《养死的师尊不要扔,洗洗还能用》 第1章 [仙侠魔幻] 《养死的师尊不要扔,洗洗还能用》作者:雪疆客【完结】 简介: 梨渺的师尊乃是天下闻名的清宵剑尊,剑荡山河、清冷卓绝。 因为太喜爱师尊,梨渺把他藏在孤岛锁了起来,以求长相厮守。 却不想在婚日当天,清宵子自焚身亡,尸骨无存。 梨渺悲痛欲绝,她费力收回清宵子的魂魄,以自身血气为引,造出一具傀儡,想要借壳还魂。 闭关三百年,傀儡终于苏醒。 他睁开眼,懵懂又警惕地望着她,“你是谁?” 梨渺看着眼前俊美而青涩的少年,懵了。 ……怎么办,师尊好像失忆了! 思索片刻,梨渺微笑开口:“我是你的主人呀。” - 师尊忘了过去,梨渺终于能尽情释放爱意。 “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便要一生伴在我身边。” “你我已结夫妻,夫妻便是要同枕共眠的。” 听话的师尊,最值得嘉奖。 他渴求她的抚慰,她便打开胸膛,亵玩那精巧心脏。 他贪恋她的血气,她便任他汲取,直到双双沉迷。 - 梨渺原以为,她精心编织的谎言,能让师尊一世乖顺。 直到傀儡彻底恢复了记忆。 清冷眼眸之下,爱欲狰狞。 「旧孽未清,还想蒙骗为师一世……渺渺,你好狠的心。」 「被你欺骗……也好。」 【清冷隐忍傀儡剑尊x白切黑偏执妹宝】 【反向斯德哥尔摩,傀儡对主人渴肤渴血】 —————————— 【阅读须知】 1、救赎bg甜文,成长型女主,包容型男主 2、师尊变无机生物了(雾,但对女主浑身敏〇点 3、存在病态主角和配角,请勿抱有道德期待 4、角色三观为角色塑造,不代表作者三观 5、xp上头产物,触雷请及时退出,不必勉强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东方玄幻师徒 主角视角梨渺、穆忘朝(清宵子) 其它:【求求你辣!收藏作者叭!>△<】 一句话简介:病娇怎么就不算娇妻呢,是吧师尊 立意:不要固执己见,要学会放下 第1章 明天,是她与师尊的大婚日…… 月色自窗扉铺来,梨渺坐在镜箱前,圆睁着琉璃似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描眼画眉。 明天是她的二百岁生辰,亦是她精挑细选的大婚之日。 她为这一天期盼了太久,以致于第十七次练习梳妆打扮时,指尖依旧会细微颤抖。 明日拂晓之际,师尊便能彻彻底底地属于她了。 思及至此,少女不禁又弯了眉眼。 半晌,梨渺起身转向后方,笑意盈盈。 “白哥哥,好看吗?” 身后的男子一身绣蓝绫罗白衣,俊美高挺。 他暗着眼眸久久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身,那眼中的阴霾方散去。 他见惯了她平日的模样,也见证她对着妆奁从茫然到娴熟。 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上这身鲜红的婚服。 红得扎眼。 “当然,阿渺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此时此刻,却又比前时前刻要更美一分。” 今歌白淡笑着说道。 梨渺轻巧咧嘴笑了笑,瓷白的虎牙若隐若现。 她抚上自己的脸,清眸水涟中又透出一分忐忑。 “可……师尊会喜欢么?他从未见过我这幅模样。” 话音刚落,男子轻抬手臂,无比自然地将她揽至怀中。 他环着她的腰肢,目光因她发间的香气略显迷离。 “没人会不喜欢阿渺,我喜欢,清宵子定然也喜欢。” 师尊喜欢,她便高兴。 少女面色含春,眼波粼粼。 “我想去看看师尊。” 今歌白:“今晚见了,又如何能在大婚之时给他惊喜呢。” 任他如何抚慰,梨渺都没有做出反应。 她只是静静靠在他怀中,眼睛却看着虚空,一副思索的模样。 “嗯,白哥哥说得对。” 颈上传来男子轻巧的呼吸。 “早些歇息,明日……还有的忙呢。” 梨渺睫羽轻扇,垂着头低低应了声,未曾瞧见男子嘴角笑意渐深。 夜深人静,稀稀虫鸣落在耳畔,仿若是明月在低语。 男子走后,梨渺拆下满头琳琅的饰物,卸下妆容发髻,将婚服挂在架上,理得工整。 她欢喜躺去榻上,双手捧着一只精巧绢人,定定望着喜服的眼睛还明光熠熠。 绢人墨发高束,一袭月白衣衫圣洁无瑕。 今歌白离开梨渺的房间,却并未回到自己的住处。 树荫遮蔽了月光,乌睫之下阴霾密布。 少焉,他眼底浮现一分讥诮,信步走出院落,来到一间僻静无光的房屋前。 房门缓缓启开,展露出屋内颓疲的人影。 那人的脖颈、手腕与腰间均缚着锁链,一身白衣残破染尘,乌发垂散,看不出半分昔年的仙风道骨、高不可攀。 木门的吱呀声引来月色,驱散了些许阴暗。 他缓缓抬起了头,唯有发间露出的一双眼眸,尚存几分曾经的冷厉锋芒。 “你来作甚。” 第2章 这不知何时跟在梨渺身边的神秘人物,会独自出现在他的狱门前,是这十年间的头一回。 今歌白居高临下看着那俊美却落魄的男子,眼神怜悯又讥讽。 “我是来给你选择的,清宵子。” 他迎着清宵子凉薄如剑刃的目光,走到他的跟前。 “明天便是二月十六,阿渺定下的大婚日,巳时她便会来接你拜堂成亲。” 清宵子冷寂的眸中终于浮现一丝波纹。 原来明日便到了二月十六。 ——他捡到她的日子。 “万众景仰的清宵剑尊,定然不会与毁灭师门的逆徒同修共好,你不容,世理更不容。” 今歌白微微向前倾身,眯起眼角。 “何况她将你囚了十年,修为破损的你,连她这金丹期都能随意将你摆弄,你不从,她便再囚你十年,百年,千年,直到……” 清宵子睨来目光,打断他轻佻又愉悦的话语。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今歌白止了言,嗤笑一声直起身,手托一只红底的琉璃瓶落在他眼前。 “燃心散,服下这瓶,半炷香后,便会浑身燃尽,尸骨无存。” “对你,也算是永升极乐了罢。” “燃心散……你是魔宫的人?” 清宵子拢起剑眉,诧异尚未散去,他恍然想起什么,猛地张眼挣向前。 “渺渺……!” 锁链劈啪作响,瞬间在他颈上扼出狰狞的红痕。 便是这一动,他破碎前襟下的胸前刻字也扎在了今歌白眼底。 那东一块西一块的隽秀小楷,刻的全是 一个“渺”字。 今夜白握着燃心散后退半步,有些错愕。 他张大双眸俯视着清宵子血丝密布的眼睛,讶异道:“都落到这般境界,你竟还在担心她?” 他恢复平静,若有所思地念道:“清、宵、子。” 忽而他便笑出了声,仿佛发现了有趣之事。 可惜这方圆却无人能与他同乐。 少顷,今歌白挺直了身躯,似笑非笑。 “剑尊放心,我不会伤她半分,你死后,我会好好照顾她,像从前在你荫庇下那般,让她不受世俗侵扰,让她永远天真,永远忘了你。” “所以,你大可安心去了。” 他眼角轻弯,分外狡黠。 清宵子转瞬卸力,垂肩埋首重重呼吸,仿佛方才的挣扎已耗尽了他的全力,只因有着锁链的桎梏,他才没有坠在地上。 今歌白再度将燃心散递向了清宵子面前。 清宵子抬眸凝视着他掌心小瓶,之后良久,都未动作。 今歌白歪了歪脖颈。 “怎么,舍不得?” 清宵子平复了呼吸,人也好似埋在了冰湖里,静得可怕。 “我现在不能死。” 今歌白的眼中掠过一丝锐利。 清宵子:“我要她亲眼看着我死。” 此言一出,又轮到今歌白诧异。 剑尊低垂的眸再度显出疲态。 “我要她知晓,己身之行种种,所酿皆为恶果。” “然后……从此放下执念。” “忘了我,她怕是做不到。那便让她永远记得这一天。” 他自嘲而笑,满是无奈。 “可惜师徒百余年,我终是未能让她学会何为善恶。” “都是为师教导无方……” 最后一句话,低到了尘埃里。 剑尊双目无神地望着地面,仿佛那名少女正坐在他身前,乖巧聆听教诲。 今歌白沉默地注视了他半晌。 “清宵子,你比我还要残忍。” 他没有嘲笑或愤怒,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这句话。 他将燃心散放在了地上,转身离去,未再发一言。 庭院中光影变幻,今歌白抬头望天,眉头低压。 月蚀。 是个好兆头。 他扬起了嘴角。 待明日清宵子身死,阿渺的婚礼便无法继续。 届时,他会取代他,与她拜堂成亲。 - 梨渺一夜都未眠。 翌日尚未破晓,梨渺便溜下了床,将那被她盯了一夜的喜服再度披上身,梳妆打扮,满怀喜悦。 精心收拾好自身,梨渺打开房门,今歌白已在门外等待。 他负手而立,玉树临风,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而惬意。 他走到她跟前,将一枚湖蓝色玉佩挂在了少女的项上。 “生辰快乐,阿渺。” 梨渺好奇看着玉佩上雕刻的精巧凤凰。 “这是白哥哥亲手做的礼物?” “嗯。”今歌白浅笑着点头。 “既是白哥哥做的,那便是世间极好的宝物了。” 梨渺双手捧着玉佩,笑眼盈盈。 “真好!” 今歌白看着她的笑靥,短暂失神之中,不禁抿了抿唇角。 梨渺上去捉住了他的手腕,迈步时,一身银饰叮铃作响。 “白哥哥,该去布置会场了!” 一催促,今歌白回了神,方才的美妙沉浸被敲了个四碎。 他表面未动声色,由着她将他拉去庭院。 无人会光临今日的婚礼。 但他会帮助阿渺完成自己愿望。 听到远处的动静,禁室内的男子缓缓启开了眼。 庭院中的男女置放着早便准备好的装饰。 第3章 张灯结彩,红火热情。 清宵子透过窗沿,望见了那不该属于这避世之地的尘俗之色。 梨渺身披红衣走过石板路,将怀中的精巧绢人一个一个放在椅上,片刻后,院内的桌旁仿佛坐满了宾客。 绢人们神态各异,绣出的眼睛也不知看着哪方。 梨渺趴到桌沿上,歪头看着右侧一脸板正的蓝衣绢人。 “大师兄,我们今天不比剑,一会儿喝酒,你可不能先倒了。” 说罢,她又转向左侧,对着撇嘴的青衣绢人笑。 “三师姐,你再也管不着我了,因为我当真要做师娘了!” …… 院中传来少女的欢笑,禁室内的男子屈身前挪,咬住那地上的红底琉璃瓶,用舌尖抵开瓶塞,仰头将瓶内的赤色粉末灌尽。 今歌白静默站在一旁,看着梨渺同那些绢人说得有来无回。 自从清净门覆灭后,阿渺便喜欢上做绢人娃娃了。 她做了十九只外观各异的绢人,十八只在这院内坐着,还有一只在她枕边躺着。 可惜她并未去做以自己为原型的绢人,否则他定要向她讨要来,置在枕边,夜夜瞧着。 “阿渺。” 今歌白轻唤,梨渺迷茫抬起了头。 “稍后的拜堂礼,不如此刻同我演习一番?” 梨渺眨了眨眼,“白哥哥讲的我都记住了,为何还要演练?” 今歌白泰然微笑:“只记住了步骤,又未亲身体验,如何保证一会儿不出错?” 梨渺垂眸稍加思索,“嗯,毕竟是如此重要的场合,应当谨慎些!” 今歌白难抑眼底悦色,只得撇开面容掩藏了片刻。 他端正走到梨渺身边。 “一拜天地。” 第2章 是锁链的颜色他不喜欢?…… 二人躬身参拜东方。 “二拜高堂。” 梨渺正要再拜时,今歌白忽然拦道:“慢着。” 他停顿片息,转身指向北方。 “第二拜,我们便朝那儿拜。” “为何?”梨渺不解,“我本无父母,也不知生在何方,为何偏要朝那儿拜?” 今歌白淡笑:“越州乃修真界最南州,你我又在越州往南的孤岛上。无论你出生在何地,父母原在何处,他们都会在此岛的北方。” “所以,我们拜北方。” 梨渺了然点头,如此照做了。 今歌白:“夫妻对拜。” 终于到了第三拜,梨渺转步面向今歌白,却微低着头在想些什么。 “呀,吉时到了,我得将师尊接来了!” 梨渺忽而惊觉,忙小跑着离开,一路都带着欢喜。 “……” 今歌白眼角轻眯,端平的手臂恹恹放下。 就差一步,礼便成了。 真是可惜。 梨渺小跑至禁室前,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却是袭人的热浪。 她愣在了原地。 那位本该被她迎去成婚的男子,此刻浴于火中,衣袍寸寸成焦灰,如同正被处以火刑的极恶罪人。 烈火中,清宵子抬起了头。 他不似从前那般,每次见她到来都面带悲悯和痛惜。 此刻的他正笑着,盯着她笑得癫狂又绝望。 他启唇说了二字,过后淡了神色,在烈火中超然于世。 旋即,誉满天下的清宵剑尊,便在那极为短暂的平静中彻底化为齑粉。 灼人的烈火顷刻荡然无存。 梨渺食指微颤,此刻才略略回过神来,一步一顿地踉跄上前。 她双眼瞪得浑圆,唰地跪坐在垂落的灰烬前。 今歌白颀长的身形在门口遮下一片阴影,盖上了少女纤弱的身躯。 “师尊……?” 少女吐着平静的音调,字尾却颤抖得失了律。 今歌白眼底暗潮汹涌,兴奋盈满身躯。 清宵子当真如他所说,让阿渺亲眼看他死在了大婚日。 好一个残忍的剑尊啊…… 如此……如此脆弱无助的阿渺,实在美极了。 此刻的她更需他来抚慰,她的空虚,便由他来填满! 今歌白刚迈出半步,便身躯轻震,定在原地。 那受挫的少女转头仰视着他,纤手提着一只小巧无比的红底琉璃瓶。 她轻启朱唇,俏然问他:“白哥哥,这是什么?” 对上梨渺晶圆明澈的眼眸,今歌白忽然失语。 后颈掠过凉意,今歌白须臾平定了心神。 “这……约莫是清宵子自焚所用之物罢,没想到他还藏了这一手。” 男子垂下眼睫,沉闷而愠怒,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梨渺抿着唇,眼波闪烁,兀自陷入了沉思。 “师尊为何要自焚呢?” 她呆滞望着清宵子曾生活过的那方寸之地,拾起被烧得通红的锁链,手心瞬间被灼出了 一缕烟。 今歌白倒吸一口气,沉声唤道:“阿渺……!” 梨渺仿若未觉,捏着锁链问他:“是锁链的颜色他不喜欢?” 今歌白凝眉未应。 梨渺茫然四顾,又指向窗台。 “是日光少了些?师尊过去喜爱在窗台喂鸟雀……” 说着,少女的眸光黯了下去。 “不……” 今歌白走到了梨渺背后,温柔而怜悯地俯视着她。 第4章 “是他根本不爱你,无论多久,都不会接受你的爱意。” “死亡对他而言乃是解脱,阿渺,你也该放过自己……” 男子环上少女的肩颈,垂首靠在她耳边,扯开她手中通红的锁链,笑得沉溺。 梨渺无神低眸,心疼地捧起地上的灰烬。 “可师尊这样,渺渺不喜欢。” 今歌白神色变了变,“渺渺”是她与清宵子之间的称呼,他都这般亲近,她却还在同那个连尸首都不剩的死人说话。 “是我待他不好么?” 少女仍自说自话。 “师尊渡劫失败,是我救了他。” “师兄师姐们都殁了,清净门没了,但我还陪着他。” “我将他藏在这儿,便不会再有人找上他的麻烦。” “我是他唯一在世的徒儿,他见着我,应是开心的……为什么呢?” 她困惑地歪着头。 “我又做错了什么?” 略带哽咽的声音听得今歌白一阵揪心,他拥得更用力,将她单薄的身形裹在怀抱中,她的呼吸他听得一清二楚。 “阿渺怎会有错,阿渺只是……” 今歌白的声音扼在了喉中。 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听到她呼吸不及的啜泣,从断续的水滴变为狂风骤雨。 她仰着面嚎啕大哭,两只手背忙着抹眼,什么都顾及不上。 今歌白睁大双眼,一下子慌了神,他忙松开双臂挪去她跟前,捧住她的脸颊,手忙脚乱地擦拭泪水。 “别、别哭……” 一开口,少女却嚎得更厉害了。 今歌白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梨渺哭,连她震碎清净门那时,她都只是呆站着未掉一滴泪,哪知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正愁眉不展,一抹淡光吸引了今歌白的注意。 他垂首只见地上那些灰烬正浮起幽光,在二人头顶隐约聚成一道缥缈的人影。 这是……清宵子的魂魄? 今歌白顿时拢起了眉头,狐疑不解。 传言人死后,灵魂的确会有片刻停留,过后便会坠入阴府之中,然而却无人能将其目睹,更不可察觉其往何方飘去。 为何清宵子的魂魄会在此显形? 今歌白重新观察起那些灰烬,瞧见些许浸湿,旋即又见一滴水珠啪地落入其中。 他逆着水珠落下的轨迹看向梨渺的脸。 ……是阿渺的泪水所致? 天下有情人死者何其多,从未听说过谁人泪水能令他人魂魄显形。 莫非与阿渺的血脉之力有关? 思索时,梨渺也感知到周围气息的变幻,她挪开手背望向上方,浸湿的红眼倏然张了张。 “师尊……” 她忙不迭站起,伸手想要抓住那一道虚影。 “师尊!” 可惜她并无法触及那模糊的人影,反倒在她手指穿过虚影衣摆时,虚影骤然散为三魂七魄,朝四面八方飘去。 梨渺瞳孔忽缩,猛地释放灵力展开结界,然人力终难破坏常世法则,清宵子的魂魄轻易挣出结界,她忙变换了力量,却只拦下一缕命魂。 梨渺护住命魂,眼看着余下两魂七魄散开,她惊慌失措,转身抓住今歌白的手。 “白哥哥,帮帮我……!” 今歌白垂眸微愕,她这般用力地牵他,居然还是为了那个男人,她也不管她手心还有灼伤。 他看向她写满焦急的双眼,内心浪涛汹涌,阵阵刺痛。 唯有此刻,他在她眼中好似成了救世主,她毫不拖沓地将希望寄托给了他,目光楚楚可怜。 “求你了,要我如何都好,我定会报答你的!” 今歌白眸光顿颤,欲言又止。 他沉默一息,忽然破窗而出。 梨渺跑出房门,仰头望见今歌白正追逐远去的幻影,她移目探寻,飞身追往另一处。 飞散的魂魄如失控的鹰隼,触及他物便四处乱撞,梨渺费力追捕,灵力不足,便以血气织网,硬将那魂烟拦入怀中。 两缕魂如双鱼般在血气中旋转缠绕,却未能融合。 梨渺未放下心,又费了番功夫将第三缕魂收来,这才稍松一口气。 天、地、命三魂得存,师尊便不会堕入阴府,亦不会承受轮回之苦,最终变作旁人。 她只愿她的师尊永存永在,才不愿他成为谁人的丈夫、谁人的父亲。 若转世不为人,她便更难寻他了。 梨渺将血气包裹的三魂似爱宠般怀抱着,颔首轻蹭,发出满足的轻笑声。 那方,今歌白的身影早已远离了梨渺的视线。 他屹立风中,一手握着抓来的七魄,另一手收回飞旋而来的日月金轮。 不愧是清宵剑尊,即便渡劫失败修为大损,魂魄却仍有着化神境巅峰的韧度,以他元婴之境,数次以法器镇压击打,都未将其破碎。 浪声穿耳,今歌白回望那片岛屿,恰如翠玉嵌蓝镜,庭院与宅邸都成了玉中飘絮。 他心中无比不快。 早知如此,昨晚便该逼清宵子服毒,省得追什么魂魄,白忙活一场,还叫阿渺愈发记挂那厮。 片晌后,男子蔑笑一声,从那七魄中分出两缕封入瓶中,悄然藏起。 梨渺抱着三魂坐在院门外,红衣如霞,孤单又恬静。 远处今歌白踏风归来,梨渺亮了眸光,期盼地小跑上前。 第5章 “白哥哥,如何?可将师尊救回来了?” 今歌白推出左手,垂眸略显遗憾。 “抱歉,只追回了五魄,还有两魄不知所踪。” 梨渺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团凝聚的幽光,庆幸道:“已然很好了……” 她眼波粼粼地抬起头,“白哥哥,谢谢你。” 今歌白抿了抿唇,不是滋味。 “师尊教导过我要知恩图报,所以,我定会报答你的!” 梨渺抚上心口,露出信誓旦旦的笑。 今歌白心内又窜起一团阴火,他蓦地捏回手撇过身去,忿然沉声:“我哪要你什么报答!” 动辄便是师尊师尊,要他救他便罢了,连哄他的话语都是那人教的! 梨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解救今歌白手中五魄的动作都缩了回去。 白哥哥素来依顺着她,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她过去甚至无法想象,他板起脸来会是何模样。 现在她见着了。 真是凌厉的一张脸,比她犯错师尊罚她时还可怕。 今歌白刚出一口恶气,心中便后悔了。 他惴惴不安地回眸觑向她,瞧见那兔子般仍旧泛红的可怜眼眸,他心一软,抚着她的脸颊与鬓发,柔声好气道:“吓到你了?” 梨渺瘪起嘴,重重点了点头。 今歌白无奈叹息。 他牵起梨渺灼伤的右手,轻轻吹气。 “嫁给白哥哥好不好?”他抿唇微笑,声音轻俏又蛊惑。 第3章 人偶 梨渺定定看着他思索了片晌,左右摇头。 她听人讲,常人不喜与人分享伴侣,她若嫁给了师尊,再嫁别人,师尊便会不高兴了。 可直觉告诉她,若此刻再提起师尊,白哥哥定会愈发不悦。 她不想看他露出那般可怖的神情。 梨渺此刻心中所想,今歌白无从得知。 他只知他被拒绝了个干脆。 也罢,如此结果,他早有预料。 阿渺尚还年轻,心性又格外天真,他还有很长时间等她。 ……他亦有诸多机会,去扭转她的意念。 今歌白笑着将清宵子的五魄塞到了梨渺的手中,轻弯的双眸深邃无光。 “不必急着回应。” “我可以给你无限的时间,去思考它的答案。” 梨渺矜持地点点头,目光凝聚在手中好不容易收集来的魂魄上。 那些跃动的光泽便如引路之火,将她所有的期盼都纳入其中。 今歌白轻柔抚着少女的后脑,绸缎般的乌发滑过指间,也将他心头积郁抚平了些。 “你打算拿它如何?即便你有玄辰血脉,也无法 使人起死回生。” “我不知道。”梨渺茫然道。 “但我会想到办法。” 她抬头问道:“师尊丢失的,是哪两魄?” 今歌白:“雀阴、非毒两魄。” 梨渺歪头思索,六神无主地低喃道:“没关系,足够了……” 今歌白递出一只冰蓝的空瓶。 “在你想到办法之前,便用它来存放魂魄罢,其内设咒法,可压制魂魄,令其不散。” 梨渺面露感激,将清宵子的三魂五魄连同她的血气一同封入瓶中。 “谢谢白哥哥,你待我真好。” 今歌白笑意缱绻,握起她的右手,目光点了点她的手心。 “眼下暂可安心了,你还准备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 梨渺低眸,灵力自小臂蔓延至手心,灼伤在转眼间消失不见,纤手细腻如初。 她张了张五指,向今歌白展示。 “医好了。” 今歌白顺势捏住她的手,一面细细摩挲,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日后不论遇到何事,都莫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梨渺睫羽低垂,腼腆地点了点头。 她双手握着宝瓶,转身走进宅院。 今歌白望着她鲜红的背影,聆听远处海浪鸟鸥之声,面上的浅笑渐多了难名的意味。 即便阿渺当真创造奇迹,令清宵子苏醒,缺了两魄,他也无法成为一个完整之人。 无雀阴之魄,则精气折损,永绝后嗣。 无非毒之魄,则万物成毒,皆难抵抗。 如此脆弱易折,如何能做得了阿渺的夫婿呢。 梨渺倚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指尖提着冰蓝瓶颈,放在眼前轻轻摇晃。 “师尊,都怪你不从了渺渺,现在变成这副模样,让我好生为难。” 瓶中的魂魄飞旋着,如灯中流萤,美妙却虚渺。 少女注视着,又托着灵瓶放在脸旁轻蹭,灵魂相触,激动与满足自眸中流溢而出。 “如此,却能和师尊贴得更近了……” 师尊可以乖乖伴她晨起入眠,再无法抗拒她。 可惜,她的言语心迹,他也听不到了。 梨渺只喜悦了片息,便兴致缺缺。 她抚着灵瓶,端详着其中的幽光,自身的面容也倒映在了瓶身上。 “但我仍想要师尊同我说说话……” 无法触及的师尊,就算贴得再近,也仿佛远在天边,寂寥得很。 她定要师尊重新鲜活起来。 无名岛上的夜比白日更加静默。 自清净门覆灭后,梨渺便带着受伤的清宵子,与今歌白一同藏在了这里。 第6章 此地原先荒无人烟,唯有几只海鸟灵兽还带着生气。 今歌白发挥白星血脉之力,短短三日便建造了一方宅邸,房屋陈设应有尽有,连花木都布置得妥当。 三人在此居住至今,从未见旁人涉足。 隐居十载,景色终日如一,梨渺却从不觉得无聊。 因为每每乏味,她便会去清宵子的屋子,靠在他身上聆听心跳,在他心房四周刻下她的名字。 他咬住下唇时的隐忍神色,看向她时痛恨又悲悯的复杂目光,失控时的闷吭与喘息,都叫她无比欢喜。 她尤爱他唤她的名字。 悲哀的,愤怒的,温柔的,喑哑的……无论哪一种,都是独属于他们的亲密符号。 可惜那些,如今都体会不到了。 梨渺日夜抱着清宵子的魂魄,从不离身。 今歌白每隔三月都会消失几天,如此已成常态,梨渺从未深问他去做了什么。 如此过了数月。 在一日清晨今歌白归来时,梨渺浑浑噩噩地跑向他,握着他的手,眼里溢出三两星光。 “白哥哥,我想通了。” 今歌白略露狐疑,回到庭院中,他才问道:“你想通了什么?” 梨渺手捧灵瓶,道:“我只要师尊能像从前那般与我作伴,他是否能够起死回生,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来便愈发没有道理了。 今歌白稍加思索,未去质疑,只温和笑笑,问道:“所以,阿渺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梨渺高举灵瓶,瓶中魂魄透过日光,显得愈发璀璨。 “我要为师尊造一具躯壳,让他与之融合,就如铸器师们以灵兽之魂为法器附灵一般。” 今歌白眯了眯眼,轻笑:“人形法器,闻所未闻。” “那又何妨,只要白哥哥教我铸造之法,我便一定能做到。” 梨渺郑重点点头。 今歌白摩挲着手指,阿渺的思路未尝不可行。 她的玄辰血脉所拥有的创造力量不亚于他的白星血脉,还比常人多出高超的生机之力,她若发挥力量,或许当真能创造出供魂魄栖息的人偶法器,而不至于将魂魄损耗。 可他要是帮了她,岂不是自找不快。 “寻常的铸造术帮不了你,这回,你只能靠你自己,耗时多久、能否成功都未可知。” 今歌白泰然说道。 梨渺薄唇微动,呆滞了片刻后,她转过身,望着手中灵瓶,垂眸温柔浅笑。 “没关系,只要能将师尊救回来,百年……千年……直到我成风中残烛,我都能等。” 今歌白指尖微颤,这句式竟有些熟悉,他在威胁清宵子自戕的那晚对他讲过。 梨渺的用句自比他温柔甜美,只是被刺伤的人却成了他。 他晦暗看着少女清甜又沉浸的笑颜,低喃着问话:“不过百余年师徒,他便值得你如此付出么。” 梨渺:“当然,师尊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今歌白沉下眼睫,“我待你,又何曾比他差。” “终究是我来得晚些么……” 男子的声音愈发低落,淹入了轻风里。 少女好似没有听清。 晨辉下她笑颜如春桃,面容却并未向着他。 如今歌白所料,梨渺拥有极高的创造天赋,不必采集什么天材地宝,仅凭这岛上水下的木石麟骨,她便能造出一具人躯来。 潮起潮落,草长莺飞。 梨渺用那些东西凝聚骨骼与皮肉,又以血气为引,将魂魄融入那半成的假躯。 为了稳固魂魄、加深融合,她日日都在耗费血气,屡次超脱晕厥不醒。 今歌白时常抱着梨渺的身躯心疼不已。 若他出手助她,她便不必受这般苦累。 可唯有她虚弱之时,她才能由他贴近,偷得几日欢欣。 “我要陪你多久,你才会倾心我一点?” 今歌白腻在她耳边温声细语,不论她是否听得见。 他要阿渺每每清醒,最先入眼的都是他的样貌。 冷冰冰的傀儡,又如何比得上鲜活之人。 只可惜,难得的温存,仅能维持到梨渺苏醒后的片息。 她眼波盈盈地朝着他浅笑,过后便又将他抛到脑后,一心只挂着那只假人。 多年养护后,人偶的身形样貌开始自行发生变化,它日渐显露出清宵子的模样,虽极为缓慢,梨渺却欣喜若狂。 那代表着躯壳与魂魄交融渐深,互相滋养,终有一日它们能彻底融为一体。 “白哥哥你瞧,它是不是又像师尊一些了?” 梨渺梳理着人偶的发,眼眸含春地问他。 今歌白将一切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即便他身怀具有高超创造天赋的白星血脉,即便他师承化神境铸器宗师,他亦会为梨渺的手笔惊叹。 他手中日月金轮乃是师父所铸,他制成这柄神器,花费了三百年。 而毫无铸器经历的梨渺雕琢完这具人偶,也只堪堪用了三百年。 如今,它灵气愈盛,蕴藏的勃勃生机让他难以相信那曾是一具死物。 又是一月今歌白离岛,梨渺独自坐在房中,抚着人偶的眉眼,为此心旷神怡。 它已彻底成为了师尊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外貌比她所熟识的那位要年轻几分。 看着,倒像是凡人十七八岁的模样。 第7章 哪里出了岔子,梨渺并不在意,她只盼师尊能醒来便好。 幻想着清宵子苏醒时的情景,梨渺忽有些紧张。 师尊睁眼见到她,会是喜悦还是愤怒? 他可会怪她将他从阴府路上拉回,是否又会趁她不备,悄悄杀了自己? 少女倚挂在人偶身上,眼珠轻轻转动,显出几分茫然和心慌。 思索时,她忽感心潮涌来,错愕抬起头看着人偶,眨了眨眼。 在她尚未想出该以何 种姿态面对师尊时,师尊却已有了苏醒的迹象。 梨渺下意识松开了人偶,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神忙了一阵后便挪动膝盖,跪坐在了人偶身前,两手轻置于腿上,乖巧得好似学堂上听教的稚童。 既不知如何应对,便扮作从前在清净门中的模样。过去她乖巧听话时,师尊总会欣慰些的。 声声心跳好似在催促着日月轮转,可时间在梨渺眼前却流逝得无比缓慢。 此刻片息的等待,比过去的三百年都更让她焦躁不安。 檐上滴落了雨,在数到第九十七声时,人偶眉梢微动,终于迟缓地掀起了乌睫。 他仿佛昏迷了许久,睁眼时满是困倦与迷茫,目光落定在面前的少女时,他愈发显露疑惑。 “你是谁?” 少年声音清澈而低冷,正似此刻的檐雨。 梨渺霎时怔住。 师尊……不记得她了? 她薄唇微动,两手支在地上,猫一般倾身向前,仔细端详起他。 少年被她的举动吓了一激灵,他下意识向后仰去,不留神打翻了身后的漆红镂空圆凳。 好在梨渺并未继续凑近,他定了定神,移目觑向周围,察觉自己竟在女子闺房内,他内心微震,愈发无所适从。 凝滞片刻,他打量起面前陌生的少女。 她生着极为漂亮伶俐的面容,眸若琉璃,唇如初樱,灵得不似人间之物。 更奇异的是,分明是这样一双明丽纯真的眼眸,却莫名叫他难懂。 她难道真是书里的山海精怪不成……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梨渺歪了歪头。 她仔细瞧了他半晌,他正是她的师尊,绝非别人。 只是……与她记忆中的师尊又大相径庭。 少年眉头微动,望着少女的眼,谨慎反问道:“我们应当认识么?” 梨渺瘪了瘪唇,未作回答,却又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少年沉默了片刻,隐暗的眸光透露出他内心的斗争。 面前的姑娘神秘又莫名,但她并未向他散发敌意,他或许可信任她一分。 “我叫穆昭,自凡界而来,正要去寻仙问道。敢问姑娘你……是何方神圣?” 梨渺眼眸轻张,恍然大悟,原来师尊的记忆与身躯,都回溯到了他刚入修真界的时候。 她愣了半晌,心内忽而泛起一丝莫名的喜悦。 师尊回到了少年时,她曾经所做的那些令他不愉快的事,他便都忘了。 ……如此岂不更好? 他不会再抗拒她、讨厌她,而她也有机会扭转他的心意,让他彻彻底底属于她一人。 越想,梨渺便越觉得此番喜事,犹如天降甘霖。 她展颜而笑,俏然道:“我是你的主人呀。” 第4章 在劫难逃 少女的笑靥恍惚了少年的神志,她吐出的言语更叫他不明所以。 梨渺看出他的困惑狐疑,她伸出食指,逗鸟似的在他额前手臂上圈圈点点。 “你这副身躯,从上到下,都是我辛苦做的,你的魂魄,亦是用我血气滋养的。” 少年初听错愕,转念思索须臾,他无奈笑道:“前辈莫不是在戏弄在下。” 梨渺双臂抱膝蹲到他跟前,明眸善睐。 “不信?你便没发现,这副肉身与常人相比已有分别?” 梨渺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少年吃了一惊,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发现她的手无比滚烫。 他恍有所觉,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和手臂,又在身侧的桌椅地面一番触碰。 原来是他自己变得怪异了。 身体的温度格外冰凉,比起过去还多了一分韧性,更可怕的是,无论他呼吸如何,脉搏的跳动都稳定如一,丝毫没有变化。 “怎会如此……” 少年怔然低喃,无法相信自己竟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梨渺抿唇微笑着,她瞧得出,师尊这会儿并未完全信任她。 穆昭是师尊的俗名,世上鲜有人知,但她过去最爱腻在师尊身边,听他讲年轻时的故事。 因此她知道,师尊方才讲话时,隐瞒了他踏入修真界的真实目的。 ——他是来寻仇的。 为了让师尊放心依赖她,她决定编造一些谎言,来取得他的信任。 “你已经死了……两千三百年啦!” 梨渺险些说漏了嘴,好在她及时反应,将师尊的年纪算了进去。 少年愕然抬起眸。 梨渺:“两千三百年前,我瞧见你被一群修士杀害,便将你魂魄收来,日供夜养,为你重塑了身躯。” 少年不禁疑惑,他初入修真界便被杀害,这档子事,他为何毫无印象。 “你的记忆折损了些,有些事情回忆不起,也属正常。” 梨渺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吟吟说道。 第8章 难道屠杀他满门的凶手一直盯着他的动向,只要他踏足修真界便对其出手…… 正想着,少年忽然闭目摇了摇头。这少女模样的神秘修士所说言语未必能尽信,眼下情形不明,他不可为她蛊惑。 “如此说来,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 梨渺:“也是主人!” 少年:“……” “我不过一名堪堪启灵的平凡之子,前辈为何要费力救下我?” 梨渺眨眨眼,“我喜欢你,想将你永远带在身边。” 少年蓦然语塞。 听她语气,都是位至少活了两千多岁的大前辈了,说起这等轻浮之语,怎就如此理所当然。 “那些将你追杀的修士,是你的仇家?”梨渺诓道。 少年眼里掠过戒备,思量少焉,他点了点头。 梨渺:“唔……为防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日后行走世间,还是换个名字的好。穆昭……既重获新生,便可抛却前尘,你便叫穆忘朝如何?” 少年注视她少顷,撇了撇唇角,“既是为前辈所救,便由前辈决定罢。” 梨渺满意地弯起眼。 若是让他人认出师尊,事情便糟了,不止名字,他这副样貌也掩去为妙。 “你不可再叫我前辈,要唤我渺渺。” 穆忘朝略微抬睫,“这是你的名字?” 真是出奇的简单。 梨渺:“还是说……你想唤我主人?” 穆忘朝:“……” 他偏开面容,袖中虚握的五指默然盘算。 此女来历不明,又言行诡异,口说着是在他遇害后救了他,却不可排除她亦是他仇家的可能。 又或许她对他别有所图,可他实在不知自己有何特殊之处。 他颓败无力地抿唇苦笑,他亦不知家族因何遇害,更不知仇人姓甚名谁,身在何方。 即便这名女修对他有所利用,至少她目前不会坑害他,他便暂且顺她,一旦察觉有异,便想办法逃开。 梨渺手托着脸颊,说起她的名字,她便会忆起与师尊初识的那天。 穆忘朝不知她为何一直眼含喜悦地盯着他,他从未被谁人这般对待过,不由得心绪不宁。 他握着小臂感受这副似假非假的身躯,忽然意识到,他的衣裳也被换了一身。 “前……渺渺姑娘,你可曾见到我的包裹?” 梨渺顿时张眸愣住,师尊是回到了年少时,可她又未曾真实经历过,哪知道有什么包裹。 “都、都过去两千三百年了,我四处行走,真有什么包裹,也早便遗失了!” 穆忘朝顿时面色微变,急切道:“其中有一枚绛色玉佩、半张烧焦的符纸,你可记得?” 梨渺顿时领悟,原来师尊记挂的,是他寻仇的信物。 将师尊带离清净门后,她将他的贴身物品都收捡了起来,他的佩剑、还有那枚玉佩,都被她好生藏着。 但那半张符纸,却在数百年前便被毁了。 因为师尊已然手刃了他的仇人。 在他初次与仇人对峙之时,符纸便毁在了战场上。 可是……她该如何向师尊解释呢? “那些东西,对你很重要?”梨渺装作不知,故意问道。 少年眉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梨渺无法告知他大仇已报的事实,亦不忍心骗他符纸丢失了,叫他失望。 她悄悄一琢磨,安然道:“莫急,我去帮你找找便是了。” 穆忘朝抿唇点了点头,刚要道谢,少女却忽然拉过他的手臂将他拽起,又一股脑将他推出了房门。 “你离远些,不许进来!” 她昂着下巴说完,哐地一声关上门。 穆忘朝:“……”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说是几千岁的前辈,可她的言行却与外表一般,当真像是刚及笄的少女,稳重不足,伶俐有余。 她将他隔绝门外也情有可原,毕竟这等年岁的人物,总该积攒了些宝物,不愿叫他人瞧见觊觎。 穆忘朝如是想着,倏然愣住,而后扶额摇头。 他此般猜测才是奇怪,身为男子,他本就不该待在她的房中。 正好,他可趁此机会勘察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少年快步走出了庭院。 远远听到潮水声时,他忽而心感不详。 而当他小跑至岸边,望见那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他彻底怔在了沙滩上。 那看似江南园林的院墙外,竟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场景。 与世隔绝的孤岛……他怕是难逃了。 *** 二月十六。 清宵子久违地踏下了凡界。 竹林簌簌,晨曦如水。 分明已至仲春,却是北风料峭,入目清寒。 昔年的穆家宅邸经岁月摧残,已无整形。 人们传言穆家有鬼怪作祟,在穆家出事后不久便搬离了城镇,方圆数十里,几乎没了人烟。 名满修真界的清宵剑尊行在故地,便褪下了加诸于身的光芒,质如璞玉。 他拂去蛛网,缓步走到祠堂,燃上三炷香,颔首合掌。 这祠堂中的牌位,大半都是他亲手供上的。 停留许久,清宵子才离开这伤怀破败之地。 他并不愿就此回到修真界,便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至望见了另一方城镇。 他无意打搅俗尘,本欲悄然离去,余光却瞥见了梨树下的一个小姑娘。 第9章 她瞧上去十一二岁的模样,一身破损的粗麻布衣几乎与树干融成了一体。 清宵子会将目光停留,只因她身上散着不该有的血腥气。 他稳步走了过去,小姑娘察觉到有人靠近,撇过头来看向他。 清宵子停下步伐,略感诧异。 小姑娘的面容倒是出奇干净,像是刚用露水浸洗过,粉颊细润,乌眸清澈,只是眼里无甚光泽。 她那般敏锐,却并未对他展露警惕,平淡的像是看见树上落了一片叶。 清宵子忽然觉得,她不该是这幅破落打扮,而应穿着刺绣精美的粉红衣裳,梳着精巧发髻,在名门望族的府宅庭院里愉快地放风筝。 女孩手中握着一只残了一角的纸风车,掌心的血迹渗透了风车的细木柄。 清宵子看着她手上的血迹,轻轻蹙了蹙眉。 不止手上,她脖颈处亦有几道血痕,像是野兽抓挠所致。 清宵子稍加思索,温和出声:“受了伤,为何还一人在这野外?” 女孩盯着他,似乎只是下意识捂了捂脖颈,而当她将手挪开时,颈上的抓痕已消失不见,只余沾染的血迹。 剑尊微愕,移步上前,俯身牵起她的手腕。 女孩手臂颤了颤,唯在此刻,她蓦然迸发出警惕,当即便要缩回手。 然而剑尊只是稍稍握紧,便叫她无从发力。 女孩如坐针毡,扭身挣扎,却见男子颔首吹拂,轻易便抹消了她手上的血迹。 她目光凝滞,莫名安静下来。 “仙人?” 女孩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清宵子看向她写满迷茫与好奇的眼睛,立起了身。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讷然摇摇头,停顿一瞬,又呆呆说道:“小妖怪。” 清宵子略有动容,语气怅惘一分。 “莫非你父母家人,亦不在世了么。” “小妖怪”歪起头,瘪着嘴没说话。 白衣仙人垂下眼睫,目光柔和宽厚。 “你并非什么妖怪,你有仙缘。若你愿意,便跟随我去往上界,我会教你修炼之道。” 女孩思索了半晌。 “先生?” 清宵子微愣,想到她许是在学堂附近听来的这个称呼,他不禁莞尔。 “入我门下,便该唤师尊。” 女孩摇摇晃晃地站起,高举起手,将那只染血的缺角风车递向他。 “师尊!” 忽来的风吹拂起少女破烂的衣袖,她俏丽的面容在风车下时隐时现。 剑尊失神接下那只风车,顿觉春寒消散。 他仰面望着散入斜阳的纷飞梨花。 “孤芳落如絮,渺渺无所依。” 轻叹罢,他柔和看向面前的孤女,唇牵淡笑。 “便叫你梨渺罢。” 不谙世事的少女跟随仙人离开了那个她讨厌的地方。 但她向仙人隐瞒了两件事。 她手上本就无伤,那是猎兽啖肉留下的血迹。 以及……她的风车是抢来的。 *** 第5章 抱抱 梨渺掀开床榻,迈进了床底的密室中。 师尊和众同门生前的物品都存放在此,许久都未曾打开。 她翻出那枚绛色玉佩,收进纳戒中,又寻来了纸笔。 连人偶她都造得,区区一张符咒,有何造不得。 梨渺轻易便将纸张改造成了那枚符纸的材质,她回忆着它的模样,在纸上精细描画,而后便操纵火术,将它烧灼成与原件别无二致的形状。 再之后,她再度使用血脉之力,使纸张与墨迹呈现磨损,看上去便像是存放了多年的古物,分毫看不出是新造的玩意儿。 做好这一切,梨渺细细观察着仿品,而后满意收起,回到卧房中,将床铺收整好,悦然推开房门。 院内并没有少年的影子。 梨渺张望一周,轻轻瘪了瘪唇。 她叫师尊离远些,可没叫他远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梨渺御空而起,探寻四周,最终在海岸边望见了少年单薄的身影。 她落地小跑向穆忘朝,望海凝滞的少年在听见后方轻而急的脚步声后堪堪回神,还未回头,便猝然被少女抱住了腰身。 “你跑得这般远,怎么也不说一声,叫我好找。” 梨渺靠在他背上,柔声细语地说道。 穆忘朝整个僵在原地,浑身都不得动弹。 少女纤软的身子就那般毫无顾忌地与他相贴,他下意识要挣开,却不知为何,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失措片刻,他谨慎开口:“前辈……如此这般,是否有失妥当。” 梨渺昂起了脑袋,下巴仍落在他背脊上。 “你唤我什么?” 穆忘朝:“……” “渺渺。” 梨渺欣悦地弯了弯眼角,“我喜欢如此,这般有何不妥?” 少年哑口无言,既是游历四方的前辈,便不会不知男女有别,她是故意如此的。 莫非……她是在拿他寻开心? 梨渺很是窃喜。 在清净门时,她这般抱师尊,会被他轻轻拨开手,而后脑门会挨几下戒尺,再之后她便会在后山关上十天半月的禁闭了。 来到这孤岛后,她再去抱师尊,他虽无法动手,身心却是抗拒的。 而如今的师尊……忘却曾经的不快,对她一无所知,她于他而言不过一张白纸,无师徒之规矩,无过往之芥蒂,他有何理由推开她? 第10章 就算他想推开,这副身躯却受制于她的掌控,他照样拒绝不得。 “阿朝,你来这儿做什么?”梨渺清甜问道。 阿朝……穆忘朝指尖又是一颤。 这般甜美的呼唤,似流水般滑进他的胸腔,他禁不住恍惚一瞬。 少女的声音固然悦耳,可他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何要对他这般。 “我……随意走走罢了。” 穆忘朝低头看着贴在他腹上的白皙小手,想要将它撇开,悬起的右手却怎么都没压下去。 半晌后,他耐下心中困扰,干脆撇开杂念,刻意忽视掉那些不寻常。 “这座岛……是什么地方?” “此岛无名,连舆图都未曾记录,只知在越州之南。”梨渺说道。 穆忘朝:“越州……” 少女一点头,下巴便在穆忘朝背上挠蹭,又惹得他心慌意乱。 “修真界五大州,越州属最南,又与下方凡界毗邻,凡界启灵之人若有机缘踏入修真界,最先到达的必然是越州。” 不止如此,她与师尊的故地清净门,便设立在越州边陲。师尊喜静,不爱去州中繁华之地,立派千载,含她在内,也仅仅收过十九个弟子而已。 清净门弟子男十女九, 梨渺行十六。 虽说师尊耐心教导着每一人,但梨渺相信,师尊对她定是别有青睐的。 穆忘朝望着邈远无际的天海一线,苍青蔚蓝的北方一片空旷,望不见山峦的影子。 “此岛离越州,又有多远?” “唔……五百里,还是八百里……不记得了。” 梨渺抬了抬眉头,忽然松开少年转到他跟前,仰面道:“你想离开?” 她抓住他的手,鼓气道:“你不能走!你是我救回的,要永远待在我身边!” 穆忘朝没料梨渺竟这般敏锐,她突如其来的恼怒叫他不由得心惊,说出的话语更是令他浑身发寒。 即便她当真对他有再造之恩,他也并不认为,她将他永生禁锢合乎情理。 这表面温柔天真的女子,心性终究可怖。 穆忘朝五指攥起,内心一阵腥风血雨。 少顷,他压了压眼睫,扯起浅淡的笑。 “怎么会呢。” 少女舒展眉眼,转瞬便开朗了脸色,如晨辉初放。 她咻地趴进了少年胸怀,环抱着他泠泠笑出了声。 穆忘朝再度僵住,喉头不由自主地哽了哽。 这怪女子捉摸不定、喜怒无常,却出奇得好哄。 而他也着实难以招架。 目光闪烁片晌,穆忘朝灵光忽现,蓦地出声:“渺渺方才……可找到了我的物件?” 梨渺抬眸应声,喜滋滋地将绛色玉佩与半截符纸取出,交到了少年手上。 得回了信物,身体也被释放,穆忘朝不由得松了口气。 “多谢……” 梨渺双手轻握在背后,爱怜地看着这不谙世事的师尊。 连她的作伪都未能辨出,真是天真可爱。 “这小小的物件,我帮你保管了两千余年,现在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这般在乎它们?” 梨渺语气轻巧,她可不愿师尊总是对她抱着警惕,他若对她吐露实情,便是信任她了。 穆忘朝握着玉佩,悄然静思片刻。 若当真有半分可能,这姑娘正是他的仇家,她便应当知晓他抱有寻仇之心。 若她与穆家灭门之事无关,即便她对他有所图谋,他吐露实情,应当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当下状况,他须得该取得她的信任,令其放松警惕,或许反而能从她口中获取一些情报。 “这些应当是修真界的东西,渺渺可认识?”穆忘朝冷静反问道。 梨渺毫不犹豫地摇头,发绺摆得像是拨浪鼓的线绳。 穆忘朝:“……” 回答得如此干脆,是当真不认识,还是刻意隐瞒? 他沉下双肩,垂眸道:“不久前我外出归家,却见宅邸被烧毁,全家上下……连同丫鬟小厮都死于非命,无一人幸存。” “厅堂之中,唯有这两样陌生之物,我猜测此乃凶手不慎遗留,便寻上了修真界。” 少年情绪低沉,一时又沉浸在惨案的打击中,无法回神。 梨渺抿着唇,对她而言,那是她曾听过的极为久远的故事。 但对此刻的师尊而言,却是数月前亲历的真事。 曾经师尊对她讲述时,她因他哀凉而揪心,却不知悲痛为何物。 如今她失去过师尊一次,好似能够体会他因何执着了。 “你如何知晓,凶手来自修真界呢?”梨渺的声音少了俏意。 少年眸光凝聚,显出一分凌厉。 “能做到那种程度,非修真者所不能及。” 良久,他松下神色,低声道:“家中除我之外,还有两位启灵者,我兄长更是力大惊人,寻常人伤不得他们。” 梨渺配合着点点头,“如此说来,你的猜测没错。” 穆忘朝长吐一口气,宁静观察着梨渺的神色,温声道:“我须得找出那凶手,血债血偿。” 梨渺面无表情,眼眸透亮,“所以,你想到陆上去。” 这回她如此镇定,倒令穆忘朝意外。 他几度确认她眼神之中并无不悦之色,方郑重点下了头。 梨渺歪起脑袋,眨眼道:“好呀,我陪你一块儿去。” 第11章 穆忘朝诧然张了张眼眶,没想到她竟会屈尊随他而去,她当真铁了心,要将他永远拴在她身边么! 梨渺瞧着他的面色,忽而眼波晃动,低声道:“你不愿么?” 看见面前的姑娘忽然委屈,穆忘朝思绪一白,话语当即噎在喉中。 他心绪不定地望着她的眼,莫名被她引住,愈看愈深。 那双琉璃眸底没有半分杂质,仿佛它的主人本就似这般单纯。 他一时晃了神,不知该如何去猜测她。 “……你会帮我吗?” 心底的默想,莫名其妙便说出了口。 梨渺笑容渐开,清美无瑕。 “阿朝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渺渺都会陪着。” 穆忘朝心底一颤,如此真挚的话语,叫人难以抗拒。 “为何要这般对我……”他喃喃出神。 梨渺温柔了目光。 “只要你在,便没有原因。” 少年怔住,袖中的指尖用力掐着手心,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须得坚信,这世上不会有人耗费千百年心血救他回魂、甘愿为他入世,而别无所求。 可少年不知,眼前的少女自生命伊始,便是一无所有。 既然此岛距离陆地有数百里之远,又未记录在舆图之上,等待船只经过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而他若私自造船,势必会被她察觉。 穆忘朝思来想去,要渡过海域,他大抵只能依靠这姑娘了。 “渺渺,我们何时能启程?” 梨渺望着他清明的双眼,负手踮了踮脚尖,随意道:“你便如此急不可耐?” 离开这座岛,入了尘世,她与师尊独处的时间,便会无可避免地少去了。 少年抿了抿唇,低声道:“我须得修行习艺,方有力量复仇。那厮也不知是哪般境界,我一介凡胎,光阴有限,耗费不得。” 梨渺安静地注视了他半晌,忽地坦然出声:“你说得不对。” 穆忘朝疑惑抬睫。 梨渺握住他的手,放在脸旁轻轻贴上。 “你忘啦,你是人偶,人偶是没有寿命的。” 第6章 他依她而生 少年蓦然怔愣,思绪仿佛飘到了另一方世界。 原来他如今的身体,与他认知中差别如此之大。 他是否还算是一个“人”? “而且,阿朝再如何修炼,都无法获得修为。”少女摇头道。 穆忘朝瞳孔微颤,语气稍急一分,“这又是为何?” 少女用脸颊蹭蹭他的掌心,穆忘朝蓦地感到一阵酥养自手心蔓至心脏,叫他断了思绪。 梨渺旋而倩笑,神色沉溺,两枚虎牙尖透着莹白光泽。 “因为阿朝的灵根,是以自身灵根为基塑造的伪灵根,它虽足以支撑你修炼仙法……唔,却无法让你晋升。” 她以极为寻常的语气,笑吟吟说着其间内情。 而穆忘朝却备受打击。 他愕然涣散了目光,出声讷讷:“如此……我便永远无法追赶上那人……” 即便他出身凡界,却也知晓,修行之道并非坦途,不同境界之间,实力天差地别。 他永远无法成长,就算能修炼仙法又如何,不过是在他空虚内核之外,镀上一层一揉即碎的金箔罢了。 少年身形萧瑟,神情如将碎之薄冰,恍恍惚好似魂离,梨渺拨弄他的手指,他都仿若未觉。 梨渺兴趣盎然地盯着他,失落的师尊是新鲜的模样,她要将他的所有姿态都好好记下,再于睡梦中相会。 等待了许久,少年依旧沉默无言,梨渺对自己的玩弄感到倦了,团握着他的手,轻盈开口:“但你不必担心那些事,不过是解决掉一个仇人,我可以帮你。” 少年收回目光,沉默良久,黯淡地笑叹一声。 “寻仇一事,又岂能由他人代劳。” 梨渺:“那我给你力量,如此你便能亲手杀掉他了!” 穆忘朝狐疑地看向她。 少女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更是理所当然,盯不出半点玩笑之意。 梨渺弯了弯眸,“我以血气为引铸造了你的身躯与筋脉,你我之间,已然烙下血契刻印,何况你的灵根乃是我体内的复制品,我的力量,皆能为你所用。” “若是不信,阿朝大可一试……炼气运灵之法,你应当会的吧?” 穆忘朝将 信将疑,她说得如此轻松笃定,不似戏弄他的模样。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犹豫地活动着五指。 他四岁启灵,七岁成功引气入体,因不知后续修炼之法,境界始终维持在炼气初期。虽未习过术法,但仅仅是运转体内灵力,他已然熟稔。 穆忘朝尝试着以他曾经领悟的法门调动灵力,忽然一股磅礴之力冲出丹田,顷刻流窜至筋脉之间。 他惊诧不已,如此强大的力量,他从未体会,更不知如何控制,只觉体内混乱非凡,那力量好似要破躯而出。 梨渺见他挣扎扼制的模样,亦是吃了一惊,她从未考虑过,初出茅庐的师尊会无法控制她渡给他的力量。 若是将她好不容易塑造的身躯给撞坏了,那可就糟糕了。 梨渺当即凝神控住少年体内的灵力,暗中将它收回了些,穆忘朝寻到喘息之机,当即将那沸腾的力量抛向海上,海面登时发出轰响,巨浪翻腾百丈。 穆忘朝吃力呼吸,望着那滔天巨浪重新落入海中,激起阵阵潮涨,他心惊不已。 第12章 不过是借了他一分力量,便有如此威力,远非炼气期所能及…… 梨渺噙着笑,悄挪一步站到他身边。 “我已至元婴中期,虽算不得顶尖,在修真界中也能够格被称一声真君,要护你这小小少年,绰绰有余。” 梨渺不禁泛起一丝窃喜,曾经总是师尊庇护着她,如今,轮到她来细心照看这“小家伙”了。 穆忘朝心思仍困在方才的惊险一刻中。 那时灵力失控,他躯壳都好似要裂开,却在某一刻忽然轻松大半,才叫他得以制住那份灵力。 他侧首觑向梨渺。 是她默默出手救了他么…… “我当真是你的傀儡……”少年呆滞低喃。 “我对你,可不曾有过半句假话。”梨渺说得毫不心虚。 穆忘朝动了动唇,没能出声。 他纵是可借渺渺之力行走世间,却是真真正正地受制于她了。 “修真界中人……都有如此本事么?”他低声慨叹。 梨渺睁圆了眼,“当然不是!当今世上,只有我能做到。” 穆忘朝无奈苦笑。 看来,他成了世间独一的那个。 ——唯一不幸被制成傀儡之人。 梨渺目珠轻转。 “可惜阿朝对灵力的控制还大有不足,如此可没法应对危险。” “所以……须得我亲手教导才行。” 如此,师尊便能留在这岛上陪她,再不会分心给旁人。 穆忘朝深吸一口气缓缓散出,眼眸映着海上波光,纵是摇曳不止,其下埋藏的却唯有虚无。 他不知自己是否该将这陌生的女子视作同伴。 可眼下他别无选择。 少年转身面向梨渺,端平手臂,郑重而谦逊地躬身施礼。 梨渺稍稍抬睫,不经意泛出粼粼眸光,她喜悦展颜,上前半步,捧住了穆忘朝交叠的手。 “你想学哪般技艺,我也能教你的!” 穆忘朝身子一顿,他这一礼未毕,便又被她捉去了手,她便这般喜欢触碰他么。 他对姑娘家的亲密举动十分不适应,但这位渺渺姑娘,他怕是说不过她的。 “你可喜欢剑术?习剑如何?虽说我用剑并不趁手……但教你也足够了!” 梨渺自顾自地追问。 穆忘朝看向她洋溢着勃勃兴致的小脸,默默想道,他好似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全凭阁下做主。” 梨渺盈盈一笑,撇开他的手,顺势一滑便溜进他的怀中。 穆忘朝心下一震,猝不及防后撤半步,险些失足。 少女餍足依偎在他胸膛,他眼神闪躲,手足无措,两臂半悬在身侧,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渺渺姑娘,这又是何意?” 梨渺浅笑着聆听人偶胸腔内的动静,那颗伪造的心脏终于失了平稳无波的律动,时缓时急,分外活跃。 “我在教你……如何稳住灵力呀。” 梨渺将手轻落在他的胸口,指尖轻捻摩挲,平常得如同在擦拭一只玉瓶。 穆忘朝却是绷紧了身子,气都不敢出,他发誓,若此身仍为凡胎,此刻定已是冷汗涔涔。 鲜活的师尊,果然比那死闷的人偶更加讨人欢心。 梨渺沉溺其中,指腹缓慢下移,刚勾画过两寸,手便被少年夺去。 她泰然昂首,少年将她的手紧攥在胸前,薄唇紧珉,墨瞳透露不安。 “……当真要如此么。”他低哑出声。 梨渺眼眸如水:“不过区区触碰,阿朝都耐不住,又如何有那毅力掌控我渡来的灵力呢?” 穆忘朝谨慎地凝视着她,她所言看似有那么一分道理,可这两件事……怎能拿来相提并论。 僵持许久,穆忘朝还是没能熬过少女殷切又期待的眼神,他垂下面容,默然松开了手。 梨渺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眼角,纤手轻抚而降,最终落在了少年小腹。 穆忘朝袖中十指不自觉用力握紧。 他从不知自己竟会因旁人的触碰如此失态。 即便隔着两层衣物,少女指尖划过的每一寸,都叫他感到肌肤灼热,内息如那海潮纷乱,越是忍耐,越是怪异。 他尽力稳住呼吸,恍然意识到,并非是他错估了自己,而是因为,他所控所感,已非他原有的身躯。 新的躯体会因他人触碰产生怪异的变化,而他对此束手无策。 梨渺好似对少年的难捱一无所觉,她引出他丹田灵力,温和引入经脉。 “记住这份感觉,待你彻底熟悉这股灵力,与其意念合一,便可以无境之躯,爆发出元婴之力。” 穆忘朝听着少女的轻语,莫名感到宁静了一分。 灵力经由其引导,如溪流般浇灌至奇经八脉,安抚着那份难以启齿的焦躁。 半晌过后,穆忘朝好似沐浴在了清水里,身体轻盈非常。 他终于能够重新向梨渺投去目光,少女耐心的模样尽收眼底,他忽而出神。 如今这世上,又有谁能这般专注而温柔地待他。 他宁可相信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出自善心。 许久过后,梨渺依依不舍地支起身,略微耸了耸肩。 “分给你的这点灵力,足够你练习一阵了。待你熟悉之后,我便多给你些。” “多谢你……如此慷慨。” 第13章 穆忘朝迟疑说道,心绪复杂。 梨渺面若桃花,牵起少年的手,但笑不语。 仙人落了凡尘,真是新鲜的体会。 惟愿师尊永远不要忆起清净门,她要他再依赖她一些,再迷恋她一些,根本离不开她。 少年一句请求,梨渺便陪他走遍海岸,看那云霞如泼墨写意,潮水似生灵呼吸。 穆忘朝远望着垂落的半轮圆日,叹息悄然飘入风中。 果然,这孤零零的小岛无论从何处眺望,入目都唯有天海。 岛上也仅有那一处宅邸,再没了旁人。 梨渺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她那般了解师尊,自然能猜透他的心思。 她便如他所愿,将事实送到他眼前。 师尊你瞧,这无边海域便是天罗地网,凭您一人,如何逃得掉? 梨渺隐去嘴角的愉悦,牵着少年回到了宅院。 对梨渺不时拉手的举动,穆忘朝仍有些别扭,却只能说服自己淡定接受。 他一路失神,直到他半步迈入了梨渺闺房,他猛然回神,生生扼住了脚步。 第7章 强抱入眠 梨渺扯他不动,回过身来疑惑看向他。 “阿朝?” 穆忘朝蓦地眨眼,面露难色。 “你的卧房……我不该踏入。” 梨渺理所当然:“我就是在这儿将你一块一块拼了回来,算起来,你都陪过我许久许久了,还有何该不该。” 穆忘朝错愕启了启唇,“……我从前神志未醒,不可同论。何况……现在是晚上。” “没错,到了晚上,阿朝便该陪渺渺安寝了。”梨渺坦然点头。 穆忘朝:“!” 若说先前少年的脸色只是为难,此刻他的脸上,却实在称得上惊恐了。 梨渺侧歪了半截身子,脑后的发绺拂过肩头,垂落在身前。 她定定看着他,眼中没有半分情绪。 穆忘朝当即感到一股无名之力笼罩在他的全身,迫使他迈开脚步,踏进了闺房之门。 他瞳孔微缩,是他的“主人”在命令他的身体回应指示,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少女湖水般清澈的双眸在他眼中,忽而多了一丝可怖意味。 房门兀自关闭,阻绝了流溢的晚风。 梨渺扇动眼睫,旋而弯眸透出光彩,仿佛方才凝滞的刹那只是穆忘朝的错觉。 她嬉闹般将他拉去了榻上,穆忘朝回神之时,身子已躺在了梨渺旁侧,僵得如一具木雕。 傀儡果真是傀儡,浑身缠绕无形丝线,被塑造者牢牢掌控在手心。 穆忘朝心惊,懊恼,却又无奈。 梨渺将身边人抱了个满怀,浑身洋溢着悦色,低笑声如铃,好似得了糖的顽童。 曾经日夜挂念却都未能了却的心愿,今日竟这般轻易实现了。 同枕共眠,方为夫妻。 这是否完成了昔年未竟的大婚之礼呢…… 穆忘朝的肢体被那姑娘禁锢,他丝毫不敢动弹,只能哽着喉头,目光在上方飘忽游移。 然而不过片刻,他便听到了梨渺舒缓的呼吸,环抱着他的双臂也略松了一分。 ……她居然就这般轻而易举地睡着了。 穆忘朝心中古怪,却也如释重负,难得松了口气。 至少在夜晚,她能够安静下来,让他不必再紧绷着神思。 穆忘朝侧首看向靠在他肩头的那只脑袋,少女面颊莹润,靠得这般近,都瞧不出肌肤的半点瑕疵。 他是她造出的人偶,但此刻穆忘朝却觉得,她才像是一具巧夺天工的瓷偶,唯有神仙才有技艺雕刻出这般模样。 过了许久,穆忘朝方觉他竟看得入神,不由得失魂恍惚。 再完美的表象,也无法掩盖他受制于她的事实。 无论她如何待他,他都需守住最后一分清醒,不可令其磨灭。 穆忘朝挪出左臂,小心翼翼地握住少女的手腕,想要将她放平至一旁,可他刚一动作,梨渺便蓦地箍紧手臂,反将他抱得更严实了。 “……!” 穆忘朝心下一跳,刹那的混乱之间已想出了数条说辞。 好在梨渺只是有所动作,却并未醒来。 穆忘朝无奈轻叹,这下即便渺渺姑娘安静一夜,他恐怕也不得安宁了。 “师尊……” 肩头的少女发出迷蒙的呓语。 穆忘朝略微一怔,稍停的心跳旋即又恢复了枯燥的平稳。 原来她在梦中,还会念着旁人。 “你究竟所求为何……” “又想从穆昭身上得到什么呢……” 少年的喃喃自语,化作梨渺的梦中风,吹散在了她与清宵子相拥而憩的草坡上。 翌日,海浪渡来了白衣男子飘逸的身影。 今歌白手提着两摞油纸包,一想到又将见到梨渺的面容,便情不自禁扬起了唇角。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树林与庭院,来到梨渺的房门前,柔声问候:“阿渺,醒了么?” 室内,穆忘朝一夜未能入眠,听到门外陌生男子的声音,他登时浑身警惕,飘散的意识瞬间凝聚,在脑中喧嚣。 ……这孤岛之上,竟还有旁人?! 梨渺半梦半醒地支起脑袋,迷迷糊糊看着身侧少年戒备的脸,含混道:“是你在唤我么……” 今歌白听到梨渺朦胧的细语,登时眼眶微张,阿渺这般语句,定不是对他说的。 第14章 他当即推开房门一步跨入,凝眸便见两道身影凑在床榻上,少女一手撑着那人偶胸膛,若依若离,天然妩媚。 今歌白瞳孔骤缩,忽而怒气腾天,引得屋外风叶呼啸作响。 梨渺揉了揉眼清醒过来,她忽而展颜望着今歌白。 “白哥哥,你回来啦!” 她一边呼唤着,一边溜下榻,赤足小跑到白衣男子跟前,握住他的手,看着那油纸包眸泛晶光。 “这回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听见少女清甜的言语,今歌白满腔怒火像是淋上了一场疾雨,顷刻偃旗息鼓。 他抿唇凝视着她的头顶,心头既是愤懑,又是不甘。 叫他目睹了这幅场景,她如何能做到如此坦然…… 穆忘朝呆滞立在床边,岛上会出现第三人这件事,他毫无准备。 那白衣男子毫无疑问乃是修真高手,自他踏入这房门起,对他的敌意便如水瀑般未曾消停。 连他都能看出,那白衣前辈对渺渺姑娘定然爱慕之情,否则他不会如此愤怒。 可渺渺姑娘却对此般怒火仿若未觉,真是奇怪…… 思索一瞬,穆忘朝认为这其间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前辈应当有所误会……” 少年话音未落,今歌白便冷厉出声:“如何有你说话的份?” 穆忘朝双目微震,凝眉止言。 此人不好相与。 他一介死而复生的无境傀儡,在高人眼中,便与下等器物无异。 或许他不该在此刻开口。 “白哥哥,你怎的对……对阿朝这般凶。” 梨渺撅唇不满,无疑又添一把火。 今歌白眼角顿抖。 ……阿朝? 梨渺仿佛这会儿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握着今歌白的手转身对穆忘朝柔柔说道:“阿朝,你先出去走走,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穆忘朝目光犹疑地落在梨渺的脸上,她春风拂面,笑靥如花,他却觉着这方寸之间充斥着怪异。 他端臂行了一礼,快步走出房间,踏入日光的一刹那,他只觉周身阴雷般的气息骤然散去,好似遁入了云霄虚渺之境。 渺渺姑娘的心性,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他们究竟是何人…… 穆忘朝摇了摇头,他与渺渺相处不过一日,他又如何能看懂她。 他望着前方屋檐上停歇的鸥鸟,长舒一口气,漫步走出庭院。 屋内,梨渺轻晃着今歌白的胳膊,细声道:“白哥哥,你生气了。” 今歌白双目晦暗不明,看着梨渺撒娇,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好你个阿渺,我才离开几日,你便将那傀儡招上枕席了。” 男子勾唇冷笑道。 梨渺顶着那阴霾之下的闷雷阵阵,长睫如碟翅轻颤。 她低声嘟哝:“师尊本就要做我夫君的……” 今歌白眯了眯眼角,轻飘飘拽离了手,将油纸包放到了桌上。 “你同他圆房了?” “嗯!”梨渺笃定点点头。 今歌白指尖落在桌沿,逐渐按得用力。 “可真快啊……” 他语气阴沉,几乎是从牙根里碾出来的字眼。 却未想到少女对“圆房”的认知,与事实颇有差池。 “白哥哥……” 梨渺关忧走上前,忽然视线一阵翻旋,她被扼住手腕、牢牢按在了桌上。 今歌白倾身俯首,唇角微抬,墨发在她耳旁缭绕。 “既然阿渺夙愿已结,便帮哥哥也了却心愿如何?” 梨渺倏地睁圆了眼,男子眸底执欲如井水漫发,自周身千面动摇着她的五感神识。 此般危险之意,梨渺头一回体会。 她不知他想如何,只遵循本能地摇了摇头。 今歌白双瞳微缩,眯眸又凑上前一分,出声幽凉又魅惑。 “与他做得,与我便做不得?” “少了雀阴一魄,他又能滋养你几回,我来做你夫君,定比他要强。” 梨渺行动受缚,只觉得此刻二人间的氛围无比怪异。 她琢磨着今歌白的话语,道:“原来白哥哥还是为了这件事。若渺渺多出一个夫君,师尊会不高兴的。” 今歌白胸中有气,却无处释放,他五指无意识缩紧,直到身前少女轻吭一声,他如闻晨钟,松了她的手腕。 他心底无奈,他都这般待她,她为何如此坦然,云淡风轻地便将他厌烦的那人又搬了出来。 “不要他如何想,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 男子眸中汹涌尽数掩去,浓雾迷蒙,叫人看不清明。 梨渺呆愣着思索,许久都未作反应。 今歌白指尖勾勒她的脸,抚至脖颈时轻捏着下颏抬起,细腻而沉浸地端详。 “不做夫妻,只做情人也好。” 他笑意氤氲。 “哥哥会是一个好道侣。” 梨渺任他抚面撩发,她只讷着眼思考她的答案。 暧昧之气溢满卧房,许久之后,梨渺终于想通。 师尊又岂是寻常人,世理所论的,未必可加诸师尊。 “白哥哥也想入阿渺的枕席吗?” 梨渺突然 的发问叫今歌白冷不丁顿住了思绪。 “……” “当然。” 今歌白目光化开,内心止不住鼓动,掌心覆上她的脸,兴奋欣悦又情意绵绵。 第15章 “阿渺……你答应了么?” 第8章 床小了 梨渺寻思着,她不愿师尊难过,亦不想白哥哥气闷,既然白哥哥愿意放弃夫君的地位,那师尊是否也能接受他? “唔……此事须得告知师尊,放心白哥哥,我会努力说服他的。” 梨渺捧住今歌白的手,双眸清澈盈盈。 “……”今歌白僵住了笑颜。 归根到底,她还是向着清宵子,他若不愿,她便不会为他腾出空位。 梨渺偏了偏脑袋,轻盈说道:“这床榻供三人躺也着实小了些,待师尊同意了,白哥哥再帮阿渺造个大些的吧。” 今歌白:“……” 梨渺看着眼前的男子精彩纷呈的脸色,疑惑地张大眼眶。 “白哥哥?” 今歌白合上眼睑,缓慢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垂倒在少女身上,捏着她的下颌,在她耳边低嗔。 “真是我小祖宗。” 梨渺纳闷转去眼珠,白哥哥才奇怪,怎么今日如此多变。 今歌白支起身坐去桌旁木椅,轻轻一拉便将梨渺团进了怀中。 他揽抱着她,托起她的手,看着皓腕上过于醒目的红白指印。 “还疼么?” 梨渺摇头,乌发扫过今歌白唇间,撩心又乱意。 今歌白压低眼睫,轻缓揉抚手中不盈一握的玉臂,低声问道:“清宵子为何会变成那般?” 梨渺:“我也不知,师尊苏醒时,便只记得凡间之事,不知自己乃是清宵剑尊。” “原来如此……” 今歌白戏谑勾了勾唇,只有初出茅庐的凡间记忆,与前世的清宵子相差甚远,又如何能比得上他。 尽管心头仍有诸多怨气,但这条情报却并非坏消息。 今歌白轻抬左臂,二指挑开了桌上油纸包的细绳,拈起一块清凉的糕点,喂到梨渺嘴边。 “是百花糕!” 梨渺一口咬下,品着糕点细腻而丰富的津甜,双手掩唇满足地眯弯了眼。 今歌白嘴角轻翘,阴郁的心情总算纾解了些许。 梨渺昂起头瞧向后上方的面容。 “白哥哥莫要告诉师尊他的过往,他从此只是我的傀儡穆忘朝,不是清净门掌门,也不是清宵剑尊。” 今歌白玩味抚着她的脖颈,目光深不可测。“好,我答应你。” - 海岸旁,青衣少年自沙石里揪出一只螃蟹,看着它发呆。 自他苏醒至此刻,已逾十二时辰,他却丝毫未感觉到饥饿,彻夜未眠,也并不觉身心疲惫。 或许他这副身躯,的确无需似常人一般进食休眠。 可穆忘朝并不愿如此。 螃蟹被吊着细足,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他尝试着控制灵力,二指成刃,轻松将它劈成整齐的两半。 螃蟹没了叫嚣的资格,穆忘朝盯着它,内心挣扎片刻,将半截螃蟹身子送到嘴里一口咬下。 硬壳下的肉质弹滑细嫩,尝在口中却巨苦无比,更甚于最难闻的药汤。 穆忘朝强忍住身体的抗拒,反复咀嚼,硬生生将蟹肉吞入腹中,而后便跪趴在地上咳嗽不止。 泪水被逼出眼眶,穆忘朝费了无比多的工夫,才扼住了舌尖直至内府的排斥。 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他都无力消受。 他果真……无法再被称作“人”了罢。 - 梨渺找到穆忘朝时,他竟昏倒在海边。 她心下一惊,快步跑了过去,两手不知如何安放。 “师尊……阿朝!” 少年脸色惨白,衣衫浸湿了大半。 听到梨渺的呼唤,他费力睁开眼,望着她模糊不清的轮廓,干哑出声:“渺渺姑娘……” “你怎么了?”梨渺神色慌张地握住他的手。 跟在梨渺身后缓步而来的今歌白低眸凝视了少焉,轻描淡写道:“中毒之兆。” 梨渺眼眸微张,当即跪坐在少年身侧,两手叠于其腹上,青绿色灵力缓慢注入少年体内。 过了片刻,穆忘朝面容恢复了些暖色,他颤抖着眼睫再度看向梨渺,总算能将那副面容看得清晰。 他不禁滞了神思,少女眉眼间漫溢惊慌担忧之色,那如何是虚假造作所能伪装出的。 渺渺姑娘,为何要如此担心他…… 思绪纷飞的梨渺终于感知到了少年的视线,她断了灵力,按住他的手,眼波粼粼。 “你感觉如何了?” “多谢……我好多了。” 少年声音虚浮,好在已恢复清醒。 梨渺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耷拉着眼,仍然心有余悸。 她怕极了师尊倒在她面前。 她唯恐他如三百年前那般一声不吭地消逝,徒留她缝缝补补,独守空阁。 梨渺内心所想,穆忘朝无从得知,他只见她失魂落魄,好似下一刻便会有豆大的泪珠从那水眸里漏出来。 穆忘朝撑起了上身,出神唤道:“渺渺姑娘……” 梨渺睫羽忽颤,抬眼望向他,柔柔展开笑意。 “阿朝怎会平白中毒?” 穆忘朝一阵心慌,她柔声关怀的言语下,仿佛是对他胡来的质问。 他可分明只是生食了蟹肉而已,如此举动在凡界之间并不少见。 “……我吃了半只螃蟹。”少年低眸坦诚道。 梨渺纳闷地拢眉,“仅仅如此?” 第16章 穆忘朝:“……嗯。” 今歌白闻言,不禁扬起了唇角,分外愉悦。 他悠然环望,而后敛了笑意,温声道:“阿渺忘了,这少年魂魄不全,缺少的那非毒一魄,便是根因。” 区区海中之蟹都能摧垮他的身体,真叫人快意。 梨渺眨眨眼,心疼地捧起少年的脸颊,满目怜惜。 “是了,阿朝缺了非毒之魄,便成了极易中毒的脆弱体质,可得万分小心。” 穆忘朝望着她愣神。 原来这超凡身躯还有如此致命的弱点,好在及时察觉…… 今日不过是半只生蟹,便叫他难熬至此,他日若遭遇毒攻,他怕就无力回天了。 梨渺拿袖角轻轻拭去穆忘朝额上的湿沙。 多么柔弱的师尊,今日得了教训,以后便会更听她的话了罢? 瞧少年的脸色依旧欠佳,梨渺淡笑着关怀道:“今日不宜修炼,我回阿朝回房休息。” 穆忘朝精神恍惚,都无力再作出多余的思考,任由梨渺将他搀起。 梨渺挽着他的手臂朝树林走去,经过今歌白身侧时,冷不丁被他按住了肩膀。 今歌白俯下身,低声在她耳边慢语。 “有了这小子,便对白哥哥不管不顾了?” 铁锈般的危险气息拂过耳鼻,梨渺讷然偏过头,冲他甜甜笑道:“阿朝病了,须得有人陪伴,白哥哥若无事,也可来阿渺房中一块儿照顾他的。” 今歌白眼角忽地一抖,这妮子……还真是开朗过头了。 他眸中阴翳翻涌片晌,过后归于平静。 “我等你安顿好他。”他淡笑着说道,叫人看不透情绪。 梨渺爽快点头,搀着穆忘朝离开,仿佛全然未听出今歌白的言下之意。 进到梨渺屋中,穆忘朝望着室内的陈设,终于虚弱开口:“姑娘府中不缺空房,不必非让在下留宿姑娘房间……” 梨渺听到这话便不高兴,缠紧了手臂嗔道:“就要就要!我是主人,你须得听我的!” 穆忘朝眸光暗下一分,心中杂乱。 梨渺瞧他低落,转念一想,和缓了脸色,“阿朝可是怕白哥哥怪罪?不必担心,你是渺渺的夫君,渺渺不会容任何人伤害你的。” 穆忘朝一口气卡在喉咙,猝不及防地猛咳了几声。 梨渺诧然,试探着伸手轻拍他的后背。 虚弱之下的连连咳嗽让少年眼眶红润,他抬眸震惊又狐疑地望着她,一时清醒了不少。 “你方才说……说什么?” 梨渺转了转眼珠,乖巧笑出了梨涡。 “在阿朝醒来之前,我们已经……差点拜过堂了。” 大婚中断,乃是梨渺心中遗憾,她本打算骗过师尊,让他心甘情愿地顺随她,可她仍旧想着,要他亲自同她完成当年未竟的仪式,心思一转,便还是说了实话。 穆忘朝正懵着,梨 渺又贴近一分,笑吟吟道:“况且,我们已经圆房了不是嘛。” “!” “什、什么时候?” 少年惨白的脸上意外浮现暖色,他太过惊愕,差点咬伤了舌头。 “就在昨晚呀。” 梨渺说着便面泛欣喜,含羞垂了睫羽,将少年按到座椅上,自己坐到对面,撑着脸颊看着他。 穆忘朝本就惊魂未定,此话一出,他又大脑发蒙,四处飞散的思绪都像撞上了剪刃,瞬间就断开了。 呆滞许久,他注视着少女写满陶醉的双眼,慢声发问:“你确定,是昨晚?” 梨渺点头如捣蒜。 穆忘朝滞涩启唇,却没出声。 他昨晚彻夜未合眼,她不可能趁他意识不清对他动手,她当真只是……拥着他恬静睡了一晚而已。 思绪落于识海之时,穆忘朝冷静地抿上了唇。 最离奇的猜想,却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先前都是他多虑,渺渺姑娘当真如她外表与举止一般,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分明是已至元婴期的高人……怎会如此? 穆忘朝并不知,他过分高估了梨渺的年纪与阅历。 她堪堪五百年生涯,十一年流浪在市井山林,百余年禁足清净门中,余下三百年,便是在这孤岛上潜心为清宵子塑身。 他更不会想起,在清净门中,梨渺从来都只黏着他,师兄师姐的诸多谈论,她都听不明白。 梨渺捧着脸颊,低眸便是春情满溢,她小声嘟囔着:“昨晚我们睡在一张榻上,我抱着阿朝,整夜都密不可分……” 第9章 你抱起来好舒服 穆忘朝听清她的细语,一时哭笑不得。 梨渺听到少年的低笑,抬眼便看到他目光悠远,笑意如清漪,实在好看极了。 她看呆了一会儿,疑惑出声:“你在笑什么?” 穆忘朝睫羽忽动,笑意如烟散去,怔然看着虚空。 原来他方才,是在笑么。 他平下思绪,幽幽吐出一口气,目光移向梨渺。 “你为何……会想与我成婚呢?” “我只是你偶然拾回的一缕魂魄,不是么。” 少年语气不知为何温柔了些许,梨渺稍愣片刻,支吾道:“我……我遇上你被害时,见你生得好看,我喜欢极了,这才想要救你。” “我每天都与你的人偶待在一块儿,越看越喜欢,这就是……日久生情!” 第17章 这番说辞在穆忘朝听来,依旧没什么说服力。 他脑中想起那白衣真君的模样,脑中便不由得会浮现他的种种眼神。 那位真君定十分钟爱渺渺姑娘,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白前辈那般出挑的人物陪在身侧,渺渺姑娘……还会钟情于一介凡胎、一具人偶么?” 梨渺迷茫望着他,少年双目平静如水,只这一刻,她却感觉那双眼睛洞悉一切,她低劣的谎言在他的注视下仅仅是在负隅顽抗。 师尊曾经,也会这般看着她。 他这次也与从前一般,没有揭穿她的内心,只略显怅惘地阖了阖眼。 “白哥哥待我很好……” 梨渺垂着眼,木讷地呢喃。 “若阿朝情愿与他人共享渺渺,渺渺再娶了白哥哥,也未尝不可。” 穆忘朝愕极反笑,渺渺姑娘的发言,还真是惊世骇俗啊。 他心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话来。 ——童言无忌。 用如此词汇评价一位元婴真君,他的想法又何尝不惊世骇俗。 梨渺抬起目光,不满地噘了噘唇,“阿朝不愿便罢了,缘何又在笑我。” 穆忘朝捋开沾湿的前摆,颔首温声道:“我孩提之时,也见过街坊中的孩子扮家家酒。” 梨渺不知他怎的岔开了话,琢磨了一会儿,嗔怪道:“我不是小孩子。” 她抓来穆忘朝的手,荷苞般捧着贴在脸旁,清目柔柔:“我是阿朝的妻。” 穆忘朝侧目注视着她,渐渐显出无奈。 少女细腻的手触感极佳,摩挲起来更似有轻羽挠在他心头。 这约莫又是这副过于敏感的人偶之躯在作祟。 穆忘朝轻飘飘转移了话题。“那位白前辈,是何许人也?” 梨渺歪着脑袋沉吟了片晌,直愣愣摇头:“他名今歌白,我也不知他从何处来。” 少年诧然,看他二人熟络的模样,不应只是萍水相逢。 “你二人应当相识许久了罢。” 梨渺:“是呀,都有……” 想到她对穆忘朝隐藏了两千年过往,在时间一事上,她不可避免地卡了壳。 “都有好多好多年啦!当我还在宗门里的时候,就认识白哥哥了。” 穆忘朝:“他并非你的同门?” “嗯!”梨渺点点头,昂着脑袋回想。 “小时候,师尊嘱咐我,步入元婴期之前,不可离开山门半步。师尊还在宗门四周设下了禁制,我无法去到外面,可师兄师姐们却能进出自如,我十分好奇,便不时跑到禁制旁,偷偷往外看。” “因宗门地处偏僻,我极少能望见路过的外人,更别提与旁人说话了。” “有一天,我见到一个陌生女子,她看见我,居然毫发无损地穿过了师尊设下的禁制,来到我的面前。” “我十分惊讶,她对我说了些话,却未告诉我她是谁,只叮嘱我,莫要对宗门中人提起我见过她的事。” “我答应了她,并未向师尊提及,但师尊好似也未察觉她的到来,分明师尊是那般厉害的人物。” 梨渺说到此,又安静得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忘朝在梨渺的梦呓中,听过她呼唤“师尊”。 那般甜美的语气,让他以为,她十分依赖那人。 然而听渺渺姑娘的描述,她自小便被师父禁足山门之中,师门之中,仅她一人失了自由。 她的师父为何有此决策,叫人在意。 半晌都未等来梨渺的后话,穆忘朝不禁出声:“这与今前辈又有何关系?” 梨渺蓦地回神,抚掌笑道:“哎呀,只想着从头讲,都忘了白哥哥的事了。” 穆忘朝:“……” 梨渺:“分明在那女子到来前的近百年间,我从未与宗门外的人打过照面,然而便在那女子离开后半月,我居然又同外人说上了话。” “那便是白哥哥,他看见了我,朝我微笑,可他却没办法穿越禁制,便只能留在外头同我讲话。” “他告诉了我许许多多的故事,还总给我带好吃的点心。外人没办法平安穿过禁制,可毫无灵力的点心却可以,真是神奇呢。” 穆忘朝一阵沉默,如此听来,真如话本里的故事一样,那位今前辈,才应是渺渺姑娘的良配。 他双手落于膝上,低着眸安静了许久,出声道:“姑娘于两千三百年前拾得在下魂魄,彼时便已离了山门,依照尊师的命令,不入元婴不可离山,故而那时的渺渺姑娘,应当突破了元婴。” “可现在的渺渺姑娘却是元婴中期,依在下了解,两千余年只进步半境元婴,似乎并不合理。” 梨渺愣住,她同师尊讲着过去的事,他竟在盘算她的底细。 真不愧是师尊……连少不经事的他,都这般敏锐。 她眸光轻晃,镇静道:“师尊不在了。” “所以我很早……便离开了。” 搪塞的语句,却又并非假话。 梨渺说起师尊殁了时,句尾仍没忍住发颤。 穆忘朝怔然看向她呆滞的脸,忽然心尖一顿。 “抱歉……” 梨渺幽幽抬起了眼,倏而莞尔一笑,先前那分伤感尽数破散。 “阿朝想听渺渺的故事?我可以慢慢同你讲。” “不过现在……你得先换身衣裳,虽然人偶浸泡不坏,可湿着身,总归不舒爽。” 第18章 梨渺说着便去衣柜中托来一套衣衫放在桌上,而后便去抓少年的衣襟。 穆忘朝倏地从座椅上立了起来,睁大眼后退。 “我自己来便好……” 梨渺并不退步,偏偏凑上了前。 穆忘朝靠在墙边退无可退,他捉住少女双手,面露赧然。 “如此……不合礼数。” 梨渺轻弯眼眸,娇柔笑道:“你这身子都是我铸的,每一寸的模样我都了熟于心,主人为傀儡更换衣衫,有何失礼。” 少年愈发耳热,死死握着梨渺的手,不肯让她继续。 梨渺褪 了笑容,双目无波地凝视着他泛着青筋的手背,忽而轻歪脖颈,面露怜悯。 “看来阿朝还是习惯把手脚都缚起来。” “如此才能……乖乖由我。” 少女轻飘飘的话语,直让穆忘朝背脊发寒。 他目光不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姑娘,她一时天真烂漫,一时又冷恶如魔,任性唯我。 他刚以为自己可以放下戒备,却又被她踩在深渊之下,只能无力仰望。 他看不懂她。 心惊魂颤的少年,双手顿然垂落。 梨渺扬起脸,目中霜寒尽融,春意跃涌。 “阿朝真乖。” 她沿着少年前襟剥开衣物,似褪去花苞之外半枯的花萼,勃勃生机尽展眼前。 穆忘朝梗着脖颈,不敢看她,少女指节无意触碰在他胸口,更让他面颊发热,焦躁不安。 梨渺取来帕子,擦拭着他肩胛上晶莹的水渍,她含笑欣赏着他的肉躯,从琵琶骨到胸膛,动作轻柔又细腻。 穆忘朝呼吸深重,五指用力按在了身后的墙面,她每每变换场地,体内的激灵都叫他忍不住扼住气息。 梨渺沉浸其中,怡然自得,喜欢得紧了,她便故意在他腰间按了一把,少年终于按捺不住,闷吭一声,握住她的手,放任喘息。 “求你……莫要再继续了。” 他喉头干涩,出声也哑然失芯。 梨渺抬眸望向他,许是因他尚还虚弱,此刻的脸更是脆弱不堪,别有风韵。 他眸中如有灼火,这样危险的眼神,梨渺晨时恰在今歌白的眸里见过。 她轻轻歪头。 从前在小屋里,她玩得尽兴了,师尊才会紧拧着眉泄出声音,方才她不过轻轻戳了戳,他便受不住了。 如今的师尊,耐力真是比过去要薄弱许多呢。 穆忘朝见她静滞不语,又深深吸了口气,央求般唤道:“渺渺……” 梨渺被这一声动情至深的呼唤触拨了心弦,她恍惚眨了眨眼,忸怩着颔首应了声。 她后退一步,端起桌上的干净衣裳。 穆忘朝如临大赦,迅速披好了衣裳,还未来得及束腰,梨渺忽然兔子一般扑了上去,抱着少年的腰身笑吟吟抬起头。 “阿朝,你抱起来好舒服!” 穆忘朝愕然张大了眼。 梨渺手掌按上他半敞的前胸,“身体也很好摸!” 少年将出的语句被动荡的内息扼在喉中,他当即捉了梨渺的手,努力控制呼吸。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平复了半晌,他拢眉看向梨渺,眸光闪烁不定。 “你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梨渺不明所以地抬高眼睫,“懂什么?” 穆忘朝无意识摩挲着她的手心,眼神飘忽。 “……懂这些举止的意义。” 梨渺食指触上下唇,眼珠滴溜溜转了半圈。 “我喜欢阿朝,便想同阿朝亲近,亲近阿朝,阿朝会变得和平常不一样,此般变化会令我开心,开心就是意义!” 穆忘朝垂落睫羽,掩下一片深沉。 “那你可知这般举动,将招致何等后果。” 梨渺瘪起嘴纳闷,她都开心了,还能有什么后果? 想当初她亲近了师尊十年,都未曾碰上什么异状。 难道…… 梨渺心头蓦然一震。 难道师尊自燃而死,便是后果。 看到身前少女忽然呆若木鸡,泫然欲泣,穆忘朝怔然张了张眸,阴翳顷刻散去,两眼清澈无物。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慌神,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欲将她揽进臂弯安慰。 然而梨渺却突然纵了出去,窝到床头,抱起一只月白色绢人,失魂落魄看着地面。 穆忘朝茫然无措,不知她想到了何等可怖之事,但她多半误会了他的警醒。 他挪步上前,忘了整理衣裳。 “渺渺姑娘……” 梨渺听到少年的轻唤,她没有回应,只抱紧了怀中的绢人。 穆忘朝半蹲在她身前,内心踟蹰。 “可是想到了不愉快的事?” 梨渺双目无神,师尊前世死因,她是断不能同他讲的。 好不容易铸成了躯体,她却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阻止师尊走向死亡…… 穆忘朝没能等来她的回答。 他望着少女沾湿的眼角,只觉心脏隐隐作痛。 这幅身体,好似并不愿见到铸造者难过。 他轻轻覆上少女的手,梨渺身躯一颤,忽然起身远离,呆滞看着他。 “别过来。” 梨渺哑声说罢,便转身跑出了房间。 穆忘朝急迫跟上几步,又恹恹愣在原地。 第19章 不是说,同他亲近,会让她开心么…… 梨渺一路小跑至海岸,望着北方看不见的海岸兀自失神。 白衣男子走到她身侧,低声叹道:“怎么了?” 他在亭中等她,本是计划着诱逼她一番,可看到她六神无主地跑出房间,他满腹怨火都蔫了下去。 梨渺立马瘪起嘴,强忍的泪汩汩洒在拧巴的小脸上。 今歌白瞳孔轻缩,当即揽来梨渺的身子,俯首拭泪。 “怎的还哭了?” 认识阿渺这么多年,他只见她哭过一次。 今歌白低眸看向她怀中的月白绢人,阴郁道:“那厮欺负你了?” 梨渺哽咽着抬起头,满眼委屈。 “白哥哥,是不是我一味与师尊亲近,便会让师尊烈火焚身,最终死掉?” 今歌白讶然顿了顿眼珠,稍加思忖,明白了梨渺言语之意。 原来她是这般认为的。 若不听那最后半句,她这话倒也不错。 只不过,此烈火非彼烈火,没想到他当初使的燃心散,还能有这般误导之用。 他压住嘴角,惋惜一叹。 “不料清宵子竟是这般体质,无怪传闻他两千余年都不曾沾过半点情缘。” 梨渺垂下眸,胸中堵得难受。 是不是她小心一点,克制一些,便不会招致恶果呢。 可怎样的程度才算是克制? 今歌白疼惜抚来梨渺的脸,笑意讳莫如深。 “我便不会这般轻易死掉,阿渺尽可与哥哥亲近,哥哥甘愿为阿渺……烈火焚身。” 第10章 教剑 梨渺望着他深邃的眼,神思却未停落在那墨玉之间。 穆忘朝赶来此方,远远望见那高挑男子搂着少女腰身,轻抚面颊,好一派亲密又和谐的光景。 他颤了颤睫羽,视线忽而模糊一阵,仿佛被数十丈外的海浪打昏了双眸。 梨渺微微启开粘连许久的唇。 她空洞地牵起唇角。 “我想一人待一会儿。” 今歌白深深叹气,抱过少女的脑袋轻轻抚了抚,低语一句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又一次回避了他的邀请,真是失败。 穆忘朝躲到了树后,静等男子走远。 他背靠着树干,眼眸低垂,心绪难名。 他五指握起又松开,如此反复,似乎在纠结于某种决定。 许久过后,穆忘朝垂落双手,走向沙滩。 听到后方迟疑的脚步声,梨渺抿了抿唇,缓缓回身。 少年停在三丈远,外袍松垮,目光平静忧凉。 少女衣发随风,飘然若离散,眼角映着夕晖,单薄又凄美。 “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勾起你的伤心事。” 穆忘朝声音清冷,透着愧意。 “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 梨渺垂首沉默了良久。 “我不知道。”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潮声空寂,无人再与之相和。 梨渺扯开唇角勉强笑了笑,缓步走过穆忘朝身侧,轻描淡写道:“庭院东侧还有处宽敞的空房,阿朝便先住在那儿罢。” 穆忘朝错愕看向她。 梨渺顿下步子,侧回首道:“明日辰时,东边树林外,我教你剑法。” 穆忘朝目送她离去,滞在风中怅然若失。 分明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听到少女冷淡疏离的话语,他心中却像压了块重石,令他喘不过气来。 梨渺窝在床头,理着绢人以假乱真的墨发,委屈又不甘地咬唇。 她不想玩这无趣的绢人。 她想触碰师尊,与他亲密无间。 究竟要如何才能避免师尊口中的“后果”呢…… 白哥哥说,他不会因烈火焚身而死,难道……需让师尊与 他一般,心甘情愿地为她烈火焚身,才不会招致恶果? 可师尊拒绝了她那么多年,重生一世,依旧抗拒她的触碰。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什么血契压制,都失去了本该有的作用。 梨渺咬起了拇指指甲。 她从来都不会讨他人欢心。 若她能像塑造躯体那般捏造情感,便能更改师尊的认知,理所当然地让他爱她。 梨渺走投无路,自认只有这一个方法可实践。 她思索着扭转穆忘朝意识的方法,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坐了一夜,晨曦降临时,她眸里已铺上了血丝。 梨渺的神识恍然被拉回了现实。 她想起自己还与师尊有约,而此刻已过了辰时。 梨渺滑下床,无精打采地取了两柄剑,走向海岛东侧。 树林之外,有一方被削齐的空地,那是梨渺与今歌白的修炼所。 少年早已在场中等候,见梨渺姗姗来迟,他并未询问,远远便恭敬向她行了一礼。 一夜的时间,都没能让梨渺理清心绪。 此刻看见穆忘朝,她亦不知该如何应对,呆讷地分出一柄剑交到他手上。 “今日教你几招基础剑法。” 清净门中,自然有清宵剑尊的独创剑法。 但梨渺并不想让穆忘朝忆起任何往事,便没那份底气去展露,只打算教他一些各门派与坊市间流传的通用剑法。 穆忘朝见到梨渺眼中血丝时,不可抑制地心惊。 她定然记挂着那伤心事,彻夜未眠。 第20章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的无心之言。 渺渺姑娘已那般伤心疲惫,却还要来教他剑法,穆忘朝握着剑柄,只觉手中利器沉重,他受之有愧。 “渺渺身心欠佳,不如改日再教罢。”穆忘朝忍不住轻声出口道。 梨渺目光摇曳一番,才落到了他的脸上。 “阿朝不是想着出海寻仇么,早日习得本事傍身,是你所愿。” 穆忘朝眸光晃动,他动了动唇,惭愧垂下脸,低声道:“也不急于这几日……” “无妨。” 梨渺漫不经心摩挲着剑柄。 “曾经为你铸造身躯时,我每日都是这般过来的。” 穆忘朝内心顿颤,愕然望向少女的脸。 她心不在焉,似乎都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话。 穆忘朝相信那并非虚言。 若非今日眼见,他根本不会理解,渺渺究竟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 即便不知其因,即便不明其心,她在他身上的诸多耗费,都不会是虚假。 或许他不该纠结于所谓莫须有的图谋…… 梨渺短叹一声,收了心思,平静看向呆滞中的少年,拔剑出鞘。 “开始罢。” 穆忘朝正了颜色,郑重点下头,心境却未平。 梨渺走向前方,未使灵力,长剑起,踏步旋,衣发翩翩。 这是她在清宵子门下,修习的第一套剑术。 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效用。毕竟除了宗门演习,她从来都未遇到过让她拔剑的机会。 可就是这么一套极其简单的剑招,她都使得十分漂亮。 练得认真、表现出色,会让师尊温柔展颜,仅此而已。 梨渺收剑落于手心,低头看着剑刃上倒映着的眉眼,一时好似回到了五百年前。 “看清了么?”她轻声问道,不经意用上了记忆中清宵子的语气。 “嗯。” 穆忘朝应声,走到场中,提剑身前。 梨渺看着少年流畅的身形,不禁失神。 她才演示一遍,他便都记了下来,动作精准,仿佛已练习过许多遍。 听说师尊天生剑骨,虽筑基偏晚,却早早显露剑术天资,正式踏入仙途后,又刻苦远于常人,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两千岁,师尊化神期大圆满,是修真界从古至今,最早迎来渡劫期雷劫之人。 可惜,他没能渡过。 梨渺不知此时穆忘朝的熟稔,究竟是源于他的高超天赋,还是他灵魂之中掩埋的记忆。 穆忘朝练过一遍,转身却见梨渺望着他出神,他心中一顿,谨慎出声:“渺渺姑娘,我方才使的剑,可有何处不妥?” 梨扇动眼睫,满是讷然。“没有……便这般练着吧。” 穆忘朝静止望着她,半晌才应了声。 梨渺看着他毫不停歇地舞了一遍又一遍。 她拿来的剑,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货品,而他愈发游刃有余,步伐迅疾,身形飘逸,已初显仙姿。 梨渺看得呆了。 恍惚之间,好似又见到那颀长飘逸的如月谪仙。 她无意识走上前,向那月白色身影伸出手。 穆忘朝发觉少女靠近,中断了练习转回身,却见她纤手轻抬,看他看得入神。 四目相对间,梨渺的梦忽然醒了。 眼前没了剑尊傲岸的身影,只有一个与他面容无差、气质却大相径庭的少年。 梨渺悬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穆忘朝将她的刻意掩饰都看在眼底,他回想着方才少女的目光,若有所思。 “接下来,尝试将灵气运入剑中,人剑若能统合如一,再朴实的招式,亦能击出破浪之势。” 梨渺生硬开口,无有半句周旋。 她二指划过剑身,挥剑迅如疾风,只一招,剑势划破地层,百丈黄沙惊飞。 穆忘朝惊愕张了张眸。 渺渺曾随口透露,她并不擅长使剑,然而她挥得轻巧,便能有如此威力。 这便是元婴期的底气么。 “你也可以。”梨渺淡定说道。 师尊悟性极高,习剑飞快,又有她的力量供给,很快他便能成为一具实力超群的傀儡。 其实她并不希望他学得那般快。 待他学有所成,她便会陪他离开海岛,遁入尘世。 可在那之前,她能否想出办法让他情愿对她死心塌地,还未可知。 二人独处的时间弥足珍贵,梨渺却不敢再碰他。 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这感受摧心煎熬,叫她烦躁。 梨渺的变化,让穆忘朝不是滋味。 他始终认为,与人交往应秉持礼性界限,梨渺先前毫无克制地越界,便该是错的。 那个黏人的姑娘终于懂得矜持,不再让他难堪,他理应是庆幸的。 可她不再与他诉说心绪,终日魂不守舍,仿佛只有冷冰冰地教他习剑,才能短暂压制住她的烦闷。 穆忘朝对此并不欢欣。 连他自己都不知,胸中这反常的情绪从何而来。 分明……他与她相识相伴,还不过半月。 傍晚修行结束,梨渺便会回房。 今歌白适时而入,在她房中言语动听地安抚诱哄。 穆忘朝望着对面窗扉上闪烁的人影,心绪恍恍,用力捏紧了门框。 至少,她还有信得过的人,能够纾解她心中郁结。 第21章 至少,那元婴真君从不在她房中过夜。 又一夜,穆忘朝在房门口等到了月上中天。 白衣男子离开梨渺房中时,穆忘朝忽地踏步而出,追赶上去。 察觉到少年的跟随,今歌白神色微冷,大好的心情都被怨怒一扫而空。 他停在藤架旁,负起双手,凉幽幽道:“何事找上本君?” 穆忘朝面色端正,俯首微礼,出声温和坚定:“忘朝恳请前辈解惑,渺渺姑娘……心中症结为何。” 第11章 可否摸摸我 今歌白昂首嗤笑,“你怎笃定她是困于心结,而不是对你这玩物厌倦了呢。” 穆忘朝瞳仁蓦地轻颤,他低下眸,略蜷起五指,冷静道:“渺渺姑娘这些日郁郁寡欢,起因皆在于我。她若对我厌倦,便不会在领我修行时,那般认真尽责。” 今歌白半侧回身,凉薄觑向他。 “你想知道,便亲自问她去,何必问我。” 穆忘朝:“我只怕渺渺姑娘,不会对在下吐露实情。” 今歌白冷笑,怕她隐瞒,便不怕他欺诈了? 他轻蔑看着垂首的少年,不禁咂舌。 青涩稚嫩,真是毫无风骨。 要是当年的清宵子,他尚有一斗之兴。对这么个毛头小子,他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 “穆忘朝,让阿渺与你保持距离,不正是你所望的么。知道内因又能如何,你还想由她欺辱不成?” 今歌白似笑非笑,语气轻巧地诱导。 穆忘朝抿了抿唇。 “……并非欺辱。” 他镇静抬起眸。 “她只是不懂世理,不通常情罢了。” “抛开那些,我只是不愿自己的恩人因为我的无意之举……而坏了心情。” 今歌白轻眯眼角,区区十几岁的少年记忆,居然还能对阿渺作出这般判断。 救命恩人……呵,这种单纯的话,是他真心所想,还是他的说辞呢。 今歌白内心蔑笑,正欲像诱哄梨渺那般,扯个谎将他误导,刚启唇,话却堵在了嘴边。 三丈外,仅裹着中衣的少女身形单薄,正躲在墙角,露着小半截身子看他。 今歌白眼眸微转,淡然牵起唇角。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小友还是亲自询问阿渺为妙。” 少年双肩低垂,略显失落。 今歌白转身便变了脸色,眸间一点寒芒,大步流星离去。 梨渺望着穆忘朝的背影,寒夜中,少年身披浅月,孤寂而萧瑟。 她听闻他的叹息,缩回了墙角。 穆忘朝转身便见到那轻舞的一截袖摆。 他讶然颤动眸光,“渺渺姑娘,你在吗。” 梨渺仰靠在墙上,明澈双眼倒映星河。 “你方才说的,令我有些怀念。” “曾经也有人……对我有过如此评价。” 不通常情又如何,她只需有对师尊的爱意便好了。 可如今她却想,若她再多懂得一些世间道理,她与师尊的结局,是否便会不一样。 穆忘朝怔然走上前,梨渺却离了身,凉声说道:“明日与我切磋演练,阿朝早些歇息罢。” 少年郁然。 看来,她还是不肯告知他实情啊…… 翌日,梨渺与穆忘朝持剑交战。 少年纵使青涩,使起剑来却毫不含糊,梨渺估摸着,给予他足够力量,他或许能与筑基后期战得不分上下。 依此进度,不消三年时间,他便可纯熟运用她的灵力,发挥堪比元婴之力了。 交手中,梨渺看着认真刻苦的少年,脑中忽而冒出一个想法。 若将他打伤,便能以休养之名,名正言顺地让他继续留在海岛。 毕竟是初次切磋对决,她未掌握好力度,也是情有可原的。 梨渺默默盘算,殊不知少年也藏着一番心思。 自昨夜寻真未果后,穆忘朝便一直思索着,如何才能解开梨渺的心结。 他认为,症结出在“触碰”上。 自他那日警示,渺渺便再也未来触碰他,若能打开这道口,或许便能说服她吐露心迹。 穆忘朝盯着梨渺的剑势,看准机会,趁她劈剑之时,擦着剑风跌了出去。 梨渺双目顿张,诧然收剑。 她还未发力,他怎就倒下了? 穆忘朝坠在地上,右臂裂出半寸深的剑痕,却未沾染血迹。 他吃痛眯了眯眼睑,这人偶之身体内并无血液流淌,此事他早有察觉,但受伤的痛感,好似与凡躯并无多大不同。 “阿朝……” 梨渺蹲在少年身边伸出手,指尖却在触及他手臂的一瞬便缩了回去。 穆忘朝瞥见她慌乱又克制的动作,不禁动容。 “抱歉渺渺姑娘,我方才有所分神,不幸吃了一招……这并非姑娘之错。” 梨渺眼底掠过一丝心虚,她方才的确计划着打伤他,哪知事情这般巧…… 少年欲要起身,牵扯了伤处,不禁发出嘶声。 梨渺眸光又是一颤,她看着少年左臂上破绽的肤肉,两手焦躁捏着裙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穆忘朝惶惶变了变脸色,她这如狼似虎的眼神……可愈发不像是关怀了。 但至少他的苦肉计并非全无效用。 “幼时受了伤,痛得紧时,只要阿娘摸摸,痛苦便能消解几分。” 第22章 “所以渺渺姑娘,可否……摸摸我?” 梨渺错愕抬起了脸,眸里碎星闪烁。 少年突然的转变叫她猝不及防,她既是欣喜,又是忧虑,纠结得心如猫抓。 她颤巍巍握住少年的指尖,久违的清凉触感霎时似流水般自指腹侵入心脾。 梨渺目光涣散,飘飘然如沐春雨。 “阿朝不再抗拒渺渺了么?”梨渺恍惚看着他,期盼着他的回应,兴奋悄然溢出指尖。 她热切的目光令少年局促,他赧然移开目光,轻声道:“若能令姑娘顺心,此般程度……也并非不可忍受。” 梨渺忽有些紧张,她茫然注视他片刻,细细开口:“你会死掉吗?” 穆忘朝愣住,一番思忖无果,他不解道:“为何有此一问?” 梨渺忸怩埋下头,食指在他指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惹得他心痒痒。 “渺渺喜欢和阿朝在一块,可是……亲近阿朝,会让阿朝烈火焚身,烧成灰死掉的。” 闻言,穆忘朝瞠目结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理清了她的思绪。 烈火焚身,烈火…… 穆忘朝哭笑不得,是谁教她的这一番说辞,竟叫她如此误会。 她忽然恐惧于与他接触,原来是担心他的性命。 真相如此滑稽,穆忘朝却融了心扉。 “我不会死在这种事情上。”他忍笑说道。 梨渺眨眨眼,“当真?” 少年轻抿唇角,双目清明如透玉。 “渺渺说过,若连区区触碰都忍受不得,如何能有意志掌握体内这份灵力。” “烈火灼身……我会尽力承受。” 人偶之躯便似那干草松针,一点火星便足以燎原。 这或许,便是得到力量的代价。 梨渺顿时展颜,呼吸之间满是庆幸,她握满了少年的手,珍重捧在心口。 “你发誓,不可以死在我面前!” 穆忘朝讷然注视着她,轻声叹息。 “穆忘朝在此起誓,决不死在渺渺面前。” 梨渺:“否则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我身边!” 穆忘朝:“……” 这件事,似乎与他死不死无关。 见到她的第一眼,她便执意将他永远困在身边了。 “否则永生永世,都无法离开渺渺。” 他照样说着,心中琢磨,渺渺姑娘终究还是天真了些。 他大可找机会离去,即便身死,也不会让她瞧见。 无用的誓言,又如何能锁住他的决心。 梨渺看着少年臂上的剑伤,静悄地扇了下睫羽,既然师尊顺意于她,她便无须再用此般手段拖延时间了。 她双手悬于伤口上方,青绿色灵力渗入其中,七寸长的伤口渐渐合拢,最终恢复无瑕。 穆忘朝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回想起先前中毒昏沉之际,她亦是这般救治,他酝酿少焉,谦和有礼道:“多谢渺渺,这疗伤的法术……可否也教教我?” 梨渺木着脸摇头,“我不会疗伤法术,教不了你。” 少年疑惑:“可是方才……” 梨渺:“这是血脉力量,渺渺天生便会的。” 穆忘朝愣住了脸色,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当即正襟危坐,带有一分急切道:“渺渺,可否告知我,所谓血脉力量,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梨渺透彻看着他,忆起当年初入清净门时,她无意打伤了师姐,被师尊处罚禁足。 她在后山里实在无聊,便玩弄起崖边的花草。 抬手百草枯萎,落手百花盛放。 那一幕,恰被前来看望她的师尊瞧见。 她转身时,望见了师尊恍惚出神的双眼。 他说,她是玄辰血脉,叮嘱她不可让他人知晓此事,就连同门也不能。 他说,入元婴前,绝不可离山。 可师尊从未告诉她,他的那些叮嘱,究竟有何用意。 她只听他讲过,有关血脉的一些传言。 “传闻在鸿蒙之时,有三位同胞姊妹领悟成仙之法,乃是原初登仙之人,仙名为赤日、青月、白星。” “三姊妹位列仙班,指点凡人寻仙问道,修真界就此成型。然而,其中仅有极少数人能得三仙青睐,于出生之时便得仙人赐福。” “人们说,得到三仙赐福的幸运儿,便拥有了刻印于血脉之中的天赋,于某些修炼之道上远超常人。” “赤日血脉身怀毁灭之力,战斗之时,即便与敌人差上一个大境界,也能打得不分上下。” “青月血脉身怀生机之力,可疗愈伤痛,亦能更大程度地发挥药材特性、炼制高品丹药。若修炼得精纯,即便手上无灵丹妙药,仅凭血气都能让重伤之人恢复如初。” “白星血脉则代表创造之力,修行器道可畅通无阻,唔……拥有白星血脉的人,除了生灵,大概什么都能造出来。” 穆忘朝双目微张,“可你救了死去的我……也创造了我。” 梨渺歪头,“不错,所以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得到三位仙人赐福,拥有三种天赋,此称玄辰血脉。” “若非我同时掌握生机与创造之力,还救不来你呢!” 穆忘朝目光恍惚,呼吸也变得急促。 “你还知道什么?” 第12章 乖,乖 梨渺不知少年为何变得如此急躁,见他迫切想知道有关血脉天赋之事,她瘪了瘪唇,又从记忆里搜刮出来三两线索,娇俏开口。 第23章 “据传能够得到三仙其一赐福者万中无一,而同时经三仙赐福、获得玄辰血脉之人更是万年难遇。” 她抱起膝盖,偏着脑袋说道:“当年师尊告诉我,我是当世修真界唯一的玄辰血脉。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世道变得如何了。” 少年魂不守舍低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摇头,圆睁的眼眸泛起猩红。 “不。” “我死去的兄长,或许便是……玄辰血脉。” 梨渺怔了眼,有关师尊仇恨的内因,她并不知晓。 她也几乎未听他讲过凡界的家人。 “穆家与外界并无冤仇,却突然满门尽灭,本就是不该。” 穆忘朝定定凝视着梨渺,眸底显露痛意。 想她禁足宗门多年,又在这孤岛上隔绝了无数日月。 “身怀玄辰血脉,便是罪么?” 少年哑声求知。 梨渺不解地歪起头,“我从未听过此等说法。” “可师姐告诉我,若能炼化赐福者的血气,即便是普通人,也能使用血脉中的力量,只是力量终有穷尽之日,效用也会打些折扣。” “唔……师尊不让我在同门面前展露疗愈和创造的力量,他们便以为我只是赤日血脉,轻易不同我打斗……” 梨渺后头的语句,少年都未听得清了。 他愕然望着远空,浑身写满怅惘。 “我如今知晓,令师为何会将你困在山门之中。” “血气可赋予他人超凡异能,赐福者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便不再只是一个人……而是炙手可热的资源。” “何况……是轻易可使用三种异能的玄辰血脉。” 穆忘朝深深看着梨渺,字字珠玑。 “无傍身之修为,便如初生幼鸟,人人可夺之杀之。” “令师之困缚,实为护佑……” 梨渺望着他深沉的双眼,忽而如临飓风中,刹那回到了五百年前。 这一刻,她终于看懂了当年师尊的眼神。 宗门众人因她展露“赤日血脉”的威力而欢喜,唯有师尊的眼里无喜无怒,无意透露着伤怀。 “原来师尊……是这般想的……” 梨渺失神呢喃。 少年并未领会,她这番低语并不仅仅是回忆。 他两手攥紧衣摆,垂首压抑愤恨。 “便在灭门两年前,兄长曾意外昏倒在野外,家里寻到他时,他脸色发白、不省人事,休养了数月方恢复如初。” “兄长乃是邻里皆知的好身骨,既能徒手搏兽,又会治疗伤痛,他不该有那一番虚弱才是。” “他说他昏倒那日,结识了一位紫衫道人,二人相谈甚欢,之后他莫名昏睡,也不知那道人去了何处。因他后来养好了身体,家中人也不再将那遭遇当回事。” “如今想来,兄长那时应是被那紫衫道人夺了血气,之后满门尽灭,定与那紫衫道人有关!” 少年言至激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梨渺凑上前轻拍起少年的背,紧抿着唇不说话。 穆忘朝倏地抓紧梨渺的手,恨意在眸中化作灼火,再也压制不能。 “渺渺,我们即日启程可好?我等不得了!” 梨渺被他瞳中火烧得心悸。 她没办法告诉师尊,他口中的紫衫道人,早便被他杀掉了。 属于她和师尊的谎言,她会永远隐瞒下去。 梨渺抱住少年的身躯,将他满腔怒意都包裹在如水温柔之下。 “既然阿朝如此焦急,我们明日便走。” 她轻声说着,似春晨细雨。 少年睫稍落轻珠,在她怀中渐渐平息。 他眸光颤抖,飞云在眼前混沌无形。 一声哽咽溢出喉,他紧紧抱住梨渺,放任自己埋在她肩头声泪俱下。 “乖,乖……” 梨渺心田滋润,歪头靠在少年脑袋上,微笑着抬手抚慰,便如她往初为绢人梳理衣发那般。 “今晚,来我屋中罢。” 穆忘朝抬起身,茫然无措地看着她,眼角还挂着泪渍。 梨渺轻弯眼角,“我需为你换一副面貌,以免你又被昔年仇人盯上。” 以免旁人认出他乃清宵剑尊,戳破谎言,坏她好事。 穆忘朝心头松了口气,好在……不是要作弄他。 “还是渺渺思虑周全。” 他抬了抬眼睫,“你既身怀玄辰血脉,是否也要伪装一番?” 梨渺食指点在下唇,思索道:“修真界中见过我面貌之人,除了白哥哥和那位穿越结界的陌生女子,都已经死掉了。知晓我拥有玄辰血脉的,除了白哥哥,也就只有阿朝你了。” “我不会透露你的秘密。”穆忘朝笃定道。 梨渺笑靥如花,“我当然知道!” 穆忘朝稍愣,说得如此不假思索,她便如此信任这份血契连结。 梨渺:“所以,我只要隐藏能力便好了,若是不幸被人目睹……那便将他杀掉好了。” 少女说得轻巧,穆忘朝眼眸微张,沉默无言。 弱肉强食的世界,就在眼前。 他还是没能习惯。 梨渺提裙站起了身,轻快小跳。 “我去告诉白哥哥!今晚记得过来噢!” 她招招手,兔子似的跑走。 南方林中,白衣青年手持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掌中轻拍。 第24章 梨渺从他身后探头。 “白哥哥,你在做什么?” 今歌白提唇觑她一眼,悠悠道:“阿渺不是要做一方大床么,哥哥在用心思考,哪一棵树能有此殊荣,成为我和阿渺的身下榻。” 梨渺眼眸晶亮:“那我来巧了,白哥哥不必操心了!” 今歌白抬眉轻笑,“噢?你准备将那厮逐出床笫了?” 梨渺:“我准备和师尊出门闯荡了!” “……??” 男子笑颜崩碎,额上青筋直冒。 “你可知大陆之上何其凶险,玄辰血脉一旦暴露世间,必受万人觊觎!你便为了他那莫须有的仇怨,让自己投身险境中?” 梨渺手背叉在腰间,理直气壮:“论武力,阿渺可不比白哥哥差,白哥哥都能肆意行走世间,阿渺为何不能?师尊过去都说,我突破元婴,便可出山了,白哥哥便这般不放心阿渺吗?” 今歌白愠怒眯起眼角,出声温声好气:“可阿渺终究未曾面对过真正的敌人,哥哥怕你吃亏。” “不迈出第一步,便永远都跨不过这道坎。我想去大陆上,亦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梨渺上前握住青年的手,笑吟吟地眨眨眼。 “况且还有白哥哥在,白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 今歌白攥紧了手心,少女明媚的眼眸映在心底,叫他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沉默片刻,勾唇反问:“你有何私心?” 梨渺低下头,“师尊的弱毒体质实在太过不利,我要想办法改良他,在找到办法之前,还得修习医术,以应对不时之需。” 今歌白启唇滞涩许久,忽地昂头自嘲而笑。 “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梨渺瘪了瘪唇,脆声道:“有何不好,若白哥哥受了重伤,我也能帮上忙。” 男子垂下眼睫,食指勾勒梨渺的脖颈,双眸晦暗不明。 “我赠你的玉坠,为何不戴。” 梨渺抚上前颈,睫羽轻扇。 “只是不小心忘了罢了,白哥哥送我的大婚礼物,我自要天天戴着。” 她目光直白,今歌白辨不出她言语真假。 他抚至她脸颊,指尖轻轻一划,情绪莫测地低笑了声。 “以后都需戴着,不可取下,知道了么?” 梨渺乖顺点头,眉头透出纳 闷。 今歌白:“它可依你心意伪装境界与内息,即便是化神、渡劫期大能,也无法观测你的灵力走向,我给此宝取名雨霖铃,戴上它,更安全。” 梨渺呆愣地张大眸,忽然反应过来,欣喜展颜。 “白哥哥愿意同我出海了?当年赠我如此贵礼,是早便做好这般打算了吗?” “当然,阿渺岂会久远困居这偏狭之地,早晚有一天……” 男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梨渺半晌没有等来他的后话,只能看见他讳莫如深的眼。 “咦,连渡劫期大能都能瞒过的宝物,白哥哥是怎么造出来的?”梨渺好奇问道。 “自然是……使了些手段了。” 今歌白轻抚她的头顶,目光一转温柔:“收拾去罢,此去一行,还不知日后是否回得来。” 他不愿多透露,梨渺转眼也忘了追究,轻盈跑没了影。 傍晚,梨渺的房门外传来谨慎的脚步声。 对方轻缓地叩了两声门,矜持出声:“渺渺姑娘,忘朝前来赴约。” 梨渺咧开唇角,小跑上前拉开门,抓住少年的手腕便将他拽了进去。 穆忘朝一步踉跄,下意识掩住心口,明目迅速转悠两下,缓缓舒了口气。 虽然已隔了数日,再入女子闺阁时,当初那份局促依旧没能消减。 “来,坐下。” 梨渺坐到床沿,倩笑示意着少年靠近。 穆忘朝拘谨坐到她身边,臀都未敢落实。 梨渺从床头拿来一张面具,穆忘朝余光瞥见那逼真的质感,都不禁吓了一跳,看清只是张假面皮后,才落下了心。 “你早便准备好了?” 梨渺:“在你第一次提起求仙寻仇时,我便筹备着了。” 穆忘朝张口滞言,忽然乱了思绪。 当初她固执留他,他以为她不会轻易让他遂意。 没想到……她嘴上强硬,心却是软的,即便在那般消沉的日子里,她也在默默劳心于他的愿望…… “渺渺姑娘……对不起。”少年垂首低语。 第13章 你是真饿了 梨渺讶异凑来脸,“为何道歉?” 穆忘朝眸中轻波颤动,“我曾对你有些误会,后来方知你并无害我之心。你对忘朝的好,忘朝看在眼里,却无以为报。” 梨渺愣了愣,柔柔化开目光,宠溺道:“只要阿朝不背叛渺渺,便是报答。” 穆忘朝握紧了手,内心五味杂陈。 他不会背叛救命恩人,亦不愿辜负她的好意。 可他不想永世做他人附属,为人所控。 待报答完渺渺的恩情……他便想办法离开。 梨渺举起人皮面具,悬在穆忘朝面前。 “现在,我要将它装在你的脸上,为此需对人偶头颅稍加改造,或许会有些痛。” 穆忘朝透过人皮空白的眼眶看着少女的脸。 “没关系,开始罢。” 梨渺左手落在少年鬓旁,穆忘朝只觉头颅肉骨似机关一般顿挫分离,凶猛的痛意让他忍不住闭目拧紧了眉。 第25章 梨渺在他的头骨之间新装了一枚部件,然而无论她怎样动作,少年都不动如钟,除了呼吸粗重,未发出一次声响。 她心中嘀咕,这裂骨之痛,总比她的抚摸要厉害得多,可她轻抚他胸膛时,他都会禁不住吭声,所谓烈火焚身,原是那般难忍之事么? 装好了部件,梨渺又以血气为刀,耐心细致地将面具融入他的肉肤。 改造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梨渺持灯看着她的杰作,满意地晕开笑意。 “好了。” 穆忘朝深深呼吸一口气,缓慢抬睫,终自苦痛中挣脱,如常的轻松之感令他恍若隔世。 梨渺拿来铜镜,得意递给他。 穆忘朝怔然看着镜中崭新的面容,五官均为陌生,却又莫名与他有两分相近。 “如何?” 梨渺满脸期待地等待他的夸赞。 她以师尊本貌为模子,造出来一副全然不同、却又气质相似的面貌,如此旁人认不出,她却能时刻望见师尊的影子,真是极妙。 如今见这面皮在人偶身上如此完美,梨渺十分欣慰,不枉她将那面皮夜夜观瞻,细心调整了数百次。 穆忘朝收起惊愕,移下镜子看向梨渺。 “这是你喜欢的模样吗?” “嗯!”梨渺双手托腮。 穆忘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便好。” 触感与常人无异,真是精妙的手艺。 梨渺伸出食指,虚空划了个圈。 “我在你身上设下了一道暗门,按下即可收起面具,呈现原貌,再按便可将面具瞬间切出。暗门就在你左处太阳穴,用我赋予你的灵力便可启动,你现在可试上一试。” 穆忘朝讷然抚上左侧眉梢,穴位凹陷处抚上去并无异状,用力按也无事发生,但使上灵力,他便感到面上蓦然一凉,假面刹那被收入了穴位中。 难怪她方才在此处花费的工夫最久,原来是在设置如此精妙的机关。 穆忘朝深深看着梨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他家中只剩他一人,舍弃原有的面貌,他心中终有遗憾。 实在没想到……她所谓改面,乃是白白赠予他伪装之能,让他得以留存这份牵系。 “渺渺姑娘,为何会帮我留着这副面容,直接将脸面换去更容易,不是么?” “自是因为,我更喜欢真正的你呀!” 梨渺满目辰星,笑意盈盈。 少年眼波顿颤,忽而心潮翻涌。 可他的感动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下一刻,他便被梨渺按倒在榻上。 梨渺两手撑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看着他惊恐无措的脸。 “许久未与穆郎亲热,渺渺可忍耐多日了。” ……穆、穆郎?? 穆忘朝顿时面红耳赤,十指抓着床单,当即便想逃出桎梏。 梨渺忽地按住他的肩膀,巧笑俯身。 “你可是答应渺渺不会死的,既然不会死,便乖顺随我,哄我开心。” 梨渺褪下外衣,指尖勾过他的衣襟。 穆忘朝僵直了眼,硬是撇开脑袋,心如擂鼓。 她不是不懂所谓男女之事么……这勾魂的模样,又是何时学的? 梨渺轻轻贴上他的胸膛,来回蹭了蹭,渐渐蜷成了一团。 “嘿嘿……” 她躺着没了动作,穆忘朝挪动着眼珠不敢动弹。 过了半晌,梨渺昂起下巴,睁着浑圆的眼睛质问:“你怎么不抱我?” 穆忘朝迟疑着环起少女腰身,目光闪烁。 梨渺将脑袋重新归位,窃喜道:“还是在阿朝怀中最安心了……” 穆忘朝怔愣许久,悄然长舒一口气。 原来还是他想多了…… 他低眸看着似小兽般窝在他身上的少女,不经意露出苦笑,这不是活将他当成了一方床铺么。 他稍稍拢了拢臂膀,让梨渺能安稳靠在他臂弯。 “好梦。” …… 穆忘朝这次总算安下心,不多时便朦胧入梦。 次日,梨渺迷糊睁开眼,察觉自己仍躺在少年身上,还被他抱了一宿,她睫稍忽扇,一时蜜意漫上心头,不由得喜悦地勾起唇角。 她昂头看向少年的脸,稍稍一动,便惊扰了他的睡意。 少年眼睑紧了紧,乌黑长睫一阵轻颤,琥珀珠玉渐渐显露于晨光之下。 如此美妙之景,看得梨渺心旷神怡。 穆忘朝讷了少焉,才发现身上的人儿正睁着圆眼兴致盎然地盯着他。 他倏地清醒了。 “渺渺姑娘……看我多久了?”少年面色微赧。 梨渺咧嘴露出清甜的两只梨涡,“一小会儿。” 穆忘朝别开目光,正不知这两只手该如何安放时,梨渺忽然挣开他的怀抱,轻盈跳到地上。 臂间一轻,穆忘朝低眸看着身前空旷,忽而恍惚一瞬。 “今天是出行的日子!阿朝可有什么要收拾的?”梨渺披上外衣,面容明媚。 穆忘朝注视着她,起身摇头。 “那你在房中等我,我去将东西都带上。” 梨渺掀开被褥,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翻开了床边下的暗室门。 她看向他的眼睛,蓦地弯起眼角。 “不许跟来,也不许偷看。” “嗯。”穆忘朝点头,木然坐去了窗边。 梨渺跳入地室中,看着其间整齐摆放的清净门遗物,将它们分门别类收入纳戒 第26章 中。 最后,她走到一具狭长的红木箱前蹲下,轻轻打开箱盖。 躺在其中的,是一只精美古朴的掐丝蓝釉剑匣。 梨渺小心翼翼地抚过上头的纹路,展开剑匣,微弱的剑光似萤火照亮方寸之间。 她看着尘封多年却依旧无瑕的长剑,不禁心头触动。 这是山河清,师尊的本命剑。 昔年她望着他持剑立于山崖之上,沐风云洗寒霜,好一番仙神下凡的奇景,一眼便永生难忘。 梨渺陷入回忆中,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将剑拾起,然她刚刚靠近,银白剑身上渡印的冰蓝符文忽而亮起一瞬,剑气如霜风,割破了她的指腹。 梨渺大吃一惊,忙缩回了手,睁圆了眼愕然看着山河清。 剑身须臾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变故只是幻觉。 梨渺呆愣动了动食指,她指尖的伤痛却是真的。 山河清乃是一柄破魔剑,若握剑之人修习魔功、或有入魔之兆,则会遭其反噬。 三百年前师尊渡劫失败修为大损,山河清也失了威力,不复昔日光彩,可那时她将山河清封存至此时,并未发生任何异状。 为何现在,山河清对她展露敌意了呢…… 梨渺抿着指尖血,忽有些心神不宁。 拢眉暗忖了片刻,她合上剑匣,连剑带匣一同收入纳戒,离开了暗室。 梨渺出现之时,穆忘朝敏锐嗅到了一抹血气。 他忽然心头一震,浑身筋脉都瞬间活泛起来,内息焦躁乱撞,令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梨渺的指尖。 炽热的目光让梨渺不得不自神游中抽离,看向窗边蠢蠢欲动的少年。 穆忘朝魂不守舍地走上前,看着梨渺食指处的伤口,狠狠闭上眼,压住心头莫名的冲动,平和睁眼道:“怎么受伤了?” 梨渺轻抬右手,轻飘飘道:“不小心被利器割到了。” 与那欲望源头离得更近,少年哽了哽干涩的喉头,别开脑袋。 “还不疗愈,是想要带伤远行么。” “一些小伤小痛的,我素来不稀得动用灵力。” 梨渺抬眉将手伸向穆忘朝。 “而且阿朝看起来……很想要我的血气?” 穆忘朝瞳孔轻震,立马踏步离远了些,固执道:“我没有。” 梨渺眨眨眼,颔首嘀咕道:“看来是真饿了……” 穆忘朝眉头轻敛,低声道:“我无需进食,亦感受不到半分食物本味,又怎会饿。” 自那日食生蟹中毒后,他又尝试着嚼过树叶和果实,那些东西看似并无毒性,可他还是没能咽下。 因为它们都同那螃蟹一般,尝在他口中,比厉药更苦涩。 他以为他从此失去进食的资格。 可是……身后少女的血气,却勾起了他沉寂已久的食欲……甚至还多了些别的怪异感受。 比起无法进食,更让穆忘朝难以接受的,是变成饮血怪物。 梨渺若有所思地觑着少年背影,师尊的肉身与她以血气相牵,她能够给他供给灵力,亦得益于他的人偶躯壳中蕴含她的血气。 师尊修行了这么些日,看来先前给予他的血气,已然留存不多了。 第14章 出岛 梨渺思索片刻,放弃了纠结。 罢了,看师尊现在的模样,显然未能接受此般现状,待日后师尊饿极了,他自会来找她讨要血气的。 血的气味淡于鼻间,穆忘朝渐渐平静了内息,他谨慎回身,正见梨渺抿着手指,他神思一顿,又恍惚移开眼。 “喏,治好了。”梨渺举起食指,正经八百地向他展示。 穆忘朝暗中松了口气,温声道:“小心一些,我不希望渺渺姑娘平白受伤。” 梨渺咧嘴晕开笑意,“阿朝是在关心我么?” 穆忘朝回避了眼神,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再像方才那般失态。 他未回应,梨渺也不甚在意,她袅娜走向房门。 “我去喊上白哥哥,即刻出发。” 不久后,三人聚在海岸。 今歌白自始未给穆忘朝一个正眼,他自然而然靠近梨渺身侧,温和笑道:“还记得来时的方位么?” 梨渺伸手指向北方晃了晃,“记不清了……但不是有白哥哥你嘛!” 她毫不遮掩地绽着笑颜。 “白哥哥开路,我带着阿朝跟在后面便好了。” 今歌白笑意愈深,吐出的话音却阴阳难辨,“你带着他,堂而皇之将我晾在一旁?” “阿朝还未习过飞行术,可不得由我御剑载着嘛。”梨渺说得理所当然。 穆忘朝不擅应对这般场面,尤其是在目如刮骨刀的今歌白面前。 他顶着那人不善的气压,慎重道:“渺渺,我可以学。” 梨渺弯弯眸,“知道你学得快,海程数百里,就怕你一时不慎跌了下去。都到这个节骨眼,就不必多花这份工夫了,到了大陆上,有的是机会学。” 她召出剑踏了上去,微笑着朝穆忘朝伸出手。 二人共御一剑,如此好的机会,她怎会白白放过呢。 穆忘朝定了定神,低眸看着梨渺为他留出的半截剑身,无视今歌白的眼刀踩了上去。 今歌白低哼一声,转身踏风而走,都不愿多看一刻。 “阿朝,不想掉下去的话,便抱紧我罢。”梨渺回首俏皮眨眨眼。 第27章 穆忘朝窘迫地恍了恍眼神,小心抬起了手臂。 梨渺嘴角泄露一丝窃喜,御剑飞出,追向云端那道身影。 少女腰身纤柔又细弱,以双臂衡量绰绰有余,仿佛用力就能将它折断。 柔软香甜的气息萦绕怀中,惹得穆忘朝心猿意马,飘然若云羽。 美妙的失神感令人沉浸,也激发着警戒。 穆忘朝不想放任自己溺于虚幻之中。 他撇开了注意力。 “渺渺一直都用着这柄剑么?” 她教他剑术、与他切磋时用的便是脚下这剑,可即便是他也能看出,这是一柄灵力低微的平凡剑。 梨渺:“这是市面流通的练习剑,听说许多门派的低阶弟子都会使用。” 穆忘朝:“可你已是元婴真君了。” 梨渺:“师尊的确赠过我一柄好剑,但我已许久没用它了,此番入世,还是低调些好!” 有关梨渺的宗门往事,穆忘朝虽听得不多,但当她谈起时,他仍会感到唏嘘。 他无法想象,说起宗门惨事异常平静的渺渺,究竟是以怎样一番心情见证当初血流之景的。 他忆起家中惨案时,便做不到云淡风轻。 梨渺不免又想起晨时被山河清所伤之事,沐风的双眸覆上阴霾。 连师尊的剑都要抗拒她,她便只好让它永不能重见天日。 “待我有了足够的钱,我便给阿朝置办一柄上好的剑!或者……我可以修行器道,给阿朝造一柄宝剑出来!” 穆忘朝错愕抬眸,慌忙道:“渺渺已帮扶我诸多,不必再为我破费……” 梨渺戏谑笑道:“我不善使剑,而你天生剑骨,又是我的傀儡,将你炼为利刃,便是我的道。” 少年从此沉默。 半日过后,大陆宽阔的边缘终于穿破云霄,投入到二人的视线中。 细算来,梨渺也不曾有过什么尘世见闻,重见大陆旷景这刻,她方恍然有了知觉。 从此,她便要同师尊一起踏遍江湖,去未去之地,行未行之事。 这竟让她生起从未有过的期待。 越过海岸与崇山,梨渺有些疲乏,三人便暂且降落在一处山谷。 “歇息一阵罢,本就是漫无目的的旅程,不必急于行路。” 今歌白轻拭着梨渺的额头,言行之亲昵,仿佛全然未看见她身旁的少年。 “嗯,我已很久未在山野之中行走过了。”梨渺微笑道。 上一次,还是与师尊在凡界初识的那日。 穆忘朝沉默看着青年的动作与少女的笑颜,缓慢捻了捻袖下的手指。 梨渺转头看向穆忘朝,“阿朝有何打算?” 发呆中忽被询问,穆忘朝稍稍一愣,低眸正色。 “我手中只有仇人留下的两样物件,若四处询问,只怕在找到线索前便已打草惊蛇。” “对修真界,我还一无所知,最先要做的,便是知晓各方势力情报,此外查阅典籍、提升实力都必不可少。” 梨渺附和着点头,师尊还是同他前世一般谨慎,据他所说,当初他来到修真界,便始终压着复仇这面旗,一路暗中摸 索,知晓仇人真身后也未动声色,刻苦修炼至与仇人一般的化神境后,方对其展露锋芒。 “渺渺姑娘,我无法积攒修为,想要变强,便只能修习更多技艺、加以精进。” 穆忘朝郑重看向梨渺,目光夹带期盼。 梨渺背着双手,面无表情地歪头。 “这么说,你还是想拜入一方仙门,认他人为师。” 穆忘朝神情笃定,稍稍柔了语气:“渺渺,可以成全我么?” 梨渺定定看着他,静默思索了许久。 无非是从清净门换作了其他劳什子门派而已。 不同以往的是,如今师尊身心都牵扯于她,她要与他亲昵,不过是一句命令的事,在何处做,又有何分别。 “仙门多有藏书阁,要靠读典籍查线索,加入仙门的确不失为一种选择。” 梨渺微笑发话,穆忘朝顿时落下了心,眸中多了分感激。 “白哥哥,你说我们加入哪门哪派好?”梨渺转向今歌白,笑意愈发灿烂。 今歌白蓦地压低眉头,一字一顿:“我们?” 梨渺点头如捣蒜,“白哥哥赠我的玉坠可隐藏我的境界,我便装作炼气期,与阿朝一同入派好了。” “所以……阿渺便没考虑我么?”今歌白阴下了眼眸。 梨渺摸着项上玉坠,正经道:“白哥哥再给自己做一枚玉坠,我们一块去。” 今歌白气极反笑,“想得轻巧,给你的这宝物,我也造不出第二个。” “噢……”梨渺讪讪低下头,摩挲着冰凉的湖蓝玉坠,心想这东西比她想象中更珍贵,可得好好保管。 看着少女失落的模样,今歌白又于心不忍。 说到底,她也并非全然将他抛在脑后,只是给他的位置……稍稍滞后了一些罢了。 穆忘朝上前一步,端正礼敬道:“请今前辈指教。” 今歌白看见少年一本正经向他请教便恼怒无比,然而转眼一看,梨渺也可怜巴巴望着他,他一口火气咽进了肚里。 不值得与一个毛头小子争风吃醋。 今歌白一面冷笑着,一面愤愤然束紧了袖口。 他随手招来一根木棍,在地上圈画。 第28章 “我们现处越州,五州最南处。穿过越州,自南至北,分别为曲州、禹州、金州、焱州。” “越州多小门小派,缺乏大能坐镇,少争斗,最为清净。” “曲州以盛月坊为首,修士多风雅,女子多曼妙,乃是音修天下。” “禹州地处中原,以天衡宗为尊,对八方门派施以管辖,纪律最为严明。那天衡宗亦是仙道第一派,势大力强,连其他州的仙门大派都需礼让它三分。” “这么看来,咱们不该去禹州。”梨渺插嘴道。 且不说禹州管辖严明,师尊记恨多年的紫衫道人,便是天衡宗曾经的大长老茅紫山。 若他们扎根在禹州,让师尊查到茅紫山头上,知晓是清宵剑尊将其诛杀,指不定他会想起往事,再度将她厌弃。 今歌白点点头,继续画往上方。 “金州乃界内最为富裕之地,门派欠缺,世家横行,城中商业多为世家垄断,又因金州地处仙魔交界,他们还会做魔道生意,仙门诸派也无权管制。” “最北的焱州,便是魔修聚集地,魔门以渡火宫为首,尊称渡火宫主汝元为魔尊。这魔尊汝元,便是当世修为第一人,天下唯一的渡劫后期,据传,将至渡劫期大圆满。” 说罢,今歌白将目光落在了梨渺脸上,注视少焉,道:“阿渺作何感想?” 梨渺蹲在地上托着腮,讷讷道:“天下第一人,原是位魔修。” 穆忘朝狐疑地转来眼眸,据渺渺口述,她在隐居海岛前曾带着他的魂魄在世间游荡了一番,她却连五州势力和当世修为第一人都不知。 还是说,她在海岛上停留的时间,已长到足够令天下局势更新换代了么。 梨渺颔首看着地上的简易舆图,嘟囔道:“禹州不可,金州不可,焱州也不可。” 今歌白扯了扯嘴角,“选择门派更为重要。虽然阿渺有法宝雨霖铃傍身,不惧他人探查,可这小子却是赤条条一个,若被人探查内府,发现他乃伪灵根,暴露了傀儡之身,迟早会牵连阿渺,让人察觉你血脉非凡。” 穆忘朝张了张眸,心情复杂地抿起唇,他是渺渺的利刃,却也是她的脉门。 他绝不可暴露身份。 第15章 还有高手? 今歌白:“规模稍大的门派,招收弟子时几乎都有入门测验,光是这一环节,便极易揭露这小子的本质,因此这些选择皆可排除。” 梨渺咬着拇指盖陷入沉思,小门派倒是极好,省得有那么些人打扰她和师尊,只是……该去哪儿好呢? 正想着,忽听东方一阵草动,梨渺抬起头来一瞬,今歌白低声传话:“警戒。” 话音刚落,那侧林中忽然窜出一男两女,那几人显然未料到此间有旁人,见到梨渺三人时皆是一愣。 梨渺与今歌白立刻探出,那身着黑白道袍的男子已至元婴期,他左侧的冷艳美人是金丹期,略后方的绿衣少女不过是炼气期。 黑白道人略一打量,含笑开口:“此地有魔修作祟,敢问几位道友,可愿与我等一同追缴?” 梨渺瞧见那炼气少女惊慌的神色,手中无聊划弄着树枝,清脆出声:“你们不像是缴魔的,倒像是逃荒的。” 黑白道人没想到,对面的白衣真君还未发话,那一脸懵懂的粉裙少女居然先开了口,话语还如此一针见血。 他不禁在梨渺身上多留了两眼,确认她的确只是炼气期。 “呵呵,只是些金丹筑基期魔修而已,若非顾及我这两名徒儿安危,本君又何必与他们迂回。这不,恰巧遇见了阁下几位,合你我之力,定能将那些魔修尽数诛灭!” 黑白道人说得信誓旦旦,双目直望着今歌白。 梨渺:“几个魔修,值得你这般小心?” 黑白道人:“不多不多,还不足二十个!” 冷艳美人睨了道人一眼,对他圆滑的嘴脸透出一分鄙弃。 今歌白似笑非笑,“抱歉,我等并不打算趟这浑水。” 又一阵风声传来,黑白道人凝神侧耳,静听片刻,道:“来不及了!兄台既不愿出手,便帮在下壮个声势,待吓退那帮子追兵,在下必有重谢!” 道人说着便提起身边两位女修,纵到了今歌白身旁,转身刹那,后方众多筑基金丹期魔修如倾巢蜂蚁,纷纷亮出身形。 梨渺咯咯笑了笑,对身旁少年说道:“我说的没错吧,他们就是逃荒的!” 穆忘朝抿唇拢眉,略显担忧,这黑白道人一跳,硬是将他们拉成了同伙,他却不知元婴期与金丹期究竟差距几何,究竟能否如道人所说避开一场恶战。 追来的魔修们见到六人,及时停下了步子。 “……竟还有高人!” 前方几个领头的魔修窃窃私语。 “那白衣的境界亦在我等之上,对上两个元婴期……胜算甚微!” “可弄丢了大人要的东西,你我无一例外都得受罚!” “等等……那人是……” 领头魔修忽然看清了今歌白的脸,顿时面色瞬息万变。 今歌白冷淡注视着来人,瞧见对方神色突变,他阴沉压低了眼睫。 “!!” “先行撤退!” 领头魔修暗中下令,十多号金丹高手与筑基魔修齐齐遁走身形,转瞬消失了气息。 威胁走远,黑白道人挺直腰板飘然而立,潇洒挥动拂尘,笑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第29章 “这也没出手呀。”梨渺小声嘀咕道。 今歌白双臂环胸,撇开嘴角冷笑。 “阁下方才的本意,不止是要借刀杀人,还想祸水东引罢。” 黑白道人眸光透露精明,对今歌白的指责却不以为意。 “看来兄台也已认出,那些都是魔宫的人。虽说魔宫势大,可越州与焱州南北相隔,天高皇帝远的,诛它几个魔修又有谁能追认。” “我只愿与兄台共肃奸邪,弘扬正道,绝无引祸之意!此心天地可鉴!” 道人高举拂尘,神色坚诚如有神明作证。 只是他身后那两个姑娘却同时别过了身,那金丹期的冷艳美人还不合时宜地 翻起了白眼。 “魔宫?便是白哥哥方才所讲的渡火宫么?” 梨渺这会儿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那截干树枝。 今歌白还未开口,道人便煞有介事地说道:“不错!那渡火宫大能众多,高手如云,便是仙道第一大派天衡宗都不敢轻易招惹!但若有今日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拔其鸟羽的机会,想必那些大派高人亦不愿错过!” 今歌白侧去身,并无搭理之意。 一旁的绿衣少女蓦地出声:“原来大师姐说得没错,师父出门在外竟是这般油嘴滑舌,差点都叫我忘了方才逃窜时有多狼狈。” 冷艳美人面无表情,语气更是冷淡:“丢人现眼,不如方才与魔修一拼了事。” 黑白道人被拆了台,也仍是一脸的理直气壮,他拿拂尘说教般点了点二人,语重心长道:“若非你二人在,为师又何必躲闪,还不是舍不得叫我的宝贝徒弟见血,啧啧……一片舐犊之情,叫你们说得如此不堪。” 冷艳美人轻嗤一声,“说到底,还是怕老马失蹄,惹火上身。可只要东西还在你手里,便摆脱不了魔宫视线,他们迟早还会找上门来。” “东西?”梨渺面露好奇,“你们在争何物?” 黑白道人:“是一枚药材,名贵至极,本君搜罗许久方在这山中寻得,不想刚采到手,便被魔宫盯上,一路周旋未能甩开,好在遇上了几位。” “缘分难得,几位这是往何处去?不若结伴同行?” 今歌白睨向他笑呵呵的脸,明眼人都能瞧出,此人是看中他元婴期修为,仍想拿他作挡箭牌。 他对护送他人不感兴趣,但对那群魔修争夺的东西倒是有些在意。 “我们要去修仙问道!”梨渺大咧咧说道。 黑白道人看了眼地上的五州简易舆图。 “噢?这么说两位小友还未有师承,若本君猜得没错,二位正在考量,该去往何处修道,是与不是?” 穆忘朝双目明澈,姿态端正,温和道了声“是”。 “巧了。” 黑白道人掐起三清指,衣摆轻扬,端的是仙风道骨。 “本君乃唯我派掌门靳无常,二位入我门下,便当我报了这位兄台的恩情罢。” 穆忘朝稍稍一顿,若有门派不经测验便可收他,他少了暴露身份的风险,不必连累渺渺,如此定是极好。 可方才见这掌门的言行与弟子的态度……也不知这唯我派的分量,究竟是否可靠。 “唯我派?没听过。”梨渺摇头。 今歌白谑笑:“近些年的确听说江湖上新起了个唯我派,打着唯我独尊的旗号,却无甚建树。” 何止是无甚建树,简直是毫无作为。掌门招摇撞骗,收徒如流水,却从不亲身教授,弟子浑浑噩噩,活脱脱一盘散沙。 如此漏洞百出的门派,或许正是上选,对阿渺足够安全,亦可扼制穆忘朝成长,再好拿捏不过。 “哎,本派成立不过三百年,比不上名门大派实属正常,然本派弟子众多,门类丰富,各有千秋,有朝一日定能在江湖上博得一席之地。” 靳无常泰然自若,抚着光洁的下颏,精明看着面前的少男少女。 “二位可愿?” 穆忘朝眉目认真,“敢问前辈,我等加入贵派,可修习哪般本事?” 靳无常:“吾有藏书千万,囊括万象!鄙人不才,诸武略通,小友能习得何技,全凭尔之所念。” 少年双眉顿抬,藏书万千,这又恰合他心意! 冷艳美人看这少男少女皆是眸中放亮,她冷不丁打断道:“这位掌门素来怠于教导子弟,同门修行皆靠自身,大多落得个百年无为。奉劝二位小友,三思而后行。” 梨渺闻言,竟更加满意,连掌门都撒手不管,便更无人来打搅她与师尊了。 “阿朝天资过人,不必担忧,何况还有我呢。”梨渺附在少年耳畔悄声说道。 气息撩人,穆忘朝顿时酥了半身,他目光闪烁着看了她两眼,腼腆低下脸去。 无意惹得少年这幅反应,梨渺心下甜蜜,似偷吃了糖果。她含笑看向道人,“医术、毒术也能学吗?” 穆忘朝微怔,倏地看向梨渺。 她要学医毒之术,莫非也是为了他…… 靳无常薄唇轻勾,自纳戒中搜罗出一本厚重的旧书举在身侧。 “小姑娘,拜入我门,这部《百毒详解》便是本君的见面礼。” 梨渺张了张眼眶,着实有些心动。 她看向今歌白,笑盈盈问道:“白哥哥以为如何?” 今歌白垂睫淡笑,“阿渺心中已有了答案,我也认为……并无不妥。” 第30章 “阿朝。”梨渺轻扯少年袖口。 穆忘朝抿着唇沉思良久,冷静开口:“晚辈尚需考虑。” 梨渺诧然,“为何?这对你我而言,皆是良机。” 穆忘朝看向梨渺,牵唇淡笑。 “学堂如家,我虽为未竟之事心切,却不想随意抉择,拖累了你。” 梨渺眸光颤动,闭唇沉默。 她并不在意什么声名什么风气,她只想让他与她寸步不离,栖身之地究竟能带来几分利益,又有何关系。 可师尊似乎并不这么想。 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他可以时刻谨慎,并为之倾注心血。 她要做的,便是养护好这谎言织成的网罩,陪他一直演下去。 第16章 阿朝正需我来怜爱…… “看来,小友是对这本君抱有防备之心啊。” 靳无常摇头叹气,略露憾然。 “无妨,相处久了,诸位定能知晓本君的一片诚心。” 梨渺:“可我们还未答应与你结伴同行呢!” 靳无常看向今歌白,“噢,几位打算往何处去?” 今歌白随口道:“云城。” 靳无常抚掌而笑:“巧了,我派在越州的据点恰在云城附近,五百里路途遥远,炼气期无法御器,崇山峻岭连篇,又常有凶恶灵兽拦路,行路颇难。你我结伴,也好互相照料则个。” 梨渺撇了撇嘴,心道要是没有他们这些外人,她便不必隐藏境界。御剑捎上阿朝去那什么云城,也不过半日的事。 今歌白冷淡扯起唇角,“不无不可,若遇凶兽,对你二人而言,亦是历练之机。” 他注视着梨渺的眼睛,对她递出眼色。 梨渺恍然大悟,师尊怕是担心靳无常秉性,若这一路同行能让师尊放下心,他便能心甘情愿加入唯我派了。 “嗯嗯,不无不可,不无不可。”梨渺连连点头应和。 她相中了唯我派的无为而治,却不知今歌白亦抱着同样的想法,只是侧重略有不同罢了。 穆忘朝脑中念的却是“历练”二字,他从未面对过危险,若总由渺渺御剑载他,必定会错过实战机会。 为了能够达到仇人的高度,他不仅需要掌握更多本领,更需要精进战斗技巧,熟练应对于战场之中。 “我遵从渺渺的选择。”穆忘朝温声道。 梨渺两眼弯成月牙,这说法她喜欢,是傀儡对主人应有的态度。 靳无常得偿所愿,畅快笑了几声。 “说了这般久,还不知几位姓名呢!” “今歌白。”今歌白出言简短至极。 梨渺挽住穆忘朝的手臂,“我叫阿渺,他是阿朝,穆忘朝。” 在他人面前被梨渺如此亲近,穆忘朝面色微赧,强作镇静道:“见过诸位。” 二人的互动看得对面那绿衣少女一脸的好奇,她也跑去挽住了冷艳美人的袖子,笑嘻嘻道:“我叫悉星河!唯我派弟子排行一百九十六,这位是我大师姐迎真!” 迎真略一颔首,双目清冷。“幸会。” “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地扎营,明早再赶路不迟。” 靳无常说着便开始搜罗附近的枯枝。 穆忘朝见状说道:“晚辈也去寻些柴火来。” 他走向远处,梨渺便顺势跟在他身边离开。 与众人相隔足够远后,穆忘朝停下步子,转身看向梨渺,眼神无比认真。 “渺渺,你修习医毒之术,可是为了我?” “嗯!”梨渺大方点头。 少年目光触动,握拳垂下眸,低声道:“怪我不够强大,处处都要渺渺费心。” 梨渺摇摇头,牵过他的手,娇媚笑道:“缺 失魂魄,又如何怪得了你呢,阿朝这脆弱的身子,正需我来怜爱。” 听惯了她语出惊人,穆忘朝此刻也不似初时那般窘迫了。他无奈牵起唇角,眸光渐柔。 “忘朝不胜感激。只是,我更希望渺渺的目光不止停留在我一人身上。” 梨渺神情微滞,拧起秀眉质问道:“你在拒绝我?阿朝厌烦我了么?!” 少女语气剧变,又现当初那阴暗可怖之面,穆忘朝如今直视这双眼,心内那份恐惧仍不可抑制地浮现。 他平缓呼吸了两番,没有似曾经那般避开眼神,而是谦和反握住了她的手。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人之身,不足以承受渺渺的诸多心血。” “我希望渺渺不止看着我,还会看着自己,看着他人。达则兼济天下,若渺渺为我所习医术,可兼用于为天下人救死扶伤,我便不再只是负累,即便是死也无憾。” 梨渺怔怔舒开神色,一晃之间,她彷如又见到了白衣剑尊清冷仁慈的眼。 为何师尊都忘了过往,却还记得这些话,即便成了傀儡仆从,也不忘教导于她。 梨渺蓦地眨眼回了神。 她忘了,他就是他,尽管气质未成、心性稚嫩,品性却始终未变,过去师尊的言语,现在的师尊自然也会说。 梨渺瘪起了嘴,颤着唇委屈道:“你不许说‘死’这种话。” 穆忘朝微愣,没想她呆了半天,在意的竟是最后一句。 他哭笑不得,抿唇轻语:“不会死的。” “嗯。”梨渺点头,别扭的像个受安慰的孩子。 梨渺嘤唔一声,低眉垂眼的,像极了淋雨的小狸奴。 第31章 穆忘朝看着心软,安抚般捏了捏她的手指,微笑道:“我去拾柴火。” 少年弯腰拾柴,梨渺呆立了一会儿,也去捡树枝,学着他的模样,将干柴拢到臂弯里。 穆忘朝见了,下意识张眸出声:“你这样,会弄脏衣裳。” 梨渺轻轻嘟嘴,“明明阿朝也是这般做的。” 穆忘朝略微闪躲了目光,支吾道:“我穿得素,之后洗洗便是了,你……的衣裳这般精美娇艳,若沾染了泥土,该有多遗憾。” 闻言,梨渺不禁动容,她呆讷了片刻,兀的说道:“我也能洗的!我要和阿朝鸳鸯浴!” 少年蓦地呛住,他匆忙看向周围,好在旁人都隔得远,并未听见梨渺的胡言。 他赧然看向梨渺,压低声音:“这类话,还是莫再……” 他卡了个壳,及时调整了语句。 “还是小声些说罢。” 说完,少年别开脸,闷头拾柴。 梨渺歪头偷瞧他的脸色,忽觉有趣,她袅袅凑了过去,狡黠道:“阿朝莫不是害羞了,放心,共浴之时,我定避开旁人。” 穆忘朝看向这近在咫尺的俏脸,只觉荒唐又无奈。 “我不是那般意思……” 梨渺盘玩起鬓边发,慢悠悠出声:“难道你喜欢让人瞧见?唔……可我不愿,阿朝的肉身,只能我一人观赏。” “……”少年羞愤抿了抿唇,低嗔道:“莫想那些了!” 梨渺虚掩上唇,暗暗笑得欢喜。 穆忘朝看她那出神又欢愉的模样,心中又揉起一团乱麻,她该不会当真在想着那副情景…… 揣测着,他脑中也蓦然浮现那并不存在的场面,他顿时吃了一惊,忙摆了摆脑袋,将那香艳之景抛了出去。 梨渺为自己的天才设想感到无比惊喜。 她从前怎就未想到要和师尊做这种事? 待到无人打扰时,她定要将师尊拽入池中,好好玩耍一番。 天色将深,靳无常掐诀使术点了个火,自己扬腿坐在搬来的大石头上,甩着拂尘优哉游哉。 迎真与悉星河刚搭好了帐,迎真安静走到火堆旁盘坐不语,悉星河则凑到梨渺身边坐下,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包糕点,展开递到梨渺面前。 “饿了吧?这是果仁酥,很好吃的!” 梨渺眨眨眼,拿来一块放到嘴里,木讷地挪动眼仁看向绿衣少女,定定看着她的脸。 “谢谢你。”她齿间咬着点心的一端,说得囫囵不清。 悉星河俏然展颜,露出齐整的半口糯米牙,眸中当真有辰星闪烁。 她伸长了手臂,热心将糕点递给梨渺右侧的少年。 穆忘朝顿了顿神,礼貌微笑:“谢谢,我不用。” 悉星河诧异歪头,“你应当和我一样尚未辟谷,我逃了半天,肚子都饿瘪了,明早还要赶路呢!” 穆忘朝目光落在油纸包中的精致糕点,芬芳、色泽,无一在勾引着食客的口腹之欲。 浓长的睫羽在夜下遮掩落寞,少年扯了扯唇角,道:“我吃过了。” 悉星河讪讪收回了手,耸肩道:“好嘛,那就不勉强你了。” 梨渺顺手在她撤回糕点的途中又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咬得酥脆作响。 悉星河颜开二度,给自己喂了果仁酥,欢喜道:“喜欢便多吃点儿!我袋中存了可多呢!” 梨渺喜爱舌尖甜津津的感觉,看着绿衣少女热情明媚的小脸,她忽然有些愣神。 悉星河见她一边嚼个不停,一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逐渐感到局促。 “阿渺姑娘,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梨渺咽下口中食物,明目如透玉。 “你给我吃糕点,你是好人。” 悉星河呼吸一卡,险些噎住,她顺了顺气笑道:“给你好吃的东西,便是好人了?” 梨渺垂落眼睫,笑容腼腆。 “嗯,从前主动给我糕点吃的,都是好人。” 静如冰塑的今歌白此时方动目光,落在梨渺身上,变得出奇柔情。 悉星河:“不主动的呢?” 梨渺坦然点头,“不主动的人,见我便驱赶,我只好自己夺过来。” 听者愕然,穆忘朝怔怔抬起了眼,仰卧在石上的道人与闭目静养的大师姐也默然投来了目光。 如此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怎会遭人驱赶呢?悉星河心中有万个不解,心中认定梨渺儿时定过得十分可怜。 “夺过来,然后呢?”悉星河关忧问道。 梨渺半块糕点停在嘴前,她回想曾经在凡界市井流浪的日子,那时候的人们最不愿见到脏兮兮的乞儿在门前游荡,洗衣的妇人见着便拿捶衣棒轰赶,结伴玩耍的孩童会大笑着把鞠球踢到她们的头上,练靶似的朝她们扔石子。 与她结伴的病丫头身上总是有着淤青,可梨渺不同,她的伤永远留不到第二日。 一日事变,时常施舍她二人食物的老妪病走了,镇里人将老妪丢到火中,然后将骨灰埋到了山里。 病丫头几日都未讨来吃食,饿成了皮包骨,她看见那些男童手中的糕点,跪在他们面前,乞求施舍。 男童们将她踢倒,揪着头发大喊大笑。 那时的梨渺看着病丫头埋在地上哭花的脸,低头摸上自己的肚子,只觉得里面又空又难受。 于是,她也捡起了石子。 第32章 然后一颗颗砸进了男童们的头盖骨。 看他们哭得满地打滚撕心裂肺,梨渺呆呆站在原地,胸中陌生的感受令她疑惑。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到快乐。 夺来的糕点味道,比过去吃过的都甜。 “……然后,吃得很满足。”梨渺回答道。 第17章 大众情人清宵子 梨渺看着绿衣少女,眸光却缥缈无定,好似穿透了她的双眼,在看着另一方风景。 “那是我的同伴临终前,吃的最后一次饱饭。” 病丫头最终还是没能熬过病痛。 她学着镇里人的模样,将病丫头抱进了火中,最终与山林土地融为一体。 没头没尾的话语,却让悉星河听得一阵鼻酸。 她瘪着嘴眼波盈盈地看着梨渺,出声沙哑颤抖,几乎到了可笑的地步。 “阿渺姑娘,你过去一定过得很苦吧。” 梨渺轻轻歪头,圆眼空洞又迷茫。 悉星河吸了吸鼻子,明媚笑道:“没关系!苦都在过去吃过了,以后的日子定是坦荡无阻!” 梨渺蓦地颤了颤睫羽,她好似从未见过这般爽朗的笑颜,好似晨曦破朝雾。 她呆讷地牵起唇角,笑吟吟道:“我听信了。” 悉星河稍稍怔住,本以为这粉裙小姑娘已是绝顶的漂亮了,没想到笑起来又好看了数倍。 梨渺眨眼看向悉星河手中的果仁酥残垣 ,乖巧问道:“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悉星河笑起两弯新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想吃多少都行。” 穆忘朝静默看着梨渺的侧脸,心内如食了生柿子般隐隐酸涩。 她从未透露过,自己曾有过食不果腹的经历。 那或许都是她踏入仙道前的事了。 尽管只是寥寥两句,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惨白褪色的画卷,不忍细观。 渺渺姑娘心性古怪,有时对他偏执又霸道,但她并非恶人。 他能从她只言片语间,知晓她抢夺他人食物只为自己与友人生存,可他仍无法推出,他之于她,究竟有何等意义。 “阿渺,你看着和我外貌年龄相近,你多大了?”悉星河好奇问道。 梨渺启了启唇,转头看向穆忘朝。 “阿朝今年几岁了?” 穆忘朝倏地回神,“……十七。” 梨渺又看回悉星河,“我也十七岁。” 穆忘朝:“……” 她要陪他入仙门,伪装成炼气期也便罢了,缘何年纪也要假装与他一模一样。 “我刚满二十,比你稍长几岁,那我便是姐姐了,日后你们入了唯我派,这声师姐也叫得不亏!”悉星河笑嘻嘻说道,仿佛笃定他们必会成为同门。 今歌白看着梨渺与那刚相识的小姑娘来往甚欢,他忽而惝恍。 或许那才是寻常女儿家应有的模样。 他看得入神,飘摇的火星模糊在二人之间,正像饰物点缀。 今歌白轻眯双眸,无意扬起了唇角。 他偏偏喜欢她的不寻常。 懒散听了半晌的靳无常也露出一丝笑意,他的一百九十六徒儿如此上道,主动为宗门开枝散叶,不像他的大徒弟,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偏要与他唱反调。 静坐中的迎真仿佛听到了靳无常心中所想,幽幽睨来目光。 靳无常若无其事地举头环望,观月观星,最终观到了今歌白的嘴角上。 他若有所思,旋而轻笑一声。 “我瞧今兄道行高深气度不凡,不知师出何门啊?” 今歌白顿时敛了笑意,垂目坐正,随手捋平了衣前摆。 “吾师早已仙逝,出身并不重要。” 靳无常沉吟片刻,慨叹道:“今兄是个洒脱之人。” 他又转向穆忘朝,和蔼发问:“二位小友从何处来?” 穆忘朝略一思索,“凡界。” “嗯嗯。”梨渺点头敷衍。 靳无常目露讶然,“跨界而来,实属不易,想必两位对这修真界还所知甚少,本君对五州之事倒是颇为了解,若想听,可同你们讲讲故事。” 穆忘朝闻言坐正了身,翘首以盼。 梨渺也撑着脸颊,满眼期待。 “我也要听!”悉星河喊得脆亮,当即转了坐向,兴趣盎然。 靳无常翘起一只腿跨在身侧,歪身将胳膊撑在膝上,拂尘一扫,清风自来。 “几位小后生,想听点什么?” 穆忘朝:“门派奇闻。” 悉星河:“才子佳人!” 靳无常:“好好好,这要讲起来,七天七夜都说不完!嗯……那我便从这越州讲起。” “越州因地接凡界,散派众多,大多在江湖上连名字都叫不上,然就在此般偏狭之地,却出了个五州闻名的小派——清、净、门。” 靳无常一字一顿,摆足了说书先生的架势。 梨渺眸光忽地一荡,袖中手指缓缓缩起,抓紧了大腿上的小片裙摆。 “我知道!清宵剑尊一手创立的门派!”悉星河爽朗道。 梨渺幽幽将目光移向穆忘朝,他脸色寻常,并无反应,她松开了袖中手,泰然回头。 “说起剑道之极,谁人不知清宵剑尊!传说他三百岁元婴,七百岁化神,此般天资前所未有!一手指天月,一剑山河清,年纪轻轻便威震五州,所到之处,奸邪莫敢作乱!” 第33章 靳无常高举拂尘,说得慷慨激昂,仿佛那拂尘便是昔人手中剑。 “想当年,多少世家大派欲揽他为门客,他从不为荣华所动,出师后独自行走,直至入了化神,方收了第一个弟子。” “之后,弟子有了两个三个,他便落定越州,建了清净门,存世千余年,门人竟还不足二十人,还不如一个寨子大呢!” “可世人景仰清宵剑尊啊,门派再小,也有无数人梦想进入其中,承其剑术,惩奸除恶,仗剑天涯。可惜剑尊素来随缘,收的还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旁人便只能望山兴叹咯。” 悉星河听得起劲,转头对梨渺说道:“没错!我便是因为清宵剑尊,才想习剑的!” 梨渺略微昂起下颏,情绪在眉眼间凝成了一潭死水,她歪头注视着少女,出声轻轻:“你见过他?” 悉星河抱起膝盖,身子微微晃悠。 “当然没有,清净门都覆灭三百年了,我是在长辈的故事里听到剑尊之名的,我家中还藏有他的画像呢!” 梨渺瞳孔轻缩,眸光微妙地暗了下去。“画像?” 悉星河并无所觉,她飞快点头,理所当然道:“那可是清宵剑尊呀,仙人之姿,俊美无双,是修士榜样,更是女子梦中情郎!” “可惜他立派后便鲜少出山了,远在禹州、金州的人们大多未曾见过他的模样,于是他的画像便在北方流传得极广。我是金州人,邻里街坊几乎家家都收有他的画像,我阿娘可稀罕了,阿爹吃醋,闹着求她别把画挂在床头!哈哈!” 靳无常大笑:“别说是仙道了,焱州那魔修聚集的地方,也没少流通!” 梨渺听着,眼里阴霾渐散,绿衣少女说到最后时,她的眼角也攀上了一抹悦色。 骗师尊改头换面,当真是明智之举,她怎能料到,能揭穿他身份的不止有见过他的活人,竟还有流散四处的画像。 “清宵剑尊的画像,当真也是天人之姿,俊美无双么?”梨渺单手捧着下颌,眼波碎亮。 师尊的模样印在纸上,定然别有一番风味,她日后见到,定然收来。 只是去往北方时要格外小心,可不能让师尊看到那些东西。 悉星河用力点头,杏目睁得奇大,“嗯!悔我未生得早些,我也想亲眼领略那位大人物的风采啊。” 她也托起下颌,满眼憧憬。 穆忘朝看看悉星河,又看看梨渺,二人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他纳闷地抿了抿唇,心中莫名低沉,好似压了片稠云。 少顷,他打破了沉寂。 “如此风云人物,又怎会被灭门?” “诶!这便是一桩奇事了!” 靳无常夺过话头,故意吊起胃口。 梨渺身体略僵,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甲抠弄着剑柄花纹,眼比面先抬,直勾勾盯向大石上的道人。 一个元婴,一个金丹,还有一个炼气不值一提。 她能杀得掉。 靳无常忽而颤了颤眼角,狐疑看向梨渺。 这小姑娘,怎会冒出如此凌厉的杀气。 “唉,看来有听客对本君卖的关子感到不耐了,那我便不拖沓了。” 靳无常无视梨渺的眼神,淡定换了个姿势。 “三百年前,清宵剑尊修为至化神顶峰,引来九霄雷劫,要知道,自元婴至大乘,每突破一个境界都需经历雷劫淬炼,且成倍猛烈、步步难行!迈入渡劫何其艰难,历史上多少化神大能最终都折在了天雷之下!” “彼时,世人都道清宵剑尊天资非凡又功德圆满,定能扛住那雷劫,立于修真界之巅,可没想到……!” 靳无常略略凑向梨渺的方向,林鸮般瞪大了眼。 “清净门内腥气漫天,旁人破入山门时,只见广场之上血流成河,人躯四分五裂,众人东拼西凑勉强凑出了十七具尸体,而那位清宵剑尊自此消失无影,再未出现于这天地间!” “啪”的一声,靳无常手背砸入掌心,似拍响抚尺,时机恰到好处。 梨渺忽然困惑,清净门弟子十九人,她自是不在其中,为何会只剩下十七具尸体。 靳无常幽然放低了语调,如风吹烟漫,轻易又勾走了梨渺的思绪。 “无人知晓清净门众人因何而死,消失的清宵剑尊究竟是为雷劫灰飞烟灭、还是畏罪潜逃隐匿世间,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悉星河:“清宵剑尊才不会畏罪潜逃呢!那 般高尚之人,决不可能屠杀自己门下弟子!” 第18章 因她染了污点 靳无常轻笑,“说得在理,可即便世人大多信他的为人,可毕竟死无对证,无论多离奇的猜测,都是压不住的。” 梨渺怔怔垂下了头,杀意似水中滴墨一般一触即散,飘摇晃荡,不知成了什么滋味。 若她永居世外,她便不会知晓,世人是这般揣测师尊的。 师尊一生清誉,因她而染了污点。 好在……好在他们并不知晓凶手是谁。 只要能让真相永远埋藏下去,即便世人误解又有何关系。 清宵子已死,只需她一人念他顾他、好生爱他便足够。 “渺渺,你怎么了?”穆忘朝见梨渺神色空洞,好似离了魂,不禁关忧问道。 梨渺呆呆转向他,缓缓提起嘴角,绽开一个亲切无比的笑。 “我会小心翼翼,不让你被他人伤害。” 第34章 穆忘朝微愣,讪讪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梨渺但笑不语。 悉星河撇着脑袋盯着二人,眼珠动得飞快。 靳无常随意把玩着拂尘,视线落在粉裙少女的头顶。 这丫头着实古怪,怕是没那么简单。 “穆小道友,这可算得上你想听的门派奇闻?”靳无常轻佻出声。 穆忘朝抬面微笑,“是,前辈讲得十分精彩。” 他嘴角渐落,垂眉低声:“只是这个故事,实在令人唏嘘。” 靳无常潇洒仰头,“怪事常有,悲戚常在,这才是修真界。” 月明星稀,在火焰毕剥声中,几人听着靳无常从清净门覆灭讲到盛月坊情事,从天衡宗夺权之战讲到世家大族兴衰,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 “今儿个也不早了,小家伙们是想就此歇息,还是接着听故事?”靳无常含笑看着悉星河。 悉星河双眸映光:“要听要听!” 靳无常抖了抖外袍故作姿态,“这口干舌燥的,怎么也没人给本君递口水喝?” 悉星河当即识趣地翻起乾坤袋,还没寻到水,始终无言的迎真大师姐沉默走上前,冷脸将水袋递到靳无常眼前。 靳无常坦然接下水,笑眼眯眯,“大徒儿偶尔还是懂得孝敬的。” 迎真转身坐回原地,梨渺清楚看见她转身时蔑然撇了下嘴角,丝毫未加掩饰。 这对师徒的关系,还真是与众不同,至少她便从未见过哪位同门敢对师尊不敬。 “那本君今日便再讲一处,焱州渡火宫,也就是世人所称的魔宫。” 靳无常大口灌了水,挥袖道:“这渡火宫宫主汝元可了不得,既无家族传承,又无天赐血脉,资质也不甚出挑,竟凭一己之力夺得魔宫魁首!修为之高,苍天之下,万众之上。” “焱州那地方可不太平啊,众魔门势力对渡火宫俯首,可无论渡火宫内外,都时刻充斥着纷乱。汝元登上魔尊宝座后,便大张旗鼓地攘外安内,清洗了魔宫内部近半成员,培养大量新人。” “之后,她挑选出新人中的佼佼者,与可信的旧族部下组成了一支直属于她的隐秘队伍,号称‘七星使’。” “这七位使者各为一营统帅,在修真界中各司其职,无人知晓他们真实面貌,据说担任七星使之人,至少都是元婴期的高手,其中化神渡劫期大能甚至过半数,你们可知这是何等威势?” 梨渺与悉星河齐齐摇头。 靳无常食指点着石头面,语气郑重:“当世修真界人口数万万,仅有渡劫期大能四人,化神期大能二十八人,光一个渡火宫,渡劫期便占了两位!这便是仙门诸派不敢轻易讨伐魔宫之根因!” “哇……如此看来,这魔宫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师父你若身在魔宫,都不知会排到什么地位呢!”悉星河愕然感慨。 靳无常眯眼抖着拂尘指向她,“去去去,为师一生正气傍身,从不沾染魔道!” 两人拌着嘴,今歌白默然起身,幽幽往后方走去。 梨渺疑惑回头,忍不住唤道:“白哥哥,你去哪儿?” “去附近探查一番,省得你们在松懈之时,被狗咬上。” 今歌白凉声回应,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这位前辈真是好生谨慎,我受教了。” 悉星河小声对梨渺说道,生怕自己的话被对方听见,那白衣真君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看着便叫人害怕。 梨渺嘟着嘴扭回脑袋,认可点头,“白哥哥向来办事周全。” …… 远离了欢乐场,周围一切都变得寂静无比。 今歌白于林间止步,斑驳树影遮掩了绫罗白衣,他缓抬双眼,瞳比夜色更深。 忽来叶声轻响,一人影跃下树梢,半跪于今歌白身后,低声礼敬道:“见过开阳使。” “你们果然还留在此处。” 今歌白抱着双臂,轻飘飘出声。 他转过身,俯睨着身后男子,其人正是白天那批魔修的领头者。 “尔等是谁人部下?” 金丹魔修:“回大人,属下听命于玉衡使。” “玉衡使……” 今歌白眯了眯眼角,泄出一丝轻蔑。 他悄然将情绪掩了去,凉笑着问道:“他为何想要那个东西?” 金丹魔修抬面看了他一眼,便匆忙落下。 “玉衡使大人只命我等,须取得丹霞玉琼,至于原因……我等不知。” 原来双方争夺的药材,是丹霞玉琼。 今歌白右手轻握抵在下唇,暗自思忖,丹霞玉琼通气化血,对治疗尸厥、离魂之症皆有大用。 当初他那同期靠邪术偷袭夺得玉衡使的位置,如今看来,是恶报到了。 今歌白轻抬嘴角,心底一阵爽快。 金丹魔修试探瞧了眼白衣男子的神色,谨慎道:“属下不知开阳使大人与那几个盗宝之人乃是旧识,还请大人通融,好让我等与上头交差。” 今歌白淡淡俯视着他,“盗宝之人?” 金丹魔修忽而激动:“不错!我等在留风山蹲守数月,才等来那唯一一株丹霞花结出玉果,刚一到手,不知怎的,便被那元婴道人偷去!” “我等一路追赶三百里,方到了此地。” 那唯我派掌门果然坑蒙拐骗满口虚言,算不得正道。 如此甚合他意。 第35章 今歌白思索少焉,悠然落下手。 “本君不便出手,却也不会对尔等来袭坐以待毙。明日本君会借故离群,之后,便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金丹魔修大喜过望,当即拜谢:“多谢大人!” “只是……对方毕竟有元婴高手,我等需拼尽全力方可得胜,激战之间,难免误伤大人那几位朋友……” “渡火宫出手,何时论起情面了。玉衡使平时便是这般教导你们的?” 今歌白幽冷出声。 魔修身躯一震,郑重垂首:“属下领教。” 黑影随风遁去,今歌白抱臂轻嗤,转身返回。 篝火处,靳无常讲完了今日份的故事,催促着众人休憩养神,自己却随意仰躺在那块大石头上露宿。 悉星河见梨渺和穆忘朝一身空轻,便向梨渺邀请道:“阿渺,我帐中还有空余,若你不嫌弃,可同我和大师姐一块睡。” 梨渺眨眨眼,看看悉星河又看看穆忘朝。“谢谢你,但我要陪着阿朝。” 悉星河:“夜里风凉,草地还硌着痛,只怕你受了风寒。” 梨渺微笑:“没关系,我以前经常睡在草地上。” 穆忘朝听到梨渺说这些话,便会想起她无意透露出的过往经历。 她言语真诚自然,他不认为那是她用来搪塞他人的谎言。 他略微感到揪心,不禁出声道:“渺渺,你随悉姑娘去罢,我会在外守候。” 梨渺无辜望着穆忘朝,抿唇纠结。 “难得遇见新朋友,可莫要拂了他人好意。”男子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些许戏谑。 梨渺转头笑道:“白哥哥,你回来啦!” “今兄可发现有何异常?”靳无常屈膝躺着,恣意扭来脑袋。 “附近并无危险。” 今歌白随口应道,走到梨渺身前,含笑按了下她的肩。 “这里有我照看,安心歇息罢。” 梨渺讷然点头,随后便身子一歪,被悉星河拽到了帐篷里。 穆忘朝安静看向今歌白,他神色一贯的讳莫如深,察觉他的注视,他淡然斜来眼眸。 穆忘朝镇定自若地颔首行礼, 缓步走到一旁坐下。 他不愿渺渺因他而委屈自己,但对今前辈而言,他只想撇开他这枚眼中钉。 如此直白浓烈的情感,渺渺究竟是否有所意会呢…… 不知为何,穆忘朝对此无比在意。 他看向那伫立于旷野的白帐,兀自沉思。 也许是因为,等到渺渺回应今前辈情感那日,他便拥有了祈求自由的机会。 或许……他可以促成这件事。 梨渺呆愣躺在帐内,看着身旁翻动的人影,感到无比奇妙。 她从未与他人挤在如此狭小之地共眠。 “悉姑娘经常与师姐一块睡在帐里?”梨渺忍不住问道。 “唤我星河便好。” 悉星河微笑道,她安躺下说道:“也并非如此,我离家十年了,先前都住在宗门里,但近日我待得厌烦了,想四处走走,师父便带我出来历练!” “他本就有自己的打算,顺带捎着你罢了,你又没学几个本事,还敢独自跟着他,何时被坑害了都不知。”迎真凉幽幽说道。 悉星河嘿嘿一笑,“所以大师姐最好了,特意来陪我!” 迎真:“奔波几日还未累着你?闲话如此之多。” 悉星河不情不愿:“好嘛,我这便睡。” 梨渺一时恍惚,一些若有若无的画面在脑中闪过,转瞬又在湍流中粉碎。 此般感受,多年未有了。 …… 次日天才半亮,梨渺察觉到身旁细微的动静,启眸便见悉星河蹑手蹑脚爬出了帐篷,生怕惊醒她们两人。 梨渺出神片刻,也小心起身钻了出去,四下一望,穆忘朝便躺在草地上尚未苏醒,今歌白背身在另一侧静坐,而靳无常从大石头上滑了下去,大字靠在一旁睡得风雅全失。 悉星河轻步绕过了众人,在远处的空地上拔剑练习。 梨渺心思一动,无声走到穆忘朝身边蹲下,抱着双膝静看他熟睡的侧脸,柔情自眼角流溢而出。 人偶肤白如玉,衣裳沾了木灰,面容却一尘不染,好一个精美俊朗的少年郎。 梨渺微微俯下身,想要偷亲他面额,垂落的发丝却让少年提前醒了神。 他睫羽颤动,倏地睁开眼,仰面瞧见少女凑近的面容,他错愕张大了眸。 第19章 啄一口 梨渺被察觉了小动作,只好停在他上方,腼腆地绽开笑颜。 “阿朝,我想你了。” 穆忘朝目露窘迫,难为情地别开眼,挪身坐起。 “昨晚休息得可好?” “好,只是没有阿朝抱着,有些许遗憾。” 梨渺轻轻点起两根食指,羞涩垂首。 “阿朝没有想渺渺吗?” 穆忘朝:“……想了。” 只不过是在想着,如何让她转意。 梨渺欣喜咧开嘴,轻声道:“待进了宗门,我们便有许多时间独处了……我知道阿朝害羞,所以在那之前,我会克制自己,不让阿朝为难。” 梨渺会考虑到如此高度,穆忘朝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不通人情世理,便不会顾及亲密之时是否还有着旁人。 她会做出这种选择,却不是因她脸皮薄,而只为照顾他的情绪。 第36章 穆忘朝轻牵唇角,感到欣慰。 梨渺又悄咪咪看了圈周围,而后盯着穆忘朝道:“可我忍耐太久,是会憋闷气的,所以,在旁人看不见的时候,阿朝要给予我安慰。” 穆忘朝心下一顿,想到梨渺这般霸道之人都为他作出了让步,他也未尝不能顺她一分。 “……如何安慰?”少年茫然道。 梨渺狡黠眨眼,忽然凑近在他面颊上啄了一口。 少年愕然抚上脸,一双琥珀瞳不住震颤。 梨渺眸中溢出欣悦,她满意开颜,低语声都染上暧昧:“诸如此般……” 穆忘朝稳住呼吸,方才她袭来一瞬,他只觉心脏都好似停滞了。 他思绪乱如麻,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可梨渺却仿佛并不在乎他的回应,说完便轻风一般地飘开了。 梨渺二指轻按着唇珠,笑意似水绵绵。 今日进得一步,来日便能讨得更多。 终有一天,她会让师尊彻底接纳她,心甘情愿地任她采撷。 挥剑中的悉星河余光瞥见飘过的浅色身影,转过身来,唤道:“阿渺,你怎么出来了,莫不是我将你惊醒了?” 梨渺回过神,落下双手负于身后,浅笑着歪头。“天还这般早,你便来练剑?” 绿衣少女垂剑轻呼一口气,“我可是立志成为剑尊的人,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自然要勤奋修炼了!” 她好像不经意间说出了极为不得了的志向。 梨渺沉吟少顷,认真建议道:“我认为,还是换个师父会更快。” 悉星河看向那睡没睡相的青年道人,瘪嘴摇了摇头。 “唯我派立派三百年,即便是一盘散沙,也极少有人主动退派,你可知为什么?” 梨渺略微张大眼,配合道:“为什么?” 悉星河凝眉望天,一脸悲痛。 “因为每名弟子入门之时,都会签署一份契约以表诚心,要求至少在门中修行三百年,若提前退出,需补偿五十万灵石的违约费!” 梨渺诧然,细数灭门后她自同门众人身上收藏的遗物,其中的灵石加起来都不足十万。 “五十万灵石,很多吗?”她诚心请教。 悉星河讶然看向梨渺,差点以为她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富家女,转念一想才意识到,她只是个刚来修真界不久的启灵者,不知行情也不为怪。 “虽然对我家中而言,不过是两年的营收,可我已经许久未与家中联系,也决心要靠自己……” 少女的声音弱了下去,看来这金钱与修炼,都是让她苦恼之事。 梨渺木着脸想了想,道:“你的迎真大师姐,入门应有三百年了不是?” 悉星河点头。 梨渺:“期限已至,她便不受契约约束,可她仍未离开,这便说明,唯我派尚有其过人之处,所以星河身在唯我派,未必是件坏事。” 悉星河怔愣片刻,缓缓张大了眼,叹道:“阿渺,你年纪轻轻的,竟能说出连我都未曾领悟的道理!” 梨渺微微牵唇,对这小丫头而言,她可不算什么年轻人了。 “你这一番话,叫我增添了不少信心!谢谢你阿渺,我会潜心练剑,就不信在五年内筑不了基!” 悉星河眉开眼笑。 梨渺:“为何非是五年?” 悉星河:“修炼一途有天分之说,据传大多数修士会在二十五岁左右筑基,我可不要落在大多数人后头!” “嘿嘿,天色尚早,我再练会儿。” 说罢,少女精神振奋,继续投入修炼。 梨渺略微拉直了身后的手臂,略微舒展了下双肩。 她记得,自己十一岁左右被师尊带到清净门,没两年便筑了基,百岁前凝成金丹,之后在孤岛上为师尊塑造躯体时,灵力反复消耗又重聚,不断淬炼之下,竟日渐浑厚精纯,三百余岁时修为大圆满,日日腹中作痛,她不得已抽出一段时间用来碎丹结婴。 按世人口中常理,她当是有些天赋的,至少在清净门中,他们都这般说。 梨渺退步至穆忘朝身侧,轻声道:“怎么你看人家姑娘,还看得呆了?” 少年眨眼回神,想到方才猝不及防的轻吻,他面上微热,躲闪目光道:“我是在看她的剑。” 梨渺:“看出什么了?” 穆忘朝:“招式流畅,却无几分剑势,就好比……好比书法,只摹了形,却缺少意,与渺渺的剑……大不相同。” 梨渺抿了抿唇角,“她才修炼十年,我在她这个时候,除了修为比她高点儿,用出的剑与这没什么分别。” 穆忘朝茫然看向她。 梨渺转去眼眸,狡黠笑道:“阿朝是否在疑惑,自己习剑才不足几月,便已能辨明,自己的剑意在他人之上了?” 少年目露讶然,质朴地点点头。 梨渺伸手落在他头顶,轻轻抚了抚。 “因为你本就极具剑道天赋呀。” 穆忘朝眸光轻晃,少女的动作叫他赧然,却又莫名惬意,仿若有清流淌在心田里。 这副人偶之躯,似乎无比欢欣于主人的安抚,生不出半分抗拒。 但他始终不认 为这是件好事。 穆忘朝稳着心神,镇静道:“是渺渺教得好。” 梨渺垂下手,轻轻耸肩。 “我没有阿朝这般剑骨,成不了剑尊,但阿朝定能达到剑道之极……” 第37章 话到一半,梨渺声音忽然落了下去,她眼眸微动,恹恹垂下眼睫。 “我忘了,你只能修炼功法神通,是没办法积攒修为的。” 穆忘朝惝恍垂首。 梨渺旋而展颜,“没关系,只要我迈入化神境,阿朝自然便有资格成为剑尊了!” 届时,她便能拥有一个风姿与昔年无二、却不会厌弃她憎恨她的完美师尊! 她从未有此刻这般,对破境充满了渴望。 沉溺于美好幻想的梨渺,并未看见少年错愕又怅惘的神色。 良久,她听到身侧传来低微的呢喃:“那是你……不是我……” 梨渺转来面容,看到他空洞的眼眸,她微微一愣。 “我的,就是你的。”她陈述道。 少年缓缓摇头,目光始终停滞于她的眉眼。 “未历劳苦,非我应得。” 梨渺压低了乌睫,双眸晦暗深邃。 “如此不好么?” 她嘴角挂着浅笑,气息却诡异得叫人心颤。 穆忘朝紧抿着唇,滞涩摇了摇头。 梨渺笑意略深,她用目光勾勒着少年的脸颊与喉头,轻声细语:“连生存都要依赖于我的傀儡,有何资格拒绝命运。” 少年瞳孔轻缩,低垂着眼如遭霜打。 梨渺轻轻捋开他额前的碎发,娇柔道:“再说这种话,渺渺会生气的。” “阿朝乖乖依赖渺渺,便什么都会好起来。” 穆忘朝紧紧攥起了双手,未作应答。 “年轻就是年轻,大清早便你侬我侬。” 靳无常轻佻的声音远远传来,梨渺动作微顿,淡笑着用指背抚开少年的眉心,道:“这副表情,我不喜欢。” 穆忘朝失魂抬起眸,勉强将嘴角扯开微小的弧度。 众人皆醒,梨渺也不再与穆忘朝亲密,泰然无事地融入队伍中开启行程。 唯有穆忘朝心中蒙了阴翳,久久都难以消散。 为照顾炼气期的脚程,众人大半日才行了数十里。 路中,一言不发的今歌白忽然停了脚步。 梨渺回头看他,“白哥哥,怎么了?” 今歌白左手落在腰边,垂面沉默片刻,旋而淡笑着看向梨渺。 “我不慎遗落了物件,须得回去找找了。” 梨渺上前两步,双目睁得溜圆。“我帮白哥哥一块找。” “不必了,诸位继续行路,我寻到了东西,很快便能跟来。” 今歌白目光转向靳无常,出声冷冽:“我这两位后辈,还请靳道友照料一二。” 靳无常含笑:“好说,好说。” 今歌白安稳拍了下梨渺的肩头,便飞身离去。 靳无常若有所思看着白衣青年远去的背影,佯作随意道:“阿渺小友,这位今兄是你什么人呐?” 梨渺回过身来,不动声色地思忖须臾,答道:“引路人。” “噢?”如此回答,叫靳无常略感意外。 梨渺:“我与阿朝无路可去,是白哥哥将我们带到了修真界。” 穆忘朝不禁注目,她谎话编得如此自然,他一时都未去怀疑,她是在诓骗他人。 靳无常:“这么说,今兄是二位的贵人了。” 可今歌白对这位阿渺姑娘格外关照,对姓穆的小友却不正眼相待,不得不叫人在意。 靳无常目珠一转,又轻悠问道:“若本君猜得不错,阿渺小友当与清净门有几分渊源,是与不是?”. 悉星河闻言,不禁诧异投来目光,满是好奇。 梨渺抬起眼眸,温婉笑道:“前辈何出此言?” 靳无常笑眼精明,“昨日谈起清净门惨案,小友……露了杀气。” 第20章 让师尊啃一口? 梨渺抿唇看着道人,琉璃明眸仿佛折射着虹彩。 “小时候,我娘曾说,祖上落魄时,曾有位恩人救祖先于水火之中。她死前叮嘱我,若来日有幸踏足修真界,定要前去报恩。” “那位恩人来自清净门。” 穆忘朝忽扇睫羽,她这定然又是编造的说辞了,清净门于千年前建立,彼时的渺渺,少说也有千余岁。 少年却不知,梨渺的虚言中,有一半却是真的。 她口中那位祖上,便是她自己。 “所以小友在听及清净门死因时,才会如此不平。”靳无常平静注视着梨渺。 虽知是谎言,穆忘朝心中仍放不下在意。 阿渺自言,她是宗门覆灭后离山远行的,而她又对同样消失的清净门格外关注,他不由得猜测,她是否正是清净门人,只是与他一般于灾难中逃过一劫。 可如此,却又与她的年纪相悖。 还是说……她先前对他的诸多言语,连同她的年纪,都是伪造的呢…… 梨渺敏锐看向穆忘朝,忽而浑身警惕。 糟糕,他定是在怀疑她的来历了。 思索间,忽而有杀意袭来,梨渺当即戒备,抓住少年的手腕将他拉近,刹那间,五人被近二十名魔修严密围住,周围风声凝滞,铺满肃杀之气。 “可恶,偏偏这会儿今前辈不在!”悉星河横剑立在梨渺身侧,握剑的手臂不住颤抖。 迎真低冷出声:“这并非巧合,我们被跟踪了。” 靳无常眯了眯眼暗忖,这巧合未免有些离奇,分明昨夜今歌白才探查过四周,不应未发现敌人正在附近蹲守才是,而恰在此刻,他却离开了。 第38章 他看向刚结识的那对少年少女。 他着了道了,这二人……难道是弃子。 “我等不愿争斗,还请阁下交出丹霞玉琼,否则……即便拼死一战,我等也必将东西夺回!” 为首的金丹魔修眉如锐刀,凌厉威胁道。 梨渺默默记下了这药草的名字。 “反正是偷来的东西!师父你就还给人家嘛!”悉星河不停朝着靳无常使眼色。 靳无常双手拢袖,微拧起面容看着前方。 “徒儿,先前跟为师走这一遭,乃是锻炼你避敌的能力,现在,到了锻炼退敌的时候了。” 悉星河:“?” 她打金丹?? 靳无常表面处变不惊,内心已将今歌白骂了十八遍。 只带一个炼气期尚能跑路,这一下又多了两个!他胳肢窝下可夹不了三人! 金丹魔修愈发冷厉:“看来,真君是执意要与我等一战了。” “既然逃不掉,可不就得多花这份心思了么。” 靳无常慢悠悠说着,随手将拂尘插进裤腰带中,掌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部法术秘籍。 “迎真,护好他们三个。” 话音刚落,战斗一触即发,众魔修蜂拥而上,迎真扬幡跨步,在众人脚下绽开一道阵法。 霎时间,魔修们的动作慢下,靳无常持书念诀:“磐岩韧壁,坚不可摧!” 土墙石壁平地起,顷刻将众魔隔离,魔修无法成团聚之势,当即便有人使出耀火之术,烈火燎原,原本用来护体的障壁转瞬成了熔炉。 “洪流骇浪,滔滔不绝!” 靳无常召来疾水,迎真立刻以灵力聚屏,护住身后三人免受波及。 梨渺看着靳无常与众魔修纠缠不休、有来有回,不禁疑惑,他分明有御敌之力,先前还一个劲地逃窜,是惫于出手,还是无心灭去这些魔修? “你家掌门好生奇怪,分明都有元婴修为,却连口诀都记不住,还要翻书呢!”梨渺感慨道。 比起梨渺的泰然自若,悉星河却显得格外紧张,时刻摆着架势提防可能会迫近的敌人。 听到梨渺玩笑般的语气,悉星河啐道:“若当初知晓师父是这般模样,我才不会做他徒弟呢!” 正说着,忽然一道身影鬼魅般自地面滑来,突破烈火与湍流,直入迎真设下的屏障。 迎真双瞳忽缩,幡旗转向,身后金阵突现,千百尖刺如箭射出,扼住了魔修涌动的身影。 便在同时,又一魔修自后方偷袭,鹰爪直掠梨渺三人。 梨渺指尖凝气,尚未动作,穆忘朝忽将她撇至身后,横剑前挡。 “小心!” 梨渺错愕看着他的后脑,一时忘了出招。 她又何需他来保护。 只出神须臾,梨渺便定了心神。 这对尚还稚嫩的人偶,不失为一场历练。 她握回指尖,悄然向少年体内传递 了一分力量。 穆忘朝微怔,立马意会到这是她的隐令。 她让他放手去战。 少年厉了眼眸,注灵于剑身,以寸劲振剑,直将那来袭的魔修弹开三丈。 魔修愕然张大目眦,丝毫未能料到,这炼气期修为的小子居然灵力突涨,竟能反击他一招。 他无暇深思,再度掠身而上,穆忘朝眸点寒星,持剑与之相斗,身拦之处,便未让他再得以上前半步。 悉星河望着少年飘逸的身形,震掉了下巴。 “身若惊鸿,剑出留影,如此凌厉又娴熟的剑招……他当真是炼气期?!” 她惊愕看向梨渺,满腹不解,“炼气期当真能打金丹?!” 梨渺抬着眉头装傻:“不明白。” “小心应对,别走神!”迎真震声道,前来攻破这方的敌人又多了一位,她以一敌二,逐渐力不从心。 战场浮现血腥气,梨渺茫然眨了眨眼,发现她对人偶力量的供给忽然弱了下去。 她暗中思索,想起在岛上时师尊便对她显露饥饿,今日又奋力激战,她存于他体内的血气就要消耗殆尽了。 玄辰血气是连接她与人偶之间的引子,缺了血气,她自然便无法顺畅供给灵力了。 现在该如何是好,她冲到师尊面前……及时让他啃一口? 第21章 身体的异状 梨渺尚在思量,穆忘朝已战至忘我。 他双目涩红,泛着异样的光泽。 自方才某一刹那起,他便感觉到了身体的异状。 有时他险些中招,身体却超乎他的意识,及时作出反应避过,而又有些时候,他会朝着思绪未曾预料的方向出剑。 如此状况,仿佛是身体在先于他而战斗,可穆忘朝渐渐察觉到,体质灵力即将耗尽,而他已然濒临失控。 好比人燃尽前本能的拼死一搏,穆忘朝此刻,便被这意料之外的本能所支配。 魔修越过他失去协调的身躯,目眦欲裂地掠向襁褓中相伴的少女。 忽而一剑穿胸,青衣少年扑在他的身上,将他狠狠钉进了土里。 悉星河大惊失色,那修罗一般的少年,竟当真杀了高他两个大境界的魔修高手。 这怎么可能?! 梨渺怔然望着前方,那不是师尊应有的模样。 是哪里出了错? 穆忘朝大口喘着气,半晌,猩红的双眸才重拾清光。 他看着身下被他穿心的魔修,此时才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怔然滑坐到一旁,眼神错愕而惊恐。 第39章 梨渺小跑上前,蓦地怀抱住怔忡的少年,心疼不已地抚着他的后脑,轻声呢喃:“不怕,不怕……” 少女的安抚如天降甘霖,穆忘朝渐渐平复了翻涌的心绪,眸中猩红褪去,唯余迷惘。 靳无常分神照看迎真那方时,便见地上多了具魔修尸体,两个年轻人疑似抱头痛哭,他心生疑惑,却无暇多想,这些难缠的魔修像是冲不散的蚂蚁,他这般耗神,也才解决半数。 再耗下去不是办法,看来他得使出绝招了。 靳无常落定心思,正待出手,忽然一道光芒袭来,似流星划过他周身八方,顷刻间,那些纠缠于他的数名魔修被切割了脖颈,掉头殒命。 靳无常看清了那利光的真身,竟是一对日月金轮。 他寻光迹看去,诧然望见今歌白的身影。 是今歌白趁众魔不备将其尽数击杀,他便不可能是魔修的报信人。 ……他当真误会他了。 今歌白收下金轮,径直飞跃至梨渺身前。 “好在赶上了,诸位可无事?” 梨渺抬起脸来摇了摇头。 今歌白看她怀抱着穆忘朝的模样,腹中便满是怨气。 他未动声色,神态关忧道:“他这是怎么了?” 梨渺:“阿朝耗光了力气,他累了。” 穆忘朝无力垂在她肩头,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呀,大师姐,你受伤了!”悉星河惊呼道。 迎真肩膀与侧腹都裂出来数寸长的伤口,她微微动了动手臂,痛意便叫她眼眶不住颤抖。 “好在只是外伤,养些时日便好。” 悉星河心疼又担忧地看着她的伤口,想碰又不敢碰。 “这得多疼啊……” “敌人数量占优,平心而论,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迎真给自己施了个麻痹感知的阵法,暂时压制住裂痛。 她侧目看向靳无常,“只是……杀了这么多人,终究还是招惹了魔宫。” 今歌白冷幽幽笑道:“先前靳兄说,天高皇帝远,只要做得干净,魔宫未必知晓是谁人所为。” 靳无常看着满地的尸体,浑浑噩噩地应了两声。 “对,对……得处置干净。” 他半眯着眼眸,熟练将众魔修的尸身聚到一块儿,拖梨渺身旁那魔修时,他留心观察了两眼。 满身均是剑伤,不是他那阵修大徒弟的手笔,更不可能是那半吊子小徒弟所为。 靳无常瞥过少年手中剑,而后持书念诀,滔天烈火将尸首们燃成焦灰,他又挖出个大坑,将灰烬连同未熔的遗物都深埋进去。 今歌白漠然看着道人料理后事,心中嗤笑,如此偶然机会,让他折了玉衡使的鹰爪,真叫人愉悦。 即便那方发觉什么端倪,他也大可推到靳无常身上,毕竟他可是为了玉衡使的“情面”,而特意离场造了空隙。 “白哥哥,你的失物可找到了?”梨渺轻盈问道,仿佛毫不在意身旁这些血腥残酷的场面。 今歌白含笑点头。 “那便好。” 梨渺略微离开穆忘朝的胸怀,注视着他惨白的脸,柔柔关怀:“阿朝,现在可好了些?” 穆忘朝抬眼望向她,眸底掠过一抹猩红,他哽了哽喉头,如何也说不出安好的话。 “大师姐受伤不轻,穆道友又身体抱恙,这可如何是好。” 悉星河焦急得团团转,她跨步到靳无常身前,道:“师父,您不是自称百家通嘛!有什么疗伤的法子,快给大师姐使上啊!” “莫急莫急,待为师寻本医书。” 靳无常埋头在纳戒中翻来找去。 悉星河不禁跺脚,“嗐呀!什么节骨眼还要找书,千把年的记性,都给浪费了!” 半晌,靳无常蓦然抬头,“为师突然想起,医书都叫弟子们借去了。” 悉星河:“……” 靳无常轻咳一声,摆袖道:“不如大徒弟再坚持半日,我去云城给你抓个医师来。” 梨渺观察着几人,思索片刻后轻缓出声:“或许,我可以试试。” 靳无常想起她一早便问过他医毒之术,看来是有几分底子,虽然只是炼气期……能让大徒弟好受些许也不错。 听着梨渺的话语,穆忘朝忽然清醒。渺渺尚未习医,疗伤的功夫乃是以血脉之力促成,若让她出手,岂不是暴露了血脉秘密? 他倏地抓住梨渺的手腕,指尖稍稍使力。 梨渺看到他惊忧的神色,笑意漫上眼角。 “我心中有数。” 她反握住少年的手,示意他安心。 玄辰血脉虽万年难遇,可仅拥有一种赐福的其他血脉便没那般稀罕,她需修习医术,日后也少不了修补受伤的师尊,这其中的医术天赋,迟早都会暴露。 她选择在今日展现疗愈之力,便是要伪装成青月血脉,来为她的秘密掩上一层虚实相间的幌子。 梨渺走到迎真跟前,抬起双手,青绿色光芒浅浅覆上女子的伤口。 当事者迎真头一个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她原以为,这姑娘或许学过几分凡间的医术,顶多会用上质朴的缝合之法,却没想到,她当真是有本事的。 伤口处隐隐的酥痒麻痹之感,正是愈合的征兆,虽然缓慢,但有效。 靳无常凝视着梨渺掌中异样的灵力,微不可见地张了张眸。 第40章 观察许久,他方断定:“这并非医术,而是刻印在血脉中的天赋力量。” “你是青月血脉。” 梨渺专注于疗愈,未去应答。 靳无常目光转向穆忘朝,眼角微弯,透露精明。 “而你,当是赤日血脉!” 第22章 阿朝饿坏了吧 穆忘朝不禁怔愣一瞬,他是因他击败了金丹期魔修而有此定论,可那并非他自己的力量。 少年垂眸暗思,他必不能暴露渺渺与他的牵连,为 此,他可以做更多伪装。 “或许正如前辈所说。”穆忘朝冷静应了一声。 靳无常双眉高抬,蓦然来了兴趣。 “好好好,本君竟有这般好运气,同时结识两个天纵奇才!此刻本君心思已定,必要将你二人收入门中不可!” 梨渺点到为止,将那外伤疗愈结痂便收了手。 “凭我的能力,也只能如此了。”她温婉对迎真笑道。 迎真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打量,她淡淡牵起唇角,声如凉水:“已帮助良多,多谢阿渺姑娘。” 梨渺转身便被近在咫尺的道人吓了一激灵,她一个不留神,他便凑得如此近,眼睛还如灯笼似的放光。 “你这般好苗子,在外头可是要吃大亏的,不如早早拜入本君门下!本派医书均可为你所用,就算是没见过的秘籍,只要你想要,本君也能想法儿给你弄来!” 如此热情过甚的人,梨渺在五百年人生中都未曾见过几个,难得显出些不自在。 她腼腆颔首,挂起谦逊的笑,“我与阿朝同心。” 道人一个瞬身蹲到少年跟前,笑呵呵地看着他。 “小友若仍对本君抱有戒心,大可同本君签上一契,天道作证,唯我派藏书任你阅览,本君决不索取分毫。” 穆忘朝谨慎看着他,都说到如此份上,这位掌门仍旧不提半分教导之事,他宗山立派,好似只是为了壮大山门而已。 靳无常继续游说:“要知道,那些名门大派哪个不是管理森严,混个百八十年都难有资格见到什么好物,但本君这半生珍藏却可为你索用。” 见少年还无反应,他又添上一笔:“罢了!本君再与你二人开个特例,三百年契约期限缩减至百年如何?百年之后,天地任尔闯,山河任尔游!” 穆忘朝神色稳重,静默沉思了少焉,问道:“前辈当真有藏书千万?” 靳无常挥了把拂尘,“各门各类,应有尽有,即便是别家的独门秘籍……我也偶然得了些拓本。” 穆忘朝撑剑站起,脱力的身躯略微晃了晃。 他望向梨渺,得到她肯定的眼神。 “忘朝愿入贵派。” 靳无常满意地弯起眼眸,举臂招来两份黄纸契约,和煦道:“两位小友注灵签下姓名,契约便可成。” 梨渺接来一份黄纸,上头的语句倒是寻常,也唯有那入门期限一条值得注意。 她以灵力签下“阿渺”二字,再看穆忘朝,他签下的也是她给予的新名儿,她不禁会心一笑。 靳无常收回两份契约,自己也注灵签名后将其收纳好,看向二人时容光焕发。 “从此阿渺便是唯我派第二百弟子,忘朝,你便是二百零一弟子了。” 梨渺甜甜咧开唇角,如此结果,甚合她意。 “我就知道,我与阿渺肯定能成师姐妹!”悉星河喜滋滋说道。 靳无常傲然挺起了胸膛,悠哉说道:“既入我门,便先唤声师尊来听听罢。” 梨渺眨眼,“可你并不亲自教我们本事,为何要唤你师尊?” 道人被堵了个哑口无言,穆忘朝看向梨渺清澈无邪的眼,顿时心情舒缓,不自觉牵了牵嘴角。 梨渺悄咪咪勾起了少年的小指,她的师尊只会是他一人,即便她不能再当面唤他,她也要将这珍贵的称谓埋在心底,决不让他人占去。 “阿渺说得对啊!” 悉星河瞪着杏眼,醍醐灌顶。 “难怪我从未听过大师姐喊师父,原来是早就通悟了!” 靳无常:“……” 梨渺又大方地朝靳无常伸出了手。 靳无常狐疑扫了她两眼,“何意啊?” 梨渺:“《百毒详解》,掌门承诺的见面礼。” 她看到道人眼角冷不丁抖了抖。 他骂骂咧咧地从兜中掏出那部旧书,梨渺欣然接下,抱在怀里,顿觉无比安心。 穆忘朝见了,内心五味杂陈。 渺渺因为一本医书便能露出这般满足的神情,而他心底那些痛处,却不知如何开口。 “如此一来,你二人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可喜可贺。”今歌白顺水推舟说道,看着梨渺笑意朦胧。 梨渺抱着书走到今歌白跟前,昂首迷茫望着他。 “白哥哥,那你呢?” 今歌白眼角微不可见地眯了眯,阿渺入了世,他便不能再与她朝夕相伴,此乃定局。 但好在接纳她的门派平庸又散漫,不似当年在清净门外受剑阵阻隔,他想见她易如反掌。 “我尚有其他打算,可眼下还未有定数。” 他抬面暗叹,望向北方。 “先到云城去罢,我需办些事情,再做决定。” 梨渺讷然点头,白哥哥的私事,她向来是不插手的。 她走回穆忘朝身边,看着他失色的脸,轻柔问道:“阿朝,可还撑得住?” 第41章 穆忘朝抿唇抬眸,低声道:“我没事。” 梨渺眸光闪烁不定,分明都虚弱成这副模样了,却还要逞强,与当年被锁在禁室中师尊一样嘴硬。 想起那些缱绻往事,梨渺不禁泛起一丝愉悦,她掩饰住心头的情绪,握着少年的手道,“若是熬不住,可千万要同我讲。” 少年微弱点了点头,收剑向前走去。 “赶路罢,不必顾忌我。” 梨渺唇角噙笑,她倒要看看,饥肠辘辘的师尊能逞强到几时。 稍作休整后,众人马不停蹄行了几日路,终至云城墙外。 高门之内人声鼎沸,层楼林立,说不出的热闹。 梨渺不时望着四周,眼里写满新奇。 “阿渺,你看什么呢?”终于能结束一番奔波,悉星河也心情高涨,声音都无比轻快。 梨渺轻抬起食指数了数,道:“好多铺子,好多人。” 悉星河不禁开颜:“当然,这可是城里呀!越州最热闹的地方!” 梨渺呢喃应和:“这便是城……” “你以前从未来过这种城市么?”悉星河诧异道。 梨渺摇了摇头,耐心道:“我去过的地方,都要冷清得多。” 悉星河想起梨渺的少时经历,心头不免泛起怜惜,她沉默少焉,爽朗道:“那这次咱们便多停留两日,可要耍个痛快!” 梨渺含笑点头,她侧首看向身旁的少年,目光故作可怜。 “可惜阿朝状况欠佳,不好陪渺渺玩耍。” 穆忘朝抬眸看了她一眼,自责又倔强。 “或许休息一日便好了。” 梨渺掩下嘴角将起的笑意,眼神意味不明。 体恤到穆忘朝身体抱恙,靳无常先带着众人去客栈住了店,而后拉着迎真去寻医馆。 今歌白也以办事为由,与梨渺打了招呼,暂且离了队伍。 悉星河担忧看着穆忘朝,这几日路途,他极为寡言,连脚步都是虚浮的,几日也未见好转。 “穆师弟难道是病了,不如……我和阿渺也带你去医馆瞧瞧。” 穆忘朝顿时警觉,表面却波澜不惊,他谦和道:“我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是耗空了气力,需要休养罢了,悉师姐不必担心。” 悉星河瘪着嘴打量一二,“当真不需找医师?” 梨渺适时插话:“我与阿朝结识颇久,知晓他弱处,师姐赶路也累了,便去房中歇息罢,阿朝由我照顾便好。” 悉星河稍作思量,垂肩道:“好吧,我就在那处房间,若有需要尽管叫我!穆师弟,我还等着你养好身体,咱们一块儿去城中逛逛呢!” 穆忘朝愧然道:“让师姐费心了。” 绿衣少女离开后,梨渺挽着穆忘朝的小臂将他带到房中,小心关上了门。 好在客栈中还有这样一处僻静角落,街上的喧闹都成了风中低语。 “现在,终于只剩你我二人了。”梨渺轻拥着少年的腰身,抬面笑眼盈盈。 穆忘朝最惧见她这副模样,叫他意乱羞赧,又叫他无可奈何。 梨渺沉迷地注视着他,唇点清露,媚眼如丝。 “忍耐那般久,饿坏了吧。” 她寸寸逼近,少年便步步撤退,直到卡在桌前。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何曾忍耐过什么。”穆忘朝避开目光,一手撑在了桌檐。 梨渺眼角轻弯,“可你的身体告诉我,你饿了。” 她以二指轻触,自他腰间一路点划至胸前。 “使不上半 分灵力,连操纵这具身躯行走在山路间,都颇为困难,不是么?” 被戳了痛点,少年紧抿双唇,胸腔因气虚而起伏得格外用力,可即便被拆穿,他也固执地僵着脖颈,不发一言。 梨渺欣赏着他执拗的模样,轻悠悠道:“我是你的主人,只消你开口请求,我自会将食物送到你嘴边,阿朝怎就如此不坦诚呢?” 体内无尽的空虚被少女的话语激得格外不安分,穆忘朝抬眸凝视着她,眼尾泛起的红,似是被糙物狠狠擦碰过。 “即便饥饿难耐,我也不愿……” 梨渺轻巧地咬破了食指。 少年的话语便在这一刻扼在了喉中。 他死死盯着少女浸红的指尖,忽而头晕目眩,心跳如雷,香甜的血气遍遍勾引着在他体内叫嚣的恶兽,他哽了哽喉头,呼吸也随着视线的杂乱而逐渐紧迫。 第23章 吮指 梨渺专心观赏着少年的挣扎,她轻轻抚过少年的下唇,留下一抹嫣红,而后将手缩回到了胸前。 少年瞳孔紧缩,刹那间抛却了理智,捉住梨渺的手腕欺身而上,将那玉脂般的指尖含在口中用力吸吮。 鲜血浇灌咽喉,吞入腹中,如久旱之地忽来一场大雨,他浑身每一寸都为之而重活。 梨渺顿时思绪皆飞,指尖细微的刺痛刻满了少年人偶的渴望,她目不转睛望着他失控的模样,自己却因愉悦而逐渐颤抖了视线。 如此放下矜持向她索取的师尊,实在美妙至极! 可惜这令人着迷的过程并不长久,方过了半刻,穆忘朝便拾回了理智,他猛地脱开梨渺的手,双目愕然,呼吸急促未定。 “我……”少年哑言。 僵持了许久,他蓦地别开脸,沉声道:“抱歉!” 梨渺笑了,“傀儡饿了,我便喂食,你何需道歉?” 第42章 穆忘朝目光连连闪躲,想到方才自己失态,便羞愧难当。 “我……那般轻薄之举,太过失礼。” “这有何妨。” 梨渺抓来穆忘朝的手,也咬住食指舔了舔。 少年顿时一个激灵,瞪着梨渺大惊失色。 “我轻薄了回来,如此便扯平了。”梨渺笑靥如花。 穆忘朝启唇欲言又止,神情瞬息万变,挣扎片刻,他蓦地抽回手,羞愤冲出客房。 门扇摇曳,梨渺看着空空如也的过道,眼角掠过谑然。 穆忘朝冲到栏杆旁陡然停住,楼下宾客谈笑风生,一片祥和,他好似误闯异界的外来者,连四周的空气都在排斥他的靠近。 “客官有何吩咐啊?”店小二见少年人急躁冲到楼梯旁,却又惶惶愣了神,好声出言问道。 穆忘朝双目轻颤,敛了眸光应道:“无事。” 说罢,他迷茫转身,望着梨渺半敞的房门驻足许久,而后走入另一处订下的空房。 他关门靠在门扉,深沉呼吸间渐渐放下防备。 少年的眼眸盈满怅惘,指尖仍浸在异样的触感中,冷不丁战栗。 鲜甜气息仍萦绕在舌喉之间,他咬住下唇,残余的微弱芬芳逗留于舌尖,转瞬即逝。 他终于还是冲破了理智一线。 品味余韵间,少女怜爱的面容便会不可避免地重现在眼前,叫他呼吸错乱。 血气滋养他干涸的内府,亦叫他体会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仅仅只是汲取小口,都比从前任何一顿饱餐更要美满。 口中已无残香,少年仍忍不住仰头吞咽,迷离的双瞳撑溢渴望。 一小口,远远不够…… 他想要更多…… 挣扎间,穆忘朝狠狠闭上双眼,掐住自己的额头。 再抬眸,锐意突显。 此念决不可存,他不愿变成嗜血怪物,更不愿与那位“主人”牵扯更深。 若事事依赖,终有一日,他便不会是他了。 梨渺迟缓走到少年房门前,停步静听了许久。 屋内喘息声渐落,梨渺轻轻叩响门扉,细柔出声:“阿朝可否放我进来了?” 那方呼吸停顿,忽然没了声音。 他好似并未察觉她正在房外守候。 短暂静默间,梨渺仿佛都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到少年迟疑纠结的神情。 “阿——朝——” 梨渺故意拉长了字音,声调轻盈,刚好能让门内人听见。 片刻后,房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青衣少年静默立在前方,肤色不再似先前苍白,耳根甚至还染上了难言的绯红。 梨渺目露狡黠,举起那根食指,笑道:“瞧,已经愈合了,所以阿朝不必再担心自己会‘轻薄’于我。” 穆忘朝赧然垂了垂睫,目光悄然落在那光洁细腻的指尖,心情微妙难名,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有些许失望。 梨渺负手上前一步,咧嘴道:“但……若阿朝尚未果腹,我可以让你再咬一口。” “不、不必了,谢谢。”少年匆忙应道。 梨渺嘿嘿笑了声,关上房门跳到少年跟前,好奇望着他。 “任何食物对现在的阿朝而言都难以下咽,但我的血,阿朝好像很喜欢,所以……它在你口中,究竟是什么味道?” 穆忘朝错愕张了张眸,醉生梦死、至上珍馐这种话,他如何都难以启齿。 少女明澈的双眼不掺一丝杂念,穆忘朝揣度她并非是想看他难堪,他抿唇措辞,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很甜。” 梨渺出神想象了片刻,“我尝起来,却是甜中带咸,还有些腥涩的。” 穆忘朝丝毫未品出腥涩之气。 他忽而怔愣,想起几日前与魔修交战的境况。 彼时四周血流成河,血腥扑鼻,他却未生出半点食欲,分明那时他已饥饿无比。 想清楚其中缘由,穆忘朝凝眉垂首,眸中晦暗不明。 原来他并非毫无节制的嗜血之人。 可如此一来,能够供养他生存之物,唯有渺渺一人的血气,这实非幸事。 梨渺无意识将指尖放在唇上,回味方才喂养少年时的情景,不禁感到身心愉悦。 穆忘朝看见她的神情举止,那疯狂又旖旎的感受便在脑中挥之不去,叫他焦躁又烦闷。 梨渺品味许久,娇羞埋下眼忸怩了片刻,意识方回归现实。 她拉着少年在桌旁坐下,轻声道:“先前旁人都在,还没机会问你,你为何又答应了靳无常的邀请?难道真是被他的言语说动了?” 穆忘朝缓缓吸了口气,撇开脑中那些杂尘,道:“今前辈说得不错,要保障渺渺安全,我不可暴露人偶之身,大派去不得,小派却未必有助于我,何去何从,都是件难事。” “唯我派掌门从天而降,无需入门测验,又可让我阅览藏书千万,正解了燃眉之急。只是……我对掌门品性存疑,不敢贸然答应。” 梨渺扇了扇乌睫,含羞笑道:“这么说,阿朝一直在为我着想。” 少年目光闪烁一瞬,低下声音:“我只是……不希望你我之中有人遭逢变故。” 这与为她着想又有何分别,梨渺默默想道,师尊可一点都不坦诚。 穆忘朝:“当靳前辈说,他对我等不会有半分索取、且可将此记入契约时,我便觉得,他虽品性有缺,但对门中弟子无甚所图,可予一信。” 第43章 “他手下丰厚藏书,正是你我所需之物。找线索、寻敌、变强、复仇,完成这些,百年未必够用。渺渺说我并无寿限,既然如此,我便安心利用在唯我派中的百年,百年过后,若有机缘,我会去往我更该去的地方。” 少年稍顿须臾,抿起唇角看向梨渺。 “何况有你教导,我不怕自己荒废。” 梨渺盈盈笑如桃花,她搭上少年的手,柔婉说道:“阿朝总算懂得,要多依赖我一分,渺渺很欣慰。” 穆忘朝垂睫掩去眸底晦暗,唇边浅笑未褪。 - 今歌白径直走进一家赌坊,穿过喧闹的人群,被眼尖的伙计一路迎入东家房中,而后便赶紧退避。 周遭无人,东家见之诧异,起身拱手行礼。 “见过开阳使,还未到三月之期,大人突然来访,可有要事?” 今歌白姿态端正,神色冷淡。“任务有变,依照尊主的吩咐,需及时上报于她。” “是。”东家并不多问,如常取来纸笔,恭敬摆在桌案上。 今歌白落座提笔,东家便背过身去,老实闭塞了耳目。 ——“目标离岛,已入唯我派,暂居越州云城。” 写罢,今歌 白顿了顿笔,又添上一句。 ——“然该派局势未明,恐于目标不利,属下自请继续任务,望尊主定夺。” 收笔,他将信装好封漆,道:“本君还要在云城待上几日,宫中若有回信,速来相宜客栈寻本君。” 东家转过身来,礼敬道了声“是”。 第24章 帮我也补补 穆忘朝门口蓦地响起两下敲门声。 梨渺黏在少年身上,不情不愿移去目光。“谁?” 今歌白:“便知你在,是我。” 梨渺顿时消去了烦闷,笑吟吟松开少年瘫倒的身子,前去开了房门。 “白哥哥,事情都办完了?” 今歌白目光穿过梨渺头顶,睨向正从榻上撑起上身的少年,无声冷笑。 “是啊,时间尚早,阿渺可想去城中游耍?哥哥尽可作陪。” “好呀好呀,我正有此打算。” 梨渺转身看向穆忘朝,“阿朝快些起来,该出门了。” 穆忘朝目光微凉,这二人天造地设,正好有此机会让他们独处,他不必插手。 今歌白幽幽道:“让他在房中休息便是,强撑几日,他累了。” “阿朝已经恢复了。”梨渺眨眨眼,期待望着少年。 穆忘朝身躯微顿,婉拒的言辞都卡在了喉中。 对那双明媚无邪的眼睛,他越来越难说出败兴的话。 “如果渺渺想要……我会陪同。”少年彻底落败。 今歌白阴下了眼眸,腹中怨气丛生。 难得有如此机会,这小子却阴魂不散。 前几日还一直萎靡不振,这会儿看着又与平常无异,他离开如此短的时间,阿渺便能将其修好,真有本事。 梨渺欣慰弯起眉眼,“星河师姐也想同我去游耍,我去将她叫上。” 说着她便走去敲悉星河的门。 今歌白沉默,又多一枚碍眼物事,叫人心烦。 悉星河应声开门,见到后方气息平和的青衣少年,惊诧道:“这么快……便恢复了?穆师弟可真是不凡,这难道也是血脉赐福的好处?” 梨渺忽然有些别扭,她抿起嘴挡住悉星河的视线,道:“功劳在我。” 悉星河目光停落在梨渺脸上,眸子映得锃亮,“有这本事,你早使出来呀!这是什么补气之法么?我之后若将灵力耗空了,你能不能帮我也补补?” 梨渺摇头,又点头。 悉星河怪异张了张眸,“这又是什么意思嘛。” 梨渺一脸正经道:“我方才忘了,你已是我师姐了,既为同门,便该互相帮持,曾有人是这般告诉我的。” “噢……”悉星河抑不住窃笑,喜庆得像只尝了好处的小狐狸。 她拉住梨渺的手便朝楼梯跨,“那咱们快走吧!” 梨渺被拽上前,不忘回头看向穆忘朝,确认他已跟来。 她方才只对悉星河讲了一半。 另一半原因是,她是用血气滋养傀儡,此法自然无法用在旁人身上,不过……以她元婴期的修为,悄无声息地向炼气期的丫头渡去一点灵力,不过信手拈来。 到了街上,热闹的气息再度席卷识海,街边摊位五花八门,东西虽寻常,但对梨渺却新鲜无比。 “这街边摊都是些小玩意儿,就见到几位售卖灵器的,却都是灵力低微的下等品,看来,好东西都不会出现在这些地方。”悉星河口中说着,但对这些所谓下等品,她也难掩兴趣。 梨渺看向她,“那好东西会在什么地方?” 悉星河:“自然是商铺里了!武器、法宝、衣装、丹药……牌匾越大的商铺,往往东西越好,也越贵!” 梨渺默然想了想,忽地问道:“一柄好剑,要多少钱?” “那得看是多好的剑了。” 悉星河抬了抬腰间剑。 “我的剑是从家里顺来的,勉强算个中品,估摸着能值七八万,上品剑少说翻个十倍,超凡宝剑数百万不等,若是什么宗师名器,那可就有市无价了!” “而且啊,要做好一名剑修,光买剑是不行的,淬剑、养剑、开灵都是大事,得花不少钱呢!” 第44章 梨渺瘪嘴蔫了下去,清净门遗留的灵石尚凑不到十万,恐怕只有将那些剑全卖了,才能凑够一柄极品剑的价钱。 但正如她不可将山河清交还予师尊,师兄师姐们的佩剑若流落世间,必然又添麻烦,她不会再容清净门之事掀起波澜。 “要如何才能赚许多钱?”梨渺又问道。 悉星河诧然转头看她,忽地狡黠笑道:“阿渺,你问这么些,该不是想给穆师弟献礼?” 穆忘朝蓦地抬眸,面露为难。 在刚离岛时,渺渺便提过此事,可他万不想她处处为他破费。 梨渺轻转眼珠,道:“我只是随口问问,我自己都还没件像样的武器呢。” 闻声,穆忘朝稍松一口气。 虽说渺渺自称她不善用剑,可他的确未曾见过她使别的兵器。 “我听你先前的意思,是想学医?”悉星河问道。 梨渺点点头。 悉星河:“唔……倒是与你血脉相契,但我对此道了解甚少,也从未想过医者该使什么兵器。” 这亦是梨渺未解之事。 修剑者至真至纯,她一门心思皆与剑无关,于剑道难成大器。 从前她不奢求什么大道,即便费力,也要讨得师尊赏识,如今却不同了,为了她与师尊的安危,她须得更进一步。 “至于赚钱的门路……若没有炼器炼丹的手艺,便可去猎兽采宝、售卖材料,若是能接上他人委托,亦可赚些辛苦费,不过这些事情,你我这等初生牛犊怕是没什么机会,眼下还是专心修炼提升罢。” 悉星河说得语重心长,遗憾地拍了拍梨渺的肩头。 梨渺默默记在心里,她停在卖布偶的小摊前,心想她有做绢人的手艺,如此这般在街边摆摊售卖,是否也能赚些钱财? 她握起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缇色小老虎,布偶四肢粗短、圆头圆脑的,甚是可爱。 “你喜欢这个?”悉星河也捏起一只翠色小鸟,咧嘴道:“真喜人,我也许久未见过这般小玩意儿了。” 梨渺目光抬向摊主,“这个怎么卖?” “小姐,这些个都是十枚灵石一只。”摊主笑呵呵用食指比出十字。 梨渺轻轻瘪了瘪嘴,那得卖上多少只,才能攒够买剑钱,看来做绢人生意,在这崇尚灵气的修真界并不可靠。 摊主见梨渺面露为难,以为她嫌贵,忙夸起自家的货物,又熟练说上了奉承话。 梨渺置若罔闻,她只觉这小布偶灵巧,她瞧着喜欢。 “我要它。” 她左手一指,点向悉星河手中的绿鸟。“和它。” 悉星河讶异转过脸来,梨渺又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只白狐,一条蓝蛇,无一例外都是短而圆润,满是福气。 “这个给阿朝,这个给白哥哥。”梨渺笑吟吟将她物色的小东西托在手中,递给后方两位男子。 穆忘朝讷然接过,捧在手中,抬眼满是懵懂。 今歌白略微歪首,垂睫轻笑一声,“为何选它?” 梨渺一本正经:“它长得像白哥哥。” 今歌白提着小蛇置在眼前,轻轻眯起眼角,这尖眼梢的滑稽玩意儿,哪里像他了。 内心嗤笑罢,他不动声色将布偶的编绳系在了腰间。 第25章 阿渺可否赠上一吻 梨渺从荷包中摸出早就备好的散碎灵石,数出四十枚,放在了货架上。 悉星河诧然瞪大了眼,将她好生打量了几番,道:“你初入修真界,哪来这么些灵石?” 梨渺无辜看向今歌白,今歌白立马压下微扬的嘴角,配合道:“是本君给阿渺的盘缠。” “噢……原来如此。” 悉星河了然点点头,旋即娇憨笑道:“你还晓得关怀师姐嘛,谢谢啦。” 梨渺手捧着布老虎,矜持抿起唇角。 离开了布偶摊,穆忘朝不动声色走到梨渺身侧,低声问道:“我为何是狐狸,我自认并不狡猾。” “当然,狡猾的是我。” 梨渺笑眯眯指向自己。 穆忘朝一时呆了面容。 梨渺:“阿朝虽不像狐狸,可这只小狐狸呆头呆脑,却和阿朝一般漂亮可人,交到阿朝手里,再合适不过了。” 穆忘朝晃了晃神,低头看向手心里圆滚滚的眯 眼小狐狸,小声嘟囔:“倒是合乎此理……” 梨渺:“唔?” 穆忘朝:“我是说……谢谢。” 梨渺双眸清亮,柔了目光。 悉星河看着他二人,兀自想着,阿渺师妹儿时过得苦,如今遇了贵人,也是造化,看她穿着精致,项上还戴着价值看似不菲的玉坠,都要比她阔绰了,真叫人羡慕又欣慰。 云城之大,众人只是在街道上游荡了小半日,天边便已现晚霞。 夜晚各自休息,次日几人便去逛了各色装备店铺,任店主说得天花乱坠,梨渺看向今歌白时,却总是能见到他眼眸中透出若有若无的轻蔑。 白哥哥是身怀白星血脉的铸器能手,不入他眼的东西,便是不如他的造物了。 几日下来,梨渺对市井间货物的种类品质与价格都有了不少认知,最终她总结出一番道理,比起购买法宝,还是积攒材料自己铸器来得划算。 梨渺悄然看着身旁的少年,制造出这具人偶,全凭她日夜消耗血气,三百年方造就一副并不完美的身躯,它没有血液与灵根,轻易便能探出其内在与人类大相径庭,要将其完善,都不知从何入手。 第45章 她可没有那般精力,去燃耗血气铸器了。 离开云城前的最后一夜,夜明赌坊的东家悄然潜入相宜客栈,给今歌白送来了上头的回信。 无人后,今歌白倚坐窗台,映月持信注视了半晌,才缓慢将信封拆开。 信上,是魔尊汝元亲笔。 短短两句话,青年看罢,顿然消沉了眼眸,紧握信纸,碎为齑粉。 白日天刚微亮,梨渺便听到一阵克制的敲门声。 “阿渺,是我。” 梨渺揉着眼起床开了门,双目惺忪地看着面前俊美高挺的男子,迷糊出声:“白哥哥……有什么事?” “我要走了。” 今歌白开门见山。 梨渺顿时困意全无,她圆睁着双眼,愣愣望着他。 “去哪儿?” 今歌白:“去履行下一桩使命。” “使命?”梨渺困惑嘟了嘟唇,“有人委托白哥哥做事?” “不……”今歌白下意识吐了一字,又掐断了话音,轻声道:“嗯,是委托。” 梨渺遗憾低下眼,一脸委屈。 “凭白哥哥的手段,还缺钱财么,不做可不可以?” 今歌白眼眸深沉,他凝视着少女娇美的面容,略微抬了抬唇角。 “阿渺舍不得哥哥?” 梨渺:“自然,三百多年来,白哥哥一直陪着阿渺,我从未想过你会离开。” 今歌白眉眼晕出柔情,他抚着少女鬓边发,沉郁的心情被安抚了少许。 “若非不得已,哥哥也想一直陪着阿渺啊……” 青年轻叹道。 梨渺抬眸望向他,这是从他眼中看到少有的、她能读懂的温柔。 今歌白握起她的手,怜惜地攥在掌心摩挲。 “哥哥只能告诉你,我与你不同,我有效忠之人,身负期许与使命。先前与你相伴这三百余年,已是我这半生……最自由快活的时刻。” “这本《炼器要诀》留给你,看你这几日的目光都粘在那些灵器法宝上,想必你是需要的。” “白哥哥……”梨渺接过秘籍,深受触动,他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为她打点好一切。 她抬头眼波粼粼,满是不愿。 “你还会回来么?” 今歌白将她的小手贴在自己心口,情意缱绻间,眸中光泽又逐渐令人难懂。 他抚着她的脸颊,缓慢凑近,她瞳中跃动的纹路都在眼下清晰可见。 “你不会为我哭,但至少会为我难过。” 男子浅含笑意,陷入沉溺。 “所以临走前,阿渺可否赠上一吻,给哥哥留个念想。” 梨渺眸光微顿,蓦然侧首看向隔壁的房间,少年披着中衣站在门旁,身躯半隐半现,他面无表情望着她,唯有眼瞳抑不住触动,好似银钢制成的丝线,不断扯刮着梨渺的心。 第26章 阿朝的吻,更叫渺渺欢喜…… 梨渺轻颤着启唇,婉拒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蓦地被男子捏住下颏,被迫转过脸的刹那,他垂首覆来,侵入她微张的唇齿。 舌尖被那柔软之物勾缠,梨渺倏地扇动睫羽,僵着身子不知作何反应。 书本落地,她紧紧捏住门框,茫然无措,片刻后才回了神,掐起被今歌白按在心口的五指。 男子感应到她的指示,他揽着她的后脑,略带喘息地离开两寸,眼神黏腻沉醉,仍依依不舍注视着她润湿的唇。 “我就知道,阿渺愿意给哥哥。” 梨渺埋下头,委屈又慌张,方才分明是白哥哥强迫,若是师尊不在便罢了,偏偏还让师尊瞧了去,师尊先前便未同意她将白哥哥纳入枕席,这下他定要生气了。 “若得空,我会来寻你。” 男子修长指尖触过她颈上的湖蓝玉坠。 “戴着它,我便知晓你在何方。” “嗯……”梨渺弱声点了点头。 今歌白轻贴梨渺额头,爱怜抚过她的后颈,不忍分隔。 “后会有期。” 语落,他利落转身离去,经过少年身侧时,留予他寒凉一瞥。 梨渺拾起地上的《炼器要诀》,拍了拍灰尘收入囊中。 她压着心虚,侧首看向隔壁门边旁观许久的少年,方一启唇,少年的身影便迅速没入门中。 梨渺眸光忽颤,当即掠上前按住将闭的房门,柔柔道:“阿朝,你生气了?” 穆忘朝轻垂着眼不去看她,出声低凉:“我为何要生气。” 梨渺静悄端详着他的面容,这分明就写着愠色,他却还故作冷静,岂不是在闹别扭。 她轻牵唇角,好声安慰:“方才我本是要拒绝的,是白哥哥没给渺渺机会,阿朝会理解渺渺的,对么?” 穆忘朝抬眸瞧了她一眼,又隐忍落下,沉静道:“今前辈与你,本就是天作之合,同修共好实为常情,你又何须与我解释甚么。” 梨渺趁他不备,一滑溜便钻进了门内,她温柔注视着他,氤氲双眼满是慈爱。 “你是我夫君呀,我与他人如何,须得顾及你的感受,我听人这般讲的。” 穆忘朝紧抿着唇压抑神色,良久方字字清晰道:“我不是。” 梨渺怔忡一瞬,褪了表情,歪头道:“不是?” “……不是你夫君。” 少年眉头轻拢,眸中暗火摇曳,透着锐利。 “此身为傀儡,我无可辩驳,但你我并非夫妻。” 第46章 梨渺摇头,“阿朝在说胡话,我们行过成婚大礼,还睡在一张榻上,不是夫妻是什么?” 穆忘朝看着她无辜的脸,只觉愠怒又无奈,他兀自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 “夫妻又岂是这般简单。” 梨渺面露茫然,她听过的故事,看过的话本,都是这般形容的,师尊的话语,她听不懂。 她默想了许久,轻轻牵起少年的手,他欲抽手回绝,她便紧紧攥住。 “那阿朝教教我,这其中……还差些什么?” 穆忘朝目光透出惝恍,所差甚多,又岂是一时半会说得清。 少年久不回应,梨渺自现灵光,轻触着下唇说道:“是吻?方才白哥哥教过我,我已学会了,不妨同阿朝试上一试。” 闻言,穆忘朝仓惶后退半步,“不可!” 梨渺眼眸清明,将少年的模样映得越来越近。 “渺渺觉得,十分可。” 穆忘朝被逼至墙边,他气息浮躁心乱如麻,只觉脑袋都要炸开,他只知抗拒,却理不清那些抗拒之外的复杂情绪都从何而来。 少女按上他的胸膛,他登时心脏震动,久违的感受再度活跃在躯壳之内。 梨渺踮脚印上他的唇,学着今歌白的模样,探寻少年齿间秘地。 舌尖相触,少年顿时浑身战栗,他喉中发出干涸的呜咽,下一刻却不由自主按住梨渺的后脑,反侵入她口中。 梨渺乌睫骤颤,霎时识海如冒星光,浑身都酥软了下去。 少年颇合时宜地箍住她将瘫的腰肢,缠裹她的唇舌至沉浸忘我,梨渺从晃悠的意识中迷蒙想到,他向她汲取血气时 ,也是这般疯狂。 然而少年的理智也与那时一般,很快便被他拉扯了回来。 他用力推开梨渺,后背狠狠撞在墙上,打乱了喘息。 梨渺怔怔后退两步,目光迷离地看着虚空,意犹未尽。 穆忘朝抬眸睨着她,悔恨自己生了杂念,竟轻易被挑破冷静,屈服于不该有的冲动。 梨渺回味着方才的亲昵之举,原来唇舌交缠是这般愉快之事,只怪她以前只知其表不懂深入,否则三百年前她便能多尝一些感受了。 “阿朝的吻,比白哥哥的吻更叫渺渺欢喜。”梨渺抚着唇,面含一点羞涩。 穆忘朝捏紧五指,胸中无由恼怒。 梨渺抬起眸,悦然问道:“阿朝,现在你我可成夫妻了?” 穆忘朝低垂眼眸,阴郁道:“请求渺渺,以后莫再如此了。” 梨渺转而迷茫:“何意?” “无论夫妻……还是方才那事,都需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绝非强迫可取。” 梨渺略微歪头,困惑不解。“阿朝方才主动,分明便是愿意了,况且……你我心念对方,不正是两情相悦?” 少年低首苦笑,气息颓靡。 “那不过是傀儡身的特质罢了,此心不与身同。” 说出这话,穆忘朝鼓足了勇气。 他已然预料到梨渺听闻此言会有何等恼怒,对她阴沉可怖的眼神,他也做好了直面的准备。 可他没有等来怒罚降临。 梨渺安静地凝视了他许久。 相默之间,她思索良多。 若只得师尊之身,那与三百年前又有何分别。 她比从前更加贪婪,她想得到他的全部。 “那你可要早些将心给我,别让我等太久。”梨渺蓦地出声。 穆忘朝怔然抬面,旋而轻笑一声,苦闷难言。 梨渺难以看懂少年复杂的心绪,只知他对她尚有抗拒。 这也无妨,只要不做得过火,师尊便可依顺。 今朝与昔年不同,无需捆缚他的手脚,便可随心所欲,即便在他胸膛之上再将她的名字刻上十枚百枚,也只需凭她喜欢。 若她忍耐得腻了,想要放肆玩耍一番,只消以血脉压制,师尊便违抗不得命令。他若恼怒,她事后再加以安慰便是。 梨渺含蓄展露笑容,上前牵了穆忘朝的手,放在掌中细细抚摸。 “阿朝这会儿可还在生闷气?” 穆忘朝抿唇垂首,睫羽之下碎光颤动。 “我从来未觉气恼。”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带有微弱的沙哑。 梨渺轻嗔道:“骗人,你先前可不会见着我便躲。” 穆忘朝:“离别感伤,我本就是外人,不必出现在你们面前。” 梨渺微动的嘴角泄出一丝狡黠,“你分明看了许久,白哥哥吻我之时,阿朝可不瞧得目不转睛、真真切切。” “别说了。”少年语气忽急一分,他张了张眸,恍觉自己态度冲了些,又沉默着垂下双肩。 他酝酿了半晌,平和低叹一声。 “渺渺,一直以来承蒙照顾,阿朝不胜感激。” “我自知亏欠你甚多,可我也不该……承受不应有的期待。” “眼下的我无以报答你的恩情,所以……请容我慢慢偿还,好么?” 少年恳求的眼神映在梨渺眸底,她安静无言,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难过。 她想起一些前尘往事,恹恹垂下眼,喃喃道:“多久……怕是都还不清了。” 师尊何时亏欠过她。 自始至终,都是她辜负了师尊。 “渺渺……”看见梨渺消沉的姿态,穆忘朝倏而恍惚。 他知晓此番话语必定伤人,可他须得说清。 第47章 片晌,他平复了神色,冷静道:“我会尽力。” 梨渺歪着身子,眨眼间惆怅之气荡然无存,她缓缓牵起唇角,娇声道:“随阿朝如何想,报恩也好,拒绝也罢,在我心中,你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君,这担子……你甩不掉。” 穆忘朝:“……” 她好似听不明白,他也拗不过她。 他惘然轻吐一口气,多少芜杂心思,到头来都溶成了无奈。 门外渐起动静,想来唯我派的众人也该醒来了。 梨渺将掌中几枚修长的指尖牵到唇边怜爱地蹭了蹭,弯眸道:“今天是归派的日子,阿朝收拾收拾,可别让他们瞧见你失态的模样。” 说罢,梨渺戏弄般咬了口他的食指根,撇下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穆忘朝冷不丁泛了个激灵,余波未平,眼前已没了少女的影子。 他微微抬手,忍不住垂首注视,左手没了实感,空得都有些虚浮,然自指尖到指根,却还留有少女唇齿的触感。 静滞良久,他轻轻按上食指根处的红痕,缓缓闭目调息。 梨渺走到栏杆处,瞧见那紫衣的大师姐独自坐在楼下饮茶,她略一思索,撇身走下木梯,坐到了迎真对侧。 “大师姐起得真早。” 迎真轻轻瞧她一眼,给梨渺倒上一杯茶。 “歇了几日,早该活动活动。” 梨渺捧住茶杯,礼貌微笑。 “城中许多热闹,都未能与师姐同看,实在遗憾。” 迎真:“我不缺这一时,只要你们几个年轻人游玩得尽兴,便足够。” 梨渺看向她的肩颈,问道:“师姐的伤如何了?” 迎真略微提了提唇角,“外伤而已,好得差不多了,那日还要多谢师妹出手相帮。” “大师姐是为了保护我等才受了伤,真要说起来,倒该是我过意不去。” 梨渺娴熟地说着场面话。 旁人说她不通世理,可曾经在清净门中,这般兄友弟恭姊妹情深的话语,她听得也不少。 “感觉……大师姐与我想象中不一样。”梨渺讷讷道。 迎真眼眸微抬,云淡风轻:“如何不同。” 梨渺:“先前在掌门面前,时常见你板着张脸,还总对他不屑,我还以为,师姐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女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那是他应得。阿渺师妹面对掌门那人,还想要毕恭毕敬么。” 梨渺连连摇头。 “三百年期限已至,大师姐那般讨厌掌门,为何不离开?” 迎真手中茶杯稳稳落在桌面,她低眸注视着杯中涟漪,缓声道:“我走了,便更由得他胡作非为,坑害无知子弟。” 梨渺讶然愣了愣,迎真师姐留下的原因,竟如此简单……又出乎意料。 “似你们这般受了警醒还自甘落入蛛网的,倒是少见。”迎真冷着脸揶揄道。 梨渺单手托住脸颊,轻悠悠笑道:“我自然……是有原因的。” 迎真:“因为穆师弟下定了决心,你便也随他而来,我说得可对。” 梨渺缓慢眨了下眼,“倒也无错。” 迎真略微挺直了身躯,抿唇默叹。 少顷,她凉淡出声:“总将心思挂在他人身上,未必是好事。” 梨渺狐疑抬眸。 迎真:“我知晓你与穆师弟关系匪浅,少女春心,最是难抑,可若目光局限于此,最终拖累的,只会是自己。” 梨渺抿着唇,不明所以地偏了偏脑袋。 她能感受到,迎真语气虽冷,但她并无恶意。可要让她将目光从师尊身上移开,她一百个不乐意。 梨渺一言不发,迎真却仿佛看破了她内心的别扭,她轻浅一笑,道:“在修真界,须得学会先顾己,再顾人。” “但若你与穆师弟能一路相扶,放眼望世,共得大道,那自然是极好。” 梨渺怔愣看向她,心情须臾又变得温厚。 “师姐的话,我好似听懂了一些。” 迎真眸中透露一丝柔和,“好好修炼,莫荒废了自己。那姓靳的老家伙虽是个甩手掌门,但的确所识颇多,悟道途中若有疑惑,尽可问他,至少他不会吝于开导解惑。” “我仿佛听见有人说我老。” 声音从上方传来,梨渺仰头看去,身披黑白道袍的青年趴在栏杆上,正好整以暇瞧着她们。 “看来掌门对自己的耳朵还是缺了点自信。” 迎真睨去目光。 “不是仿 佛,是事实。” “为师我风华正茂,不过是年纪稍比你长点儿,便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靳无常拾级而下,一路捏着拂尘对迎真指指点点。 屋内悉星河听到靳无常张扬的动静,停了吐纳炼体,配好剑出门走下楼。 “掌门、大师姐,还有阿渺师妹,你们都在啊。” 梨渺淡淡一笑,“我去催催阿朝,该出发了。” 话音刚落,青衣少年的身影便出现在二楼走廊。 他稳步走来,目光只在梨渺面上短暂落了一瞬,便不自然地别开。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梨渺不动声色地看向他垂落的左手,都过去有一会儿了,那食指根处的红痕仍依稀可见。 她兀自轻啃起拇指指甲,无意遐想,如此敏感的人偶之躯,若是在全身各处都咬上几口,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第48章 穆忘朝未去正视梨渺的眼,却也感知到她满是兴致的炽热目光,他默然将手藏进袖中, “阿渺,今前辈人呢?” 悉星河脆亮的声音忽然穿入脑海,打断了梨渺的幽思。 她平静收敛了意识,道:“白哥哥有要事要办,一早便离开了。” “既如此,人已到齐,可以出发了。” 靳无常挥开拂尘,意气风发。 “走,带你们瞧瞧咱唯我派在越州的据地!” 西行百十来里,靳无常指向前方。 “到了。” 梨渺放眼望去,只见云雾缭绕间,一片楼宇坐落山腰,若隐若现,浑然天成,竟与清净门异曲同工。 进入山门,望着前方开辟出的广场与建筑,梨渺愈发失神。 “如何?是否还有几分气派?”靳无常看着梨渺自得道。 梨渺环望四周,讷然回应:“原以为唯我派是个寨子,没想到……还像模像样。” 道人撇嘴,“怎么,为师翩翩风度在你眼中,便像个山贼?” 梨渺老实点头。 靳无常:“……” 他轻咳一声,炫耀般说道:“我派在五州据地风格俱不相同,皆完美融纳当地特色,这越州的据地,便是采清净门之风,颇有剑尊神韵呐,哈哈哈……” 迎真冷不丁插话:“倒是不必将剽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恰有几名弟子路过广场,瞧见靳无常等人归来,依次同他们打了招呼。 “师父,这两位是?” 悉星河活跃道:“我来介绍!这是二百师妹阿渺,这是二百零一师弟穆忘朝。” “果然啊……” 那几个弟子摇起头惋惜而叹,仿佛梨渺和穆忘朝是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可怜人。 “去去去,新弟子入门,也不欢迎一二,摆出这般姿态是给谁看?还不快去修炼!” 靳无常挥动拂尘将他们赶走,拢袖转身时又一脸的云淡风轻。 “迎真星河,你二人带他们熟悉熟悉地界,再安排两间弟子房,为师且去闭关,无事休要烦扰。” 说罢靳无常负手离开,步踏风动,走出一派仙风道骨。 悉星河拉起梨渺的手,开朗道:“走,带你们逛逛。” 梨渺由她带去,身在这赋有“清净门神韵”的地方,当真每走一步都有惊动之感。 动的是感怀,惊的是担忧。 “那里、那里都设有练功台,平日弟子们多在那些地方修炼切磋,当然,喜欢在广场上修炼的也有不少。” “山体四周都落着弟子房,唯我派弟子二百人均分在五州行走,每处据地常留之人也不过一二十个,虽说是冷清了些……可如此便剩了不少空房,阿渺和穆师弟尽可选喜欢的方位入住。” 悉星河热心介绍着,梨渺一边聆听,目光却不时觑向穆忘朝,唯恐他会因此处与故地相似而想起些什么。 “那座高楼便是藏书阁,阁内未设防护,弟子可随意进出外借。” 悉星河指向整座山最高的建筑。 穆忘朝:“藏书不乏功法秘籍,不设防护,掌门便不怕书籍遗失?” 悉星河笑道:“那些书大多是拓本,但凡有原版书籍,几乎都收在掌门自己手中。” 迎真抱着双臂幽幽道:“此般不入流的小派,本就无甚么独门秘籍,也不知掌门从何得来那么多拓本,更别说其间包含各大派独门绝学,那些门派的正统子弟,如何愿意将秘籍借他拓印?” 悉星河看向迎真摊开了手,“大师姐都不明白,我就更不知啦。” 梨渺暗想迎真说得有理,靳无常那人看似没个正形,法术也炼得不到家,可他能有元婴修为,还手握如此多不该有的藏书,定然不简单。 “宗门全貌大体如此,阿渺师妹可还有何需要?”悉星河双手交叉握在腰后,一双杏眼睁得溜圆。 梨渺摇了摇头,微笑道:“谢谢星河讲解……也谢谢大师姐陪同。” 迎真:“不必客气。” 悉星河咧开了嘴,伸出手指头晃荡道:“那我便去练功了,二位随意,咱们唯我派……过的便是一个随心所欲。” 迎真对着梨渺略一点头,两名女子各自离去,高楼之外只剩了梨渺与穆忘朝二人。 穆忘朝转眸看向梨渺,轻声问道:“方才游走时,渺渺为何一直看我?” 梨渺睫羽轻扇,明眸映着云中金光。 “被你发现啦?”她语气灵俏。 穆忘朝:“……旁人看我我不知,但你的目光……我很难不发觉。” 梨渺嘴角噙着讳莫如深的笑,她细细打量少年的面色,状似随意地问道:“阿朝看这唯我派如何?” 穆忘朝面容转向一旁,温和平静。 “是个清净之所。” 清净之所,师尊当年为宗门定名时,或许便抱有此因。 梨渺面色泰然不动,“还有呢?” “还有……” 穆忘朝思索少焉。 “行事自由,不失便利。” 梨渺悄然舒开眉眼,暗中松了口气。 她就怕师尊说出诸如“似曾相识”的话来,好在他并无所觉。 “阿朝可要进去看看?” 梨渺轻抬下颏,目光指了指那座高楼。 穆忘朝点了点头,随后便被梨渺拉着手小跑过去。 当万千藏书皆展于眼前,穆忘朝方体会这有何其震撼。 第49章 他行走于书架间,阅览那些琳琅满目的书名,兴奋之情油然而生。 靳无常所说不假,他手下藏书包罗万象,品类应有尽有,若能在此研读百年,必然收获不小。 梨渺见穆忘朝走到了五州杂记一列,她略一思索,和声道:“你且自己看着,我四处瞧瞧。” 她表面随意游走,心中却早有了目标,她扫视着那些武学仙法秘籍,最终定在几本符篆书上。 梨渺回头看去,透过书架的空隙,可见少年聚精会神默读的眉眼。 趁他未注意此方,梨渺将那些符篆相关的书籍都扫进纳戒中,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她行至二楼,忽见两座书架之间落着个男子身影,她不由得顿下了步子。 男子随意倚靠着书架席地而坐,摊开的书本挂在脸上,挡住了面容。 梨渺撇着脑袋一瞧,从他颈后遮住的书籍里望见“珍奇草”几字,她移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伸手够向那本书。 然而她的手刚擦向男子耳侧,地上的人忽然撇下脸前书,愠怒睨向梨渺:“做什么?!” 怒喝声惊动了远处的穆忘朝,他诧然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未料到此地尚有旁人在,只怔愣一瞬,便蓦地合书向前走去。 梨渺面前的男子面容冷峻,一双吊梢眼更添不羁,他瞥见靠近之人竟是个陌生女子,不禁定眸怔了怔。 他轻动目珠打量起梨渺,面容莹润若粉玉,双瞳翦水透清滢,是个难得一遇的娇美人。 男子压了愠色,出声却还是冷厉刻薄:“你是何人?” 梨渺宁静盯着他,泰然自若地收回手放在膝上。 “你是唯我派的师兄?” 男子轻眯眼尾,“你是新入门的师妹?” 梨渺:“是。” “叫什么名儿?” “阿 渺。” 男子微不可闻地冷笑一声,自如靠在书架上,摊开书举在身前。 “我喜爱清净,师妹去别处研习罢。” 梨渺蹲在原地不动,眼睛直直盯着他的颈后。 “未听懂我的话么,本公子最讨厌在修习时被人烦扰。”男子声音沉下一分。 “可你方才分明是在打盹。”梨渺脱口而出。 “……” 男子额上又现一分恼色。 “所以呢?” 少女提唇微笑,声如银铃:“我想瞧你身后那本书,劳烦师兄让让。” 男子伸手摸向颈后,撇嘴笑道:“你想要它?” 梨渺这会儿才看清那书封的全貌,《珍奇草木录》,果然是她所需,多识些罕见药材,于她修习医毒之术大有裨益。 她诚实点头。 男子眸里显露一丝戏谑,“那该有所表示才行。” 梨渺不解地眨眨眼,“藏书阁馆藏供弟子畅读,是掌门慷慨,为何要向师兄表示?” 男子扬起右侧唇角,一字一顿道:“因为此书,是掌门求着本公子,从我钟家讨来的。” 求着讨来,梨渺对靳无常的认知顿时又深了一分。 ——原来厚脸皮也是门安身的本事。 “所以,钟师兄想让我有何表示?” “做我的侍从,修行陪练,读书扇风,出行伺候,期限三月。”男子悠然道。 “你不是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打扰嘛。”梨渺歪起脑袋。 男子稍愣,原以为这娇滴滴的小师妹会为此等要求羞恼怒斥于她,怎不想她竟如此淡定,仿佛他吹的是耳旁风。 他昂起下巴蔑笑:“你至少有些姿色,修为虽次了点,伺候本公子也算不得我吃亏。” 梨渺抱起膝盖,抿唇讷讷盯着他,好似在发呆。 “怎么,不愿意?” 男子随意将书本举到身侧,挑高声音叹道:“那这本《珍奇草木录》可就……” 话未说完,他手中蓦地一震,那本被他用来炫耀交易的书瞬间被抽脱了出去。 他顿时变了脸色,阴沉睨向后侧,只见陌生的青衣少年就站在他身旁,紧抿着唇,眉宇点缀愠色。 “哪来的小子,敢抢本公子的东西?!” 穆忘朝握紧了书籍,抬起小臂,出声暗藏锋锐:“即便原书出自贵府,此样终究只是拓本,既已被掌门收入囊中,便理应由众同门共享,不再与师兄一人相干,还请钟师兄……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男子站起身来,高挺着身躯气势凌人。 “跟在本公子身侧,未必不能得些好处,本公子心情好了,还能给这位师妹的修行指点一二,如此良机,你竟说我欺人太甚,简直可笑!” 穆忘朝:“弟子平等,谈何侍从,师兄不该口出此等轻浮之语!” 男子双眸覆上阴霾,愈发恼怒,他目光如刺,阴森斥道:“本公子何等身份,还轮不到你这野小子教训。” 穆忘朝压低眉头,无形之中气势愈甚。 他冷厉盯着面前的男子,沉声道:“向她道歉。” 男子握紧的手指喀吱作响,蔑然眯眸凑近一分:“休想。” 梨渺抱蹲在地旁观了一会儿,瞧见那钟师兄掌间已运起了灵力,她撇了撇嘴,起身轻盈说道:“阿朝,我们走。” 少年想看她欲言又止,最终只凝重唤一句:“渺渺……” “书也拿了,去寻个风景秀美之地研读岂不美哉,阿朝,你可挑好书了?” 第50章 梨渺若无其事地笑问道。 穆忘朝低吐半口气,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梨渺轻耸双肩,“那便好,读完再来藏书阁就是。” 穆忘朝沉下心气走到梨渺身后,二人准备离开时,钟姓男子蓦地出声:“慢着,挑衅了本公子,谁允许你们就这般走了?” 梨渺回过头,双目溜圆,一脸的事不关己。 “我与阿朝相处时,也不愿被他人搅扰,钟师兄再说话,我可不理了。” 说罢,她便云淡风轻地走下了楼,后方男子的眼神有多灼热,她都不再留意。 离开藏书阁,穆忘朝侧眼看了她几回,又忍下几番愠气,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那般欺凌挑衅于你,你为何不生气?” “那样……也算是欺凌?”梨渺歪首反问。 穆忘朝不禁愣住,他凝眉道:“拿莫须有的事情与同门讲条件,本就不合情理,何况是那般过分的要求……” 梨渺:“我当时只觉他言辞滑稽,半晌都未想明其中道理,说是欺凌……唔,远不及我流浪人间时所见所历的半分。” 少年瞳孔微颤,一时失语。 “不过,我原只想与阿朝独处,那人的出现确败了我的心情。我考量一番,认为与他纠缠更为不值,还不如多与阿朝贴近一刻。” 说着,梨渺笑颜渐开,轻轻歪过身子,往少年肩头贴碰了一下。 穆忘朝心情复杂,渺渺的云淡风轻,原来并非因她心胸豁达,而是因她过往经历远甚于此,以致她已失了常理判断…… 梨渺注视着穆忘朝,笑意在嘴角挂了许久后,她兀的开口:“阿朝认为,做渺渺的傀儡侍从,也是渺渺在欺凌你么?” 穆忘朝乌睫忽颤,低眸沉默不语。 “看来阿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梨渺勾勾唇角,轻描淡写道:“没关系,不论你如何想,我都不在意。” 在曾经那位“清宵子”眼中,她对他的所作所为,应当称得上“欺凌”罢。 可那又如何,不欺他,她怎能从他身上讨得好处,怎能品味欢愉。 回想那段时光,梨渺不由得抚上心口,胸腔内咚咚作响。 好想……再像从前那般褪去他所有衣裳,紧贴在他胸膛亲吻,抚遍他全身。 “阿朝……” 穆忘朝闻声转过头来,望见少女眸中旖旎的异色,心下蓦然一跳。 他平了平心,温声问道:“怎么了?” 梨渺轻巧移去半步,盘绕着他的手臂靠上肩头。 “阿朝为渺渺鸣不平,分明是心里在乎渺渺。” 她娇声细语的,酥了少年半边身子。 穆忘朝晃了晃眸光,低咳一声,面不改色道:“遇不公事,出面解围方为常情,不论那钟师兄欺的是何人,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梨渺笑吟吟抬起面容,眼神暧昧不明。 “可方才阿朝看起来……已是出离愤怒,从前即便我惹恼了你,也未见你这般对我。” 她半踮着脚,白皙脖颈正好卡在他肩头,说话时像是有猫爪在他肩上轻踩。 穆忘朝目光略微闪躲,过后却又小心落回她的眼眸,忍不住打量这灵动俏美的小脸。 他闭唇默叹,无奈道:“你再任性,我又能拿你如何……” 梨渺抿着下唇,双手如柳枝,又将少年手臂圈得紧了紧,眸里透出得意。 行至山坡背阴处,习习清风掠过脸庞,吹得人身心轻盈。 穆忘朝望向远处天云旷野,道:“此处僻静怡人,不如便在此读书研习罢。” 梨渺仍腻在穆忘朝肩头,听了他的话语她连连点头,而后依依不舍地撒开双手。 少年牵牵唇角,席地坐下,梨渺踢走脚边的石子,背靠着他的左肩坐在草坡上。 穆忘朝眼眶轻张,略微回头瞥见少女的墨发与耳廓,他无奈柔了眉眼,静默微笑。 真像块刚焐热的年糕,一黏上他的身子便扯不开了。 梨渺摸出那本《百毒详解》,藏书阁拓本诸多,这本被靳无常随身携带的书籍却是原本,那人拉她入派时将它称作“见面礼”,莫非便是赠给她的意思? 梨渺粗略翻阅,书中记载了数百种毒性的成因、症状与解法,文字尚能读懂,只是陌生的字眼太过繁多,梨渺只能细细从头看起,一页一页都默记于心。 半日过去,梨渺才背下三十多页,但已觉精神疲乏,枯燥得很。 从前修炼到烦闷的时候,师尊总会适时出现,抚着她的头顶给她讲故事,又狡猾地在故事中插几句讲解,等她回神时,便发现那些晦涩难 记的心法与经文竟都在脑中刻了印,想忘掉都难。 梨渺面上浮现狡黠之色,轻快往右侧挪了几寸,仰头倒在少年身前,躺到他双膝之上。 第27章 阿朝在邀我同房 穆忘朝顿时一惊,下意识想抽身后退,又生生扼住了冲动。 梨渺冲他笑笑,甜声道:“我看累了,需要借用阿朝来慰神。” 穆忘朝定了定心,轻声关怀道:“习医也不急于一时,累了便休息罢。” 梨渺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瞧见羞赧之色,不禁心情大好。 果然,吸引她的从来都不是功法秘籍,而是师尊的抚慰。 她惬意伸了个懒腰,少年一声不吭,却绷紧了大腿,握住书本的五指也禁不住使上了寸劲。 第51章 梨渺侧身面朝他,目珠自眼角朝他瞄来,穆忘朝冷不丁缩回目光,定定落在书页上,却半晌都移不去下一行。 梨渺瞧这厚厚一本书已被少年读了大半本,嘟哝道:“阿朝不觉疲倦么?” “少时读圣贤书,时常通宵达旦,此书同那些比起来,还算有趣。” 少年似是想起那些阴阳相隔的人与事,说话时刚泛起的浅淡笑意又悄然褪色,最后只余怔忡。 梨渺静看着他的神情,久久不发一言。 北风拂来清爽,也渐渐吹去少年心头凄凉。 他长吁一声,平复了心绪,拇指翻过下页。 梨渺神游一阵,渐渐闭上了眼,放空思绪,感到分外安心。 寂静了太久,少年忍不住将手中书移开两寸,悄然看向梨渺。 她窝在他膝上小憩,双手缩在颈前,水滢滢的面容清美恬静,惹人心怜。 他默然抑下蠢蠢欲动的心思,指腹在书底轻缓摩挲。 天边云霞渐染,养神许久的梨渺缓缓睁开眼,偏过脑袋看去时,少年正读得聚精会神,只是书本翻过的厚度比起半个时辰前好似无差。 穆忘朝回来了目光,“休息够了?” 梨渺稍微挪了挪睡僵的身子,软声软气地说道:“没够。” 穆忘朝读懂她的小心思,轻扯了下嘴角,正经道:“既然如此疲累,还不如早些去房中歇息,何必在此委屈。” 梨渺神情瞬转,笑得似只狡猾的狐狸。 “阿朝在邀我同房。” “?!” 少年刹那憋红了脸。 “……胡言!我绝非此意!” 梨渺疑惑瘪了瘪唇,娇羞说道:“一同回房歇息,岂非阿朝的请求?何故这般激动。” 穆忘朝:“……” 他忘了,这元婴期的高人,实则是个不知床笫之事为何物的小姑娘,出言无忌,只是个巧合罢了。 “……并非如此,只是在劝你一人而已。”他支吾挤出了话语。 梨渺嘿嘿笑了两声,倏而眼眸一转,静滞了少焉。 “有人来了。” 她支起上身,转头望向后方。 不一会儿,绿衣的姑娘的身影出现在坡顶,她看见两人,当即笑开了颜,呼喊道:“阿渺,穆师弟,正找你们呢!我忘告诉你们,食堂每日酉时开饭,未辟谷的弟子都可前去用膳,眼下正到了时候,我领你们过去啊!” “多谢星河师姐,这就来。” 梨渺看向面露难色的少年,道:“不必担心,你的那份,我偷偷帮你吃了便是。” 说着她便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穆忘朝勉强笑笑,搭上梨渺的手,撑起有些发麻的身躯。 二人走得近了,悉星河好奇问道:“你二人怎的在此地看书?也没张桌椅,无倚无靠的,多累人啊。” 梨渺微笑道:“图个清净,便随意寻了处地方。” 悉星河讶然:“藏书阁还不够清净?” 梨渺:“我原也这般认为,可惜被人打搅,我二人不愿纠缠,便离开了。” 闻言,悉星河张张眼眸,好似已有了猜测。“你们遇到的……是什么人呐?” 梨渺:“一位钟姓师兄。” “果然是钟渠那个讨厌鬼!”悉星河忿忿然出声,反应极快。 梨渺:“果然?” 悉星河拧起秀眉,撇嘴道:“那家伙平日待谁都没有好脸色,仗着有几分家底和筑基后期的修为,没少欺负师弟师妹,我刚来门中时,便被他取笑了好一通,这里炼气期的诸位同门,几乎都被他使唤过。” 梨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原来这姓钟的小辈言语刻薄,不止是对着她一人。 “哼,不就是筑基期嘛,等我破了筑基,定要与他一较高下,让他尝尝吾剑之利!” 绿衣少女越说越愤懑,仿佛今日受辱的并非梨渺,而是她本人。 梨渺配合地拉高嘴角,鼓劲道:“星河师姐定能如愿!” “门中弟子如此蛮横,掌门与大师姐也不管教一二么。”穆忘朝忽地出声。 悉星河:“嗐呀,掌门是什么模样,你又怎会不知,又未闹得鸡飞狗跳,他怎会舍得出面管教弟子?” “至于大师姐,她的确教训过钟渠几次,可又有何用,一次服软,下次还犯。大师姐面冷心慈,不忍下狠手,若换作是我,便将他舌头拔了,叫他再不能狺狺狂吠!” 梨渺睁圆双眼赞叹一声,“师姐所言有理,我学到了!” 穆忘朝不由得侧过脸来,心中纳闷,她学到什么了? 一路上悉星河刺刺不休说着钟渠的劣迹,梨渺听得兴致十足,这可比学识书上的文字要有趣得多。 不知不觉到了饭堂,悉星河暂且停了控诉,领着二人取了碗筷,打来饭菜入座。 饭堂内已坐了七八号人,听说梨渺与穆忘朝是新来的弟子,都礼貌打了声招呼。 梨渺看着桌上飘香的烧鸡卤肚,这些在凡界生活时可望而不可得的珍馐,进入修真界后,她却也未吃上过几回,她讷然动筷,一时有些感慨。 悉星河埋头大快朵颐,吃起饭来全然不像个秀丽的商家小姐,迅速灭了一半,她满足感叹道:“杨师兄的手艺总是这么好,每天都吃不腻。” 她抬起眼,才发现对面的少年端正坐着,碗筷放在面前一动不动。 “穆师弟,你怎么不吃啊?” 第52章 穆忘朝看了她两眼,有他人目睹,渺渺可做不到悄悄替他用膳了。 “我现在不饿。” 悉星河瘪起嘴,“门中每日只放这一顿饭,从早到晚空着肚子,怎会不饿。” “我……我素来也是如此,一天之内唯有戌时方会进食,多年习惯,让师姐见笑了。” 穆忘朝腼腆笑笑。 悉星河诧然张了张口,忍不住又打量他几番,喃喃道:“你可真是个怪人……” “嗯!阿朝还有个怪癖,有人瞧着,他便吃不下。”梨渺适时补充,扯白信手拈来。 悉星河恍然大悟地点起脑袋,“噢——难怪先前给他递糕点他都不吃,真想不通。” 她又喂进一口饭,展颜冲穆忘朝笑道:“那也无妨,你大可酉时前来将饭菜带走,留一个时辰再吃。唔……最好学门火系法术,热菜方便。” 梨渺掩唇轻笑出声。 用过晚膳,悉星河马不停蹄地去修炼,梨渺有所感悟,便也叫穆忘朝去空置的练功台练剑,自己则在一旁打坐调息。 练至月上中天,二人去山北侧挑了住房,房间虽少光照,但也因此不被宗门弟子青睐,格外僻静,对身藏秘密之人来说,这是最合适的居所。 穆忘朝开门走进一间空屋,梨渺施了个小火术,点亮桌上受潮的烛台。 屋内灰尘遍地,灰袖一扇便觉呛人。 穆忘朝面色为难地看了一周,抱歉道:“失策,该早些来的……我去借些打扫用具来。” “不必了。” 梨渺眼眸精明一转,映着烛火耀耀,她伸出一根手指晃晃,笑道:“我现在便教你清洁术。” 说着,梨渺掐诀施法,一阵异风穿过,直将桌椅床柜与地面的灰尘一并扫起,带出了窗外。 “以灵摧风水,控制精准些,便不会惹得自己一身脏。” 她取出纳戒中的被褥扔去床上,穆 忘朝立马动身铺好,回头看向梨渺时,眼里透着两点清光。 “渺渺,你会的东西……好像也不少。” 梨渺神气地扬了扬脑袋,道:“即便是习剑之人,这些简单的法术也都会掌握,否则起居行走该有多不便。” 少年注视着她默了片刻,试探着开口:“所以渺渺……也是习剑之人?” “嗯~”梨渺声调高扬。 穆忘朝缓步上前,在她身前站定。 “我有一事不明。” “为何你说自己不善使剑?” “我……” 梨渺扇着睫羽顿了顿,因她杂念过甚,做不到寄心于剑,而这些自出生起便深种于心的杂念,在踏入仙途后也难以消除,甚至在清宵子座下越攒越多、愈演愈烈。 她无数次令师尊困苦无奈,即便如今他脱胎换骨忘了从前,她也羞于启齿。 “因为我没那份天赋,即便积攒了足够多的修为,也做不到人剑合一。” 梨渺含混过去,一只足尖点地,无聊地晃悠。 “瓶颈在此,再难突破,所以我需要另谋他路。” “你是清净门弟子……对么?” 梨渺动作停滞,缓慢抬起脸来,肃然盯向少年火光摇曳的双眼。 半晌,她扯起嘴角,“阿朝在说什么?” 穆忘朝心中惴惴不安,如此猜测已在他脑中盘旋数日,如今将它托出,他耗费了极大的勇气。 若答案为真,便印证了渺渺从前对他诸多说辞皆为谎言,连他的死因与新身来历……都成了被掩藏的谜。 他稳住呼吸,镇定出声。 “先前靳前辈说,那晚谈及清净门灭门惨案时,你露了杀气,可你当时的解释……与从前对我讲述的话语并不相合。” “清净门掌门人乃剑道强尊,你分明自知此道天赋欠缺,却在元婴期才作出另寻他路的决定,此前你的坚持……应当别有原因。” “渺渺宗门亦灭,已是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巧合……” 梨渺眸光微凝,声音不掺一丝情感:“这便是巧合。” 穆忘朝默了默,并未就此罢休。 “渺渺曾透露于我,尊师命你元婴前不可出山,并为此在宗门周围设下禁制,门中弟子,仅你一人不得出入。” 梨渺:“没错。” 穆忘朝:“我今日在书中见到,清净门覆灭前二百年,清宵剑尊忽在山周设下重重剑阵,化神之下莫敢闯入,即便是化神境大能,也无法安然突破,唯有清净门子弟手握特制符箓,方可通行。” “如此突然的举措,清宵剑尊……又是为了藏住什么?” 梨渺安静片晌,忽而轻笑一声。 “阿朝是想说,清宵剑尊想藏的,便是我的玄辰血脉。” 少年凝视着她,抿唇不语。 梨渺弯弯眼眸,“唔,听阿朝一讲,我的经历与清净门的确有几处相似,无怪阿朝会有这般猜测。” “这当真,只是我的猜测么。”少年低声道。 梨渺:“我捡到你是在两千三百年前,比清净门立派时间还早上千年呢,我这般年纪,又怎能是剑尊弟子?” 穆忘朝会对她的说辞产生怀疑,便是因为此般悖论。 可无论他如何发问,想必面前之人也不会更改答案,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了。 穆忘朝望着她的眼,最终低叹一声。 梨渺眸光微动,又变得柔情似水,她轻轻拉起少年的手,娇滴滴问道:“阿朝,你不信我么?” 第53章 穆忘朝双目略有失色,他淡淡牵了牵唇角,温声道:“我信与不信,重要么。” “当然。”梨渺靠进少年怀中,两手擦着他的腰间绕至后背。 “渺渺想要阿朝全心全意的信赖。” 穆忘朝略微抬起了右手,却未碰上她的身子,转而指向桌上的烛台。 “那点火的法术,也能教教我么?” 梨渺轻轻瘪嘴,他转移话题的功夫可有些退步了。 罢了,只要他莫再去提起她与清净门的关系,她可以原谅他这次的不解风情。 “自然,我之所学尽可传授与你,只是眼下时候已晚,阿朝~我们该去榻上歇息了。” 穆忘朝面色略僵,酝酿着开口:“修行地界,尚有其他弟子在,如此不合礼仪。” 梨渺轻哼一声,脸颊在少年胸前磨蹭了半圈,“你我住得偏,没人瞧见。” 穆忘朝:“并非万无一失,万一被察觉,只怕渺渺遭他人闲话。” 梨渺:“谁敢多嘴,便拔了他的舌头。” “……渺渺。”穆忘朝这一声沉唤,满是无奈。 她向悉师姐学的语句,这么快便运用上了。 梨渺昂起脑袋,委屈巴巴地瞧着他,出声可怜至极。 “都这般晚了,阿朝舍得将我赶走……叫我重新收拾一间破旧屋子再去就寝么?” 穆忘朝指尖蓦地一跳,他看着少女水盈盈的双眼,喉结升起又下沉。 “……仅此一次。” 第28章 啵唧~ 梨渺展颜笑得明媚,又撒娇般在他怀里蹭蹭,双臂紧锁着不松开。 少年无奈,说着时候晚了该去歇息,她还腻在他身上不放。 梨渺正喜滋滋贪着便宜,忽然腰间一紧,脚底一空,竟被面前人直条条抱起,放倒在榻上。 少年倾身在上,面容近在咫尺,清明的眸子侧映着烛火余光。 “可以松开了。”他声轻如耳边悄语,煞是好听。 梨渺沉浸盯着他,听得后颈酥麻,心也似那眸中火光一般跃动。 “不舍得。”她嘟哝道。 穆忘朝再度哽了哽喉头,别开了目光不去看她的眼。 “我就在身边……有何不舍。” 梨渺不情不愿地松开双手,双臂还未彻底落下,她突然抬起脑袋在少年唇角轻啄一口,而后满是欢喜的滚去床榻内侧。 穆忘朝心湖骤荡,蓦地投去目光,少女蜷着身子背对着他缩在床沿,几乎快要融进墙里,压根不留给他驳斥的机会。 他无以应对,只好将那些杂乱的心思都撇了去,轻手轻脚地在床外侧躺下,半睁着眼望着桌台烛火出神。 正要安寝时,穆忘朝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那隔着三尺远的少女又滚了过来,行云流水地贴到他背上,将手搭在他腰间,像是将他当成了垫物。 不一会儿,颈后便传来浅而轻缓的呼吸。 “……” 少年眸光轻漾,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角,安稳闭上了眼。 一夜的好眠,让梨渺接下来的白日也心悦神怡。 她收拾了穆忘朝隔壁空置的弟子房,作为自己的居所。 次日入夜后,二人各自回房,梨渺终有机会掏出那些被她藏起的符篆书,她彻夜翻阅,将涉及穆忘朝手中那枚“真火符”的书页尽数撕去,又小心处理好残缺处,使之眼观与寻常无异。 之后再去藏书阁,梨渺便将那些符篆书籍放回架上,做得滴水不漏。 师尊想要寻找仇人线索,必定会钻研那些书。“真火符”阶位在寻常的五行火符之上,却也并非独门符箓,符修拥有金丹期修为,便可流畅绘制。 但即便是通用符箓,梨渺也不愿让师尊得到线索。 离真相越近,谎言便愈发脆弱。 她要让他无迹可寻。 唯我派的生活不算枯燥。 梨渺朝时陪穆忘朝查阅书籍,午后便去练功台修炼,时常还会与悉星河等人说笑。 无人之时,她会指导少年剑术,他专心练剑,她便依照着新拿来的医术秘籍,练习以灵力冲灌脉穴,摒弃对血脉的依赖,对打伤的鸟雀施以缝补救治。 如此过了数日。 藏书阁中,穆忘朝合上了第五本符篆书,惆怅低叹一声。 梨渺移目看他,明知故问:“阿朝因何烦忧?” “翻过这么些书,都未看到与那半张残 符一般的画法,难道那符咒之稀有……连编撰书籍的符修高手都不曾知晓么。” 少年抬面仰天,无可奈何。 梨渺应和道:“说得有理,如此……阿朝便更不能轻易将符交与他人观看了,以免引来别有用心之徒。” 穆忘朝捏紧了书本,“查书无果,若不找人询问,便永远无法迈进一步。” 凝眉思索片刻,他蓦地看向梨渺,“渺渺继续在此研读,我去去就回。” 说罢,少年快步转身离开。 梨渺思绪一转,猜到他的意图,悄然跟上。 藏书阁四下无人,穆忘朝便去了东边的练功台,其他弟子的行踪尚不可确定,但悉星河每日必会在此练剑。 果不其然,他远远便看到了绿衣少女的身影,她独自立在台中,前方三丈处竖着张木片做的标靶,她站在原地半步不移,不断向前刺空剑。 “悉师姐,打扰了。”穆忘朝走到台边观看了片刻方出声。 第54章 悉星河转身看来,倏地咧嘴招呼道:“穆师弟,你怎么来了!” 她眼珠左右一望,惊奇道:“居然还只有你一人!从没见你与阿渺师妹分开,我都不习惯了呢!” 穆忘朝走上前,礼貌笑笑,“她尚在藏书阁,我突然有事打听,便先出来找师姐。” 悉星河收剑归鞘,爽朗道:“什么事,你说。” 穆忘朝:“师姐可懂符篆?” 少女左右摇头。 穆忘朝:“那门中弟子,可有人修符术?” 悉星河瘪嘴想了想,“越州这边倒是没有……穆师弟怎么突然对符咒感兴趣了?你用剑那般厉害,还想着修符术?” 穆忘朝低眸默了少焉,模棱两可地说道:“我与符咒有些渊源,其中一些谜团……需向精通符箓之人求教。” 少女若有所思,“掌门倒是什么都懂一些,可不知是否算得上精通,他老人家何时出关也未可知。” 穆忘朝垂肩暗叹,悉星河抬起眸来,迟疑出声:“倒是有另外一人,可能对你有用,只是……” 穆忘朝:“只是什么?” 悉星河的笑脸拧成了苦瓜,“只是那人是钟渠。” 少年眉头微动,是先前在藏书阁见到那位。 “钟渠背后也算个不小的世家,多做药材、矿石与符咒生意,家中必少不了药师符师。钟渠是钟家二公子,耳濡目染,想必懂得一些。” 悉星河说着,又露出纠结之色。 “你也知道钟渠那厮顽劣不堪,你找他求教,他狗头都要翘到天上去!” 穆忘朝暗自思索,这些日也与钟渠又打过几次照面,其人张扬在外,表里如一,虽言行可恨,但心机不足,未必会给他招来祸事。 他可寻机打探,应对一个纨绔子弟,对寻仇大业而言不值一提。 “多谢悉师姐提点。” 穆忘朝拱手一礼,正待离去,忽然被少女叫下。 “哎哎等等穆师弟!来都来了,不如也指点我一二。” 穆忘朝讶然回头,“我指点师姐?” “嗯!你都能击败金丹期强者,指点我有何不可?这种时候,就别分什么师姐师弟啦!” 少女说得笃定又爽快。 她指向前方那标靶,道:“我正在练习凝结剑气,要能做到隔空击物,穆师弟,你会么?” 穆忘朝看着那平整无瑕的木板,心道,这是刺了多剑,剑剑未及啊。 他后退两步,拔出腰间剑,聚灵前刺,剑气破空而出,精准将那标靶中心刺出个透光的罅隙,而标靶屹立原地岿然不动。 悉星河缓缓瞪大了眼。 “这……如此精妙的控制,这比隔空毁物还难得多!” 震惊之余,她满是兴奋。 “我总算找到个像样的师父了,穆师弟,你教我剑术吧!” 穆忘朝浑身一震,他一个初出茅庐之人,怎能做他人师父。 他口中说着“不合规矩”“愧不敢当”,婉拒了悉星河荒唐的请求,然为表谢意,他还是以同门互助之名点拨了一二,见有所成效后,方告别离开。 梨渺远远看着少年的身影,别扭地瘪了瘪樱唇。 她继续隐匿气息跟着他,少年遇人打听,不多时便在一处小院中寻到了钟渠。 青年倚在树荫下的石桌旁,翘着右腿一派悠闲,听到侧边传来的脚步声,他也懒得去理会。 穆忘朝走到院内,拱手略施一礼,清冷出声:“见过钟师兄。” 钟渠缓慢瞥来目光,不屑冷哼一声,挑着恶气道:“是你小子。” 穆忘朝开门见山:“听闻钟师兄对符咒有所涉猎,在下不才,想请师兄答疑解惑。” “呵,先前对前辈剑拔弩张恶语相向,这会子又舔着脸前来求教,你的颜面也不止几个钱么。” 钟渠冷笑着,又转回目光旁若无人地继续看书。 穆忘朝并未被他的阴阳怪气激怒,他上前一步镇静道:“先前冒犯师兄,只因不平师兄欺凌他人之举,并无意与师兄结怨。今日在下求教出于虚心,与其他无关。” 钟渠翘着脚半晌都不回应,穆忘朝便也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良久,钟渠烦躁咂舌,撇了书不耐道:“别在这杵着,看得老子心烦,你想知道什么,麻利点说。” 穆忘朝:“我想请问师兄,可曾见过此种符咒。” 他没有取出那半张烧焦的符箓,而是走到石桌旁,用食指在桌面写画。 钟渠斜眼看去,眸底渐渐浮现一丝怪异。 少年收回手,钟渠幽幽问道:“为何只画一半?” 穆忘朝:“我只见过这一半。” “嚯?”钟渠眯眼睨他,“何处所见?” 穆忘朝:“梦中。” 青年嗤声。 如此低劣的谎言,三岁小儿都未必会信。 他只奇怪,这真火符虽是高阶法符,却并非稀世罕见,这小子整日钻藏书阁,又怎会查不到此符来历,偏来问他,还作得这般谨小慎微。 钟渠活了活手腕,轻悠道:“我的确认识此符。” 少年倏地抬起眼,眸中灼光熠熠。 远观的梨渺双目定定,只待钟渠开口前予以镇压。 她费心撕的书页,才不要如此轻易溃败于他人口中。 好在,钟渠果然如旁人所说,根本没那般好心肠。 第55章 他话锋一转,反问道:“可我凭何要告诉你?” 穆忘朝暗暗呼气,他便知他不会轻易吐露。 他略一凝眉道:“条件。” 钟渠抱起双臂,身躯在桌旁闲散依成舟状,眼尾上翘,端的是邪肆不羁。 “那位娇娇儿师妹不愿做本公子的侍从,便由你来替她做,只不过男子的价位在本公子这儿都大打折扣,你得给我干满三年。” 穆忘朝静默盯着他,他目光愈锐,钟渠便愈是痛快。 僵持许久,少年凉声开口:“恕在下亦不能从。” 钟渠冷笑着侧仰头颅,“尔等泛泛之辈的气节傲骨能值几个钱,整天当个稀罕宝贝护着,呵,不识大体。” 穆忘朝眉宇微压,正色道:“世间有权操纵穆某者,唯渺渺一人尔,只要她在,我便不可能成为他人侍从。” “哟,小小年纪,还是个情种呢!”钟渠忽而笑得眉飞色舞,透着居高临下地张狂。 梨渺目珠微动,别扭的心情忽然好上几分。 穆忘朝只是在言说事实,但他并不打算辩驳。 比起动若脱兔的纨绔青年,他冷静得像一道自洞顶垂落的坚冰柱,叫人望一眼便觉寒冷。 男子大笑过后,蓦地自石凳上跳下,昂首抵在穆忘朝身前,低眸凝视着他。 “要气节?好啊,本公子便给你个机会,同我一战,赢了我,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穆忘朝注视着男子瞳中满含玩弄之意的谑火,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角。 他的修为在外人观来,不过区区炼气中期的水准。炼气中期对战筑基后期,依照常理,几乎不可获胜。 此人是想借比试之名,报复他先前的顶撞之举。 钟渠蔑然弯起眼角,不吝嘲讽:“怎么,是傻了,还是怕了 ?” 穆忘朝转身向后走去,钟渠当他放弃,讥笑愈发肆无忌惮。 然而少年停在了十步远的位置,拔尖回首,目如寒星。 “开始罢。” 第29章 不受控 钟渠眉目渐显狰狞。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对战他这等筑基后期的高手,也敢摆出这般傲慢姿态。 他挑高眉头,“师兄我让你先出招,省得旁人说我以大欺小。” 少年眸如明镜,“请师兄指教。” 说罢,他出剑前掠,迅如飞箭。 劲风掠过钟渠面庞,眨眼间剑尖寒光已至眼前。 他瞳孔骤缩,不料穆忘朝竟有这般迅疾身法,他仰身擦步向前,抢在剑势伤及自身前穿到少年身后,举臂掷出匕首甩向少年脊背。 穆忘朝听闻风动,反应极快,回身格挡住强钻靠近的匕首,附灵于剑,用力震飞回去,剑随匕动,直刺青年前胸。 钟渠挥臂运转周天,将那匕首转向,又有六柄匕首自身后齐发,以焰火之势包抄少年周身。 穆忘朝双目骤凛,进前不得,只得震剑以气作防,与之抗衡。 钟渠冷笑一声,念咒掐诀,穆忘朝心内如有感应,蓦地侧身挪步,荆棘地刺便自他脚边一寸直冲而上,穿破他衣裳前摆。 忽然脊背略来一阵寒意,穆忘朝蓦地抬眸,前方已没了青年的身影。 他强顶着七只匕首的坚攻,果断用左手斩断衣摆,旋身闪开后方擦腰而来的黑金长刀。 青年狭长的锐眼自他视线之下穿过时,他陡然浑身冰凉。 原来钟渠使的并非匕首,而是子母刃。 钟渠此番出手,是当真想废了他的。 穆忘朝目聚寒芒,忿然间腹内发热,好似某种煞念被激发,他身比意快,蓦然爆发灵力震飞周身利器。 子刃被甩得七零八落,身侧青年也跌地滚了数圈,他匆忙稳身站起,握紧将脱手的刀柄,愕然瞪着穆忘朝。 如此雄浑劲力,堪比金丹强者发威,这绝非炼气期可及! “呃啊——!” 钟渠怒火盈胸,莽冲上前,刀刀直冲命门。 对手使出全力,穆忘朝也不再保留,他剑势多变,时如潜龙飞蛟,时如湍河流星,钟渠渐渐不敌,气急败坏地嘶喊:“霜天剑、四象剑……你究竟藏了多少!” 少年发力击痹钟渠手臂筋脉,一脚踢向他胸口。 钟渠被踹飞在地,黑金长刀旋转数周插落在他头颅右侧,他心慌着挣扎欲起,肃杀袭来的剑风又顿然止住他的扭动的身形。 三两缕碎发自他眼前飘落,他瞪大眼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冰寒剑尖,浑身血液凉透。 怎会如此?! “对待钟师兄这般高手,师弟藏不得半分,方才已用上了毕生所学。” 少年的语气比先前他所见的任何时候都要温和有礼。 钟渠浑身僵硬不动,唯有目珠缓缓抬起,沿着剑身看向少年平淡无波的脸。 穆忘朝收剑回鞘,拱手躬身。 “承让。” 钟渠麻利爬起,一边轻喘着气,一边意味不明地死死盯着他。 “你这小子……”他恶狠狠自牙根挤出字眼。 穆忘朝置若罔闻,抬脸仍是一副良善的模样。 “方才运气好,侥幸胜了师兄,还请师兄履行承诺,告知在下有关那道符咒之事。” 钟渠收了目光,表面故作镇定,内心却愤愤不平。 同炼气期打得如此狼狈,简直奇耻大辱。 低他一个大境界还能展露如此威力,只有一个可能…… 第56章 钟渠暗自盘算着,他抬手收回散落的子母刃,倨傲负起双手。 “那符咒……” 刚出声,他陡然感到一道神识自天顶镇压而来,叫他气血翻腾、神志欲碎。 穆忘朝只见青年怔愕不言,他古怪敛了敛眉,出声唤道:“钟师兄?” 梨渺旋即撤去威压,抱臂倚坐在树杈上。 钟渠猛地呼吸,胆战心惊。 那等可怖神识,非元婴强者莫属! 钟渠不知那高人身在何处,也不敢四处张望露了马脚,来者恰在他将坦白时以神识镇压,便是警告他不可对穆忘朝吐露实情。 谁人会对这凡界来的无名小卒这般在意,元婴期强者……难道真是掌门? 钟渠眯了眯眼,看来他猜得不错,穆忘朝以炼气胜筑基,必身怀赤日血脉! 掌门闭关之时,还暗中盯着此子,想必是对赤日血脉有所觊觎,令其不得解惑,便是要叫他迷惘无助,最终只得依赖掌门差使。 如此看来,掌门对此子唯有利用,他对其打压,便正好能遂掌门之意,掌门之警告,亦是提醒他尽可抛开顾虑。 男子久久不回话,穆忘朝只能瞧出他陷入深思,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再度出声:“钟师兄,发生了何事?” 钟渠眼眶微挤,昂首侧身道:“我可未承诺过那种事。” 穆忘朝诧然张了张眸,蹙眉道:“师兄分明说,与你一战,胜了你,你便会告知我想打听之事。” 钟渠:“没错,我说过同我一战,可我又未表明是哪一战。” 穆忘朝目露一分愕然,他渐渐凝重了神色,眸底隐有幽光闪烁。 知晓此人顽劣,却不料此人竟如此无赖。 他右手按在剑柄,迟迟未出。 “下月十五,你我公平一战。” 钟渠蓦地发话。 他转过眸来,“我将邀山内所有弟子旁观作证,此战你若得胜,我便兑现承诺。” “一言为定。”穆忘朝沉声应道,目光如炬。 钟渠甩了甩袖快步离开,待他走远后,穆忘朝蓦地卸了强撑的姿态,走到桌凳旁扶着桌沿深深呼吸。 梨渺远远看着,上次阿朝对战金丹期魔修拼尽全力,这次以筑基后期为对手,未尝不是消耗巨大。 看来,得再喂他一次了。 穆忘朝调息了许久,梨渺便目不转睛看了他多时,直到少年收整好自身迈步走出小院,她才撤离原地,先他一步回到藏书阁中,若无其事地坐到书架旁。 片刻后,少年出现在一旁,身影挡了一束光。 梨渺移开眼前书,刻意上下打量一番,而后诧异起身,小步走上前。 “出去一趟,怎么都把衣裳弄破了。” 她捏住少年双臂,满是关切地看着他。 穆忘朝如实道:“我去找钟渠师兄询问符咒之事,作为代价,同他战了一场。” 梨渺扇扇眼睫,眸光粼粼地问道:“可有受伤?” 少年淡淡摇头。 “那……符咒之事,你可问出了什么结果?”梨渺温和浅笑,明知故问。 “那厮又约我下月十五当众决斗,胜了那场,他才会告知。” 谈起那副嘴脸,穆忘朝面上浮现一丝不快。 梨渺抚着他的手臂,柔柔安慰道:“不急,凭阿朝的本事,再击败他一次也并非难事。” 少年倏地抬眸:“你怎知方才交手,是我得胜?” 梨渺目光闪烁一瞬,俏然嘟嘟嘴,“本真君的傀儡若连区区筑基都打不过,那还得了。” 她不自觉加快手部动作,低嗔道:“所以,那家伙一定对你耍了赖皮,一次落败丢了颜面,便想扳回一局。” 穆忘朝深呼吸一口气,垂眸默了片刻,喃喃道:“我总觉方才击败钟渠后,他是要兑现承诺为我解惑的,但不知为何,忽然又改了口……” 梨渺眼波流转,右手沿着少年手臂滑至他的手上。 “先不去想那些了,我先陪阿朝回房换件衣裳,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我看着不爽快。” 她没留给少年回旋的余地,拉着他便小跑出去。 回到屋中,梨渺坐在床边,挑选着她给穆忘朝准备的一堆衣物。 “……这次换哪件好呢?” 她声音低如自语,穆忘朝心不在焉,也未去回应。 “便选这身罢,阿朝穿着定也是风姿卓绝、俊美非凡。” 梨渺举起一件鎏金纹靛蓝劲装,眸子里熠熠生辉 。 她微笑着走到穆忘朝跟前,抿唇冲他眨眨眼。 穆忘朝当即回了神,腼腆垂首,脱下外袍。 梨渺的目光又灵活地在他身前转了转,她狡黠眯眸:“里衣也一并换了罢。” 穆忘朝顿露局促,可尚未来得及叫她回避,他的身躯便僵在原地。 少女在面前笑吟吟盯着他,无声向他发号施令。 他无法拒绝,身体为少女所控,背离他的意识,自行宽衣解带。 看着少年乖乖将躯体展露在她面前,梨渺心生愉悦,拿着新衣贴上前,满目憧憬地盯着他的心口。 穆忘朝内心羞愤,却什么都做不得,只能抿紧了唇凝眉盯着她,祈愿她莫再生出什么玩乐心思。 梨渺抬起少年手臂,轻缓套上长袖,自他身后绕过时,忽如清风拂近,在他肩颈坠落轻吻,细细品酌。 第57章 少年浑身轻颤,艰难侧来眼眸,喑哑唤了声她的名字,乞求之意不言而喻。 梨渺就爱看他这般示弱模样,她为他披好中衣,绕回他身前,右手轻扯着系带,却迟迟不系上。 穆忘朝紧张看着她,虽然她未再有胡来之举,可他此时胸怀袒露,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亦是肌肤战栗、内息躁动,羞赧之情至甚,比起方才好不了几分。 “我听说,星河师姐想要拜阿朝为师?” 梨渺面容呆讷,幽幽开口。 穆忘朝冷不丁一震,“渺渺如何得知……” 梨渺五指轻落在少年心口,缓缓摩挲,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宠物。 酥麻感如电流般自少女指尖扩散,激得穆忘朝的眼眶迅速颤抖了一阵。 第30章 惩罚是吻我 梨渺目露浅笑,轻描淡写道:“阿朝离开那般久,渺渺等得心焦,便去找了悉师姐,一不小心……便从她口中得知了此事。” 她侧首向前贴至少年胸膛,静听那腔体内失序的跳动。 穆忘朝滞涩出声:“悉师姐的确有此请求,可我并未答应。” 梨渺面容娇媚,动作放肆一分。 “可你还是教了她,不是么?” 穆忘朝顿觉心慌,他急促道:“只是出于同门之谊,我与悉师姐光明磊落,绝无半分……嗯!” 腰腹间作乱的小手让他被迫断了话音,他蓦地握住梨渺的手,这才发现,她对他的压制竟不知在何时已被解除。 梨渺饶有兴味地看着低声喘息的少年,牵着中衣系带的手抚上少年脸颊,轻轻将他的面容托起。 “我什么都没说,阿朝紧张什么?” 少年双目顿时茫然,他谨慎观察着梨渺的眼,试图揣摩她的心思。 梨渺旖旎笑着,轻轻抽回那只被压制的手,颔首给他系上衣带。 “我不想阿朝做他人的师父,但我不阻你教星河师姐剑术。” 她招来那件靛蓝劲装穿到他身上,抬眸又道:“换作别人,便不行。” 穆忘朝愈发困惑,他原以为渺渺提起此事,还故意招惹他的躯体,是在发泄怨气,可这会子看来,她既无怒气,也无醋意,他当真读不懂她。 “这是为何?”穆忘朝忍不住询问道。 梨渺睁着琉璃似的圆眼,面无表情:“我乐意。” 就凭悉星河同样憧憬清宵剑尊,冲这份眼光,她可以对她宽待一分。 只是,若论起师徒名义,她是万万不允的。 她处处都要做师尊的唯一,弟子名分也不例外。 穆忘朝沉默着理好衣衫,百思不得其解。 梨渺脖颈轻歪,垂落碟翅般的乌黑长睫,恍恍又变幻了神色。 “可话又说回来,阿朝自作主张教导他人,不向主人通报一声,又兀自去寻架。分明说去去就回,却叫主人寂寞空等了一个多时辰……如此失矩,真叫渺渺寒心。” “渺渺……”穆忘朝怔然注视着她,内心惴惴不安。 “对不起。” 梨渺十指交握在身前,轻巧抻直了双臂,双眸明澈,一副温良的模样。 “一句道歉,可不足以解开渺渺心中郁结。” 少年略露为难,他眼神小心翼翼,出声极轻:“……你想如何责罚。” 梨渺目光落在他领口锁骨处,稍稍眯了眯眼角。 少年见她眸光暧昧,仿佛在品味什么,他不禁拢了拢衣襟,修指轻挡在衣领交汇处。 梨渺微笑道:“若是从前的渺渺,此刻便会用小匕在阿朝心口刻我之名,叫你时刻记得,你是我的东西,要爱我念我,不可怠慢于我。” 穆忘朝闻之心颤,他双瞳不禁缩了缩,脊骨泛起一阵寒凉。 梨渺妩媚扬起水眸,靠近一分,盈盈说道:“但鉴于阿朝此前还算乖巧,我可以给你另一种选择。” 穆忘朝看着她靠近的媚眼,刚平下的气息又忍不住蠢蠢欲动。 他略微哽了哽喉头,“什么?” 梨渺抚上自己的唇,笑眼狡黠如狐。 “阿朝……想要如何选择?” 穆忘朝眸光轻颤,少女轻柔诱惑的语句如丝绸摩擦在他心间,冥冥之中牵引着他的思绪。 梨渺没有操控他的身躯与意识,少年陷入天人交战,却不是挣扎于选择此或彼,而是困于是否去做。 毕竟,选择看似有两个,他却只能交出唯一的回答。 穆忘朝看着少女花蜜般鲜润的樱唇,回想起先前近乎失控的吻,意识又在脑海之中迷乱纷飞。 如此,是万万不对的。 他本就坚定意念,不会允许自己与渺渺的牵扯越绞越深。 失足于他而言,或许便是万劫不复。 梨渺沉默看着少年悄然变化的神情,她不为他的挣扎而催促,反倒微笑静等,如一枝期盼被采撷的花。 穆忘朝面容渐近,他无意轻触她的脸颊,蒙雾的双眸在她眼前细微颤动,似氤氲在水汽之中的宝玉。 “这是惩罚……” 他喃喃低语,似是在说服自己。 “没错,这只是一次惩罚。”梨渺声如细雨,暗示他放下疑虑,甘心取悦她。 少年轻柔碰上她的唇,柔软相触的一瞬,他倏而迷离了眼神。 他未离半寸,又轻蹭了过来,酥酥痒痒,惹得梨渺神思飘摇如烟,上身好似都轻盈了一分。 同样只是轻啄,她主动亲他时,都未有此刻这般的别样感受。 第58章 梨渺喜欢这新鲜的感觉,还想要尝更多。 她轻轻启开唇齿,抿了口少年的下唇,暗暗表露不满足。 少年眼睑微动,也不知是否受了她的感召,他伸出舌尖细细安抚,暧昧之间,不知不觉便已深入至她口中。 舌尖被一次又一次撩拨,梨渺体内忽而泛起微妙之感,愉悦又怪异,叫她捉摸不透。 她将手搭在他双肩,忍不住靠近去捕捉那份柔软,仿佛只有尽情与其纠缠,才能叫她扼住那难明的感受。 少年呼吸渐显粗重,他蓦然咬上她的唇瓣,恍然间晨钟鸣响,混沌骤散。 他缓缓离开那醉人甘泉,左手还轻按在梨渺侧脑,无意地摩挲。 梨渺意识涣散,方才吻得忘情,此刻没了亲密的挑逗,倒觉得身心都空落落的。 “……够了么?”少年低哑问道,吐字间还带有轻微的喘息。 梨渺讷然抬头,眼前那双眸子异光烁烁,它定定注视着他,清醒掩盖在迷离之下,美丽又惑人。 “多久都不够……”她鬼使神差地发出呢喃。 穆忘朝闭目平气,深深呼吸了几番,示弱道:“这次便放过我罢……好渺渺。” 主人对傀儡之身的亲密之举,本就有着远超他承受力的诱惑,方才他克制吻她,都情不自禁地迷醉了意识,再继续下去……他恐怕便制不住自己了。 梨渺尚不知,自己的一吻会给人偶带来多大的震动,她抿着下唇,颔首时颊边红晕更似飞霞,穆忘朝看在眼里,目光愈发恍惚。 梨渺忽而掩唇窃笑少顷,过后含羞说道:“看在阿朝方才这般温柔……还未将我一把推开的份上,这次的惩罚作数。” 穆忘朝长舒一口气,他捋过她鬓边发,缓缓立直了身 。 她刻意提起他先前吻她时将她推开,他不由得有些难为情,得亏上次她未顾得上生气,否则还不知事情会变成哪般。 梨渺品味了许久方回过神来。 她思索起下月十五决斗之事,虽说她十分乐意亲手将血食喂给师尊,可让他在决斗中取胜获得线索,对她并无好处。 不如等师尊输了决斗,筋疲力竭时再喂他,一举多得。 “阿朝准备如何应对一个月后的比试?” 穆忘朝双肩轻垂,低声道:“这段日子用来寻线索,恐怕也没什么意义。我会专心练剑,再研习几招保命对敌的法术,做好万全准备。” 梨渺狡黠弯起眼,“嗯,阿朝说得不错。” 他修炼越多,消耗灵气越大,到正式比试时便愈发亏空。 反正以阿朝别扭的性子,他不会主动向她讨食,定会保留一分力强撑上场,她想不留痕迹地让他挫败,简直轻而易举。 这日唯我派中还算风平浪静,到了第二日,梨渺与穆忘朝前去修炼时,练功台上的几名弟子看到他们前来,纷纷亮了招子,神色精彩纷呈。 “穆师弟!听说你和钟渠师兄定下了决斗之约?好小子有胆量,竟敢挑战筑基后期的高手!” “该说钟渠那厮心眼忒小,脸皮还厚,恃强凌弱都大张旗鼓,实在叫人没眼看。” “那钟师兄可不好对付,平日里嚣张跋扈,交起手来怕是也不会留什么情面……” “鄙人认为,你就不该应他!阿渺师妹,我看你二人整日走在一块,如此昏头之举,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梨渺眨眨眼,矜持抿起唇角,微笑道:“阿朝与钟渠师兄对峙时,我恰巧不在,否则又怎会让他自作主张。” 穆忘朝神色诧异地看着几人,礼貌问道:“几位师兄都已知晓此事?” 师兄:“何止我们啊,这会儿留在山里的众弟子,约莫都已听说了!” “真快啊……”少年喃喃道。 钟渠如此早便铺张开了声势,看来是对胜利势在必得,他也决不可懈怠。 浓眉的师兄走到穆忘朝身前,爽快拍了下他的背。 “年轻人莽撞,吃点儿亏不打紧,就冲你敢站出来和钟渠叫板,大伙都该敬你一分。” “反正时候尚早,和师兄几个操练操练如何?” “教你些对战技巧,也不至于输得太狼狈!” 穆忘朝看着热情的几人,谦逊施了一礼,温和笑道:“却之不恭。” 少年说罢,转而看向梨渺,似是在等待她的指示。 梨渺笑意如清风,“能与几位师兄切磋,实乃善事。阿朝留在这儿,我去取些药材来。” 师兄们爽朗笑了几声,你一言我一语地揶揄道:“阿渺师妹当真关心穆师弟,这便要去备药了!” “师妹放心,指导切磋而已,伤不了他!” 梨渺轻轻耸肩,“有备无患。” 与这几个炼气期交手,即便斗得激烈,师尊也未必会被伤到一根毫毛。 但若阿朝不小心失了力道,她正好拿这几位师兄来练练生□□皮的手艺。 梨渺漫步离开,远远还能听到众人说笑的声音。 她走去宗门库房,值守的小师姐笑呵呵迎道:“阿渺师妹今日来拿些什么?” 梨渺:“止血草、桑皮丝……还有生草乌、雷公藤。” “唔,都是止血消肿的药物,有人受伤了?” “或许就快有了。”梨渺泰然道。 师姐的嘴角冷不丁抽了抽。 梨渺取了药材,留下几块灵石便悠哉离开。 第59章 唯我派仓库中存放着一些药材、矿物、装备等用品供弟子低价取用,只不过里头的东西都太过常见,像《珍奇草木录》中记载之物便不可能出现在其中。 虽然药材种类平凡,但足够梨渺达成目的。 给他人疗伤练手是小事,她要在下月决斗开始前,再设下一层保障。 生草乌、雷公藤皆具有毒素,用药时需小心处理,师尊对毒素抗性极弱,即便是寻常的处理手段,也有可能对其身躯造成拖累。 她只消在决斗前夕让他受些小伤,再假借疗伤之名稍做手脚,只需一丁点错误量,便可令其在决斗中落败。事后她再在他面前委屈自责一番,师尊心善,定不会怪她。 当然,若临决斗时,师尊的身体已然亏损至无法激战的地步,她便无需再使额外的手段。 如今的师尊身心柔弱,要让其中毒痛苦,她还不忍心呢。 梨渺还未走下半道山坡,某处传来的锐意让她停顿了脚步。 她看向在树后暗中观察的吊梢眼青年,若无其事地将药材收进纳戒。 钟渠双目微睁,略显诧异,似是未料到梨渺会察觉他的注视。 他昂首眯眼,坦然负手走来。 “阿渺师妹好生敏锐,我只轻轻看你一眼,便被你发现了。” 他的气息实在有些不善,梨渺即便不去在意周围,神识也很难忽略低阶修士向她投来的恶意。 梨渺懒得去挑明,木着一张脸道:“你找我?” 钟渠:“我来同师妹做个交易。” 梨渺瘪瘪唇,“我对做侍从不感兴趣。” 男子扬起嘴角,“与那无关。” “告诉我穆忘朝的弱点,我自有报酬。” 梨渺环起双臂,轻轻歪头打量着钟渠。 看来师尊这位对手,也在操心于如何让他落败。 只可惜,能对师尊使手段的只能是她,换作谁人都不行。 “师兄乃筑基后期强者,阿朝与我都不过是刚入仙途不久的新人,对付阿朝,还需找甚么弱点?” “师妹难道不知,你那小情人乃万中无一的赤日血脉?”钟渠挺着胸脯,姿态倨傲。 “不知。” 梨渺充楞应道,旋而又眯弯了眼,婉约笑道:“但你方才说的,我爱听。” 钟渠:“?” “我方才说了什么?” 梨渺笑而不语。 钟渠只觉这小姑娘莫名其妙,差点都叫他怀疑起自己的记性。 他低哼一声,绕着梨渺缓缓踱步,语调轻佻。 “身怀赤日血脉者,斗法威力胜于常人,越阶战斗对他们而言乃是寻常,更有甚者,在低阶便能做到跨越两个大境界,抵挡对手致命一击。” 梨渺侧首瞟向晃至她身后的人影,“所以钟师兄害怕了?” “不不不。” 钟渠落步在她侧后方,略微前倾头颅,看向她的侧脸。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师妹该知晓,本公子此举并非恃强凌弱,而是将他视作难得的对手。” “世人对血脉之力多有觊觎,若穆忘朝在决斗中获胜,他身怀赤日血脉之事便会公之于众,阿渺师妹也不想自己的道侣遭人垂涎、腹背受敌吧?” 道侣…… 梨渺轻掩薄唇,又因这二字遐想一番,嘴角溢出笑意。 “你接着说,我爱听。” 钟渠:“?” 他在威胁她,她到底在高兴什么?? 第31章 好吃好吃 男子眼角抽动,又将声音压低一分,继续诱导:“总之,胜了本公子对那小子而言有害无利,若师妹愿配合本公子,我可献上一份重礼。” 梨渺含笑移眸:“什么重礼?” 钟渠:“一枚筑基丹。” 梨渺笑容如烟褪去,还当这钟二公子有什么好东西,区区筑基丹,清净门那几个小师弟都不屑于买来,真叫人提不起兴趣。 “筑基丹有什么用……” 她轻声嘟囔,却被钟渠当成了无知的询问。 他自得道:“破境用的丹药往往采用稀有药材,每一枚都可卖出高价。筑基失败不仅会修为倒退,还有可能损伤经脉,有了筑基丹,此般风险便可大大减少。” “穆师弟天赋卓群,又有赤日血脉,定然进步飞快,阿渺师妹若不慎输了一招,便会节节落后,待穆师弟登上大道意气风发,被甩在后方的你……又 如何能与之并肩?” 梨渺抱着双臂,从善如流地点头。 “钟师兄说得真有道理。” 得让阿朝快快成长起来,早日与她并肩。 筑基丹没什么作用,但对她而言也算是个新鲜玩意,不如拿来研究,若她也能炼出此般丹药,亦可将其作为谋生手段,为她的铸器大业添上一砖。 梨渺伸出皙白小手,精明藏在眼底,笑容乖巧纯良。 “筑基丹,拿来罢。” 钟渠下颏轻扬,居高临下,冷笑着将一只红木小盒放到梨渺手中。 这种不谙世事的丫头再好对付不过,修为低下资历短浅,脑袋也不甚灵光,空有一副好皮囊。 此等美材,最适合豢养起来,供人赏玩。 恰好,眼前少女尚且稚嫩,正值驯化佳时。 身前人的气息悄然染上阴戾,梨渺神识微动,不动声色地打开木盒,拈起那枚乌色丹药嗅了嗅。 男子掌心蓦然盖上她持药的手,梨渺眸底锐意一掠而过,紧接着便听钟渠和声说道:“炼气期圆满、临破境时方可服用,否则时间一久,便失了药效了。” 第60章 梨渺握起丹药,轻轻脱开钟渠的手,将它塞回盒中。 “阿渺师妹,现在可否告知……穆师弟的弱点了?” 梨渺轻缓抬头,看向青年暗藏兴味与侵略之意的眼瞳。 她云淡风轻地牵起嘴角。 “他的弱点,自然是我了。” 说罢,她掂着手中木盒跨步离开,裙边一摇一摆,煞是惬意。 后方男子凝视的眼神渐渐被山林阻隔,梨渺始终都未回头。 这筑基丹果然是好东西,闻上一回便可得知,此药性之强非库房中那些寻常材料可比。 要想弥补师尊非毒之魄的空缺,少不了耗费效力强劲的灵物。 总待在唯我派,对她提升甚微,无论是炼药或炼器,都需搜集珍稀材料。待她积攒了足够多的学识,便该考虑外出寻宝了。 梨渺回到练功台,穆忘朝仍在与一名师兄交手,其他几人则在一旁观看指点,身上青的青裂的裂,只有穆忘朝一人瞧上去毫发无损。 她走近时,还听到他们低声感慨:“真是后来居上,穆师弟修为虽弱,这剑术可了不得,也难怪钟渠会放下脸面向炼气期邀约。” “我听说穆师弟是凡界来的,那种贫瘠之地竟能出这等奇才,你们说……他的剑法是跟谁学的?” “别小看了凡界武师,有些人即便没有灵根,仅凭高超的内力与武术也能同炼气圆满的修士一较高下。况且你别忘了,传说中那位剑术登峰造极者,亦是出身凡界……” 梨渺适时出声,打断了几人的谈论。 “呀,师兄们怎么都受伤了?” 几人转过头来,赧然笑笑。 “阿渺师妹是否早便预料到,输的会是我们几个?” 梨渺莞尔,“我不知几位师兄本事,又怎能预料呢。刀剑无眼,多准备些总是好的。” 她蹲到几人身前,运灵化用药材,将药性融入几人伤痛之处。 疗伤的手法稳健本分,未动用一丝血脉源力。 几人看着伤口愈合、红肿消去,看向梨渺的眼光不由得多了赞赏。 “师妹入门也不久,却能熟练疗治伤痛,于医术一道颇有天赋啊,多谢!” “谬赞了。”梨渺笑吟吟道,她还可惜他们受伤太轻,不够练手的呢。 “师妹,敢问阿渺师弟从何处习来的剑术?我认出了几招,是修真界中的剑法,心中实在好奇。” 梨渺泰然自若地扯白:“我与阿朝自幼结伴,曾遇贵人习了些本事。来到此地后,阿朝又在藏书阁中学过几本剑法秘籍,他天资好,都能领悟。” “嗐呀,了不得了不得……” 在一众赞叹声中,梨渺温柔望向少年的身影,静静出神。 比斗半日,众人皆显疲惫,却难得酣畅。梨渺客套应付了几句,便带着穆忘朝去了清净处。 “感觉如何?”梨渺随口问道。 穆忘朝:“几位师兄不吝指教,我受益匪浅。” 梨渺:“几个炼气期罢了,你以一敌四,已是游刃有余。” 穆忘朝默了默,低声道:“我实则小心翼翼,宁愿出招快上一分,也不敢出错。” “为何要如此认真?” 梨渺歪头看向他,“你总是胜他们,只会让旁人误以为你是赤日血脉,对你觊觎。” 少年沉下一口气,认真道:“若旁人对我别有用心,我可自己应对,但若我受伤暴露傀儡之身,牵连的却是你。” “渺渺的血脉才是真正危险的秘密,当尽全力掩藏。” “我不想做你的负累。” 他涣散了目光,凄声喃喃:“若我早知玄辰血脉一事,保住兄长,家中也不会……” 山叶断响,凉风哀人。 梨渺动容伸出手,轻轻捋开少年凌乱的碎发,在那浸透悲怆的眼角细细摩挲。 “哪有那么些‘早知’。”她轻语之音薄如蝉翼。 少年眸光浅浅凝聚在她的双瞳,寒波轻漾。 “渺渺,你这一生,便未曾有过悔恨之刻么?” 在少年脸上擦按的拇指传来阵阵怡悦,梨渺玩得有些上瘾,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在脑中回忆。 “没有。” 穆忘朝怔愣少顷,抿唇颔首,笑意透一分苦涩。 “真是……出人意料。” 梨渺转而轻抚他的头顶,脆声道:“不想悔恨,便要好好守护渺渺。唔……我也会一直守护阿朝的。” 少女纤手如羽扇,恍惚之间,便吹去了心头浮沙。 穆忘朝五指轻握,垂睫静如初雪落,不由得放任自己沉浸一时,然片刻后,她却揉得更加放肆,他浅淡叹息一声,抬眸道:“摸够了么。” 梨渺噙着笑迅速摇头。 “阿朝很好摸,像小羊犊。” 少年张口愣然,赧然清了清嗓,撇开眼低声问道:“为何是羊犊……?” 梨渺:“白绒绒的,不像小狗活泼黏人,但很乖巧。” 穆忘朝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一身靛蓝色劲装,可谓与“白绒绒”毫无干系。 梨渺:“还很好吃。” 穆忘朝:“……” 渐渐的,少年脸上浮现些许难为情。 “我不是。”良久,他憋出这么一句。 梨渺狡黠眯弯了眼角,收回手背过身去,迈步轻摇。 “当然,你不是小羊羔,你是我的阿朝。” 第61章 穆忘朝无意抚了抚轻飘飘的头顶,隐约的空虚感在他望向少女灵俏的背影时,又微妙地拂开。 他淡淡动了唇角,无声跟上,步步施然。 穆忘朝此前战胜钟渠的风声被当事人封得极紧,然其初入仙途便剑法惊人之事被那几位师兄大肆夸赞,从此,穆忘朝的门前总会出现前来邀磋的弟子,原本冷清的背阴处平白添了几丝人气。 梨渺对此并不畅快,只因穆忘朝会以此为由,拒绝她在他屋中留宿。 或许等决斗落幕,弟子们便不会再热衷于在清晨前来打扰。 看在斗武既可令阿朝成长又能消耗其存力的份上,梨渺暂且忍了。 没有师尊陪伴的时刻总是有些无聊,梨渺白日习医,晚上便盼着穆忘朝早归,同他亲昵一番,心情便云开见月。 日期将近,穆忘朝体内的力量所剩无几。 梨渺能够感受到他的困窘,乐此不疲地在他眼中寻找渴求的痕迹。 与她预料的一般,即便饥饿躁动,他也不愿向她索求血气,宁愿强作无事,也羞于启齿。 傀儡如此执拗,虽叫人失望,眼下却正合梨渺之意。 欣赏师尊纠结难持的姿态,亦是趣味所在。 是日,梨渺同悉星河一同用过了晚膳,听她叨叨讲了些趣事,而后独自走回住处,与往常一般等待穆忘朝切磋归来。 梨渺刚靠近房屋,忽然一缕异风声传来,她眼睫微抬,悬停的手只顿了一瞬便落向门锁,淡定得毫无破绽。 绳索飞快缠上她的腰身,将她拽去暗处。 她被捂了嘴撞进男子怀里, 从始至终没有反抗,只讷然抬眸看向钟渠那张倒悬的脸。 梨渺如此冷静,倒叫钟渠意外,他眯眼盯着她,压声作狠:“委屈阿渺师妹,陪本公子走一趟了。” 说罢,他抱起梨渺蹿入林中,跃往宗外。 第32章 被掳走 梨渺转动眼珠看着一侧穿行的阔木,忽觉有些困倦。 离了山门五里,她终于被男子放下,身上的黄金绳索眨眼又将她捆到了树干上。 “……”梨渺含混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钟渠松开她的嘴,撇嘴一笑,“你说什么?” “这可不是‘走’一趟。” 梨渺拧着脸嘟哝道。 “阿朝都没这么抱过我。” 钟渠:“……” 被他掳走,不挣扎便罢了,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他噎语。 她偏头观看起胸前金晃晃的绳索,心道这东西比她曾用过的锁链更显精致奢华,也不知师尊会不会喜欢。 钟渠挺胸昂起头颅,透出一分自满:“此法宝连金丹期强者都未必能解开,师妹不必耗费心思,乖乖听我指示,我自会放了你。” 梨渺掀起眼睫,“你想要什么?” 钟渠:“以你的亲笔信,将他约至此地。” 梨渺轻弯眼角,“钟师兄对阿朝如此感兴趣,约定之日未至,便迫不及待了?” 钟渠冷笑:“激我无用,只管照做便是。” 梨渺略微扭动双臂,道:“没有手,怎么写信?” 钟渠二指轻抬,金绳便释出她的右手,梨渺活了活手指,接来钟渠递来的墨笔。 他手托木板,幽幽将纸页展在她身前。 梨渺提笔未落,又倏地抬起眼。 “可阿朝并不识我字迹,即便我亲笔书写,又有何意义。” 钟渠眼角微抖,抬眸透露异光。 “你二人相识已久,他却连你字迹都不识?” 梨渺理直气壮:“正因朝夕相伴,才不需信件往来呢。” 男子凝视她许久,幽然勾唇。 “不必多言,写。” 梨渺也盯了他片刻,面无表情呼了口气,落笔字形精美,短短几句,都是少女怀春情。 钟渠目睹她写完,这邀情郎幽会的欣然意味跃然纸上,实在瞧不出半分受迫,想必那小子也发觉不了端倪。 他打量着少女惹人怜惜的面庞,她如此配合,该说是聪颖,还是迟钝过头? “钟师兄还有何吩咐?”梨渺察觉他的注视,笑吟吟说道。 钟渠双瞳微动,如此清美俏丽的笑靥出现在人质的脸上,诡异又惑人,竟叫他愣神了一刻。 少焉,他缓缓沉了目光,似笑非笑:“乖乖待好。” 他取出一只机关鸟,将信藏在它腹中,朝着唯我派的方向放飞。 梨渺望着木鸟笔直飞走,新奇道:“师兄的小玩意真不少。” 钟渠嗤之以鼻。 梨渺圆睁着双眼询问:“它怎知要送往何处?” “早在半个时辰前,我便在他窗台设下信标,载运灵机自能……” 说到一半,钟渠方觉自己毫无必要向她做甚么解释,他凝眉冷笑:“师妹的话有些密了。” 梨渺腼腆笑笑,“等待无趣,不说些话,我便要睡着了。” 钟渠眯起眼角,将她神色尽收眼底。 此女怪异,但着实美丽,比他曾见过的女子都要有意思。 他缓步走到她身前,倾身凝视她的眉眼。 “嫌无聊?本公子多的是手段……能叫师妹清醒。” 梨渺抬睫看着男子讳莫如深的眼瞳,遗憾叹了声。 “若你能把这金绳送我,我勉强能提起一分兴致。” 钟渠:“……” 他重新将这被圈圈束缚的少女迅速审视了一番。 第62章 难怪被他绑架还如此云淡风轻,原来是本就好这口。 “呵,那以后……师兄便多用用它。” 钟渠言语暧昧,目光如蛇信,在她脸上缓慢扫动。 他伸手撩起她脸旁垂发,梨渺心生不快,瘪着嘴翻了个白眼。 钟渠眸中兴味更甚,“这不是会躲么。” 先前那般坦然,原来不过是强装。 会躲闪反抗的玩物,把玩起来才更有趣味。 梨渺:“啧,小气。” 让他送她,又不是让他借她。 钟渠:“?” 梨渺很是鄙夷,好端端的读书人,居然听不懂人话。 既然他不舍得送这金绳,她便只好拾起老本行。 喜欢的东西得不到,抢来就是了。 ——她要把这玩意染成粉的! - 唯我派。 穆忘朝结束一日的修炼,调理了片刻气息,拖着略显沉重的身躯回到住处。 天色已暗,梨渺的房间却无灯火照耀,一片漆黑。 他心生奇怪,走上前轻唤:“渺渺?” 无人回应。 穆忘朝低眸看向拼合得严丝无缝的门锁,略微凝起眉头。 平日他晚间归来,渺渺总在房中,从无例外。今日莫不是还在何处修炼?亦或在与悉师姐等人论道? 他狐疑走回隔壁房间,无心瞥见窗台上的纸张,取来一看。 ——“今夜月色当美,渺渺孤心难解,出山漫游,盼穆郎于山北五里林中相会。” 隽秀小楷字字含情,少女在烛边认真书写信件的模样跃然脑海,穆忘朝心尖一颤,不禁感到难为情。 渺渺极少唤他“穆郎”,先前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在孤岛上,闺房里,女子柔软的床榻上。 少年睫羽微压,撇去脑中旖旎的联想,五指无意捏皱了心口处的外衣。 即便只是印在纸上无声的字眼,见之也叫他意乱。 如此称呼,或许是出自渺渺的恶趣味,可穆忘朝无端相信,若是赏月幽会,她应会等他归来,再一同前往。 心内隐生不安,穆忘朝收起纸条,朝北方掠去。 在树旁空等的梨渺感应到傀儡靠近,百无聊赖的心终于有了兴致。 她摆正了脑袋,不多时便捕捉到少年疾行的身影,他隐于夜色,难以看清,而她身着浅色衣裙,又绕着金晃晃的绳索,在月光下尤为显眼。 穆忘朝望见树旁受缚的少女,错愕张眸,尚未想清缘由,暗中袭来的危险便令他浑身戒备,倏地抽剑回旋,定步挡住后方杀意满满的弯刀。 “……是你!” 穆忘朝看清钟渠面容,当即惊怒。 “呵,倒是敏锐。” 钟渠冷哼一声,子刃刺向少年腰间,穆忘朝瞳孔忽缩,立马抽身撤到梨渺前方,运气击开子刃,斜剑在侧,便如一具坚盾。 他侧眼看向梨渺,狐疑问道:“怎么回事?” 梨渺讪讪笑道:“如你所见,我被俘了。” 少年眉头微拢,满眼的怀疑。 “他为何要绑你?不……你怎会被他俘获?” 梨渺瘪起唇,眨眼故作可怜。“这金绳威力在我境界之上,我不小心就……” 穆忘朝张了张眼眶,看向那将她束缚之物。 渺渺的话语,他辨不清真假,那钟渠当真有如此强悍法器,连元婴强者都能制伏? 他抿唇沉气,上前一步看向钟渠。 “师兄此举何意?” 钟渠指尖把玩着子刃,阴戾睨着少年,倏而轻蔑一笑。 “阿渺师妹秀色可餐,本公子抓来耍玩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你……” 穆忘朝压低双眉,眸中酝起灼火,声如滚水。 “劝你收回这无礼之言!” “哟,生气了?” 钟渠摊着手悠哉走来,“本公子前日无事,特意从家中取来了些法器,即便你有赤日血脉,也分毫破不得。” “若是你弃剑跪下,向本公子俯首称臣,我可放她一马,否则……还有你更愤怒的时候。” 男子声音渐沉,眸中却洋溢兴奋,如在期待一场好戏。 穆忘朝读懂他言外之意,心中怒火愈烧愈烈。 梨渺望见少年握紧了手中剑,指节根根分明,竟溢出杀气。 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出声清澈:“钟师兄就会胡言乱语, 阿朝莫听。” 穆忘朝略微回眸,燥怒忽而消空。 他此前心绪未定,忘了身后人是这般泰然自若。 她自有她的底气。 少年开口,已归于冷静。“我该如何做?” 梨渺狡黠道:“救我还是弃我,你说该如何?” 穆忘朝颔首低声:“是。” 再看向前方男子时,少年的眼眸唯余冷锐。 钟渠被那傲气凛然的目光盯得躁气丛生,眼角也因怨愤而抽搐,他抬起长刀,龇牙沉声:“不自量力,那便把命留下!” 说罢,钟渠一掠而出,步步杀招。 穆忘朝不料他当真起了杀心,他凝聚神识,一边拆招,一边注视着男子狰狞的神色。 “决斗在即,你若杀我,就不怕引火上身,背负残害同门的骂名?!” 钟渠冷笑:“谁会蠢到暗中杀害决斗对手?你若死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有人故意杀你,陷害于我!” 第63章 穆忘朝双瞳忽震,钟渠原来早有预谋,他真正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渺渺,而是他! 他二人的嫌隙,怎至于他痛下杀手?! 穆忘朝灵光顿现。 “你杀我,是想夺取赤日血脉?” 男子眯紧了眼角,“知晓死因,算你死得不冤!” 穆忘朝彻底明白,钟渠的决斗之邀,原来只是他瞒天过海的幌子。 如他所说,全山的弟子都知道他们将于众人见证下展开决斗,若钟渠成了杀他的凶手,便是自相矛盾。 过于明显的嫌疑,往往会让人失去笃定。 早在那日他败于他手之时,他便已计划起杀人夺血了么! 梨渺看着二人交斗,默默想道,钟渠将她这位阿朝的“弱点”抓来,可阿朝拼死不从,她这人质好似都失去了作用。 钟渠准备万全,阿朝却是劳累多日的亏损之身,这样下去,怕是敌不住。 正琢磨着,忽然她看见钟渠身形一拐,朝少年身前贴上一枚符咒。 穆忘朝躲避不及,转眼那符咒便被引爆,电光如剑,斩裂了他的前胸。 梨渺渐渐凝缩了双瞳。 月色下,少年衣衫残角飞舞,震感依旧,身前一尺长的裂痕清晰可见,隐约泛透银光。 钟渠凝视着那诡异的伤痕,倏然睁大了双眼。 “你……你竟非人!” 第33章 别碰… 伤口如此深重,竟不见一滴血液。 无血之人,又谈何赤日血脉?! 穆忘朝按上前胸,灵气已竭,裂伤之痛更显剧烈,让他不由得咬紧牙根。 视线渐显模糊,竟连钟渠的身影都看不真切,恍惚只见他步伐迟疑地向他迈进。 钟渠双瞳激震,错愕又惊惧:“你究竟是……” 话音未落,他猛然被击飞落地,回过神时,胸口剧痛令他浑身抽搐。 他挣扎着折起脖颈看向自己,胸膛之处赫然多出个拳头宽的穿口,在里头七零八落碾碎成血泥的,乃是他的心脏。 钟渠呼吸抖滞,而后猛地痛苦挣扎、惊恐嚎叫,毫不敢信将死的竟是他自己。 混乱间,缥缈的浅色衣裙拂入视线,他愕然抬眼,便见那本该被束缚的少女婷婷走来。 “你……!” 梨渺走到他身边,抱膝蹲下身,面无表情看着地上鲜血淋漓之人。 “钟师兄,玩闹归玩闹,你怎能当真伤了阿朝呢?” 男子双唇抽动,死死盯着梨渺,目眦尽裂。 “怎会是……为何……” “我本不愿如此。” 梨渺浅浅化开笑容,娇俏明媚。 “谁让钟师兄撞破了秘密呢?” 钟渠喉中鲜血充盈,翻着目珠坠下头颅,再也发不出声来。 梨渺捋了捋裙摆,起身回望,少年目光看不明晰,在接收她视线的那刻,摇摇欲坠的身躯终于倒在了地上。 “……阿朝!” 梨渺小跑上前,翻正少年上身,看着他胸前刺目的断伤,心中阵阵揪痛。 “渺渺……”少年刚一出声,声音便被痛意压下,清俊的面庞显露狰狞。 梨渺心疼抚上他的额头与面庞,忧声安慰:“我在,我在……” 少年艰难启开双目,颤动的光泽自睫羽间溢出,惹人心怜。 梨渺拨开他胸前破裂的衣衫,手指难抑颤抖,刚一触碰伤口边缘,少年口中便发出短促的嘶声。 梨渺慌乱打量了一周,压下浮躁的情绪,望着穆忘朝的眼温声说道:“我需瞧瞧阿朝的心,辛苦阿朝再忍耐片刻。” 说着,她指尖运灵,在少年身前悬空划下三道直线,解开了人偶骨肉的封印。 穆忘朝吃力垂下眼,愕然看着梨渺似开启盒盖一般,轻轻打开了他左扇胸膛。 梨渺看着胸腔之内由千道机巧架构而成的精巧心脏,它仍规律运作着,每跳动一次,复杂的零件都会发出轻盈低微的摩擦声,平日里隔着完好的骨肉,都无法听得。 她伸出右手捧上那心脏,少年蓦然紧缩双瞳,撑身无果,十指成爪嵌入土地。 耐心检查片刻,梨渺顿时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 展开笑容,语气轻飘:“万幸……心脏完好无损。” 这心脏乃是人偶命门,她的心血结晶,伤了他处都无关紧要,若损坏了心脏……将其修补,又要耗上十年百年。 梨渺怜爱地轻抚人偶心脏,指腹每摩挲一处,少年都止不住浑身颤栗。 他意识不清地注视着她,伤痛与快意交织,叫他涨红了眼,喘息促然,逼得他喉中难以言语,只能发出忍耐的吭声。 没了担忧之意,梨渺不经意便沉浸于欣赏她的造物。 少年之音声声入耳,令她心动,更令她欢愉。 “渺渺……” 穆忘朝艰涩发出声音,无比喑哑,只有这近在咫尺之人方可听清。 “别再……碰它……” 梨渺移眸看向他通红欲泣的眼角,心湖蓦然荡漾。 她温柔浅笑,轻声顺应道:“好,我不碰了。” 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合上人偶胸膛,落下封印,运起血脉之力为他疗伤。 穆忘朝猛松一口气,坠躺在地上用力呼吸。 比起方才痛快交织的激烈感受,此时躯体绝对的痛意,反倒更令他好受。 伤口缓慢愈合,少年的呼吸也逐渐归于平静。 第64章 他这次的伤比往日她教剑时都要深重,梨渺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方让他的肌肤恢复如新。 她拭去额上疲惫的密汗,缓缓呼了口气。 稍作平复后,梨渺看向穆忘朝的面容,伤口虽已复原,可他力量枯竭,脸色苍白,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易碎。 她抚上他的脸庞,如梦呓般轻语:“还痛么?” 少年失神看向她,涣散的眼眸凝聚三两稀星。 他只微微摇了摇头,干哑的喉咙没有出声。 肌肤在掌间摩挲,彷如疲倦的灵宠忍着困意回应主人的爱抚。 梨渺睫羽轻扇,利索划破掌心,悬在半空。 鲜血滴落少年干唇刹那,他顿然颤动眼眸,张口接下连绵不断的血珠,胸膛鼓动,好似全身都活了起来。 梨渺专心看着少年饮血的模样,他仿佛并未清醒,仅凭一腔本能受下她的恩赐,混沌的双眸写满渴望,每一道光亮的明灭都在祈求她施舍更多。 修补人偶的损伤已消耗了梨渺大量血气,此时血液不断流失,叫她大脑昏沉、渐感乏力,相反,被她供给血气之人气息愈强,充满生机。 梨渺面泛潮红,眼波荡漾,心满意足地咧开唇角。 看师尊对她沉沦依赖以致失去自我,便是最为愉悦之事,她宁愿为这摄心一幕耗到筋疲力尽。 少年饥饿得解,神色愈发迷离,舌尖在唇齿处若隐若现,忘我品味这天降甘霖。 梨渺见状,心动得愈发厉害,她蠢蠢欲动地欣赏良久,忍不住哽了哽喉头,轻轻俯身,在那撩人的舌尖浅浅品尝。 少年浑身激荡,蓦然清醒过来,呼吸顿促。 梨渺离了他的唇,弯眸莞尔,笑意温柔似水。 “装酒装蜜都需封口,阿朝装了渺渺的血,这也算是‘封口’。” 穆忘朝面露赧然,想 到方才发生种种,更是难压窘迫。 他撑起上身,意味不明地盯着梨渺手中血痕,低声道:“说什么怪话……” 梨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眼睛,故意将手摊开,道:“还剩了点,擦去实在浪费,阿朝可还要享用?” 穆忘朝眼眶微颤,硬是别开了目光,强作沉静:“不必了。你……还是尽快医好自己罢。” 梨渺狡黠笑笑,取出止血草,运灵疗愈伤口。 穆忘朝悄然移眸看她,察觉她疗伤的手法乃是寻常医术,并未动用血脉之力,他眉头微敛,不禁动容。 “渺渺……方才救我,是否消耗过甚?” 梨渺觑向他,“不止救你,还喂了你。” 少年眸光闪烁,双手捏在膝上,自责垂下首。 “抱歉,终究是我太弱,连累了你……” 梨渺柔声安抚:“你只是累了而已,若早向我讨要血气,何至于此。” 穆忘朝抿唇不语,眉宇间透出纠结。 等到梨渺疗好了伤,穆忘朝才低语道:“渺渺,谢谢你。” 梨渺抬起眼眸,淡淡一笑,伸手抚向他的眼角。 “我说过,会一直守护你的。” 她散漫的玩心导致了这场意外,但结果并不坏。 杀了钟渠,正断了师尊寻仇的线索,倒比算来算去要干脆得多。 毕竟是对方先惹上门,她造杀孽,师尊也不会责备她。 穆忘朝抚上她的手恍惚少焉,侧首看向远处的尸首。 “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般,钟渠固有其过错,可毕竟同门一场,让他身死,也非我所愿。” 梨渺自如道:“咎由自取罢了,阿朝不必介怀。况且,谁会蠢到在决斗前杀害尽人皆知的对手?” 穆忘朝愣然回过头来。 钟渠设下的幌子,对他自己同样适用。 只是他无法像渺渺这般气定神闲。 他心终有不安。 “现在该如何?” 梨渺撑起下巴,看着钟渠随意道:“烧了吧,用我教你的火术。” 穆忘朝双目微张,试探着出声:“我来?” 梨渺扭着软趴趴的身子,眼波盈盈道:“渺渺累了,该由傀儡照顾主人了。” 少年僵着脸注视了她半晌,而后无声一叹,起身走向钟渠。 “先将储物袋取来,他有些小玩意儿,或许对你用得上。”梨渺又脆声道。 穆忘朝顿下步子,踟蹰一番,还是依她命令,取来了钟渠的储物袋。 将东西交到梨渺手中时,他眉头低敛,仿佛并不认同此般做法。 梨渺笑靥如花,轻轻揉了下少年的头顶,他双眉轻抬,欲言又止地走开。 穆忘朝在钟渠尸身前捏诀施了个悼礼,而后燃起火术,转瞬将其吞没。 火焰照亮林间,梨渺只当未觉,她招来那金绳收入纳戒,破开钟渠储物袋的禁制,将里头的物件尽数倒出。 除了几只载运灵机,还有一些符咒与丹药,约莫都是为拿下阿朝而准备的。 最让她眼前一亮的,莫过于那十万闪亮的灵石,这可比清净门留存的现钱还要多。 少年在火堆旁站了许久,直到烟消焰散,枯骨成灰。 梨渺单手托腮,静谧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噙一抹笑意。 她轻唤一声,将少年的神思拉回。 穆忘朝转身走来,步步迟缓,六神无主。 梨渺心知师尊一生清正,少时心思更是单纯,叫其焚尸说谎,他定不得安宁。 第65章 也好在他尚还年轻,她循循善诱,甚好管教。 “阿朝,你身负血海深仇,在为穆家雪恨前,须得隐秘蛰伏、韬光养晦,可不能出事。” 梨渺仰头望着他,双手置于腿上,摆得端庄。 穆忘朝缓缓抬起结成阴翳的睫羽,沉声道:“我明白。” “钟渠之死,我会守口如瓶。” 梨渺牵唇微笑,抬手略微招了招。 穆忘朝单膝跪下,梨渺立马落手在他脑袋上轻巧一拍。 “既然想通了,便别苦着一张脸,我不喜欢你离我咫尺之远,却还想着其他。” 少年像是被她拍醒,涣散的目光顿时凝聚到她的双眼,透着一分猝不及防。 梨渺侧首轻抚太阳穴,轻悠悠道:“我累了。” 穆忘朝眼眸微动,垂睫酝酿了少顷,“我背你回房。” “我不想回去。” 梨渺仰头展颜。 “我想看月亮。” 穆忘朝昂首望向夜空,茂密的林叶遮蔽星月,斑驳无序地透着光亮。 “那封信……当真是在邀我?”他迟疑出声。 梨渺目光精明地移向他,“可以是。” 少年后脑向她,叫她望不见神色。 她只闻他点头应了一声,语调轻盈又安稳。 梨渺眸底晕出笑意,食指卷玩着鬓边发,出声更添一分娇气:“这些树真不懂事,竟平白挡了我的月光。” 穆忘朝转回脸,抿唇淡笑,缥缈正如雾中之月。 “别怪它们,我带你去空旷的地方。” 梨渺轻轻噘唇,眼珠滴溜溜一瞥,“我不要你背我。” 少年静看她须臾,伸手将她拦腰抱起,点足踏上枝头,朝着离山门更远处飞跃而去。 第34章 穆郎~ 梨渺呆滞一瞬,喜不自禁依偎在他肩头,心底蜜意流淌。 如此怀抱才是她所期待,此情此景,仿若连风声都在为她贺喜。 她环上穆忘朝的脖颈,每个动作都是顺理成章。 穆忘朝心神微荡,踏风的身姿险些失稳。 “阿朝这御风飞行的本事是何时学的?我似乎还未教过你。”梨渺望着他温声软语。 穆忘朝:“我见过渺渺御风,也旁观过大师姐修炼,自己偷偷琢磨出几分门道。只是御风乃是金丹期的本事,连筑基期都还需借助法器飞行,在山门之内,我不敢露巧。” 梨渺沉吟一番,幽幽道:“还真是聪慧,光是观看他人施术便可从中悟道,如此想来,倒是我耽误了你。” 少年脸色微变,侧目觑她一眼,略显慌乱。 “并非如此,渺渺乃阿朝良师,若无渺渺指点,我只怕会误入歧路,走火入魔也未可知。” 梨渺抬头凑到他耳边,笑吟吟地轻语:“阿朝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在讨我欢心?” 甜腻气息吐在耳畔,穆忘朝顿觉浑身惊软,下意识抓紧了双手,身形再度失稳。 “嗯~” 梨渺娇滴滴嗔道:“穆郎抓疼我了。” 话虽这般说着,她却因与师尊贴得更紧密而沾沾自喜。 穆忘朝脖颈僵直,迅速顺下气息,恍惚道:“抱歉……” 梨渺顺势蹭蹭他的肩头,笑颜狡黠,“同你开个玩笑,你便慌了……无论你是哪种回答,渺渺都会喜欢。” 穆忘朝强忍着难为情,低声示弱:“还请不要作弄在下,我只怕摔下去,伤了你。” “嗯……”梨渺绵软应了一声,乖巧贴在他身上,嘴角久久都不落下。 群山抱缺,风吹草坡如浪,少年扶着少女轻落地面,举头月如玉盘,星宿满天。 他坐到她身侧,她倚上他肩头,双臂将他紧紧圈住,长久不发一言。 穆忘朝悄悄移眸看她,她静谧望着月亮,眸子映着光辉,清澈纯美。 “为何今夜……想要外出赏月?”少年温声轻语。 “我最喜欢今天的月亮。” 梨渺喃喃道。 “以往的这日,师尊会来陪我……” 极少听她提及师门,穆忘朝不由得怔了怔,顿然想到什么,眸光微颤。 “今日……莫不是你生辰?” 梨渺环在少年腰身的手渐渐蜷缩成拳。 “我不知我生在几时。” 她语气凉淡,听得穆忘朝心头一揪。 “我与师尊初识在二月十六,这重获新生之日,便是我的生辰。” 这是她的生辰,她的大婚日,亦是师尊的忌日。 酸涩蓦然漫上心间,梨渺紧抿着唇,硬是忍住了喉头的哽塞。 穆忘朝睫羽微动,缓缓攥住落在草间的五指,转头只见少女眸中波光闪烁,凝结在眼眶之间,泫然欲坠。 他倏地空了思绪。 “你……想师父了么?” 梨渺挪了挪脑袋,寻着更加安稳的姿势,淡然阖上眼。 “想……” “却也不必去想了。” 不明不白的话语,少年揣测不清。 他犹能体会她气息之间若有似无的哀凉,心内五味杂陈,无以言表。 片刻后,他缓慢抬起右手,轻落在梨渺纤瘦的肩膀,略微将她揽近。 “生辰快乐。” 梨渺合拢的睫羽忽地颤了颤,如有清雨滴落心湖,层层漾起轻波。 她未动声色,身边人又温柔抚起她的脑袋,一遍一遍,好似在理去她的伤痛。 第66章 她便在这细致入微的安抚中放松了心神,意识渐入沉眠。 美梦易逝,梨渺醒来之时,她正躺在少年腿上,恰值日夜轮转之际,天边一点曦光乍破,玄妙好似未醒。 钟渠之死,被二人埋在了肚子里。 穆忘朝日日与同门弟子切磋修习,梨渺研究医术之余,翻起了今歌白留给她的那本《炼器要诀》。 钟渠偷袭给了她警醒,阿朝实力高于旁人所观的“境界”,被怀疑为赤日血脉,对他觊觎出手之人便不会仅有那一个。 即便抛开这一层,日后阿朝同她行走世间,也难保自己永不受伤。 他非人之身与她的玄辰血脉密切相关,要想掩藏好这个秘密,须得改良他的身躯,使其更像真正的“人”。 如何去做,梨渺毫无头绪,一边研读《炼器要诀》,一边为此日夜挂心、殚精竭虑。 是夜,梨渺做了个怪梦。 她梦见一片混沌虚无中,一道白光在远方隐约闪烁,如在指引。 她被牵引走了过去,愕然望见那是名女子,女子悬于半空,白衣无瑕、缥缈朦胧,她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女子眉间如雪,星河如带披于她身。 故事中描绘的神女,大抵便是如此优雅高贵、凡人莫视。 梨渺如受洗礼,心灵刹那空静。 她手掐子午诀,举头恭敬而神往。 神女缓抬右指,轻点在她眉心。 霎时间墨字如流涌入脑海,此消彼长,如晕眩之下幻觉突生。 梨渺蓦地惊醒。 她望着漆黑的屋顶呆滞一瞬,忽而爬下床,拾来纸笔握笔便写,笔画迅捷,连灯都来不及点,生怕耽误片息,脑海中留存的那些字眼便会散忘了去。 写完,梨渺才燃了烛火,怔怔看向纸上那些歪斜狂草。 “紫鲛鳍,凤凰髓,灵犀神木,丹霞玉琼,天离圣火……” “丹霞玉琼……丹霞……” 梨渺恍惚想起,她在《珍奇草木录》中见到,靳无常与魔修所争的丹霞玉琼有活气暖血之效,可治尸厥、离魂症等病症。 可除此之外的四样物事,她闻所未闻。 梨渺回忆着梦中那白衣女的模样。 “莫非是……白星神女降下指引……” 她注视着纸上墨字,这显然是一副方子,不是药方丹方便是器方。 她身怀玄辰血脉,便代表她出生之时,同时恩受了赤日、青月、白星三位神女赐福,得其三位入梦指点,并非全无可能。 白星神女掌管“创造”,定是她为改良傀儡伤神,引来了神女注视。 梨渺将器方叠好合入手中,激动得指尖颤抖、心跳加速。 她凝视虚空,目光渐显坚定。 前路茫然,不妨一信。 丹霞玉琼乃丹霞花心之实,因通体光滑浑圆如润玉而得名,世间约百年方能产出一枚,眼下最便利的来源,似乎便是掌门靳无常。 时隔数月,也不知那丹霞玉琼是否已为靳无常所用。 梨渺决定去探查一番。 趁着夜色尚浓,梨渺换了身深色衣裳,系上面纱,跃往靳无常闭关所在的后山。 一洞府坐落山间,石门紧闭,仅有门缝处溢出浅浅一线若有若无的光亮。 若非先前来过此地,如此漆黑之夜,断难发现这洞府所在。 梨渺抚上藏在衣襟下的的湖蓝色玉坠,解除其境界伪装,敛息靠近门口,盯着门缝朝里看。 然而缝隙太过狭窄,除了烛光空墙,瞧不见其他。 梨渺神识外放,悄然潜入其中探查。 洞内杂物甚多,黑白衣袍的道人屈膝坐在席上,一手撑头颅,一手握丹书,神色专注。 他面前散落了一地的药物,桌案上的炉鼎袅袅飘烟,灵气蕴满居室。 看来掌门闭关,乃是在钻研丹道。 梨渺在那堆药物中探寻,果然找到了丹霞玉琼。 它待在半敞的小匣中,形态与书中记载一般无二,靳无常还未曾炼制过它。 雨霖铃虽能掩饰她的灵力走向,可要在靳无常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东西顺走,实在困难。 丹霞玉琼随时都有被炼化的风险,她决定赌上一赌。 梨渺取出一架载运灵机,特意将神识向靳无常又靠近一分,靳无常果然察觉,他当即抬眸,敏锐睨来。 梨渺放飞载运灵机,躲至洞门旁,靳无常推门而出,听闻飞空之声,果朝那载运灵机追去。 道人刚离神,梨渺立马将灵力投入洞府内,盯准那丹霞玉琼,卷来就要撤离。 然靳无常直觉惊人,即便未能感知后方灵力,却很快意识到这其间或许有诈,刚追出几步便转回头来。 梨渺与靳无常打了个照面,她提身便走,靳无常迅速追来,脚尖生风,扯住梨渺衣摆。 梨渺指尖凝力,割断衣摆,顷刻飞出数丈。 靳无常双目顿凛,当即铺纸于空,提笔速写。 梨渺正怪他竟这般轻易放弃追逐,然不等她远离,她忽听后方道人震喝:“身凝!” 霎时她身躯如扼,好似被千钧无形之力拖住,向前不得,也坠地不能。 惊诧困惑时,又听靳无常第二声震喝:“物回!” 压制住她的怪力有所松懈,然不等梨渺挣开,她手中木匣忽然脱离,她愕然回身,只见木匣如箭掠向山间的道人,而他长身直立、鹤氅如羽,还飞快在悬空的白纸上书写着什么。 第67章 梨渺参悟不能,直觉靳无常下一招势要将她抓回,她指尖凝力,发如剑势,远隔百丈之外,瞬息击穿他身前白纸,靳无常双瞳凝缩,当即仰身躲开这致命一击,梨渺便趁这时挣开束缚,遁入夜色,彻底远离了靳无常的感知。 白纸化碎雪四散,靳无常翻身望着梨渺离去的方向,捂胸调理了半晌内息,平复下来后,他打开了手中匣。 见到是丹霞玉琼,他心觉诧异,随后眸中浮现一丝玩味。 独闯唯我派后山只为抢夺此物的元婴境女子,会是谁呢…… 第35章 来 梨渺确认四周无人跟随,便去提前设下的信标处回收了那架载运灵机,而后激发雨霖铃的伪装,半刻不停地回到房间。 她原以为靳无常是个空有修为、法术一塌糊涂的半吊子,是她低估他了。 梨渺褪去深色外衣,屈膝坐到床头,咬着拇指指甲凝眉回忆。 先前对抗魔修,靳无常使出五行法术都还需翻看书籍,方才他那几招不似寻常法术,超乎她的理解,令她捉摸不透。 器方固然重要,但为了夺得这一样材料暴露秘密、打乱现有境况,其间利弊,尚需考量。 在摸清靳无常的怪异路数前,她不可再贸然行动了。 梨渺深呼吸一口气,仰身滑进了被褥中,双眸在黑暗中睁得清明。 又过了两日,决斗之期已至,留在山门中的弟子皆聚到了广场,等待观看这场铺垫多日的交锋。 大师姐迎真被推举为主裁判,端正立在观战人群中央。 穆忘朝按时赴约,只是他与梨渺都知晓,这场决斗注定无法实现。 “你们说钟师兄和穆师弟谁会赢?” “我押穆师弟!这段时日我同他交手多次,其剑法之精妙已超越境界之限,就算他钟渠是筑基后期,怕也难以取胜!” “还是别小看了 钟渠,那家伙花样多着呢,就怕赛场使阴招……” “穆师弟别紧张,我信你!” 众人兴致勃勃谈论着,穆忘朝站在擂台旁,眼看着旭日又往西方挪了一寸。 时刻已至,另一位决斗之人仍未到场,谈论的方向逐渐转为猜疑。 “这都超过一炷香了,钟渠还不来,莫不是忘了日子?” “他先前那般大张旗鼓地宣扬,怎可能会忘!” “……难不成睡过了头?” 迎真看着天时,沉沉呼出一口气,侧首对身旁男弟子说道:“陈师弟,劳烦去钟师弟屋中看看。” “好!” 男弟子快步离开,不多时返回,急匆匆报道:“大师姐,钟师兄不在屋中,我推窗瞧了他房间,桌椅地面皆有落灰,应有一段时日不在了!” 该弟子话音刚落,又有人狐疑说道:“说起来,的确有些日子未见到钟师兄了。” “他一向离群,数日不见也不为怪!” “我也许久未见其人影!难不成他出了意外……不在山中?” 穆忘朝略微压下眉头,未动声色。 “穆师弟最近可与钟渠打过交道?”迎真清冷问道。 穆忘朝冷静摇头。 迎真看向众人,“诸位最后一次见到钟渠是在何时?” 一位女弟子答道:“二月初九那日,我看到他好似往山门外去了!” 众人一坦白,二月初九竟已是最晚的时日。 梨渺与穆忘朝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钟渠二月初九离山,应当是回了趟钟家取物,看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归宗后也刻意未让众人察觉,而是直接去了他二人房外埋伏。 不成想,这正好混淆了他的死期。 悉星河轻扯了下梨渺的袖口,悄声道:“钟渠不赴约,岂不是不战而降?亏穆师弟准备了那么久,也不知是好运还是霉头。” 梨渺淡笑道:“至少阿朝这段时日进步了不少,不算吃亏。” 绿衣少女垂肩出气,“是啊,只可惜看不到那钟二公子被当众揍趴下,期待落空咯。” 迎真上前迈上擂台,转向众弟子,神色冷淡镇静。 “若至巳时钟渠仍未到场,此战终止,判穆忘朝胜。” 她看向左侧众人,道:“尔等去山内外搜寻一番,看是否能找到……” 话未说完,迎真忽而顿言,双瞳微缩,转身望向山门的方向。 陌生的气息卷入广场,带着逼人的压迫感,霎时令在场众人血气翻涌、汗毛直立。 “这……是杀气!” 悉星河将手落上腰间剑柄,却身体紧绷,内息震动,被压得难以呼吸。 梨渺狐疑看向那敌意传来的方向,来人是元婴境,却并非靳无常。 穆忘朝闪回梨渺身侧,凝神戒备。 片刻后,一女子出现在广场尽头,其身披墨绿衣袍,雍容华贵,神色端的是冷冽,每踏一步,都如有气流震颤。 女子身后跟着四位修士,两名金丹,两名筑基,各个气势凌人。 众低阶弟子被那元婴强者的气势震得身艰气迟,迎真眉头低敛,暗暗将来人打量一番,顶着威压走下擂台,端臂一礼。 “不知是何方前辈大驾光临,来此地有何贵干?” 墨绿衣袍的女人右手轻握于身前,目光穿过前方众人,却并未停落于哪一位。 她双目凌厉,出声沉冷至极:“吾乃曲州钟家主母,李凝玉。” 众弟子神态各异,虽不敢出声,却仿佛哗然一场,心中忍不住猜测起来。 第68章 穆忘朝食指细微的跳动引走了梨渺的注意,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藏在自己袖中,任他用力攥握的指节捏疼她的皮肉,她不动声色,拇指细细摩挲,安抚他浮躁之心。 “原来是李前辈,有失远迎。”迎真说话不疾不徐,冷清却不失礼。 “客套话不必多说。” 李凝玉眉头低压,更显威严。 “掌门靳无常何在?” 迎真:“掌门闭关未出,阁下若有要事,可同晚辈讲,待掌门出关,晚辈代为传达。” 钟家主母如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迎真的额面。 “你是何身份?”女人声音带一分蔑意。 “唯我派大弟子,迎真。” “好。” 李凝玉双目微凛,迎真顿觉来者幽冷的杀意也聚在了自己身上,好似有千针扎脉,周穴刺痛却又躲避不得。 “那便将杀害我儿的凶手,交出来。” “什么?!” “钟师兄他竟已经……?!” 噤若寒蝉的弟子们终于忍不住叫破出声,擂台四周瞬间沸腾。 众人一时看看对方,一时又看向穆忘朝,穆忘朝目光凝结在虚空,感受各样的视线在他肉肤之上刮过,下意识将梨渺的手又握紧一分。 最终,那来自元婴期强者的视线也覆上他的骨肉,上位者藏杀的审视令他内息翻涌,如有群虫在肤下钻爬。 迅风掠过脸颊,鬓边发梢未落,那视线的主人已来到他身前。 李凝玉略倾脖颈,凝视着少年。 “我儿钟渠,是你杀的?” 穆忘朝神色微凛,内息失稳下,反倒镇下心来。 他松开梨渺的手,泰然落于身侧,沉稳抬头,迎上女人蛇蝎般骇人的眼睛。 “钟师兄与在下定有决斗之约,期限便在今日,我派众人齐聚于此,皆为见证。” “作为钟师兄邀请的对手,在下并无理由杀他,也并非是凶手。” 李凝玉轻轻眯眼,区区炼气小辈,能入钟渠之眼,面对她的压迫竟还如此冷静,定不简单。 “袭杀对手,不战而胜,难道不是你的理由?” 悉星河忍了许久,蓦地出声:“穆师弟剑法精妙,与筑基期交手未必不能取胜,即便落败,也只是输了场决斗而已,他何必要多此一举,去担杀害同门的罪名?凶手定不是他!” 李凝玉目光扫来,悉星河禁不住浑身一颤,她抿紧双唇用力捏着拳头,硬是撑大眼眶,未去回避。 “那你说,会是谁?”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悉星河梗着脖子答道:“我不知……” “在前辈到来前,我等都不知钟师兄死讯,众位师兄师姐都是良善之人,不会做出那种事,望前辈节哀。” 梨渺望着李凝玉的眼,一本正经地劝说道。 李凝玉冷哼一声,挥袖转身,语气骤厉:“若无人敢认,钟家便夷平此地,以诸位性命慰我儿冤灵!” “前辈息怒!” 迎真蓦然上前两步,凝眸聚神。 “此事尚待查明,据方才众人上报,自二月初九后,门中便无人见过钟师弟,其离山至今已有十多日未归,若当真不幸遇难,也不该在我派之中。” 李凝玉:“我儿身种生死咒,昨夜本君无意观测咒符,方知他已身陨,地点便在这唯我派方圆之地,任尔等如何狡辩,也脱不开干系!” 说罢,李凝玉手托法宝引雷霆,众弟子被震得头晕目眩,几位炼气期当即膝盖坠地,喀出血来。 迎真内心一震,正要亮幡御敌,忽感另一股威压自后方铺来,与钟家夫人气势相抗,弟子们顿觉身体如释重负,赶忙立好,望向自上空飞来的道人。 靳无常衣袂飘扬,落于众人身前,轻挥拂尘搭于臂弯,从容笑道:“敝派有招待不周之处,李道友同本君说说便是,何必如此动怒?” 李凝玉撤去雷霆,手中法宝还电光旋转、滋滋作响。 她凝视着靳无常,凉声道:“靳掌门,我儿钟渠于贵派遇害,今日不交出凶手,本君也顾不得礼数了。” 道人眉头轻抬,侧首看向迎真。 “真儿,究竟发生何事?” 迎真将决斗之约与钟渠动向叙述一番,靳无常眼珠微转,抬手对李凝玉劝抚道:“道友莫急,给在下一些时间查个明白,道友若不嫌,可于山中暂住,三日之内,靳某定给道友一个交代。” 李凝玉与他目光对峙许久,收了法器,略一昂首,神态莫可侵犯。 “那便给阁下三日。” 靳无常谑然挑了挑唇,“真儿,去为几位客人接风洗尘。至于其他人,本君要一一审问。” 迎真领命,走到李凝玉前方,抬手指向另一侧。 “前辈请。” 李凝玉目光拂过她头顶,跨步前行,几名侍从也紧步跟上,迎真略一抿唇,无视掉对方的轻蔑,平心静气地走上前,将几人领去住处。 没了满是敌意的威压感,众弟子顿松一口气,靳无常也双手拢袖微微后倾,恢复了散漫的姿态。 “忘朝,你先罢——”他斜看着穆忘朝,语调无比轻佻。 穆忘朝乌睫顿抬,低应一声“是”。 梨渺勾勾他的小指,冲他自如一笑。 少年目光缓和,将她的指尖握了握,随即穿过人群,跟随靳无常入了前殿。 靳无常屈膝坐到桌案上,精明看着少年。 第69章 “不必紧张,你我师徒关起天窗说亮话,钟渠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穆忘朝淡淡看着道人,镇定道:“弟子不知。” “是或不是,你怎会不清?”道人轻笑。 穆忘朝:“钟师兄邀弟子决斗,弟子这些日勤加苦练,准备良多,想必钟师兄亦是如此。他是否会为了这场决斗以身犯险导致遭遇不幸,弟子不知。” “钟渠此子乖张跋扈,多为同门不喜,本君也知晓一二,你入门不久,即便有所争执,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你没有理由杀他。” 靳无常悠悠说着,穆忘朝垂眸静听,他却话锋一转,一字一顿道:“可若……他想杀你呢?” 穆忘朝眸光稍凝,抬睫看向道人笑里藏刀的眼睛。 “此话何意?” 靳无常:“常听钟渠为难新人弟子,却从未见他邀谁公正一战。他筑基后期修为,怎会对你这炼气弟子发出邀请?故而本君猜测,他极可能看破了你的赤日血脉。” 穆忘朝:“若钟师兄早对弟子有加害之心,他便无由挑起这场尽人皆知的决斗。” 靳无常轻笑:“蒙人的幌子,本君用得可比他熟……咳,此事是你所为也无妨,顽劣弟子咎由自取,本君不会怪罪于你,自会想法儿将钟家夫人打发了。” 少年双目明澈,冷静出言:“非我所为。” 道人摩挲起下颏,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桌案上的道人姿态闲散又放肆,穆忘朝却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 对擅诈之人而言,任何模样都可能是伪装的一环。 “你如何看阿渺那姑娘?”靳无常忽而话锋一转。 穆忘朝怔了怔,他突然在此时提及渺渺,难不成已怀疑到了她的身上……可这又出于何等缘由? 他平下微震的心,迟疑道:“她修习医术很是用功,掌门为何问起这个?” “噢,不过是看你二人交好,又一同入派,我见着你便不由得想起她来。” 靳无常语气随意,神色泰然瞧不出破绽。 “众弟子近日时常与你切磋,可有同她交过手?” 穆忘朝:“……渺渺并未参与切磋,但若见弟子受伤,她总会出手疗愈。” 靳无常:“这么说,她是铁了心要修医道了。” 穆忘朝没有应声,他莫名觉得,掌门这话的语气有种捉摸不透的怪异。 道人上身略微后仰,冲他掸了掸手。 “下去罢,将星河唤来。” 穆忘朝端臂施礼,从容退出殿门。 广场上,众弟子彷徨等待,碎语不断。 梨渺默默在角落等待,听悉星河在耳边说着种种离奇猜测,她随口应和,心中却在思量钟家之事。 杀一恶徒并非什么大事,但若那李夫人最终追究到师尊身上,她便要斟酌如何应对。 若是无所顾忌,再杀一人又何妨,只是要陪师尊过家家,万事都要拘着些。 为了让师尊能在她圈画的地图上安心行走,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暗忖一番,梨渺将目光转向身旁说得煞有介事的绿衣少女。 “星河师姐,那李夫人放话,若不交出凶手,便夷平唯我派,我派在五州之中好歹也有近三百子弟,钟家从商,何来这般底气?” 悉星河撇了撇嘴,揶揄道:“你也看到了,我派人虽不少,却是散沙一盘,钟家上下一气,又是金州三大世家之一的旁支,就算钟家灭不了咱们,请出本家强者,对付几个元婴掌门都绰绰有余了!” “原来如此……” 梨渺懵懂,一副受教的模样。 背靠大势力,难怪钟渠行事那般肆无忌惮。 今日这讨命之人,不好杀。 片刻后,青衣少年伴随众弟子目光,走到了梨渺身前。 他定定看了她须臾,偏首对悉星河说道:“悉师姐,掌门传你。” 悉星河面露诧异,应了一声便小跑进了前殿。 梨渺轻悄牵起穆忘朝的食指尖,关切道:“掌门可有为难于你?” 穆忘朝略一摇头。 梨渺:“那他可说了什么?” 少年回首看了看旁人,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牵到偏僻处。 确认无人可探听,他才注视着她的眼,低声道:“掌门已看破,钟渠是因抢夺赤日血脉而被反杀。” 梨渺眼眶微张,神色却未有波动。 “你如何应答?” 穆忘朝:“他说即便钟渠死于我手,他也会替我瞒过,可我不敢盲信。何况,我承诺过渺渺,会守口如瓶,我只道对此事一概不知。” “嗯,如此便好。” 梨渺微笑抚过他的眉梢,柔声道:“阿朝可会怪我让你说谎?” 少年看见她眸中温情,触动地抿了抿唇。 “我知晓韬光养晦的道理,也懂得感恩,说谎非我本心,却是权衡之下,顺应而为。” 梨渺眼中波光粼粼,笑意渐深,若非广场之上尚有那么些旁人,她此刻便已钻进他怀中,好好感受这份偏爱。 师尊脸薄,她不好当众放肆,便只能目不转睛地欣赏他,一遍一遍勾勒他巧夺天工的眼尾。 “真乖,真是我的好阿朝……” 她轻语如焚香的烟气,幽幽飘进了少年耳中,他顿觉身躯飘然,好似被浴池的暖水漫过骨肉,他抬眸看到少女眼中的沉迷,忽而心跳一重,连她停落在他眼角的指尖都显得润凉。 第70章 梨渺目光微妙动了动,她细细体会着指腹的触感,轻轻说道:“阿朝,你怎么……变热了?” 穆忘朝眼睑微颤,垂睫遮掩情绪,犹豫出声:“许是此时的日光,有些晃人了。” 梨渺哂笑:“这才二月。” 少年目珠在睫羽下挪动,却迟迟不敢再看她的眼。 少焉,梨渺收回了手,少年神色稍滞,抬了抬袖中指尖,欲言又止。 梨渺踮脚将手张在头顶,挡住身后的日光。 “现在呢?”她天真发问,眼睛圆睁,配上这姿势,活像只兔子。 穆忘朝抬眸盯着她顿了片刻,喃喃道:“更晃人了。” “胡说,我的影子都遮住你了!”梨渺扇扇手掌,兔耳似的阴影便在少年额上忽长忽短。 少年忽而忍俊不禁,绷着嘴角说道:“这下好多了。” 梨渺噘唇轻哼,“你成心折腾我不是?” 穆忘朝轻轻按落她的肩膀,浅笑怡人。 “多谢渺渺不辞辛苦,为我遮阳。” 梨渺听出他话中隐约的揶揄之意,顺着他得寸进尺道:“那今晚便破例为我暖床,以作慰劳如何?” 穆忘朝蓦地盯向她,诧异之余,心中天人交战。 天知她方才用轻幽的气语夸赞他时,他看着她浓情满溢的眼眸,感到那有多迷人。 那刻,他竟想将她拉去无人之林,告诉她,她不必再拘谨地摩挲他的眼角,她可以多放肆一些。 这般荒唐想法刚一生出,便令他惊心汗颜、懊恼自责,可越想冷静自持,它便愈发强烈,烈到他内府焦躁、肌肤升温。 好在,渺渺的无邪之举打破了这一僵局,让他得以抛却杂念。 可刚松一口气,她却又暧昧说出这般提议。 少年蠢蠢欲动的心火,悄声复燃。 第36章 你的命令,我会遵从 梨渺被穆忘朝直白盯了太久,她渐渐感到奇怪,心中好似有蚂蚁在爬。 她羞赧别开眼,竟觉难为情。 “你……怎么这般盯着我。” 少年静然回神,用极轻的声音应道:“好。” 梨渺诧异抬眸。 她玩笑的问话,原以为会换来师尊一如既往的窘迫神情,她也做好了再度被他说理婉拒的准备。 却没想,他竟面不改色地答应了。 这实乃有史以来头一遭,梨渺怔神少顷,紧接着喜悦溢满心间,情不自禁踮脚上前,箍住了少年脖颈。 “你答应了?” 少女眸绽星光,神采奕奕。 穆忘朝身子略僵,绷住了脸色,冷静将梨渺的双臂掰下放回她身侧。 梨渺讶然看着少年的反常举动,被迫站得端正笔直。 “若这是你的命令,我会遵从。”少年清冷出声。 梨渺转了转眼眸,可那并非命令,只是她提出的玩笑话。 罢了,总之师尊应了她,何乐而不为呢? 穆忘朝看着梨渺喜不自禁的俏脸,眼底晦暗不明。 不过只是在一张榻上躺上一晚。 便依她“命令”,放任自己一回……也无妨。 广场上停留的弟子们被依次唤入前殿问话,两个多时辰过去,梨渺略略一数,发现她竟成了最后一个。 轮到她时,正是日上中天。 梨渺走进敞开的殿门,看向那位已经无聊到卧躺在桌案上的道人。 良久,靳无常悠悠开口:“怎么见了为师,连声招呼也不打。” 梨渺木讷道:“我在等掌门问话。” 靳无常:“本君说的是,三天前的那个夜晚。” 梨渺缓缓凝缩了眸光。 “什么?” “呵,我便开门见山了。” 道人倏地起身盘腿,撑脸盯着梨渺,扬起右侧嘴角。 “闯我洞府夺药的,是你不是?” 梨渺心中惊异他竟一口指认起她来,那夜她特意解除了雨霖铃的境界伪装,而现在的她只展露炼气修为,白哥哥曾说,雨霖铃的效用,连化神、渡劫期大能都能瞒过,靳无常不可能看破才是。 “弟子每晚都在房中安寝,不知掌门所言何事。” 靳无常:“若是抢了别的物事,我倒是如何都不会想到你,可你偏偏看中了丹霞玉琼,阿渺姑娘请仔细想想,这其中有何破绽?” 梨渺垂眸思忖,忽闻道人轻笑:“阿渺姑娘,若当真不是你,你又何必思索呢。” 梨渺:“……” 好个狡猾的欺诈犯。 靳无常:“我取得丹霞玉琼一事,除了你们四名弟子,便只有今歌白知晓。那夜的不速之客身形偏小,并非男子,真儿和星河入派多年,本君知根知底,即便再怎么不可能,我也只能怀疑到你头上。” “虽不知你用何种方法掩盖了境界,可如今看来,本君猜得不错。” 梨渺凝眉抬眸,全然变了副眼色,被铁板钉钉,这下可没法靠着谎言瞒过,既如此,这家家酒,就该扮到头了。 靳无常略一眯眼,好声说道:“区区小事,你我还有的商量,别总想着杀人灭口嘛。” 他跳下桌,双手拢袖站在梨渺身前,姿态悠闲。 “我对阿渺姑娘并无敌意,姑娘想必也不想暴露身份招惹事端,否则那晚便该与在下拼力一斗了。” 梨渺敛了杀意,轻飘飘说道:“说罢,要多少钱才能换丹霞玉琼。” 靳无常失笑,“你当初答应加入我派,不会就为了这东西?” 第71章 梨渺:“我只不过是陪着阿朝拜师学艺罢了。” 道人狐疑歪头,“那少年该不会也是……” “他就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梨渺出声打断,一脸的不畅快。 “哦……那他是你什么人呐?”道人的语气满是好奇。 梨渺:“夫君。” 靳无常:“……?” 他沉默地挤出了大小眼。 良久,他扯嘴评价:“行,真会玩。” 梨渺抱起双臂,“掌门可莫要扯远了。” “分明是本君在质问你,你倒催起本君来了。” 靳无常咂了下舌,又浅浅打量她一番。 “你为何要夺丹霞玉琼?” 梨渺:“救人。” “真巧,本君夺它,也是为了救人。”道人一字一顿道。 梨渺轻轻抿了抿唇,目光微转,道:“那夜我见掌门钻研丹书,似乎毫无头绪,我猜测,掌门取丹霞玉琼,只是看中其药性,并未获得固定医方。若能寻得药性相似的珍材,未必不可将其替代。” “而我救人所用的医方,丹霞玉琼不可或缺。” 靳无常闻言弯了弯眼角,“姑娘敏锐。” 他信步走到梨渺身侧,“敢问阿渺姑娘的青月血脉,是否属实?” 梨渺侧目看向他,钻了个空子说道:“我的确拥有青月神女赐福,只可惜,在生救人之心以前,我从未想要习医。” “姑娘身怀青月血脉,又有元婴修为,医术一道即便从头习起,用不了多少年,亦能大成。” 道人狡黠地笑道。 “你若能帮我救人,别说这丹霞玉琼,你想要多少药材,只要我能取得,皆可赠你。” 梨渺心觉诧异,狐疑端详他片刻,问道:“你想救何人,身患何病?” 靳无常铿锵道:“在下恩师,身患世间独一、史所未见之绝症。” 梨渺微不可见地张了张眼眶。 如此神巧,靳无常费心要拯救的,竟也是他的师尊。 她沉默少焉,低声道:“你对我,便这般有信心?” “至少胜过对我自己。”靳无常打趣道。 “这数百年来,修真界内青月血脉断缺,诸多元婴以上的医修强者都莫名匿了踪迹,要找到一名可靠的医道圣手,可不容易。” 梨渺略感疑惑,这消息,她倒是未曾听闻。 靳无常:“个中细节,待姑娘医术有所成,我再同你讲述。丹霞玉琼,我会替姑娘好好保管。” 梨渺思忖,要完善师尊的躯体,她还需寻找另外四种珍稀材料,丹霞玉琼即便现在到手也并无意义,便先答应了靳无常,日后且行且看。 “我还有另外的要求。” 靳无常:“请讲。” 梨渺眼眸清明,“我的身份……” 靳无常:“只是唯我派一位小小炼气弟子,其他的靳某缄口不言。” 梨渺满意点头,“立契罢。” 靳无常挑眉:“你不信我?” 梨渺微微绽开笑颜,“掌门通晓欺诈之道,阿渺愚钝纯良,唯有请天道作证,方可安心。” “……”他看她先前扯起谎来也是炉火纯青。 “签就签,但若是你自己漏了身份,可就与靳某无关了。” 靳无常拿来笔墨黄纸拟定契约,一边写着,一边佯作随意地问道:“阿渺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呐……” 梨渺撑着下巴坐在木椅上,轻巧答道:“唯我派小小炼气弟子,掌门方才认证过的不是?” 道人轻笑出声,嘴角挂有一丝玩味。 “那钟渠之死,也是你所为吧。” 梨渺:“是弟子我。” “唉……” 道人叹息着摊开写好的契约,双手递交到梨渺跟前。 “看来此事,也唯有糊弄方可应对啊……” 梨渺浏览起纸上文字,“掌门可有打算?” “那钟家夫人的态度,有些奇怪。”靳无常幽幽道。 梨渺探寻抬眸。 道人讳莫如深地笑笑,“我已向我派曲州子弟传了信,等有了回应再说罢。” …… 梨渺离开前殿时,众弟子已然散去,广场只余青衣少年一人。 穆忘朝见到她身影,立马快步走来,略显担忧地看了她两眼,低声道:“怎么聊了这般久?” 梨渺莞尔一笑,挽住他手臂轻松道 :“去别处说。” 少年坦然听从,却被梨渺带到了后山。 “等等……渺渺,前面似乎是掌门洞府,弟子不该随意踏进这片地界。”穆忘朝好声提醒道。 “无妨,我向掌门讨了片空地用于你我修炼,就在那座山的后侧。” 梨渺狡黠看向他,“你与其他弟子不同,同旁人待在一块,总会施展不开吧。” “可掌门又怎会……” 少年刚出声,便恍然意识到什么,错愕道:“难道说,他已经……” 梨渺耸耸肩,颔首透出娇憨。“我一不小心,叫掌门识破境界了。” 穆忘朝眼眸微转,一时思索良多。“他未曾为难你?” 梨渺摇头,“我同他定了契约,我会钻研医术,助他救人,他为我保守秘密,事成后还会以珍稀药材作为报答。” 她隐去了丹霞玉琼的细节,对于完善师尊躯壳一事,在对材料线索无甚把握前,她不想透露,以免叫他失望。 第72章 见少年清隽面容上仍写着忧虑,梨渺轻盈抚了抚他的头顶,灵巧笑道:“只是暴露境界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他不起什么坏心思,开诚布公,倒便利了你我。” “而且,他仍相信我只是青月血脉,在四大血脉中,青月血脉最不足道也。” 穆忘朝:“那钟家之事……” 梨渺:“掌门会有办法的。” 穆忘朝缓舒一口气,静静注视着梨渺,温声道:“总之,还是谨慎些为妙。” “我知道。” 少女笑靥如花。 她又腻歪地抱紧了少年手臂,“走,去修炼地瞧瞧。” 二人来到后山背阴处,茂密竹林间开拓着一方空地,阴凉清净,正是闭关的好所。 “以后此处,便是你我专属的修炼场地,再不怕外人打扰。”梨渺喜滋滋说着,一时仿佛又回到了在孤岛上的日子。 少年静看着周围,也觉心境安定不少。 放空片刻,他看向梨渺。 “钟渠身死,符咒便断了线索,钟家那些人不好贸然接近,相比起来,如今的掌门可信了几分……” “渺渺认为,我是否该向掌门询问那符咒与玉坠之事?” 梨渺心思一转,如今再说不该,倒显得刻意,不如顺势应下,她再从中周旋。 “也好,如今我与靳掌门也算得上盟友,之后我找机会帮阿朝打探打探。” 穆忘朝微笑点头,不疑有他。“多谢渺渺。” 梨渺回以笑意,她可不会找靳无常询问线索,她只会让他闭嘴。 趁着时间尚早,梨渺久违地同穆忘朝畅快练了场剑,直到晚风阵阵、星月高悬。 “阿朝的本事果然精进不少。” 梨渺一步一晃地走到少年跟前,倾身仰头对着他笑。 “难道是几日前,终于让阿朝吃饱了的缘故?” 少年收剑的动作微顿,想起那晚痛快交织的煎熬之景,他心头一热,忽而全身又变得怪异起来。 好在浓雾遮了月光,他耳廓上漫起的红云也掩在了夜色中。 “……日日与人操练,我总该有点长进。”他冷静出声。 梨渺捕捉着他的神色,将精明藏在眼底,她抬手抚向他的脸颊,刚一触碰,他却下意识躲开半寸。 梨渺诧然眨了眨眼,沉默盯了他半晌,幽幽道:“穆郎,你怎么躲着我?” 第37章 情躁 穆忘朝眸光闪烁不明,光是回想起当时感受,他便躁动不已,不过是如常被她触碰脸颊,体内都生出了一道难名的激流。 不该有的舒爽感受,让他愉快,更让他不安。 梨渺察觉他的异样,却不明所以,她纳闷注视着他,鼓气道:“不让碰,也不说话,不乖。” 说罢,少年看似平静了些许,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闭上双眼,小心蹭着她的掌心。 “方才,不是故意的。”他低语道。 看他似只小兽般生疏讨好着自己,梨渺顿时明朗了心情,喜爱地抚着他的脑袋。 “这次便不罚你了,现在便回房……给我暖床罢。” 少年睫羽微动,默不作声地抬眼瞧她,情绪看不清明。 梨渺牵着穆忘朝进了自己卧房,刚点一缕烛光,少年已擦过她的身侧,缓步走到了床边。 他褪去外衣,躺进被褥,一双澄澈的眼定定望着她。 梨渺看他这乖巧的模样,喜上心头,一骨碌便钻进了少年怀中,昂头从被褥里探出了半颗脑袋。 “阿朝今日怎的这般听话?” 穆忘朝淡淡牵了牵唇角,掩下一分无奈。 克制体内无端的躁动,唯有无想无念。 心绪都撇空了,他便顾不得纠结了。 梨渺忽而怔住,少年此时这般笑意,竟不似他。 可她却对这笑意万般熟悉。 她曾无数次,看到清宵子对她这样笑。 往事如潮涌来,梨渺心神恍惚,情不自禁抱紧了少年。 穆忘朝蓦地张眸,费劲稳下的心境与内息,竟在少女这闷头一撞之下轻易破了功。 “渺渺……怎么了?” 少年略显滞涩的清凉之声将梨渺拉回了现实。 她埋首在他怀中,五感被雪松般的静雅气息包裹,意识稍稍宁静一刻,又溺入了稠湿的浅滩,每有思绪发生,都会刻下深痕。 是了,如今的师尊,已不是曾经那个揣摩不透、叫她不敢亵渎的清宵子了。 他不会因她犯事而罚她禁闭,亦不会因她的荒唐言语将她拒于门外。 往事再多怀念,终究是不可见日的秘辛,如今的她,只消爱恋这无邪人偶,便足够。 “阿朝如此乖顺,实在叫渺渺情难自抑。” 梨渺声娇语柔,轻悄勾扯少年半敞的衣襟。 “就算稍稍过分一些,阿朝也是乐意的吧?” 说着,她小手滑进他的中衣,触摸他紧实的腹肌,暗喜得像只偷腥的猫。 穆忘朝捏拳抿紧了唇,他沉气不言,不时颤动的眼睑却暴露了他忍得并不轻松。 “渺渺这般……阿朝可喜欢?” 猫儿轻蹭着少年胸膛,轨迹盘旋向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穆忘朝大脑阵阵发胀,在她即将触及禁忌时,蓦然按住了她招摇的爪子。 被看破了意图,梨渺并不意外。 她笑意盈盈地抬起脸来,嘴角挂着微小的得意。 第73章 “小气。” 被抓现行的手,被少年隔着衣物缓缓包裹在掌中。 他低垂睫羽隐忍难言,将掌中之物捏了又松,反复几回,才低哑开口:“只摸这里,还不足令渺渺称心么。” 许是多了一人的缘故,此时的被衾内暖得有些过甚。 梨渺的指尖离那热气源头,仅有一寸之遥。 她水盈盈看着少年,轻瘪下唇,无声传达着不满。 少女双眸清澈,却有惑人之功,穆忘朝轻眯眼角,恍恍溺入那无底清波,呼吸终是重了一分。 雪松之气染了烟尘,梨渺倏地打了个激灵,不料他单手攀上她的腰,好巧不巧触了她的痒穴。 她嗔怪张眸瞪向少年,他俯首吻她眉心,辗转浅啄,直将她刚起的脾气化进了春水中。 梨渺动情昂首,少年的轻吻最终落于她唇边,他微启双目,乌睫遮了眼瞳光泽。 “渺渺也听话一回,可好?” 少年喑哑的轻语,是隐忍,也是请求。 梨渺润泽的唇瓣略略张合,只觉血液在体内沿着异样的轨迹流动,喉中干渴,别处却莫名浸出暖泉,胀涩难熬。 她困惑于这陌生的感受,一心为少年的气息俘获,她乖巧点头,细弱蚊吟地应了一声。 少年的手自她腰窝渐渐移向后脑,他柔缓抚着她的发,气声如袅袅轻烟:“转过身去。” 梨渺甘愿依他,蠕动着翻过身,随即身后之人轻轻贴近,左手环于她腰间,将她纤弱身躯半裹在怀中。 感受 着后背温度,梨渺双目睁得溜圆,胸腔之内跳个不停,几乎叫她难以呼吸。 她自顾自亲近师尊那么些年,却从未得到过此般回应。 求而不得的夙愿被揭开一角,梨渺内息沸腾,喜悦得快要晕厥过去。 胀涩之处愈发黏润,梨渺无心去细想这怪状的起因,本能地蜷起双腿左右磋磨,试图消解这难言的苦楚。 穆忘朝感觉到她微弱的扭动,停落在她腰间的修指蓦然颤了颤,不敢再动半分。 原本是为防止她继续作乱,才叫她背过身去,却不想她竟然也会…… 穆忘朝眸光涌动,愈发意躁,他难以启齿此刻的感受,不愿她发觉他灼烧的烈火,他甚至不敢彻底拥紧她。 此刻夺门而出,才是应有抉择。 少年挣扎许久,终是没有作出那最为正确的决定。 梨渺苦闷又焦躁,姿势的调整并无法平息那陌生的异样感受,她恨不得此时坐去热炭上,以毒攻毒,烧个痛快。 眼下所能想到的滚烫之物,那便是…… 梨渺当即想要翻回身去死死抱紧身后人,可刚一动弹,少年便加重了手臂的力道,生生扼住了她的身形。 “渺渺……别动。” 梨渺顿时意识恍惚,再度沉溺于少年温柔的指令,安静侧卧在原地。 “阿朝,我有些难受……”她哼哼唧唧地嘟囔,透出几分委屈。 “什么都别想,平心静气,一会儿……便不难受了。”穆忘朝哑声低语,又仿佛是在说与自己听。 “嗯……” 梨渺无神注视着桌上黯淡的烛火,缓慢平稳着呼吸,不安的心神逐渐归于宁静。 她却不知,身后的少年平复这份躁动,耗费了远甚于她的气力。 “可好些了?”他轻声问道。 梨渺羞涩低下头,嗫嚅道:“好些了,却总觉缺了什么。” 穆忘朝眸光微晃,“缺了什么?” 梨渺:“阿朝的安抚。” 少年抿了抿唇角,小心翼翼地轻抚她发间,矜持而克制。 “我会伴你入眠。” 梨渺舒适地眯起了眼,拾回一分欣悦,又得寸进尺道:“还要抱抱。” 穆忘朝心神微顿,揽住她的纤腰,让她轻靠在怀中。 只要她不胡来,他又怎会失去自控。 少年这般想着,无意露出一分自嘲的笑。 梨渺品味这独属于师尊的幽静气息,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穆忘朝听闻她绵缓的呼吸,却毫无睡意。 少女清甜香气萦绕五感,无形撩拨着他的食欲。 他食言了。 他终是高估了自己,做不到伴她入眠。 第38章 乌发垂散的师尊……极美…… 少年意识朦胧,脸颊贴近梨渺的乌发,轻微蹭了蹭。 而后守着她一夜无眠。 晨光铺洒进窗沿,尘粒映照如萤,屋内的一切都显得静谧安好。 梨渺苏醒在少年人的怀抱中,体会这无间温度,心情妙不可言。 她忸怩地握上腰间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他四根如玉修指,暗喜道:“这一梦甚是美妙,若阿朝日日都能似昨夜这般伴我便好了。” 穆忘朝注视着梨渺的耳廓与眉睫,已维持了数个时辰。 他看她醒来也不声不响,直到她说出这句话,他才攥住她不识分寸的手,凉淡道:“不好。” 少年松开了桎梏,梨渺只觉周围一空,身子轻飘飘的,空虚了不少。 她翻身看向穆忘朝,他已支起了半身,安静坐在榻上,乌发垂散,在松垮的白色中衣上勾勒出墨池残莲,清美出尘。 梨渺顿时看得入神,被他薄情拒绝的闷气都消弭无形。 她高洁无瑕的师尊,果然还是白衣最为合衬。 梨渺悠悠撑起脑袋,眼眸含笑,“你这话听起来,怎还透着分怨气?” 第74章 穆忘朝沉静看向她,忽为那眸中媚色恍惚一瞬,略显匆忙地垂下睫。 “渺渺先前也说,这次是破例。” 梨渺挪身上前,将下巴枕在少年膝上,水波盈盈道:“你便不能为了渺渺,多破例几回?” 这撒娇般的举动和语气,烟雾似的弥漫进穆忘朝的感知,不可抵挡地酥了他故作冷硬的身心。 “渺渺……”少年低声长叹,多有无奈。 梨渺噘了噘唇,娇声埋怨:“好好好,阿朝又要说那些大道理了。” 她翻身滑下床沿,将长发拢至身前,一边捋着,一边回眸放话:“哪天再去到无人之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借口。” 少年双目微怔,抿唇低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梨渺穿好衣裳,坐去镜前梳妆,穆忘朝远远看着铜镜中少女的面庞,忧心道:“钟家一行人还会在山中停留两日,如此短的时间,掌门当真能想出应对之法么……” 梨渺:“谁知道呢,即便没有办法,他签了契约,也不会将你我供出去。” 穆忘朝凝眉,“毕竟是钟渠有错在先……” 梨渺透过镜子瞄向少年。 “就算你我只为自保,人却已经杀了,钟家定不会认下这般说辞,追责下来,只会牵扯更多,届时,又有谁能伸张正义?” “……渺渺说得是。”穆忘朝低声吐气,难掩沉重。 梨渺眼眸轻转,缓慢道:“说起来,靳掌门认为那李夫人的态度有些奇怪,可我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穆忘朝斟酌少顷,“的确如此,爱子刚逝,她除了展露威严、恼怒施压,竟不见悲痛,连威胁之语都说得十分冷静。即便一家主母理应处事稳重,可身为人母,李夫人未免沉着过甚了。” 梨渺呆讷看着镜中人,一时都忘了放下木梳。 穆忘朝察觉她正发呆,疑惑张了张眸,“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 梨渺回过神来,悻悻撇下目光,怨道:“为何你们都能勘破这些道理,我却发觉不了。” 少年缓步走到她身后,浅笑着将她肩上的乌发捋到背后。 “想不到,也没什么奇怪。” 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落了下风,梨渺颇觉不爽快,她低哼一声站起身,扬高语调幽幽道:“时候不早了,可别耽误了修炼。”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穆忘朝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又若无其事地压下。 “是。” …… 三日之期将至,梨渺被靳无常秘密唤去了洞府。 梨渺头一回光明正大地踏进这小小藏宝地,她看向懒散坐在地上的道人,揶揄道:“掌门有事找弟子,在前殿说不就是了,为何要到这儿来?” “钟家的眼睛就在山中,我若光明正大传你,岂不让他们对你多生疑心?” 靳无常勾起嘴角,精明看着梨渺。 “你过来,未叫他人发现吧?” 梨渺:“自然。” 她自如坐到道人身前,问道:“曲州的同门已向掌门回了信?” “不错,我叫人速去查了钟家的境况,结果不出我所料。” 靳无常轻张眼眶,正色道:“钟渠并非嫡出,他是钟家家主与外室的私生子。” 梨渺不明所以地瞧着他,“然后呢?” 靳无常:“外室莫名病故,钟渠被接入钟家成了二公子,可在钟家人看来,这名分来得不光彩,此前钟渠也从未透露此事。我以前便奇怪,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少爷,怎么舍得放下身段入我这小门小派,如今都想得通了……” “外室之子?”梨渺琢磨着这陌生的词句,隐隐约约悟到了其中含义。 “掌门调查这些,又有何用意?” 靳无常当即拧起了面容,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先前觉得你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又不灵光了。” 梨渺:“……” 这些尘世人家的关系,她本就所知甚少,可她也不想露怯,便干脆道:“我不爱看人卖关子,掌门直说就是。” 靳无常“嗐”了一声,娓娓道来。 “李凝玉乃钟家家主正妻,掌管钟家生意与内务,修为也比钟家家主高上一等,有人说,她才是当下钟家的主心骨。” “试问这样的人物,怎会忍受让丈夫与外人的野种留在家中扎眼?就算她面上做得宽容大度,内心定是不待见他 的。” 梨渺恍然:“所以钟渠命陨,李夫人丝毫不见悲色……” 试想师尊若与旁人结亲生子,她便心如刀绞愤怒不堪,恨不得将那些碍眼的东西铲灭撕碎,更别说李凝玉才是真正与钟家家主结亲之人。 “如此说来,我倒助她除了眼中钉,她该高兴才是,怎还要大张旗鼓地来寻凶手?” 靳无常冷笑一声,“一来做给钟家人与外人看,她这主母慈悲大度,将外室之子视为己出,二来……李凝玉终究是个生意人,即便是眼中钉,也颇有价值。” 梨渺暗中思量一番,“所以凶手是谁并不重要,她的真实目的……是借此机会,从唯我派中榨取好处。” “你能想通,还不算木得厉害。”道人笑道。 梨渺无视他的讥讽,莞尔昂起面容,“所以……掌门准备拿出多少钱财,来打赏这出戏?” 靳无常轻眯眼角,“那便要看钟渠的命,在李夫人眼中值多少筹码了。” 第75章 梨渺:“若是十分昂贵呢?” 靳无常:“比起钱财,你这位元婴期的盟友,对本君而言更有价值。” 梨渺戏谑道:“没想到掌门竟这般看重阿渺。” 靳无常:“那是自然,明日与李凝玉对质,你只当事不关己,安静看着便是。” 梨渺淡定点头:“自然,我也没打算作声。” 靳无常:“……” 他这掌门帮她收拾烂摊子,她这凶手倒是心安理得。 到了约定期限,整山的弟子再度聚集到广场中待命。 李凝玉一行人立在众人前方,不怒自威。 靳无常姿态板正,一副正经的模样。 “这几日,本君盘问过所有弟子,亦在山中各处仔细巡查,均未发现钟二公子行迹,可见其出山前往贵府后,的确未曾返回门中。” 李凝玉眉头凝起,冷厉道:“掌门莫不想说,我儿是死在钟府,本君有意嫁祸不成?” “道友误会了,钟二公子并非我派中人所害,但有弟子在山外五里处的林中发现了打斗与焚烧的痕迹,本君在现场搜得一缕衣裳残片,道友请过目,这可是令郎的衣裳?” 靳无常将一条一寸长的焦边布料递给了女子。 李凝玉接来,垂目细看,眸中若有霜华。 “这不是衣裳,这是渠儿的乾坤袋。” 闻言,穆忘朝悄然看向梨渺,梨渺回以狡黠的眼神,无声解答了少年心中疑惑。 钟渠身上的生死咒暴露他就死在唯我派附近,若靳无常一味否认,倒显得嘴硬,为了让他的“糊弄功夫”更为可信,她便帮他添了一笔。 靳无常面色沉重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慨叹:“杀人夺宝,焚尸毁迹,钟二公子竟在离山门如此近的地方遭遇不测,实在悲哀、不幸啊……!” 李凝玉捏紧布帛,抬眼目光愈发凌厉,“如此轻描淡写的说法,便想打发我等?渠儿证实死在唯我派旁,尔等门人如何能脱开干系?靳掌门可别想包庇自家人!” 道人伸手制止:“道友息怒,我派弟子清清白白,出了此等灾祸,众人亦痛心疾首。凶手虽非我派中人,但命案发生地如此之近,我等未能支援,事后又不曾察觉,实乃在下失职。” “我派确有失察之责,理应作出补偿。李夫人,钟家有何要求,还请阁下提出,靳某定尽我所能,告慰钟渠在天之灵。” 靳无常抱起双手,目中投出熠熠波光,端的是诚挚坚定。 钟家主母凝视了道人许久,旁观的弟子们惴惴不安,只想息事宁人,却谁都猜不出她会作何反应。若是条件十分苛刻,掌门又该如何应对?他们那点稀薄的俸禄是否会白白成了负债? “也罢,斯人已逝,线索尽断,凶手究竟在何处,怕也追不出个所以然了。” 李凝玉冷漠说着,喟然长叹。 她依旧端着那副目中无人的姿态,道:“我儿性命无价,即便只索灵石千万,贵派又能担负得起么?” 众人顿时唏嘘,千万灵石,他们活完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多钱财,那李夫人却说得轻飘飘,不愧是世家中人,他们怕是给钟家做几百年劳工都还不上。 靳无常眼眶忽张,垂首沉吟:“这……” 看他满脸惊愕刁难,女子冷笑:“可若当真只是失察之责,这份补偿的确厚重了些。本君也不愿刁难掌门,既然唯我派拿不出钱财,便借些人手,为我所用。” 靳无常顺势问道:“怎么个用法?” 李凝玉:“我钟家独占一处秘境,每五十年方开启一次,下月便到了秘境开启日,秘境内地势险峻、凶兽众多,要进去勘探采集,眼下正缺人手。” 闻言,众弟子蓦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赔巨款、也不是签卖身契,只是出次力而已。 靳无常也作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微笑道:“道友慷慨,只是在下不解,钟家门客众多,应当不缺人手才是吧?” “今年事务颇多,众多家仆都被指派了其他任务,无暇抽身。”李凝玉冷淡道。 靳无常目珠轻转,“阁下需要多少人手?” 李凝玉:“除靳掌门之外,金丹、筑基期修士至少还要十位。另外,采集到的一切资源需尽数上交钟家,不得隐瞒。” “自然,道友此番要求,已十分大度。” 靳无常抬起视线轻轻在众弟子中一扫,道:“此山弟子尚不足阁下要求,但请阁下放心,我将调动其他四州子弟,定能凑齐十名金丹筑基修士。” “如此甚好。” 李凝玉微昂面容,“下月十五,本君在钟府恭候靳掌门。告辞。” 说罢,女子领着她的四名侍从头也不回地离去。 钟家人一走,广场上顿如乌云消散,气氛活了不少。 “诸位徒儿,谁人愿替本门走这一遭啊?”靳无常双手拢袖,笑吟吟问道。 几个筑基期弟子互相看了看对方,“咱们这除了大师姐是金丹期,筑基期就剩咱们仨,干脆一块儿去!” “我同意,就算得不到报酬,能去秘境历练一番,也是难得!” 迎真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模样,暗叹一声,眉间疑云笼罩,似有话要讲,又迟疑着未开口。 定下四人后,靳无常看向梨渺。 “阿渺,这越州据地就你一名医修,即便不足筑基,也能帮扶一二。可有兴趣与为师和几位师兄师姐一同前往?” 第76章 梨渺静静打量起道人浅含笑意的眼眸。 一旁的绿衣少女凑了过来,跃跃欲试道:“阿渺若去,我便也去,秘境探险……多难得的历练机会啊!” 梨渺侧头看向悉星河,她眼睛里星光闪烁,满是期盼。 她莞尔一笑,“好啊。” 悉星河兴奋握起了拳,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这次我还破不了筑基……!” 众人散去,穆忘朝走在梨渺身边,面露狐疑。 “李夫人先前气势汹汹,竟当真被掌门说服,实在有些顺利……况且以钟家的财力,即便人手欠缺,临时雇一批打手,也并非难事,可她却将这活计交给我等……” 梨渺略一点头,“想必掌门也是有所疑虑,才特意邀上了我。这趟任务,怕是没那么简单。” 穆忘朝侧首注视她片刻,淡笑着开口:“原来渺渺早就看出有端倪。” 梨渺瞥他两眼,怪声怪气道:“怎么,不过碰巧失利一次,你便当我愚笨了?” 少年微怔,乖顺垂下面容,轻声道:“我只是想提醒渺渺当心,别亏了自己。” 梨渺被他柔软的言语说得心满意足,绷着嘴角抚了抚他的脑袋。 “此行境况不明,阿朝可要同去?” 穆忘朝愣了愣,梨渺素爱将他留在身边,不喜欢他离开太久,他原以为,她即便因故去往山外,也会时时带着他的。 难得她愿予他短暂的自由,穆忘朝却并未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喜悦,他迷茫又困惑,理不清心中的微妙感受。 “渺渺如此问……可是有何顾虑?”少年犹 豫着出声试探。 梨渺瘪着嘴轻叹一声,玩捏起少年的一缕垂发,满不乐意道:“此去同行者众多,你是我的宝物,若是遭遇险境,不小心弄坏了该如何是好?我总不能将那些目击者……一网打尽吧?” 闻言,少年眼瞳不自觉颤了颤。 梨渺说着,又变了副表情,窃笑觑着他:“但若阿朝不想错过这历练之机,去……也未尝不可。” 穆忘朝抿着唇沉默少顷,清泠道:“道阻且长,众人同行之事常有,总不能次次逃避。我会小心行事,绝不给渺渺添乱。” 得到他这般答复,梨渺自是心喜的,与他人同行与否她不在乎,她单单不愿与师尊分开,哪怕时间可能仅有短短数十日。 师尊与众人共闯秘境,便是给自己架上了枷锁,强压之下,或许能成长得更快。 次月,梨渺等人跟随靳无常前往曲州。 听闻曲州人杰地灵,风采盎然,只可惜钟家坐落之地距离主城奚城尚远,与那传说中的乐修第一大派盛月坊也相隔近千里,时间紧迫,所谓地域风采领略不得一二,弟子们多少有些遗憾。 众人在钟家附近的小城落脚,等待其他几州支援的弟子聚齐再一同动身。 休憩时,梨渺与悉星河在街上畅快买了不少糕点,此地的食物比起越州更加细腻清甜,一些花果制成的点心入口即化,分外新鲜,不禁令梨渺着迷。 穆忘朝跟在二人身旁,看着少女们有说有笑,欣慰之时,却又难以抹去心底隐晦的无奈。 悉星河习惯了穆忘朝不爱在人前进食的“癖好”,便未逼着他品尝,只给他送了些点心,笑嘻嘻让他回屋偷偷吃。 少年看着手中的油纸包哭笑不得,这些个东西,最终都会偷偷进了渺渺的肚子。 “阿渺,等我们完成钟家的任务,一同去奚城看看可好?曲州的主城……定有不少赏玩之处!” 悉星河兴致勃勃地说道,看她那副向往的神情,好似心中已有了许多打算。 “好啊。”梨渺嚼着绿豆糕,一口应下。 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她也想与师尊结伴游耍一番,听说曲州这地方怪灵得很,许多道侣都在奚城定情,传为佳话。 她机灵瞟向穆忘朝,轻轻唤他:“阿朝?” “你想去何处,我都陪你。”少年应得云淡风轻,仿佛全然未经思索。 梨渺浅浅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蓦地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不禁转身看向街角。 那处行人来往寻常,那缕淡淡的气息悄然无影,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阿渺,你看见什么了?”悉星河引颈张望,疑惑问道。 “没什么。”梨渺略微瘪了瘪唇,咬着糕点淡定转回身,没去在意。 城镇中停留一日,从外地被宣召而来的唯我派弟子也陆续到场,除开钟家所要求的十名金丹、筑基期的修士,还有八位同悉星河一般前来历练的炼气期子弟。 师徒二十二人依照路人指示,来到了数里外的钟家府邸。 钟府地界广阔,园林设于其中,迈入大门,便似进了所山庄,奇景悦目、沉香怡心。 “不愧是世家宅邸,修得这般气派。” “气派,却又不失曲州婉约之风,建宅时定花了不少心思。” 众人被管家引领着穿过回廊,途中忍不住观景赞叹。 梨渺见穆忘朝一直望着场院,面上透出分纳闷,便问道:“阿朝,怎么了?” 穆忘朝回过神来,轻声道:“原以为钟家业大,府中定有许多家仆门客,没想到竟有些冷清。” 领路的管家听到他的低语,和气说道:“府中不少人手都去了别处办事,近日确显得冷清了些……呵呵,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第77章 穆忘朝没料到管家竟会回应他这队末之人的随口一言,微怔一瞬后温声道:“阁下言重了。” 众人一路去到了后院,李凝玉等人已在其间等候。 梨渺神识一晃,望见钟家主母后方一身绣蓝绫罗白衣的男子,不禁定睛愣神,旋即生出一分雀跃之心来。 白衣男子对她的到来却仿佛并不意外,他朝她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悄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梨渺想打招呼的心顿时按捺了下去,虽不知今歌白为何在此、也不晓他为何提醒她莫要作声,但今日重逢,实乃意外之喜。 她昨日在街上捕捉到的微弱气息不是幻觉,白哥哥当真就在这里。 数月不见,他还是那般丰神俊朗、在人群中一眼便难以忽视。 穆忘朝见到今歌白的身影初是意外,随即下意识觑向了梨渺,瞥见她眸中泛跃的星光与笑意,他一时晃神,袖中五指不自觉攥握在了一起。 第39章 阿朝吃醋了? 悉星河自然也认出了今歌白,刚要同梨渺说话,却看见身边这二人相异的脸色,顿时思绪飘飘眼珠乱飞,弯着月牙眼闭紧了嘴。 靳无常瞧见今歌白,只愣了一瞬便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向钟家夫妇拱手问好。 “钟道友,李道友,靳某携弟子前来赴约,这厢有礼了。” 梨渺不禁观察起李凝玉身边的华服男子,原来这位便是钟家家主钟瑄,钟家现任的领头人,竟还不足金丹期圆满,无怪钟家事务多由主母操持。 李凝玉扫视了一眼唯我派众人,“比起约定的人数还多上一倍,看来靳掌门十分看重这次合作,有心了。” 靳无常淡定道:“尚未在前厅歇脚便直入钟府腹地,看来李道友对这秘境之行亦是十分急迫。” 李凝玉毫无感情地冷笑一声,家主钟瑄当即赔笑道:“秘境开启在即,实在怠慢诸位,待此行结束,钟某定设宴款待诸位。” 靳无常目光在钟瑄脸上停留了少焉,淡笑道:“我等本就为赔罪而来,倒是不必让贵府大费周章,我等听从二位安排便是。” 谈及此处,钟瑄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悲色,他低声哀叹道:“钟渠那孩子性情乖僻,我早便教养过他,结果还是……唉……” 靳无常低下眸若有所思,旋即转了话题,似是故意才发现夫妇二人身后的今歌白一般,道:“这位道友莫非也是二位找来的帮手?” 李凝玉微昂头颅,“这位白公子是我二人之友,此外还有钟家六名家仆,也会随我等一同进入秘境。” “噢……”道人目珠轻转,自然地将精明藏在眼底。 “白公子”,究竟是这位今兄对他等用了化名,还是对钟家之人做了隐瞒呢? 身份莫测的阿渺姑娘,连朋友也是如此神秘。 但既然今歌白占着钟家家主之友的名头,便可以确定,他不会像他们一样白干苦力。 原本坦然处事的道人,忽然感到遗憾起来。 “夫君,事不宜迟,尽快出发罢。”李凝玉对钟瑄说道。 钟瑄点点头,从袖袋中取出一支半尺长的钥匙,刚要作法,忽然一名青年跑了进来,呼喊道:“父亲!母亲!孩儿也要去!” 众人一见听到这呼声便知,这位当是钟家大公子了。 李凝玉转过身来,眉间现出一分和色。“人手已然足够,煜儿留下便是。” 钟煜一脸板正:“孩儿自记事以来,便从未踏足过钟家秘境,从前我修为浅薄,母亲忧我安危便罢了,如今孩儿已是筑基后期,有资格前去秘境一探。” “孩儿想为父亲母亲分忧,亦想锻炼自身闯上一闯,还请母亲应允!” 话说到这份上,任谁听了也不愿拒绝,靳无常也顺水推舟道:“大公子一片赤诚,二位不妨遂了他的心愿,在场人数众多,又不乏似阁下这般的高手,定不会让大公子落入险境。” 闻言,钟家家主移着眼眸若有所思,李凝玉却不为所动,冷静对钟煜说道:“五十年弹指一瞬,煜儿以 后还多的是机会,只是眼下,钟家无人做主,尚需你来操持。” 女子的手稳稳落在年轻人的肩头,语气终于褪去些许冰冷。 “煜儿,辛苦你了。” 青年敛眉抿唇,满不情愿,最终还是颔首应道:“孩儿知道了……” 安抚了一腔热血的长子,钟瑄手握那刻满灵符的长钥匙走到院中的五石阵前,左手掐诀,石中顿冲出五股灵力,互相连接,顷刻磨灭了多年的沉苔,在阵中形成一道虚影大门。 随后,钟瑄将钥匙插入虚门中心,灵符亮起,揭开了门后流淌不明的混沌。 钟家众人依次穿入混沌中,靳无常跟上前,却对旁边的今歌白弯了弯眸,“兄台先请。” 今歌白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声未应,走进了门。 队伍中的人似飞蛾扑火般依次被那混沌淹没,梨渺心中也难免泛出些许新鲜感。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秘境……天,我都快抑制不住想去大闯一番了。”悉星河右拳握在胸口,紧张又兴奋。 “我也是。”梨渺双目直直望着前方,点头应和道。 穆忘朝移眸看向梨渺,透出一分讶然。 没想到,她也是第一次。 走入混沌中,虚幻难捉的景象在眼前飞速流转,瞬息过后天地展现,顿时耳清目明。 第78章 梨渺扶了扶微眩的脑袋,抬眸眺望,天高云阔、地广而繁,近处群青如带,远方则陡峡入云,目光所及之处,都能望见数种迥然不同的地貌,浑然一方小世界。 “这便是秘境……像是将天南地北的景色都融到了一块儿,果然奇妙!”悉星河欣喜发出感慨,周围的年轻弟子也叹声连连。 钟瑄:“靳掌门,这是钟家秘境的舆图,请过目。” 靳无常接来钟瑄手中的羊皮纸,观看片刻,道:“家主有何计划?” “这图中标记的六处地点资源各异,险峻程度也各不相同,像一些珍贵药草便只生在那荆棘崖壁上,再说那迷雾平原……” 钟瑄一一介绍着不同地点的特性,众人听得认真,而后钟家家仆们将采集清单交到了他们手中。 钟瑄:“此乃诸位所需获取的材料清单,分布地及所需数量皆列明其中,诸位道友可分别前往各地勘探,采集到的药草、矿石以及猎兽获得的材料,请于每日日落前存放至图中旗标所在的地点,由我钟家修士运输。” “秘境开启时间仅有一个月,第三十日日落前,请诸位务必回到此处,钟某将带诸位撤离,切记,秘境关闭并非人定,若错过了时候,便只能在这秘境中再待上五十年……” 说罢,钟瑄对靳无常微笑道:“靳掌门,如何安排贵派子弟,便交由阁下决定了。” 靳无常将舆图交与弟子传看,自己抱着双臂含笑看着钟瑄和李凝玉,“二位特意将钟某唤来,总不会只叫我做个事外人吧?这秘境中还有什么险恶之处,还请莫要隐瞒。” 钟瑄刚要说话,李凝玉冰冷的声音横插而入:“确有一险事,还需靳掌门相助。秘境之中有四处迷宫隐于地下,其内妖兽凶恶,兽王修为堪比元婴,希望靳掌门能去往北方迷宫,带来妖王皮毛利齿与十枚金丹期妖兽内丹。” “难得的金丹期妖兽,却要斩杀十只来取丹……钟家果然豪横。”靳无常挑眉道。 李凝玉:“此地妖兽依赖秘境而生,本就无法将活体带离。秘境内妖兽相残,适者生存演化,今日少了十只中阶妖兽,百年后又会拼杀长出十只,阁下不必怜惜。” “既然是二位的意愿,靳某这照做便是。”靳无常语气悠然,眼底却藏着分别样意味。 他走到弟子中,一一划分组别,指定地点。 “玉清河谷……正是药草群集之地,阿渺读过的书这下能派上用场了。”听到靳无常的安排,悉星河笑着对梨渺说道。 梨渺轻弯眼角,“掌门自有其道理。” 若有机会,她自然想与师尊独处,但这必定不会是靳无常的选择。 分配均衡,方不会引人注目。 悉星河与她相熟,加上她,倒也没什么不好。 李凝玉不禁把目光在梨渺三人身上停留了少焉,靳无常分出的六组弟子,唯有此组弱得可怜,甚至都无一名筑基期参与,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星河,你作为师姐,可要好好照顾他二人,时刻机敏,若遇危险,便为他们抵挡一二。”靳无常语重心长地对悉星河说道。 悉星河愣愣应下,心中却在纳闷,掌门明知穆师弟剑术远在她之上,为何要特意有此一说? 梨渺默默动了动眼眸,靳无常明面上叮嘱悉星河,实则却在冲着她说。 他要她眼观八方,不止要照看悉星河的安危,还需关注其他区域的同门子弟。 靳无常会如此委托于她,看来……那钟家夫妇对这秘境的险恶程度仍有所保留。 梨渺略微瘪瘪唇,这狡猾的道人还真会物尽其用。 安排完毕,靳无常走到钟家夫妇与今歌白身前,悠哉拱手:“我等先行一步。” 钟瑄回之以礼,唯我派众人四散而去,钟家六命家仆也依李凝玉之命,前往各地暗中监看。 周围再无了旁人,钟李二人转身向今歌白恭敬行了一礼。 “让尊使久等了。”李凝玉平声静气道。 今歌白双臂环胸,慢悠悠道:“唯我派,秘境……二位挑选祭品的方式还真是谨慎。” 李凝玉:“一群江湖泼皮罢了,即便整个唯我派都灭亡得悄无声息,又有何人会在意。” 钟瑄面色消沉,喃喃念道:“只可惜我的渠儿……” 今歌白轻勾唇角,眼眸凉薄似潭水。 “令郎以命换来钟家前程,家主该为他骄傲才是。” “扳倒主家,取而代之,于三大世家搏得一席之地,日后掌管曲州乃至金州商业的……未必不能是二位。” 家主敦厚的脸上浮现一丝阴狠,他捏紧了拳狠狠说道:“不错,不错……” 李凝玉镇定微笑,眼底满是野心。“待这些驴头开采结束,我等愿将此行收获尽数献给尊使。” 今歌白缓缓展开折扇,神色毫无波动。 “这不重要,本君此番前来,只是替尊主观测二位……是否有使用那东西的资格罢了。” 李凝玉:“定不负魔尊她老人家期待。” 今歌白极轻地冷笑了一声,双瞳深邃莫测。 若只是区区唯我派便罢了,偏偏有个不该在的人出现在了此处。 事情会变成哪般,可就拿捏不准了。 如此……才更加有趣。 见今歌白移步欲离,钟瑄蓦地朗声道:“尊使可是要去秘境深处看看?不妨由我二人引路……” 第79章 “不必跟来。”白衣青年冷淡回绝,身影顷刻消失在虚空中。 - 行走途中,梨渺望着远处迥异的景色与天边行云,久久出神。 “渺渺,你在想什么?”身旁的少年轻声问她,语气柔和似云水。 梨渺略一眨眼,眸里映着青天明朗的色泽。 “我在想,修真界为何会有这些秘境存在,它们隐匿于世,遵循与外界相异的法则,如此奇妙之迹,究竟是应运天地而生,还是出自谁人之手?” 少年闻言露出些许讶异,他微垂眼眉,仿佛也在琢磨。 悉星河讷讷看着梨渺,感慨道:“我从小便听说各种秘境轶事,只当它是寻常,从未思考过这些……怎么你一张嘴,就能道出如此高深的问题?” “可能……”梨渺眼眸轻转,微笑道:“可能因为我生在凡界,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些修真界独有的事物,突然身处其中,难免多了几分好奇心。” “干想可想不出答案,等日后见识广了,或许便能知道结果了!”悉星河轻扬脑袋,笑得肆意。 梨渺牵唇不语,干 想,也并非全然无用,至少她自梦中得到的白星神女指引,便是空想多日的结果。 “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今前辈。”穆忘朝声音低浅如同喃语。 梨渺突然听他转了话题,诧然看向他时,还在他脸上瞧见了一分不自然,仿佛这句话是他深思熟虑说出的。 “是啊,我原以为会许久都见不到他,不料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穆忘朝抿着唇,不知该如何谈论下去。 先前分别之时,他在客栈房门边看到的情境仍历历在目,此刻每一分思绪,都在重现那高深莫测的男子亲吻梨渺时的危险神色。 彼时的渺渺错愕慌乱,却并未及时将他推开。 让渺渺与今前辈同修共好,放他自由,本是他曾经所期望的走向。 可那日他没有得偿所愿的喜悦,如今想起,胸中更是浊气郁积,快要让他喘不过气。 “阿渺此前不知今前辈与钟家交好?”悉星河清脆的声音兀地打碎这诡异的气氛。 梨渺轻轻歪头,“不知道。” 悉星河抚颏沉思,“方才他也未来打个招呼,好似故意撇开关系一般,真是奇怪。” 梨渺:“白哥哥有自己的打算,我从不过问。” 悉星河:“你还真是信任他啊……” 梨渺:“自然。” 说罢,她转向穆忘朝,糯生生道:“就和信任阿朝一样。” 少年眼眶略微动了动,面色复杂难辨。 悉星河想起今日初逢今歌白时穆忘朝的眼神,眼睛倏地弯成月牙,狡猾又戏谑。 “穆师弟,你该不是不开心了吧?” 穆忘朝迟疑看她两眼,镇定反问:“身临历练之地,我为何会不开心?” 悉星河:“阿渺拿你与今前辈比较,吃醋了不是?” 少年目光略沉,面不改色。“师姐勿要信口开河。” 梨渺亮了眼眸,狡黠凑上前看向穆忘朝。“阿朝当真吃醋了?” 穆忘朝在她耀眼的目光中恍惚了一瞬,他沉声轻叹,正经道:“我只是在猜想今前辈的用意,表情肃了一分罢了。” 梨渺百转千回地发出一声呜吟,盯得穆忘朝终是忍不住回避了眼神。 “穆师弟就是不坦诚,男孩子别别扭扭的,难不成还让姑娘家哄着你?”悉星河笑盈盈道,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穆忘朝:“……” “阿渺这样温柔漂亮的小美人儿,谁见了不喜欢,总是犹犹豫豫,有你后悔的时候。”悉星河说得毫不留情。 梨渺眼波熠熠地看向悉星河,被她说得心中喜一阵羞一阵。 穆忘朝神色平静:“渺渺出尘绝艳,日后追求者再多都不为怪,师姐就莫拿忘朝打趣了。” 梨渺轻轻瘪唇,“你这是真心夸赞,还是随口说的场面话?” 穆忘朝看到她透彻纯净的眼珠,一时扼言。 悉星河:“我喜欢阿渺!我就不说场面话!” 闻声,梨渺诧异转头,看见绿衣少女雄赳赳气昂昂叉着腰,一脸自信。 “阿渺!和我住一块儿吧!我买糖糕养你!” 这一嗓子吼得二人措手不及,穆忘朝兀的看向梨渺,无意屏住了呼吸。 梨渺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双手握在身前清甜道:“谢谢星河师姐,但比起糖糕,我更想和阿朝在一块儿。” 少年缓缓呼吸了一口气,悉星河瘪着嘴环起双臂,咂舌道:“无可救药了。” 行走三十里,三人来到了舆图上所示的玉清河谷。 此处风景愈发秀丽,山青水碧、露气氤氲,银瀑自几方山峦坠下,汇聚成蜿蜒水流,潺潺悦耳。 “诶,阿渺你瞧,这是否便是清单里所写的冰露果?”悉星河半蹲在湿地旁,指着一株挂着圆润小蓝果的草植问道。 梨渺瞧了一眼,“不错,是它。” 悉星河喜滋滋笑了,“运气真好,这么快便找到一株。”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草药连根挖起,小心掸去了泥土。 梨渺随意扫视着四周,入眼的确有不少药草,但比起钟家所要求的的数量只是九牛一毛。 钟家在玉清河谷的采集清单上列了二十种材料,除了草药之外,还有几种兽类脏器,每种材料都要求数十乃至上百例,怕是要将这方圆数十里挖个底朝天才可凑齐。 第80章 那夫妻俩使唤起人来,还真是毫不客气,恐怕从一开始,他们便未打算给众人留下喘息的时间。 “分开行动更为迅速,渺渺,我去对岸采药。” 穆忘朝走过梨渺身侧,梨渺蓦地抓住了他的手,下意识挽留。 少年安静看向她,她抿了抿唇,可怜兮兮道:“别走太远,看不见你,我不开心。” 穆忘朝眼眸微微动了动,看着少女惹人怜的模样,心中竟生了抚摸她的冲动。 他忍住没有抬起手,浅浅微笑:“不会的。” 少年声如润雨清风,拂进了梨渺心里,她望着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不经意便看得痴迷。 她含羞在他掌心轻挠了两下,“去罢。” 酥痒之感蓦地自手心流入经脉,穆忘朝恍了会儿神,踏水离开时,那份微妙感受依旧留存,叫他不忍大动,仿佛一移开注意力,它便会散去了。 梨渺走到河边,浅水处清澈见底,石子与游鱼在畅流的水波下来回摆动,漾着天光。 她脱下鞋袜置在岸边的石块上,提裙迈入水里,清流漫得脚踝冰凉,少焉习惯了温度,又觉沁人身心。 玉清河谷中生长的贝类外壳亦是清单中的药材,梨渺缓步淌着水,悄然用神识感知河床上的灵气,灵气感应稍强之处,便有可能藏着所寻之物。 “星河师姐,今晚烤鱼吃怎么样?”梨渺看到被自己的身影惊动游窜的鱼儿,转身冲岸上的少女呼唤道。 悉星河噌地直起身子,芦苇荡中蓦然出现半截翠绿。 “好啊好啊!你烤鱼的手艺如何?” 梨渺想了想小时候打野为生的日子,当即定论:“十分差劲!” 悉星河明媚的笑颜顿时更加开朗,“太好了,我也一样!” 穆忘朝远远听见二人脆亮的声音,忍俊不禁。 他起身回望,只见粉衣少女提着裙摆走在浅水中,天光渡在她的乌发,照得她轮廓圣洁明亮,玉足撩起水花荡漾,灵动非常。 若非生在山水间的精灵,又怎会如此和谐美妙。 少年一不留神,便注目了良久。 直到梨渺那双无邪的眼望了过来,他才倏然回神,佯装四下找寻,将面容掩在了草叶后。 梨渺眸中光华流转,透出谑然,心中窃喜,看她便看她,怎么他自己倒害羞起来了。 临近傍晚,三人聚到一块,将采集的物品清点了一番。 悉星河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到了该交货的时候了。” 梨渺以目光丈量周围,道:“标记地离此处当有七八里,三人同行着实费事。阿朝,你和星河师姐先寻一处落脚,我去去就回。” “等等!阿渺,这秘境里指不定会出现什么野兽,你是医师,一人出行,若是遇上危险怎么办?还是我去!”悉星河当即拦道。 梨渺:“我会毒术,也略通一些拳脚功夫,师姐不必担心。” 悉星河拧起了小脸,满不认可。 梨渺看见她写满忧虑的双眼,一本正经道:“我还会躲会跑。” 放悉星河与阿朝任何一人独行,她才不放心呢。 只要走出悉星河的视线,八里远的距离她一个来回,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附近并无凶兽,他二人待着也算安全,她还有时间去外缘探查一番,掌握此地状况。 “放心,渺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能护好自己。”穆忘朝温声对悉星河说道。 悉星河偏头露出古怪的眼神,嘟哝道:“你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我相信渺渺。”少年语气平常,透着悉星河看不懂的 笃定。 “好吧……我们便在这附近寻找休憩之所,若是一个时辰你还不回来,我便要去找你了。”悉星河闷了口气说道。 梨渺轻弯眼眸,“那便劳烦师姐先将鱼烤上,我寻着味儿便回来了。” 悉星河瘪瘪嘴,将搜刮来的物资集中装到储物袋中交给梨渺。“路上小心。” 梨渺迅速离开了原地,于半空飞跃俯瞰,神识扫荡大地。 玉清河谷周围有几处兽类巢穴,其中不乏群居的筑基、金丹期妖兽,正适合给阿朝当剑靶。 梨渺一飞百里,甚至将临近的其他弟子所在之地都探了一番,这才掐着时间去了舆图标记的交货地。 土地上一处旗帜高扬,一位钟家家仆已站在旗旁等候,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圆脸少年,看样子刚满筑基期。 见到梨渺走来,对方彬彬有礼地拱手打了声招呼。 “道友今日辛苦了。” 梨渺打量他两眼,这乖巧温顺的模样,跟他家主母的气质简直天差地别。 她将乾坤袋内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圆脸少年仔细清点,向梨渺报了数目,带着东西临走时也不忘礼数。 梨渺返回河谷,天色已然昏暗,她正要凝神探查那二人所在,忽然一股幽香袭来,她蓦然紧绷的大脑顿时放空,随即上身向后倾倒,被一只手臂稳稳箍进了怀中。 “我想你了,阿渺。” 第40章 修罗场 男子声音深沉而惑人,仿佛自迷雾深处涌来的低语。 梨渺仰起脑袋,看向后方那双笑意幽邃的眼。 “白哥哥。” “数月不见,我却仿觉阔别多年。” 今歌白圈着少女的身子,修指缓移在她侧腰,温香软玉在怀,久违的满足感叫他欣喜雀跃,强忍着才克制住将她揉碎的冲动。 第81章 “能遇见白哥哥,我也很开心。”梨渺后脑靠在他胸膛,绽开一个清甜浅柔的笑容。 今歌白欣赏着她的眼眸,悄然握上她的脖颈,缓缓摩挲。 “哥哥不在身边,阿渺过得可还习惯?” 梨渺待今歌白如亲,对他的触碰早就习以为常,此刻他的动作令她放松又舒适,她迷蒙地半眯着眼眸,含糊说道:“都一同过了三百年,突然没了白哥哥照顾,自是有些不适应的。” 今歌白唇角轻牵,透露出一分满意。 “但好在有师尊日夜相伴,阿渺并不感到空虚。” 梨渺天真直白的话语又让男子瞬时沉了眼眸。 他唇角笑意未褪,左手顺着少女的脖颈托起她的下颏,拇指在那粉润的下唇中央渐渐施力。 “你还是那么喜欢说我不爱听的话。” “那白哥哥生气了么?”梨渺仰视着那双眼,毫不避讳自己的目光。 “生气又如何,我又能拿你怎样。” 男子声音幽缓寻常,透着大漠流沙般的神秘气息,引人神往,却无人得知其下埋藏着什么。 梨渺悠悠笑了,承受白哥哥危险的注视,再等待它自行消亡,也是她数百年间反复历经的事。 “我知道白哥哥不会责怪我的。” 今歌白眸色愈深,低喃道:“将你惯得肆无忌惮,实为我之过失。” “可我就喜欢这样的白哥哥。” 梨渺水眸盈盈,泰然的语气仿佛在诉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这世上除了师尊,便只有白哥哥这般纵容阿渺了。” 今歌白眯起了眼,将他与清宵子相提并论,他都不知自己是该愤怒,还是欣慰。 他手臂挂上她的肩颈,俯首至她耳边,若有似无地磨蹭。 “我能比他更纵容。” 梨渺耳廓酥养,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她望着映着夕阳余晖的粼粼水面,想入非非,若是师尊也能似白哥哥这般肆意拥她腻她、在她耳边诉说情话,她都不知自己会欣喜成哪般模样。 男子的气息吐在颈窝,梨渺沉浸于清宵子摒弃自持与她亲密的想象,只是一瞬,便觉无比美妙,实叫人向往。 然而下一刻,梨渺蓦然回神,如同美梦破灭,难免有些失望。想象终归是想象,身后的男子并不是他。 今歌白忘我汲取着她的气息,梨渺心中空空,恍恍失去了延续美梦的念头。 “白哥哥先前说的委托,便是在替钟家做事?”梨渺岔开话题,也借此清扫了脑中杂念。 怀中的人儿不解风情,今歌白虽不愿承认,却也早将它当成了寻常。 他未再进一步去撩拨她,转而盘绕起她颈旁的如绸秀发,轻巧道:“我去了不少地方,钟家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梨渺轻轻瘪唇,听他的语气,钟家并非他的上家,反倒像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棋子。 她盯着男子讳莫如深的眼,试图从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今歌白缓缓抬起唇角,“你想知道什么?” 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读懂她的心思,向来如此。 梨渺清泠开口:“白哥哥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笑意渐深,眸光染上一分戏谑。 “我的小阿渺,总算对哥哥产生好奇了么?” 梨渺抿上了唇,讷讷道:“你若不想,便不说。” 男子指背抚过她的面颊,极尽温柔。 “以后你自会知晓,我的身份,我的忠诚,以及一切你预料之外的……” 他恰到好处地隐下了声音。 “不过现在,时机未至。” …… 山洞中,篝火摇曳,暖黄色的光芒在石壁上肆意跳跃。 悉星河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火架上头尾洞穿的焦鱼,另一只手托着腮百无聊赖。 “阿渺怎么还不回来,我都饿了……” 她瞥向另一侧低眸静坐的少年,“穆师弟,过去多久了?” “应当有一个时辰了。”穆忘朝眉头微凝,心不在焉。 悉星河短促吐了口气,不自觉停了手中动作,担忧道:“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穆忘朝眼神恍惚,即便他相信以梨渺的修为不会被危险缠上,可到了约定之时她仍未现身,不安之情无可抑制地在心头蔓延开来。 她会否落入了陷阱?亦或是被李凝玉等人刁难? 猜来想去,终是放心不下。少年利索站起,对悉星河道:“或许渺渺只是未寻得你我所在,师姐稍待,我去周围巡视一番。” 悉星河肃了面容,“天黑了,莫要走远,若未瞧见阿渺,便快些回来,我们一同去找!” “嗯。” 穆忘朝点头,立马奔了出去,消失在绿衣少女的视线。 他去往先前采药的河岸,四处张望,隐约在远方的芦苇荡边望见了飘摇的衣摆。 他轻快飞跃上前,却见那并非梨渺一人的身影。 粉白交叠,男子圈着少女的身躯,在她耳边诉说无可得知的话语。 夕晖隐去了最后一分光泽,朦胧之月悄然攀上夜空。 二人亲密无间,彷如情浓的侣人,旖旎绮丽,却如蝎尾般扎眼。 “你的小人偶来找你了。” 耳畔,男子近无可近的低语夹着讥诮般的笑意。 梨渺怔怔望着前方的青衣少年,他立在水面,月光照亮浅薄的轮廓,脚边涟漪微漾,正如迷茫的心境摇摆不定。 第82章 他面色平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凉薄如水的眼眸让她难以琢磨。 心中思念的人物出现在了眼前,梨渺却一时脑海浑浑,忘了该如何应对。 她缓缓牵起笑容,彷如环抱着她的男子并不存在,如常对少年温柔唤道:“阿朝,你来了。” 少年启唇出声,是她未曾想象的冰凉。 “我……” “与悉师姐,一直在等你。” 梨渺恍然被点醒,终于生起愧疚之心,赔笑道:“抱歉,遇上白哥哥多说了几句话,一不小心就……” 话音未落,她的脑袋便被今歌白揽了过去,他抚着她的头发,上身几 乎挂在了她的肩颈上,他冷笑看着前方,好似在炫耀。 “本君与阿渺许久未见,即便叙上七天七夜都不为过,作为被豢养的傀儡,居然连主人如此简单的自由……都想来干涉?” 穆忘朝缓慢压下了眉头。 连他都未曾注意,此刻自己的眼神如同覆了寒霜。 “关心主人安危,本就是傀儡的职责。” 少年第一次亲口承认二人的主仆身份,梨渺不禁愣神,心中颇有些微妙。 今歌白神色高傲,幽缓说道:“阿渺在本君身边,才最为安全。” “前辈当然有能力护渺渺周全,我只是在履行与渺渺的约定罢了。” 穆忘朝凝视着梨渺,轻缓晕开浅笑,他语气稍柔,仿佛有意将寒冰融进了暖炉里。 “鱼烤好了,我们回去吧。” 梨渺心蓦地一跳,月光下少年的笑容复杂难懂,却实在美丽,蛊惑着她上前采撷。 她迈出脚步,身后的男子蓦然加重了手臂的力道,他气息幽沉,出声却透着可怜:“阿渺,你不要我了么?” 梨渺昂起脑袋,眼神透彻纯净。 “白哥哥若无事,可以一块儿来。” 穆忘朝眼眶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她会有如此选择,他丝毫都不意外。 今歌白含笑松开了对梨渺的桎梏,看着她轻快小跑出去,完好将锋锐藏到了眼底。 梨渺踩着涟漪来到少年身前,看着他幽深的双眼,咧嘴绽开了笑颜。 “阿朝可是在怪我失约?” 穆忘朝略一摇头,向她伸出了手。 梨渺低头看向那被月光耀泽的修长指节,胸中跃动更甚,欣喜又羞怯地勾了上去。 她矜持的五指转眼被少年卷进了掌心,他牵着她行走,力道比往常更甚。 梨渺思绪飘然,也不知他究竟是真平静,还是在埋着闷气,不论如何,他主动牵起她的手,还握得如此笃定,她便觉欢喜非常。 今歌白瞥着少年的背影,不屑发出一声轻哼。 远处山间的火光在寂夜中格外夺目,梨渺被穆忘朝一路带着去到那处洞窟,看到篝火边苦等的绿衣少女,她微笑出声:“星河师姐,我们回来了。” 悉星河噌地蹿了起来,开口便是一顿暴雨梨花:“可算回来了!我可担心死你了!路上可遇到什么事?没受伤吧?!” 梨渺被她的气势震得上身后仰,愣愣道:“没……没有。” 悉星河猛松一口气,还要说些什么,却看见洞口鬼魅般出现的白衣男子,诧然忘了话语,错愕唤道:“今、今前辈?!” 今歌白淡淡朝她点了点头。 悉星河半张着嘴,来回看着三人,难怪方才师弟妹两个回来时气氛有些微妙,只是她彼时一心在阿渺身上,未顾得上在意,此刻今前辈一现身,那种微妙气氛愈发明显,浓郁得都有些诡异了! 第41章 多陪陪哥哥,不好么…… “路上遇见白哥哥,一时忘了时间……对不起师姐,让你担心了。”梨渺乖巧有礼地说道。 悉星河圆睁着眼睛堪堪回神,“无妨,没事就好!” “吃鱼吗?我烤了许多!今前辈要不要也来点?” 梨渺看到篝火旁一堆焦状不一的烤鱼,心道悉星河与她的手艺难分伯仲,果然不假,旁边还有一堆死不瞑目的鲜鱼,约莫也是拿来防止失败备用的吧。 梨渺转头看向今歌白,一脸明媚地邀请道:“白哥哥,尝尝吧。” 今歌白:“……却之不恭。” 四人围火坐下,唯有穆忘朝两手空空,只能静默看着几人。 即便他无法品尝,看这烤鱼的卖相,也大概能想象它是哪般口感味道。 今歌白看着眼前就快化为黑炭的玩意儿,它枯瘪的眼珠子正直愣愣地翻看着他,每一寸□□都在对他发出警示——不可轻视。 放弃的话语就在嘴边,可想起方才梨渺的盛情,他还是用鱼腹堵住了唇齿,连同未出口的话语一同咀嚼咽了下去。 而后便生了悔意。 ……即使不拒绝,也不该咀嚼。 “果不其然……是有些难吃。”悉星河拧着小脸看着手中残缺的鱼,毫不遮掩地承认自己的失败。 连绵不绝的咔哧声还在洞内回响,三人齐齐看向那面无表情啃得带劲的粉裙姑娘,不约而同露出呆愕之色,只是眼角撑开的幅度各有差异。 “阿渺,你、你当真吃得下去?”悉星河震惊道。 梨渺讷讷抬脸,这才发现她竟成了视线中心,她眼珠左右瞧了一圈,压低木棍茫然道:“有何不妥?” 悉星河眼角略微抽动,难为情道:“你难道不觉……此鱼颇有焦炭干柴之风么……” 第83章 梨渺眨了眨眼,沉吟少顷,“师姐这么一说,的确有些相像,但师姐的手艺有熟悉的味道,我许久都未吃过这般叫人怀念的食物了……” 一番话说得悉星河瞠目结舌,她支吾了半晌,赧然笑道:“也不必如此捧场……” “不是捧场,我幼时打猎抓鱼,烤出来都是这个模样。”梨渺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完,她便发现气氛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悉星河绷着脸眼波粼粼,穆忘朝的注视缥缈悠远,今歌白垂着眼面色低沉,沉默片刻后忽然拎着那堆尚未经历炙烤之刑的鲜鱼走出了山洞。 “白哥哥……” 梨渺措手不及地看着白衣男子离开,懵懂转回脑袋,“我说错什么了?” “与你谈心,总能让我忆起,年少的我在家中是何其任性。” “你说你会些拳脚功夫,便是打猎为生时练下的吧。” 悉星河满目怜爱地望着她,动容道:“阿渺,苦了你了。” 梨渺:“……” 她打猎的时候,可不懂什么武术和仙法,当真便是靠着血脉本能,拳拳到肉,时常弄得自己一身腥。 与师尊在梨树下初遇那一日,她脖颈上的伤口是她自己的,衣物上的血迹便是猎物的。 只是梨渺不理解,打猎为生这种事为何会让他们面露同情,在她看来,在山中和野兽打交道,比起在镇子里游走要容易得多。 野兽虽凶,却能填饱肚子,而人不能。 人凶狠起来,恶意只会比野兽更甚百倍。 “不算苦。” 梨渺又咬上一口烧焦的鱼,淡定发问:“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不也是打猎么?” 悉星河想起清单上那些妖兽内脏,缓慢睁大了眼眶。 “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一会儿,今歌白沉默归来,手里还提着那捆鱼。 只是鱼的鳞片与内脏都被剔得干干净净,光鲜亮丽,可见刀法之利索。 三人皆是一愣,脑中不由自主描绘起高傲矜贵的元婴真君撩着洁白衣袖在河边剖鱼的模样。 那场面,颇有些冲击。 今歌白将鱼串好搭在火架上,捏着木柄缓慢旋转,自始凝眉抿唇不发一言。 “……今前辈……也懂厨艺?”悉星河迟疑开口。 “以本君之见,这还算不得厨艺范畴。”今歌白略带傲慢的语气,仿佛在质疑在场的诸位,为何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做得一塌糊涂。 悉星河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梨渺目不转睛看着今歌白的动作,张口无声感叹。 今歌白将火候控制得极好,正反均匀,表皮微焦而具色泽,其下白肉依旧可见饱嫩。 而后,他撒上了些粗砺的粉末。 悉星河诧异:“前辈还随身携带佐料?” 她若记得带上那些小玩意,鱼的惨烈至少能削减三分。 “本君怎么可能会带上那种东西。”今歌白不屑道。 梨渺嗅了嗅那些粉末,张眸道:“有草药的气息。” 今歌白:“秘境中不乏味辛之物,挑选磨碎再辅以崖盐,变成了调味品。” 梨渺拖着脸受教般点点头,抬眸赞道:“白哥哥真厉害。” 今歌白眼角不受控地抖了抖,虽说阿渺的夸赞总令他无比受用,可在这种事情上令她崇拜似乎毫无意义。 梨渺对今歌白的成果充满期待,殊不知身旁的少年表面沉默,观看今歌白烤鱼手法的眼神却比谁都认真。 香气铺满鼻间,梨渺大快朵颐,悉星河也不用因为自己拙劣的技术而饿肚子,吃得感激不已。 “白哥哥自己不吃吗?”梨渺见这位救星泰然空手坐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今歌白压睫微扬嘴角,眼神似蛰伏的蛇蝎般危险又迷人。 “当然,你可以给你的小……小、师、弟分享一番。” 他临时转换了用词,语气却愈发玩味。 穆忘朝暗中攥了攥五指,他明知他无法进食,说这话,不过是在取笑他。 “多谢前辈记挂,不必了。”少年冷淡又不失礼貌地说道。 悉星河停顿了咀嚼的动作,轻微转动眼珠看着前方三人。 那股令人窒息的微妙感,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了。 不知为何,到手的鱼反而更香了! “说起来,今日白哥哥见到我丝毫都未表露诧色,莫非早便知晓我们会来钟家?”梨渺蓦地问道。 今歌白:“昨日在镇上遇见你,我方知钟家邀请的客人竟是唯我派。” 梨渺神色讷然,“原来白哥哥那时也发现了我。” 今歌白注视着她的脖颈,从这个角度看,衣襟下的湖蓝色玉坠刚刚露出一角。 “还记得我说的话么?雨霖铃会告诉我你之所在。”他淡笑道。 梨渺隔着衣物捏了捏那水滴状的玩意儿。 “既然如此,昨日为何不现身?我还想与白哥哥多说会儿话呢。” 今歌白泰然自若:“昨日被事情耽搁,没能来得及,今天哥哥不是来陪阿渺了么?” 青年语气流畅平常,带着哄人般的温柔。 旁观的悉星河不由得眼角微颤,总觉这二人关系比她想象中还深,实在不像仅仅结识数月的模样,甚是奇怪。 她偷摸瞅着穆忘朝,他比往日更加沉默,平常温润的眉眼仿佛浸了霜华,寂静之中透着若有若无的寒意,让她莫名感到一丝惧意。 第84章 这实在不是旁人该插话的场合,悉星河默默判断。 她一声不吭,只当自己是块长眼的石头。 梨渺轻轻瘪唇,未去追究,歪头看着今歌白,小声问道:“那……之后白哥哥会一直陪着我吗?” 穆忘朝目光微顿,他清晰而冷静地知晓,渺渺所问的只是秘境中的三十日。可如此易遭误解的话语听在耳中,他心内仍忍不住揪扯了下,压抑得难受。 今歌白为这问话恍惚了少顷,他怔怔回神,意识到这并非什么天长地久的约定,心中刚升起的点点喜悦也化作苦涩。 无人得见他自嘲的笑意,他潇洒如常道:“若得空,我便来找你。” 他此行的任务,终究是一场试验。 他的任何偏向都有可能干预试验结果,因而在钟家眼中,他需与唯我派泾渭分明。 这也是他昨日未与阿渺碰面的原因。 钟家在镇中设有眼线,这秘境中亦不例外。那六名家仆不仅被吩咐运输资源,还身负监视之职,钟家夫妇二人亦会游走于秘境之中查探情况。 白天他不便现身,唯有等夜晚钟家人松懈之时,他才有机会回到阿渺身旁,享受片刻温存。 当然,若是没有碍事的旁人在,定然更加顺心。 今歌白轻飘飘扫了眼洞内另外二人。 梨渺沉吟一声,白哥哥有自己的计划,想必也不会时时陪在身边。 虽然遗憾,但此番相见,已是意外之喜了。 夜色渐深,火焰毕剥声渐渐隐去,耳边唯余水流与虫鸣。 炼气期的孩子尚无法摆脱困意的束缚,悉星河在洞窟深处卧成了一团,穆忘朝盘膝坐在石壁旁闭目小憩,心神却无法安宁。 梨渺注视了少年半晌,而后用轻如蝉翼的声音对今歌白说道:“白哥哥,我还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今歌白目光扫过少年的脸,又朝洞外偏了偏,勾唇道:“出去说。” 梨渺点头,她先前不提,便是不想让师尊听去。完善偶身的事,在无甚把握前,她还并不打算让师尊知晓她的意图。 二人悄然离开山洞,少年缓缓睁开眼,盯着漆黑无人的洞外,膝上的手捏得指节泛白。 来到河边,梨渺默默感应,确认穆忘朝没有跟来。 “阿渺想问什么?”今歌白轻轻垂眸看着梨渺,没了旁人打搅,那双眼终于不再遮掩情感,柔情与爱怜如蜜般流淌了出来。 梨渺直白看向他,“我正在寻找几种材料,可我尚未在藏书中找到有关这些物事的记载,想问白哥哥是否听说过一二。” 原来是正经事……今歌白不免有些失望,他轻抬眉头,悠然叹了一声。 “说来听听。” 梨渺:“灵犀神木、凤凰髓、紫鲛鳍和天离圣火。” 说罢,青年眼眸倏然张大一分,竟显露些许愕然。 梨渺瞧见他的反应,纳闷地转了转眸,问道:“白哥哥,怎么了?” 今歌白恢复如常,微动的目光似在斟酌。 他没有正面回应,反问道:“阿渺寻这些作甚?” 梨渺略一思忖,为防挑动今歌白的怒意,她选择了更为笼统的说法:“炼器。” 今歌白眯了眯眸,愈发怀疑:“从未听过的器方,你从何处得来?” “梦中,白星神女赐下的。”梨渺诚实道,对此并不避讳。 青年诧然,滞了片晌,方喃喃道:“竟能得神女入梦指引……” 梨渺反觉奇怪,“白哥哥难道未曾经历过?” “即便有血脉赐福,能得神女亲自指引,也是罕见中的罕见,你才正式接触器道不久,先前不过靠强耗血气做了具半成的人偶……” 话说到一半,今歌白倏然顿住,难道正是因为作出了那具人偶,阿渺才引来了白星神女额外的注视? 他话音一转,眼神充满憧憬与溺爱。 “不愧是我的阿渺……世上最出色完美的姑娘。” 梨渺眼波微颤,过去也总听白哥哥赞美,可他这话锋转的毫无铺垫,让她也猝不及防。 她拢了拢耳边被吹乱的碎发,别开眼道:“白哥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今歌白略微收敛了露骨的爱意,娓娓道来。 “紫鲛鳍……深海鲛人一族有一习俗,族人亡逝后,其背鳍会为最亲近之人保留,为鲛人之间最高赠礼。若有鲛人愿将亡亲之鳍赠予人类,便代表此人已得鲛人的至高认可与尊敬。” “但这种事,史上都未有几例,当世藏有紫鲛鳍的修仙者之地,恐怕只有盛月坊。” “盛月坊……” 曲州第一大派。 梨渺想着,当下众人便在曲州地界,待钟家之事完结,前去盛月坊倒也便利,只是这紫鲛鳍听上去极为难得,她与盛月坊毫无相交,如何方能让盛月坊将其割让予她? 今歌白继续道:“凤凰髓,神兽身上的物事,样样都是稀世珍宝。千年前有一旷古秘境凭空降世,各大派顶尖战力皆赶往其中,与神凰一斗,最终神凰奖赏人族智勇,将羽、髓、血各分出少许赐予众派,凤凰髓为天衡宗占有。” “据说那凤凰髓有起死回生、重铸肉身之效,即便五脏俱损、血液流尽,只要伤者还剩着一口气、一缕意志,一滴凤凰髓,便可使其身躯复原、保性命无忧。” 梨渺心思一动,这凤凰髓的功效,听上去便与她完善偶身的目标十分相合,看来这白星神女的指引,果然并非无义之梦。 第85章 白星神女赐给她的器方中,凤凰髓的用量便是“一滴”。 今歌白:“灵犀神木乃传说之物,世人不知传闻从何时起,也不知该如何寻访其所在,我也只听说过此般说法——灵犀神木,可使野兽启灵,可令死物生智,可让毫无仙缘的凡人筑起灵根,亦可让修者灵根与经脉强健数倍,平白获得远高于他人的资质。” “至于这天离圣火… …” 说到此处,青年落下话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待时机成熟,你自会见到。” 梨渺看向青年讳莫如深的笑眼,别扭地瘪了瘪嘴。 “我不明白。” 今歌白轻揉她的脑袋施以安抚,道:“阿渺寻如此多稀世珍宝,究竟要炼何种器物?我很好奇。” 梨渺面容微昂,也学着他的模样:“待我炼成,你便知晓了。” 青年眼角轻眯,不再追问,动作满是宠溺。 梨渺目光瞥向来时的方向。 “该回去了。” 刚开口,青年手臂缠上她的腰,轻轻将她拢到怀中,她一抬起头,便看到他含笑的眸子泛着点点幽光。 “你特意将我叫出来,便只为了问这些?” “嗯。”梨渺坦然点头。 今歌白垂首靠上她的额头。 “许久不见,阿渺怎能对哥哥如此寡情……” 梨渺眼眸略转,“那我……再道声谢谢?” 今歌白:“……” 他抚上她的脸,眼眸与她隔得极近。 “真不知你是真无邪,还是假装不懂……” 男子声音低如呓语,气息无形间已将梨渺整个笼罩其中。 “多陪陪哥哥,不好么。” 第42章 愉快的事 太过朦胧的话语,已分不清是命令,还是乞求。 梨渺垂下眼睫,她并非未能察觉穆忘朝的异样。 自从白哥哥到来,师尊整完都沉闷得可怕,即便他对她仍会微笑,可那份罕见的沉郁,让她心尖发颤。 理性告诉她,师尊是在吃醋。 如此新奇的发现让她生了莫名的满足感,但她不想看到师尊生气的模样。 她费力复活师尊,是用来爱怜的,可不能令其崩坏。 “久久不回,师尊会担心的。”梨渺平静说道。 今歌白蹙眉,声音沉下一分:“你只关心你的师尊,对你的白哥哥便不管不顾了么?” 梨渺抬起眸,眼波盈盈地轻唤:“白哥哥……” 望见少女如水眼眸,今歌白顷刻怨消,心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浸在一片酸涩之中。 他垂睫遮下半片眸光,摩挲着她的唇角,沙哑地祈求:“便遂我之愿,陪我一晚也好,之后如何都随你……” 梨渺蓦然动容,看着眼前好似浸雨鹰隼的可怜男子,她又说不出什么决绝的话来。 说到底,这只是白哥哥一个小小的请求罢了。 他待她那般好,刚刚又为她解惑帮了大忙,她没道理不满足他。 “那……我便陪白哥哥说说话。”梨渺浅浅笑道。 男子微妙地变了神色,他略微抬睫注视着梨渺近在咫尺的眼,眸中泛出异光。 “只是说说话?” 梨渺眨眨眼,“还能如何?” 渐渐的,她看见男子的眼瞳变得愈发幽邃。 “我们可以做一些……更愉快的事。” 今歌白盯着梨渺的唇,兴奋感压得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摇晃。 他生生忍耐着冲动,只等梨渺一声敕令。 梨渺嗅到了一丝危险之气。 她掩着迷惑琢磨了一番,最终还是虚心问道:“什么事?” 男子蹭过她的额角凑到她耳边,沙哑吐出二字。 “双修。” 梨渺倏地睁了睁眼,对这个词语感到几分陌生,又有几分新奇。 “我好似听说过……双修可助长修为,还不似寻常修炼辛苦,是件妙事,要如何做?” 清脆的语句让今歌白怔了一怔,他耐着狐疑,端详起梨渺的双眼,那眼睛里满是求知,恍惚间让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正如你与清宵子平常那般。” “我和师尊?” 梨渺愣着表情仔细回忆。 “……是哪般?” 今歌白纳闷地拢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你与他……不是都圆过房了么!” 提起被捷足先登的这件事,他仍忍不住泛起满腔愤恨。 分明他才是最先表露爱意的那个……! 梨渺恍然大悟,忽而有些羞怯。 “原来双修便是圆房……可这里没有床榻,能作数么?” 今歌白眼眶微颤,终于捕捉到这莫名的错位感究竟从何而来,意识都顿时清醒了几分。 “慢着。” 男子敏锐打量着梨渺。 “圆房那日,你究竟同他做了什么?” 梨渺羞涩颔首,眸光如漪。 “我二人躺在榻上,相拥而眠整整一夜……” “……” 今歌白神色呆滞,紧接而来却是如潮的狂喜。 阿渺并未与清宵子有过夫妻之实!! 他忽而将梨渺拥得更紧,满腔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今歌白仍有机会,成为阿渺第一个男人! 梨渺蓦然撞进男子胸膛,不解他为何突然这般激动,她茫然抬起脑袋,问道:“白哥哥,怎么了?” 第86章 “好阿渺,那并非双修,亦算不得圆房……” 男子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断开。 梨渺诧然瞪大了眼,不是说……行了拜堂礼,再在洞房中过上一夜,便是夫妻了么? 那不算圆房,什么才叫圆房? 梨渺突然想起,当初她告知师尊她二人已拜堂圆房后,师尊忽然发笑,还说她扮家家酒,原来他早便知晓,她的话语并不符实。 认知被挑乱,梨渺忽然迷茫,也愈发求知若渴,她自以为的“夫妻”并不成立,她迫切想要知晓,如何才能与师尊做真夫妻。 “所以……什么才叫双修?究竟要如何做?” 听着少女求知的声音,今歌白反而愈发冷静。 他皮囊之下正兵戎交战,焦灼的欲望令他无比想要吞噬眼前的姑娘,做世上第一个将她占有的男人,肆意享受她的甜美。 可偏激的理智却在搅扰,若他此刻与她双修,她定会将他所教授之事尽数用到那个傀儡身上。 想象她与旁人交融缠绵,乃是最无法忍受之事。 他不仅要做第一个,还想做那唯一一个。 任何人都不得将他纯净娇美的小梨花浸染…… 感受到面前的男子自呆滞到狂喜,又到复杂难辨的阴沉,梨渺满心困惑,忽觉他有些陌生,她愈发看不透了。 “白哥哥……”梨渺纳闷出声。 今歌白堪堪回神,意识到自己将她冷落太久,他动情抚着她的乌发与后背,在柔缓的动作中寻求片刻安宁。 “以后再教你……” 梨渺微怔,男子的声音已哑到她几乎认不出。 “别动,让哥哥多抱会儿……” 男子叹息着,呼吸偶尔会在耳边猝不及防地断开。 梨渺下意识哽了哽喉头,懵懂中察觉到今歌白此刻的忍耐,与她不久前在榻上背对着师尊时,感受到的身后人的忍耐如出一辙。 她感到无所适从。 男子花了多长时间平息躁动,她便在他怀中僵直了多久。 “乖阿渺,让你受累了。” 今歌白抚着她的后脑温柔说道,气息清明了不少。 梨渺松了口气,白哥哥恢复正常便好。 只是她有些不解,为何他先前还在哄她双修,突然又翻脸不提了,难道真是因为此地少了床榻? 也罢,既然双修与圆房是同样的做法,那便也是夫妻间的密事,师尊都还未松口同意她将白哥哥纳为道侣呢,她也不必去惹他不快。 清风吹来凉意,今歌白抱着梨渺坐到大石上,看月色倒映流水波光,在潺潺声鸣中聊着闲事。 天色刚褪去一分浓郁时,今歌白便道别离去了。 梨渺看着秘境内尚未降下的虚假之月,以平常的天色判断,此刻甚至还不到卯时。 梨渺长吁一口气,转身踏上来时路,然而未到那处歇脚的洞窟,她便在看见了山脚下少年人的身影。 天际未白,少年的影子并不明晰,只是那微扬的青衣比山色深上一分, 弥漫的萧索之气让梨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她望见微凉的目光穿透昏暗直直落在她的眼眸,不禁心顿了一瞬。 梨渺平定了心中涟漪,佯装无事地走上前,展颜道:“阿朝何时出来的?莫非已等我许久了?” 穆忘朝注视着她无瑕的笑颜,动了动唇,却觉五味杂陈。 他根本没办法将自己困在那所满是焦躁的山洞中。 在梨渺离开后不久,他便走了出来,失神在原地伫立一宿,借凉风抵抗心内不安。 “我睡不着,便随意走走。”少年平淡说着,隐去了时间的存在感。 梨渺不自然地拢了拢发,眼前人的气息幽沉而陌生,好似无波古井之下随时将有异兽纵跃搅浪,令她无由心虚。 “他走了?”少年语音极凉。 梨渺:“嗯……暂且离去了。” 穆忘朝略略垂眸,气息虚浮了一分。 “你们聊了什么?” 梨渺沉吟少焉,“一些日常琐事罢了。” 只是日常琐事,又何必避开他,她分明有所遮掩。 穆忘朝轻眯的眼眶细微颤抖,不甘之情弥漫胸腔。 纵使他明晓自己无权干预梨渺的所作所为,可这压抑的情感一旦产生,便非以理性所能克制。 他是为人所控的傀儡,他为复仇而生,亦为自由而活。 他必要摆脱束缚,不该有的情感……便应当摒弃。 穆忘朝不断对自己重复这般话语,却引得心绪愈发杂糅错乱,混沌几乎要在脑中爆开。 他痛苦咂了声舌,不由得扶上额头。 梨渺见他忽而这般,蓦地张了张眸,害怕他身体生了什么病况,担忧上前伸出手。 “阿朝,你怎么了?” 少年却好似被荆棘刺痛一般蓦地后退半步,疾呼道:“别碰我!” 梨渺怔怔顿了动作,右手悬停在半空中,满目愕然。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竟让师尊态度大变,对她抗拒至此? 穆忘朝倏地清醒一分,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隐忍埋下脸,恍惚道:“抱歉……” 梨渺意识混乱,尚未理清发生了何事,少年忽然咬紧了牙,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愤懑,决绝转身走开。 时间由不得梨渺犹豫,她心忽然吊起,本能追上前,死死抱住少年。 第87章 “别走……” 她细弱蚊吟地出声。 这一次,穆忘朝没有挣开她。 梨渺局促无措地靠在他的背上,只因想要抚平他狂躁的情绪,便木讷地抬起手,似初学者般一次一次抚摸他的脑袋。 “莫生气,莫生气……” 她病急投医的举动,竟当真让少年平静了下来。 在她连绵不止的抚慰与暗示下,穆忘朝身心的喧闹焦躁竟谜一般渐渐消退。 他垂着眸睫羽颤抖,不愿去承认这一事实。 他身体变化、情绪消涨,都只在梨渺一念间。 不知从何时起,控制自己,成了一件艰难之事。 可渺渺却能轻易将其掌控。 他分不清,是造物主的权能逐渐剥夺了他的意志,还是他屡次的让步在悄无声息间加深了二人的连结。 他更分不清自己该当如何了…… 温柔关忧的轻语声萦绕耳畔,少年渐渐堕入混沌,迷惘沉沦。 感受到怀中人不再愤怒焦躁,梨渺如释重负地展开笑颜,走到他面前,盈盈如水地看着他。 “阿朝,可感觉好些了?” 少年紧抿着唇,空洞抬眸,眼里泛着晦涩难懂的光泽。 他深深看着梨渺,似在极力掩藏自己的无助。 最终,久行雨夜的少年人终于下定决心,以微弱之姿,向前方那缕荧光祈愿。 “可否……再摸摸我。” 第43章 可否……再摸摸我 梨渺蓦然动容。 她怔愣少顷,旋而柔了目光,怀揣着一分雀跃,轻盈靠进少年胸膛,细细抚摸他的脸颊与鬓发。 少年眼眸颤动,目光愈发虚渺,近乎无意地覆上她的手背,安详阖上了眼。 第一缕日光静悄洒上二人的面庞。 此时此刻,梨渺亦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宁,此前什么慌张纠结都已忘却,只想时间再停留久一些。 大地镀上辉光,梨渺估算着同伴将醒,便轻轻收回手,矜雅站在穆忘朝身前。 穆忘朝神色恍恍,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还隐约留有一分依恋。 “天亮了。”他喃喃说道。 梨渺浅含笑意,“听你的语气,倒像是不舍黑夜。” 穆忘朝略一摇头,平静如常道:“黑夜白昼,我并没什么偏好。” 梨渺定定看了他半晌,倏而抬唇,“从前我总觉得你十分好懂,可有时候,却叫我都难以琢磨了。” “是么……”穆忘朝随口应道。 他看待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走吧,历练的一天又开始了。”梨渺轻快转过身,负手朝山洞走去。 穆忘朝怅然望着少女的背影,最后一分芜杂念想也化作了无奈的长流。 最终,他放空了一切,将心绪沉入湖底,跟随曦光的指引,释然向前走去。 山洞中的姑娘似乎刚刚苏醒,见到二人归来,她松开握住腰间剑柄的手,吐了口气道:“你们怎么起得比我还早,我还打算先去练上小半时辰再来叫你们呢。” 即便任务在身须得整日劳累,悉星河仍没丢掉晨练的习惯,这让梨渺不禁对她生了别样的敬佩。 除了埋头炼偶的三百年,她修炼时都是杂念丛生,未曾有过这般刻苦意志。 “在秘境中实战一场,或许更有效用。”梨渺随口说道。 悉星河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只是实战的机会难以预测,但练剑的时间,却能由自己把握!习惯了这般生活,少挥一天剑,我心里还没底了呢!” 梨渺轻弯明眸,“那我们便等星河师姐练了剑,再动身。” 悉星河噘着嘴沉默片晌,迅速摆了摆头,“罢了,既然大家都已准备好,便不必顾我,任务为重。” 她弹了下剑镗,意气风发地昂首。“祈愿今日能碰上一场实战!” 说罢,她又补充道:“但别太艰难!” 梨渺失笑,根据昨日勘查结果默默定下了今日的行进路线。 - 今歌白伫立在高坡上,俯视着纵横交错的深红沟壑。 此处与那些山清水秀的地界迥然不同,一眼望去不见植被,脚下土壤坚硬而厚重,好似经历了层层挤压,几乎成了岩石。 “原来尊使在此,失敬失敬。” 身后传来钟家家主敦厚有礼的声音,今歌白没有回头,静待夫妇二人走到他的身侧。 “我二人不过恰好经过此地,并非有意跟踪,还请尊使莫怪。” 钟瑄十分谨慎,赶紧补了句话,态度极尽谦卑。 今歌白没有理会他的自辩,他双臂环胸,气定神闲的姿态暗示着他的深不可测。 “这下面,便是一处地宫吧。”白衣青年悠然说道。 钟瑄:“不错,地宫中的妖兽亦是不可错过的好材,未指派给那些唯我派的沙子,便由我等亲自收获。” 说完,他呵呵笑了两声,“当然,秘境所得之物,都会如数献给渡火神宫。” 李凝玉看出今歌白好似正在盘算着什么,便邀请道:“尊使可要同行?” “好啊。”今歌白嘴角略噙笑意,一切反应都点到为止。 夫妇二人引着今歌白来到深红沟壑中的一处,六尺宽的石阵封印着颜色迥异的地门。 钟瑄默默念诀,施法启开封印,方形石板缓慢揭开,露出了其下深沉如渊的空洞。 迈入其中,腐朽与生涩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下的底层世界逐渐展开它的样貌。 第88章 蝠鸟惊飞,被纯粹野性支配的兽类并不懂得观察人类的举动,陌生气息的闯入令它们警觉而躁动,接二连三地冒出头来。 筑基期,金丹期…… 可惜,过度奔放迎来的结局,唯有灭亡。 在连续损失十几只同伴后,妖兽们终 于学会审时度势,嚎叫着往深处窜逃,好似在高声宣告危险来临。 今歌白收回了释放灵力的手,重新将它置入臂弯中。 他本不打算出手,但这些杂碎毫无自知之明地冲来,险些脏了他的衣裳。 钟瑄熟练地解剖起那些妖兽尸身,将皮毛、爪牙、内脏与妖丹分类存好。 李凝玉始终默默观察着今歌白的神色,他眉头稍动一分,她都会仔细揣摩他的心情。 “外层妖兽修为略浅,无法满足尊使兴致,此处地宫乃是秘境中最大也最烈的一座,深处当有两只高阶妖兽,修为堪比元婴。” “噢?” 今歌白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眸中透出黠色。 “我交过手的元婴强者不在少数,但野兽终究是野兽,即便有堪比元婴的修为与蛮力,终究少了几分畅快。” “钟家主,将‘那家伙’放出来罢?” 他最后一句说得轻巧又随意,钟瑄浑身一震,忽然露了丝紧张:“既、既然是尊使的指示……” 钟瑄凝了面色,从纳戒中取出一只造型奇特的小壶,窄口阔身,浅绿色的釉面外包裹着似蛛网又似枝杈的不明材质。 他将手放在瓶口时,封印的咒文有一瞬显形,而后他拔出瓶塞,一汪黑紫色气流骤然自瓶中喷涌而出,哄啸惊雷一般失控奔走,转瞬之间竟已袭至渡火宫的使者跟前。 今歌白凝眸盯着近在眼前的炸毛怪物,它浑身冒着烟气,仅能看出半个兽形,它硕大的红眼狰狞瞪着他,显然将他当做了冲出封印后的第一口猎食。 变化只在刹那间,面对此般威胁,今歌白的脚步都未挪动半寸,他直视着怪物的眼,寒芒比其更甚。 目睹这一意外的钟瑄却惊得脸色煞白,连忙掐诀运灵,试图控制那奔走的怪物,直到他额上青筋暴起,才生生将它拉回到自己身前。 怪物的情绪被安抚了些许,龇着牙在原地待命,目光直直落在前方。 “方才……不慎惊扰尊使,罪过罪过!”钟瑄忙不迭谢罪,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歌白泰然冷笑一声,慢悠悠道:“还算及时。” 始终冷静的李凝玉也为方才的变故惊得神识紧绷,好在,夫君及时控制住了那怪物,没有在开阳使面前露怯。 若是伤了渡火宫的使者……不仅会失去渡火宫信任,丧失这来之不易的资格,还极有可能反惹上麻烦。 暗想着可能发生的一切,李凝玉望着今歌白默默感叹,不愧是魔宫七星使,即便身处惊险一刻也面不改色。 三人往地宫深处走去,但凡有兽类暴露了气息,钟瑄牵引着的怪物便会发出滚水般的躁动声响,钟瑄稍稍松懈压制,它便如山洪暴发一冲而上,迅速席卷八方,刹那间哀嚎遍野,眨眼的功夫,那些仅有炼气筑基修为的野兽们便消失一空,唯留鲜血溅射满地。 吞噬了妖兽的怪物并不满足于方才的餐食,它喉中发出呜鸣,愈发饥饿地死盯着暗处。 行走之处,片肉不存。 李凝玉沉重看着这一切,而钟瑄因长久维持对怪物的压制,已变得头昏目眩,在腐烂血腥气的冲击下,他身体产生了排异,扶膝在一旁干呕起来。 “夫君!” 李凝玉急促呼唤一声,迈到他身后为他输送灵力。 这瓶中邪兽实在霸道,品性凶残,又极易失控,凭夫君金丹期圆满的修为,将这初生之物操控,都颇为勉强。 可惜与这邪兽定下契约的,只能是钟家家主,她即便境界更高一筹,也无法助其驯兽,唯有尽力减缓其不适。 今歌白略停脚步,身旁飘摇的两簇幽火照得他白衣无尘。 他瞥目看来,依旧是那处变不惊的样貌,只浅浅勾起了唇。 “看来钟家主仍未能适应这小家伙的脾性啊。” “可要休整片刻?本君有许多时间用来陪伴二位。” 钟瑄闻言,立马撑直了晃悠的身体,绷正了脸色说道:“在下无碍,只是平时忙于家政,许久未见血腥,让尊使见笑了……继续前行罢。” 开阳使此番为何而来,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是魔尊的眼睛,前来观测钟家是否有资格驱使渡火宫赐下的武器。 操控邪兽……将它发挥出最大的力量,维持自身气息平稳…… 他须得……在开阳使面前展现出轻松自如的模样!他钟瑄担得起渡火宫的考验! 今歌白淡淡打量他一眼,看来他随口的问候反激起了钟瑄逞强之志,若是他折倒在这地宫里……是否算他干扰了观测结果呢…… 他眼睫微压,不以为意地挪步让道,淡漠看着钟瑄牵引着邪兽向前走去。 地宫颇为庞大,又布满干扰,极易迷失方向。 今歌白却发现,除了初进地宫时遇到的金丹期妖兽,走过如此长的路程,竟未再见到第二只。 钟家夫妇显然对地宫布局格外熟悉,穿过迷人眼的层层障碍,不出三日便找到了一只元婴兽王所在。 吞噬了数十只妖兽的怪物力量奔腾外现,瞬间挣脱钟瑄控制,低吼着掠上前与那元婴兽王交缠撕咬,仿佛在它眼中,满足食欲乃至上目标,为此不惜飞蛾扑火。 第89章 两兽争斗,震得大地抖动、碎石飞落。 钟瑄支撑三日,已然筋疲力尽,然见到此般景象,他脑中顿时绷紧了弦,硬是挤出最后的力道,与邪兽重新建立连结。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压制它的行动,而是在通过灵契为其助力。 邪兽虽猛,但积累不足,多半斗不过元婴境妖兽,若是被反杀,他付出的心血……魔宫的仁慈……便都白费了! 李凝玉也知形势不容乐观,再拖下去,先死的恐怕不是那两只狂兽,而是她逞能的夫君了! 未作迟疑,李凝玉当即加入战场,攻向那元婴兽王。 两人一兽几经周折,将那兽王压制,邪兽锐利如箭的眼捕捉了对手的破绽,它虚无的身躯化作浓烟将其绞杀,而后风卷残云,迅疾的撕咬满溢着兴奋狂喜。 李凝玉见状,当即收招后退,警惕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邪兽。 方才的战斗,她从始至终都绷紧了神识,钟瑄力竭,她身旁的邪兽便成了不可琢磨之物,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视为更优的猎物。 好在,它没有彻底失控向她反扑过来。 硕大的兽王被啃食殆尽,怪物仰天长啸,空虚已久的食欲得到填补,它终于镇定下来,钟瑄也猛地松了口气,好似劫后余生。 今歌白观察着邪兽的状态,淡定道:“力量又增长了几分。” 他抚上下颏,目透精光,露出一个自如的笑。 “可看来……吞噬灵兽的上限,也仅止于此了。” 李凝玉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睑,听明了今歌白言下之意。 秘境之局,本就是为此开启。 今歌白抱臂看向钟瑄,“家主做得很好,姑且没有让本君失望。” 钟瑄扯着笑对他抱了抱拳,经此一役,他彻底耗空,连应话的力气都挤不出了。 “将它收起来罢,家主需要调息修整……小家伙也需要消化。” 今歌白瞥了邪兽一眼,随手打开折扇,闲然置于身前摇风。 黑紫浓烟一般的妖兽被收回那只造型奇异的小壶中,地宫内的压迫感顿时少了一半。 钟瑄原地打坐调息,今歌白目光随意掠过周围,幽幽出声:“此地还有一只元婴妖兽?” 李凝玉:“正是。” 她斟酌少顷,“尊使是要设下一重考验?” “如何处理,二位自行决定便好,同样的戏码,又何必看上两回。”白衣青年云淡风轻。 李凝玉低低应了一声,以夫君的状况,短期内恐怕没法驱动邪兽再血洗一番,这段时日,须得养精蓄锐。 今歌白状似无聊地捏起扇骨,问道:“靳无常所在的北方地宫,与此处相比如何?” 李凝玉:“妖兽约莫少了半数。” 今歌白:“如此说来,拦不住一名元婴中期。” 说着,今歌白忽然想起当初目睹靳无常对敌时的场面,不禁眯了眯眼角。 临战对着秘籍施法……那可全然不 该是元婴中期的表现。 “无妨,靳无常定会在地宫中待到最后一刻。”李凝玉淡漠道。 今歌白瞥去目光,“何以见得?” 李凝玉:“北方地宫陷阱密布,最为迷惑复杂,而且其中金丹妖兽不足十只,他根本无法完成委托。” 今歌白冷笑,“若他并未将任务放在眼中,出尔反尔呢?” 李凝玉:“即便如此,没有离开地宫的密令,他也只能乖乖待在封印下。” 原来离开地宫还需解一道封印。今歌白暗思片刻,蓦地合了折扇,负手道:“此地阴暗潮湿,实在有违本君喜好,本君该离开了。” 李凝玉想着出口封印就在附近,周围妖兽皆除,留钟瑄一人停留片刻也不会有危险。她站起身,道:“尊使请随我来。” 今歌白跟着李凝玉,来到一处被四面墙壁回旋环绕的空地,李凝玉走到空地正中央的机关旁,低声念了一串不成字义的咒语,机关顶部的球状物体显现出符文,符文旋转,石墙挪动,耀眼的日光逐渐自顶部照射而入,揭开一片黑暗。 “尊使先请,待夫君恢复一二,我等再一并离开。”李凝玉微微俯首,沉静有礼。 今歌白粗略应了一声,飞身跃出四方的开口,辽阔的深红土地再度展开于眼前。 他轻轻拂了拂衣摆,望着远山,目光清明。 若那钟家二人足够聪明,接下来的二十多日便会选择养精蓄锐。 如此,他便有更多时间私会他的小阿渺。 思及此处,青年轻触下唇,眸中柔情流转,嘴角也不禁染上笑意。 第44章 所求之道 目送今歌白离开,李凝玉关闭了出口,回到钟瑄所在地,运灵助他调息。 许久过后,钟瑄面容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深深呼吸,终于能看清火光旁飘摇的烟尘。 “尊使走了?” 李凝玉:“是,几个时辰前便已离开地宫。” 钟瑄落下了心,喃喃道:“好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分明未刻意释放威压,谈笑间却叫我心生畏惧……” “毕竟是魔尊心腹,传闻能坐上七星使之位的人物,都身怀常人莫及之绝技,实力已无法单单用境界衡量……” 李凝玉语气平静地说着,然想起那白衣青年无法看透的淡漠笑眼,她也不由得后颈发凉。 “开阳使……那是末数第二的排位,在他之上的五位该是何等怪胎……”钟瑄六神无主地感慨道。 第90章 李凝玉定了定心,道:“那并非你我可深探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渡火宫满意,借力扳倒主家。” 说罢,钟瑄眸中掠过锐光,面容渐显狰狞。 “不错,姓铭的那些家伙欺压我等多年,愈发变本加厉!往上倒推三千年,大家不都穿着一条裤子!” 男子脖颈处青筋显现,因用力忍耐着胸中暴动,头颅颤抖好似癫痫。 他按上那只禁兽壶。 “只要手握化神之力,铭家必不敢再来放肆……” “总有一日,要让那群叛徒后悔摒弃钟姓!” - “没想到这地方竟有如此多灵兽,吓了我一跳,还好昨晚休息得足够充分……” 刚结束一场恶战的悉星河放肆喘了几口气,而后抚着胸口转身看向两位同门,“你们没事吧?” 梨渺抿着唇摇头如拨浪鼓,心中却道,她可早便想到了这一出,毕竟这地方,是她故意将大家引来的。 引路人的她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医师,理所当然地受到了二人保护,甚至都没有一只兽爪挥到她的面前。 穆忘朝一身藏青劲装身姿卓然,他利落撇去剑上血珠,道:“无碍,这些灵兽最高不过筑基期后期,并无太大威胁。” 悉星河闻言,瘫着眼睛干干扯动嘴角,“这可不像是炼气期该说出的话,不过对象是你……” 话说到一半,她蓦地顿了顿,快步走到穆忘朝身前,惊愕道:“等等,你的气息……你已筑基?!” 穆忘朝眼眶微张,面不改色地看了梨渺一眼。 他是无境之人,旁人对他的观测皆是经由渺渺伪装的结果,悉师姐断言他突破筑基,定是渺渺在背后做了什么。 得到梨渺肯定的眼神后,穆忘朝泰然点头,道:“似乎正是如此。” 绿衣少女顿时目瞪口呆,她缓缓撤回半步,又六神无主地步步后退,好似经受了莫大的打击。 穆忘朝面露困惑,试探唤了声:“……悉师姐?” 悉星河撑大了眼眶摇摇晃晃,如抽了魂一般喃喃念道:“你才修炼多久,便得以筑基,甚至都未借助药物……只不过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她忽而抓起脑袋崩溃仰天大喊:“我修炼十年都还未摸到筑基的门槛啊啊啊——!” 梨渺错愕动了动唇,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积淀,阿朝在她的调教下成长颇快,为了削弱他在旁人眼中的特异之感,便需将他伪装成晋升迅速的天才。 秘境历练是极好的幌子,方才的战斗便是转换之机,她悄悄调整了雨霖铃的效果,让阿朝显现出筑基初期的灵力气场。 只是没想到……这位同行小姑娘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星河师姐,冷静……” 梨渺刚出声,绿衣少女一把把她抱住,靠在她肩头嚎啕大哭。 “我刚刚……还在为击杀了四头炼气灵兽而嗝、沾沾自喜……” “可是穆师弟他一声不吭地就筑基了啊!!” 听着小姑娘在耳旁叫得吱哇响,梨渺一下子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呆了许久,才僵硬地拍拍悉星河的背,安慰道:“你也知道,阿朝是赤日血脉,修行本就快于常人,你别理他!” 穆忘朝:“……” 他不由得轻抬起眉梢,这似乎是渺渺头一回在他人面前说他的不是,感觉……颇有些微妙。 “我已经二十一了!再筑基不成,便当真要、落后于大半修士了!” 悉星河嚎得断断续续,可梨渺还是听清了她的字句。 她记得她曾说过,修真界大多数人会在二十五岁左右完成筑基,若迟上太久,便会被归类于天赋低下的愚钝之人。 虽然她未曾体会过此般困境,可设身处地地想想,她好似能够理解悉星河的心思。 毕竟,她也不愿做那愚钝之人,表现得聪慧一些,师尊的目光便能在她身上多作停留,她当初,便是为此而在剑之一道上坚持了近二百年。 “别着急,还有时间。”梨渺温声安抚。 “即便筑基晚于二十五岁又如何,不过是漫长仙途中一道微不足道的门槛,如何能以此限定星河师姐的才能。” 悉星河身躯微顿,她停下哭嚎,抬起脸看向梨渺,她精巧的面容平静非常,一双琉璃眼眸明澈似水,仿佛能穿透她的心底。 她镇静笃定的语气莫名有定心之效,悉星河无由觉得,她不似在说安慰人的空话。 “你当真如此想?” 梨渺点点头。 悉星河松开梨渺,凝眉叉腰。 “你说得对,不就是筑基嘛!我只是开窍慢了些,仙途未必已成定局!” 少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梨渺眼眸微转,以悉星河目前的表现来看,她于剑道上的确悟性不足,缺了一道灵光。 选择的道途是否合适,对修炼而言尤为重要,悉星河提升缓慢,或许便与此有关。 “星河师姐,你可曾想过尝试修些别的?” 悉星河抬眉,“别的?” 梨渺:“嗯,或许在剑道之外,有更适合你的道路。” 悉星河沉默良久,转身望向远方,提唇一笑。 “可我偏要选剑道。” 梨渺看到少女眼中光华,不禁微愣。 “我打小的愿望,便是追寻清宵剑尊脚步,即便天资不足,即便路途艰辛,我也不会改变。” 第91章 “肃妖魔、镇河山,一人名 响,一剑开天,所谓剑之风骨……如何叫人不向往?” “这,便是我所求之道!” 少女笑颜高扬,声脆而明朗。 穆忘朝怔然看着她的背影,此番话语在脑中回荡,他忽而有些恍惚。 梨渺安静伫立在原地,目光随着悉星河指尖所向,渐渐游散在远方。 许久,她缓缓柔了面容,喃喃道:“你的选择……也许值得。” 悉星河愣然转过身来,安静注视了她片晌,嘟囔道:“做什么啊……突然一副老成的口气……” 梨渺茫然眨了眨眼,露出腼腆的笑。“有么?” “当然有!我一时间还以为在同哪位前辈说话呢,都不像你了!”悉星河抹着哭花的脸,面颊鼓鼓囊囊地说着。 梨渺抿起唇轻轻捻动足尖,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竟也到了做人前辈的年纪。她未走过几个地方,见过多少人物,她独处时总还恍惚间觉得,自己仍是那个活在剑尊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她默默感慨着,无意间看向穆忘朝,心湖不由自主漾起一层轻波。 “阿渺,谢谢你。” 少女突如其来的道谢又引回了梨渺的目光。 “听你一席话,我又坚定了许多。” 悉星河叉腰高舒一口气,转身对穆忘朝笑道:“穆师弟,祝贺你晋升筑基!待此行结束,师姐请你们去奚城酒楼大吃一顿!” 少女脸上的泪渍还在天光下熠熠生辉,但此刻她的笑颜,却比日光更耀眼。 见她重拾活力,穆忘朝也安下了心,微笑道:“该我请客才是。” 三人谈笑一阵,便动手处理起那些妖兽尸首来,将清单所记的内丹、齿、爪及内脏小心分割归类,穆忘朝与悉星河此前并未接触过这般活计,手法生疏,悉星河更是被浓重的血腥气熏得连连皱眉,深呼吸时差点没抽过去。 “这只兽肉看起来细嫩弹滑的,也不知吃起来如何……唔,今晚就拿它果腹罢。”悉星河一边解体,一边碎碎念道。 “我也想尝尝。”梨渺随口附和,食指与拇指捏着一颗妖丹,举在日光下好奇观看。 悉星河沉默一瞬,再出声时,莫名多了几分平静的哀怨:“可咱俩的手艺,取用什么食材……当真有分别么?” “唔……若是白哥哥在就好了。”梨渺小声说道。 穆忘朝动作微顿,静悄移去目光,她一脸专注于钻研那要妖丹的构成,仿佛刚才的话语只是无意之下有感而发。 他抿了抿唇,心头泛起细微的不适,好似有虫豸在抓挠。 “我或许……可以一试。” 两名少女同时转头,看向突然冒话的少年。 穆忘朝面容维持着平静,淡定道:“我采集了可用于调味的草药和崖盐,今前辈烤鱼时的手法,我都仔细记下了。” 悉星河诧异地张了张口,“不愧是你……就论这好学劲儿,你是我前辈。” 甚至对手还是那位与阿渺颇为暧昧的今前辈……啧,这穆师弟,可真是沉得住气。 梨渺盯着穆忘朝呆了片刻,兀的出声:“阿朝为何要学这门手艺?” 穆忘朝镇静的眼眸终于显现一分不自然,他悄无声息地掩下,低声道:“总有用武之地。” 他不仅仔细看过,还将那手法在脑中回顾了数遍。 他也不知自己何来这般胜负欲。当他听着渺渺提及往事,看见今歌白游刃有余地为她制作菜肴,而他只能无所事事地旁观时,他只觉心有不甘。 梨渺心思微动,阿朝分明无法进食,却要在白哥哥眼底下偷师,看来星河烤鱼的技艺,连他都没眼瞧了。 可话又说回来,那些烤鱼……当真有那般惨不忍睹么? 收拾好了妖兽们的残躯,趁着天色尚早,三人继续在附近搜罗起清单材料,将至黄昏时,穆忘朝便担起了今日的运输之责,将材料送往标记地点。 少年离开后,悉星河还在兴致勃勃地挖着草药,梨渺见状走上前,道:“星河师姐今日费了不少力气,竟还不觉得疲累么?” “自是有些累的,可这些东西就在眼前,只有将它们全拔了,我才痛快!” 悉星河气势汹汹道,仿佛这些药材都是碍眼的杂草,不除不快。 “况且早些完成任务,我们也好余些时间四处走走,与师兄师姐们会合。” 梨渺对此并无什么意见。 她蹲到悉星河身旁一同除草,因方才阿朝提起了白哥哥烤鱼之事,她又免不了想起白哥哥在河岸边说的那些话。 琢磨片刻,梨渺缓缓开口。 “星河师姐……” “你知道双修吗?” 第45章 她要和别人?! “什、什?!” 埋头苦干的悉星河噌的一下昂起了脑袋,一脸震惊地瞪向梨渺。 “你方才说了什么?”她尽量轻柔了语气,仿佛在自我暗示,她只是耳朵出岔了,并非听到了什么狂言。 梨渺不明白她怎会如此失态,她圆润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双修吗?” 悉星河略微后仰脖颈,圆睁的眼眶又不由自主往外扩了扩。 得,她没听错。 “知、知道啊,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她极力维持淡定,目光飘忽地打量着梨渺的神色。 梨渺:“我想了解双修的做法,还请师姐赐教。” 第92章 悉星河:“……” 看她这一脸认真求教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因为她所知晓的,也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此、此乃禁忌,你还年轻,莫要探究为妙!” “禁忌?”梨渺迷茫眨了眨眼。 悉星河煞有介事地点头,凝重道:“不错,双修之法,的确有助于修为增长,可需得有一定修为积累才行,低阶修士双修收效甚微,而若双方境界有差距,较弱的那方极易被强势方夺取采补,反而造成自身亏空,修为倒退!” “我还听说,双修不可贪、不可纵,若深陷其中,便有走火入魔之险!有些魔道的恶徒,便会专门豢养炉鼎,用来双修采补,直到耗干炉鼎最后一丝生气……千年前覆灭的合欢宫便专行此道!令人发指!” 悉星河愈说愈义愤填膺,激动到肌肤都战栗起来,听得梨渺一怔一愣的。 原来双修还有这些规矩呢,一不留神便万劫不复,难怪悉星河对它这般惊惧。 可她乃是元婴境,不在低阶修士之列,应当不会因此受挫。 “既然强势一方会在双修中掠夺弱方修为,那他可否反其道而行之,将力量输送给弱者?”梨渺谦虚问道。 悉星河愣住,她说了这么些风险危害,她居然还在认真钻研其中道理? “这……我也不知。” 梨渺遗憾垂下眸,想来修真界中境界相异而结侣者不在少数,日后她若能遇见,抓来问问就是了。 “所以……双修究竟要如何做?”梨渺轻快眨眨眼,期待地看着她的临时夫子。 “从前怎么不见你这般固执呢?” 悉星河眼角不住地抽动,合着她的谆谆教诲,都斩不断阿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心。 无奈归无奈,悉星河丧气垂下双肩,诚实道:“既是禁忌嘛……一心正义的本姑娘自然不知啦,我也只是偶然从别人那听了几嘴,什么阴阳交合,灵肉合一的……不明白!” 梨渺瘪起嘴,期望扑了个空,这位临时夫子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再去别处打听打听。 “总之,稳妥起见,以你现在的阶段,还是莫去研究这禁忌之法,免得失足葬送前程,等突破金丹,再将其作为修行助力也不迟。” 悉星河一脸严肃,字字语重心长。 “嗯嗯,师姐说得对。”梨渺连连点头,就差把乖巧写在了脸上。 晚霞色褪时,穆忘朝赶了回 来。 依照先前所言,今晚的膳食由他负责。 悉星河点燃了火堆,梨渺寻来了表面较为平整的砭石板作为烹饪器具,学着今歌白的模样,在肉块上划出数道刀口,之后的步骤,便交给了穆忘朝。 穆忘朝将肉块整齐摆放于砭石板上,烈火炙烤下,油脂迅速冒了出来,发出滋滋的碎泡声。 而后,他将事先准备好的调味料均匀铺洒其中,不时翻动肉块、补充调料,使得两面呈现同样的焦色。 肉香混合着草药香逐渐馥郁,萦绕在两名少女的鼻腔,勾直了她们的眼睛。 穆忘朝也不知这兽肉究竟要炙烤多久才算合适,只能以曾在家中品尝的菜肴作为参考,看着肉块色泽变化完全,他切开一块观察内里,焦壳之下的肉质再无血色,应当已然熟透。 他将穿着兽肉的匕首递给梨渺,认真看着她。“尝尝。” 梨渺一口塞进嘴里,丰富多汁的肉香爆在口中,她欢欣不已,嚼得脸颊鼓鼓囊囊。 不去谈这食物美味与否,这可是她第一次见证师尊举炊,他甚至将烹出的第一口肉赠给了她。 这与男女间互赠定情信物有何分别?!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梨渺恍然想起,自己先前口口称师尊为夫君道侣,自己却未送过他什么像样的信物…… 那只白狐布偶?算不得,类似的小玩意儿,她还赠给过白哥哥与小星河呢。 剑,赠剑最为合适,可她铸器功力不足,手头钱财能买到的品质又衬不起她家师尊,要定下这情,还不知得等多少年。 梨渺专心地思索着,全然忘了时间。 待她回神时,方觉自己一口肉已嚼了许久,而递肉的少年也直勾勾盯了她半晌,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初时专注,后来却泄露些微忐忑,到现在更是目光闪烁,沉郁不安。 “是……不好么?”少年低沉着声音,心虚问出口。 梨渺赶紧吞下食物,指尖半掩着唇,用力点头道:“好吃!我都舍不得咽了呢。” 少年倏地眨了下眼,看她眸中星光熠熠,他缓慢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还以为……他烤的实在太糟糕,叫她难以下咽呢。 “我尝尝我尝尝!” 悉星河迫不及待地叉了块肉喂进嘴里,抬着眉品味片刻,喜道:“不错嘛穆师弟,比师姐的手艺不知高上多少倍了!” 穆忘朝礼貌淡笑,继续摆弄着板上肉,姿态轻松了不少。 “嚯?聊得这般开心,看来本君来对了时候。” 男子悠闲的声音冷不丁传来,梨渺回首看向矜贵优雅的白衣青年,微微笑道:“白哥哥。” 今歌白视线浅浅落在石板上色香皆具的兽肉,又挪向僵停了翻肉动作的少年,嘴角似动非动地扯了扯。 穆忘朝不动声色地回过神,对他略一颔首,当作招呼。 今歌白极为自如平常地坐到梨渺身侧,随意撑起脸颊,看着烤肉评价道:“嗯,还算像模像样。” 第93章 穆忘朝动了动眼眸,未去在意他居高临下的语气,温和道:“前辈如若不嫌,可一同用餐。” 今歌白冷笑一声,他最厌他这宠辱不惊的模样,无论是过去的清宵子,还是现在的穆忘朝。 “嗯嗯!阿朝第一次露手,白哥哥一定要尝尝!”梨渺立马跟话,比先前邀他吃黑炭烤鱼时还要热情。 “……” 沉默片晌,今歌白决定看在梨渺的份上,给他这分薄面。 他取出随身匕首挑来一块,面色平淡地品尝片刻,悠悠道:“味道尚可,可惜切厚了些,若薄上三分,口感更佳。” 穆忘朝琢磨少焉,谦和道:“受教了。” 梨渺抬眸看着今歌白,忽而发出一声轻笑。 今歌白撇下眼眸,抬唇道:“阿渺笑什么?” 梨渺明媚如花,“白哥哥认真指导阿朝,感觉很新鲜。” “随口一提罢了,算不上指导。”今歌白微不可闻地低哼一声,他可懒得对那厮多讲一句。 悉星河一边品尝着晚膳,一边默默观察着眼前三人,那位今前辈高深又神秘,气息中总有股无形的压迫感,她时常不敢直视,可每当他出现,那对师弟妹的气场亦会发生微妙变化,将自己置身事外去旁观,倒是件乐事。 眼看着肉食将被瓜分殆尽,穆忘朝却依旧不动如钟,悉星河不由得问道:“穆师弟,你亲手做的餐食,也不想亲口尝尝吗?” 穆忘朝微笑着摇头,“不必了,都给你们。” “你还真能坚持啊……”悉星河感慨道。 虽说她知晓穆忘朝有着不在人前进食的怪癖,可这几日她也未见他单独留下食物。难道他先前便预感到自己即将筑基,提前锻炼辟谷了? 收拾完晚膳,梨渺满足撑着上身,长长吐出一口气。 今歌白静静看着身边的姑娘,虽不满于她的愉悦来源于那个人偶,可这猫儿般玲珑娇俏的模样实在令他心动不已,直想将她拢进怀中爱抚一遍又一遍。 青年轻压睫羽,噙笑对梨渺说道:“我见到一处风景,月色甚美,小阿渺可愿随我赏玩一番?” 梨渺转过脸,愣愣看着他。 穆忘朝低垂的眸光倏然厉了一分,抬起脸时却镇定宁和,看不出丝毫端倪。 “渺渺,你是否有些累了?” 梨渺又讷然看向穆忘朝,少年略歪着头,专注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倒影,他语气轻柔,如羽毛般拂进她的心底,融融化开她的怜意。 阿朝此番话语……莫不是在挽留她? 分明舍不得她走,却这般含蓄,真是可爱的师尊。 梨渺抿了抿唇掩饰心中窃喜,回首对今歌白说道:“白哥哥可还记得,上次你说……‘只此一晚’。” 穆忘朝瞳孔兀的缩了缩,“只此一晚”……如此表达实在无法不引人遐想,那晚他们离开洞窟,究竟做了什么? 悉星河呆呆松掉了手中把玩的石子,哪一晚?她错过了什么? 她猛然间想起了一些事情,忙出声劝道:“对啊阿渺,今日经历了那般激烈战斗,该好好休息才是,明天还不知会遇上什么呢!” 今歌白眯起眼角,暗中咂舌,真是狡猾的清宵子,竟作出这副可怜状来博取阿渺怜爱,连那个不知趣的小丫头都被他蛊惑了。 他腹诽着,表面却波澜不惊,淡笑着诱导:“自然不会占用你整晚,约莫一个时辰,我便送你回来。” 悉星河眼角抽动,一个时辰!这还不算别有用心?! 梨渺看见男子眼中的真挚,心中顿时摇摆不定。 师尊,还是白哥哥,无论哪一方,她都不愿看他们失落。 “渺渺,当初赠你那本秘籍看得如何了?正好现在有时间,我可指导你一二。”好说不通,今歌白又另辟蹊径。 《炼器要诀》?那当真对她十分重要,梨渺忽而心动,睁大眼眸点下头,“那可再好不过。” 此声一出,穆忘朝与悉星河皆是一震。 “什么秘籍?”悉星河脱口而出。 梨渺眨了眨眼,她并不打算让他人知晓她炼器之事,那样极易引得他人怀疑,她所拥有的不仅仅是青月血脉。 稍加思索后,她笼统回应道:“是白哥哥撰写的功法,于我有益。” 说罢,梨渺看向穆忘朝略带歉意地对他笑了笑,柔柔说道:“阿朝,我会很快回来,不会再让你等那般久了。” 看来,她已下定决心跟着今歌白离开。 少年紧抿着唇,盯着她沉默点头,袖内攥起的手却用力到泛白。 今歌白敛下得意之色,目光掠过穆忘朝时,嘴角释放一丝挑衅。 篝火旁的两人沉重看着他们离去,心情各异。 悉星河憋着一口气酝酿了许久,忽而郑重转向穆忘朝:“穆师弟,你要当心那位今前辈。” 穆忘朝猜测她又要谈起那些男女之间的假说,他略微启唇,这次却紧锁着双眉,迟迟没有应话。 悉星河:“他可能会对阿渺不利。” 对方的后话并非他所预料,穆忘朝不禁抬起眼,探究看向悉星河。 悉星河垂着脸满面凝重,“今日阿渺突然向我问起一种禁忌的修行之法,她还那般年轻,若无旁人引导,她怎会问起它来?” 禁忌之法?穆忘朝诧然张了张眸。 “或许她与我一般,见穆师弟你进步迅速,有些急于求成了……唉,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探究禁术,那样只会适得其反。”悉星河沉沉叹道。 第94章 “我已劝诫过她,穆师弟和阿渺走得亲,还望你多多关怀阿渺,莫要让她步入歧途。” 穆忘朝大脑一片混乱,增长修为的禁术?莫非渺渺遇上了瓶颈……她有此般困境,他竟毫无意识。 是了……许久以前渺渺便告诉他,她难以精进剑道,原来是他从未将她的困境放在心上…… 少年满腔妒意,此刻都化为了无尽的自责。 他太过迟钝,也不够强大,渺渺会选择对他隐瞒,而与今前辈论道,理所应当…… 少年心底忽而泛出酸意,怅然又苦涩。 悉星河无法洞悉少年此刻在想着什么,提醒过后,她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但可能今前辈与那禁忌之法无关,只是我多想罢了……” “方才阿渺所说的……今前辈所著的功法秘籍,你可知是什么?” 穆忘朝堪堪回神,暗中斟酌一番,方回答道:“我见过,只是一部适合渺渺修行的寻常功法,并非什么禁术。” “噢……或许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悉星河恍惚说着,直觉却还有些不安。 穆忘朝仍旧对梨渺所追求的禁术无比在意,忍不住问道:“悉师姐,那禁忌之法……究竟是什么?” 悉星河:“也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是双修。” 少年倏地缩紧双瞳,语气飘渺:“……双修?” 悉星河:“就是阴阳和合之术,我也不甚了解,总之是邪门儿的功法,你可千万别……” 她还未说完,少年脸色愈发惨白,当即起身掠了出去。 第46章 师尊悄悄地碎了 “穆师弟?!”悉星河惊喊。 “照顾好自己!” 空中传来少年的回应,他却连头也没回。 悉星河愕然看着少年消失如风,喃喃道:“……他何时学会御剑飞行的?” 少年冲进夜色,山林在眼下绵延成片,空寂的凉风吹得脸生痛,他喘着粗气,四处寻望少女的身影,回应他的只有无声冷月。 渺渺…… 他蓦地捏紧了胸襟,失稳的气息使他难以顺畅呼吸。 他是渺渺的傀儡,与她神魂相牵,他理应能够感应到她的方位……冷静,凝神…… 少年不断暗示着自己,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独属于梨渺的那颗星辰却虚渺模糊、捉摸不定。 他顿觉空落,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迷茫不知何往。 是距离太远了么…… 脑中回荡起悉星河所说的阴阳和合之术,穆忘朝蓦地内心刺痛,愈是回想,刺痛便愈发剧烈,难忍得叫他眼眶颤栗,不住发涩。 就算当真是那般……既是渺渺的选择,他又有何立场去阻止。 他没有资格…… 少年失魂落魄,摇摇欲坠。 滞涩许久,侥幸私心终是压过了他不断重复的自我劝诫。 他不想被蒙在鼓里。 他要用这双眼,亲自确认个明白。 穆忘朝压抑着心中翻搅的祟怪,望向那轮明月。 赏月之所,许就在近月之处。 少年御剑前行,影如疾风。 渐渐的,他感受到那粒星辰愈发清晰。 越过数道山川,他终在悬崖之上望见了二人身影。 月白如练,那两名浅衣男女屹立崖边,飘然若仙。 少女身前架着一尊方鼎,鼎口处火焰沸腾,她正对其掐诀施法,青年负手立在她身后,垂眸注视着鼎中火焰,不时启唇说着什么。 他们当真只是在研讨器道。 穆忘朝愣了良久,紧绷的身躯顿时似浸入了温凉湖水,轻飘得仿佛脱离了真实。 他如释重负,远远望着少女那渺小的影子。 说来奇怪,此前他还对今歌白的出现而感到郁闷,此时眼见他指导渺渺修行,他却丢失了那没由来的妒意,心中只余细雨过后的宁静。 他从来只顾自己修炼,却忽视了渺渺亦需成长。 渺渺视今前辈如兄长,若他能助渺渺突破瓶颈,渺渺与他走得密切,又有何何妨…… 即便渺渺当真选择与今前辈双修…… 少年眼眸顿颤,心底又不合时宜地抽痛了两下。 他捏紧双拳,面容埋在了黑暗里。 说到底,他不过是横空出现在那二人之间的……一位已死之人罢了。 为了将那灭族仇人斩于剑下,他可以忍受一切。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该奢求。 少年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着那些话语,仿佛如此便能淬炼他飘摇不定的意志。 许久过后,少年终于平下心境,抬起了面容。 然远远望见少女纤柔的身影与男子重叠那刻,他眸光骤颤,心湖之上的薄冰顷刻碎了个透彻。 - 穆忘朝忽然闯入这片无人静地时,梨渺心境如落石坠水,蓦然荡起涟漪。 来自傀儡的迫切追寻真切传至她心底,如冲她一人而来的疾风骤雨,吹开紧闭的窗台,拂起她的发梢。 那份冲击感转瞬即逝,只在心湖之间留下些许清波。 再探时,傀儡少年便安静待在远方的林木之间,不再有动静。 “阿渺,怎么了?”今歌白轻声询问。 梨渺眨眨眼回神,重新凝聚起鼎中溃散的焰苗。 “无事……忽然走了会儿神。” 没想到,师尊竟会寻到此地。 她初次感受到二人神魂牵引之强烈,而一旁的白哥哥却毫无察觉。 第95章 师尊如此急切呼唤她究竟所为何事,为何又忽然敛去了气息呢…… 梨渺忍不住挂念,无意间又心思飘然。 后颈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梨渺倏地惊动回神,男子自身后勾着她的肩颈,俯首凑在她耳边,气息如毒蛇般阴沉。 “修炼理应凝神静气,总是分心可不好。” 他压低眼睫,梨渺顿时感受到他的视线凉凉拂过脸颊与脖颈,而她这只猎物在他的凝视之下无所遁形。 “你在想着他?” 男子鼻尖蹭过她的耳垂,吐出一声轻蔑的低笑。 “若阿渺感到寂寞……无心修这炼器之术。” “哥哥可以陪你做些别的。” 就在此刻,梨渺忽然又感受到来自傀儡微弱的心境波动。 她诧然张了张眼眸,冥冥中若有所悟。 白哥哥与她亲昵,师尊不喜欢。 梨渺偏开脑袋,道:“我会专心的。” 今歌白沉默少顷,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语句含混地说道:“真是无情啊……” 梨渺抬起脸,一本正经道:“我们本就是为了传道授业而来,不是么?” 今歌白眯眼注视着她的眼眸,盈盈如水、楚楚动人,它所映照的究竟是她的真心,还是伪装呢…… “再敢分神,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了。”他轻抬唇角,语气缓慢低沉,如同耳语。 梨渺牵起笑意,轻盈点了点头。 男子松开她的身躯,她继续操控鼎中火焰,去熔炼躺在其中的三块原矿。 这囚蛟鼎是今歌白的法器,暂借给她练习使用。 控火、熔矿、提炼乃是最基础的炼器步骤,此前梨渺曾悄悄进过唯我派的炼器房,那里的炼器用具品质皆为平凡,她不愿让他人察觉,便未用过几次。 虽然实操甚少,但那本《炼器要诀》她早已烂熟于心。按照心法要诀来操控灵力,又经由今歌白点拨,梨渺颇有收获,尝试半个多时辰,成功将那三颗酒坛般的原矿炼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银石精。 “不错,下一步,便是借用灵物,为其注入灵性。” 今歌白说着,却话锋一转,淡笑道:“最简单的炼器手法,尽数掌握亦需要时间, 今日便到此为止。” “嗯。”梨渺点点头,握着那块刚褪下温度的火热的银石精,只觉自己仿佛握着枚烧熟的鹅蛋,表面平整粗粝,颇有分量。 看她专注又好奇的模样,今歌白悄然柔了目光。 “阿渺准备拿它来做什么?” “唔……不知道。” 梨渺对此并无想法。 以她现下的功夫,顶多炼出个下品法器,不将它炼成残次品便是好运了。 不过……好歹是她使用正统炼器法炼制的首个造物,太过随便,她倒觉得过意不去。 还是稍微考虑一下吧…… 今歌白唇角轻牵,自然地揽过梨渺的身子,拾起她泛红的手指,握在手中细腻摩挲。 “不着急,现在……是该放松的时刻。” 话音刚落,他略微顿了顿目光,抬眸看向突然出现在前方的青衣少年,含笑压低眼睫。 “噢,你在啊。” 穆忘朝双目寒凉,眉头轻凝,立得笔直。 在看到今歌白再度向梨渺施行亲密举动时,此前心中筑起的意念与决心,都变得不堪一击。 可笑他的道心,也仅此而已。 穆忘朝将自嘲藏在了心底,注视着今歌白凉凉出声:“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前辈该如约将渺渺归还了。” 梨渺睫羽轻扇,胸中莫名有种微妙感受,好似被清雨浸渍,心悸的萌芽蠢蠢欲动。 今歌白似笑非笑:“阿渺自愿随本君游行赏月,何来归还之说。” 说着,他刻意将梨渺的身子朝胸前拢了拢。 穆忘朝深埋眸底厉色,无视男子的挑衅,怔忡望向梨渺。 “渺渺……” 少年的眼眸清澈如镜,漾着祈祷般无助的轻波,刹那叫梨渺软了心肠。 她轻轻抚上躁动的心口,向他回以肯定的目光。 “白哥哥,我该回去了。” 梨渺扬起明眸,对身旁的男子柔柔说道。 今歌白压下目光,面色铺上一层造作的无奈。 “真舍得赶哥哥走?” 男子刻意露出受伤之色,梨渺仿若未觉,仍是无邪地笑着。 “白哥哥一块回营地,也未尝不可呀。” 今歌白抬高唇角,笑意晦暗深沉。“罢了。” 没了独处之刻,便要看她与那傀儡你侬我侬,呵,岂不扫兴。 梨渺转过身来,双手置于身前,矜持地看着白衣男子。 “下次白哥哥有空,再来指导阿渺炼器罢。” “乐意之至。” 男子轻抚她的头顶,在额上落下柔情一吻,而后隐匿于夜色中。 梨渺愣愣抚上额头,随手捋顺了额前的碎发,转回身正要向穆忘朝招呼时,却忽而身躯一震,被少年圈入怀中。 她怔然睁大了眼,少年却并无停止的意向,他双臂紧紧缚在她腰背之间,二人的胸膛密不可分,机关制成的精密心脏在她耳畔有力鼓动,一声一声,都在诉说少年奔涌的情绪。 “……阿朝?”梨渺迷茫轻唤,心跳失了应有的节律。 少年垂首埋在她颈间,气息淹没了她的五感,她顿时忘了此前发生的种种事件,脑中只余此刻一瞬。 第96章 他静默无声,又似在哽咽,躁动的情绪蔓延喷发,仿佛只有这般紧拥着她,方能令他得到慰藉。 沉溺于此刻少年对她的依赖,梨渺渐渐模糊了意识,她回抱他的身躯,柔缓抚摸着他的后背。 “可是我冷落了你,让你难过了?” 梨渺声如涓流,细柔问道。 穆忘朝低埋着脸,五指无意抓紧了她的衣衫。 第47章 阿朝也摸摸渺渺 “你走后,我有些害怕。” 少年低沉的声音好似浸在深水里,呢喃不清。 梨渺讶然愣了片刻,轻笑道:“害怕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少年紧抿着唇没有应话。 他真正恐惧之事,他无法说出口。 梨渺沉醉在少年怀中,细细品味他的气息,感到空前满足。 终于,师尊也能放下矜持,肆意拥她满怀。 即便他再野蛮几分,强硬几分,哪怕揉碎她的骨头,只要能尝到这份爱意,她都毫无怨言。 梨渺抚过少年面颊,扬起脖颈轻吻他的唇角。 穆忘朝眼瞳忽颤,冲动自心底萌发,又被他生生压制。 “现在,还害怕么?”梨渺清甜问道。 少年喉头滚动,压低睫羽沉默了许久,终于滞涩地启唇出声:“还差一点……” 梨渺木讷睁着眼,旋而婉转一笑,抚起他的头顶,喃喃哄着:“不怕不怕,我在呢……” 少年目光恍惚,闭眼逐渐缓和了呼吸,仿佛是彻底放松下来,脸颊无意向她的手腕凑近,直到触碰到她腕间清香,方显露微弱的满足之色。 梨渺看得入神,此般模样的师尊……好像一只腻人的小兽,实在叫她心动不已! 她喜不自禁地埋进他怀中,甜甜说道:“阿朝也摸摸渺渺好不好……” 穆忘朝启开眼眸,怔愣看着怀中撒娇的小姑娘,心跳蓦地一顿。 他抚上她柔软的发间,一时心湖荡漾。 “嘻嘻……”梨渺欢喜笑着,不时转动面朝的方向,好让每一寸发根都能享受到少年的爱抚。 有时候,她真是可爱得不像话。 穆忘朝默默想道。 轻缓抚摸着,穆忘朝在少女甜软气息中逐渐恢复了冷静。 他没有资格去奢求什么。 可偶尔似今晚这般放肆一回,浅尝辄止……却也无妨。 “渺渺,该走了。”少年清冷出声。 梨渺仰起头来,瘪着嘴有些不舍。 穆忘朝:“悉师姐还在营地等待,如若不归,她怕是睡不安宁。” “嗯,我知道……” 梨渺自然明白这道理,否则也不会定下一个时辰的承诺。 只是她正和师尊浓情蜜意,都还未享受个痛快就被打断,她实在有些别扭。 师尊可真是,扑上来求安慰的是他,凉声中断的也是他,这毫无必要的自制力,她倒想给他摘了去。 二人回到了临时营地,见他们状态并无异常,悉星河佯装随口一问,得知梨渺的确是在修炼法术,她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去。 此日过后,三人白天采药猎兽,夜晚休整时,今歌白便会适时出现,鲜少缺席。 梨渺每晚会分出一个时辰去与今歌白学习炼器,如此已成常态。 最初梨渺还担心穆忘朝会为此介怀,但连续几晚他都表现得异常平静,她也就放下心来,专心投入炼器修行中。 每夜归来之时,看到少年寂静等待的眼眸,她便莫名满足。摸摸他的发梢,对他说几句体己话,她便夜夜都能睡得安稳。 如此过了二十多日。 悬崖上,梨渺用灵力托起鼎中滚烫的器物,以冰水冷却,落到掌心时,微凉的温度沁过肌肤,顿时灵台也清明了几分。 她三指轻轻捻起这细长的物事,器体光滑、泛有银泽,乍一看,顶处盘旋的蛇形装饰透出几分冷冽,可仔细端详,又觉这蛇眼呆傻了些。 今歌白看着梨渺手中露出的半截簪头,想起那只被他盘得光洁锃亮的白蛇布偶,他眸中掠过一丝异光,心跳悄然快了些许。 压着蠢蠢欲动的期待,他平静出声,不带有任何波澜。 “不愧是阿渺,如此短的时间,便能窥得器道门径,成功炼制出一枚下品法器。” “祝贺。” 梨渺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含蓄垂眸,浅笑道:“是白哥哥教得好。” 梨渺默默摩挲着发簪,不再言语。 白哥哥作为她的老师,她原便打算将炼出的首个造物回赠给他,可区区下品法器,似乎又轻薄了些,如何能配得上白哥哥赠书之情与这段时日的悉心教导呢…… 梨渺埋着头不断纠结,是否要等她炼出一件像样的器物再作回馈,殊不知白衣男子牢牢盯着她手中发簪,眼珠都要被勾了出来。 今歌白迟迟等不 来梨渺的后话,刻意压低的情绪也渐觑浮躁,他站立不安如芒在背,仿佛少女手中盘弄的不是银簪,而是他的心肝。 良久,男子终于按捺不住,略微清了清嗓,沉沉出声:“……你想拿它如何处置?” “我……” 梨渺难为情地眨了眨眼。 “我是想赠给白哥哥……” “好。” 梨渺话才说了一半,今歌白的声音便兀的插了进来。 她诧然张着口,忘了合上,半晌过后才回过神来,默默将后半句话咽下。 第97章 “防护效果甚微、做工也不甚精细,白哥哥不嫌弃便太好了。” 梨渺双手托着银簪,腼腆地展开笑颜。 “阿渺心血之作,我怎会嫌弃呢。” 他高兴还来不及。 今歌白眸中跃动着喜色,他覆上梨渺的手,将那物连同她的纤细玉手一同裹在掌心,如同爱怜着无上至宝。 “我想要阿渺……亲手为我簪上。” 梨渺讷然点点头,男子含笑捋开前摆,跪坐在地,梨渺走到他身后,撤去他原本的簪饰,乌发霎时垂散如瀑。 她不禁愣了愣,取下的这枚玉簪做工精美、灵气盛裕,与她炼出的东西天差地别,一看便价值不菲。 梨渺嘟了嘟唇,怕不小心摔了这贵物,便横放于齿间咬住,双手梳理起男子的发,专心将其绾起,又用蛇头银簪稳固。 今歌白自始至终颔首无声,轻扬的嘴角却从未落下。 完成后,梨渺取下那枚贵重玉簪,出声道:“好了白哥哥。” 男子还沉浸于回味之中,他悠然站起,柔情看向梨渺。 “如何?” “白哥哥怎样都好看。”梨渺点头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今歌白眼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状似坦然地侧开脸,望了半圈风景。 梨渺双手托着玉簪递给今歌白,一副郑重模样。“白哥哥,这个还你。” 今歌白抬起指尖落到她掌心,拈起那支玉簪,指腹摩挲了半寸,忽而捏紧,那完美无瑕的玉簪便在灵力之下崩得粉碎,化作晶尘散去风中。 梨渺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惊诧抬起眸,语气染了急促:“你这是做什么?” “不需要了。”男子淡然垂着睫,嘴角轻扬一分弧度,如在说着极为平常的事。 梨渺眸光顿颤,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可它看起来十分贵重……” “再贵重,又怎能与阿渺的心意相提并论。” 今歌白轻俯上身,俊美面容落在梨渺眼前,笑意满足又谑然。 “以后,我便只有一支发簪。” 梨渺动容看了他半晌,敛眉垂下脸,嘀咕道:“真可惜……” 早知如此,她就该等自己器道大成再赠礼给他,如此暴殄天物,她都不免感到心疼。 看他将那般珍贵的法器弃如敝履,梨渺恍然才意识到,白哥哥莫非很有钱? 是了,他于器之一道颇有建树,随便造出个什么上品法器便可换来数十万灵石,超凡法器更值数百万,与他相比,她可称得上清贫了。 “若是心疼,不如以后再多送些给哥哥,送什么都好。”今歌白语气轻佻,看上去心情颇好。 梨渺瘪嘴觑他一眼,若她每送一样礼物,他便毁掉原有之物,那她岂不成了罪人? 内心揶揄着,梨渺下意识握上了颈上的湖蓝玉坠。 她酝酿少焉,试探问道:“白哥哥,你送我的雨霖铃……能卖多少价钱?” 男子脸色微变,眸中悄然褪了笑意,透露一分森然。 “你要卖了它?” 不轻不重的语气,梨渺却觉周围的山风都凉了几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当然不是,白哥哥送我的生辰礼,我自要爱惜。我只是……有些好奇。” 昔年远居孤岛,她对金钱并无多少认知,此番入世才懂得多些,对这礼物的分量,她难免在意。 说完,她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又无声变得温和。 “有市无价。”男子轻笑。 梨渺迟疑抬起目光,“……比超凡法器还要珍贵?” “不。” 今歌白指尖挑起她脖颈上的系绳,将那玉坠撩出,浅浅把玩。 “论材质、技艺、功效,它只能算作一件上品法器。” “可它还藏着一个秘密。” 梨渺讶然张眸,“秘密?” “万人欲求而求不得,这个秘密,有市无价。” “而它为你所有。” 男子食指轻按,玉坠便紧紧贴在少女心口。 梨渺怔怔看着他,迷茫出声:“秘密……是什么?” 今歌白凝眸注视她许久,而后轻轻牵起了唇。 “以后你自会知晓。” 梨渺张了张眼眶,郁闷出了口气,嘟囔道:“又是这般……” 白哥哥讳莫如深的样子总叫她心堵,她还无可奈何。 今歌白低笑一声,揉了揉梨渺的脑袋以作安抚。 “之后几日,我恐怕没有时间再来见你了。” 梨渺清澈抬起眸,瞬间便将别扭的情绪抛至脑后。 “白哥哥陪伴阿渺这么些日,我已经很满足了。” “是么……可我却觉得,多久都不够。” 青年温柔捋过她的鬓发。 梨渺略一眨眼,“之后呢?秘境关闭后,白哥哥便会离开么?” 今歌白:“先前听你说,你们想去奚城游耍。” 梨渺连连点头。 “如此,我们尚可同行。” 今歌白轻巧拍了拍她的头顶,道:“时间差不多了。” “再不回去,你的小人偶又该闷气了。” 他眼神戏谑。 平心而论,他十分乐意见到清宵子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最好烧得旺些,烧到躯体崩坏、二度自戕。 可惜啊,他那稚嫩的情感,还不足以催促他作出这般举动。 第98章 “嗯。”梨渺腼腆颔首,想到师尊在营地中等她,心中便融融泛着期待。 少女离去后,今歌白抚上簪头,嘴角阵阵晕开笑意,沉浸在她为他簪发的回忆中,久久不愿醒。 - 距离秘境关闭还剩三日。 梨渺一行人的采集任务已至收尾阶段,只剩下几十株阳春草便可完成。 三人在洞窟中度过漫长的一夜,梨渺睁眼醒来时不见晨光,疑惑了片晌,起身看向洞外。 并非是朝阳未升,而是厚重的浓雾遮蔽了天地,连三丈外的树木都看不清明。 梨渺心觉古怪,他们应当休息足了时辰才是,平日里晨起最早的悉星河此刻却还睡得昏沉。 她走上前轻晃起悉星河的身子。 “星河师姐,星河师姐……” 悉星河被摇醒,长长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坐起,迷迷糊糊道:“天还黑着呢……发生什么事了?” “你睡了很久了。”梨渺笃定道。 “是么……好像没错,可我怎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悉星河用力摆了摆脑袋,凝眉看向洞外,露出狐疑的表情,又使劲擦了擦眼角。 “好重的雾!这下可行动不便了。” 梨渺心中隐隐不安,她几步跨到穆忘朝身边。 “阿朝?阿朝!” 师尊素来睡得浅,可她出声唤他,他毫无反应,她伸手推动他的肩膀,少年却忽而紧蹙双眉,蜷缩起身体面露痛色。 梨渺当即花容失色,三指按上少年手腕注灵查探,旋即愕然震了震眼瞳。 师尊中了毒,究竟是何时……?! 第48章 师尊中毒了! “穆师弟他怎么了?”悉星河急切上前询问。 “他中毒了。” “什么?!” 梨渺放平少年身躯,双掌运起血脉之力,覆于少年心口,青绿色灵力逐渐没入他体内,也微微照亮洞中昏暗。 悉星河定 定看着梨渺施展救治,慌神道:“好端端的,穆师弟怎会突然中毒?我们一直待在一块,也未见他服食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咳咳……” 说着,悉星河扶住额头,有些暴躁地摆了摆脑袋。 梨渺敏锐看向悉星河,眸中光点犀利非常。 “是这雾气有毒。” 悉星河诧然瞪大眼眶,“难怪我睡得昏沉……可我也只感到些微不适,穆师弟修为在我之上,为何会长眠不醒,还看上去这般痛苦?” 梨渺沉沉吐了口气,看着紧闭双眼面色狰狞、呼吸粗重的少年,心底阵阵揪痛。 “阿朝乃是弱毒体质,对毒性敏感甚于常人百倍,连寻常进食用药都要仔细挑选处理,对寻常人而言无关紧要的毒素,对阿朝而言,却足以致命。” 悉星河闻言呆愕许久,喃喃道:“原来穆师弟不在人前进食,竟是有这般苦衷……你选择修习医毒之术,便是为此……” 说着,昏沉感再度袭来,她不得不用指甲掐起太阳穴,以此来保持清醒。 “可恶,这秘境到底怎么回事,此前从无迹象……难道有人刻意为之?” 梨渺无瑕去究其原因,她满心都牵扯在面前的少年,在她血气催动下,少年的状况有所好转,可她无法将毒性彻底根除。 先前师尊食蟹中毒,症状还算轻微,她可以血气净化,但这次他暴露在毒雾之中,所经受的痛苦绝非昔时可比,她头一回真切感受到,师尊的弱毒体质何其棘手。 悉星河咳嗽加重,梨渺紧拧着眉头,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对血脉的运用还太过浅薄,看来要压制这毒性,须得借助草药才行。 她携带的解毒草和丹药与这雾中毒性不相匹配,仅能起到少许拖延的效果,雾气愈发深重……等不得了。 梨渺给穆忘朝喂下一枚解毒丹,并将疗愈灵力留在他体内,封住他几处穴位,如此可保他短时间内安然无恙。 “星河师姐,这些给你。” 梨渺将存储的解毒丹都塞到悉星河手中。 “这些丹药无法与雾气抗衡,但可以让你好受些。待在原地别动,等我回来。” 悉星河顿时惊醒一分:“你要去哪儿?” 梨渺:“去找对症的解毒药草。” 她记得最初钟家给出的舆图中,荆棘崖区域便生有明目、醒神、解毒的稀有草药佛心莲。 “外面都是雾气,太危险了!”悉星河满面担忧,语气急冲了一分。 “雾中的毒气在加重,留在这里不是办法。” 梨渺握紧了悉星河的手,郑重道:“我有青月赐福,不会轻易倒下。” “我会尽快赶回,还请师姐……替我照看好阿朝。” 悉星河怔愣看着梨渺明澈的双眼,恍惚间方觉,这个平日天真质朴、对事事充满好奇的小姑娘,竟是如此有胆识有魄力的女子。 手上的力道坚定又厚重,仿佛这姑娘将她毕生所愿都托付给了她。 悉星河心潮汹涌,顿觉莫大的担子落在了自己肩头,为人师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即便你不说,我也定会竭尽所能照顾好穆师弟。” “阿渺……你可千万要小心!” “嗯!” 梨渺郑重点头,最后看了昏迷不醒的穆忘朝一眼,不忍地咬紧下唇,跨步冲进浓雾中。 - 秘境之眼的大树下聚集了九道人影,今歌白、钟瑄、李凝玉及六名钟家家仆。 第99章 巨大的树冠散发着青绿光芒,包裹出一方净土,将重得发紫的浓雾隔绝在方寸之外。 钟瑄目珠突出眼眶,兴奋得心跳加速、血脉偾张。 他窝在地宫中养精蓄锐二十余日,为的便是此刻。 “这弥漫的紫气,便是家主的手笔?”今歌白倚在树旁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问道。 “尊使高看钟某了。” 钟瑄呵呵笑了两声,道:“秘境开启时限确为足月,可到最后三日,大地便会漫起毒雾,愈是临近最后的期限,毒气便愈发深重,历来皆是如此,钟某只是未将此事告知唯我派那些蠢货罢了。” 李凝玉:“即便拥有元婴修为,长久暴露在此般毒雾中,也难以撑过第三日。那些炼气筑基期的小辈,不出三个时辰便会昏迷不醒,若无医者解毒,再过三个时辰,毒气侵入五脏六腑,便小命难保了。” “噢?如此说来,家主可要抓紧时间了。”今歌白语气轻佻,仿佛只是随意搭理了一句。 “自然……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棕袍家主自牙根处咀嚼出字眼,取出了那只如被蛛网包裹的禁兽壶。 鲜活的修仙者,乃是滋养这秘密邪兽的上等食量! 在其灭亡之前,趁其不备,分而攻之,吞噬掉这近二十名金丹筑基炼气修士,邪兽力量便可肆意滋长,若能再吞掉几名元婴强者……挑战化神大能,都不再是空谈! 壶口开启,洪流一般的黑紫色异兽喷涌而出,在钟瑄的操控下一分为三,朝着不同方向奔散而去。 - 紫雾深重,难以辨别方向。 梨渺飞跃至高空,方能突破重围,依靠模糊的日光,判断自己身处的方位。 疾行一炷香的时间,梨渺来到荆棘崖境内,雾色遮蔽下,寻找目标药材,便成了极为艰难之事。 梨渺轻捏眉心,以灵力自净、抵抗毒雾的干扰,凝神探寻附近的灵物。 四处搜寻一番后,她没有找到佛心莲,却感应到了几簇聚集的灵力波动。 一名金丹期,两名炼气期,不出意外,应当是迎真所在的小队。 梨渺心思一动,当即冲了过去。 前方,一道半球形屏障赫然显现于迷雾中,那定是迎真设下的阵法。 “大师姐——!咳咳……!” 梨渺假装成受到些许侵蚀的模样,踉跄地出现在迎真的视线。 迎真立于屏障中央,正操控幡旗强化阵法,听到梨渺的呼唤,她双瞳轻缩,定睛看向前方奔跑的少女,震声道:“阿渺师妹!快进来!” 她在梨渺快要触碰到阵法时,将屏障启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空隙,梨渺迅速钻入,按着心口,作出惊魂未定的模样。 “大师姐,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迎真冷艳的脸上显露诧色,她迅速打量了梨渺一番,道:“你怎会来此?” “我来寻找解毒药草……” 梨渺喘气说着,顺带看了那两名炼气期弟子一眼,他们瘫坐在地上,面容依稀发紫、精神萎靡不振,状况不容乐观。 “你一个人……穿越毒雾来到了荆棘崖?” 迎真狐疑张了张眸,若没记错,阿渺师妹一行人应在玉清河谷区域,即便不迷路,以炼气期的脚程跑到此地也需三个时辰,何况一路毒气侵袭,常人如何能撑得下来。 “其实……昨夜我们便发现了端倪,阿朝状况很不好,我早早便动身赶来,不敢拖延……许是我身上流着青月赐福之血,对这毒雾尚能抵御一二,咳咳……” “可要压制这毒性,须得有足够的解毒药材才行!” 梨渺撒了个谎,但她语气急促恳切,并未留给迎真深究的机会。 她握住迎真的手,焦急问道:“大师姐,你们手中可有佛心莲?” 迎真面色微变,凝重垂下眸。 “采集到的材料,我每日都会亲自交到钟家人手中,并无留存。” 她暗啐一声,懊悔自己太过循规蹈矩,未曾预料竟会发生如此变故。 梨渺怔怔颤动眼眸,心陡然下坠,原以为遇上了救星,这下最大的希望都破灭了。 迎真等人在此地盘桓已久,稀有药材恐怕已几乎摘了个干净,要在毒雾中寻找幸存的佛心莲,实在太过艰难,只怕她有时间搜寻,师尊却没时间强撑了…… 梨渺咬紧牙根,当即便要冲出屏障一头扎进雾里,忽然地上那位炼气期男修颤颤巍巍举起手,气若游丝又努力地呼喊道:“佛心莲……我、我有!” 迎真倏地看向他,梨渺也亮起双眸,惊 喜投去目光。 “李师弟,你手中当真还有佛心莲?”迎真凝眉询问道。 李姓弟子发紫的脸上显露赧色,“我贪心……自己偷偷藏了些珍材,原本打算拿去换卖……咳咳。” 他从储物袋中倒出一堆材料。 “师妹你瞧瞧……这些、够么?” 梨渺粗略一数,佛心莲竟足有十二株! “够!” 这个分量的主药,以她的血脉之力催动,不仅能彻底清除师尊体内的毒素,保他在毒雾中安稳待上十天十夜都足够。 “你的贪心,倒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迎真正色对那弟子说道,对此无奈又庆幸。 姓李的弟子推出那些佛心莲,望着梨渺断断续续地说道:“也不知这些药材……能救几多人,咳咳……” 第100章 梨渺一心念着穆忘朝,听到弟子的话语,忽而想起靳无常分别前对她的暗示。 他想让她替他关照唯我派的弟子们。 靳无常早便怀疑钟家别有用心,而将她视作暗中的保障。作为盟友,她可以成为他的助力,但眼下境况不明,唯我派弟子散落八方,保护所有人并非易事。 若钟家夫妇趁机下黑手,她要完成嘱托,便不得不拿出真本事。 有靳无常这掌门兜底,她在弟子面前暴露境界倒是小事,可师尊的安危与处境,却事关重大。 一切变故,都比不过师尊一人的分量。 她所有的伪装,归根究底,都不过是为了排除潜藏的危险,让师尊在她圈画下的道路之下,安宁在她身边度过每一日。 为此,她不介意以扭转他人命运为代价,来为她的戏台添砖加瓦。 十二株佛心莲,无法护除她之外的二十名弟子三天无恙。 以师尊安危为上,余下药材用来救治他人,便是梨渺心中优选。 剩下一部分唯我派弟子,只能任由其自生自灭。 转瞬之间,梨渺眼底暗潮汹涌,却无人察觉她在想什么。 她运灵卷起佛心莲,置入随身携带的下品丹炉之中,掐诀点火,依次添加辅药及药引进行炼制。 几人紧张看着梨渺炼药,待炉火稳定后,迎真开口问道:“阿渺师妹,你寻来这一路,可见到过什么安全之所?” 梨渺摇了摇头,“处处目不视物,我想……恐怕整个秘境,都被覆盖在毒雾之中了。” 地上两名弟子顿显慌忙。 “这可糟了,我们有大师姐设阵庇护,才不至于吸入太多毒气……其他同门若没有什么隔断毒雾的法子,那该如何是好?” “好端端的起甚么雾啊!咳……也不知多久才能散去……” “恐怕,散不去了。”迎真凝眉低首,面色沉重。 “什么?” “这……” “看来这钟家……就是铁心要我等给钟渠陪葬!”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好狠的心呐!” 屏障内人心惶惶,梨渺注视着她的丹炉,没有再出声。 半晌后,迎真长长叹了口气,冷静了头脑。“师妹,这药材够几人解毒?” “毒雾在加重,药性却终究有限,这些……只够三人在雾中暴露三天。” 迎真:“减少用药,是否可行?” 梨渺停顿片息,思绪在脑中游转一番,她终是决定坦白:“若大师姐想顾及所有人,每位同门可分得的药量过于稀少,药效会在均分之下再打折扣,只够抵御四个时辰。” “大师姐应该想到,我们在明,钟家在暗,即便众人克服雾气阻挡,得以集结,可若在四个时辰内无法找寻到离开秘境的办法,我等当何如?” 迎真双拳攥起,咬紧了银牙。 阿渺说得不错,想救下所有人,太过冒险,也太过不切实际,何况钟家还可能出手阻挠,自她们进入秘境分散八方、并被赋予紧凑而苛刻的采集任务时,他们便落入圈套了。 敌人有元婴强者,她虽仅有金丹期,但眼下唯我派中可挑大梁者,舍她其谁。 迎真:“钟家每日运走各类材料,积攒甚多,若非聚集在秘境某处,便是藏在家仆芥子空间中。” “大师姐,你该不是想……从钟家手中夺药?!” “以大师姐的功夫,若是几个家仆自然不在话下,可若那佛心莲偏偏就在家主夫妇身上,那可就……” 两名男弟子惊忧说道。 迎真面色不改,双目沉静如深潭。 “破釜沉舟,未尝不可一试。” 梨渺眸光微动,不由得看向迎真,忽感灵台清明。 她倒是启发了她。 解药不够,去夺不就好了? 她竟局限于眼前事,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没能想通。 若佛心莲当真由钟家夫妇保管,迎真便只能有去无回,能办成此事者,唯她一人耳。 迎真乃唯我派中流砥柱,解除这一困境,她可成为助力,不能让她去送死。 短暂的沉默中,梨渺想好了说辞。 “大师姐,你的阵法可延缓毒气侵袭,受困的众位同门还需要你的帮助,与钟家人正面相抗……这并非良策。” 迎真凝眸看向梨渺,这位小师妹平日里寡言少语,很是低调,没想到她不仅临危不惧,作出独闯毒雾寻药之举,还能时刻对眼前事作出理智判断,小小年纪,实在难得。 不觉间,迎真已将梨渺摆在与自己平齐的位置,将她视作不可多得的队友。 “师妹可有破局之法?” 梨渺看了眼周围发光的屏障。 “若大师姐离开,此阵还能否留存?” 迎真:“无灵力持续注入,仅靠存储在阵眼的力量,约莫能支撑三个时辰。” 梨渺佯装思索了片刻,道:“即便能够拖延时间,可被动作战,依旧难以在钟家人上手占得上风。所以……破局的关键,在于掌门。” 迎真抿了抿唇角,沉声道:“掌门未有动作,恐怕还被困在地宫里。那劳什子地宫定是钟家陷阱,为了隔绝他这元婴强者……好将我等一网打尽的陷阱。” “以掌门才智,定早便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尚未寻找到破除困境的方法,我们需要派出人手,帮助掌门!” 第101章 梨渺表情严肃,露出真诚的目光。 迎真认同地点点头,道:“我会去其他地点支援同门,分发解药,并告知众人前往北方地宫寻找掌门。” 梨渺:“我去找白哥哥,他是钟家真正的客人,或许有他出面,能帮忙取来一些佛心莲。” 她眼中透出期望,一本正经地将今歌白端出来做幌子。 迎真眼眶微张,她竟将那人忘了,若那前辈愿看给阿渺师妹一个情面,他们的处境便能好上一分。 “我们、我们也在这附近再仔细搜寻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出几株来!”李姓弟子请缨道。 “嗯。”迎真欣慰叹了口气,恍恍间想着,真到危急时刻,那位不靠谱掌门统领下的唯我派,并非只是一盘散沙。 梨渺安了份心,有解药支撑,又有迎真的阵法庇护,如此可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给她和靳无常创造机会。 以她那夜在唯我派后山与靳无常交手的状况来看,靳无常定然还藏着本事,若他最终都无法从地宫中脱身,便是她看错他了。 她信靳无常绝非等闲之辈,只要他出场,她的秘密便依旧是秘密。 将钟家人的死尽数推给旁人,她便依旧只是一名平凡的唯我派弟子,不必担心会引来非善者的目光。 靳无常此人,可真是上好的挡箭牌。 暗思间,梨渺完成了丹药炼制,熄火收炉,将清心解毒丸装至瓶中,自己留下了两枚。 她将药瓶交给迎真。 “瓶中共有解药十枚,服下半枚即可解毒,但只够在雾中暴露四个时辰。若一次服下一枚,却够在雾中暴露十二时辰。该如何分配,便由大师姐决定。” 迎真接过拳头大的药瓶,只觉它分外沉重。 她看着梨渺手中的两枚药丸,而后取出一枚金色叶片,递给梨渺。 “收下这个。” 梨渺茫然接过。 迎真:“我猜,你应当还要返回玉清河谷一趟,之前听你说穆师弟状况很不好,而我恐怕得先去别处,来 不及照应。” “这是金叶舟,我新得的飞行法器,注入灵力即可使用。你要寻找今前辈,亦可带上它。” 梨渺看向迎真沉静的眼眸,忽而有些恍惚。 “谢谢……” 虽然用不上,但她还是老老实实收下,对金叶注入灵力,眨眼间那两寸长的叶片便膨胀到了三尺长。 梨渺踏上金叶舟,转身看向三人。 “大师姐,两位师兄,阿渺告辞。” 迎真点头:“路上当心。” “谢谢你的药小师妹!” “辛苦师妹了!” 梨渺离去后,迎真看向两名男修,稍加思索道:“你们,不如与我一同行事,路上还能护你们周全。” 男修们看向对方,憨然笑了笑。 “不了……这一个月里,我二人受大师姐帮扶甚多,现在同门有难,我也想多尽一份力。” “没错,我们留在这儿寻找佛心莲,荆棘崖这么大,定然还有先前忽视的地方!” “一旦有所收获,我们就尽快赶往北方地宫!” 迎真略有动容,她沉下一口气,清冷道:“你二人有此心意,实属难得。” 她取出两枚清心解毒丸,递出手。 二人诧然,“一、一人一枚?这丹药实在难得……” 迎真:“不必推辞,尔等是为宗门而战,寻得解毒药草,便可救下更多人,再算上赶往北方地宫的时间,一人一枚,绝非奢侈之举。” “多谢大师姐……” “我等定不辱使命。” 两名弟子接下药丸,虚弱无力的身躯,竟平白燃起了沸腾的热血。 迎真掐诀运灵,操控起阵眼。 “我会将阵法再强化一层,若你们支撑不住,可回到此处修整。但需记住,它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说罢,她又在两师兄弟二人额上画了个诀,可令他们自行穿梭阵法内外。 叮嘱好一切,迎真释放小型防护阵裹住自身,闯进雾中消失了身影。 二人服下药丸,调息等待半炷香,盘旋在体内已久的不适感果然消失一空。 “那小师妹当真有本事,分明还是炼气期,炼药时却像个老手,还如此有成效!” “你常在曲州或许不知,听说她可是白星血脉!天生医者,不可小觑!” “白星血脉啊……咱掌门居然能骗来这样的人才!身在唯我派,我都替她可惜了!” “嗐,咱门派也没有那般不堪入目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不知不觉便走了颇远。 “我记得荆棘崖最高的那处山崖上有一些水洞,先前未探个穷尽,或许里面还能找到……” 话未说完,忽然一股腐朽之气透过紫雾渗进二人鼻腔。 “你可有闻到什么气味儿?” “狼啸……我好似听到了狼啸!” 话音刚落,二人陡然浑身僵硬,竟是被一股浑噩之气震得难以动弹。 浓雾中仿有某物耸动,紧接着一道黑紫怪气奔袭而来,在二人面前张开贪婪又可怖的赤红大眼。 “啊——!!” 碎裂声转瞬即逝。 浓雾染上一丝血气,怪物兴奋颤栗,毛发如刺收缩增长,最终奔腾而去。 第49章 你是清宵剑尊传人!…… 秘境之眼。 第102章 钟瑄紧闭双目,面色狰狞地掐诀运灵,操控散在远处的邪兽分身。 今歌白双手拢袖,脚底轻蹬,直起了倚靠在巨树树干上的身子,悠哉走向防护之外。 李凝玉定睛看向他,“尊使要去何处?” “若不亲眼观看,岂不辜负了好戏。”今歌白轻描淡写说道,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这位考官并不满足于留在原地监看,明知秘境毒重,却还要去现场验收成果。 ……他们也不可懈怠。 李凝玉瞬息思索了一番,取出一块泛着蓝色荧光的透亮晶石,呈给今歌白。 “在下知尊使实力不俗,但长久待在雾中,多少有所损伤,携带此石,可避开雾气,毒不侵体。” 虽说是尊使自己的选择,可渡火宫的使者若在钟家地盘出了什么闪失,难保魔尊不会迁怒于他等。 要攀上渡火宫这根高枝,每一步都需做得妥帖。 “夫人想得周到。” 今歌白接过晶石,眼眸寂静如无波古井,叫人观测不透。 - 悉星河坐在洞壁旁,麻木地用银针刺破无名指。 血珠一滚而出,手指却已不再因疼痛而跳动。 她精神恍惚地看着左手指腹密布的血孔,眼皮沉沉欲坠,胸腹之内也翻涌作呕。 连这种程度的刺痛,也无法让她保持清醒了…… 悉星河木然想着,又泄愤般将手指放进齿间狠狠碾咬,结痂的伤口接连撕裂,腥甜溢满口腔。 终于又清明了一分…… 悉星河深而缓地吸气呼气,侧首看向蜷在地上的少年。 他脖颈青筋满布,面色青紫,呼吸沉重,好似在梦魇中与恶□□战,不时发出痛苦的吭声。 她无法想象他正承受着何等痛苦,也不知梨渺究竟离去多久,只觉此刻的时间漫长难熬,狂躁与疲惫占满灵神,唯有躯体的痛感能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世上。 阿渺啊阿渺……你何时才会归来……可千万别出事啊…… “渺渺……呃!” 少年发出呓语,又蓦然被袭来的痛意斩断了话语。 悉星河神思微顿,起身挪了过去。 “……穆师弟?” 少年紧拧着五官,辗转不停,呼吸短促,好似喘不过气来。 不好,他的状况愈发糟糕了! 悉星河手足无措,先前阿渺留下的丹药,她已给他二人消耗了干净,眼下还有什么办法,能让穆师弟撑过这一劫? 焦急中,少年蓦地睁开了眼,仿佛骤然从深水中挣脱,双瞳震颤、心神不定。 “渺渺……” 悉星河没料他会突然醒来,顿时庆幸不已。 “阿渺师妹去找解药了,再坚持坚持……她很快便会回来!” 她安抚着眼前人,也为自己鼓气,然而少年却好似未听见她的话语,浑浑噩噩地起身,口中念着“渺渺”,朝洞口踉跄走去。 悉星河顿时一惊。 “外面毒重,不能去!” 少年充耳不闻,她这才意识到,穆忘朝只是躯壳苏醒了过来,意识却还沉眠在混沌之下,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亦无法控制自身! 悉星河咬破了舌尖,趁着短暂的清醒迈步上前扯住少年手臂,用力将他往后拽去。 “阿渺叮嘱过、不能离开!你走了……她只会更加担心!” 她拽得气喘吁吁,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受了毒气侵袭手脚无力,她竟觉穆师弟的躯体有千钧重,简直像个石人一般! 正当她竭力与面前的失魂者对抗时,他却蓦地砸倒在地,突然的卸力令悉星河陡然失稳撞在洞壁,脑袋一阵晕眩。 她扶着后脑爬起身,见少年再度陷入昏迷,口中呓语不停,不禁松了口气。 方才是她高兴得太早,比起失去控制自寻死路,还不如一昏到底呢。 “你和阿渺关系可真好啊,都失去意识了还想着寻她……” 少女喃喃感慨,拍着自己的脸颊,想尽办法让自己摆脱昏沉。 “嗷呜——” 悉星河冷不丁听到一声狼嚎。 她顿住了动作,那声音朦胧虚渺,她竟分不清它来自她的脑海,还是远方。 渐渐的,周围的空气被威压笼罩,悉星河忽觉毛骨悚然,心寸寸沉坠,好似被巨大的黑影笼罩。 那不是错觉,她此刻清楚感知到,危险正在迫近。 极度紧张下,昏沉感竟被惊退了大半。 悉星河咽了口口水,拔剑紧握在手,踩着虚步挪向洞口。 她 小心观看着四周,忽见一道红光蜿蜒掠来,竟是一双硕大的兽眼! 悉星河双瞳骤缩,手比心快,提剑便挡,正撞在那异兽锋利的犬齿。 当的一声,悉星河被震飞开去,撞在树上手臂发麻。 她丝毫不敢松懈,努力凝聚视线,竟在雾中看到了匪夷所思之景。 那侵袭而来的黑紫色怪物生着狼头,身躯却如沸腾的烟墨一般翻滚在脖颈后,邪气四溢,她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妖兽! 此刻那邪兽面朝洞内,鼻头耸动,喉中发出低鸣,浓黑的唾液在牙间连连坠落。 悉星河瞪大了眼眸,它对洞内之人的兴趣好似盖过了对她的敌意,而它却没有立刻袭向那昏迷的少年,反而在目露凶光地打量着他,仿佛在判断他是否该成为自己的食粮。 第103章 难道穆师弟身上有何特殊之处……干扰了这怪物的兽性? 没有时间留给悉星河深想,那狼头邪兽仅迟疑了片息,便俯首掠向了洞内。 决不能让它伤害穆师弟! 悉星河目眦欲裂,高喝一声冲上前,剑光如流星,直击邪兽后脑。 这竟是她练习剑势外发以来,最为精准的一击! 趁着邪兽动作微滞,她踏步前越,举剑扎向它的头颅,然这一次她的攻击好似打进了云层里,整个人连同剑身都自兽首中穿过,跌向地面。 “呃啊——!” 散开的浓烟陡然聚集,再度化为兽首,利齿咬穿她的肩背。 剧烈的痛意使她头晕目眩,她看着前方昏迷不醒的模糊人影,血色顷刻浸染了视线。 在毒雾中撑了这么久……竟交代在了这妖兽口中。 少女颤栗着身躯,状似停滞的瞬息,无数话语在心中掠过。 她还没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修仙者。 还没来得及向爹娘证明,她选择的道并非空谈。 她没能保护好穆师弟。 对不起,阿渺…… 意识将沉之际,混沌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剑鸣。 邪兽嚎叫着松开口,悉星河身体一轻,蓦然坠倒在地,口吐鲜血。 谁……救了她?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回过身。 血色与雾气交叠的前方,依稀可见一人一剑立于半空。 身影,看不清…… 唯见那剑明亮修长,耀如月辉…… 来不及辨认来者何人,悉星河便没了意识,彻底昏迷过去。 梨渺凝视着前方形态诡异的狼头妖兽。 它身上并无生气,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刺鼻的腐朽邪气,灵力波动忽涨忽消,无法辨明其修为与境界。 这非死非活的东西,难道才是钟家真正的底牌? 受了一击,邪兽骤然被激怒,刹那涨成四倍大小向梨渺撕咬而来。 梨渺剑身凝霜,正面迎上,挑翻邪兽上颚,霜华沁入兽首内部,僵迟了它的动作,梨渺乘势追击,又使出烈阳剑法,剑光如炽日盛放,顷刻吞没邪兽。 它狰狞发出嚎叫,身体如溃穴之蚁般分散又聚合,想要以此摆脱烈焰灼烧。 梨渺趁机观测其力量具现,筑基,金丹,元婴,金丹…… 这怪异的家伙,力量竟如此捉摸不定! 邪兽脱困无果,突然狂性大发,身覆烈焰直向梨渺撞去,竟有玉石俱焚之势! “没完没了。” 梨渺双眸骤凛,瞳孔赤色乍现,左手成爪向前,猩红灵力自掌心喷薄而出,瞬息缠裹住每一寸黑紫浓烟。 五指用力紧握,邪兽顿时爆体,大地震颤一瞬,连弥漫的毒雾都被气流震散,逼退至方圆十丈之外。 梨渺垂眸看着灰烬散落,手中的宵月剑发出激动的嗡鸣,她抚过半截剑身,便将它收回纳戒中。 太久没用过她的本命剑,她一时竟感到恍惚。 但她果然不善于用剑,对付这种捉摸不定的野兽,还是用血气来得干脆。 - “呃!”专心控制邪兽动向的钟瑄蓦地发出吭声。 李凝玉凝眸上前,“怎么了夫君?” 钟瑄额上虚汗涔涔,他费力掀开眼皮,喘气道:“一只邪兽分身……被剿灭了。” 李凝玉愕然张了张眼眶,“唯我派众人应当已被毒气侵体,虚弱无力才对,又怎会有力量灭杀那……” 正因有毒雾的存在,他们才放心将邪兽一分为三分而攻之,如此便能吞噬得更快。 没想到,分身竟被灭去一只,如此一来,分身合体便足足少了三成力量,他们费心为它寻来活粮,效果岂不大打折扣?! 再冷漠的外表,都掩不住李凝玉此刻的急愤交加,她沉声问道:“地点在何处?” 钟瑄:“玉清河谷……附近……” 李凝玉诧然,玉清河谷,在那处采集的队伍,不是三个炼气期的小毛头么?! 难道说……是渡火宫尊使所为?可他有何理由灭杀自己亲手赐下的邪兽?! “夫君莫要乱了阵脚,由我前去一探!” - 解决了危胁,梨渺迅速掠回山洞中,看到半身都浸在血泊中的绿衣少女,心中莫名有些不好受。 这种难以名状的沉郁感,她在许久以前,好似也体会过。 唯一的不同在于,她还活着,而她有能力救她。 梨渺抬手在心口停留了片息,又看了穆忘朝一眼,走上前给两人服下清心解毒丸。 随后,她在悉星河身旁正坐下,取出止血、凝气的草药,以血气化灵,提取药性,灌入少女体内。 草药在血脉作用下发挥出数倍功效,少女肩背上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苍白的面容也恢复一分血色。 治疗持续至一炷香时,耳旁传来少年低微的声音。 “渺渺……” 梨渺微微一愣,侧首看向脆弱的少年,严肃阴郁的面容顿时化为笑颜,荡漾的眼眸满是如水柔情。 “阿朝,可感觉好些了?” 穆忘朝堪堪回神,方才他刚苏醒时,好似见到渺渺面色阴冷沉郁,那模样……几乎不像她了。 少女眨眼便变回了平日的模样,穆忘朝恍惚一瞬,扶首坐起,还心有余悸。 “我又中了毒,是么……” 第104章 意识稍稍清醒,穆忘朝才恍然察觉洞内弥漫的血腥气,他看向梨渺身前满身是血的悉星河,双眸顿颤。 “悉师姐她……” “她还活着。”梨渺轻声道。 看她冷静的模样,穆忘朝便笃信她能救下伤者,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他心情沉重地看着悉星河,少女的伤势触目惊心,而他竟然一昏到底,连她何时受伤都不知。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梨渺缓缓叹了声,将雾起后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星河的致命伤,是那邪兽所为,可她手上这些密布的小伤口,却是她自己刺下的。” 梨渺翻过悉星河千疮百孔的左手,眸光触动。 “为了保持清醒,她想尽了办法。” “真真将我的嘱托放在了心上,真是个好姑娘啊……星河师姐。” 穆忘朝紧抿着唇,双手抓紧地面,忍得青筋分明。 梨渺感知到他的情绪,宽慰道:“阿朝何必自责,你的体质……本就无法依意志而改变。” “说到底,怪我当初没能为你追回完整的魂魄……” 梨渺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少年动容望着她,“渺渺……” 她竟用了“追回”这般字眼,费力追回他这弱小生人的魂魄,她当初轻描淡写的说辞,果然还有所隐瞒吧…… 穆忘朝心中五味杂陈,可他明白,现在不是该纠结那些的时候。 “钟家人刻意隐瞒毒雾之事,使我等溃散虚弱,又派出邪兽要将我等一网打尽,眼下境况,对我等实在不利。” 穆忘朝凝眉泄出锐利之色。 “商贾世家,竟会豢养邪兽,作出如此残酷之举,此等恶徒,不该横行于世!” “果然是阿朝会说出的话语。”梨渺挑起唇角,笑意凉如寒霜。 穆忘朝望见她的冷笑,不禁顿住。 “我做不到那般正气凛然,但我知道,伤了阿朝,便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梨渺幽幽看向少年,澄澈的眼眸泛出令少年陌生 的异光。 “若阿朝认为此等恶徒不该横行于世,我可遂你心愿,让钟家上下……永远消失。” 穆忘朝怔愣无言,那双眼眸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如坠深渊,漩涡洪流将他无情吞没,他只能越陷越深,直到所有的意识都被埋没在她的眸光里。 梨渺眨了下眼,赫然又变了一副神情,眉目低垂,柔弱可人。 “可现在做这种事,还是冒险了些,一不留神惹来他人注目,反让阿朝置于险地,倒是我的不对了。” “唔……阿朝不妨再忍耐一段时间,待我想个万全之策……” 穆忘朝下意识动了动唇,渺渺说得简单轻巧,他却莫名相信,她当真有能力覆灭整个钟家,她也当真会因他一句话语,而亲手杀开一条血河。 事情不该是如此…… 他轻颤着眸光,伸手握住梨渺的手腕,指腹稍稍用力按了按。 “罪大恶极者,理应受到惩戒,可或许有些钟家人对此并不知情,若错杀无辜,惩戒之人,便也染上了罪过。” 梨渺感受着腕上的温度,思绪无由飘走了一瞬。 此般语重心长的话语,真像是从前在清净门中…… 她闭了闭眼,硬生生掐断了游离的神思,看向少年时柔缓了目光。 “我知道了。” 穆忘朝放下了心,松开梨渺手腕时,方感到些许无所适从,虚握着五指放回膝上。 谈话间,悉星河身上的伤口皆已被修补完全,左手也光洁如初。 梨渺施术涤净了她身上的血迹,扶起少女的身子,将她交给穆忘朝。 “她伤势已愈,只是尚还气虚,约莫三个时辰便会醒来。” “阿朝,你先带星河去北方地宫,与宗门众人会合。” 少年倏地凝了眸,“你呢?” 梨渺:“找钟家人,讨取佛心莲。” 话音刚落,梨渺蓦然捕捉到一股远道而来的凌厉气息。 她微微眯了眯眼角,“看来不需我动身去寻,对手自己找上门了。” “阿朝,现在便走。” 穆忘朝看着少女不容反抗的眼神,心底陡然泛起冲动,他不想做那一直被她挡在身后的怯弱者,他想成为她的助力,与她并肩迎敌。 然而这般想法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他的理智强压了下去。 他看向面色苍白的悉星河,悉师姐昏迷不醒,极易成为敌人眼中钉。 无论是悉师姐还是他,都不能成为渺渺的负累。 短暂思量间,穆忘朝说服了自己。 他将悉星河扶到背后,深深看向梨渺。 “千万小心。” 梨渺读到他眼中倾溢而出的担忧之情,对他牵起一个安心的浅笑。 少年驮着绿衣姑娘御剑向北疾掠而走,梨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洞外,右手微扬,宵月剑现于掌中。 剑身微震,梨渺垂眸看着这位被她尘封许久的旧相识,低声道:“这么快,便又要用上你了。” 宵月剑发出兴奋的嗡鸣,梨渺拇指抚过剑柄处的弯月凹纹,拢眉释放出一缕杀意。 远方那道凌厉气息迅速注意到她的存在,几番疾掠,现身于前。 李凝玉看到独自站在雾中的粉裙少女,诧异张了张眸。 附近确无旁人,那道转瞬即逝的凛冽杀意,是来自此人? 第105章 她凝神打量着梨渺,少女手中剑倒是难得的上品,可她本人却是炼气期,无论她如何以神识观测,结果都没能改变。 击杀邪兽分身的,是这炼气期的剑修小辈?荒唐! 区区炼气期,又如何能屹立于毒雾之中不受侵扰?! 李凝玉怨火填膺,只想到一种可能。 对方通过某种手段,隐藏了真正的境界! “你究竟是何人?!”李凝玉沉声质问。 梨渺:“唯我派弟子,如你所见。” 李凝玉眼眸轻眯,凶光顿放,这女剑修此刻展现的气度,显然非炼气期可及! 必须除掉此人,否则其必乱她夫妻大计! “受死罢!” 李凝玉一声厉喝,手中长鞭如疾飞之燕,划破迷雾击向梨渺。 梨渺出剑在前,浩荡剑气顿凝成一道盾墙,与鞭尾相撞刹那,气流震荡,烟尘滚滚四散,二人之间的景象顷刻明朗,连对方拂动的发丝都看得根根分明。 抵挡一击,梨渺灵巧跃身,避过黑鞭蜿蜒多变的轨迹,直逼李凝玉身前,当胸刺出一剑。 对手身形之快超乎李凝玉预料,她后撤半步,左掌蓦然现出一枚疾旋的刃边圆盾,抵住剑尖,金属钻动的刺耳顿时响彻山林。 李凝玉当即确定,这计划之外的女剑修,竟是实实在在的元婴境! 让一名元婴强者伪装普通弟子混入队伍,是那狡猾道人留下的后手么?! 她顿时不敢懈怠半分,口中念诀,五枚高级术符疾飞而出,释放万钧雷霆,直劈梨渺头顶。 梨渺双瞳微凝,收势瞬身至百丈外,眼看着大地被砸出个巨坑,千百林木都成了焦炭。 她咂了下舌,有钱人手中的玩意都这般多,真真儿让她嫉妒了。 尽管李凝玉元婴前期的境界在她这中期之下,可她手中法宝与强力符咒众多,陪她耗下去,只会浪费她的气力。 尽快解决了她。 李凝玉乘势追击,梨渺杀气骤凝,提剑赫然转换了剑势,瞳中赤红显现。 接近梨渺的刹那,李凝玉陡然心神一震,出鞭的动作竟不可控制地失了果断。 对手气息莫名变得凌厉而强烈,仿佛天地灵气皆聚于她手,待她释放一招断命之剑。 这份威压竟令李凝玉无由恐惧,这份来自心底的颤栗……难道她面对的对手并非元婴……而是化神境?! 动作迟滞的瞬息之间,她看到了少女剑刃上如藤蔓攀附的赤色灵光。 那是…… 无瑕思考,少女一剑破城,苍天飞雪,紫气尽散。 李凝玉目眦尽裂,坠倒在地前,只记得眼前剑光如阵,毫无破绽可言。 “空城飞雪……清宵十二剑……” 李凝玉五脏崩裂,卒然血如泉涌。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梨渺,眼珠几乎要迸出眼眶。 “你是清宵剑尊传人!!” 第50章 你是屠杀清净门的凶手…… 梨渺轻盈无声地降落在地,缓慢走向失去反抗之力的钟家主母。 李凝玉精神恍惚,躯体与神识的双重打击令她无法再维持那份镇定,她死死盯着走来的少女,面容惊愕,摇头不止好似癫痫。 “不可能……不可能……” “我从未听过清净门有你这般弟子!” 梨渺停步在女子身前,平静俯视着她。 看来外界并不知晓她的存在啊。 当初的师尊,当真把她护得极好。 梨渺握拳在心口,讷然垂眸,嘴角晕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 “不被知晓之人……清净门剑阵……十七具尸体……” 李凝玉仍在碎念个不停。 “我知道了……你便是屠杀清净门的凶手!” 李凝玉骤然缩紧双瞳,高声指控,然话音刚落,银白剑身便簌地扎进她的心脏,出手之果断,她始料未及。 梨渺面无表情看着她,侧首旋转剑身,鲜血蓦地溅上她的脸颊。 剑那头的女子眼球外凸,彻底没了声音,她坦然收剑,手背擦去脸上的血滴。 “为何偏偏是我呢……” 她六神无主地喃喃念了句,却无人再能听晓她的话语。 手中剑因方才的战斗而欢心雀跃,梨渺抖落剑上血,轻轻从剑柄擦拭到剑尾,而后将它收起。 她想不明白,为何靳无常与李凝玉都说,清净门覆灭那日留下了十七具尸体。 清净门弟子,含她在内,分明是十九个。 脑中盘旋着这般疑问,梨渺搜来李凝玉身上所有的纳戒与乾坤袋。 主人身死道消,这些用具上的防护也失了效用,轻易可破。 她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佛心莲,倒是发现了不少灵石、法器与一次性用具 。 看来此次秘境中采集的材料并非由李凝玉存放。 她粗略观看了那些物件,在握起一枚荧光晶石时,发现它竟有避毒效果,不禁眼前一亮。 虽然避毒的范围颇小,无法供唯我派众人一同使用,但给师尊做个挂件倒是足够,如此他便不会因暴露在毒气中而轻易倒下了。 将战利品尽数收入囊中,梨渺看向李凝玉的尸首,依照她认知中的惯例点起了一把火。 烈火的烟气模糊了枯焦的树影,梨渺转身望向李凝玉来时的方位。 该去找那位大当家的了。 梨渺飞身而走,不出片刻,白衣男子自雾中走出,看着地上的狼藉,眼眸倏然露出兴奋之色。 第106章 “不愧是我的小阿渺……” “成长当真喜人呢。” 他愉悦地轻笑两声,痴迷望向早已不见身影的前方,呼吸都透露着期待。 - 穆忘朝驮着悉星河急速赶往北方,脚底的剑几乎要在雾中擦出火星。 难以视物的环境天然便令人恐惧,然穆忘朝根本无暇去感受,每一分心思,都用在了回忆舆图与辨认方位上。 疾飞中,他蓦然感受到一股危险气息正朝自己逼近。 少年浑身紧绷,侧首只见一团黑色浓烟包裹着猩红之光如箭掠来。 他倏地缩紧瞳孔。 邪兽竟不止一只! 兽首奔袭的速度极快,穆忘朝瞬间判断出,自己带着昏迷不醒的悉星河,根本无法超越其轨迹,不出片息便会落入邪兽口中。 他双目紧凝,收剑回手疾落在地,脚步擦出数十丈远,直视袭来的异兽。 他迅速撑地稳住身形,调动浑身灵力凝于剑身,先发制人,使出破釜沉舟的一剑! 剑光一分十二,如飞火流星直掠上前,邪兽眼见攻击袭来,亦有防备,剑光穿越身躯之时,那狼头一般的兽首忽而散为烟尘,剑势落空,黑紫烟气再度于疾行中凝为兽首,毫不犹豫地冲进二人五丈之内! 穆忘朝眉头微凛,左手剑诀捏于胸前,十二道剑光回首齐齐回首,如长虹贯日刺向自身。 一心猎食的邪兽未能避过这突如其来的回首剑阵,兽首被生生刺裂,发出动天撼地的嘶吼。 震荡的气流掠过少年周身,他心悬未定,暗道这邪兽果然霸道,连中他十二剑都还有如此显赫威力,其彰显的力量……恐怕逼近元婴期! 穆忘朝稳住心神,灭杀此般对手他并无绝对把握,但眼下境况由不得他犹豫,只观察半息,他便运灵于剑,决定趁势再添一击。 然而出乎他预料,那邪兽见他攻势不减,竟不再追击,它猛烈挣扎,嘴角浓墨般的唾液因剧烈的摇摆而四处溅射,不出瞬息便生生挣脱剑牢,目放红光地朝北方逃去。 穆忘朝诧然望向它逃窜的方向,那邪物有着极度癫狂的兽性,分明有余力与他一战到底,为何会就此退缩? 莫非是它的“同伴”被诛灭于渺渺手中,使它挑选目标时变得格外谨慎? 少年低敛双眉,脑中思绪如流。 那怪物向他冲来时,他清晰感知到,它的杀意中不仅写满了诸如“撕碎”、“破坏”的毁灭欲。 还有浩荡激烈、深不见底的食欲。 这邪物……是想吞噬他们! 穆忘朝神思顿明,他方才的攻击让邪兽将他列为危险目标,而它此刻奔向北方,并非是落荒而逃,乃是它的食欲将它引向了北方。 它此刻的目标,乃是聚于北方地宫的众同门! 这狼头邪兽爆发全力时威力堪比元婴强者,若金丹期的大师姐和二师兄都在那处,尚可抵御一二,可若只有筑基炼气的弟子……便是狮虎扑兔,后果不堪设想! 穆忘朝背稳了悉星河,当即加快速度向北赶去。 - 飞遍了众同门所在的四片土地,迎真领着最后三位拿到解药的弟子终于赶到了北方地宫。 此时距离她从荆棘崖离开,已过了两个时辰。 资源有限,大部分弟子仅能分得半枚解药,时间迫在眉睫,看着褐黄土地上稀落的人影,迎真内心惴惴难安。 她走到一位师妹身前,问道:“情况如何?” 那人唤了声“大师姐”,苦闷地摇摇头。“虽然找到了一处好似地宫入口的石门……可门口紧闭,又有封印加持,我们无法破入,呼喊也不得掌门回应,二师兄便让我们四处寻走,或许存在什么地方,能让掌门听见我们的声音。” 迎真:“已集结多少人手?” “加上你们四位……一共十三人。” 还有八人未至。 迎真沉沉出了口气,让师妹带她前往那处地宫入口,她仔细观察一番,封印严丝合缝,需以口诀、密钥与符文三位合一方能开启,强行突破,非她境界所能为。 看来也只能尝试二师弟的法子,寻找薄弱之处攻破。 昏暗的地宫内,身披黑白道袍的道人双手拢袖,低着眉头缓步梭巡。 地宫内不见天日,他无法知晓具体的时间,只能估算出自己在下头待了二十多日。 早在五天前,他就将此处地宫内的妖兽清扫一空。 炼气至元婴,两百一十二只,一只不剩。 拿到手的金丹期妖丹,却仅有七枚。 果然,那钟家的老贼对此方环境了如指掌,一早便给他设下了不可能完成的委托。 本就死气沉沉的地下迷宫彻底寂静,行走数十里,仅有轻浅脚步与衣摆摩擦声在场内回响,绵延不绝。 靳无常不信钟家人会有接他撤离地宫的好心,这五日内,他一直在寻找离开的方法。 三天前,他找到一处铺着符文与封印的球型地标,经他一番观察,他确定此即开启地宫出口的机关。 他掏出积压许久的封印学典籍,研究一通也没能将其启动。 “缺少口诀和密钥么……” 若无钟家人开启入口,地宫里的人怕是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虚度终生了。 靳无常撇了撇嘴,抱着臂阔步走开,决定另寻强破之法。 他释放神识感知着地宫内的灵力流动,如今的地宫已无活物留存,所感知到的灵力皆来源于覆盖在地宫外层的无形屏障。 第107章 在灵力波动浅弱处下手,或许便有回旋之机。 游走许久,靳无常隐约听见一声微小的呼唤,不禁讶然顿步。 那声音来自远处,却并非他的幻听。 一声、两声…… 声音不止一处。 是他的宝贝徒弟们前来寻他了么。 旋即又听到迎真的呼喊,道人眉梢微抬,悠悠发出一声轻笑。 收这妮子做徒弟三百年,还从没听过她讲话这般高声。 他靠近那道声源,恰好发现此处上方的屏障反应比别处更显薄弱。 靳无常聚灵于手,迅猛向上拍了一掌。 顿时天地震动,几块碎石从天砸落,周围气流很快又恢复平静。 再看上方,破损堪称微乎其微。 地面上,迎真感受到脚底突如其来的震颤,蓦地凝眸,半蹲在地以掌抚地。 “掌门,你在么?” 靳无常双臂环胸,仰头对上方说道:“我在。” 迎真倒吸一口气,又释然吐了出来。 得知人还健在,她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 只是听这声音的距离……地宫顶壁的厚度恐怕高达两丈,其间还有屏障加持,强破难上加难。 靳无常:“真儿,此处屏障相对薄弱,速速集来其他弟子,举力攻破。” “好。” 迎真一口应下,当即唤来其他十二名子弟,众人齐心聚力,上下齐攻,地宫内激荡阵阵,靳无常抵住眩晕之感,岿然不动,将那厚重又坚硬的石壁层层削破。 地面上的众人气势激昂,迎真忽而心神一震,感知到一股满是敌意的强烈气息破空而来,猛然转头看去。 迷雾中,一团难以名状的黑紫烟气疾速迫近,迎真登时浑身警惕,没由来地感到汗毛直立。 她未曾见过那物,但她能够感知,那是极为危险的东西! “戒备!危险来袭!” 说着,迎真唤出幡旗,迅速展开三道阵法。 屏障在前,冰火重叠。 邪兽展现出真实面目,迅捷绕过袭击,野蛮冲撞,试图破开防护。 “那、那是什么东西?!” 年轻的弟子见到那有头无身的怪物,吓得叫破了嗓。 “继续攻破封印!这里有我!”迎真一声厉喝,众人立马收心,继续投入砸穿脚下的坑洞。 靳无常听到上头的动静,顿时凝起双眉。 看来弟子们遭遇了变故,必须加快进度! 迎真以阵御敌,与那疯狂的怪物对峙半晌,忽而她心神又是一震,愕然发现,竟有另一只狼头邪兽自南方冲来! 她咬紧牙关,做好了同时抵御二者的准备,然那邪兽冲到此方,竟与先前那邪兽相撞,二者合二为一,身躯骤然膨大,威压又比先前强悍数倍! 眼见那合体的邪兽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迎真当机立断,呼喊一声:“二师弟!” 抵抗这怪物,只能靠他们两位金丹期修士! 二师弟上前冲锋,迎真操阵辅助,其余人发了疯般地埋头穿地,片刻不敢停歇。 可对付这癫狂的邪兽,只靠她二人实在太过勉强…… 迎真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满布。 邪兽凶猛非常,抵御的二人迅速落于下风,紧张之时,骤然一剑穿空而来,刺了那邪兽一个猝不及防。 “大师姐,二师兄,我来助你!” 穆忘朝及时赶到,冲进阵中,将悉星河安稳放到地上。 迎真诧然看向他,才一个月的功夫,他竟已突破筑基期! 赤日血脉的筑基修士,全力一击堪比金丹期! 添了一员大将,迎真信心大振。 “来得正好!” 穆忘朝厉眸看向邪兽,那东西比他先前所见又强了整整一倍,可如今他并非孤身一人,倾其所能,必要将其斩下! 地上战得如火如荼,地宫内,靳无常望着已然暴露出一节面貌的封印屏障,心底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躲开!” 他震声向地上之人传达命令,同时右手挥毫,在浮于身前的纸张上落笔疾书。 嚣张的狂草,仅凝聚出了一个字—— “破!!” 靳无常一声厉喝,顶空屏障骤然崩裂,缸大的石块接连坠落,他踩上石块步步登天,潇洒跃出地面。 “师父!” “掌门!!” 弟子们激动惊呼,喜极而泣。 靳无常凝眸看向那正与三名弟子激斗的黑紫色邪兽,倏地提笔书写:“身定!” 邪兽疾掠的身躯陡然停滞,紧追在前的穆忘朝目露诧异,没有放过这难得的破绽,不留余力地将剑刺入邪兽头颅。 邪兽迅速恢复身形,大嚎一声,骤然猛烈蹿动,竟生生挣断了少年手中剑。 穆忘朝双瞳忽缩,未等他反应,那邪兽便顶着脑袋上的半截剑身火速朝东南方逃去。 “跑得倒是快。” 靳无常低哼一声,飞身追去。 如此非死非活的邪恶异兽,定是钟家作出的诡计。 算计到他头上,这笔账,他讨定了。 眼看道人追着邪兽消失,穆忘朝思索一瞬,取出备用剑也追赶上去。 好在渺渺早想着他的剑品质低下易于折损,给他备了不少。 迎真看着那两人远走,自己纵有诛邪之心,却还是按捺了下去。 解药时效将至,靠她的阵法,还能屏退毒雾护众人一阵。 第108章 接下来……只能祈祷掌门诛灭邪兽讨得解药,阿渺师妹能安稳归来了…… - 梨渺扫寻百余里,恍然在浓重的紫雾中望见一方柔和光亮。 那是一棵胜过九层高楼的巨树,树冠伸展数丈宽,树下藏着七道人影,正是钟家家主与那六名家仆。 梨渺轻盈落于树下,六名家仆看见这突然降临的少女,皆是一愣,迅速上前结阵,挡在了梨渺身前。 正闭目感知远方邪兽的钟瑄听闻耳旁动静,警惕睁眼,看见前方静立的梨渺,不禁面露错愕。 炼气期的女修? 他费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唯我派前来的修士中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彼时她小小个头待在队末,安静寡言,毫不起眼。 一个炼气期的低阶修士,如何能跨越重重山川、穿过无边毒雾来到他的面前?! 钟瑄登时脊背发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心觉面前的女修不容小觑,钟瑄一番斟酌,谨慎用了敬称。 梨渺无视了挡在面前的一众家仆,双眸澄澈地看着钟瑄,轻轻开口:“解药,毒雾的解药。” 她语气极为寻常,瞧不出情绪,若是在街头巷尾见到这般面目无害的小姑娘,只会叫人会心一笑,可她偏偏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此地,钟瑄愈想,愈觉诡异。 他思绪瞬转,不敢冒动,决定试探一番。 “这秘境里的迷雾,此前探索数次都难得一见,没想到这回竟让诸位遇上,虽说是意料之外,却实属我等考虑不周。” “可惜这雾毒本就无甚么解药,唯有这秘境出口处的一方净土可保人无恙。我等之中,属内人修为浑厚,可穿行于雾气之间,故其一早便去寻找各位,要将贵派众人带来此地。” “阁下……难道未曾见过她?” 梨渺眼眸轻张,露出讶异的模样。 “呀,原来李夫人风风火火的模样,是要去解救我等?” 钟瑄内心一顿,她见过她了? 梨渺垂眸瘪起唇,遗憾叹了口气。 “怪我冲动了些,不小心将她杀了,辜负了家主和夫人的一片好心。” “什么?!” 众人皆愕,钟瑄震惊瞪大了眼珠,如遭当头棒喝,语无伦次地结巴了半晌,一时急火攻心,险些没背过气去。 “你、你当真……?!” 梨渺明媚扬起俏脸,眼角弯弯地点了下脑袋,“嗯!我耐心为她做了葬仪,让她能够永远安眠于钟家土地,如此,家主也能安心了吧?” 第51章 渺渺累不累? 钟瑄胸闷气结,大脑一阵晕眩,险些跌倒。 他急促喘着气,面额与脖颈汗流如雨。 对方之言,绝非玩笑。 这可怖的女人能杀了凝玉,便能轻易将他灭杀! 此时,他竟恨那秘密武器不在身边,否则众人竭力一战,未尝不可胜她! 重击之下,钟瑄还留着几分理智,知晓此刻挑起争斗,自己必死无疑! 他当机立断,悄然给位于北方地宫的邪兽下了疾速召回令,稳住身形,对梨渺说道:“在下虽无毒雾解药,但愿竭力助阁下拯救贵派同门,阁下有何要求,尽管吩咐我等便是。” 这钟家家主听到妻子身亡的消息,居然能半句不谈置若罔闻,梨渺颇有些意外。 看来修真界的夫妇,也并非似她想象中那般相爱,比起她对师尊的情意可差得远了。 果然啊,她与师尊才是天造地设的有情人。 梨渺默默在心中感慨。 少女短暂的沉默,在对面几人眼中,却是紧张而漫长的等待。 片刻后,梨渺抬起眼睫,道:“佛心莲、乌金藤、金星草,都给本君呈上来罢。” 钟瑄眸光微闪,和气道:“草药堆积甚多,种类繁杂,还请阁下稍待,由我等细细挑选……” 少女骤然释放威压,钟瑄登时浑身血脉凝滞,双膝前屈,身躯如有山重。 “我可没时间陪你玩闹。” 少女字字清润如珠玉。 “要、快。” “是……!” 钟瑄立马应下,这神秘女修不吃他的虚与委蛇,只能先让她满意,应付下这关再说! “你们几个,没听见么?!快快将东西给前辈寻来!” “是!” 众家仆虎躯一震,赶忙清理起身上的储物袋,一株株药材被扔在地上,越积越多。 梨渺瞧他们每人身上都挂着八九只储物袋,各个都塞得满满当当,不禁腹诽,这秘境之行若非出了这么个岔子,唯我派为钟家可谓贡献颇丰,可钟家偏偏却想将他们这些受雇者一网打尽,让她不得不破例出手。 她站在这儿,便要可怜钟家……血本无归了。 梨渺倏地飘到钟瑄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钟家主,贵府经营草药生意多年,想必家主身上……应当带着药炉吧?” 钟瑄被她突然迫近的笑颜惊出一身冷汗,他双目圆睁,内心发恨,此女杀他爱妻,夺他药材,还来讨他药炉,简直得寸进尺! 他手脚发颤,纵使胸中怒火盈天,面上却不敢泄露分毫。 “有,自然有。” 钟瑄取出一只中品药炉,赔着笑呈上。 “行走自家秘境,未带上什么好货,谨以此炉献给前辈,望前辈海涵。” 躬身垂首时,男子眼底掠过一抹凶光。 第109章 再撑一刻……多撑一刻,他必要她血债血偿! 梨渺提起药炉撇了撇嘴,虽然只是中品,却也比她可怜的下品丹炉要好得多,用它炼药,应当能快上三分。 她就地开炉起火,将家仆们掏出的药材卷入炉中炼制,他们每寻出一批药材,她便炼制一批,半点时间都不愿浪费。 钟瑄看梨渺炼药手法娴熟,不禁疑惑,此女竟会医术?看她腰间剑不似凡品,难道是医剑双修?! 梨渺速速炼制了四十枚清心解毒丸,如此数量,已足够众人消耗两日,若还有需求,她再炼就是。 梨渺灭了炉火,又面含微笑地看向钟瑄。 见到她的笑颜,钟瑄便毛骨悚然,感受到他召回的邪兽已至五里之内,他顿时底气倍增,抬脸时的姿态都自如了几分。 “前辈,可还有何吩咐?”他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心底因兴奋而躁动。 梨渺将他微妙的变化看在眼底,她不以为意地抬抬唇角,道:“方才家主说,此地便是秘境出口?” 钟瑄:“正是。” 梨渺:“出口要如何开启?” 钟瑄:“三十日届满,出口自现,可若想提前离去……便只能使用我钟家祖传秘法。” 他赌这唯我派的修士不会愿意让同门饱受三日毒袭之苦,只要他在她眼中尚有价值,他便能多拖延一分……! 梨渺略略垂眸,望着虚空思考了须臾。 “原来如此。” “多谢钟家主,现在,你得去陪令夫人了。” 说着,梨渺拔剑出鞘,剑光瞬闪如月。 钟瑄大惊失色,纵身一跃翻滚至树后,心跳到了嗓子眼。 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人?! 他赌错了!! 原本还在挑拣药材的众家仆见状匆忙丢了储物袋,亮兵结阵堵在钟瑄前方,却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梨渺看着他们,忽一歪头,脆声问道:“你们无辜吗?” 家仆们表情错愕,面面相觑,似未懂她此话何意。 梨渺又道:“有人告诉我,伤及无辜是罪过,你们之中……可有无辜?” 少女求解般的天真语气令众人愈发迷惑,若自言无辜,对方是否会放自己一马?背叛家主又是否值得? 还无人作出回应,倒是钟瑄先乱了阵脚,唯恐有人背弃,对着前方六人破口大喊:“跟着老子做事,你们谁能撇得干净?!还不一起上!!” 梨渺眉梢微抬,既无无辜之人,那她便不用束手束脚了。 在她决定与钟家人对峙时,她便没打算留活口。 在这秘境之内,只要做得干净,谁又能怪罪到她这炼气期医修的头上。 若让钟瑄打开秘境出口,暴露在钟府人眼前,倒叫她不便下手,所以……在出口自行开启前处置好一切,方为上策。 虽说如此会让唯我派的家伙们多委屈两日,可撇清了后患,便能换来一阵安稳,她没理由不作出如此抉择。 钟瑄一声厉喝,六人方壮起胆量,一鼓作气冲上前,梨渺剑身轻撇,蓦然察觉一股怪气向她冲来,她凝眸瞥去,看见那比先前更大的狼头邪兽,讶然张了张眼眶。 居然还有一只,这便是钟瑄的底气么。 “此兽在手,还有何惧怕!给我杀!”钟瑄凝气控兽,再度冲众人喊道。 梨渺倏地蔑笑一声,瞬间闪离原地,出现在钟瑄头顶的树枝上。 “家主还是高兴得太早。” “你便未曾察觉,赶来此处的不止有你家的丑东西么?” 钟瑄双瞳轻缩,骤然望见前方依次现身的道人与少年,内心猛地一咯噔。 靳无常乃元婴强者,这女子是何境界,那少年又是何修为?他分不清!分不清! 可恶……这邪兽虽吞噬了五名修士,却损失了一具分身,面对一名元婴尚可一搏,眼下却是两名……甚至三名,他毫无胜算! 钟瑄瞪红了眼,忽然心血迸发一声震吼,操着那邪兽掠过前方,袭向那六名家仆。 “啊——!!” “不要!!” “家主……呃!!” 眨眼间,六名家仆被搅碎在邪兽口中尸骨无存,唯有溅射的满地鲜血证明他们曾存在于此方。 目睹这一幕的穆忘朝瞪大双眼,呼吸顿滞,胸中愤然不已,以致握剑的右臂都在不住颤抖。 靳无常凝眉眯眼,神情肃然,难得低沉地说道:“丧尽天良,愚昧至极。” 惨案便发生在梨渺三丈之内,清晰目睹了钟瑄的癫狂之举,她轻抬眉梢,讷讷发出一声感叹:“嚯……” 吞噬完六名筑基修士的邪兽兴奋颤栗,毛发迅速滋长,体型猛然倍增,双瞳之中赤红更烈,吼声压抑,大有撕天裂地之势。 感受到邪兽快要脱离掌控,钟瑄咬碎牙关,目眦尽裂,使出浑身气力稳住对它的契约牵制。 “给我咬碎他们!!” 钟瑄破声暴喝,邪兽举头长啸,暴虐之气席卷八方,三人凝神戒备,不料那邪兽疾行半圈,陡然转头冲向钟瑄。 眼看着狼首张开血盆大口直冲他面门,钟瑄脸色煞白,惊惧大喊,还没能躲开半步,便被利齿一口咬断,风卷残云地没了影。 梨渺诧然看着这一切,如此事变,实叫她始料未及。 钟家豢养的邪物不仅靠食人变强,竟还会失控噬主,这难道便是人们常说的……自作孽,不可活? 第110章 “精彩。”靳无常幽幽吐出二字,面上依旧厉色不减。 如此癫狂的嗜人邪物,恐怕他手下弟子已有人遭其毒手。 留它不得! 吞噬完一名金丹修士,邪兽愈发膨胀,张口便朝头顶的梨渺冲去,穆忘朝见状心神骤凛,剑飞上前,靳无常挥毫疾书,喝一声“身定”,邪兽身形停滞,两柄银剑前后夹击,齐齐刺进其首脑。 然此刻的邪兽比起先前强悍颇多,靳无常的控制术仅仅持续了一瞬,它便摆着身子,喧吼前挣,竟是想穿透梨渺手中剑,强行将她咬入口中。 梨渺神色微凛,当即便要释放血气,却又想起场中不止她与阿朝二人,便抑制了这份冲动,聚灵于剑,猛然上挑,生生斩裂邪兽头颅。 邪兽发出震地嘶吼,竟顺势一分为二,转而袭向穆忘朝。 穆忘朝被左右夹击,当即御气抵挡,梨渺反应极快,一剑开路跃至少年身侧,穆忘朝顿安了心神,剑势如虹刺向左侧邪兽,将右侧放心交给身边人。 二人攻势猛烈,邪兽身受法术牵制、行动不时迟滞,短暂之间身中数剑,却还挣扎着反攻,好似不知痛觉,毫无停歇之意。 这怪东西可真够顽强,吞噬了那般多修士,此时它爆发出的力量竟直逼元婴期大圆满,不用血气强压,灭杀着实不易,梨渺默默想道。 尽管他们战力不少,可留给他们救人的时间却不多了。 战斗僵持不下,靳无常蓦然出声:“阿渺,忘朝,遏住邪兽动作,只需片刻便好!” 二人闻言,不疑有他,同时掐起剑诀,数十道剑光自二人身后疾飞而出,与邪兽几番纠缠,一剑击中,便有数十剑紧跟在后 ,噌噌擦过邪兽身侧,如尖刺牢笼一般将其桎梏。 便在此刻,靳无常顶着莫大阻力,完成了他的书法。 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盯向那两只邪兽,额泛青筋,震声如雷:“灭!!” 砰的一声巨响,两只邪兽瞬间爆体,浓墨般的烟灰喷洒于剑牢之周,而后寂静无声地消弭在风中。 梨渺诧然张了张眸,又是这般,直到靳无常施术已成,她都没能感知到他的灵力走向。 先前在唯我派后山,她便在他面前吃了这一亏,可今日再见,她依旧没能勘破其中道理。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渺渺……你可还好?” 少年近在咫尺的声音打断了梨渺的思绪,她转头看向他,少年碎发略显凌乱,澄澈的眼眸里溢满关忧。 梨渺当即软化了心,目漾秋波,含蓄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穆忘朝垂了垂眼眸,“你今日消耗甚多,我担心,你会疲惫。” 说着,他目光又不自然地往一侧撇了撇,“若是觉着累,我可以载你。” 第52章 阿朝真是惹人疼爱 梨渺愣了片晌,忽而想起她生辰那晚,阿朝与钟渠拼力一战,躯壳受损,她耗费血气为他修补,又喂了他不少血,之后便以疲累为由,哄骗阿朝抱着她……去草坡上赏了一晚月。 她即便感到疲累,也不至于连御空飞行都做不到,那晚,她不过是心血来潮向阿朝撒了个娇……他不会当真了吧? 想通其中道理,再看到少年别扭却故作无事的模样,梨渺蓦地噗嗤一笑。 穆忘朝当即不明所以地转回了目光,“……你笑什么?” 梨渺:“笑阿朝真是惹人疼爱。” 穆忘朝:“……” 罢了,她无事便好。 “停停,本君一把年纪的可见不得人在面前打情骂俏。” 靳无常负手走来,分明一副青年人的面貌,此时却脸色发白,一副被抽干的体虚模样。 梨渺转向他,“掌门有如此本事,何不早些使出来,还叫我等费这些力。” 道人眯起眼,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呵,哪有那般容易,若非你二人制住了那怪物,又令它受了不少致命伤,我还未必能成呢。” “噢……看来掌门的术法,也并非为所欲为呀。” 梨渺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难怪你总共没出几招,内息却比我俩都虚。” 靳无常咂了下舌,他出招虽少,却招招消耗巨大,说谁虚呢。 呵,不知者不怪,他堂堂掌门不与假弟子计较。 “说起来,这紫不溜秋的雾是怎么回事,钟家人究竟做了什么?” 梨渺讶异张眸,“原来你还什么都不知呀!” “掌门刚破出地宫,便一路追赶邪兽到了此处,尚不曾了解状况。” 穆忘朝向梨渺解释一番,又向靳无常说道:“时间不多了,不如路上再为掌门讲述。” 靳无常点头应允,三人又朝北方地宫赶去,临走前不忘将散落一地的纳戒储物袋一卷而空。 梨渺踩在穆忘朝的剑上,远远便望见耀眼的阵光。 看见三人归来,弟子们激动站起身,纷纷呼唤着他们。 梨渺刚落地,一团显眼翠绿便蓦地扑来将她抱住,放声嚎啕。 “阿渺你总算回来了!呜……我可担心死你了!” 她抽抽噎噎,半句一哽,全然顾不得自己的形象。 梨渺双目溜圆地转了半圈,犯着愣拍拍少女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好好的。” 悉星河抬起脸,杏眼瞪得浑圆,“没受伤?” 梨渺抿起唇角,一脸乖巧地摇头,“还好掌门及时赶到,三两下便除了那邪兽,实在了得。” 第111章 靳无常眼角微抖,掩唇清了清嗓。 悉星河长舒了口气,牵起梨渺的手,道:“我听师兄师姐说,是穆师弟将我送来的,分明先前我受了极重的伤,都以为自己没命了……阿渺,是你救治了我?” 梨渺点头。 少女顿时眼波晃荡,感动瘪起了嘴,出声都变得嘶哑:“阿渺,穆师弟,谢谢你们。” “同门之间,本应如此。” 梨渺念着她从小便常听人说的话语,却目光微滞,忽在此刻有所感悟。 “师姐保护阿朝,我该谢谢你。”她讷讷低下头,看着那只紧握的手出神。 穆忘朝看着她们,一时有些恍惚。 劫后余生,方觉这平静何其难得。 他默默叹了口气,收回心神,轻声提醒梨渺:“渺渺,解药。” 梨渺呆滞的眼眸忽然明朗,她点点头,将先前炼制的解药取出,对众人道:“解药我又炼制了一些,大家自行取用,不必客气,药材还有许多。” “阿渺师妹,这一趟可多亏了你!” “还好掌门有远见,带上了阿渺师妹,否则我可不知该怎么办了!” “亏咱们还是筑基修士,关键时刻,还得靠阿渺师妹力挽狂澜,真让你见笑了,哈哈……” “炼气期便能有如此造诣,等到了金丹期,那还不成为一代名医圣手啊?!” 弟子们的话语此起彼伏,围着梨渺又是感激又是夸赞,梨渺不善应对此般状况,讪讪自谦了几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靳无常身后。 靳无常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除了身受毒雾侵袭,他们身上并未留下重伤,可在场人数却缺了几位。 “不在场的五人,诸位可知其下落?”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个接一个地摇头。 迎真拢眉道:“今早我尚与李师弟、王师弟待在一块,他们说要留在荆棘崖寻找佛心莲,现在仍未赶来,时间……着实有些久了。” 靳无常双目微凝,他亲眼见识过那邪兽的嗜血恶性,遗落的那几位……只怕凶多吉少。 “距离秘境关闭还有两日,诸位服好解药,全力寻找五位同门,活要见人,死……也要确认个明白。” 众弟子:“是。” 众人分组前去寻找失踪五人所在,迎真与梨渺等人回到荆棘崖地界,原先设下的阵法已然失效,李王二人不见踪影,寂静的高崖与山谷,好似成了掩埋于浓雾之下的虚幻死域,如何呼喊,都换不来回应。 找寻半日,悉星河隐约在树藤下看到了异样的颜色,走上前去,只见是衣裳残片,她心中咯噔一下,这才看见脚下杂草与树干上都溅着暗色斑迹,顿时双目圆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血液干涸的模样。 “你、你们快来瞧瞧,这可是二位师兄的衣裳?” 迎真快步走来,拿来她手上的残破布料,又面色沉重地观看起周围,最终视线落在树干上的两道新鲜抓痕。 “他们被邪兽袭击了。” “那……他们莫非是已经……”悉星河呆滞望着地面,声音都在发颤。 梨渺走上前,淡淡道:“钟家豢养的邪兽以噬人为生,又有堪比元婴之力,两位师兄想必已然遇难。” 悉星河怔然张口,忽感毛骨悚然,心中一阵后怕。 那时若非有人出手将她从邪兽口中救下,她便也成了邪兽腹中食,化为其尖牙利爪,最终挥向同门。 她看着两位师兄留下的痕迹,一时悲从中来,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梨渺看到面前的姑娘垂着首,泪珠从那明亮的水眸中滚滚而落,她怔愣了面容,迷茫地碰了碰胸口。 又来了,这份莫名压抑的感受。 她困惑了半晌,喃喃出声:“为何你要哭呢……” “为何你会如此难过,难道他们对你而言,也是无比重要的……不可替代之人?” 迎真蓦然将视线移向发问的少女,略显费解地敛了敛眉头。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而这位年轻的小师妹面对同门之死,实在平静过头了。 穆忘朝怔怔注视着梨渺,他见惯了她的喜怒哀乐,时常当她是性情不合年纪、过于天真……却又莫名偏执的小姑娘。 可他从未料到,她竟会平常地问出这种话。 直到此刻,少年才恍然领会到一件事。 渺渺并非只是不通事理,她甚至不懂人之常情。 她将她一切浓烈情感皆加诸他身,以至于他从未发现,她胸腔中包裹的,是颗极为淡漠的懵懂之心。 在渺渺心中,唯有“无比重要 、不可替代之人”的死,方可叫人伤心落泪。 他会是那个人么。 当初她见证宗门陷落、只剩她孤身一人时,又是何感受呢…… 一心茫然失神的梨渺,仿佛并未察觉旁人的打量,只看着前方绿衣少女的背影,静静等待着答案。 “见生人死于非命,都尚会悲伤惋惜,何况对方与自己,还有着十年同门之谊……” 悉星河低缓说道,声音轻哑如细雨垂枯叶。 她抬起头来,深深吸起一口气,又颤抖着叹出。 “李师兄还给我折过纸蝶,送过晚膳,那般日日相见、活生生的人,就这般……” 悉星河声音倏地哽了哽。 “连尸骨都没留下。” 少女萧索的身形,在梨渺眼中变得模糊不明。 第112章 生人死于非命,尚会令人悲伤惋惜。 她一遍遍默念着这话,字句在脑中裂成斑驳的碎片,她逐字研读,却仍参不透,最终只能看着它们沉入识海,消弭于浪潮之中。 怅惘间,梨渺回想起了那些阔别已久的面容。 初入师门时,她不知轻重,出手打伤了两位师兄师姐,众人向她投来怪异的眼神,说她顽劣,说她怪胎,她不以为意。 那时候,她以为清净门与凡界市镇并无区别。 师尊没有责怪她。 他平息了众人的言语,将她带往后山,耐心叙说了许多道理。 她方知晓,原来,力量需要“控制”,待人应当“友善”。 她遵照师尊的教导,稀里糊涂地去向同门道了歉。 渐渐的,那些刺耳的声音消失了,之后再见,他们的脸上,时常挂着笑。 时间越久,她愈发确认,这里和凡界不一样。 三师姐总说她没规矩,却会冷着脸给她缝补擦破的衣裳。 二师兄会在她犯错被关禁闭时,偷偷跑去后山给她讲笑话。 大师兄热衷于找她切磋,他说她凶狠却毫无章法的剑势,打起来颇有乐子。 …… 原来这些,皆为“情谊”。 她胸中难以捉摸的压抑感,便是因为这些“情谊”么? 可为何,她看着他们惨烈死在眼前,她没有哭呢? 梨渺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惧,她抱住自己的双臂,身躯微微颤抖。 “渺渺,你怎么了?”穆忘朝蓦地出声。 他始终注视着梨渺,瞧见她状态有异,顿时心下一惊。 梨渺陡然回神,她凝了凝涣散的眼,恍惚说道:“我……有些冷……” 冷?她元婴期的境界,怎会因寒热感到不适? 如此异常,反叫穆忘朝愈发不安,他上前攥住梨渺冰凉的手,环住她的肩膀,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可有好一些?” 梨渺六神无主地点头,握住少年伸来的拇指,捏得极其用力。 看样子,这位小师妹并非是对同门之死漠不关心,她只是有些迟钝罢了。 迎真默默给梨渺下了此般定论。 她看着树下神伤的绿衣少女,惋惜叹了一声。 “仙途险恶,生死无常,既踏入此道,便注定会经历生离死别,一次次看着旁人永远停留过去,直到自己也彻底断了脚步。” “收拾好心情,便继续上路罢。” “嗯……” 悉星河擦了擦泪,双手合十,闭目道:“若有来世,望两位师兄能过得安顺些。” 离开荆棘崖,穆忘朝担心看着始终心不在焉的梨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还冷么?” 梨渺眨眨眼,感受着少年掌心温度,心微妙地安定了几分。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她抬起琉璃似的眸。 “阿朝,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少年面露怔然,旋而凝眉垂眸,低声道:“不许胡思乱想。” “哦……”梨渺讷然应了声,显出几分低落。 穆忘朝悄悄觑她一眼,瞧她一副霜打花叶般的模样,眸中又掠过一丝慌乱。 他故作镇定:“我会尽我所能护你,所以……别说这种话。” 谁知她发问的一瞬,他手足无措,当真感到心慌了。 梨渺愣愣看着他,忽听悉星河声音低哑地轻笑了一声,道:“穆师弟当真记挂你,都身中剧毒神志不清了,还唤着你的名字一个劲往外走,我拽都拽不住。” 梨渺诧然张了张口,却见面前的少年倏然变了脸色,竟是比她还震惊几分。 “阿朝,当真?” 穆忘朝目光躲闪,垂眸涨红了耳根。 第53章 可要与我定情? “我、我不记得。”少年沉声道。 梨渺看他羞愤难当的模样,盈盈展了颜,忽觉心中好受了不少。 “看来阿朝对我甚是挂念,不管你记不记得,有星河师姐为证,你可抵赖不了。” 想那么多作甚,只要师尊能乖乖待在她身边,那些事情弄不明白,又有何关系? 穆忘朝局促地看看梨渺,又看看另外二人,只觉百口莫辩。 他当真不记得自己做过那种事,偏偏悉师姐还这般当众说出,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想否认些什么,又无从驳起,最终只能闭嘴沉默,佯装镇定。 “说起来……” 悉星河又迟疑着开口。 “我被邪兽袭击,失力昏倒之前,好似看到了一个人影。” 梨渺目光轻悠悠飘了过去。 “是他从邪兽口中救下了我。可惜雾太重,我又不甚清醒,没看清他是谁,连身形都辨不明白,只记得他好似拿着一柄剑。” “你们说那邪兽疯狂时威力堪比元婴,所以那位恩人的修为,应当不在元婴之下,元婴期的剑修……我们宗门中,还有这号人物?” 悉星河偏着脑袋一脸迷惑,可答案显而易见,整个唯我派,除了掌门靳无常,便没有元婴强者了。 听到她的说法,迎真也露出讶异又困惑的神色。 “阿渺,你赶回山洞时,可有见到旁人?”悉星河转回身来看向梨渺。 梨渺不假思索地摇头,圆睁着眼睛满是茫然。 穆忘朝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唇角,此处的元婴剑修,自然唯有一人尔。 第113章 迎真思索道:“今歌白前辈也在此方秘境,会否是他出手相救?” “我想……应当不是。”梨渺抿着唇腼腆说道。 若悉星河什么都未瞧见,她倒是能肆无忌惮地推给白哥哥,可她偏偏瞧见了她的剑,白哥哥可不使剑,如此谎言,一戳便破了。 “那还能是谁?” 悉星河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灵光一现,轻呼了一声。 “难道这秘境之中,还藏着位隐世高人?话本里便有这桥段!” 梨渺明亮了眼眸,惊叹于年轻人的智慧,热情附和道:“噢噢!说得有理!” “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声谢呢。”悉星河遗憾叹了口气。 你已经道过谢了——梨渺在心中默道。 便让她信那莫须有的传说,她便无需费脑筋撇清自己,如此倒是省事。 两日后,众人齐聚在秘境出口的大树下,人数却依旧未变。 失踪的五人无一例外都遭遇毒手,只留下了破损的衣物、武器与储物袋。 靳无常看着众人收集来的遗物,神色低而沉静,绵长叹了声。 便在这时,白衣男子忽然自远方赶来,越入巨树屏障中。 “噢?诸位都在。” 今歌白负手于身后,轻悠打了声招呼。 众弟子只知来人的身份是钟家夫妇的客人,一时警惕起来,纷纷将手按到了武器上。 今歌白轻挑眉梢,作出无辜之状:“诸位,为何对在下如此戒备?” “白哥哥!”梨渺脆生生唤了一声,走上前疑惑问道:“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我还担心你赶不及出口开放的日子呢!” 众弟子顿时惊诧。 “什么?阿渺师妹竟与这位前辈是熟识?” “先前怎的未听你说过?” “嗯,我们认识许久了。”梨渺点头回应,可对于先前白哥哥为何不让她在钟家人面前与他相认这件事,她也不知道缘由。 今歌白:“我在南方地宫猎兽,原本该由钟家主接应我离开,可久未等来其人,我只好强行破出,却没想到外面竟大变了样。” 他看着梨渺淡淡笑了笑。 “好在,我赶上了。” 听到他的说法,靳无常狐疑蹙了蹙眉,却未作声。 “这几日发生的事,可多得人眼花缭乱了。” 梨渺对今歌白向来深信不疑,即便是此刻他略显生硬的说辞,她也未去细想。 她将这三日的变故稍加润色讲给了今歌白听,今歌白听完,若有所思地说道:“没想到钟家人竟有如此险恶之心,莫非我自一开始,也是他们寻来的目标?” 穆忘朝静默注视着今歌白,眼神微妙地沉了一分。 “呵,答案如今已不重要,倒是靳掌门,钟家八人无一生还,离开秘境后,只怕我等会被钟家反打上个凶手的名号,阁下打算如何应对?”今歌白道。 “不劳今兄操心,靳某人在口舌上还是有几分功夫的。”靳无常弯着眼角,似笑非笑。 日上中天时,秘境之眼骤然有了动静。 天色剧变,山河震荡,一道缺口陡然自虚空劈开,显露出一片混沌,正如一月以前将入秘境时所见那般。 众人陆续跃入混沌之中,一阵天旋地转,便回到了钟家后院。 院落中已站了不少人影,为首的是钟家大公子钟煜,他身旁站着当初领人进门的那位管家,身后的八人应是家仆与门客。 钟煜翘首以盼,也没盼来他迎接之人。 两方修士便这般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场中静默许久,钟煜方开口询问:“诸位道友,怎不见家父家母……和其他钟家人出来?”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唯我派众人的脸上形形色色的怨气,不禁面露疑惑。 靳无常臂揽拂尘,上前一步,摆出一副愠怒姿态,先发制人:“我等好心对待诸位,却不想钟家竟豢养邪兽,借秘境之名加害我等,本君痛失五名爱徒,若非自救及时,我师徒二十一口人,便都要成为邪兽口中亡魂了!” 闻言,钟煜目瞪口呆,急匆匆反驳:“这不可能!”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管家,却见他面色发青,虚汗直冒,不禁身躯一震。 “许管家,他说的是真的?” 许管家立马摇头,矢口否认:“绝无此事!一派胡言!” 靳无常眯了眯眼,看来这钟家大少爷并不知晓他父母做的勾当,而这位管家显然了解内情。 难怪当初中大公子踌躇满志自请历练,李凝玉却坚持将他拒绝在外,原来是瞒着自家儿子呢。 靳无常咬定不松口:“任尔等如何狡辩,也盖不了事实,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父亲豢养的邪兽,到头来吃了自家人,这便是恶报!” 此话一出,在场钟家人皆是大乱,钟煜目眦欲裂,如遭当头棒喝,头脑一阵发懵。 “不……不……” “你说我爹娘被邪兽吃了?不可能!定是尔等谋财害命,还反咬一口!我要杀了你们!” 钟煜神色癫狂,嘶吼着扑上前,却被管家死死拽住。 “大少爷,冷静,冷静啊!”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老爷夫人都没了,钟家便只剩他这么一个独苗,可折不得啊! 靳无常昂首挺胸,蔑然看着钟煜。 “哼,是与否,公子向这位管家细问便知!钟家近日分外冷清,想必缺失的人手,早早便被令尊用来饲养邪兽了吧!许管家,本君说得可对?” 第114章 许管家满目怆然,自知如今的钟家已成了破瓦舍,连面前的唯我派修士都斗不过,他再如何替老爷隐瞒,都无济于事。 他跪在钟煜身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钟煜愕然看着他,渐渐明白一切,一步踉跄跌坐在地,如同一具被抽了魂的死尸。 靳无常的先声夺人之术成效甚猛,钟家人人如塌了巢的蚂蚁,根本无底气与他纠缠,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唯我派便无阻退出了这是非之地。 大道上,靳无常回头看了看这些弥漫着消沉之风的弟子,缓悠悠叹了一声,道:“好了好了,事情结束,就别绷着张脸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罢!” 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并未起到什么效果,气氛依旧不轻松。 道人略显郁闷地抱起了双臂,眯眼将目光转向平日里最是活泼的悉星河,“星河,阿渺,你们先前不是说,想去奚城游耍一番?可方便捎上为师?” “啊,啊……好。”走神的悉星河突然被唤名,匆忙又心不在焉地回应。 “真儿,你可有兴趣?”靳无常笑吟吟转向迎真。 迎真一往如常摆着冷淡的脸,瞥了他一个眼神,仿佛在鄙弃他的没心没肺。 “宗门需要人驻守,我会回越州。” 靳无常耸耸肩。 “掌门,五位师兄师姐的遗物……”一位女弟子细弱出了声。 道人淡了神情,他看着虚空,默默呼出一口长气。 “将它们带回曲州据地,设下衣冠冢罢。” “此事我来操办。”二师兄平静出声。 靳无常:“嗯。” 他看向众人。“诸位辛苦,此行虽艰苦,却着实为一场历练,想必诸位也有所收获。不必太过愤懑,也不必执着悲伤,应得的报酬,待本君游玩归来,再分给诸位。” 应得的报酬? 弟子们闻言愣住,他们哪来什么报酬?抠门的甩手掌柜,突然转性大发善心了? 梨渺眼珠一转,便懂了靳无常的意思,钟家八人尽灭,秘境开采整月的材料、夫妇俩二人随身藏品都落到了他们手中,靳无常是想用那些东西来犒劳门人。 梨渺捻了捻左手上的纳戒,决定心安理得地吞掉这一半战利品。 都说论功行赏,她出了最多力,立了最大的功劳,故而分得最多的报酬,再合理不过了! 成堆的稀有药材、二十万灵石……还有诸多法器用具,想到这些,梨渺便心情大好,硬绷了绷嘴角,掩下喜色。 许多用不上的药材,便拿去售卖好了,法器她用不上,可若也拿去售卖,难保不引起他人注意,暴露她与钟家惨案的关系,若是招来其背后主家的目光……那便不好了。 梨渺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看向穆忘朝。 既然卖不出去,何不将那些法器熔炼,用作铸器之材? 她手上有些积蓄,又能靠药材赚上一笔,铸剑的计划如今便可提上日程。 如此,她便需要购置一只好鼎、一只百炼锤、一方铸造台,铸器炼药两不误,然后再寻来些心仪的铸剑材料,奚城繁华,想必她的这些想法,都能在其中实现。 “……渺渺,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穆忘朝见梨渺忽然眼眸晶亮地看着他,他局促了半晌,结果她又一幅盘算的模样,眼底还不时跃动着喜光,他不由得渐渐失了底气,怀疑她是否又在想些作弄他的坏点子,心下躁动不安,还有些发热。 梨渺蓦地回神,无辜眨眨眼,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穆忘朝紧闭着唇,心虚垂睫。 这掩饰的模样实在拙劣,她定是在想令人羞赧的事了。 少年默默放稳呼吸,暗道自己荒唐,竟对此隐隐生了分期待。 众人散去后,靳无常看向仍留在队中的白衣男子,意味深长地笑笑,“今兄也要同行?” 今歌白神色浅淡,“正好去奚城办点事,顺路罢了。” “哦~”道人百转千回地应了一声。 “顺路好呀,旧友相见,结伴同游,美哉美哉。” 今歌白漫不经心瞥他一眼,轻提唇角:“在下与靳掌门的交情,似乎还称不上‘旧友’。” “本君不是,可有人是。” 道人目露狡黠,“况且我与今兄,也未必不能做旧友不是?” “请便。”今歌白低声嗤笑,却瞧不出几分 真心。 穆忘朝静默注视着今歌白,捻着指尖心思重重。 到了奚城,繁华景象豁然叫人眼前一亮。 琼楼玉宇林立,青砖碧瓦的清冷之气与人群的热闹交相辉映,竟别样和谐。整座城依河而建,湿气氤氲怡人,风貌与越州城镇全然不同。 几人进城时正是晚上,整座城灯火通明,水波潋滟,偶尔还能听见乐坊中飘来的曲音,才子佳人赏景吟诗,行走之处,如沐甘霖。 “哈哈!这才是曲州嘛!”悉星河欢畅不已,跑在前头舒展着双臂,眼眸望着楼上灯火,熠熠生辉。 梨渺新奇望着周围的一切,虽说刚入曲州时,在钟家附近的市镇已然见识过此地风情,可与这繁华似锦的偌大奚城比起来,却全然不值一提。 她看向身侧沉浸于眼前夜景的穆忘朝,少年眼眸明澈,如刚出世的稚子,懵懂观察着此方世界,暖色辉光映在他的面容,更衬得他如仙灵入凡,美得令人心颤。 第115章 梨渺任由自己目不转睛地欣赏,奚城夜景虽美,可与此刻的少年相比,一切灯火在他身旁都黯然失色。 许久过后,少年终于感知到这道专注的目光,兀然自流连的美景中回望,又为少女眸中灯影滞了呼吸。 四目相望,仅仅片息,少年便故作平常地移开了目光,将局促掩在了一瞬失律的心跳中。 梨渺神不知鬼不觉地朝穆忘朝身边挪了半步,轻轻勾起他的小指,俏皮又羞涩地嘿嘿笑了两声。 “阿朝,我听说奚城有个神奇之处,修真界许多道侣都会在此定情,你可要与我定情?” 她一手掩在侧脸,对少年说起悄悄话。 穆忘朝睫羽微颤,意味不明地觑她一眼,凉声道:“传闻多有夸大之嫌,情之一字忠于心,岂能作儿戏。” 梨渺盯着他嘟起唇,满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 正想怨他几句,脸旁的左手却忽然被人捉去。一抹皓白绫罗闯入眼中,今歌白勾上她的肩颈,似笑非笑:“阿渺,你怎么只牵他,不牵我?” 梨渺对上那双摄魂夺魄的眼,一脸的呆愣茫然。 思绪停顿了少顷,她尚未作出应答,右手勾住的那只小指忽然将她拉近,直到她整只手都被攥进微凉的掌中。 少年侧挡在她身前,严肃盯着她左方的男子。 “今前辈,请放尊重些。”他声音沉静,厉意清晰可闻。 第54章 见过尊主 今歌白冷眼回应,语气暗藏挑衅:“本君与阿渺你情我愿,更亲密的事都做得,你的指责,本君不受。” 穆忘朝瞳孔轻缩,胸中顿生怒意,他凝视着今歌白,压抑着愠火沉声道:“不论过去如何,大庭广众,便不该行此轻浮之举。” 今歌白面容微压,眼神愈发阴寒。 路过的行人瞧见僵在路中的三人,掩着唇发出轻笑低语。 靳无常看着兴奋跑在前方对身后事一无所觉的悉星河,咂着舌摇摇头,顺势倚上身旁的小吃架,对摊主昂了昂下巴。 “来包瓜子儿。” 梨渺睁圆了眼睛看着左右两位面色不善的男子,不知为何好端端的,他们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难得出来游玩,二位缘何要这般,大好的心情都败坏了。”梨渺恹然说道,瘪着嘴透出一分怨气。 穆忘朝目光微变,兀自咽下一口气,低声对梨渺道:“抱歉。” 今歌白悻悻瞥了穆忘朝一眼,不情不愿地收手立直了身,看向梨渺时又俨然换上一副笑颜:“阿渺息怒,哥哥现在要离开一阵,你且肆意玩耍,待我办完了事,再来陪你游城。” 梨渺深吸一口气,平和了面容,抿唇点点头。 男子走后,梨渺眸光流转,腼腆冲穆忘朝笑了笑。 “其实……阿朝方才冲动的模样,倒叫我格外喜欢。” 少年面容略僵,踌躇了好一阵,终说出他酝酿已久的疑虑:“渺渺,我认为……今前辈并非善类。” 梨渺疑惑张眸,“并非善类?” 穆忘朝:“你可曾想过,钟家为何会邀请今前辈前往秘境,他在其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 梨渺目珠微动,“此事,我亦有些好奇。” 穆忘朝:“钟家人对我等态度始终抱有轻蔑之意,但称今前辈为‘友人’,可在初入秘境时,钟家夫妇称他为‘白公子’,且从始至终未与其说过一句话,就像是在我等面前刻意疏远一般。” “在秘境中,今前辈几乎夜夜寻你,白日又不见踪迹,行迹神秘……却又来去自如,他不似为开采而来,而是另有目的。” “最后几日,秘境境况急转直下,众人命悬一线,今前辈始终不见踪影,却恰在秘境关闭前及时现身,他说自己被困于地宫之中,可破除地宫封印何其艰难,掌门尝试多日,都还需我等举力协助,今前辈消失仅仅七日,待他察觉钟家夫妇无法前来接应他时,他当真能在那般短的时间,独自破除封印么?” 梨渺:“唔……的确如此,可即便白哥哥对自己的行踪撒了谎,又能说明什么?” 穆忘朝:“以我之见,今前辈在钟家秘境中,乃是一名‘旁观者’,秘境中的种种,有何值得他‘观测’?” 梨渺思索少焉,“钟家驱兽屠杀之行。” 少年点头,“正与今前辈消失的时间相合。” “若前述无误,再继续推测,今前辈为何要观测这场屠杀,钟家世代从商,从何得来那等邪恶兽仆?” 他沉了沉气息,握着梨渺的手,低声道:“我不愿以恶意度人,可今前辈种种怪异,让我不得不对他多一分警惕。” “渺渺,我担心的是你。” 梨渺看着少年沉郁的面容,抿唇沉默片刻,“即便白哥哥是恶人,那又如何?” 听到她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穆忘朝讷然抬眸。 “他只要待我好就够了。” 少女面容比古井更静,穆忘朝看着她清明的双眼,忽而如坠深渊。 他怔怔松了她的手,脑中一片空白。 梨渺见他失魂,顿时怀疑自己说错了话,令他不开心了,她眨眨眼,无比恳切地看着他,笃定说道:“阿朝也一样!哪怕你嗜杀成性、恶贯满盈,只要你待我好,其他的又有何关系?” 穆忘朝蓦然轻笑,如破碎浮萍。 她明知他痛处,他最恨嗜杀之人。 梨渺望见他笑颜,忽而心慌,她又说错了什么话? 第116章 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楚楚可怜地扬起脸,哀声道:“阿朝……别这般看着我,渺渺心中难受……” 穆忘朝心中一紧,痛意未消,却又无可抑制泛起怜惜。 他怅惘闭目,只恨自己道心不坚,实在无能至极。 “阿朝……”少女又娇声弱气地唤着他,还轻轻摇起他的手臂。 穆忘朝握紧右拳,又无奈松开,他长缓叹了口气,睁开眼,轻若无力地抚了抚梨渺的头顶。 “我不会变成恶人。” 梨渺盯着他点头如捣蒜。 少年唇角轻抬,目光朝前方示意。 “走罢,悉师姐都甩开我们颇远了。” “嗯!”梨渺展颜如花,见他恢复原状,她一时欣喜,抱上少年手臂便靠了过去。 靳无常冷不丁地轻笑一声,大摇大摆跟上前,边嗑着瓜子口中还兀自嘀咕。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不足二十的少年郎究竟有什么值得你青睐?” 夜市中,二人背影成双,成了这浩荡画卷浓彩重墨中的寥寥一笔。 道人轻眯着眼,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青月血脉的元婴剑君,赤日血脉的凡界少年,还有……神秘莫测的白衣恶人,呵……可真有意思。” “阿渺!穆师弟!这间酒楼瞧着阔气,穆师弟破境的庆功宴,不如便选在这儿?”悉星河指着旁边六层高的酒楼说道。 梨渺抬头看去,墙壁雕镂,屋檐漆彩,低层人影绰绰、笑声不绝,高层轻纱阑干遮掩六环,于热闹之中独添一分神秘。 “凌霄揽月 。”穆忘朝望着酒楼大门上的牌匾,轻声一笑,“名字倒是出尘卓绝。” 他收回目光,温和点头,“如先前所说,该由我做东宴请诸位。” 悉星河蓦地张大眼:“哎哎别别,这酒楼一瞧便价格不菲,你才入门多久呀,那点俸禄留着自己花吧。” “悉师姐……” “嘘。”悉星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少年话语,旋即无比狡黠地弯起眼眸。 “掌门在,自然该由长辈破费了。” 刚说完,她头顶便被敲了个爆栗。 “没大没小,算计到师父头上来了。”靳无常慢悠悠的步子总算跟到了酒楼前。 悉星河缩了缩脖,揉着脑袋道:“不然显得您这个长辈多生分不是?” 道人嗤笑,眯着眼睛瞥她,“本事没学多少,嘴皮子练得倒是快。” 说到这悉星河便一股怨气,她撇嘴嘟囔:“我倒是想学,可也得有人教我啊。” 唯我派哪哪儿都好,就是这甩手掌门太闲得住,本事全靠自悟。 靳无常对她的暗讽不以为意,他脑袋朝酒楼大门偏了偏,挑声对几人道:“走吧?” “那就多谢掌门破费了。”梨渺挽着穆忘朝的胳膊笑吟吟道。 进了酒楼,几人便在二楼靠窗边坐下,小二前来招呼,梨渺与悉星河听着小二滔滔不绝报菜名,眼睛都放着光亮。 穆忘朝安静坐在桌旁看着梨渺,浅笑中无意透出一分无奈。 他环视楼内满目琳琅,又望过窗外繁华。 若能够,他当真想与他们在这一桌之上共尝珍馐,品江湖百味。 如此,他方能找回几分求而不得的为人感受。 梨渺察觉身旁萧索之气,略微一愣,转过头来,稳稳握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睫羽微动,和缓转回了侧脸。 “阿朝,你正在练习辟谷,一会儿可别禁不起诱惑,我帮你吃了也一样!”梨渺展开笑颜,竟显得有些娇憨。 穆忘朝眸光微晃,柔柔化开笑意。 梨渺握紧他的手,默默在心中安慰。 虽还未找到弥补他亏损魂魄的法子,可完善躯壳的方法她已到手,待材料收集完全,师尊便不会担心会被暴露人偶之身,他也能拥有鲜活的心脏,热淌的血液,重新成为一个……与人无二之人。 届时,她或许便不会看到,师尊露出这般令人心疼的表情了…… 感受那细腻掌心中传来的力度,穆忘朝飘摇不定的心又平静下去。 总是这般……无论是他难过怅惘,还是恐惧躁动,渺渺只需施以微不足道的举动,便可抚他内心。 如此是好是坏,他都辨不清了。 穆忘朝轻不可闻地暗叹一声,又随意看向窗外。 “两岸张灯结彩,往来不尽,河上花灯如萤,舟舫成群,奚城总是这般热闹么。” “哪儿能啊,这不快到百乐盛会,城里正处节庆呢。平日里客人虽说也多,可比起现在还是差远咯。”小二记着菜单,顺口搭话道。 穆忘朝茫然回过头,“百乐盛会?” 小二讶然:“哟,原来道友还不知道呢?那您可赶巧了!这百乐盛会由天下第一音修圣地盛月坊举办,二十年方有一届,每到这时候,天下修士皆会慕名而来,来的人多了,便自然成了节庆。” “到如今,奚城众民在盛会开启一个月前便会着手布置,万家结彩,商家彻夜燃灯、绝不闭户。几位客人既然来了,那可千万别错过!嘿嘿,愿客人们玩得尽兴,小人先退下了。” “嚯,那我们来得可真是时候!”悉星河惊喜道。 “盛月坊……”梨渺眸底精光一闪而过,在百乐盛会便可见到盛月坊掌门云凌仙子,她该用何种由头,去向她讨来紫鲛鳍呢…… 第117章 “掌门,你可听说过这百乐盛会?”悉星河双臂叠放在桌沿,眼里泛着好奇。 靳无常双臂环胸,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自然,百乐盛会,乃是盛月坊举全派之力操办的一场盛大演出,每次都由掌门与两位长老担任主演之位,其乐音上及天宫、下覆坤舆,海纳宇宙万物之理,据说听上一曲,定能有所感悟,往届观众修为大增、乃至当场破境者都不在少数。” 悉星河听得目瞪口呆,渐渐眼中迸发出锃亮光泽,听到“修为大增当场破境”,她当即便心血来潮,兴奋问道:“那参加这百乐盛会可需什么条件?比如身份地位……或邀请函?” 靳无常挑着嘴角摇摇头。 “若要考量身份地位,那便不是盛月坊了。” “百乐盛会面向天下修士,不设门槛,只要来得,便能听得。” “有趣,看来我们得在这奚城中待上一个月了。”梨渺单手托着脸颊,意味深长地笑道。 悉星河连连点头,对那百乐盛会充满期待。 过了一会儿,店中伙计依次端来菜肴,品类之丰盛,足足塞满了桌面。 “可算让你们找到机会敲本君一笔,还真是半点都不懂得客气。” 靳无常敛眉咂舌,这叽叽喳喳的小徒弟还光选贵的挑,得亏他刚从钟家夺得了战利品,否则他可不保证自己不会克扣她的月俸。 “等等,我们可没点酒,小哥可是弄错了?”悉星河见小二放下一只无比精巧的玉壶,忙出声说道。 这酒壶做工与质地……若不出所料,壶内之酒或许比这整桌佳肴还要贵重,若是宰了掌门这一笔……他怕不是要宰了她! 小二躬身笑道:“这是楼上的客人赠给四位的。” “赠酒?”靳无常挑眉抬眸,瞬息扫了一圈,并未发现熟识者或可疑之人。 难道在上层雅间? “什么样的客人,又为何要赠酒予我等?” 小二:“原因小人也不知,但那客人说,不必前去拜访,也不必打听她是谁。” “嚯,这倒是怪了。” 靳无常后仰靠在椅背,“此酒何名啊?” 小二:“是那客人自己带的酒,小人也不知。” “那便替我等谢谢那位朋友了。”靳无常眼角含笑,松垮地抱了抱拳。 小二退去后,悉星河凑上前,狐疑地看着那玉质壶身。 “怎有人莫名其妙来赠酒,还不让我们打探身份的?如此可疑,该不是酒中有毒吧?” 梨渺掀开壶盖,放置鼻前嗅了嗅,思考片刻点头道:“嗯,的确有不少毒物。” 悉星河唰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梨渺。 梨渺莞尔一笑,“是用毒物精华酿成的药酒,小酌几杯,不会伤身,反能助长修为。唔……都是稀有原料,此酒看来十分珍贵了。” “哇……”悉星河偏头看向道人。 “原来掌门在外颇有几分人脉。” 靳无常轻蔑“呵”了声,讳莫如深地瞥去目光,“你怎就能认定,这定然来自本君的人脉?” “那不然呢,我们之中,还、还能是谁?”少女理直气壮。 梨渺抬眸一想,离了清净门与唯我派,她的熟识便只是白哥哥一人而已,赠酒之人做派神秘,定不是他。师尊生前倒是应有不少人脉,可他此刻顶着她给他精心刻画的假样貌,更不可能与他有关。 所以,这赠酒者便只能是靳无常的旧识了。 她认可点头,附和道:“多谢掌门让弟子沾光。” 靳无常:“……” - 今歌白抱臂倚在街角,身前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富态男子,他恭敬向今歌白施了一礼,温和说道:“我家家主感谢尊使出手相助,特差小人送上极品银丝玉胎两份,还望尊使收下。” 今歌白低眸看着男子手中足有一尺宽的乌木盒,“铭家主有心了,本君不过奉命行事,只要……他别忘了与尊主的约定才好。” “自然,铭家会就此接手钟家一切产业,之后持续三百年,都会依约将贡品如数交予贵宫。” 富态的管家不卑不亢地再行一礼,含笑离去。 今歌白托了托木盒,随手敛起,前往凌霄揽月,然相隔数十丈,恰见梨渺几 人从酒楼大门走出,他略微一愣,不想竟这般巧,他们也选在这间酒楼用膳。 他绕开几人视线,凌空一跃,踏上顶层窗台,没入飘摇的幔帐之中。 “见过尊主。” 今歌白右手按在左前胸,略一俯首,缓缓抬眸看向倚在坐席上、姿态慵懒而优雅的魔道至尊。 第55章 魔尊一瞥 女子一袭刺金暗红广袖长裙,华贵非凡,额间一抹凤火纹,面容冷艳绝尘,天下无双,右手轻捏一杯盏,随意搭于弯起的右膝上,只轻缓一抬眼,便有屈人之气,参拜者莫敢不服。 魔尊身后还立着一名紫衣女子,其身形高挑,体态婀娜优雅,紫纱绕过乌发遮去眉眼,仅留得莹白如雪的半张面容可窥得美貌。 “噢?天玑使也在。”今歌白轻挑唇角,神态自如。 “尊主前来奚城散心,独自行走闹市未免寂寞,由我陪同,再合适不过。” 蒙眼的紫衣女子朱唇含笑,出言温柔如酥雨,妩媚惑人。 “开阳使今日的打扮有些别致,何时摒弃了那些奢侈之物,喜爱这朴实无华的簪头了?” 第118章 “爱我所爱,凭心而已。” 今歌白漫不经心地回应,又看向主座的女子。 “尊主竟有如此闲情,跋涉数千里,只为散心?” 魔尊汝元轻晃着指尖杯盏,暗瞳深不见底,语气平和略含笑意,却叫人难以度其心境。 “一纸书信将本座引来此处的,不正是开阳使么。” 今歌白颔首淡笑:“属下只是行先前未竟之责,将‘她’的行迹禀告尊主罢了,如何能想到,尊主竟会亲自前来。” “能惹得尊主如此上心,她果然便是……” 男子言语低缓,渐渐眯起了眼角。 “开阳使。” 汝元清声打断,幽冷瞥来了目光。 “言多必失。”她唇角轻挑,一字一顿道。 今歌白含笑俯首,轻声应了句“是”。 汝元并未计较属下的僭越,她抿了口杯中烈酒,语气随意地问道:“此行收获如何?” “钟家并无驱使邪种魂兽之能,两名当家人遭遇反噬,恰顺应金州铭家之托。” “不出所料。”汝元淡定将杯盏推至桌面。 “与铭家的价值相比,钟家实在不值一提。” 天玑使缠姬嘴角弧度不减。 “所以……开阳使,我的十二号邪种魂兽呢?” 今歌白:“杀了。” 蒙眼的紫衣女子终于变动了姿态,她极为细微地偏了偏面容,隔着面纱,都仿佛能看到那双眼里的蛇蝎柔情。 “炼兽不易,开阳使该用什么来赔我?” 今歌白席地坐到桌旁,泰然道:“又非我所杀,我赔你什么?” “噢?那是何人所为?”缠姬吐字润而轻淡。 “想必,尊主今日已见过了。”男子眼神颇为耐人寻味。 “原来如此。”蒙眼女子面色不改,柔和说道:“尊主差人给他们送去了一壶九幽香。” 今歌白:“天玑使的新酿?我都未曾尝过。” 缠姬笑意深了些许,“开阳使想尝,现在也不晚。” 今歌白轻展折扇,“只怕你当真要对我下毒手,今日就免了。” 这化神期的女人想要玩弄他人性命,不过是勾指之事,半点信不得。 他看向桌后栖凰一般的绛衣女子,道:“四百年难得重逢,尊主不想亲自去见见?” 汝元乌睫低垂,唇角轻勾,沉默了片晌。 “本座已见过了。” 她眼眸缓缓移向窗台,恰有清风掀起纱幔,泄出一片繁华盛景。 万家灯火长明,岸边粉裙少女挽着少年郎,神色微醺,正望着飘往远处的如簇花灯,眼眸比冰雪更纯净。 汝元静静凝视着,灯火映上眼眸,平添一分尘俗暖意。 “你说,她生得像谁?” 魔尊字音轻轻,仿佛友人间无意的闲语。 今歌白将那少女倩影装在眸中,渐渐深了笑意。 “属下不敢妄语。” 河边赏景之人络绎不绝,悉星河刚灌了几杯药酒,愈发兴奋难抑,站在岸上举臂高歌,靳无常一边拽着她一边摇头,强行扼制了她纵下水的冲动。 还是年纪太轻,才几口就撒酒疯了。 梨渺面颊发热,胸口也有些火辣辣的,好在河风清凉舒爽,靠在师尊身侧,倒是分外惬意。 “从前我不喜人多之处,总觉得吵闹,然此时闹声不绝于耳,我却心内宁静,甚至还有些喜欢。” “阿朝,你喜欢这里吗?” 少年侧目而来,看见她艳如晚霞的俏脸,微滞少焉,又故作无事地看向远方。 “嗯。” “嗯,只是没法儿与阿朝卿卿我我,有些可惜。”少女一本正经地说着,言语还带着些酒意。 少年面色稍僵了一瞬,旋即失笑摇了摇头。 砰砰几声,远方蓦然放起焰火,一瞬照亮夜空,掀起一片欢呼。 “烟花儿!阿渺你看,是烟花儿啊!”悉星河兴奋回首,放肆大笑着。 梨渺望着远方夜空,那绚烂夺目之景阵阵盛放在眼中,渐渐让她忘了一切。 穆忘朝侧首时,唯见少女笑颜烂漫,一时心顿,竟不愿再移开目光。 她眸中的焰火,比那夜空中更胜。 又一声砰响,梨渺蓦然心头随之一动,如有感应般望向了后方的酒楼顶端。 夜风拂落纱幔,恰到好处地遮蔽了窗台,那份源自心间的感应再也找寻不见。 猝然失了少女眸中景,穆忘朝才略感遗憾地回过神来,随着梨渺的视线望去。 “渺渺,你看到了谁?” 梨渺六神无主地摇了摇头,“谁也没看见。” 游耍一番,炼气期的小姑娘总算耗光了精力,拖着身子昏昏欲睡,靳无常颇为无奈,只好带着几人去寻了客栈投宿,口中还念叨着,他是来畅快玩乐的,不是来当花钱的冤大头和照顾小孩儿的老妈子的。 夜还长,过早结束了一日的行程,梨渺也不觉得可惜,他们还会在此待上许多日,况且……她也该腾出时间去行她计划之事了。 各自在客房安顿好后,梨渺正要独自上街,刚过走廊便恰好遇见了开启房门的穆忘朝。 穆忘朝见她一副要离开客栈的模样,不禁问道:“你要去哪儿?” 梨渺未露赧色,她自若笑笑,语气平常道:“想起来要去买些东西,阿朝不必跟来,早些歇息罢。” 第119章 说完,她留下一个极为明媚的笑颜,便消失在了楼梯口。 穆忘朝拢眉疑惑,渺渺做什么事都习惯带着他,为何这次却偏偏要避开他? 虽不明原因,可少年越是琢磨,心头便愈发莫名的没底气。 半晌,他摇了摇头,撇开杂念。 定非要紧之事,不必多想…… 既然渺渺自有打算,他只消照做便好,莫要去打扰她。 少年说服了自己,可要他回房歇息,他怕也是不得安眠。 正好,他也还为这繁华市井流连忘返。 穆忘朝缓缓呼吸了一口气,提剑走上街市。 梨渺穿梭在人群之中,沿路摸索,来到一间灵器铺。 店掌柜走上前,“小道友,想买些什么?” 梨渺扫视了一周,道:“炉鼎、铸造台、百炼锤,炉鼎要好一些的。” “噢?瞧不出小道友竟是器修同行,还请随我上四楼挑选。” 掌柜笑眯眯的,态度很是亲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梨渺便跟随他踏上了石阶。 梨渺顺便看过了店内的货品陈设,一楼皆是中下品武器,二楼是各式中下品法宝,三楼是上品武器法宝,四楼则是各行修士修行必备器物,除了她所需求的物品,还有淬剑石、护弦液等维养用具。 “道友瞧这尊中品炉鼎如何?由焱铁铸造而成,天然具有火焰亲和,熔炼速度比起寻常中品炉鼎快上两成,亦不易炸损,只是在附灵阶段对使用者的控火力要求更高,道友若熟稔控火之术,便无需有虑。此鼎只需灵石八万,道友以为如何?” 梨渺捏着下巴自语:“中品炉鼎需要八万灵石,上品炉鼎得要多少?” 掌柜的闻言,眼睛微亮,“小道友竟有如此远见,少年志气,叫人佩服啊!上品炉鼎的价格通常在三十万左右,还请移步此处,在下为道友一一介绍。” 以炼气修为而言,中品器具都过于奢侈,梨渺虽初入器道,可毕竟有着元婴底蕴,又有白星赐福,至少也要上品炉鼎,才能发挥完全,假以时日,用上品炉鼎炼出超凡宝器也并非不可能。 梨渺听着掌柜的介绍,自己却在以神识默默感受每一只炉鼎的气韵。 天花乱坠的效用皆可用天赋与修炼弥补,梨渺在意的,是炉鼎对矿材、灵物及药物的多重相性,既可炼器,又能制药,一鼎多用,便可省下一大笔。 她可没法指望唯我派的月俸过活,此刻她手中现钱足有四十万灵石,除了少部分清净门留存,其他皆是从钟家人身上搜来,置办了器物,便不剩几分了,再有开销,便只能去倒卖那些药材。 长远考虑,还是省着些花好,以免在遇见心仪珍材时囊中羞涩,错过便可惜了。 “这只。” 梨渺蓦然出手,指着一尊造型精致、透着青蓝古意的三足圆鼎说道。 掌柜笑弯了眼,“道友好眼光,此鼎名为‘枯木逢春’,附灵效果尤为出众,还可依契主心意随意变幻大小,以满足任何炼制需求,此鼎价格——三十六万灵石。” 男子边说边用手势比出了价。 三十六万……这可比梨渺预想中又高了些许,买下这一单,手头现钱便所剩无几了。 见梨渺轻拢着眉头面露难色,掌柜合掌等待她出口讲价,可他摆着笑容僵了许久,这位小客人依旧一言不发,浑身上下,似乎只有头脑仍在缓慢运转。 嘶……不拍板,也不讲价,她究竟在琢磨什么?莫非是不满于价格,却又脸皮薄羞于开口? 身为生意人,报价时留下讲价的空间,乃是常理,可他又怎能想到,眼前这位姑娘是个连花钱的经历都欠缺的主,这些买卖的门道,她压根不通。 又过了片刻,掌柜忍不住和声发问:“小道友,可有疑虑?” 梨渺讷讷道:“贵。” 掌柜呵呵一笑,“这上品灵器,自有贵的道理,人与器,讲究的不过‘契合’二字,若能尽情发挥其效用,炼出无上至宝,这区区三十来万灵石又算得了什么呢?” 梨渺撇了撇嘴,道理她自然懂,她只不过在为自己即将瘪去的钱袋感到惋惜而已。 掌柜见她仍不发话,眼珠一转,拍了下大腿道:“看道友真心喜欢,在下便忍痛让出一成利,那铸造台与百炼锤也随鼎赠送一套,权当交个朋友,您看如何?” 梨渺当即点头,抿唇牵起笑意,“好。” 见她突然如此爽快,掌柜内心不禁泛起嘀咕,他让多了不成?还是冒进,冒进了! …… 街巷另一方,穆忘朝看见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不禁驻足。 想起梨渺赠他那只圆而胖的白狐布偶,少年嘴角不经意上扬了些许。 她似乎很喜欢这些手艺人做的小玩意儿,曾经在孤岛上时,她的床头还总放着一只月白色的绢人娃娃,这单纯的心思,简直与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不知不觉,他已站在摊位前,伸手轻捋起一条串着白羊布偶的挂坠,绳尾的铃铛叮铃响得清脆。 ——“阿朝很好摸,像小羊犊。” ——“白绒绒的,不像小狗活泼黏人,但很乖巧。” 少女娇俏的嗓音回响在脑海,少年失神轻笑一声,心头好似飘了绵云。 第56章 狠咬 “公子,公子?” 闻到摊主几声呼唤,穆忘朝蓦然自回忆中抽离,他谦和对摊主笑笑,漫步离开时,手中便多了一只小巧的白羊布偶,银铃轻晃,声声悦耳。 第120章 她赠他狐狸布偶,却说狐狸像她,他便将这小羊回赠,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少年漫无目的地行走着,途径一间杂货铺,又被无意瞥见的一片片朱字符纸引去了目光。 他神思微顿,凭着一丝侥幸心走进铺中。 书中无法查明他所寻之物,或许这市井能够给他答案。 穆忘朝细细扫视着那些待售的符咒,本不抱有多少希望,然而便在视线一处,他当真瞧见了无比熟悉的画法。 他顿时内心一震,欣喜漫遍全身,这符咒右下部分的构成,与他收藏那半张烧毁的残符一模一样! 穆忘朝压抑着激动,取下那一张符咒,跨步走到店掌柜跟前,询问道:“掌柜的,这是什么符?” 掌柜的听少年语气波动,还当他看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结果瞧了他手中物,他失望“嗐”了一声,只当他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公子,讲解道:“这个呀,叫真火符,高阶五行法符的一种,打架斗法,绝对好使,五百灵石一枚,概不还价。” “……真火符?”穆忘朝顿时怔愣。 他在书中见过一些五行法符的描述,能冠以“真”字的五行法符虽然少见,却并非稀罕之物,金丹期符修便可顺利绘制。 他原以为,仇人留下的那半枚符咒乃是隐秘禁忌,因此才未曾收录于各类符篆书籍中,却没想到……它是如此寻常之物。 疑云漫布心头,渐渐化为幽深的恐惧。 唯我派所有藏书均无真火符记载,这不可能是巧合,是有关它的记载都被刻意抹去了。 促成此事的幕后黑手,唯有可能是…… 穆忘朝蓦然有了一个可怖的猜测。 答案显而易见,却让他震惊、战栗,心凉如死水,阵阵发寒。 “道友,你到底买不买?”掌柜的见少年失神发愣,一副如遭重创的模样,出声多了几分不耐。 少年眼中堪堪拾回了一丝浅弱的光亮,他六神无主地摸出一把灵石,放在了桌案上。 随后,他取出那枚被他小心存放了许久的残符,怔然垂首看着它。 一直以来,他怕这所谓的隐秘之物会引火烧身,不敢轻易向他人开口打听。 如今想来……当真可笑至极。 “劳烦掌柜一观,能否辨出此符出自何派之手?” 穆忘朝递出那张残符,压抑着胸中激荡,有气无力地问道。 “又不是什么独门秘法,这哪能辨得出啊。” 掌柜嘴上不屑说着,手还是接了那半张符咒,用拇指捻了捻。 “这质料……像是禹州的飞烟纸,可又有些微妙的差别……嘶,毁损太多,瞧不明白。” 穆忘朝抿唇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了谢,将符咒收回,静默离开。 他失魂落魄走在街上,耳畔一切喧闹都好似被蒙了尘雾,远去了另一方世界。 她说低调行事,韬光养晦,不可让仇人察觉他的存在。 她说她会替他向掌门打探符咒之事,可她带回的结果,却是无人能识。 在书籍中的真火符记载被尽数抹消前,知晓他在为此事而奔忙的,唯有她一人。 口口声声说助他寻仇,到头来断他线索的,却是她。 荒唐,可笑! 少年身形踉跄,举头欲放肆大笑,却如何都笑不出声来。 渺渺……为何要阻他寻仇? 她为何要骗他?! 眯起的双眼倏然淌下两行刺泪,涩辣至极。 刺红了眼眶,方知此刻心中怒火,烧得灼烈剧痛。 少年蓦地咬紧牙根,腾飞而起掠往城外,于无人之地拔剑癫狂而舞,剑势凶狠无章,林木倾倒,群鸟惊飞。 梨渺买完用具回到客栈,不见少年身影,不禁疑惑,凝神感知也无法在附近捕捉其气息,她顿觉有些心慌,奔出客栈四处寻找,终于在某一方向感应到一丝波动。 她一路寻至城外,只怕他是被什么奸人掳去,心中愈发不安。 直到她在山林深处望见少年独身一人,她 方松了口气。 “阿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话音未落,梨渺便察觉了异样。 少年持剑伫立,一身气息狂乱激荡,混杂着暴虐、酸涩与怅惘,其复杂浓烈,令人心惊。 梨渺陡然顿了顿步子,望着周围战场一般的残败树林,一步一迟地走上前。 “阿朝……” 直到她靠近到咫尺之距,穆忘朝也没有回头。 梨渺眸光闪烁,不知师尊为何这般,她如往常那般自背后缓缓拥住他,侧耳靠在少年背上,试图平复少年的心境。 “有谁惹你不开心了?同渺渺说说可好?”梨渺柔声细语地劝慰道。 穆忘朝没有答话。 他攥紧的双手发出细微颤抖,皮囊之下的汹涌暗潮清晰透入梨渺体内,搅得她心湖起起落落,不得安宁。 良久,少年低沉着语气,哑声质问:“……为何要骗我?” 梨渺身躯一僵,双瞳震颤,忽而大脑一片空白,心慌而惊惧。 师尊莫不是忆起了过往之事? 不可,绝对不可,她精心粉饰、面面俱到,怎会出了岔子? 无措一阵,梨渺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或许事情并非她想象中那般严重,她不可乱了阵脚…… “阿朝在说什么,我怎会骗你呢?”梨渺柔柔出声,温和得让人听不出波澜。 第121章 少年缓缓垂首,面容埋在阴影中。 “时至今日,还想继续欺瞒我么……” 他压抑的声音透出悲凉冷笑,梨渺看向他抬至颈侧的左手,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赫然是一枚刻画完整的真火符。 “宗门藏书中有关真火符的记载,皆被你抹去。” “渺渺,你为何要阻我寻仇?!” 少年情绪骤然释放,痛心呐喊,振聋发聩。 梨渺怔了面容,眸光如风中烛火摇摆不定。 为了避免让师尊接触到有关前世的一切,她连半张残符都瞒得小心翼翼,没想到,却败在了今晚。 好在……也只是一张残符而已。 师尊并未忆起前世,不记得灭门惨状,也不记得那十年囚禁,未拾回对她的锥心恨意,事情便还有转机。 梨渺思考着应对之法,不断告诫自己,万不能让师尊再憎恨于她。 师尊一身傲骨,她曾那般亵渎他,逼迫他,都无法换来其温情,亲眼看着师尊自焚而亡……那种痛苦,她一生都不想再承受。 习惯了少年师尊的温柔,便愈发害怕失去。 她决不允许历史重演。 梨渺平定着呼吸,出声缈如轻烟:“真火符的记载,是我抹去的。” 少年身形微顿。 “我无意阻止阿朝复仇,可我实在害怕……” 梨渺轻轻用鬓角蹭着他的后背,作出柔弱可怜的模样。 “我知晓阿朝不喜欢自己的傀儡之身,生要依存于我,修行亦要依存于我,所以……待阿朝完成复仇大计,了了心愿,是否便会想办法逃离渺渺,去做那自由鸟了?” 穆忘朝双瞳微顿,少女所言,正戳他痛处,他自以傀儡之身降生,便定下了此般决意。 只是近日,他偶尔冒出的无稽之想,让他有了些许动摇。 原来他未曾表露的心思,她都知道。 少年紧抿着唇,呼吸都有了颤意。 梨渺如藤蔓缠树般绕至他身前,拥着他的腰身,盈盈楚楚地抬起眼。 “我害怕阿朝离开,故而出此下策。” “我对阿朝一片痴情,如此……也有错么?”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毫不退缩地直视少年的双眸,赌他不会因她的痴心之举而怪罪于她。 穆忘朝凝视着她惹人怜的诚挚眼眸,胸中波涛翻涌,五味杂陈。 错,她当然有错,可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他一切愤怒都扼在心头,如何都斥不出口。 少年眸光晃动,烈火寒霜般的凌厉之气倏然露了破绽。 说到底,是他假意迎合在先,虚与委蛇的他,又如何有资格评判她的过错。 或许……她不过是犯了孩子气,单纯地以为切断他寻仇的线索,便能将他强留。 至少她心中,当真在意着他…… 穆忘朝怔怔想着,又忽然警醒,暗斥自己荒唐无能,事到如今,竟还为她找着借口,纠缠于此般儿女情长。 见他有了动摇,梨渺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眼神忘情地抚上他的脸颊,引诱着开口:“阿朝别生渺渺的气,好不好?” 少年垂下冰冷的眼眸,喉头却不合时宜地轻微耸动了下。 “若气不过,便责罚渺渺好了……好阿朝,别生气了。” 梨渺凑上前,若有若无地蹭着少年唇角,右手抚在他的心口,细细感知那近在咫尺的跳动。 少女清香萦绕五感,穆忘朝低眸看着那映着月光的白皙脖颈在眼前晃动,胸中愠火愈发灼烈,烧得他呼吸沉重,喉间燥渴。 “阿朝……” 那勾魂软语再度飘来,穆忘朝双瞳骤凛,再也不想忍受脑内喧腾,一把按住少女后背,俯首狠狠咬上她的脖颈。 第57章 汲血 “呃!” 梨渺猝不及防轻呼一声,脖颈处的刺痛清晰分明,濡湿的气息令她肌肤战栗,千万人求而不得的玄辰之血汩汩渗入少年口中,他以此宣泄怒意,似狮虎撕咬猎物,不留余地。 梨渺并不想做那反抗的猎物,她浑身酥软,恨不得化进少年怀中,让他尽情夺取个痛快。 血水交融之感是如此奇妙,他每吮吸一口,她便愉悦至浑身颤抖,几乎都要站不稳。 体会着力量流逝的奇异感受,梨渺渐渐沉沦了意识,任由自己倚在少年臂弯,痛意与欢愉交织缠绕,她唇瓣微张,无意发出弱吟。 穆忘朝顿然惊醒,他松开少女脖颈,视线混乱地落在她的面容,沉沉喘着粗气。 梨渺半睁的眸中水光盈盈,胸腔起伏,输送着短促的呼吸。 他如何都没想到,发泄般的掠夺不仅让他迷失了自己,竟也让怀中女子意乱情迷。 他艰难将目光移至梨渺染红的脖颈,忽又神思一晃,欲念再起,他咬牙垂首,索性不去看它。 梨渺勉强找回一分意识,回想方才动人心魄的一幕,胸中震震不宁。 从前给师尊喂食血液,都从未有过如此奇异而激烈的感受,可方才他肆无忌惮夺取之时,她竟好似与他神魂碰撞,进入了另一番世界。 喜欢……好想再来一次…… 梨渺面色潮红,翩翩想着,可她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体,已经不起他再放肆汲血了。 她扶上少年胸膛,借力稳住身躯,婉转笑道:“罚也罚了,阿朝可消气了?” 穆忘朝已平下了呼吸,听到女子撩人话语,他剑眉轻拢,扶上她摇摇欲陷的腰肢,睫下眸色深深。 第122章 “你不可再欺瞒于我。”他声音低哑,带有一分控诉,一分祈求。 “嗯,不会了。”梨渺轻吻少年鲜红的唇角,心中却道:才怪。 经此一遭,她愈发坚定要他断绝过去,为此,她只会做得更加谨慎。 穆忘朝沉沉出了口气,揽在少女腰间的手指略显局促地往回缩了缩,他抬眸看向梨渺的脸,犹豫出声:“我……是不是咬得很重。” 梨渺立马瘪起嘴,连连点头,“痛!要阿朝摸摸!” 穆忘朝抿了抿唇,心绪复杂地将手落在少女头顶,轻柔安抚。 “还痛!需要阿朝舔舔!”梨渺得寸进尺。 少年脸色微僵,赧然假咳一声别开脸,低声道:“眼下你气血亏空,若我再度失控,只怕酿成恶果……还是劳烦渺渺,施术疗愈伤口罢。” 梨渺抿唇暗自窃笑,故作失望道:“好嘛。” 她扬起下巴朝他劈开的树墩指了指。 “扶我过去。” 穆忘朝听话将她扶到树墩旁坐下,梨渺按上脖颈处的伤口,掌心发出柔和的青绿色光芒。 “渺渺……答应我,别再骗我。” 身旁少年再度说道,语气比起先前又轻弱了一分。 梨渺沉默须臾,如常笑道:“我不是答应过了嘛。” 穆忘朝手中握着一截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旋转把玩。 “你与今前辈,到哪一步了。” 梨渺疑惑转头,只见少年眼眸轻垂,神色泰然,好似只是毫无由来的随口一问。 “什么?”梨渺却没听懂他言语之意。 穆忘朝捏停了手中树枝,安静了片刻,淡淡 道:“没什么。” 梨渺迷惑噘嘴,只觉莫名其妙。 穆忘朝兀自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远方星辰,叹此夜如梦魇漫长。 “那枚绛色玉佩,渺渺知其来源?” 梨渺转着眼眸斟酌一瞬,道:“我自小避世,见识甚浅,那真火符乃道家用品,我还能知晓一二,但那玉佩并非灵器,仅是一件饰物,我当真不认得。” 短暂的宁静后,她听到少年怅惘的叹息。 “阿朝别灰心,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梨渺熟练地说着安慰的话语,心中默默想道,玉佩主人乃昔年天衡宗长老茅紫山,虽其人已死,可若让师尊追本溯源查到天衡宗头上,一来会引得天衡宗怀疑起师尊身份,二来师尊得知茅紫山于数百年前死于清宵剑尊之手,她编织的层层谎言便会被尽数攻破,此事绝不可发生。 不如……在师尊查上天衡宗之前,她找来一只替死鬼,彻底安下他的心? 此计甚妙,师尊自以为大仇得报,她便不必再殚精竭虑提心吊胆,届时他若想逃,她便将他捆回来,只要师尊不寻死,其他都无伤大雅。 正想着,梨渺忽然听到一声细小的铃响,她略微偏眸,便看到一只圆乎乎的白羊布偶在面前左右晃悠。 梨渺懵懂眨了眨眼,随即听到少年略显别扭的低声:“给你的。” 梨渺眸光霎时漾开,她双手接过,捧在手心,喜悦展颜而笑。 “原来阿朝还记得我说的话。”她拇指抚着小羊软而弹的脑门,它简直就像阿朝一样,越看越可爱。 “……怎能不记得。”穆忘朝喃喃道。 梨渺投去目光,看到少年僵着脖颈,故意没看她,她狡黠弯起眼眸,心道分明是他送她礼物,他倒难为情起来,真叫人喜欢得紧。 她将挂绳系在腰间,细碎挪着身体向他靠近,银铃儿晃得叮铃响。 穆忘朝听着耳旁窸窣的声音,心内跃跃欲动,转眼少女便挤到了他的身侧,抱住他的左臂,一脑袋坠在了他的肩头。 “嘿嘿……”鬼灵精怪的少女低低发出笑声,颇有几分憨气。 穆忘朝睫羽轻垂,深暗的眸子悄然觑她两眼,默默抑住了将动未动的唇角。 “阿朝方才……可还满足?”梨渺轻悠问道。 少年眼眶蓦地颤了颤,喉头细微耸动,清淡出声:“莫问。” 梨渺眼波流转,丝绸一般贴着穆忘朝滑入他怀中,穆忘朝眉目稍动,下意识托住她下坠的脑袋。 “阿朝,我们今晚不回去了。”梨渺泰然躺在少年手心,对着他俏皮眨眨眼。 “嗯。”穆忘朝略一颔首,缓缓将她放下。 梨渺枕着胳膊落在少年腿上,翻来覆去,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侧卧,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 穆忘朝低眸望着少女宁静相合的睫羽,动作极轻地固住她的腰,以免她睡着后一不留神滑落下去。 是夜终寂,少年注视着梨渺良久,心绪复杂地发出一声低缓叹息,而后默然阖眼,艰涩地平复心内满湖碎雨。 晨光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经历剑气摧残的山林少了枝叶庇护,旭日初升之时,天际之白愈发醒目。 穆忘朝轻启双目,静看着在他身前安眠彻夜的女子,胸内积蓄的浓雾悄然散去,化作涓流,细细滴淌在心田。 他不知梨渺昨夜的承诺,究竟有几分真意。 芥蒂一旦破芽,便如尖刺扎在心头,苦涩酸痛。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狠下心来,抗拒她举手投足的温软柔情。 他宁愿自己信她。 少年注视着梨渺的面庞,略失血色的她,此刻看起来是那般娇小脆弱,仿佛他稍微使一分力,便会将她折碎。 第123章 他心头蠢蠢欲动,冰凉的指背轻轻触上少女脸颊,绵柔勾出她的轮廓。 渐渐心静无波,神思空空,如此触碰,好似只是依循本能。 穆忘朝任由自己沉浸了少顷,正要悄悄收手时,少女忽然捉住他的手,行云流水地拉到嘴里咬了一口。 穆忘朝猝不及防张了张眸,旋即便见梨渺睁开那双明镜琉璃眼,狡黠移来目光,冲他笑道:“被我抓个正着。” “……” 梨渺伸着懒腰直起身,又软趴趴坠到了穆忘朝身上,挂着他的脖颈嘟囔道:“不想起来……” “元婴真君,也会赖床么。”穆忘朝凉凉揶揄道,左臂却仍熟练拖着她的腰身,眸底掩着一分难察的笑意。 “我可不赖床,我只是赖阿朝。”梨渺语句含混,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穆忘朝静悄看着她贴在他胸前的半张脸,心中隐约泛起一股微妙感受,奇异,又难以言喻。 “那……再赖一炷香,我们便回城,如何?” “嗯!”梨渺连连点头,脸颊便在他胸膛来回轻蹭,活脱脱一只腻人的猫儿。 少年眸光轻漾,心头那份奇妙感受愈发浓郁。 她凭何要生得这般可爱,扰他心境,乱他意志。 她不若待他再狠绝毒辣几分,好让他断了非分之想,坚守道心,牢固不移。 穆忘朝胡思乱想着,又被自己荒谬的念头惹笑,无奈摇了摇头。 他默默掐算着时间,一炷香届满,他收敛留恋之心,清冷出声:“时间到。” 梨渺喉中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一偏头埋进少年肩窝,“我不信,定是你数快了!” 穆忘朝深吸一口气,沉缓叹出:“渺渺……” 他轻拍起她的后脑,半是抚慰半是哄地说道:“陪伴渺渺,我有许多时间,何必溺于这一时?现在不回去,掌门与悉师姐便该担心了。” 梨渺沉默少焉,依依不舍地抬起身子,瘪嘴道:“有时候,我真想将你抓回无名岛上,让谁人都打搅不得。” 少年愣然动了动眼眸,这应当……只是她孩子气的话。 梨渺站起身来舒展着肢体,回头对他明媚一笑。 “走吧,奚城许许多多的地方,都还未逛过呢!” 穆忘朝略略回神,牵唇微笑,跟上少女一动一铃响的阔气步伐,不再乱想。 回到客栈,身着黑白道袍的靳无常已坐在客厅用茶,见到两人归来,他冷笑揶揄:“嚯,还知道回来。” 他略略一扫精神饱满、气息旺盛的少年,又对面色虚白的梨渺打量了好几眼,昂首眯眸,意味深长道:“这一夜够折腾的啊,虚成这样。” 第58章 合和的门径 穆忘朝神情微僵,这话怎么听都觉着怪异,他眉头轻敛,正色道:“掌门误会了。” 梨渺对此却毫无反应,她看了眼二楼的房门,道:“都这个时辰了,星河师姐竟还未醒来?” 平日里,她都是天刚亮便起来练剑了。 “昨晚喝了那酒,现在还蒙着呢,啧,对自己的酒量毫无认知,还敢灌药酒。” 道人将茶杯落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咚声。 “你,跟我进屋。”他下巴朝梨渺抬了抬。 梨渺:“作甚?” 靳无常俯首走上楼梯。 “分赃。” 梨渺眼珠一转,让穆忘朝等她片刻,便跟着靳无常去了二楼客房。 靳无常挥袖关上房门,支着腿坐到桌边,定定看着梨渺。 “东西呢?” 梨渺装作如梦初醒:“噢,原来掌门所说的分赃,是从钟家夺来的战利品?” 道人高高扯起唇角,“不然呢?” “可它们到了我的手中,便该归我所有,我替你救下了十多名弟子性命,又帮掌门击垮钟家,出了恶气,我可是大功臣呀!” 梨渺说得头头是道,又盈盈展颜,“但若掌门想将自己手中那部分割让给我,我定会欣然接受。” 靳无常龇牙挑起左眉,击垮钟家,怎就成了帮他出气 了?当初她杀了钟渠,还是他给善后的呢! 他倚身后仰,哗地摇起折扇,咂舌道:“你这人,难道不知何为宗门奉献之心么?” 梨渺双臂环胸昂起头颅,“不知道!” 道人撇嘴:“呵。” “比起宗门子弟,还是掌门盟友这一身份更为妥帖。” 梨渺脑筋一转,扯起谎来:“况且我夺来的东西,昨晚都被我卖了,可分不了赃了。” 靳无常不为所动,方才只与她拉扯两个回合,他便知这姑娘决不会将吞下的东西吐出来,而他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如她所言,她劳苦功高,昧下大半货物也无可厚非。 “那么,卖来的钱呢?”靳无常随意问道。 梨渺:“花光了。” 靳无常:“?” “你去赌了?” 梨渺:“胡说,我买了样宝贝。” 靳无常半信半疑,“什么宝贝?” 梨渺:“一只上品丹炉!” 道人瞳孔微震,看向梨渺眼神顿然变化了几分。 “敢问真君,花了多少钱?” 梨渺张口就来:“二百万!” 靳无常倒吸一口冷气。 不出他所料,这蠢姑娘被人坑了! “阿渺啊,你可知你花出去的钱,都够买六只上品丹炉了。”道人语气深长。 第124章 “是么?可我觉得我的丹炉,就值这个价,你瞧,它是不是别具一格?” 梨渺亮出枯木逢春,它被她缩至四寸大小,正好可托在掌心。 靳无常虎躯一震。 何止是别具一格,这他奶奶的分明是只炼器鼎! “……你就没有想过,它或许并非一只丹炉?”想着对方毕竟也是元婴强者,靳无常委婉措辞,以免伤其自尊。 梨渺腼腆一笑,“是么,我觉得它用起来,当比寻常丹炉更妙。” 靳无常:“……” 坏了,有傻子! 他被梨渺的举止震得七零八碎,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在拿他开涮,他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视线最终落在她腰间那只拖着铃铛的小羊布偶。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喜欢这些小丫头家的玩意儿…… “你几岁了?”靳无常被她气笑,忍不住发问。 梨渺认真回答:“以明面上的说法,十八了。” 道人抿唇,不想再让话题继续,怕自己被这姑奶奶的超凡智慧气得急血攻心。 梨渺静默端详着面前的道人,他既网罗天下藏书,或许对禁忌之术也知晓一二,眼下无旁人打扰,梨渺捏着下巴斟酌片刻,转开话锋:“掌门,你懂双修么?” 道人眼角轻眯,颇为古怪地觑她一眼,出声懒散:“你要与我双修?” 他侧身倚上桌沿,漫不经心地理着指甲。“不好意思,我并没有和来路不明的女人双修的兴趣。” “我只需你教教我。”梨渺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 靳无常侧目睨向她澄净的圆眼,难不成忘朝那小子说得不错,他当真误会了。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修炼至元婴的女真君不知双修为何物,连初出茅庐的小修士都比她懂。 “你不妨回去问问你那小夫君,看他是否能教你。”靳无常哂笑道。 梨渺略微昂首,“阿朝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他又怎会知晓此般禁忌之术。” 禁忌……呵,原来女真君是这般认为的,约莫是年少时听了一耳朵,误将所有双修法门都当成了邪术,便对其避之不及直到今日,真有乐子。 “双修本君没法教你,但我这儿倒是有几本双修时施展的心法秘术,你拿去读罢。” 道人搜罗着纳戒,丢出三本单薄的书册。 “这本,《纳元功》,可炼化精元,助长修为。” “这本,《混灵诀》,采补渡灵之术。” “这本……《销魂曲》,愉情助兴而已,但若能登得神魂共震之极境,或许能窥得一分道义也说不定。” 梨渺走上前粗略翻阅,的确只是心法,并无详注。“采补?精元?” 简直如她初闻修道一般,一头雾水。 而面前的道人抿嘴看着她,表情宛如搁浅的鱼,将死不死,失去了水分与光泽。 “所以……双修究竟该如何做,我要找谁学才好?”梨渺合起册页。 道人沉缓长叹一声,语气悠远如枯槁老者。 “情性至极,自然就会了。” 梨渺听得不明不白,难道双修与其他道法一般,还能自己悟出来? 情性至极……唔,她那般爱恋着师尊,怎会对用情不够呢。 梨渺兀自琢磨,忽而灵光一现,想起了昨夜被师尊强硬汲血时的感受。 彼时她迷情忘我,好似入了另一番境界,体内涌动的渴望,比先前在榻上被师尊拥抱安抚时更加热烈。 莫非……双修之道的门径,便在此处? 梨渺忽而释然,并非是她用情不够,不过是她愚钝了一分,初窥门径却不自知。 既然问题不在于她,那悟道的窍门便在师尊了,师尊的躯体情性……还需多多探索才行。 梨渺微不可察地弯弯眸,满意点头,道:“多谢掌门赠书指点,弟子收获颇丰。” 靳无常抿唇无言。 得亏她不是他亲弟子。 ……显得他这师父怪不正经的。 梨渺走出靳无常的客房,正听见悉星河的房间传来咣啷一阵响,似是无意将茶杯打翻的声音。 “星河师姐,你可还好?”梨渺走上前,轻轻叩了两下房门。 少顷,绿衣姑娘扶着脑袋开了门,挤了挤眼睛闷沉道:“头好昏……我又中毒了?” 梨渺浅浅笑道:“师姐只是不胜酒力,醉了而已。” 悉星河抬头诧异,“啊?我都未喝上几杯……” “何止是醉了,还撒酒疯呢,站在岸上呼喊高歌,若非为师拦着你,你都要跳河里去和龙船争高下了。”靳无常悠悠迈着步子走出来。 悉星河闻言瞳孔一震,捏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我还有如此狂野的时候!” 梨渺低声笑笑,被靳无常无情拆台,她倒没露半点窘色,这位小师姐,是个敞亮人。 “阿渺,你喝得比我还多呢,怎么你看起来好好的?”悉星河打量起梨渺,面上少了几分血色,可那并非醉酒的症状,应当只是没休息好罢了。 “我是医师呀。”梨渺眨眨眼。 悉星河:“医师都有好酒量么?” 梨渺:“不知道,但医师通药理,懂得解酒。” “噢……”悉星河颇感神奇。 她揉了揉肚子,喃喃道:“虽然大脑沉沉,可的确感到内府灵力充裕,那药酒当真有所裨益!” 第125章 少女拉住梨渺的手,兴冲冲道:“走哇,昨日来时已入夜,都还未看过白天的奚城景呢!” 梨渺张眸,温声道:“你身子不适,不想再休息半日?” “我好着呢!”悉星河扬起俏脸,笑如璨阳。 “……”真是生机蓬勃啊。 两名姑娘一前一后踏出了客栈门槛,靳无常双手拢袖走到穆忘朝身侧,偏头冲他递了个眼神。 “走吧?” 穆忘朝点头跟上,心中犯了嘀咕。 总觉得方才掌门瞧他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奚城地域广阔,道路横纵交错,街市长不见底,几人闲游了大半日,也不过占据了棋盘上的星位一角,然品尝的各类美食,却着实让梨渺与悉星河撑饱了肚子,免去一顿晚膳。 夜幕来临,灯火重燃,如星河倒悬,与阔天相辉映。 “我们也去泛舟如何?在河中赏景,定别有一番风味。”梨渺望着远处水面悠游的大小船只,含笑说道。 “好哇!我昨日便想试试了!”悉星河一口应下,眸光满溢地跑开,与泊船的艄公攀谈起来。 “这妮子,总是这般兴致高昂。”靳无常失笑,悠悠走上前,抬手交出去一把灵石。 四人弯腰进了乌篷船中, 两两对坐,等待艄公撑篙行船,梨渺轻轻撩起身旁的珠帘,望着渐渐远去的此岸,心头平静而惬意。 “真好啊……终日在门中读书修炼,可好久都没有过这般畅快了。”悉星河感慨道,舒适地抻了抻懒腰。 “你大可日日住在奚城,又没人逼你修炼。”靳无常倚着身子懒散说道。 悉星河嗤之以鼻:“做师父的都不出力,我再不管着些自己,岂不彻底废啦!” 靳无常阴阳怪气地叹道:“为师倒是想教,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他的回应换来了少女一声低哼。 小舟游荡在粼粼河面,喧闹留给了两岸,清风徐来,远处灯火飘如流萤,勾勒出一副壮丽画卷,一旦被吸引了目光,便再难移去。 “真美……”梨渺望着帘外,喃喃出声。 “我也不曾料想,仙家烟火气,竟比凡间更胜。”身旁的少年低声说道,谈及人间,神情便染了一分怀念。 梨渺轻柔覆上他的手,“阿朝若喜欢,我们可以常来。” 少女没有回头,穆忘朝静望她的眼眸,浮光跃金,仿佛将这绝美胜景都装在其中,他一时看入了神。 第59章 我想你陪我 宁静之间,一阵激烈气息打破和谐,扰了梨渺赏景的沉浸。 她略一感知,约莫是哪些仙家起了冲突,与此方无关,无需在意。 然而她刚下次结论,便察觉到其中一抹气息越来越近,冷不丁便旋身钻入了几人的乌篷船中。 悉星河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刚要出声,那人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赔笑道:“抱歉抱歉,在下正被仇家追赶,无意惊扰诸位,还请行个方便。” 悉星河瞪起眼,这人说话可真没道理,他们行了方便,他的仇家怕是要杀上船来了! 她生生忍住数落的冲动,正襟危坐偷瞧靳无常的脸色。 ……掌门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应当自有把握? 梨渺就坐在乌篷船尾侧珠帘旁,与这突然闯入的男子离得最近,她默默打量起他来,一身黛色衣裳织锦绣锻,很是精致,戴着铁色面具,瞧不见面容,从面具中透出的那双眼却神采奕奕,炯炯有神。 追他的人共有五名,男子消失,他们在水面上搜寻一阵,然夜色隐蔽,船只错落迷眼,他们并无法确认目标躲在了哪方。 “头,可要将那些船只逐一打探?那小子定没跑远!” 说话的声音隐约可闻,与梨渺众人相隔仅有数十丈。 等了片刻,又听那为首之人沉沉说道:“罢了,奚城鱼龙混杂,若是冒犯了高人,得不偿失,撤。” “就、就这么算了?” “哼,下次再见,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几道气息折返而去,屏息静听的黛衣男子顿时松了口气,拱手对几人笑道:“多谢几位道友助我躲过此劫,一时无奈之举,还请担待则个。” 男子声音爽朗,底气都足了几分。 “无妨~无妨。”梨渺双手托着脸颊,满是悠然。 “那在下就此别过。” 黛衣男子转身便要溜走,然半只身子都还未探出去,便听得里头那位身着黑白道袍的元婴前辈戏谑出声:“萧道友,相逢是缘,不妨一同坐坐?” 男子身形一顿,回过头来,如星双目认真将道人打量了一番。 “前辈认得在下?” 靳无常漫不经心地应道:“啊,阁下不正是当前盛月坊首席弟子,萧岚萧公子么。” 盛月坊? 梨渺倏地支起了耳朵,目光在黛衣男子身上好奇打转。 正愁不知如何接近盛月坊,对方便自己送上门了! 萧岚目露诧异,怔愣须臾,讪讪坐了回去。 “我自以为保守良好,没想到还是被认了出来。” 男子摘下面具,露出俊朗如玉的容颜,他端正向几人抱拳施礼,扬唇道:“盛月坊萧岚见过各位,不知几位道友从何而来?” 道人指尖旋转折扇,悠闲置于身前轻摇。 “唯我派,靳无常。” “唯我派……” 第126章 萧岚齿间咀嚼此名,少焉张了张眸,道:“噢,我想起来了,早年吾师霞明仙子曾赠过阁下几本曲谱,靳掌门,久仰久仰。” 这话听上去,可一点都不像久仰的模样……悉星河腹诽道,还真如师兄师姐们说的那般,自家门派空有其表,就那么点流散的声名还是靠掌门四处骗书讨来的,与人家名门大派可就相形见绌了。 “那这几位,莫非都是唯我派的道友?”萧岚转眸看着几人,面含浅笑,目映星光,仿佛天生便带着亲和之气,毫不令人感到生分。 “正是,我叫悉星河,这两位是我的师妹师弟,阿渺、穆忘朝。” 三名弟子中,就属悉星河辈分最大,面对大派首徒,她这宗门排位靠尾的小弟子也只能端出师姐的态度,语气也刻意稳重了一分。 “幸会,幸会。”萧岚一一打过招呼。 “萧道友乃盛月坊大弟子,这奚城又与贵派好如日月同辉、牵扯颇深,道友怎会在此结了仇家?”靳无常问道。 萧岚眼眸轻垂,略显赧然地笑笑。“其实不算什么仇家,只是我今日在赌局中大胜了他们七场,他们不服,非要扯下我的面具瞧瞧我是谁,我拔腿便跑!就这样,被追了半条城。” 穆忘朝目光微讶,又暗中打量萧岚一番,衣着典雅,气质潇洒,风度翩翩,虽不似他印象中的文人乐者,却更不像一名赌徒。 “说起来……靳掌门是如何认出在下的?”萧岚疑惑道。 靳无常神色自若,“昔年本君向令师讨曲谱时,曾听过你的声音。” 萧岚诧然张眸,叹道:“那都是二百年前的事了吧,彼时我还只是师尊座下平平一员,前辈当真好记性……” 道人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在下听闻盛月坊不仅修乐,还皆是精通书画棋艺的雅客,盛月坊弟子……还会行赌?”穆忘朝平和出声。 萧岚看向他,蓦地咧唇轻笑一声,“我赌的,正是以棋艺拼高下的……风雅局。” 他抱起双臂靠在乌蓬旁,摇头叹道:“唉,可惜今天遇上的对手脾性太暴,实在是愧对风雅局的名号啊。” “盛月坊弟子研棋多年,棋艺定然不差,你又是大师兄,用棋与外人作赌,岂不是欺负人家?”梨渺仍用手托着腮,清泠泠地说道。 萧岚目光转向梨渺,这位叫阿渺的小姑娘不仅眼睛澄澈动人,声音也似清泉悦耳,水灵得紧,若他有如此一位小师妹,定会忍不住宠惯着她。 萧大师兄兀自设想一番,又被这想法逗乐,嘴角轻盈地抬了抬。 “嗯!姑娘说得不错,所以风雅局里的客人便有了个不成文的约定,不与盛月坊弟子对赌,虽然外来的客人未必见过我的样貌,可赌坊中的老板棋童可都认得我的呀!” 梨渺:“所以,你便戴上面具?” 萧岚吐了口气,“这只是原因其一,今天是盛月坊‘沐心日’,宗门有个习俗,每年沐心日这天,所有弟子都需在待在宗中默写经文十二时辰,事后一同于高台焚烧,向上天祈求安康。” “实不相瞒,我是偷溜出来的,若是让人知道,盛月坊首徒违背宗门俗规,跑到市井里游玩享乐,告到坊主那儿,坊主不得剐了我?” 悉星河愕然睁大眼,“违背门规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萧道友真是别具一格。” 萧岚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诸位应当听说过,下月便是二十年一度的百乐盛会,此时的奚城汇集八方修士,热闹非凡,不痛快玩耍一番岂不可惜?况且,祭天所需的经书我都提前抄好了,不含半点水分,虽然面上不合规矩,可我心思纯正,偷溜一事也经师尊霞明长老默许,算不上大逆不道!” “嗯,潇洒潇洒。”梨渺一本正经地应和道。 萧岚看到少女精灵的模样便忍不住怡悦展颜,“我倒听说,贵派从无规矩,随心所欲,自在唯我,这才称得上潇洒!实令在下羡慕!” “啊这……阁下 还真是客气呀,哈哈。”悉星河赧然摸起后脑,萧岚一番夸赞,与她所认识的唯我派可谓毫无牵连,她顿感无地自容,只能尴尬笑笑。 “总算有人看明本君苦心,勘得唯我真谛,萧道友慧眼如炬,实乃靳某知己也!”靳无常眸光粼粼,素来没几分正形的他忽然端腔说得动情澎湃。 三名弟子齐齐挪去目光,眼神皆染了莫名意味。 萧岚爽朗仰笑两声,“能与靳掌门相交,在下三生有幸!” 他话音一转而下,忽而腼腆起来。“还望各位替我保守今日秘密,若来日遇见云坊主,可千万别告诉她,几位在今日见过我。” 靳无常:“好说,好说。” “通常来说……除了百乐盛会,我们也没机会遇见云坊主吧。”悉星河嘀咕道。 萧岚扬眉,“那可说不准,靳掌门同为一派之掌,不也让萧某偶遇在这华灯遥水之间了么?” 悉星河醍醐灌顶,肃然起敬。 “早闻盛月坊钟灵毓秀,在下心向往之,不知是否有幸前去拜访领略一番?”梨渺眨眨眼睛,作出期待的模样。 穆忘朝微弱抬了抬眉头,不着痕迹地瞧她一眼。 渺渺无故提出请求,想来是有自己的目的,可她方才缘何讲得这般甜美,如此语气……此前除了他自己,他便未听她对旁人用过。 第127章 少年默默深吸一口气,指腹在袖中缓慢摩挲,时紧时顿。 梨渺心想盛月坊名门大派,规矩想必不少,应当不会轻易接待外客,何况是唯我派这等名不见经传的九流仙门,却不想萧岚答得爽快:“自然!坊主有言,不附权贵之势,不逐贫弱之客,只是百乐盛会在即,坊中前辈恐怕无暇见客,但你们是我新交的朋友,只是入坊参观一番倒是无妨。” “真的?我们也能去盛月坊开开眼界了?!” 问话者还没说话,悉星河便按捺不住兴奋呼喊出声。 梨渺看她目放晶光的模样,倒是比她这心怀不轨者还激动百倍,小女孩儿的心思,当真是简单。 如此也好,小星河旌旗招展,她便更容易遮掩自己的目的。 “赌局连胜,又结识几位道友,今日这一溜,溜得值当!” 萧岚开怀笑道,又爽快打了个手势。 “诸位可是刚到奚城?若有闲情,我请诸位吃酒如何?” 穆忘朝五指微缩,顿时苦恼,若是应了他的酒局,他无法饮酒,便失了礼数。 “又、又吃酒?”悉星河杏目睁得溜圆,出声都心虚。 梨渺微笑解围:“我师姐昨日饮酒,醉得可厉害,近日怕是不敢再沾酒了。” 萧岚领会点头,也不失落,转瞬又道:“那我请诸位逛逛这奚城的风雅之所?轻歌曼舞、吟诗作对、投壶牌戏,定叫诸位流连忘返。” 梨渺:“萧兄身在盛月坊,已见识过雅道之极,还会瞧得上市井的勾栏瓦舍?” 萧岚:“哈哈,就算是喝着玉露琼浆长大,也会想品尝人间珍馐啊。” “嗯,说得有理!”梨渺深表同感。 这小姑娘,真是越看越喜人! 萧岚笑吟吟对她点了点头,抬眸看向靳无常。“靳掌门意下如何?” 靳无常优雅颔首,“有劳萧道友。” 萧岚轻轻拍了下梨渺的肩头,“那便走罢?玩到尽兴为止,明日,我便带你们去坊中游赏。” 穆忘朝看着梨渺肩上衣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那真是极好的,多谢萧兄。”梨渺展颜如桃李初绽,眸中水波轻漾。 穆忘朝轻吸一口气,欲言又止。 渺渺对这位盛月坊首徒几番应和,语气神态都与她平日待人有微妙之差,难道只是他多心了么…… 少年有些郁闷地沉默下去,细打量这位萧公子,模样丰神俊朗,为人不羁又不失雅趣,与他大相径庭,渺渺与其分明只是初见,便亲如故友,如此异常,实叫他无法不去在意。 小船靠到河边,萧岚轻盈跃上了岸,大方向梨渺伸出手,面上笑意坦荡。 梨渺稍稍一愣,除了师尊,她还从未见过哪位男子初遇便要伸手牵她。 眨着眼默默思忖了须臾,她轻轻搭上那只手,顿时听到身旁的少年呼吸急滞了一瞬。 第60章 只要渺渺需要 梨渺樱唇轻抿,袅袅探出乌篷船,借力踏上岸,回身便屈膝向穆忘朝伸出手。 “阿朝~” 少女笑颜如画,穆忘朝目光微顿,一时恍了心神,他沉下躁气,牵住那只纤柔玉手,身形俊逸一跃上岸。 梨渺刚要松手,穆忘朝却五指握紧,又将她的手往里吞了一寸。 梨渺讷然扬起脸,便见他神情肃然,墨瞳清冽,如藏剑光。 萧岚见状,剑眉微挑,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挠了挠鬓角。 看来将这水灵灵的姑娘拐成小师妹的念头,没那么容易实现啊。 众人跟随萧岚指引,在城中瓦舍畅游到了四更天,念着两名女修尚在炼气期,萧岚便收敛了通宵达旦的玩心,陪同几人去往客栈休憩。 梨渺并未入睡,趁着独处的机会,她取出从钟家得来的灵器法宝仔细验看。 武器于她无用,皆可抛却,灵宝未经使用,也不知都有何功效。 翻看片刻,梨渺捡起一只巴掌大的铜色六角盘。 这东西,有些眼熟。 梨渺回忆片刻,想起自己曾在书中见过此物,此宝名为遮影罩,启动则可形成一方屏障,隔绝外人五感,使外人所见景象停滞在屏障展开前的一瞬,无论在罩内弄出多大的声响,旁人也听不得。 梨渺目露欣喜,她要炼丹炼器,须得避开他人,以免暴露自身玄辰血脉,而她常与众人一同行动,便鲜少能有独自炼制的机会,此器来得正好。 有遮影罩隔绝五感,又有雨霖铃掩藏灵力流动,双宝合一,万无一失。 梨渺收好战利品,躺去榻上作出入睡状,又在被褥中悄然向六角铜盘注入灵力,顿时一道波纹自铜盘向四周扩去,直至占满整间客房,而她目光所及处,万物都仿佛褪色了三分,令她颇不习惯。 这便是遮影罩空间之力起效的显照吧。 她再度取出那些灵宝,逐一注灵研究,将于她有用之物暂留,其他的连同武器们都一同抛进枯木逢春鼎,起火熔炼,直至它们返璞归真,化为原胚。 比起初次炼器,梨渺的控火术已熟练不少。两个时辰后,梨渺看着那一大团由各类法器熔成的原胚,默默想道,她这算不算暴殄天物? 熔炼只是最基础的第一步,这块集合体原料过多,还带着法器们原本注写的灵文,显得杂乱无章,纵使其中富含再多稀有矿材,若不仔细处理,炼出的东西便只能是凌乱的废品,那便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第128章 接下来的步骤,便是留精去粕,将它炼制成一块合她心意的原料。这一阶段便困难许多,不仅要有无比精准的控制力,还需花费大量时间,但梨渺等得起,甚至对此充满期待。 留下炼剑的精纯原料,抽取出的多余原料正好可用来打造其他器物,多多练手积攒经验,方能在炼制上品剑器时有所把握。 没有炼器师或炼丹师不渴望自己炼出惊世之作。 虽说为师尊塑身炼剑乃是梨渺最初踏入器道的目的,可几番修行下来,她发现器之一道颇有乐趣,充满惊喜与不确定。 梨渺深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台,夜色褪了一分,再过不久,便要天亮了。 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梨渺收起炉鼎与原胚,坐在床沿出神。 虽已下定决心炼制一柄上品宝剑,可她仍未想好,要炼出怎样一柄剑。 在她眼中,山河清便是天下与师尊最衬之美物,而天下也唯有师尊的谪仙之姿,可与山河清相配。 那是师尊自上古秘境 中得来的无价名剑,或许唯有真仙方能知其来历。 山河清之下,一切剑器都黯然失色。 她炼不出山河清,可若能习得其三分风采,也是好的。 思绪流转间,梨渺手中已多出了一具精美非凡的掐丝蓝釉剑匣。 她启开剑匣,低眸静谧注视着安躺其中的银蓝长剑。 它如清宵子一般如霜似雪、绝尘出世,望着它,便有诸多回忆涌上心头。 “师尊……” “许多时候,渺渺都十分想念过去的你。” “譬如此刻。” 但那已成绝不可出口的禁忌,只能永远深埋心底。 梨渺眸光粼粼,面上泛着暧昧的浅红。 她看着银蓝长剑,唇角笑意又倏然褪去。 上次欣赏它,还是在离开无名孤岛前夕。 可这柄她曾握过多次的破魔剑,却在那时割破了她的手指。 梨渺面色阴郁,再度向它伸出手。 指尖靠近刹那,剑身骤然放光,凌厉剑气飞旋而出,梨渺双瞳忽凛,恐剑气冲破屏障损坏房梁,引来他人注意,便生生接下,以灵力化解。 她喘着急气,心跳剧烈,尽管有所准备,可这次山河清对她的袭击,比起上次又强烈了数倍,实超她所预料。 山河清的失控并非偶然,它当真对她有了敌意。 “你为何这般对我?” 梨渺声音发颤,目眦欲裂。 “你在怪我欺骗你的主人么?” “可我救了他!我救了他!” “他渡劫失败,我强闯雷阵以身相救;他修为大退,我将他藏起,躲避仇敌,宁用缚灵锁捆他,也要断了他入世的念头;他自焚而死,也是我耗费数百年心血,将他拉回!” “我待师尊这般好,你凭何要这般对我?!” 梨渺越说越激动,怒火中烧,满是不甘。 山河清未能回应她的质问。 她重重喘着气,渐渐趋于平静,颓然垂下头颅。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他们死……我只是想救师尊而已……真的……” “我控制不住……” 少女声音染上哭腔,愈发低微。 即便如此,她也未落下一滴泪。 她只是黯然失神地坐在那儿,端着剑匣,如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半晌,她淡然合上剑匣收入纳戒,安静躺上床榻,收起遮影罩,屋内一片空寂,好似什么都未发生,唯有远处未熄的灯火映在窗沿,默默等待晨曦来临。 梨渺自认此生都未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候。 她理不清缘由,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压抑太久罢了。 发泄过后,又觉轻松不少。 可笑这三百年来,她头一回吐露心底真言,竟是对着一柄剑。 即便它如今对她充满敌意,可它却是最能贴近她心中那位清宵剑尊的物事。 不过是一柄剑罢了……连彼时对她无比憎恶抗拒的师尊,她都能将其收服,他的剑,她未必不能制伏。 睁着眼呆看着上方片刻,梨渺陈叹一口气,又挪下床,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穆忘朝房前,轻轻叩响了门。 动作刚落,她便听到了屋内平稳的脚步声。 少年拉开门,见到是她,神情并不意外。 他明澈的双眸浮现一瞬动容,伸出手来轻轻抚开她的眉间,声柔如绸:“睡不着?” 梨渺抬眸盯着他,樱唇微瘪,小声嘟哝:“我想你陪我。” 穆忘朝垂下眸,微不可闻地低叹,握上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牵入房中,闭上门扉。 “我不知为何,也有些心神不宁。”少年浅声说道。 梨渺眸光轻颤,注视着少年无瑕的面容,兀自思忖。 莫非是方才山河清躁动,搅扰了师尊心神。 虽转世为傀儡,可毕竟魂魄未改,山河清乃师尊本命剑,二者间的神魂牵引,正如她与她的傀儡造物一般不可磨灭。 看来,她不能再随意挑衅山河清了……至少身在师尊近处时不可。 梨渺随着穆忘朝牵引,坐到床沿,与他咫尺相隔。 “渺渺……是有心事?”少年容颜清冷,专注望着她。 梨渺杳杳觑他一眼,轻声道:“靠近些。” 穆忘朝微微一滞,挪近半步,与她无间。 第129章 梨渺沉默无言,有些想说的话酝酿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她想问他,在他心中,她是否为恶。 可迟疑过后,又觉得不必去问。 师尊的剑已给出了答案。 至于师尊如何想,并不重要,她只要他爱她,任何挑动他恨意的做法,都是多此一举。 梨渺侧首倒在少年肩头,静若沉水。 她不言语,穆忘朝尽管有诸多忧虑,也未再追问。 见她这般模样,他只觉心底隐隐酸涩,想去分担她的苦忧,又怕无意戳她痛处,惹得她愈发消沉。 他侧身揽来她的腰身,轻拥入怀,缓而柔地抚起她的后脑。 嗅着女子发间清香,一遍遍给予安抚,少年无故不宁的心境也渐归平静。 “阿朝……” 沉闷许久,梨渺终于蒙在他肩头嗡嗡出声。 “我在。” “以后我难过时,你都会像今日这般安慰我么?” 穆忘朝睫羽低垂,遮掩清涟。 “只要渺渺需要。” “嗯……” 梨渺环抱住少年,抬头抵着下巴,眼眸清澈无比。“我现在不难过了。” 穆忘朝轻浅牵动唇角,声如溪雪消融:“那便好。” 梨渺弯眸展颜,像只沐阳的小兽,她舒适伸了个懒腰,看向皓白的窗扉。 “时间差不多了。” 她正要离开,少年又蓦然拉住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看到他欲说还休的眼神,轻轻笑了笑,“阿朝想说什么?” 穆忘朝薄唇轻抿,低声问道:“你对萧岚……比对门中师兄的态度还要亲切一分。” “为何?” 第61章 白哥哥让着他点 “有么?” 梨渺食指点上下颏,昂首想了想,狡黠笑道:“我对星河师姐更亲切,是阿朝多心了吧。” 穆忘朝略一张口,无奈叹道:“这不一样。” “那或许是因为……我真的很想去盛月坊瞧瞧。”梨渺面容含笑,笃定点头。 “……当真?”少年狐疑。 梨渺:“嗯!不骗你!” 她当真没骗他,只是对目的有所隐瞒罢了。 穆忘朝稍稍平下一口气,却仍隐约觉得怪异。 “渺渺为何想去盛月坊?以前还从未见你对何方门派展露如此兴趣……”他不解看着她,语气恢复寻常。 “那是因为,我也没去过其他门派嘛。” 梨渺忸怩地转了转身子。 “难得来到奚城,与盛月坊离得这般近,又恰好偶遇盛月坊大师兄,实乃天赐良机,错过了,可就难得一睹了。” “灵秀无双的天下第一乐修大派,阿朝难道不想前去观瞻么?” 穆忘朝哑口无言。 “……想。” 梨渺嘿嘿一笑,“既然都想,那便莫要犹豫了,收拾好,便随萧岚道友出发罢。” 刚迈开两步,梨渺顿在房门前,捏着下巴恍然道:“呀,差点忘了,白哥哥说他办完事,便会回来找我的,就这般走了,该怎么和他招呼一声呢?” “在想我的事?” 梨渺话音刚落,便听到熟悉的慵懒之声自门外传来。 她讶然拉开门,只见白衣男子抱臂靠在栏杆上,唇角轻挑,端的是玉树临风。 他凉凉睨了屋中的少年一眼。 “我一离开,你便要同这小子共处一室,真叫哥哥寒心呐。” 穆忘朝眉头微敛,坦然走出,淡定道:“渺渺意愿如何,由她自己做主,今前辈即便与渺渺亲如兄妹,也不必事事插手。” 今歌白眼神转厉,这个讨厌的清宵子,说话可愈发犯冲了。 他摊开双手,神态轻佻而蔑然:“本君不过关心妹妹一句,你何时看见我插手了?年轻人性子浮躁,可 是有损道心的。” “好了白哥哥,阿朝年轻不懂事,你就让着他些,何必总与他言语相讥嘛。”梨渺发话道。 今歌白:“?” 穆忘朝:“……” 梨渺看向穆忘朝,“阿朝你也是,平日见你待人都谦逊有礼的,怎么一见白哥哥就倔了起来?” 穆忘朝:“……” “阿渺呀阿渺,这和事佬的身份,最不该由你来领。”白衣青年摇头叹气。 梨渺拧眉瘪嘴,她怎么就不行了? “阿渺道友,穆道友。” 一身黛色锦衣的萧岚走上前来,自如打着招呼。 “这位是你们的朋友?”他微笑看向今歌白,白日里,青年的眼睛显得愈发明亮。 “嗯,是我最好的朋友。”梨渺脆生说道。 今歌白眉梢微动,他喜欢她称他“最好”,只是这朋友二字,却并不合他心意。 “今歌白。”他松散抱了抱拳。 “在下萧岚,幸会。”萧岚爽快回应,心中却讶异,这位今道友境界在他之上,可这炼气期的小女修却称他为“最好的朋友”,真是奇妙。 这可谓是……忘年交? “方才听阿渺说,你们要去盛月坊?”今歌白漫不经心问道。 萧岚点头,“不错,相逢有缘,几位唯我派的朋友想来坊中参观,我也正有邀客之意,今日便要出发。” 今歌白眼眸含笑,“不知是否方便,带上我一个?” 萧岚眉梢高挑,答得毫不犹豫:“好哇!多位朋友,多份热闹!要我说,坊里平时实在是冷清,虽说弟子不少,可除了下棋修乐,便是对坐品茗,光待上一个月,就要把我憋坏了!” 第130章 “哈,萧兄这性子,身在盛月坊可真是委屈你了。” 悉星河刚出房门,也加入了讨论。 经过昨晚一番闹腾,她十分确定,自己最初在他面前刻意作得矜持有礼,实属多此一举。 他除了这身打扮和对音律的执着,其他种种,都与她想象中的盛月坊雅士毫不相干! “在下不解,宗门首徒不就该以身作则、树立榜样嘛,似萧兄你这般不守规矩,是怎么能当上大师兄的?” 萧岚双臂环胸,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我们盛月坊可没有强者为尊的说法,在我之前入门拜师的师兄师姐,要么做了长老,要么四海云游,要么自立山门,首徒的位置便这般一步一步落到我头上,而我又未突破元婴,无法出师,尚未获得选择后路的资格,便只能这般咯。” “那萧兄出师以后,打算做什么?”梨渺轻声问道。 男子略微仰首,唇角轻勾,神态恣意。 “嗯……或许去遍游五州山川,或许去探寻远海未知之秘,又或许下至凡界,做个行踪难测的卖艺人。世间乐趣何其多,若不能尽历,该是何等遗憾!” “不求登天为仙神,但做人间逍遥客,萧兄之志……亦令人心驰神往。”穆忘朝目光悠远,喃喃说道。 萧岚含笑打量少年片刻,旋而揶揄道:“从昨晚下船至此刻,小兄弟总算舍得同萧某说句话,怎么,怨气消了?” 穆忘朝眼眸微张,掩下心底一闪而过的窘然,平缓道:“我又何曾对阁下有过怨气。” “噢?那约莫是我多心了,原来小兄弟只是天生冷脸罢了。”萧岚眉眼弯起,说得云淡风轻。 “……”穆忘朝抿了抿唇,不再搭话。 众人闲聊着踏上路程,晌午之时,便见到了盛月坊的影子。 盛月坊建于水域之上,嵌于大小数片湖泊之间,与山水交相辉映,院落楼阁分散成群,以蜿蜒长廊相接,错落有致,若自云端俯瞰,彷如蛟龙盘踞,目视者无不惊叹其布局之精妙。 站在盛月坊大门前,清韵灵气顿如熏风扑面而来,宛如登临瑶池阆苑。 说是大门,实则乃是一座宽大的碧玉牌坊,云纹如涛,更似天上仙府。 牌坊内侧有一女修坐守,闲来无事,正绘着工笔,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诧异道:“咦,大师兄怎么这会儿从外头归来,莫非昨晚……你偷偷溜了出去?” 她狡黠弯了弯眉眼,眸中波光浮跃。 萧岚身姿挺拔,义正辞严道:“非也非也,昨日我可是好好待在屋中,诚心默写了三部经卷。只是我与几位朋友早有约定,要带他们来坊中游赏,故而今日一早便出坊迎候,师妹可别污人清白呀。” “好好,是我兀自揣度,误会大师兄了。” 女修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朝几人施了一礼。 “欢迎几位客人,此时坊主应在承天台焚经祈福,不便见客……” “知道知道,接待之事交给师兄便好。”萧岚转眼又没个正形。 女修想来早便习惯他的性子,悠悠耸了下肩,飘然坐了回去。 “诸位,请。” 萧岚抬手向前,俊颜比天光更明朗。 走在木石雕镂的青色长廊,悉星河惊叹着望着四周,不禁面露神往。 “当真是仙台之景,风水宝地,若能常居此处,我都难以想象,每日的心情该何其愉悦。” 靳无常负手瞥她一眼,哂笑道:“盛月坊不收胸无点墨之人。” 悉星河立马拧起脸,瘪嘴嗤他一声,“谁说我要进盛月坊啦!我只是想想,想想而已!” 靳无常:“那不如将你调去我派曲州据地,那可是为师集盛月坊之精华,精心打造的水乡风貌。” 少女低哼,嘀咕道:“效仿他人,还说得这般自豪。” 萧岚微讶道:“靳掌门莫非已多次光临过本坊?” 靳无常:“来访过几次,今日却是我第一回 走正门。” 悉星河:“那先前……?” 道人泰然昂起头,负手漫步,悠悠说道:“偷溜进的。” 萧岚:“……” 他好似有些高看了宗门与靳掌门的交情,师尊赠谱之举,莫不也是瞒着坊主暗中为之? “那处便是承天台,摘星揽月,天人相合。” 萧岚指着远处的百丈高台说道。 梨渺扬首眺望,高台之上,一华衣女子背向此方,两侧还各站着两名弟子,五人手合身前,俯首注视火光。 “那位便是贵坊坊主,云凌仙尊?”梨渺清声问道。 萧岚点头,“正是,辈分上……也算是我的师伯。” 梨渺注视着那方优雅的祈福仪式,渐渐出神。“向天祈福……当真能得到回应么?” 萧岚面上浮现温和笑意,“世人有道求天无用,又道心诚则灵,其间玄妙,谁又说得准呢。” “我自幼听闻,我派顶级心法《渡世语》,便是开山祖师问天寻道时感悟而来。天凡纵隔数万里,但或许当真能有某一刻,人之恒心传达天际,引来天上仙神一瞥。” “修仙者中,不也存在某些天命之子,降生起便得仙神赐福么?” 悉星河闻言,不禁看向一旁的师弟师妹。 心诚则灵…… 梨渺不由得想起梦中白星神女模糊的身影。 “这些求仙问道的奇闻异事,萧兄可否再同我们讲讲?”梨渺看着黛衣青年,眼眸明亮。 第131章 “好啊,要听故事,我这儿可多了去了,像这盛月坊中许多建筑景致,都有其特殊意义,咱们边走边说。” 青年应得爽朗,对充当向导一事兴致昂扬。 穆忘朝安静看向梨渺,沉默着暗叹了口气。 盛月坊地界实在广阔,纵有弟子数百名,却行迹分散,众人在游览途中,却只偶然见过十多位。 萧岚滔滔不绝讲了小半日,最终引着众人来到一处设有结界的阁楼前,道:“此楼唤作藏珍阁,其间收纳着我派三代坊主私有珍藏,每位弟子入门时,都会被引来此处观瞻,以拓眼界,若是建立奇功,便有资格在阁中挑选一物,由坊主亲手赐赠。” “可惜未经坊主允许,在下不便带各位登阁观看,改日若有机会……” “无妨,坊中难得有稀客来访,又是岚儿的朋友,尽可开阁。” 一道清雅沉稳的声音和煦传来,萧岚诧然回身,恭敬唤一声“坊主”。 “见过云坊主。”几人纷纷礼道。 “诸 位不必多礼,盛月坊向来宽以待客,还请诸位道友莫要拘谨。” 云凌坊主唇角浅含笑意,典雅端庄,分明为大派之掌,却无凌人之势。 梨渺静静打量着面前这位华服女子,心道化神期强者的气息果然都是这般大隐于无形,她曾在清净门罚抄偷懒时,也总是同自己玩了许久,才发现师尊已在她身后默默注视了她好些时候。 “靳掌门,此番前来,可还要顺些曲谱回去?”云凌看着道人淡笑道。 靳无常眉头轻挑,“原来坊主都知道。” 云凌:“霞明师妹曾告知本座,有位道人在她抚琴时闯入她的院落,对她谱写的琴曲赞不绝口,还以棋作赌,赢走了几份曲谱。” “风雅局?你们师徒二人的兴趣,还真是如出一辙。” 梨渺看着萧岚说道,对方当即掩唇轻咳一声,悄悄向她递了个眼神。 她这才意识到,他是怕她说漏了嘴,将他偷溜一事透露出去呢。 “掌门,你竟有如此高超棋艺,居然能胜过盛月坊长老?”悉星河出声惊叹,满是不可置信。 云凌双手拢袖,神色悠然,“霞明师妹复盘之时,如何都想不通,自己那手败招,是怎能将子落下的。” 悉星河恍然瞪眼,“你作弊!” “为师品行清正,休要胡言坏我声名。”靳无常唇角挑着轻笑,从容不迫地说道。 少女嗤之以鼻。 云凌宁和看着几人,笑而不语。 短暂的交谈后,她挥手启开藏珍阁结界,将众人引入其中。 梨渺四处展望,此处宝物并不似城中宝器阁那般琳琅满目,可每一样都精心置景,韵味相合,颇具美观,足见宝主之用心。 “此阁所藏并非珍稀法器,也无上等功法,对寻常修真者而言,或许大多都无所裨益,但其中每一样,对其物主而言,都意义非凡。” 云凌拢袖玉立,莲步缓移,目光在拂向那些藏品时,面容浮现悠久的怀念。 “譬如这幅墨宝,乃是昔年道祖创立盛月坊时亲笔题写,此番真言,便成了我派一脉相承的门规。” “以山河修骨,以日月筑心,不附权贵之势,不逐贫弱之客,孤音悦己,盛乐安民……” 穆忘朝望着那潇洒恣意的行草,缓缓念出,忽觉川流淌过胸怀,恍然如沐天光。 何其超然风骨,何其高远志向。 “又如这副画,是我师尊坐化前,以残余气力绘出她神游天宫的惊鸿一瞬。可惜笔墨过浅,朦胧而难识其貌,或许唯有得道飞升,才能看清天宫真正的模样。” 今歌白注视着画上虚渺好似迷醉的笔触,平和道:“正因天上世界神秘莫测,才叫世人心驰神往。评价高人字画,在下自愧无格,但我仍旧以为,前代坊主这副绝笔,画得甚妙。” 云凌回首微笑,“道友说得极是,前坊主此画用墨,或许当称得上‘恰到好处’。” 梨渺目光落在一柄折扇上,扇骨墨中透紫,材质很是奇异,她心中一动,又见那折扇旁的置景饰物状似鱼鳍,却比鱼鳍更韧,那柄折扇亦是用此料制成,散发着她无比熟悉、却又愈加深邃的海水气息。 她确认,这便是她要寻找的紫鲛鳍,而她对萧岚虚与委蛇、旁敲侧击,为的便是此刻! 在化神大能眼皮子底下行盗窃之事,必会招致不幸,梨渺内心虽喜,却不至于犯下这等愚蠢之错。 要想排除后患,便需光明正大地将它带走。 既然盛月坊弟子建下丰功伟绩,便可拥有挑选阁中宝物的机会,那便代表这里头的东西于云坊主而言,并非不可割舍之物,何况这里的紫鲛鳍不止一份。 也不知这云坊主缺不缺钱财,爱不爱药草?她身上的东西,足够与她换来其一么? 梨渺目珠轻转,决定先探个口风,以合乎情理的态度,表现出对紫鲛鳍的兴趣。 “云坊主,请问这是何物?” 梨渺右手杵在胸前,指着那墨紫色折扇,一派单纯地回过头。 今歌白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角,果然,紫鲛鳍才是阿渺此行的真正目的。 云凌缓步走来,温声道:“此乃紫鲛鳍,紫鲛一族的信物。” “紫鲛一族?”梨渺故作惊奇,“我曾在海边居住过一段时日,听人讲起鲛人的故事,还以为那只是传说呢。” 第132章 “鲛人族生活在遥远深海,不近人世,鲜少有人亲眼目睹,将其视为传说,也算恰当。”云凌优雅一笑。 梨渺眨眨眼,期盼望着华衣女子,“坊主收藏了紫鲛鳍,定是亲眼见过传说中的鲛人了?” 云凌点头,娓娓道来:“说来也是偶然。六百年前,我前往远海寻访仙药,误入妖兽巢穴,远海妖兽凶狠非凡,不乏化神修为之辈,我败下阵来,落入海中,幸得紫鲛所救。” “鲛人将我带去海底,我方知深海之下,另有天地,鲛人群聚,自立王国,和乐融融。他们助我疗愈伤痛,我教他们大陆之上的乐曲,赠予棋具,授予棋术。我伤愈临别之时,几位要好的鲛人赠我鲛鳍,那是他们亲族遗骨。鲛族有习,赠亲族遗骨,以表接纳认同。” “我得此奇遇,有幸结识传说族群,与其共讨乐艺,如今想来,彷如一场幻梦,唯有此物尚可求证。” 梨渺原本只为挑起话题,可云凌讲述时,她竟当真沉入其回忆之中,不禁意念翩翩,听得入神。 说罢,云凌轻叹一声,遗憾道:“只可惜,那次远行,还是没能寻得仙药。” 梨渺回神,好奇道:“什么仙药?” 阁内陷入沉默,悉星河来回一瞧,赔笑道:“云坊主莫怪,我这位师妹是个医修,一遇见什么难得的丹药、材料就来了兴趣,问个不停。” 云凌略一摇头,“无妨,常怀求知之心,乃修道者应有之品质。” “本座师妹霞明……也就是岚儿的师父,自小便患有心疾,多年寻医无果,本君便寄希望于传说中的海外仙山,盼能寻得隐士大能,赐予仙药,可惜一无所获。” “如今,霞明仍只能靠长期服药,以维持心脉安定。” “同门之谊……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梨渺喃喃道。她并不理解,却也为此感到钦佩。 萧岚解释道:“坊主与家师……实为血浓于水的亲生姊妹。” 血浓于水……家人? 梨渺讷然琢磨着,只是这一次,未再将她的困惑吐露出口。 云凌又是长缓一叹。 沉默少焉,她温和道:“时候也不早了,岚儿,别忘了给客人安排住处,戌时前来抱水台,一同排演百乐盛会的曲目。” 萧岚作揖行礼:“是。” “百乐盛会的曲目?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观看排演,靳某保证,绝不打扰诸位。”靳无常精明笑道。 云凌淡笑颔首,“客人请便。” 离开藏珍阁,一行人漫步闲谈,不知不觉便临近戌时。 萧岚带着几人前往抱水台,此时盛月坊众高级弟子皆聚集在此调试乐器,数十号人不论男女,各个容颜姣好、身姿优美,观之赏心悦目。 处在人群中央的不仅有云凌坊主,还有两位元婴期男修。 一位白衣点墨,温文尔雅,眉目天然透一分慈悲。 一位外形苍老枯槁,长髯灰白,却仙风道骨,气质超然。 “左边那位俊雅男子,是我派羽山长老。” “右边那位老者便是丹冬长老,修为已至元婴后期。” 萧岚介绍道。 悉星河对旁观排演一事兴奋又期待,听到萧岚介绍,她好奇望寻着问道:“哪位是令师霞明仙子?” 萧岚解释道:“每届百乐盛会,主演者含坊主在内仅有三人,今年师尊并不参演。” “噢……真可惜,我还想见识见识传闻中的仙子之姿呢。”悉星河遗憾道。 萧岚笑道:“那有何难,明日我带你引见便是,想必我师尊也十 分乐意与靳掌门于棋盘之上再杀一场。” 话闭,他招招手迈出步子,“不多说了,在下先失陪一步!” “真好啊……原以为名门大派皆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却不想竟有如此气度!被盛月坊坊主亲自接见,近观盛月坊高人齐奏乐曲……这些事,我可想都不敢想!”悉星河杏目圆睁,恍恍感叹道。 靳无常的声音幽幽飘来:“唯我派何尝不大度,小小逆徒视而不见,可笑可笑。” 悉星河抬眉瞥去目光,“是是,所以咱们何时能成名门大派?” 道人闲摇折扇,懒散笑道:“没听萧兄弟讲么,心诚则灵。” 少女不屑吐了吐舌。 几人在台侧寻地坐下,梨渺悄悄侧目,看见少年姿态端正,眼眸专注前视,倒映湖光,她欣赏片刻,恬淡笑道:“阿朝喜欢乐曲?” 穆忘朝略一眨眼,轻声道:“少时学过琴箫,对音律也略通一二,能有良机近赏妙音,心中难免欢悦。” “那昨晚去瓦舍游玩,怎不见你表露这般兴趣?”梨渺歪头,眼睛晶亮。 穆忘朝若无其事地掩去一瞬赧然,平静道:“许是渺渺被五花八门的艺者引去了目光,未曾发觉罢了。” 他昨晚满脑都在琢磨着她对萧岚的态度,还不时关注着萧岚,以防他又做出什么逾越之举,渺渺不好意思开口的,他便替她拒绝。 只是这些事,他实在羞于承认。 “嗯……虽然我未习过音律,但观看演出,确为一件畅事。”梨渺浅笑着点点头。 与水平齐的露天台中,乐修们调试好乐器,等待坊主发话。 “坊主,虽说霞明师妹并不参演本届盛会,但今年定下的曲目中有三首皆由霞明新作,不如将她请来旁听指点,也好精益求精。” 第133章 持箫的儒雅青年温声说道。 云凌抚过身前玉色箜篌,和煦点点头。 “羽山长老说得有理。听雁,去将霞明长老请来。” 名唤听雁的女子作揖领命,迅速退下。 坊主一声清音落,众乐齐鸣,宏大而悠扬乐音点亮静夜,观者无不心神震荡,如沐烟雨清风。 只是用以磨合的初次齐奏,便有如此动人气魄,连梨渺这般不通音律之人,也刹那坠入乐海之中,双手托颊听得入神。 一曲未毕,女子焦急的呼喊声骤然穿破夜空,搅扰了乐曲和谐,来人正是听雁,她疾飞落地,跌跌撞撞赶到云凌前方跪下,嘴唇发抖,面色煞白。 “坊主!不好了坊主!” “霞明长老她……她倒在府中……已然身亡了!!” 第62章 当真是大师兄 箜篌弦断,云凌顿然站立,萧岚激动起身,无意打翻了身旁人的瑶琴。 “你说什么?”云凌双目圆睁,骤现凌厉之色,声音颤抖,再难维持平日的庄重典雅。 听雁扬起面容,泪眼婆娑,“弟子去到落霞苑,屡次呼唤不应,只好莽撞闯入屋中,却见长老倒在地上,面色灰白……已然没了气息!” 女子声声凄厉,云凌神色一瞬恍惚,后退半步,险些没能站稳。 “师尊、师尊怎会如此?!”萧岚目眦欲裂,满是不可置信,他咬紧牙根,顾不得礼数,当即便向霞明洞府奔去。 众乐修惊愕慌张,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坊主冷静,事发突然,还是赶快去瞧瞧霞明师侄罢。”丹冬长老直起苍老的身躯,深重而恳切地对云凌说道。 云凌捏紧双拳,沉声发令:“排演中止,所有弟子,随本座前往落霞苑!” 众乐修慌忙撤离,梨渺等人面面相觑,无不错愕。 “霞明仙子……仙逝了?!”悉星河神色恍恍,忍不住惊呼。 梨渺纵使目睹过诸多生死,可突生如此事变,叫她也不由得诧异。但与从前所见不同,此次听到他人亡故的消息,她也仅仅是感到诧异,心中并未浮现那份难名的压抑之感。 悉星河曾说,常人见生人死于非命,都会悲伤惋惜,而她此刻却是心底空空,想要尝试感悟悲伤,都无济于事。 或许……是因为她从未“见”过霞明仙子。梨渺默默想道。 “名门长老突然陨落,蹊跷啊。” 今歌白双臂环胸注视着众乐修离去的方向,虽是感叹,却语气轻悠,神态自若,眼底反倒掠过一丝兴味。 “看来今兄也嗅到了隐情的气息。”靳无常双目轻眯。 “掌门,我们可要前去看看?” 穆忘朝敛眉正色,人命关天,可插手他人门派之事,还需自家掌门主张。 道人憾然长叹一声。 “毕竟于为师有过赠谱之谊,去见见她罢。” 几人去往落霞苑,院中弟子众多,连方才未参与排演的弟子们也听到风声聚了过来,因不知霞明死因,一时人心惶惶,四面哀哭。 云凌正在屋内检查霞明的尸身,神色低冷沉郁,旁人莫敢靠近。 霞明座下众徒及两位长老候在一旁,神色或怒或哀,氛围压抑,好似有重山压在众人头顶。 靳无常停在门外,看着怔忡的萧岚,轻声叹道:“萧道友,节哀。” 萧岚眼眶泛红,强忍着方未落泪,他恍惚看向客人们,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 那位潇洒恣意的盛月坊首徒变作如此消沉模样,梨渺怔怔注视着他,心底终泛起一丝涟漪。 她目睹师尊离世时,也是这般……不,比他更撕心裂肺。 唯在此刻,她方能察觉,自己也能通他人之感受,而不是一张看着他人痛苦难过、自己却不知该如何作画的白纸。 她失去师尊时的痛苦,比他人失去亲友时更烈。 这便昭示着,她对师尊的爱意,高于众生一切! 梨渺心中暗潮涌动,她掩饰着这独一无二的自豪感,柔声对萧岚说道:“萧兄,我理解你的感受,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师尊不可能平白死去。”萧岚垂首低喃,指节握得发白。 云凌缓步走出,神色哀沉。 萧岚听到脚步,当即抬起头,迫切问道:“坊主,可查明我师尊死因?” “并无外伤,乃是心脉毁损而亡。”云凌惋叹一声,沉重闭上眼。 “突犯心疾?可前日我等与霞明交谈,还未见其异状……”羽山眉间染疑,与丹冬四目相对。 丹冬负手摇头,灰白的须发好似覆了霜雪。“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不、我不相信。” 萧岚蓦地出声。 “我每次为师尊熬制汤药前后,都会检查其心脉,近年师尊心脉趋于稳定,身体应当有所好转才是!师尊命陨,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云凌:“我知你不愿接受,霞明乃本座胞妹,见其陨落,本座又何尝不心痛……”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又厉了神色。 “或许如你所言,霞明之死另有其因,还需继续查证。若是受奸人所害,本座必剐其筋骨,决不轻饶!” 化神之气荡过院落,威震四方。 梨渺稳住身形,目珠微转,上前拱手施礼,道:“云坊主,晚辈懂些医毒之术,可否容晚辈查看霞明长老尸身?” 第134章 云凌目光落来,收了凌厉之色,略带打量。 羽山长老一手轻握于身前,温雅出声:“小客人心肠热忱,只是连坊主都未勘出异状,只怕客人要白费力气了。” “此言差矣。” 靳无常衣摆扬起,阔步走出。 “羽山长老可别小看了我这徒儿,她虽年纪轻了点,修为浅了点,可医术天赋一骑绝尘,还未筑基便已是炼药高手,更有以只身之力救下半个唯我派之丰功伟绩,叫她试上一试,未尝不 可。” 梨渺转头看向靳无常,诧异于他竟这般大方地替她撑腰,她若当真是个炼气期小修士,还真无脸担他这番大言不惭的夸赞。 “对对,阿渺师妹医术高超,唯我派众人都有目共睹的!”悉星河连连点头。 云凌静叹一声,坊中乐修不懂什么医术,若能查明霞明死因,求助于客又有何妨。 “既然如此,小道友,请。” 梨渺走入霞明屋中,俯身注视着榻上死寂如朽木的女子,她面无血色,容貌完好,应当死去不久。 她二指抵在女子额中,注灵查探。 神识已消,魂魄尽散。 再探其经脉内府,除去心脉受损严重,其余部位粗探良好,乍一看的确像是心疾突发而亡,然方才盛月坊众人皆道霞明近日状态良好,如此受损状况,不该是自发所致,而应有外力掺扰。 梨渺凝神静气,以其修炼施针与控火的专注细致,精准操控灵力进入死者心脉,细细感知。 她神识微妙一震,平静睁开眼。 果然有异。 霞明心脉中有数道细小创口,还残留着微弱的邪毒灵力,隐藏至深,极难察觉,应是某种邪功所致。 此外,其心血之中竟还装载着致命毒物,可奇怪的是,那毒仅存在于心脏附近,她探过她各处血脉,都未发现这毒药的踪迹。 仅作用于心脏的毒药么…… 此毒性烈,与那侵入心脉的毒功均可致命,若要杀人,择其一便已足够,可这霞明长老的身上偏偏聚了两种……梨渺兀自思忖一番,暂且保留猜测。 梨渺起身走向门外,顿时满院目光皆落至她身,她抿了抿唇,撇去心头的不自在,从容来到云凌身前。 “霞明长老的心脉,有剧毒侵染之迹。” 众人愕然惊呼,猜测纷纷。 “我就知道,长老前些日还生龙活虎,怎会突然病逝呢?!” “是谁如此心狠,竟以毒戕害!” “专攻心脉,便是知晓霞明长老患有心疾,而能对元婴强者下毒,定是趁她未有防备,凶手……说不定便是长老身侧亲近之人……” “肃静!” 身形瘦削的灰髯老者陡然释放威压,平定四方议论。 “境况未明,勿要妄加揣测。” 众弟子俯首噤声,恍然念起自家坊主便是霞明长老血亲,方才一时口快,竟是连坊主都牵扯了进去,实在失礼! 丹冬长老沉吁一声,稳步走到梨渺跟前,神态颓疲,目光深长。 “小友道霞明心脉有中毒之相,敢问有几分把握?” 梨渺泰然回应:“十成。” 丹冬负手摇头,喃喃叹道:“坊主化神之境,都未查出端倪,小友却如此笃定,还望小友谨慎对待,若有疏忽,只怕误了时机啊……” “此毒性烈,可用量极少,专攻弱处,的确难以察觉。下毒者想隐瞒霞明长老的死因,可仍未能瞒过在下的感知。” 梨渺抬眸直视云凌,“云坊主,晚辈有些猜测,此时不便明说,还需研究那毒药方有定论。然毒液藏于霞明长老心脉之中,取血或将损坏尸身。” “请问霞明长老近日可曾离开过盛月坊?” 萧岚:“师尊这些日闭门清修,并未离开过。” “如此说来,加害霞明之人,便在本门之中。” 云凌目光灼灼,悲怒交加,万不能忍受胞妹死于门人之手,盛月坊自诩绝尘高雅、卓然于世,可在她这坊主视线之下,竟有此等邪流暗涌,此乃宗门之耻,绝不可容其泛滥! “来人,搜查霞明与萧岚居所,将所有药物一并取来。” 萧岚闻言,猛然抬眼,错愕道:“坊主,您莫不是怀疑……” 他迫切上前,用力抱拳:“师尊温柔宽厚,从不苛待弟子,弟子未尝报得恩情,又怎会加害于她?!” 梨渺沉默看向萧岚,方才听说霞明的心药皆是由他熬制,坊主从他查起,倒是情理之中,只是可怜了这位大弟子,若她被他人指认加害师尊,她难保自己不会起杀心,让质疑她爱意之人再不能狂吠。 “本座不愿怀疑任何一位盛月坊门人,只是调查霞明死因,需追本溯源,若此事与你无关,本座定不会让你蒙冤。” 云凌沉静注视着萧岚,姿态庄严,不容忤逆。 萧岚眸光颤动,隐忍退到一旁,先前明朗如朝日的青年,此刻如同落水瘦犬,悲愤而落寞。 不多时,前去取药的弟子折返归来,交来数包药材与研磨好的药粉,搜查霞明房间的弟子也呈上了一包药粉。 云凌看向梨渺,“还请道友查看,此药可有异样。” 梨渺从原料瞧起,眼观、鼻嗅、神识感知,又去检查药粉,感知到与霞明体内一般无二的毒性,她睫羽微动,敛眉直起身来,目光缓缓拂过周围每一人的脸。 第135章 上百双陌生的眼睛齐齐盯着她,或急切或稳重,或催促或打量,如此场面,还真是前所未见。 “阿渺,结果如何,你快说呀!” 等待的时间短暂却折磨,竟是悉星河第一个耐不住开了口,打破此方静默。 梨渺平视前方,“药材并无异样,但霞明长老房中这包待熬的药粉,确有毒粉掺杂。” 众弟子倒吸凉气,纷纷看向萧岚。 萧岚双目圆睁,如被重击了一闷棍,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不可能!” 他跨步上前,抓起那存放药粉的瓷罐低头查看,视线却因激动而恍惚,如何都不得凝聚。 梨渺抿着唇走向院中的一方水池旁,舀来一罐水,倒入些许药粉,掐诀引火煮至沸腾,又以寒气凉却,倒进一旁的花圃。 花草在被汤药浇灌的一刻便迅速凝缩枯萎,化作焦泥。 “竟、竟当真是大师兄!” 人群中一语惊呼而出,顷刻间质问声连连扑来。 萧岚恍然抬起脸,“我并未……” 话音刚出,便淹没在嘈杂之中。 第63章 弑师犯上,大逆不道…… “萧师侄,这药材乃是执事堂弟子采买,可研磨熬药一事皆是由你操手,你可有交待?”羽山凝眸看着萧岚,温润的儒士此刻也难免厉了语气。 丹冬垂首摇头,深陷的眼窝光泽黯淡,忿忿然哀呼:“弑师犯上,大逆不道啊……!” 萧岚瞠目怔然,摇摇欲坠,众人目光如万箭刺于他身,同门弟妹的指责更令他内心绞痛难忍,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竟想嚎啕一场,大喊他并非凶手。 他面颊抽搐,强忍着涩意,猛然转身跪倒在云凌身前,铿锵说道:“弟子萧岚,纵是平日心性浮躁、有失首徒身份,可素来将门规谨记在心,对诸位长辈不敢有半分不敬!弟子敬爱师尊,与师尊从无嫌隙,诸位同门皆看在眼中,我如何能戕害师尊,犯下如此恶行?!” “心药之毒,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坊主明鉴!” 云凌双目沉沉看着他,怒火盈胸,连呼吸都变得艰涩深重。 无论萧岚是否被冤枉,霞明死于门人之手却已成事实。 她双拳捏得泛白,久久没能吐出言语。 这时,那唯我派的女医修又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对她道:“云坊主,还请让坊中众人退去,盘问凶手之事,交由你我便好。” 萧岚眼眸忽颤,颓然深埋着脸。 连这坊外的小姑娘,都认定他是凶手…… 云凌注视着梨渺的眼眸,威严下令,长老与众弟子纵有满腹不甘,也只能暂且退去。 片刻后,场中唯余云凌坊主,几位外客,以及俯跪在地、满身失意的黛衣青年。 云凌沉下一口气,看着梨渺冷静出声:“门人皆已远离,道友有何发现,尽可直言。” 梨渺舒展开眉眼,“看来坊主也相信,萧道友是被冤枉的。” 萧岚身躯微顿,怔然抬首。 云凌怅然垂眸,“霞明之死,门中众人皆有嫌疑,本座不偏信于谁,只是方才从道友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言外之意。” 门中出了这等事,云坊主还能压住怒意冷静处之,梨渺不禁对她多了一丝欣赏。 她清声道:“的 确,霞明长老体内有毒药不假,但那并非其真正死因。” 云凌:“何以见得?” 梨渺看向花圃中那格格不入的一片污泥。 “方才倾洒汤药时,我刻意控制了水流的落点,然随着药汁浸入土中、四散溢去,周围的花草也随之枯萎,可见那毒药在水液之中颇具活性,若是注入人体,心脉鼓动、血流漫涌,药性便该蔓延于周身。” 她收回目光,眼神平静。 “可霞明长老体内的毒药,却仅留存于心脏附近,毫无蔓延迹象。” 听者闻言,顿时领悟。 “长老中毒之时,血脉已停止涌动,那毒药是在她身故后……刻意添上的。”穆忘朝诧然出声。 梨渺笑着冲他点点头,夸赞道:“聪慧。” 穆忘朝眼眸微怔,静然闭了唇。 这种场合,似乎并不适合接受如此夸赞。 “毒药乃是为了掩盖死因,祸水东引,恭喜萧兄,你是清白的。” 梨渺歪头对萧岚说道,仿佛压根便未意识到,自己轻松的语气并不合时宜。 萧岚动容看着她,忽而眼波粼粼,方才强忍着没涌出的泪水,此刻竟无法控制地蹿上了眼眶。 “岚儿,起来罢。”云凌温声叹道。 萧岚郑重抱了抱拳,撑起身来,双膝仍觉沉重无比。 “阿渺,既然你早便知道,方才为何不向众人解释?萧兄千夫所指,都快碎成片了!” 悉星河忍不住问道,方才目睹那绝望一刻,连她这旁观者都感到难以呼吸了! 靳无常一掌落在悉星河头顶,似挑瓜一般捏了捏,“动用你的脑瓜好好想想,凶手费心做了这么一套幌子用来掩盖自身,若阿渺当众道出真相,岂不打草惊蛇?” 悉星河睁圆了眼抬起头,恍然道:“所以方才演这么一出,是为了让凶手相信,他的幌子成功蒙骗了众人?” “嗯,一点就通,还不算太笨。”道人点头。 悉星河瘪了瘪唇,无心与他斗气。 “阿渺姑娘,我师尊的死因究竟为何?” 第136章 萧岚迫切望着梨渺,见识过她的本事与头脑,他再不愿仅以境界去衡量于她,而将满心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梨渺:“心脉之内有数道细小创口,还有一股恶气残余,我猜……是某种邪功所致。” 闻言,今歌白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角,悄然敛下神色。 “什么邪功?”萧岚愕然。 梨渺摇摇头,遗憾道:“医毒药理我还懂得一二,什么功法什么神通我便一概不知了。” 萧岚微怔,失落叹息一声,是啊,毕竟只是个修医的小姑娘,怎会懂那些旁门左道呢。 “本门功法主张高洁雅正,绝无可能呈现邪恶之气,若道友所察不假,便是有弟子暗修邪功,触犯门规,罪加一等。” 云凌双目凌厉,却苦恼于不知从何查起。 “此般症状,我好似见过。”今歌白幽幽出声。 众人齐齐看向那位自始沉默的白衣青年。 云凌神色微变,青年又淡淡扯了扯唇角,道:“可还需亲眼查探一番,方能确认。” “道友请。”云凌抬手示意。 今歌白从容迈进屋门,探查霞明内府,微妙眯起了眼。 果然是他。 玉衡使,聂长风。 五百年前,宫中刚满元婴的魔修弟子角逐七星使下三尊位,这厮便是在对战前夕,以噬心夺魂咒暗伤他心脉,使得他与其比拼之时落得下风,屈居第二,被他压上一头。 姓聂的出现在盛月坊,莫非也是被尊主指派了任务,暗中搅局? 可前夜他面见尊主,玉衡使并不在场,尊主与天玑使也未曾提及。 今歌白兀自思忖,联想到先前偶遇玉衡使麾下魔修与靳无常争夺丹霞玉琼,他忽而有了另一番猜测。 丹霞玉琼,主要作用于尸厥、离魂之症。 盛月坊独门功法中,有一《化雨心法》亦有聚神、固魂之效。 难道聂长风的身体,当真出现了恶况? 想到这种可能,今歌白便心觉愉悦,就差将笑意摆在了脸上。 他有八成把握,玉衡使潜入盛月坊,仅仅出于私人目的,即便他当真身负尊主命令……让他在盛月坊手里吃亏,又有何妨呢。 片刻后,白衣青年负手走出,云凌投去目光,沉稳问道:“道友,如何?” 今歌白:“霞明长老身中《噬心夺魂咒》,一门邪毒乐修心法。” 云凌愕然张眸,“邪乐?” 今歌白:“不仅伤人无形,还能搅乱心神、抽取魂魄。” “我堂堂盛月坊……竟有门人暗修邪乐,违背祖训……天理难容!” 云凌切齿震声,再压不住怒意。 “敢问道友,此邪法是何派所修?” 今歌白故作沉重地敛下眉头。 “修此邪乐者,我只知一人。” “魔宫,玉衡使。” “你是说,凶手与魔宫暗中勾结?”云凌目光如刺,怒火升腾。 今歌白略一颔首,轻描淡写:“不无可能。”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云凌颤抖握拳。 “勾结魔宫,暗修邪法,残害长老,嫁祸同门,如此恶徒,必严惩之!” “据几位方才查看,霞明长老应当死于何时?”靳无常道。 云凌:“应是昨晚,戌亥之间。” 靳无常:“沐心日……按规矩,贵坊弟子皆应留在房中,抄写经文不是?我瞧这落霞苑与周围弟子房相隔不远,若有元婴强者于此打斗,附近弟子不应毫无察觉。” 云凌看向萧岚,“岚儿,你可曾发觉异状?” 萧岚眼眶微张,挣扎一瞬后,蓦然单膝跪地,抱拳俯首:“弟子昨日……巳时擅自离坊,今日方归,有违门俗,请坊主责罚!” 云凌眸光稍动,浮现一瞬恼色,旋而无奈闭了闭眼,叹道:“罢了,你无视礼法一事,待凶案水落石出再行责罚。” “……多谢坊主。” “云坊主莫生气,萧兄纵有不对,却无意做了件好事。”梨渺轻盈出声。 萧岚疑惑看向她。 梨渺:“方才我并未讲得明白,其实,只有霞明长老房中那份药物中掺杂了毒粉,从萧兄住处搜来的药粉皆清清白白,可见昨日凶手决定嫁祸萧兄时,以为萧兄定然也在屋内抄经,并不知其早已离坊,否则,他定会选择去萧兄屋中□□,如此更能将嫌疑锁定在他一人身上。” “如此嫁祸之行,不似深思熟虑,更像临时起意、冲动而为。” 靳无常抚着下巴说道。 “恐怕那真凶也无法笃定,萧兄弟是否能洗清嫌疑,此刻心中正焦躁不安呢。” 穆忘朝:“若让凶手放下戒备,便易使其露出破绽,渺渺特意留下萧兄,便是出于此般打算吧。” 梨渺看向少年明镜般的双眼,清甜笑道:“知我者,阿朝也。” 穆忘朝轻捻指腹,若无其事将目光移向萧岚。 “要将戏做得真,只能委屈萧兄了。” 萧岚摇摇头,“只要能给师尊一个交待,我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云凌深沉看着他,稳重叹道:“这些日,你便待在戒律堂中罢。” “是。”男子爽利应下,并无怨言。 华衣女子双手拢袖,端庄转身看向众人。 “能伤霞明者,至少当有金丹修为,且凶案发生地点应当远离弟子居所,如此看来,两名长老嫌疑颇深,却无法排除有高阶弟子无视沐心之礼,于无人之地杀害霞明的可能。” 第137章 “本座一举一动,皆会挑动波澜,不便明察,还请诸位道友暗中助我,找出那邪修叛徒,云凌感激不尽。” “我等定会鼎力相助。”梨渺一口应下,而后才懵然转头看向靳无常,装出后知后觉的模样。 靳无常:“……” 答应得这般爽快,还拿他做幌子呢,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他若拒绝可就跌了份了。 “霞明仙子曾与在下有对弈赠谱之缘,我又同萧兄弟一见如故,即便坊主不开口,靳某也会出手相帮的。” 道人端起姿态,说得正儿八 经。 “荡涤奸邪、除魔卫道,本为修者天职,晚辈定当竭尽全力。”穆忘朝郑重抱拳一礼。 今歌白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少年侧颜,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 才多大点年纪,便端出前世那副冠冕堂皇的架势了。 “晚辈也一样!”悉星河利索抱拳,朗声说道。 云凌平下震荡的心神,庄重说道:“事成之后,云凌定重谢诸位,决不怠慢。” 梨渺眸光炯炯,她等的便是这句话。 排除一切风险,光明正大地取走紫鲛鳍,才是她此行唯一目的! 云凌闭目少焉,缓慢抬眸。“今日天色已晚,客人们先请住下,调查之事……便拜托诸位了。” 说罢,她转身走入房门,卸去庄严之姿,背影透出几分萧索凄哀。 众人沉默着离开落霞苑,梨渺驻足回望,窗台烛影绰绰,云凌坊主垂肩埋首,颊边紧握着榻上女子的手,身躯颤抖,珠泪寂然而落。 梨渺眉头微敛,心头又隐隐泛起压抑之感。 她虚握着拳落在胸口,懵懂而迷茫。 为何这捉摸不定的怪异感受,又在此刻冒了出来。 “渺渺?” 穆忘朝轻声呼唤,梨渺恍惚回头,少年正静静注视着她,眸中仿有碎涟摇曳。 “我没事。” 梨渺清浅出声,柔柔垂下睫羽。 “只是出了会神。” 晚风吹落少女额边碎发,穆忘朝沉默少焉,温柔将它拂至她耳后。 “生离死别……总是世人心中割舍不去的痛。” “便将此方宁静,留给她姐妹二人罢。” “嗯。”梨渺微弱应了声,小步迈到少年身侧,与他并肩而走。 第64章 今歌白的身份 次日,云凌宣布即刻安葬霞明,全坊上下皆需参加葬礼,齐奏挽乐,为霞明送行往生。 缺席者,唯有萧岚一人。 萧岚被禁闭在戒律堂一事很快便传得尽人皆知,弟子们痛斥萧岚人面兽心欺师灭祖,却也有诸多弟子猜测萧岚或许是遭人陷害,下毒者依旧未明,否则坊主便该正式宣告大师兄罪行,并当众处罚令其认罪。 舆论纷纷,谁都无法获知真相。 这正是梨渺等人预料中的结果。 尽管未正式公布萧岚弑师之罪,然其人被禁足,霞明也已下葬,便等同于宣告霞明死于中毒,不会再推翻死因。 对真凶而言,无论萧岚是否定罪,隐藏自己以邪功杀人的事实,便已达成了目的。 即便最终坊主认定于药物中下毒有嫁祸之嫌,推不到自己头上,也只能当作悬案。 如此放松凶手警惕,才好引诱其露出马脚。 葬礼举行时,唯我派等人也被邀请到了现场,梨渺学着身旁人的模样,向那墓碑行礼默哀。 盛月坊弟子们奏起哀乐,乐音盖过了隐忍的哭泣声,唯见泪水簌簌成行。 “为何他们,没有用火烧掉霞明仙子的尸身?”梨渺讷讷问道。 穆忘朝纳闷转来目光。 梨渺困惑看向他,“人死后需用烈火焚烧,我曾见过的,不是么?” 穆忘朝极浅地扯动唇角,“火化只是葬仪的一种,并非绝对。” “噢……”梨渺愣然应声。 少年眸光稍黯,寂然看向前方。 “只可惜我家人死于仙符烈火,莫说是尸身,连灰烬都没能留下。” 梨渺闻言,心蓦然轻抽了一下,她注视着少年平静凄美的侧眼,一寸寸牵住了他的手。 听着那哀婉悲凉的乐曲,那难受的感觉又依稀泛了出来。 真讨厌。 葬礼落幕,羽山长老注视着霞明的墓碑良久,惋叹一声,向云凌问道:“今年的百乐盛会,可要如期举行?” 云凌姿态沉稳,垂眸收敛哀色,道:“百乐盛会不止是亘古传下的习俗,更是盛月坊赠予世人的福祉,事关我坊名颜声誉,天下目光皆聚于此,不可有闪失。” “坊主说得甚是。”丹冬长老抚须摇头,“只可惜了霞明丫头,此生无缘再见了……” 羽山:“萧师侄那方……” 云凌:“他尚未认罪,待盛会结束,再做处置。” 她看向二人,“今日只求霞明安眠,自明日起,每日辰时至午时排演盛会曲目,二位意下如何?” 羽山、丹冬:“愿听坊主安排。” 丹冬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的几位唯我派生人,“坊主,那几位客人可是要暂居坊中?” 云凌略一点头,泰然道:“他们自称是萧岚友人,意图调查投毒一事,为萧岚脱罪,可在本座看来,前夜霞明方逝,次日他们便来到坊中,未免有些巧合。” “本座以为,他们未必没有参与作案、贼喊捉贼的嫌疑,便将计就计让他们留下,若他们当真清白,又能查明真正投毒之人,本座也好给霞明一个交代。” 第138章 “还请二位长老替本座多加留意,探探虚实。此事莫要声张,以免弟子惶恐。” 羽山略一施礼,丹冬认可颔首:“坊主顾虑得周全。” 众人散去后,靳无常拢着阔袖走到梨渺身边,悠悠道:“昨晚当着云坊主之面,本君不便多问,小阿渺啊,你为何这般热心,要揽下盛月坊的家务事?” 梨渺直溜溜抬起眼眸,“医者仁心。” “呵。”道人一副嗤笑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瞧我信么”。 “路见不平,不就该拔剑相助嘛!掌门你都应下了,怎么还畏畏缩缩的?”悉星河瞪着明亮的杏眼,大咧咧说道。 靳无常抱臂瞥眸,“但这事,可是会牵扯上魔宫哦。” 少女噘噘唇,理直气壮道:“一年前,你还杀过二十个魔宫修士呢!现在又怕起来了?” “不是我,是我们。”靳无常一字一顿,视线刻意在身旁几人身上转悠了一圈。 “今时比起往日,还是有些不同的。”梨渺清澈出声。 师徒二人投来目光。 梨渺轻轻弯起眸,“有盛月坊在前,即便对上魔宫修士,也不劳掌门费心毁尸灭迹了。” 靳无常拧着脸定定注视了她少顷,“事先说好,本君只答应云坊主揪出叛徒,可没打算直面魔宫七星使。” 梨渺耸耸肩,她只要拿到紫鲛鳍便好,至于除魔卫道,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今兄,那《噬心夺魂咒》,可否再向我等透露一二?”靳无常半眯着眼看向今歌白。 “掌门博闻强识、饱览群书,还当真有你不知道的功法?”悉星河嬉笑道。 “张口就来,为师我一身正气,从不与魔道相交,不识邪法,也不为怪吧。”道人挑眉。 今歌白云淡风轻地侧过脸来,目光拂过梨渺求知的眼眸,道:“噬心夺魂咒的特质,便是无色无形。噬心之法攻人心脉,痕迹难察,夺魂之法便更加诡秘,吸纳他人神魂炼化于几身,借以增长修为。而因其乐修功法之特性,夺魂之术可借乐音波及八方。” “若听者数量众多,哪怕每人只摄取一丁点神魂,聚少成多,滋养效果亦是非凡,而仅仅渐弱丝缕神魂,听者未必能察觉,所谓无形采补之术,便是这功法邪僻又玄妙之处了。” “噢?看来这功法的重点在于采补,而非伤人,无形采补之术……呵,倒是不合那魔宫张扬的调性。” 道人眼珠轻转,含笑觑向今歌白。 “今兄竟对这邪术了解如此透彻,实让在下开了眼界。” 今歌白泰然负手,立得笔直,慢悠悠道:“不算透彻,只是曾与那位玉衡使打过照面,为此吃了些亏,自然便留心了。” 靳无常抚着下巴,冷不丁挑了下唇角。 “可我听说,魔宫七星使行走在外,除非是打着魔尊的名号行事,否则不会轻易泄露身份。” “今兄,你属于哪一种?” 今歌白凉凉斜去目光。 “我是说,你与玉衡使交手时,他的目的,属于哪一种?” 靳无常眨着眼补充道,笑意如常。 “我 怎么知道。”今歌白眉眼轻抬。 靳无常:“你怎能不知呢?传闻七星使若以私人目的报出名号,那闻听之人,可就活不了多久了。” 今歌白冷睨着道人,良久闭目嗤笑一声,语气如常:“不是在调查邪功么,怎么打听起本君来了。” 他平缓抬起睫羽,吐字轻凉。 “既然靳掌门不愿直面魔宫七星使,有些好奇心,还是收起来为好。” 靳无常略一歪头,一脸懒散地向今歌白拱手行礼,“受教。” 悉星河纳闷看着两人,嘟囔道:“他们说什么呢,我怎么都没听明白?” 梨渺瘪了瘪唇,“唔……白哥哥经常打哑谜的,听不懂不是你的错。” 悉星河讷然转过头来,郁闷呼了口气,“你与他私下相处,也这般费劲吗。” “嗯!”梨渺凝起秀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听到二人小声嘀咕的白衣开阳使:“……” 穆忘朝凝眸注视着今歌白,心思愈重。 他果然不简单。 曾与魔宫七星使交手,又极可能参与了钟家邪兽一事,今歌白……会是魔道中人么? 他静默看向梨渺,胸中倍感沉闷。 “好了,再在这里闲聊也无济于事,分头去调查罢。” 道人抱臂转身,轻浮说道。 “我方才听见有些弟子还向着萧道友说话呢,我去向他们打听打听!”悉星河握拳捶在掌心。 靳无常抬起折扇敲她一脑瓜,“善,小星河这副亲和洋溢、智慧稍欠的模样,最宜迅速破人防备,拉拢人心。” 悉星河:“?” “这是夸我呢么?” 靳无常不予回应,“本君去找羽山长老品茶对弈、听曲论道。阿渺,忘朝,你二人便去丹冬长老居所找找线索罢。” 梨渺眨眼,“为何不是你去找丹冬,我去找羽山?” 道人悠悠道:“年迈之人,对尔等初生‘小辈’总会多些宽容嘛,否则论起琴棋书画来,对答不上,岂不扫了人家的兴。” 梨渺无言以对,毕竟那些东西,她当真不会。 “今兄有何打算?”靳无常含笑问道。 今歌白漫不经心:“我并未答应云坊主的请求,提供了邪乐的线索,还不够?” 第139章 靳无常高抬唇角,“够,当然够,今兄随心便好。” “那便祝愿你们成功。”今歌白淡淡道,说罢,便恣意迈开了步子。 梨渺上前两步,“白哥哥,你要去哪儿?” “出去赏赏风景。”白衣男子语气悠闲,头也不回地离开。 梨渺抿抿唇,无奈呼了口气。 “这位今前辈,可真是个难捉摸的主。”悉星河看着今歌白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道。 “谁说不是呢。”梨渺讷然应道。 白哥哥从来都是个神秘的人物,因何而来到她身边,不知道,为何愿守她数百年,不知道,他口中效忠之人是谁,更不知道。 过去她满心满眼皆是师尊一人,白哥哥闭口不提的事情,她也从不过问。 可如今,她心底的困惑逐渐埋藏不住,对他愈发好奇了。 少女目光专注而悠远,穆忘朝轻锁着眉头注视良久,缓步移到梨渺身前,隔绝了她的视线。 “渺渺,我们走。” 梨渺抬起眼,望见少年清潭一般的眼眸,霎时舒心不已。 “嗯!” 她明媚绽开笑意,看得少年心神一晃,胸中那股闷意顷刻驱散了几分。 丹冬长老居住在孤眠苑,萧岚曾遥遥指过,是盛月坊最北面的一处院落,最为清净孤僻。 二人缓行在临水长廊上,穆忘朝悄然觑了身旁笑意盈盈的少女一眼,低声问道:“渺渺因何发笑?” 梨渺扬起脸来,粉面如映桃花。 “我笑阿朝好懂,总将心事写在脸上,是开心、难过、还是气愤,一眼便能瞧出,从不用晦涩的话语来欺负渺渺的脑子。” 唔,仅限此世。梨渺默默在心中加上了一句。 穆忘朝微讶张开口,转念即知她是在拿自己同今歌白作比较,一时不知是该喜悦,还是郁闷。 至少……这也算是夸奖,他或许该欣慰。 可他的某些心思……她当真看透了么。 穆忘朝轻浅地牵牵唇角,透出些许无奈。 “渺渺认为,阿朝好懂……是好,还是不好?” 少年声音低柔又清凉。 第65章 我不该再耽误渺渺 “自然是好了!”梨渺一把扑上前,直将少年的腰塞进了双臂桎梏。 穆忘朝猝不及防怔了眼,心软地抚了抚少女头顶,又略显窘迫地垂下眼。 “盛月坊刚历丧事,你我是客人,这般不好。” “不好么?”梨渺不解歪头。 “嗯,不合时宜。”穆忘朝温润颔首。 梨渺静默少焉,讪讪收回手背到身后。 “好嘛,道理总是阿朝懂得多。” 梨渺如此配合,穆忘朝反倒有些不适应,以往他将她从他身上劝离,还需好几番来回呢。 他缓步前行,心中萦绕起一丝淡淡的欣慰。 “我有时也觉得,渺渺性情单纯,十分好懂,可你时常又令我猜不透,用你方才的话讲……呵,欺负我的脑子。” 少年温声轻语,说起梨渺那有趣的形容,又忍不住低笑。 梨渺双目微僵,不动声色地偷瞧他一眼。是她编了太多谎话,又让师尊起疑心了么? “我都将心意尽献给穆郎了,还有什么猜不透的?”她指尖缠起垂发,语调百转千回。 一声酥到了穆忘朝骨子里,他禁不住颤起眼眶,清冷道:“这句,便是例证。” 梨渺:“……” 原来撒娇,也没法次次起效。 穆忘朝轻叹一声,脚步又向梨渺靠近几寸。 “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渺渺可否告知,你为何要接下此案?” “因为医者仁心呐。”梨渺应得理所当然。 少年浅淡一笑,“若渺渺当真有如此信念,我会为你高兴。但我知晓,现在的渺渺还不是这般。” “我了解你的不寻常,也知对你而言,何为异常。” “最初你接近萧岚,我只是略有怀疑,还想过你是否……被从天而降的俊美男子迷了眼睛。” 讲到此处,穆忘朝不自在地将话音弱了下去。 “可见一向低调内敛的你,竟主动站出、自请验尸,我便确定你藏了心思。” “你自打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进入盛月坊,你想卖云坊主一个人情,是不是?” 梨渺郁闷地抬起头,“看人真准。” 穆忘朝无奈呼出一口气,捏住梨渺的手,深深注视着她。 “渺渺,有什么事,当真不能对我说么?” “你答应过我,不会欺瞒我。” 望着少年眸中轻跃的波光,梨渺蓦然怜爱起来。 她安慰般轻柔抚过他的眉梢,温婉晕出笑意。 “我想向盛月坊讨要一样东西,做一件大事。” “至于是什么大事……暂且保密。” 梨渺食指竖在唇前,狡黠弯起眸。 穆忘朝略有动容。 她仍旧有所隐瞒,可看到这副灵俏的表情,他便软了心。 至少她没再继续蒙骗他,有这份坦诚……便足矣。 - 奚城。 今歌白信步行在街巷中,闲然走进了夜明赌坊。 前厅人群熙攘,闹声鼎沸,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入赌坊深处,迈入东家房中。 “见过开阳使。”东家对此习以为常,客气地起身行礼。 今歌白撩摆入座,姿态恣意。“尊主和天玑使都离去了?” 第140章 东家:“据线人来报,昨晚便已离开奚城。” “玉衡使,可曾来过?”男子乌睫抬高一分。 东家:“并未来过赌坊,但近日奚城内确有玉衡使的踪迹。” 他温和一笑,慈眉善目,“若大人要会见玉衡使,属下这便派人去寻他。” “不必了。” 白衣男子轻捻指尖, 唇角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老友相见,该惬意些好。” 今歌白离开夜明赌坊,漫游城中,去到全城最高的酒楼,掷金包下顶层,独坐围栏边。 四面开阔,长河无际,满城人烟尽收眼底。 他斟上一杯酒,漫不经心望着云天琼楼,浅酌慢品。 “一人于闹市独饮,开阳使好闲情啊。” 一道清润的声音谑然自斜后方传来。 今歌白斜去目光,青年一身暗红劲装,头戴精绣抹额,马尾高束,英姿飒爽,唯有那眼眸暗不见底,彷如烈日下蛰伏的猎手,即便主动暴露身形,猎物也无法在其视线之下脱逃三尺。 他屈着左膝坐在栏杆之上,背靠百丈空茫,衣摆簌簌飘扬。 “玉衡使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叙上一叙。”今歌白云淡风轻,嘴角噙一抹隐晦笑意。 风声拂过,暗红衣衫的青年已现身在方桌对侧,坐得随意。 “你这位置,该不是特意为我留的吧。” 聂长风捏起酒杯,把玩一般端在额前,眯着一只眼观看曜日自玉璧透出的光泽。 “你若要如此想,我可以不否认。”今歌白说得似是而非。 “唉,我可是许久,许久都未见过你了。大约……三百年?” 聂长风幽幽叹着,昂首抿起杯中酒。 “据说这三百年里,你一次都未回过宫中,我很好奇,你究竟去了哪里?” 今歌白:“执行任务。” “什么任务,能让玉衡使消失三百年……我瞧你前日还与几个野路子闲游,难道当真与那劳什子唯我派有关。” 聂长风抚起下颏。 “唯我派立派刚好三百年,虽然奇怪,却并非毫无道理啊。” “不,区区杂散小派,不可能入得了尊主的眼。” 他细细打量着今歌白,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你与唯我派只是私交,你看上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开阳使,你的喜好还真是令人诧异啊,那小姑娘还不知你是谁吧?” “你何时有了臆度他人的兴趣了。” 今歌白语气轻凉,自己前日的行踪落在对方眼里,他并未感到诧异。 聂长风轻笑,“那便透露一二,你究竟去做了什么任务?” 今歌白:“此乃尊主设下的最高机密,无可奉告。” 红衣青年眯了眯眼。 “最高机密,尊主不交给上四尊位,居然会指派给你?” “得尊主信任,今某之殊荣。” 今歌白缓缓勾起唇角,眼眸冰冷凉薄。 “以越距手段谋求上位者,自是与此无缘了。” 聂长风眸光微变,略略沉下面容,浮现阴戾之气。 “不过在本君手下栽倒一次,玉衡使竟记恨至今。” “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今歌白悠闲垂着眼眸把玩酒杯,未去看他一眼。 “本君报什么了?” 聂长风:“我那二十名下属,是你所杀。” 今歌白略微后仰,抬起面容,“出行任务遭逢变故乃是常情,玉衡使倒不必因你我私人恩怨,将损失赖在我头上。” 聂长风冷笑一声,“你消失三百年期间,仅会定期现身在越州云城的夜明赌坊,而最后一次现身在那处,却是在期限之外。” “刚刚好,本君的下属在云城之外消失无影,尸骨无存,时间吻合,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今歌白嗤笑,“牵强附会。无端的猜测,永远都无法成为证据。” “这是你教我的。”男子眸中掠过一瞬利光。 聂长风一手按在桌沿,指骨与青筋清晰分明。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今歌白。” 红衣青年从喉中磨出话语,字字喑哑狠戾。 他起身便走,还未踏上栏杆,身后男子幽然出声。 “聂长风,你的身体不复从前了吧。” 红衣青年蓦然顿步。 今歌白掀起眼帘,“乱神……还是离魂症,修炼噬心夺魂咒,最终却反噬了自己的神魂,我说得可对?” 聂长风佝肩回首,目如鹰隼利瞳。 “你怎会知道?!”他低狠质问。 “我从何得知,你不必过问。” “你只需知晓,很快,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剥夺你的位置,一切应属于我的,皆会回归我手。” 今歌白噙笑垂眸,修长五指依次蜷于掌心。 “届时聂兄若无处可去,本君营下倒愿为聂兄留得一席之地。” “只是就得委屈聂兄,唤本君一声‘大人’了。” 方才神采昂扬的红衣青年,此刻步履沉重,脸色煞白。 那厮成竹在胸的模样,当真让他心底慌神,意念纷杂不安。 他如何得知他身遭反噬一事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此事绝不可传到尊主耳中! 不,是绝不可让尊主认定他失去七星之格! “今歌白,别狂妄自大了,即便再战一场,本君也输不了!” 第141章 今歌白唇角深陷,讳莫如深。 “莫嗔怒。” “奚城的百乐盛会快到了,玉衡使,可别辜负盛景啊。” 红衣青年眼瞳轻缩,忿然踏栏而走,顷刻消匿了身形。 今歌白无声冷笑,继续品酌,直到烈日西行,玉壶空荡。 - 为了不显得刻意,梨渺与穆忘朝二人缓行良久,才来到盛月坊最北侧。 孤眠苑地如其名,独立于一隅,数百丈之内无人烟,树木枯寂,如入冬眠,唯有几株青松添了绿意,在春夏之气满溢的盛月坊中显得独树一帜。 二人轻步走入院中,悄然环顾,地面空荡整洁,不见打斗痕迹,主屋房门紧闭,其中传来低缓的琴音,如空谷虚雾,缥缈不定。 院落一侧有一方石桌石凳,二人静坐等候,直到一曲完毕,仙风道骨的消瘦老者启开屋门,两人才端正站起,拱手施礼。 “丹冬长老。” “噢……是两位客人。” 丹冬语气缓和,一手置于身前闲然走了过来。 “二位来我孤眠苑,可是有事相告?” 穆忘朝彬彬有礼道:“我二人漫步至此,见景色凄凉,心生好奇,又听得琴声孤远,便驻足静听了片刻,无意闯入长老院落,还望前辈莫怪。” “无妨,无妨。” 老者淡然摆摆长袖,不以为意。 他伸手自屋中招来茶水与杯盏,落于石桌之上。 “老夫这院里安静惯了,难得有客人光临,请坐。” “多谢长老。” 两人再度落座,梨渺握起茶杯,腾腾热气暖了掌心,忽有种冬日围炉饮茶之感。 “丹冬前辈,这盛月坊各处都仙气飘飘、明艳如春的,为何唯独前辈院中如此萧条?”梨渺露出好奇的模样。 老者轻声笑笑,抚须道:“老夫不爱春秋盛景,唯爱冬日,萧索之景独有韵味,等到雪落之时愈发美妙,老夫诸多琴曲,便是在这寂景中谱下的啊,呵呵……” 穆忘朝:“原来如此,远离喧嚣,独居一隅,倒是安宁。” 丹冬双手落于膝上,喟然长叹。 “我老啦,即便有入世之心,也没那份精神咯。” “前辈的弟子……不常来问候么?”穆忘朝温声问道。 “老夫已经多年未收弟子,年轻人若沾了老夫这寂寥之气,变得多愁善感,可不是件好事啊。”老者摇头轻笑,自我打趣道。 梨渺默默在丹冬身上打量了一圈,道:“我听前辈言语之间,总在伤感自己年岁已高,可我听说丹冬长老已是元婴后期,元婴之上,还有化神、渡劫、大乘……前辈的路,应当很长才是。” 丹冬无神的目光落在梨渺身上,他慈祥说道:“小丫头当初入仙道不久,或许还不知晓,世人求仙目的有多种,可都舍不开一个长生。低阶修士还在为入门、功法 、历练、修为而烦恼,却总忘了,高阶修士也为寿限所制。” “境界愈高,突破百倍愈艰,古往今来,诸多强者折于破境之劫,也有诸多强者无法等来破境之机,只能停留原地,枯等寿命耗尽。” “老夫便是后者,自身天资薄弱,举步维艰,末路之时终于突破元婴,延长了寿限,可修行这么多年,又已日薄西山,垂垂老矣,而我修为停滞已久,已无机会求得幸运再临了……” 梨渺眼眶微张,移开目光。她破境的速度总是快于旁人许多,迈入元婴时也才四百岁,还从没想过自己因寿命所限终结一生。 穆忘朝闻言,忽而心中微惊,不由得看向梨渺。 渺渺从未透过自己的年纪,可她说,她是两千三百年前收下他的魂魄。 听闻元婴期的寿限乃是三千年上下,渺渺如今的境界仅是元婴中期,那她岂不是寿限将至,她还有多少个百年可等? 两千三百年,他的仇人是否也困于寿限,早便死去了呢…… 少年捏紧前摆,忽而心慌不已。 “少年人,你还年幼,不必为老夫言论所忧。”丹冬看出他的焦虑,出声提点道。 穆忘朝倏然回神,松开双手,颔首道:“前辈说得是。” 梨渺困惑看着少年,抿唇若有所思。 他方才看她,是想起什么了? 丹冬泰然看着两人,平稳出声:“二位小友,当还有话想要同老夫讲吧?” 梨渺转去目光,假装酝酿片刻,道:“丹冬长老认为,萧道友当真会害他尊师吗?” 丹冬放下茶盏,憾然低叹一声。 “岚儿虽有顽皮之处,可过去在老夫眼中,却是个单纯的孩子,老夫也不愿相信他会作出杀师叛道这等恶劣之举,只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谁又说得准呢。” 梨渺:“那霞明长老可与谁人起过仇怨……或是过节?” 丹冬摇摇头。 “老夫常年闭关,鲜少活动,前日霞明遇害时,我也在屋中修炼,毫无所觉。我不知霞明师侄是否与谁生了嫌隙,但她着实是个温婉良善之人,谁能忍心对她痛下杀手呢……” 他低眸看着少年杯中几乎未动的茶水。 “茶凉了,老夫再为客人换上一杯。” “不必了。”穆忘朝站起身来,温润行了一礼。 “扰了前辈清净,本是我二人之过,不敢再继续劳烦前辈。多谢前辈赐茶指点,我们这便离去。” 第142章 丹冬缓慢起身。 “客人言重了,若有闲暇,来我这院中坐坐也无妨,老夫便不送二位了。” 两人离开孤眠苑,走远后,梨渺平静道:“这老者言语神态皆为坦然,瞧不出什么破绽,但却泄了条线索,隐瞒霞明真正死因,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 说罢,身旁人却不应话,她不禁瞧了他两眼,见他心不在焉,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抬高语调道:“阿朝,你怎么都不理我?” 穆忘朝转来侧脸,眉头轻敛,双目迟疑地在她脸上盯了片刻,又消沉垂下眼睫。 “渺渺……你年岁几何?” 梨渺眼眸稍顿,当即意会,他是听了丹冬那番言语,怀疑起她的年纪了? 若承认她仅是五百岁,便与她曾经的说辞相冲,岂不又惹他气闷,还难得去圆她因何说谎了。 她转了转目珠,故作不满:“怎么,觉得我年纪大,你便不喜欢了?” 少年启唇微滞,没有回应她的怨念,却一步挡在她身前,双手抓住她的手臂,俯身道:“渺渺,我不该再耽误你,你也不该再将血气用在我身上。” “什、什么?”梨渺茫然张眸,对他突如其来的忏悔感到措手不及。 第66章 舍不得失去渺渺 穆忘朝紧抿着唇,艰涩垂下眸,满是悔意。 “渺渺修为未能精进,定是因为为我塑身养魂耗费太多气力,我已然占据你两千载光阴,若没有穆昭,你或许已是化神……甚至渡劫强者,可现在,你却仍为了我屈身唯我派中,误了修行……” 梨渺僵如木墩,目瞪口呆。 可实际上,她却是在反复耗尽血气炼制人偶之身途中,逐渐溢满修为碎丹破境的。 但无论如何,师尊圆了她的谎,说服了他自己。 她看着他愧疚难当的清润眼眸,忽觉好笑又欣慰。 她掩下窃喜,温婉出声:“阿朝可是在担心,我会像丹冬一般困于寿限,碌碌至死。” “你舍不得失去渺渺,对么?”梨渺抚上少年的脸,浅浅对他笑。 少年眸光轻颤,缓缓抬睫注视着她。 “放心,我不会那般轻易死掉,我还能炼制延寿丹呢。”梨渺胡扯道。 穆忘朝隐忍摇头。 “可那终非善策。” “渺渺,我要如何才能帮你?” 少年倏然晃神,魂不守舍地轻垂下面容:“或许……你应当去找今前辈……” 说罢,又蓦地摇头,沉声:“不行,唯有他不可……” 梨渺困惑瘪唇,“阿朝在说什么呢,我已经学会炼器了,为何要去找白哥哥?” 少年目光恍惚,慌乱无主。 梨渺将穆忘朝的担忧尽收眼底。 她心中泛起涓涓蜜流,既是满足,又是疼惜,恨不得嵌入的怀中,缠绵亲吻他的眼角,抚着他的身躯告诉他,她将填满他的一生,定然不会先他而去。 她埋下这瞬息掠过的欲望,最终只是轻轻拍起少年的脑袋,柔声道:“别担心。” “会有办法的。” 少女的语句仿佛认定她寿元无多,穆忘朝扬起眼睫,眸中清光浮动,愈发惶惶不安。 梨渺覆上她肩侧冰凉的手,精明眨眨眼,道:“若阿朝有愧,待我集齐想要的东西,你便随我去避世之地修行,如何?” 穆忘朝:“好。” 见他这般不假思索,梨渺讶然抬眉,“不怕我耽误你的复仇大业?” 少年目光凝聚,气息重归沉稳。 “复仇一事,急躁不得,眼下助你破境,才是重中之重。即便仇人在此期间意外身死,那……也是命数。” 他指节捏紧一分,又放低了语气。 “何况我的力量依存于你,唯有更进一步,面对仇敌时,方更有把握……” 梨渺感受着肩侧无意加重的力道,倏而眼中泛出狡黠。 “舍不得渺渺就直说嘛,还找这等理由。” 穆忘朝乌睫微颤,不敢看她惑人的眸子,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作出思考的模样。 “渺渺方才说,要收集一些物品……这盛月坊中的东西,便是其一?” “嗯。”梨渺点头,不计较他生硬的掩饰。 “你所求何物,可否向我透露?”穆忘朝澄澈看向她。 梨渺转了转眼珠,她暂且不打算坦白目的,但告诉他这些材料名也无妨,反正师尊也不会知道那是何种器方。 “丹霞玉琼,紫鲛鳍,凤凰髓,灵犀神木,天离圣火。” 穆忘朝目露一瞬诧然,他抿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原来加入唯我派,也是你早有预谋……” 梨渺瞧他这失落的模样便心生怜意,仿佛自己当真欺骗了少年人的感情似的。 她捏下他的手,揉在双掌之间,哂笑道:“想什么呢,那当真只是巧合,偶遇靳无常的时候,我还不知那丹霞玉琼是何物呢!” 穆忘朝看她笑吟吟的样子轻松泰然,丝毫不见遮掩,他垂眉舒了口气,无奈道:“许是我今日神思恍惚,草木皆兵了。” 他反握住少女细腻如脂的手,柔软润凉,竟不忍心松开。 “穆昭本领尚浅,难以报答渺渺厚恩,但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渺渺有何指示,穆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梨渺注视着少年坚定沉稳的面容,轻悠勾了勾唇。 “即便我的指示,会违背你的道义?” 第143章 少年微怔,为难垂下眼。 梨渺眸中化开柔情,她抚开少年紧拢的眉头, 和颜悦色道:“我知道那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阿朝有这份心意,渺渺很高兴。” 穆忘朝动容看着她,深邃眼瞳里透出懵懂,分明相悖的色泽,在少年眸中却和谐而动人,仿佛他生来便将矛盾刻印在血肉里,成了一幅诡奇多姿的画卷。 虽然青涩稚嫩,可阿朝的某些秉性,却与前世的师尊如出一辙。 梨渺喜欢他那颗高洁无瑕的慈悲之心。 她即便损坏他的身体,强拧他的心意,却也不愿污染他心中那片洁净之地。 她想让那颗心,完好无损地归属于她。 “时间差不多了。” 梨渺看向渡上柔暖霞光的远天。 “走吧,掌门和星河那边,应当也有消息了。” - 傍晚,唯我派几人聚到了一块。 “我今日与十多个盛月坊子弟交谈,他们都道霞明仙子温婉和善,又因身体抱恙,常居坊中,不曾与谁结仇。还说仙子对门下弟子颇为宠溺,萧师兄几番犯事,她都不曾追究过呢!” 悉星河压低声音说道,语气却难掩激动,佝着身体一副做贼的模样,唯恐被旁人听到。 “他们还讲了些霞明仙子生前的善事,只可惜,与死因没什么关联。” 梨渺:“其他长老与霞明仙子,也不曾有过嫌隙么?” 悉星河摇摇头,“据我今日探查,并没有。盛月坊上下和睦,长老恭谦,至少这数百年都不曾有过地位之争,顶多是在乐曲探讨时,偶尔会意见相左而已,不至于构成杀机。” “如此说来,仇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穆忘朝道。 靳无常抚着下巴,“不是仇杀,便是意外行凶咯。” “掌门那边如何?”梨渺问道。 道人唰地展开折扇,昂首轻摇,“我同羽山长老谈音论道,品茶对弈,酣畅半日,妙意无穷啊。” 悉星河瞪大杏眸,“我四处攀谈,嗓子都冒烟了,你就光干了这个?” 道人瞥来目光,咂舌道:“别用这般眼神看着为师,为师此番接近还是有所收获的。” 悉星河:“什么收获?” 靳无常:“羽山长老性情高涨之下馈赠的字帖一幅。” 悉星河:“?” 靳无常:“和一条线索。” 悉星河眼角抽动,“说话大喘气,您老人家当真上了年纪。” 靳无常对少女的贬损不以为意,他坦然说道:“若论长老异常,倒当真有一处。丹冬长老自认年事已高,已多届未参与百乐盛会,此前三百年的盛会主演,皆是由云坊主、羽山与霞明担任。” 穆忘朝略一张眸,“可先前我等旁观排演,主演的两位长老却是羽山和丹冬。” 道人点头,“不错,据羽山讲述,丹冬道自己时日无多,愿在入土前再酣畅一场,霞明不愿其抱憾而终,便主动将本届盛会主演之位让与丹冬,此事云坊主同羽山皆有见证。” “霞明仙子主动让步,满足丹冬长老临终之愿,这看起来……丹冬长老便更没有杀害霞明仙子的理由了。” 悉星河郁闷挠起头发,只觉脑袋疼。 “星河师姐忘啦,方才我们推测,霞明长老之死,极可能是凶手意外促成,在此般假设下,丹冬长老怀有最大嫌疑。” 梨渺抱着膝盖浅浅出声。 悉星河抬眸不解:“为何?” 梨渺:“丹冬寿限将至,并非虚假,然其境界已至元婴后期,若能跨越这最后的门槛,跃入化神境,便可突破三千年寿限,开启新程。” “还记得白哥哥说,噬心夺魂咒可汲取他人神魂,以强化自身修为。虽然那丹冬长老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在盛月坊中,对晋升最为迫切者,非他莫属。” “若丹冬长老便是那暗中修行邪乐之人,那对他而言,眼前便有一个施展夺魂术的上好机会。” 悉星河脑筋一转,蓦然张大眼眶,“百乐盛会!” “以邪术夺取的神魂若足够微小,便连听者本人都难以察觉,百乐盛会天下闻名,听者多以万计,若悄然施展邪功,在盛乐掩盖下,当真能做到瞒天过海!” 穆忘朝凝眉道。 梨渺点头,“此外,丹冬长老的居所十分偏僻,与弟子房相隔甚远,若发生打斗,在屋内抄经的弟子未能察觉,便说得通了。” “的确,相比起来,霞明和羽山的居所为杀人现场的可能性便弱了不少。” 靳无常慢悠悠道。 悉星河双臂交叠抵在膝上,深深出了口气,“嚯,听你们一说,这丹冬长老当真颇有嫌疑。” 她抬起溜圆的眼睛,“可这些也只是推测而已,没有证据,如何能给他定罪呢?” “霞明刚死,门内人心惶惶,又有我们几个查案的外人插手,只怕凶手这些天会格外谨慎,不会轻易泄露修行邪功的迹象。” “除非……” 靳无常说着,冷不防停下了话音。 “除非什么呀?”悉星河急道。 道人眼眸微弯,轻声笑道:“有人来了。” 梨渺转身回望,白衣男子翩然而至,轻落于屋檐,月色披身,临风潇洒。 “白哥哥,你回来啦。”梨渺甜甜展开笑颜。 今歌白视线凝固在粉裙少女的面容,淡淡朝她勾起唇角。 第144章 他落地走来,语气轻悠:“在讨论凶手之事?” 梨渺点点头,“经过一日调查,我们怀疑丹冬长老便是以邪乐伤人的凶手,但还没有证据。” 靳无常注视着今歌白,眸中精光闪烁。 “今兄,你既与魔宫玉衡使打过交道,还熟知他的功法,应当对他本人也颇有些了解吧?” 今歌白懒得搭理这恼人的说法,只漫不经心道:“不熟。” 靳无常:“他的身形、样貌、声音,你总该记得?” 今歌白瞥去目光,略一打量,“靳掌门想说什么?” 靳无常邪魅一笑。 “请你委屈一晚,假扮玉衡使。” 第67章 阿朝还是与剑尊牵到了一…… 白衣男子俊美面容浮现一瞬诡异的抽搐,他居高临下看着道人笑嘻嘻的脸,如同在俯视一只张牙舞爪不知好歹的猿猴。 “你让本君,扮成我最讨厌的人?” 他沉缓道出,字字如染警告。 靳无常仿佛并未察觉男子的威胁之气,他泰然叹道:“咱们现在找不出证据,也难再从旁人口中钓出新的线索,眼下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设局验证,让凶手自露马脚。” “我们之中,仅有今兄一人同玉衡使交过手,这鱼饵由今兄担任最为合适。” “掌门说得对呀,白哥哥,要完成云坊主的委托,可缺不了你的戏份,看在渺渺的份上,你便答应吧!”梨渺眼波盈盈地望着今歌白,满脸期待。 “……” 今歌白指尖轻颤,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角。 小阿渺如此娇声相求,便是咬定他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她声声唤得他骨头发酥,如水眼眸又叫他心底荡漾,如此狡猾,他却怪她不得。 “白哥哥,好不好嘛。”梨渺声脆如铃。 今歌白捏上眉心,烦躁叹了口气。 “容我准备几日。” 梨渺双眸一亮,明媚笑道:“白哥哥要作何准备,可需阿渺帮忙?” 男子摇了摇头。 “既然要伪装,便不能过于草率。模仿他人声音,我做不到毫无二致,但做到外观相近,倒是不难。定制衣装、炼造面皮,三天时间足够。” “今兄考虑甚是周到,没想到今兄冷漠外表之下,也有如此一颗热忱之心,实令靳某刮目相看。”靳无常一本正经地拍起马屁来。 “本君不过是看在阿渺的面子上出手相帮,靳掌门便不必费此口舌来夸赞了。”男子语气慵懒,仍旧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靳无常:“哪里哪里,靳某句句出于真心呐。” 今歌白双臂环胸,不再应话。 之后的几日,云凌坊主以排查异己之名加强了坊内巡逻,今歌白不在坊中,梨渺几人也并未闲着,每日准时旁观盛月坊排演,乐修们散去后,梨渺与靳无常也不时敛息经过两位长老的居所,悄然 探查室内气息。 如靳无常所料,凶手很是收敛,聚众排演时不见异动,即便夜深独处,也并未运转邪功心法,谨慎至极。 三日后,今歌白如约归来。 几人紧闭房门,看见今歌白一袭暗红劲装、身姿挺拔地走出来,俨然换了一副样貌,皆是双目大睁、满脸新奇。 靳无常绕在今歌白身旁踱步打量,啧啧称奇:“天衣无缝,以假乱真啊,这副脸皮是今兄所制?真想不到,兄台还有这等精妙手艺。” “那是,白哥哥可是炼器大师呢。”梨渺毫不客气地夸耀道。 穆忘朝看得出神,才三日时间,今前辈便炼制出如此一张毫无破绽的脸,他虽未见过那传说中的玉衡使,可看见眼前人的伪装,他便莫名笃信,玉衡使便该生着这副样貌。 他转眸看向梨渺,当初渺渺制作他脸上这副假面,似乎都未用上一个月,彼时她尚未正式修习器道,便有如此本事,当真是天赋惊人…… 少年愣愣想着,忽然忆起自己这副身躯都是渺渺凭着天赋摸索炼制的,如今他涨了几分见识,愈发感到这实在匪夷所思。 梨渺未去注意少年游走的神思,她指节轻叩着下巴,定定打量着今歌白,蓦地说道:“原来魔宫的人,也能生得如此俊逸超凡。” 轻盈盈一句评价,同时噎住了两人。 穆忘朝当即回神,略带郁闷地深吸一口气,缓缓沉入腹中。 今歌白的脸色则更是变幻莫测,他颤了颤眼眶,压声怨道:“阿渺……你还真会给人寻不快啊。” 梨渺无辜眨眨眼,“我说错什么话了?” “阿渺……”悉星河语重心长地唤着她,颇有深意地拍拍她的背。 “万事俱备,我去知会云坊主一声,邀她来看今晚这出戏。”靳无常以扇拍手,语气难掩兴味。 入夜后,盛月坊渐渐少了乐音,孤眠苑万籁俱寂,唯有黑暗无光的屋舍内仍有丝丝灵力流动。 一道喑哑的虫笛声倏然打破寂静,也让屋内运转的灵力顿然停滞。 灰髯老者推开屋门,觑眯着昏花的眼,望向对面围墙之上屈膝坐着的束额青年,惊道:“是你。” 今歌白掩下眸中异光,捏造出近似聂长风的音色,又刻意压低声音:“事情可曾败露?” 丹冬垂下枯槁的面容,“门中认定霞明乃中毒身亡,可坊主并未停止寻凶,老夫心中……终是惶惶不安。” 第145章 今歌白:“怕甚,待你神功有成,突破化神,云凌即便对你有所怀疑,又能拿你如何。” 丹冬连连摇头,满脸悔意。 “是老夫冲动,那霞明撞破秘密,将她打晕抽了神识、抹去记忆便是了,千不该万不该听信阁下怂恿痛下杀手,那可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侄儿!若事情败露,老夫一世清名尽毁,还有何颜面面对宗门上下、面对世人眼光!” “勾结魔道暗修邪乐,你以为自己还能保得住清誉么?!” 女声骤喝,灵力顷刻震荡夜空,掀得满院高树倾摇,枯叶漫天。 丹冬登时瞪大双眼,脑震心惊,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方未被那袭人的狂风吹倒。 华服女子自天而降,化神期威压溢满院落,空气都仿若凝成了滚烫的铁水,令人无法呼吸、寸步难行。 丹冬五雷轰顶,愕然望着云凌,又颤巍巍看向那围墙上的红衣男子。 “坊主……他……这?!” 他脸面发紫,语无伦次,险些让急火冲破肺腑。 今歌白掀去假面,肉色面皮捏于掌中,眸色沉暗,似笑非笑。 那些唯我派的客人也纷纷现出身形,眼神各异地盯着他。 丹冬怔然恍悟,原来坊主早便知晓霞明死因,设计此局,便是要他放下戒备,自揭罪行……! 他脚步发软,摇摇欲坠,猛地跌跪在地。 “坊主……老夫也是有苦衷的啊!” 那仙风道骨的老者忽然破声痛哭,捶着地面悔恨摇头。 云凌姿态威严,无可忤逆。 “有什么话,去议事堂中交待罢!” 是夜空寂,唯有议事堂灯火通明。 云凌端坐于高座,羽山长老、萧岚与众多霞明弟子皆到场分立两侧,梨渺等人立于后方,数十双眼睛皆忿然盯着场中垂跪的老者,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丹冬,你可知罪?!”云凌厉然沉声。 老者身姿颓然,深陷的眼中已没了光泽。 “我……违背祖训,暗修邪乐,戕害同门,嫁祸子弟……” “丹东有罪,可这一切都非我所愿啊!” 他泪眼婆娑,高声哭诉。 “是那魔修找上老夫,要与老夫做一通交易,他隐瞒了身份,我若早知他乃魔宫七星使,又怎会受他蛊惑,答应他的请求?老夫兢兢业业、孑然一身,深受宗门教诲,又得世人赞誉,即便老夫多有不甘,也心知决不可与那魔宫同流合污啊!” 老者说得声泪俱下,云凌却不为所动,她冷声道:“他为何找上你,又有何所求,细细交待。” 丹冬垂着双肩酝酿一阵。 “那人知我修为瓶颈、寿元将尽,主动找上门来,说他有一功法,可助我渡过困境,代价便是我派独门心法《渡世语》……和《沧海平波》曲谱。” “老夫一眼便瞧出那功法颇具邪性,可未必不能加以善用。老夫便想,若是在百乐盛会上施展夺魂之术,或许当真能突破瓶颈,那等盛大规模,即便伤及于人,害处也微乎其微,只消渡过此关,我便舍弃那邪功,再不去沾染……” “老夫当真,当真只是这般打算,哪想后来却……” 老者拍股摇头,悔恨不已。 “什么苦衷,皆是放屁!” 萧岚蓦然站出破口大骂,愤怒至极,什么风雅都顾及不得。 “我派祖训,以山河修骨,以日月筑心,因一己私利沾染邪乐便是有罪!丹冬长老一生清廉,竟连这番道理都忘了么?!” 羽山也连连摇头,失望道:“丹冬长老,你糊涂啊。” 众人指责声此起彼伏,老者不时抽搐地看着周围,忽而神色恍惚,再也淌不出泪来。 高座之上,云凌双手叠于身前,阖目沉气酝酿许久,直到人声渐落,她方缓缓启眸,压着愠怒道:“霞明遇害当晚,你且当着众人之面,将详情道来。” 丹冬歪着身子失魂落魄,颓然如朽木。 “当晚……我下定决心答应那渡火宫魔修的交易,便用他留下的信物,将那厮唤来,却不想霞明突然闯入,正撞见我二人谈论。” “她本是顾虑我多年未参与百乐盛会,前来向老夫交待细节,可彼时三人皆惊,霞明怒而指责老夫背信弃义、天理难容,我唯恐此事暴露、毁去一生清名,冲动之下,受那魔修蛊惑,合力将其击杀灭口……事后慌乱难当,又听信那魔修诡计,转而嫁祸他人……” 老者倏然哽咽,喟然长叹一声。 “丹冬罪大恶极,愧对同袍与列祖列宗,败坏宗门声名,惟愿以死谢罪!” 他蓦地以头抢地,伏跪得无比低微。 堂内顿然沉默,静得可怖。 门旁的白衣青年幽然出声:“云坊主,贵坊内务,我等不便再予插手,但依在下拙见,丹冬长老尚有将功折罪的机会。此番惨剧,归根到底是那魔修作祟,既然丹冬长老留有他的信物,便可设法将其引出,来个瓮中捉鳖。” 靳无常闻言,不由得瞅他一眼,转着目珠若有所思。 羽山谨慎道:“可魔宫七星使,皆是魔尊左膀右臂,过去我派与魔宫井水不犯河水,若将其挑怒,只怕难安啊……” 云凌用力按上扶手,眉眼冷厉,字字铿锵:“是他魔修杀我胞妹、挑动我派内乱在先,哪怕魔尊汝元亲身降临,本座也必要杀人者偿命!” 第146章 “就是!纵使那魔宫势大,又岂能罔顾天理?!此仇不究,岂不让正道诸派将我等看轻了去!” 弟子热血一呼,便有涛声回应。 搅起这番浪潮的白衣青年沉默退居幕后,平静看着大堂之内的振奋之景,嘴角微不可见地扯动一分 。 至此,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伏跪的老者抬起身来,眼中空洞无物。 “丹冬罪孽深重,无可弥补,但愿以身做饵,出此恶气。” “只是那魔修与我约定,待百乐盛会结束,方来向我索取《渡世语》和《沧海平波》,如今坊中生变,只怕他已有戒备,不会轻易上当啊……” 云凌:“百乐盛会不可闪失,祸患需除,但凭一试。你的罪责,本座自会严加惩处!” 丹冬拱手伏身。“遵命。” 云凌命人将丹冬押去戒律堂,散去了坊中众人,只留得外客五人尚在堂门中。 她疲惫捏了捏额角,收敛凌厉之势,幽远长叹。 “诸位道友本是为游赏而来,却让诸位看到本坊难堪的一面,实在惭愧。” 靳无常:“人心易变,意外常有,这世上又有哪门哪派能做到十全十美、毫无纰漏?云坊主不必自责。” 云凌落手端坐,淡淡抿起笑意。 “此番事变,还需多谢诸位道友鼎力相助,才没能误了百乐盛会,折损我派声名。先前本座承诺,必有厚报,五位道友有何所求,尽可说来,只要本座力所能及,必会满足。” “我、我也有份吗?”悉星河诧然睁大眼,心虚地指了指自己。 云凌晕开眉眼,“自然,五位皆有报酬。” 靳无常瞥向梨渺,梨渺却大咧咧望着他,示意他先说。 他抱着双臂略一思索,道:“那便请云坊主,赠给在下几篇新曲谱罢。” 高座上的女子含笑点头,视线投向今歌白。 今歌白语气平常:“在下不过出了一分薄力而已,并无所求,将机会留给后辈便是。” 梨渺收回目光,真诚望向云凌。 “晚辈想求紫鲛鳍一支,不知云坊主可否割爱?” “本为情谊传承之物,赠予小道友无妨。”云凌注视着这年轻又出色的少女,语气柔和一分。 “多谢坊主。”梨渺展颜而笑,露出两颗梨涡。 悉星河不好意思地摸起后脑,腼腆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便想问问坊主,晚辈以后还能来盛月坊小居吗,嘿嘿……” 云凌笑意愈深,“自然。” 她取出一块碧色令牌,悬空推向悉星河。“此为盛月坊信物,小道友何日想来,向值守弟子亮出此令,门人自会恭迎。” 悉星河双手接下那缓慢下落的令牌,欣喜道:“多谢坊主!” 云凌看向最后一人。“少年人,你想要什么?” 穆忘朝面容安宁幽静,似雨后山谷,生灵不惊。 他迟缓开口:“晚辈……想向云坊主,求问两份消息。” 云凌:“但说无妨。” 穆忘朝:“一为灵犀神木,坊主可知此物下落?” 梨渺心间微漾,无声看向少年。 白星神女赐予的器方中,唯有灵犀神木毫无线索,她随口透露的事,原来他都放在心上。 “灵犀神木,本座有所耳闻,传闻那并非修真界之物,而是连接上下三界的的虚渺神树,它并不存在于现世某处,唯在人类无法掌控的世外领域,方有可能寻得其踪迹。” “无法掌控的……世外领域?”梨渺喃喃出声,满是不解。 云凌:“比如……天启秘境。” 悉星河疑惑看向靳无常,小声问道:“何为天启秘境?” 靳无常:“无法为人占据或操控,时间、地点未知,仅遵天意开启,自古以来都是颇为玄妙的存在,无人能将其参透。这类秘境所藏的宝物,比起寻常秘境要珍贵百倍,甚至可能遇见上界神祇造物。你憧憬的那位清宵剑尊,他手中的神剑山河清,便是自天启秘境中得来。” 悉星河闻言,讷然发出一声感叹。 云凌点点头,道:“可即便身在天启秘境,也未必能窥见那传说中的灵犀神木,或许,还需讲究个机缘。” 梨渺郁闷地瘪了瘪唇,这东西玄而又玄,叫她如何找寻?想造一副完美的人躯,怎就如此困难呢。 “据传,下一次天启秘境或许在金州现世,时间应在三年之内,道友若想拼此机缘,不妨前去一试。”云凌平缓说道。 穆忘朝略松一口气,恭敬向云凌行了一礼,“多谢坊主指点迷津。” 云凌浅淡抬了抬唇角,“第二份消息,想问何物?” 梨渺望着穆忘朝走上前,瞧见他取出那枚绛色玉坠,内心倏然一顿。 她下意识感到慌乱,只一瞬却又冷静下来,那不过是天衡宗长老茅紫山生前一件不起眼的饰物而已,即便云坊主曾与他打过交道,也未必能想起此为何物。 她定定看着前方,未曾注意自己此刻的目光专注过了头。 “坊主可曾见过此物?”少年将玉坠递与云凌。 云凌接来绛红玉坠,置在手心略一翻看,双目显露诧异。 “此物……” 她陷入回想,又细细观看了一番。 “多年前,清宵剑尊也曾带着一枚玉坠询问过本座,此物与它颇有些相像。” 第147章 梨渺双瞳轻缩,骤然心底一沉,寒意自背脊蔓延。 她想过云凌与茅紫山相识的可能,却万万没想到,师尊过去竟也来盛月坊查过线索! 如此破绽,足以让她精心编织的假象变得松散易碎。 梨渺稳住呼吸,不断在脑中推演着后路,半刻不停地想着圆谎之法,心跳却仍止不住加快。 第68章 共榻? “清宵剑尊?”穆忘朝愕然抬眉。 云凌略一点头,“他似乎是在追寻某个真相,但本座并不知晓那物来历,后续如何,也就无从得知了。” 少年困惑而恍恍,不敢相信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云凌:“我只是见此玉坠,想到此事而已,时间过去太久,本座也未必记得清晰,或许这两样东西仅是外观相似罢了。” 少年低声道了谢,六神无主地收回玉坠,沉默着走回梨渺身边。 “夜深了,诸位便先歇息一晚,明日本座会亲自将曲谱与紫鲛鳍奉上。” 云凌说罢,众人便各自退去。 走在路上,穆忘朝依旧心不在焉,梨渺实在心慌难抑,便叫他人先行回房歇息。 今歌白凝眸注视着梨渺,最终还是依她所愿,将场地留给了二人。 梨渺挡在少年跟前,强作镇定地盯着他的眼,温声试探:“阿朝……你还好么?” 穆忘朝抿了抿唇。 “我想不明白。” 他茫然抬起眼,神色无比纠结。 “为何清宵剑尊也曾持有过这玉坠,自我踏入修真界遭逢追杀后,它便一直在渺渺手中……不是么?” 梨渺忽一眨眼,“没错……阿朝的物品,我一直都保管得好好的。” “云坊主定是记错了,她曾见过的那枚玉坠,与阿朝手中这枚,应当只是外观相近,又或许……是出于同源呢?!” 穆忘朝拇指摩挲着玉坠,沉沉思索道:“这两枚玉坠,究竟是出自同一人,还是属于某个组织?” “清宵剑尊又在探寻些什么呢……” 梨渺灵光乍现,蓦地说道:“阿朝猜得不无道理!屠你全家之人,必为罪大恶极的混徒,清宵剑尊驱邪除魔世人皆知,或许他也盯上了你的仇人,可能……已然将其斩于剑下也说不定。” 在此之前,梨渺万万不愿让师尊与前世的他有所牵连,可事情揭露到了如此地步,已然引起师尊怀疑,她也只好破釜沉舟,顺势将此事道出,圆了她的说辞,也好潜移默化地让师尊接受仇人已死的事实。 只要她让师尊笃信他并非清宵剑尊,只要师尊不想起前世之事……他便依旧只是她的阿朝,不会怨她恨她…… 梨渺暗暗咽了口唾沫,静默观察着少年的反应。 穆忘朝沉思良久,蓦然握紧挂绳。 “或许 找到清宵剑尊,一切便能明了。” 梨渺冷不丁张了张眼眶,到头来……师尊还是与前世的自己牵扯到了一块。 调查清宵剑尊,这可比他只身闯进天衡宗还要糟糕! 她颤动着眼睫,尽力以平和的语气说道:“可清宵剑尊渡劫失败后,便消匿于世间了,他生前有那般多追随者与仇家,可三百多年了,他的行踪依旧成谜,仅凭你我,又如何寻得到他……” “也许他早便死了,在那场浩大雷劫中灰飞烟灭……” 穆忘朝垂睫静默着,时间好似陷入停滞,唯有湖面的寥寥水波尚在诉说夜声。 “线索难寻,欲报此仇,遥遥无期……” 少年轻声哀叹,无奈而寂寥。 梨渺眸光微漾,她抚开少年碎发,柔声安慰:“别急,我们还有许多时间……阿朝切勿忧虑,见你这般,渺渺心疼得紧……” “有些事强求而不得,却会于不经意间展露眼前,一切自有天意,阿朝莫去想它了,且放下心来,看看渺渺,好不好?” 穆忘朝轻抬睫羽,望着少女眼中满溢的关切情意,他胸中焦躁无由淡去,好似沐了一场细雨,清气悄然笼罩五感,神思渐渐空净。 他轻缓覆上额边那只纤手,蜷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揉捏,仿佛与她肌肤相触,便能扫去烦恼,让身心都能好受一些。 “渺渺……” 少年音色低哑,眸光昏沉,如蒙薄纸。 他侧脸轻蹭她的手腕,浅试辄止,旋即平稳了呼吸,将那一瞬情动关进心房。 “谢谢。” 少年浅浅牵起唇角,清冷柔美,不可方物。 梨渺醉在那双眼眸里,心跳又一次失律,只是这回,却不再是出于紧张和心虚。 她总算松懈了心神,羞涩低下面容,细细出声:“阿朝,靠近些。” 穆忘朝略微俯身,清风拂过发梢,如羽扫过少女的脸颊。 梨渺狡黠凑上前,在他唇边印上一吻。 少年眸光轻晃,愣然望着她,方压下的心一时又冲破枷锁,蠢蠢欲动。 “阿朝说……不合时宜,可现在没人瞧见,渺渺偷尝一点……也不会有人怪罪吧?” 梨渺笑吟吟捋着颈边发,忸怩捻起脚尖。 穆忘朝呼吸稍顿,眸中火苗飘摇不定,他咬紧下颌凝视她许久,倏然侧首咬了那皓腕一口。 梨渺猝不及防,刚觉刺痛,少年又松开牙关,轻轻啃噬、磨蹭,如在抚消她的痛意。 手腕上阵阵湿热痒意让梨渺指尖颤栗,她忘我地看着少年品尝她的气味,失神享受其中,如何都不愿叫停。 第148章 辗转许久,少年发出一声隐忍的低叹,他彻底松开了口,看着那雪腕上泛红的齿痕与点点光泽,喉间微微耸动,无奈阖上了眸。 梨渺飘摇的意识渐渐拉回现实,她双颊泛红,娇羞泄出笑意,揶揄道:“阿朝温文寡言的,倒是爱咬人。” 穆忘朝凝眉启眸,有些懊恼。 他总是对她情不自禁。 事到如今,他甚至都无法分清,那究竟是出于傀儡与饲主之间的神魂牵引,还是因为他对她的非分之想,当真到了难以克制的境地。 种种谜题与困局,都叫他心境沉重难平,喘不过气来。 或许当如渺渺所言,暂且放空一切,莫去想念,有朝一日,自会寻到答案。 少年投降般深深一叹,随手揉了揉梨渺的脑袋,清声道:“你不犯我,我咬你作甚。” “哼,小气。”梨渺轻嗔,眼神却是千回百转、如丝如绸。 穆忘朝抿唇看着少女含羞媚人的模样,一时又晃了神,险些陷落进去。 他凝神收手,轻咳一声摆正了脸色。“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梨渺微晃着身子依依不舍,毫不掩饰地将心情摆在了脸上。 少年眉眼浮现无奈,他微微牵起笑意,道:“待离开盛月坊,渺渺想要彻夜长谈,或是沐风赏月,我都奉陪。” 梨渺噘起嘴,眼睛睁得溜圆,“我想和你同房。” 穆忘朝表情微变,险些破功,慌忙间想起梨渺并不知“同房”隐义,她语中所指,乃是与他共处一室同床而眠。 他耳根发热,不自在地别开眼。 “需无他人同行时,方可……” 月光下,少年脸颊肉眼可见地染了一分绮色。 梨渺讶异眨眨眼,不过是有段时间未同枕共眠而已,他怎么还因此害羞了呢。 真是可爱。 师尊脸皮薄,不想他二人同床之事叫人发觉,先前她只好依顺着他,按捺自己的躁动之心,可如今却不同了。 她有了件绝佳的宝贝,遮影罩。 梨渺难以抑制地露出笑意,心中已在盘算要如何使用它。 穆忘朝瞧她自顾自窃笑,还一副狡猾的模样,心中蓦然没了底。 “……走了。” 他抑住纷飞的杂念,干脆沉着脸迈步离开,以此挣脱这没完没了的扰人思绪。 梨渺轻巧跳步跟上,乐滋滋的表情直到走入房门都没能褪去。 次日,众人即将离坊时,云凌与萧岚一同前来送行。 云凌将准备好的报酬交到了靳梨二人手中,梨渺接过那古朴精致的雕纹锦盒时,心中悄然感叹,这装谢礼的锦盒都瞧着价格不菲,云坊主当真敞亮。 “诸位客人若是不急,在坊中多住些日子也无妨。”云凌看着靳无常,端庄又温和地说道。 靳无常:“能临境体会几日盛月风采,在下已心满意足,贵坊将为百乐盛会奔忙,我等不敢再多加叨扰,奚城还有诸多乐趣,等着在下前去探索呢。” 他面上和颜悦色,心中却想,云坊主将战魔宫七星使,他还不趁早溜之,免得惹火烧身! 云凌微微笑道:“既如此,本座便不再强留,下月百乐盛会,还望道友前来观赏。” 靳无常:“自然自然。” “说起来,丹冬长老如今乃是戴罪之身,可还会出席今年的百乐盛会?”梨渺好奇问道。 云凌:“丹冬身犯多重重罪,无可饶恕,已然失格。今年缺席的主演之位,将由岚儿填补。” 她侧首看向黛衣青年,“岚儿虽未达元婴之境,也无长老之名,却继承了霞明诸多本领,心性纯臻。即便打破规矩,百乐盛会也不可被罪恶染指。” 萧岚当即俯首行礼,声声笃定:“弟子定不负坊主厚望。” “萧兄主演,那我可更期待了!”悉星河脆亮说道。 萧岚温和笑笑,他目光看过几人,颇为感慨地舒了口气。 “萧某重获清白,还要多谢诸位朋友鼎力相帮,诸位若遇难处,便给本坊捎个信,萧某跋涉万里也定去相助!” 众人离开盛月坊,几日的风风雨雨也同那仙境般的临水山庄一起留在了身后。 “呼……总算结束了。”悉星河双臂垫在脑后,扎实伸了个懒腰。 靳无常谑然瞥她一眼,“不是想住在盛月坊么,现在倒像出了牢门似的。” “盛月坊自然好啦,只是撞上那档子事,心情多少有些压抑嘛。” 少女悠哉说着,肆意扬起脑袋。 “掌门,你说那玉衡使,当真会落入圈套么?魔尊座下的使者,不会那般轻易上当的吧。” 靳无常沉吟少焉,倏而将话头转向一旁的白衣青年。 “今兄,你觉得呢?” 今歌白神色冷淡,都未瞧他一眼,只凉凉吐了句:“他会。” 道人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对悉星河笑道:“听见没,他会。” 悉星河拧起了秀眉,好奇心促使她想去询问其缘由,可面对那个阴晴不定的神秘男子,她实在是有话难开。 共事多年,今歌白对聂长风的心性懂得透彻。 在奚城酒楼之上,他道破他痛处,又施以挑衅,那个耐不住气的家伙已然暴露了底线。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与神魂,便无格成为尊主的左膀右臂。 聂长风绝不容忍自己失去七星使尊位,沦为他的笑柄。 第149章 他此刻定迫不及待要将盛月坊心法夺到手,尽快疗愈自己的离魂之症。 丹冬的引唤,是风险,亦是机会。 聂长风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也不会莽撞到忽视其间危险。 至于盛月坊的圈套能否将他拿住,便要看双方的本事了。 今歌白负手而行,遥望远山大川,只觉今日的风令人惬意。 “阿渺,我昨日便想问了,你为何想要那紫鲛鳍?”悉星河定睛看着梨渺,浅声问道。 “嗯……”梨渺瞳仁轻移,“稀奇。” 悉星河诧然,“只是因为稀奇?” 梨渺笑得理所当然,“我从小便爱听传说故事!见到那紫鲛鳍时,我一眼便喜欢了!” 悉星河失望地耸耸肩,“我还以为,你是要用它炼什么惊天动地的丹药呢,白白猜想了一晚。” 穆忘朝眼眸微动,炼药?倒是不无可能。 渺渺寻那些稀世罕见的珍材,究竟是拿来炼什么? 难道当真是延寿丹……不,他已同她论过寿限一事,若是延寿丹,她便不会隐瞒。 少年悄然看向梨渺,心中无比在意。 一行人回到奚城,距离百乐盛会越近,城中修士愈发多了起来,连客栈都变得紧俏,几人连访了七八家客栈,才寻得三间空房。 五人定下房间,夜晚游耍归来时,却站在房门口面面相觑。 悉星河左右一瞧,一本正经地捏起下巴。 “依小女子之见,掌门这般光风霁月的江湖客,适合睡在屋顶。” 靳无常眯眸冷笑,“为师却认为,你这般年轻人正值劳骨之时,若去屋顶之上沐月修心、屏却芜杂,想必对修为大有裨益。” 两人盯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梨渺眼波流转,既然房间不够,岂不是给她留了个正大光明的好由头。她腼腆地挽起少年手臂,先声夺人:“我可与阿朝睡一间。” 穆忘朝身躯顿僵,目光局促地游移一阵,支吾道:“渺渺,这样不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待客栈多出空房了,咱们再分开便是。” 梨渺面含微笑,说得无比平常,心底却窃窃生喜。 “既如此,本君也可委身与阿渺共分一室,也好替你监守一二。” 今歌白俯身凑至梨渺脸侧,透过她明澈的眼眸,含霜睇向穆忘朝。 少年脸色骤变,梨渺诧然转动脑袋,双目浑圆地看向今歌白。 “白哥哥也要?这、这怕是不合适吧……” 她尾音虚了下去,以白哥哥的性子,若见她与师尊亲密,定会恼怒,她想从师尊身上讨要甜头,倒是难了…… “怎么,阿渺就如此偏心,只许他入室,却不欢迎我?” 男子眉梢轻挑,眸中笑意幽冷,梨渺同他离得如此近,只觉自己的气息都要被那寒霜侵蚀,心如擂鼓,左右为难。 “成何体统。” 少年压抑着胸中袭燃的愠火,厉然凝视着今歌白。 “前辈如此咄咄相逼,既是为难渺渺,又置礼法于何处?” “同本君讲礼法?” 今歌白轻声嗤笑。 “穆忘朝,你是她什么人呐?” 穆忘朝双眸轻张,话语堵在胸口,却没能吐出。 她口中说着他二人乃是夫妻,可那终非事实。 名不正言不顺的傀儡,有何资格去替主人做出选择。 “既然说不出,就休要多管闲事。若觉礼法难容……呵,你自己搬出去便是,莫来打搅本君与阿渺谈情论道。” 梨渺瘪着唇露出苦相,这两位冤家还真是一言不合便针锋相对,过去她将师尊困锁在屋中十年,都不见他二人这般犯冲。 ……究竟是哪里变了? 穆忘朝捏紧双拳,目光灼灼。 “至少,渺渺选择了我。” 他言语沉稳镇定,轻而有力。 梨渺心头蓦然一动。 男子瞳孔微凝,危险眯起了眼角。 悉星河呆若木鸡地看着三人半晌,忽而举起手来。“我也可以和阿渺一起……哎哟!” 她抱着脑袋,怨念瞅向方才动手揪她头发的无良道人。 “一家子话家常呢,你掺和个什么劲。”靳无常戏谑道。 少女瘪着嘴,“可是……” 道人低声打断话语:“你还怕阿渺会受欺负?” 悉星河抱起双臂,气鼓鼓反问:“阿渺好歹也是你徒弟,掌门不该为她多多考虑嘛!” 道人略一抬眉,“那本君也同你们四个挤一块?” “?”悉星河迷惑拧起了五官。 靳无常拢着阔袖姿态悠闲,“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罢,真想睡屋顶不成?” 说完他便毫不客气地走进了一扇房门。 梨渺目光在三人脸上转悠了一圈,无奈叹道:“星河师姐不必担心,只是挤了些而已,我能受得住。” “阿朝,白哥哥,进了房,可别再这般剑拔弩张的,否则……我可是会生气的。” 梨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今歌白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穆忘朝却不可置信地望向梨渺,愕然撑大了目眦。 悉星河兔躯一震,好家伙,阿渺师妹外表温柔小巧的,竟有如此肚量,宁愿与两个男子共挤一张床榻,忍受狭窄的空间与冰冷的气氛,也要将独住的机会让与她,当真仁心大义! 梨渺心情微妙地看向悉星河,不知她瞧自己的眼神为何突然崇敬了起来。 第150章 “阿渺,你若感到不适,便来我房中,咱俩挤一张床,总比你们三个宽敞!”悉星河眸光粼粼,衷心建议道。 “嗯,知道啦。”梨渺乖巧点头。 - 狭窄的床榻上,梨渺仰躺在中央,眼珠滴溜溜瞟着左右二人,只觉自己像株石缝里的草,被诡异的气息笼罩,连动弹一分都格外拘束。 “白哥哥怎么还不歇息?”梨渺瞟向左上方。 第69章 左右为男 青年侧身撑首,凤目低垂,唇角略微勾起,端的是妖异惑人。 “美人在前,便该用心赏之,就此阖目,岂不荒废良辰。” 梨渺懵懂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右侧面容肃穆的少年。 “阿朝,你怎么也不睡?” “我会护你安眠,不必顾我。”穆忘朝轻轻出声,眼眸澄澈宁静,如有安神之功。 “如此戒备,是怕本君对渺渺做些什么?”今歌白幽凉笑着,手臂却如蛇一般游入被褥,握住了梨渺局促缩在身前的手。 下一刻,少年的手便紧紧盖了上来。 “松手。” 他睨着今歌白,温和的眼眸倏然冷却。 今歌白眸中划过一瞬狠意,旋而却慵懒了神态,似笑非笑:“本君答应过阿渺,不在房内剑拔弩张,这次便不予计较。还请穆道友,先行放手。” 穆忘朝无声松手,双目还死死盯着今歌白,直到他也将手臂撤离出去,才降下警惕。 梨渺半晌没有吱声,这诡异的氛围让她无比别扭,她索性拉回被角,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既然无法同师尊亲昵,便干脆将自己埋起来,谁也碰不了谁,这样总算能清净些了吧? 今歌白看她这一副重装防守的模样,无言眯了眯眼,有些郁闷。 穆忘朝略微松了口气,想着渺渺或许是在顾及他的心情,不由得轻抬起唇角。 耳畔总算清静了些,可梨渺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两侧清晰的视线,被这纷杂的暗流笼罩,她心神难安,实在无法入眠。 许久过后,梨渺悄悄睁开眼,二人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好似中了定身咒。 “睡不着么?”少年柔和问道,声音轻如滴雨。 梨渺嗔怪一般递了个眼神,嘟哝道:“怎能睡得着。” 穆忘朝双目轻垂,低声道:“想来是今日多了一人,渺渺无法习惯。从前渺渺在我身边,总是睡得香甜,即便我注视你整夜,你也好似未觉。” 说着,他极为浅淡地笑了一声。 今歌白眼眸微凛,好个狡猾的清宵子,竟夹枪带棒地挑衅于他,简直比前世的他更招人厌。 “哥哥都服侍了阿渺那么多年,怎么还没习惯?”青年略微俯首,似笑非笑地在少女耳旁轻语。 穆忘朝双瞳一紧,气息倏然动荡了一瞬。 梨渺瞅了今歌白一眼,无名岛上的三百年,总是他在照顾她不错,可似今日这般共挤一榻,却不曾有过,如何相提并论? 抿了抿唇,她看向身旁气息异动的少年。 “阿朝今日有些怪。” 穆忘朝眸光微滞,缓缓沉下气息,神情略显凉薄。 “有么。” “嗯,你过去从来不似方才那般说话。”梨渺长睫扫动,在他的脸上打量一番。 “也从不提及你我共眠之事。” 少年僵着脸色,仿佛被她戳穿了心思,沉默不言。 梨渺千回百转地叹了口气,松开被褥坐起身来,意味深长道:“左右无法安眠,索性来做些有趣的事,如何?” 穆忘朝错愕抬起眼,嘴唇阖动,欲言又止。 今歌白眸中掠过异光,单纯的小梨花,如今总算是领会到男色之妙,要为他迈出此步了么。 他按捺着兴奋,掠食一般凝视着梨渺的眼,语气轻幽:“好啊,阿渺想玩什么?” 梨渺双目晶亮,跃跃欲试。 “炼器!” “?” 今歌白的笑意僵在了眼底。 梨渺露出期待的笑容,“这炼器,多是一件美事,从无到有,化废为宝,引人入胜,又充满未知,实为天下最为玄妙之道!” 她盈盈看向今歌白,“正巧白哥哥在此,可助我精进炼器之术,长夜漫漫,莫要荒废呀……” 梨渺心情豁然开朗。 即可增长炼器经验,还能避免二人争吵,让她摆脱不得安眠之苦,如此一举多得的事,她早该想到的。 梨渺有此提议,穆忘朝却如释重负。他正苦于她寿元无多,他却不知该如何助其突破,今歌白此人虽对渺渺图谋不轨,可他本领超群,对渺渺修行大有助益。 只是此人来路不明,极可能身从魔道,若只是传授渺渺器道经验,他尚可寻常待他,可渺渺若要同他施展双修秘术……他即便越界,也必要遏止! 穆忘朝紧抿着唇,安静下榻,郑重看向今歌白,端正拱手:“还望前辈不吝指点。” 今歌白:“?” 男子屈膝坐在床沿,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梨渺扯扯他的袖口,兴致盎然:“白哥哥,好不好?” 今歌白垂首覆上额头,青丝垂落,静如雕塑。 良久,他略微抬面,幽冷的眸透过指间缝隙,怨然凝视着梨渺。 “祖宗。” 他自牙根中吐出二字,愠意都被埋在了无可奈何之中。 纵使心有诸多怨念,今歌白最终还是答应了梨渺的请求。 第151章 之后数日,每到夜晚同伴休憩之时,梨渺便会展开遮影罩,继续处理那块乱如大锅杂烩的原胚,穆忘朝虽未入器道,却总在一旁看得聚精会神,今歌白讲解时,他也会支耳细听。 经过半月努力,梨渺总算将那东西分离成了十三种精纯原料。 她身上还存有自钟家秘境中夺来的诸多灵物,其中不乏金丹、元婴级的妖兽内丹,若运用得当,炼制出的成品,至少可达中品。 百乐盛会开展在即,奚城人气愈发活跃,梨渺与悉星河在客栈用膳与街巷闲逛时,总能听到许多传闻流言。 “听说了吗,盛月坊的丹冬长老,昨日自裁身亡了!” 闻声,餐桌上的三名年轻人同时抬起了脸,皆从对方脸上瞧见了诧异之色。 梨渺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桌上的几人神情震惊,周围的客人亦被引去了目光,议论渐起。 “我先前还听说,霞明仙子死于非命,恰逢百乐盛会将启之际,怎会有两名长老先后殒命?这消息可当真?” “嗐,道友有所不知,那霞明仙子正是被丹冬毒害而亡,不论丹冬是畏罪自杀、还是死于刑罚,都不为怪。” “真是料想不到,那丹冬长老从前也是个六根清净、超凡脱世的人物,如今到了垂暮之年,竟会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人心难测啊……” “人老了才本性毕露呢!那些大派各个自诩正义高高在上,背地里的腌臜事可不少!” “出了这档子事,今年的百乐盛会,也不知能否如期举行……” “呵,若让老子白来一趟,便等着万人唾骂吧!” “道友言辞何必如此刻薄,盛月坊召开百乐盛会,本意只为怡情安民,给天下修士一个赏乐悟道之所,在道友眼中,怎就成了理所当然?” “一次失去两位元婴强者,盛月坊内定然乱了套,我只担心,即便百乐盛会如期举行,呈现也大不如从前啊……” 听到那些议论,悉星河唏嘘吐了口气。 “丹冬长老居然自尽了,先前还说他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呢……不是么?” “一朝失足,毕生清誉毁于一旦,丹冬长老并非厚颜无心之人,想必他在堂前认罪时,便已抱了必死之心。”穆忘朝垂眸说道,声音清凉。 梨渺随意撑着半张脸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寿元将近,晋升无望,不如一刀了断,解脱了好。” 悉星河喂了口肉冻,缓慢嚼动着腮帮子,“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也不知云坊主是否已拿下那魔修……”少年低声喃喃。 梨渺投去目光,“阿朝很在意?” 穆忘朝沉默少顷。 “我有种不好的猜测。” “今前辈与那位玉衡使的关系……恐怕不似他口述的那般简单。” “有多不简单?”悉星河忍不住问道。 梨渺语气轻巧:“阿朝觉得,白哥哥也是魔道中人。” 少年微讶抬起眼眸,他还未明说,渺渺便已猜到了这一层…… 在不久之前,他只怀疑今歌白心性非善,极可能是钟家邪兽的罪魁祸首,不敢深想,可在盛月坊,他不仅对魔宫玉衡使了解颇多,甚至还能预料其行动,如此程度,绝非一两次交手所能及。 况且,先前掌门同今歌白的对话,也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悉星河闻言诧然张大了眼眶,又狐疑地扭曲了双眉,犹豫出声:“今前辈的脾性……的确有些可怕,但他当初协助掌门一口气杀了二十名魔宫修士!这次调查盛月坊邪功一事,他还帮了不少忙呢!” 穆忘朝:“魔道以渡火宫为首,却也并非只有魔宫一方势力,若今前辈不满魔宫统治,又或是与魔宫中人抱有私怨,那他的一切做法,便都说得通。” 悉星河神色迷惑,只觉自己错过了许多事,也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阿渺……你也觉得,今前辈是魔道中人么?”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梨渺不以为意地摇头,“不知道,是与不是,与我都没甚么分别。” 绿衣少女瞪起了眼,“怎能没分别?魔修可都是些害人的坏家伙,会吃你的肉,还把你当炉鼎吸干净!” 梨渺歪过头,清亮的眼眸里满是纯粹,“当真?可我觉得,白哥哥不会这样做。” “哎呀,傻姑娘!”悉星河忽觉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忿然无奈,那位今真君动辄一副要将阿渺据为己有的模样,若他当真是魔修,便是铁板钉钉的不怀好意! 穆忘朝注视着梨渺,心间隐隐感到低落。 如先前一般,她对正邪善恶满不在乎,一切行为与判断,仿佛只是出于直觉。 可她偏偏又单纯得很,他讲出的世俗常理,即便她心中并未了悟,也能顺应遵从。 如此心性,若有良师指引约束,自是有益,可若被邪秽引诱,误入歧途,则恶举于她而言,便也成了寻常。 少年满是纠结。 他担不起什么良师,也无格制约上位者,可渺渺身边能助她稳定心性之人,好似只有他。 “渺渺。” 听到少年的轻唤,梨渺转回了头,如常展露微笑。 “怎么了?” 少年稳稳覆上她的手,梨渺略感诧异,只觉他此刻的牵握分外厚重。 “是不是我方才向着白哥哥说话,阿朝又别扭啦?”她咧唇而笑,声音清甜。 第152章 穆忘朝深而缓地呼了道气。 “我知今前辈待你真心,也无意挑拨你二人,我只是希望……渺渺能保护好自己,守得内心清明,莫要为邪魔所误。” 他语重心长,温柔道来,好 似不愿让她感到为难。 梨渺却忽地颤了颤睫羽,眸中浮现一瞬无措。 少年的温言柔语本该令她如痴如醉,可方才刹那,她恍然想起前世师尊也要她守心明、分善恶,她曾将这些话在心中念叨了无数遍,却又在清净门事变后,将它抛却了数百年。 可怖的是,师尊的山河清对她利势相向,认定她沾染了邪性。 是不是她重新念起这句教诲,山河清便会认可她了? “……渺渺?”见少女恍恍出神,穆忘朝疑惑轻唤了一声。 梨渺蓦然眨眼,若无其事地润开微笑,点头轻轻:“嗯,渺渺会记住的。” 离开客栈,三人如常游走街巷中。 今歌白白日神出鬼没,靳无常常流连于瓦舍赌场之中,悉星河则对逛街赏景乐此不疲,总拉着梨渺一块,穆忘朝自己并无什么打算,梨渺要去何处,他也就跟着去了。 “阿渺你瞧,今日散人巷里多了不少卖材料和法宝的小摊呢!” 两名少女挽着手臂,一位恬静寡言,只顾着细嚼手里的糖葫芦,一位则永远明媚开朗,见到什么都兴趣盎然。 “你不是要炼药嘛,这些天也不见你添置什么药材,这儿的东西可比宗门仓库要丰富得多。” 梨渺支吾了一阵,咽下山楂果,模棱两可道:“低则瞧不上,珍则买不起。” 从钟家抢来的药材都够她用上好一阵了,除了解毒、修炼类的丹药,她眼下并无什么欲求,何况买完炼器用具后她现钱所剩无多,若要添置什么东西,等她暗中售出些中品武器法宝,积攒些灵石再考虑也不迟。 “嚯……不愧是你,眼光甚是高明。” 悉星河揶揄一句,又咧唇笑道:“你若真看上何物,我借你些灵石也无妨,当年我离家时存了点积蓄,月俸也比你高上一些,虽然不多,买几样珍稀药材却是够的。” 梨渺轻弯眼眸,“星河师姐竟如此慷慨。” “那是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很快便能靠医药之术把钱赚回来,换做别人,我还得多掂量掂量。”悉星河捏着下巴,自认精明地点点头。 穆忘朝默默看着二人,悄然动了动唇角。在二人停驻观看散修们摆出的货物时,他也走到一处灵器摊前,垂首静看。 如今有了几分阅历,他竟也能通过灵力感知粗浅判断法器的品质,这些摊位上的货物多为下品,有些甚至是鱼目混珠的次品,连中品都难得一见,灵气浓度甚至都比不上渺渺炼器时剥离出的原料。 这闹市里的东西,还真是良莠不齐。 三人正闲看着,梨渺倏然嗅到一丝隐晦的锐意,她尚未捕捉到那敌意的来源,顿时一道凶势袭至身侧,她侧眸对上来人鹰目般的眼眸,下一瞬便被他狠狠抓住手腕,拽入身后狭小的虚无之门。 她心感诧异,对方乍然出现在她身后,而她对他的动径毫无感知,难道是使用了某种秘术或法器? 梨渺脑中思考一闪而过,刹那便被虚门包裹,与她手臂相挽的绿衣少女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与她一同被吞入了虚门中。 穆忘朝听到动静,立马转身纵上前,却只见少女衣角被淹没,那道虚幻而狭窄的门在他面前消失无影,变幻之快,只是眨眼的功夫。 他骤然心惊,四处张望,均不见那二人与可疑者的身影,凝神也无法感知到梨渺的存在。 他与渺渺的神魂牵引,如若在心无旁骛时感知,即便相隔二十里也能体会到一丝波动,方才他心急而焦,又受闹市人群干扰,虽有所限,感知范围却也能达方圆十里。 那人好快的身法……短短一瞬,便能带着两人飞跃十里之外? 不,或许那不该归功于身法,对手应当使了空间法器或传送符之类的手段。 若是如此,渺渺她们此刻所在,就难说了。 少年平复躁动的心神,用力握紧左拳,逼迫自己冷静思索。 他不曾看到对方的容貌身形,他带走渺渺,多半用意不善。 若是那人境界在渺渺之上…… 必须尽快找到渺渺才行。 雨霖铃…… 穆忘朝蓦然想起,今歌白曾言,若渺渺身戴雨霖铃,他便能知晓她的方位。 眼下渺渺与悉师姐境况不妙,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少年凝眉沉心,蓦然撤离原地。 一阵天旋地转,梨渺和悉星河双双被扔至一片陌生空间,悉星河被摔得“哎哟”一声,梨渺按下不动,眼看着两股绳索将她和身旁的少女牢牢绑到了石柱上,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只是,先前那次捆她的是件法器,这次却是由灵气幻化成的绳索,似乎还被赋予了某种法则。 梨渺处变不惊地抬起眸来,看向前方头戴抹额、一身暗红劲装的俊美男子,略微歪了歪头。 “是你啊。” 第70章 绑我,你倒大霉了 男子凝视着梨渺,微微眯起了眼。 “你认得本君。” 悉星河这会儿才从眩晕中缓和过来,她摆了摆脑袋,抬脸看见红衣青年,兀地瞪大眼:“你、你是魔宫玉衡使!” 第153章 聂长风嘴角抬起一抹冷笑,明锐的眼眸隐约浮现阴寒之色。 “你们果然知道,那姓今的当真给老子设了套……” 悉星河左右挣扎都挤不开灵绳半分,她不甘垮着脸,怨念十足地盯着玉衡使,他居然还活得好好的,难道他根本没踏足盛月坊的圈套,还是说……他从云坊主手底下逃离了出来? 面对如此凶恶的角色,偏偏她还不能破口大骂,万一他一怒之下把她和阿渺都砍成碎片怎么办? 梨渺看着周围,此地空空如也,唯有光云缭绕,连地面都仿佛悬在云端,颇为缥缈玄幻,相比起来,她和悉星河身后这两道石柱却显得突兀了,倒像是专为缚她二人而设的。 “玉衡使方才捉我们来此,用的是什么手段?难道是传送符?” 在一片郁躁气息中,梨渺脆响发出声来。 聂长风睨向她,眉间显露一丝狐疑,身处魔爪之下,生命危在旦夕,她竟如此清醒冷静,语气平常得就像与相熟之人谈话一般,这实在不该是一名炼气期女修该有的表现。 “你倒是有几分见识。”男子语气不明。 “唔,我在书里见过,那是罕见的空间系符咒,阶位更是高达地级,至少是元婴中期的符修才能完美绘制,一枚少说一万灵石呢。” 梨渺低声念着,又自我说服一般点了点头,“毕竟是魔尊手下的高官,区区钱财随手抛却,倒也无需心疼。” 身旁的姑娘拧着五官转过头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前方男子的眼神也愈发透着古怪。 “传送符可传达的距离足有二百里,但若是阿朝或白哥哥的话,不出半个时辰便能找到我们。”梨渺继续旁若无人地说着。 悉星河抬了抬眉头,今前辈乃元婴强者,自是本领深厚,可穆师弟即便是拥有赤日血脉的剑术天才,神识却不过筑基程度而已,阿渺对他未免也太过笃信了吧! “呵。” 聂长风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即便你身上留有什么传讯手段,也没人能找到这儿。” 梨渺沉吟片刻,再度观察起这片空旷的虚渺之景。 “隔绝感知,看来这片空间并不在修真界天地之间。” 她望向聂长风,眼里亮出一分兴趣。 “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渺,你怎么还和敌人聊起来了?!”悉星河终于忍不住发问,语气满是震惊不解。 梨渺转头看向几近崩溃的绿衣少女,一本正经地点头:“因为,我当真想知道。” 少女的面容愈发扭曲了。 聂长风静静打量起那个粉裙的姑娘,右手无意轻抚着下颏,若有所思。 旋即他压低乌睫,明锐的眸中浮现一缕兴味。 “你的确有些特别,无怪今歌白会被一个 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容忍自己在这坊市之间流连如此之久。” 面对强大的境界差距与生死之危,还能有如此超乎寻常的表现,不是过于聪慧精明,便是纯如白纸,璞性至蠢。 他通常会将此类人归于后者。 可这个姑娘,在他看来,竟像是二者皆通,融汇难辨。 听了聂长风所言,梨渺微讶抿了抿唇,“原来白哥哥不喜欢街市么?” 红衣男子负手走上前来,略微俯首注视着梨渺,挑唇道:“你恐怕还不知,你口中那位‘白哥哥’是什么人吧?” 梨渺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细细打量了一番,愈发感慨今歌白手艺之高,炼制的那张脸皮和面前这张分毫不差。 “我知道,他与你一样,也是魔修嘛。” “……” 聂长风沉默。 原本打算吓她一吓,瞧瞧这水灵的小美人破除冷静、错愕凌乱的模样,结果被镇住的那人反倒成了他。 不过……这倒是让他多抓了姓今的一道把柄。 私下被人知晓七星使身份,不仅未将其铲除,还与人谈情说爱争风吃醋,大摇大摆抛头露面,呵……他何尝不是犯了隐忌。 “今前辈他、他当真是……!”虽然听过两人如此猜测,可看到玉衡使的表情,悉星河便确信了答案。 一个元婴期魔修……居然隐藏身份与他们同行数日,简直毛骨悚然,匪夷所思! 聂长风低哼一声。 然而,他自以为抓了把柄,却不知面前二人对今歌白的认知仅是魔修而已,并未想过七星使之间也有以命相搏针锋相对的可能。 “看在你这般有趣的份上,本君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聂长风居高临下看着梨渺,每一寸目光都凝在她的面容与眼眸上,仿佛在私自观赏评判。 梨渺静静等待他的解说。 “此乃上品法宝制造的灵虚洞天,可隔绝渡劫期之下一切神识探知,也唯有化神级别的力量方可令其动摇。” “无论是你的穆师弟,还是白哥哥,想要寻到此处,可没那么容易。” 男子眼中浮现一丝戏谑,如在俯视笼中兔。 “而我,身为此方洞天的主人,这里的一切规则,皆由本君制定,你,已是穷途末路。” 梨渺听着男子的叙述,恍然露出赞叹之色。 如此玄妙法宝,岂不是比遮影罩还好用? 聂长风难以抑制地抖了抖眼角。 面对他的威胁,这粉裙的姑娘非但没露半点慌色,怎么还有些兴奋? 第154章 开阳使看中的女人,该不是有什么怪癖吧! “那你能让这洞天变出用不完的灵石,分我一些带出去吗?”梨渺兀地问道。 “?” 看到少女晶亮的双眸,聂长风眼睑蓦地抽搐了一瞬。 这丫头,居然是认真的。 “异想天开。”他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梨渺垂眸嘟哝:“原来也没那么厉害嘛。” “……” 聂长风心情被搅得凌乱如麻,他冷哼一声,拂袖背过身去,走到五步开外打坐调息。 “喂,你把我们抓过来,到底要做什么?”悉星河扭动着手腕,一脸的不快。 男子置若罔闻,耳廓都未移动分毫。 梨渺坦然靠在石柱上,讷讷道:“约莫是要以我们为人质,去要挟白哥哥。” 悉星河诧然转过头来。 梨渺继续道:“玉衡使想必已经知晓,将他的消息泄露给盛月坊的人正是白哥哥,正要找他清算呢。” 她看向右侧的绿衣少女。 “只是连累了星河师姐,玉衡使的目标,应当只有我一人才对。” 少女动了动唇,懊恼地低下头来,“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若是被抓走的只有你一人,我还更不安心呢。” 聂长风静气调养,那二人的谈论声传到耳里时,他还是禁不住压了压眉头。 梨渺柔和对悉星河笑了笑,“别担心,我们会得救的。” 悉星河露出苦笑,“我真佩服你,总能这般处变不惊。” “我们是人质,在见到白哥哥以前,不会死的。”梨渺轻快眨眨眼。 “而且,玉衡使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脏腑破损、内息薄弱,他现在无暇拿我们怎么样。” 聂长风心头蓦然一跳。 好个眼尖的妮子,他自认表现得风轻云淡天衣无缝,她竟如此轻易便瞧出他症结所在。 “聒噪。” 男子冷厉掠去目光,“即便本君伤重,要对付你二人却易如反掌,安静待着便是,休要干扰本君,否则……便让尔等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悉星河一口气堵在胸腔,瘪嘴盯着男子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梨渺只沉默了半刻,便幽幽笑道:“左右无事,我帮阁下疗伤如何?” 悉星河愕然瞪大眼,“……阿渺?!” 聂长风额上青筋突起,蓦然挥出一道劲气袭向梨渺,梨渺抬睫偏开脑袋,那如刀劲气便在她脸旁呼啸而过,削落她鬓边一缕青丝。 她来回转头,瞧着脸旁被斩得平齐的小撮发,不悦地瘪起了嘴。 不对称了。 梨渺躲得轻易,悉星河却看得心惊胆战,险些停止了呼吸。 发丝垂落,她瞧见梨渺如瓷脸颊无声浸出一寸血红,倏地缩紧双瞳。 “你这魔修好不讲理!我师妹医者仁心,好意助你,你竟出手伤她?!” 话音刚落,暗红迅影骤然掠至悉星河身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摔落在地。 “区区蝼蚁,也敢质问本君?” 悉星河内府震荡,顿觉腥气涌上喉头,却因脖颈收束而呼吸不得,她用力抓住脖颈上的大手,面容扭曲地瞪着面前的男子,眸中怒意不灭。 聂长风冷眼俯看着少女痛苦挣扎的模样,嘴角恣意扬起。 “不错,这才是弱者该有的模样。” 他愉悦说着,五指愈发加重了力道。 少女脸色惨淡,脖颈却红得可怕,梨渺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她神色渐凉,直到睫影下的双眸凝成了冰冷深潭。 聂长风顿觉一股杀意刮过周身,他心下微惊,将身前的女子摔去一边,警惕撤开身形。 看到那本应被束缚的粉裙姑娘端正站在前方,他蓦然缩了缩瞳。 此女不可小觑! 悉星河跌倒在地,猛地咳出几口血,捂着胸口用力呼吸。 她被那魔修逼出了内伤,此刻内息狂乱、大脑昏沉不已,她强撑着恍惚的意识,怔怔看向挡在她身前的少女。 “阿渺……咳……!” 梨渺侧首看向她,蓦然剑指抬手,隔空点了她几处大穴,迅速注入一股灵力。 “星河师姐,安心调息便是。”梨渺浅笑盈盈。 第71章 不要… 悉星河感到那股灵力在内府扩散,痛楚当即削减了几分。 她愕然望着梨渺,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知,她的灵力是如此精纯凝练,这当真是炼气期所能炼成的么? 浑噩中想到此处,悉星河蓦然顿了思绪。 阿渺是如何挣脱束缚的? 她撑身盘坐,一边努力运灵调息,一边微弱道:“阿渺,当心……” 梨渺笑着点头,看向那红衣青年时,笑容微妙添了分凉意。 “不敢正面迎敌,只会缩在洞里欺负弱小,魔宫七星使,便只有这等风度么?” 聂长风定睛打量着梨渺,眸光略沉,“你究竟是何人?” “又是这句话,我这阵子听得都有些腻了。” 梨渺轻声一叹,平静正视着前方。 “虽然我只是个半路入道的医修,却曾有人想让我做个除魔卫道的剑客。” “前些日,我听到一个说法,普通人知晓了七星使的身份,往往便活不了多久。” “这倒让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梨渺双手自胸前展开,银白雪亮的剑刃便在两掌之间寸寸显现。 第155章 “曾见过我用剑之人,皆已湮灭于世间,音容不在。” 她握剑端于手心,睫羽轻垂,脑中掠过数道或潇洒或温柔的人影,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温情。 最后,一道孤如寒雪、却浅浅含笑的月白色身影转头消失在耀光中。 女子的心境便在此刻归于无波。 悉星河眼眸颤动,她怔然望着梨渺端剑的缥缈身姿,只觉她熟悉又陌生。 这是……她的 阿渺师妹? 她恍然想起自己濒死之前,于浓重紫雾中望见的那道模糊的身影。 她瞧不清那人的样子,却记得那人的剑秀长雪亮,明净无瑕。 正如她此刻眼前所见。 少女心间蓦然触动。 从来没有什么世外高人,两度救她于邪魔爪牙之下、将她自生死一线拽回的,都是阿渺。 阿渺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聂长风眯眼凝视着梨渺,手持上品剑器,又如此口出狂言,此女必然隐藏了境界,然他却丝毫探查不出其修为厚度! 不知对方底细,自己还有重伤在身,聂长风不敢轻敌。 他神情不露破绽,轻蔑冷笑一声,道:“要同本君交手?别忘了你身处何人场地!” “那又如何,即便你是此方洞天的主人,又有多少余力能操控它?” 梨渺略微歪头,唇角含笑。 “我倒是好奇,是玉衡使的意念更强,还是我的剑更快。” 她撇剑在侧,剑鸣未落,身已疾掠向前,眨眼间逼至青年落脚处。 聂长风双瞳忽凛,瞬身躲过上挑的剑光,看着原地断落的发梢,口中发出嗤声。 他亮出赤色铜笛,迅速吹出一节尖锐音律,洞天之内光影骤变,两条云龙升腾而起,带着震耳吟吼,齐齐攻向梨渺。 梨渺身若流星,飞踏龙首,视其为无物,掠过蜿蜒长身,左手掐诀,百剑齐发。 悉星河双目圆睁,望见梨渺如此身姿与气魄,心中震撼不已,又瞧见那铺天盖地的千百剑势,她气息悬起,连调息都忘了继续。 这便是剑道强者的战斗,剑势多端,凌厉逼人,一瞬都不容错过! 聂长风被剑势齐攻,他却内息凌乱身形受阻,眼看着无法尽数避开,他咬牙以意念催动灵力,洞天空间瞬变,原逼至他周身的剑气霎时转移至地面,直冲绿衣少女而去。 悉星河来不及反应,只觉浑身血液冷凝,赫然瞪大了眼眶。 梨渺心下一震,蓦然旋身挥出一剑,剑势如月斩破虚空,于悉星河身前斜扫而过,在她目光可及处,生生将那百道剑气尽数摧灭。 气流激荡,悉星河被掀退三丈,勉强撑地稳住身形,又逼出一口血来。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冒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 前方虚空显露出一道错落的间隙,方才阿渺那一剑,竟生生斩破了洞天幻象,好生强悍! 梨渺无暇去关心其他,身形半刻未滞,一剑斩落追赶而来的龙首,在四散的烟云间直冲上方男子。 这操纵洞天空间的力量着实不容小觑,要保悉星河无恙,便只能比敌人更快! 眼看梨渺来势汹汹,聂长风恨然咂舌,持笛横挡,乐器化为短兵,见招拆招。 梨渺察觉男子身形愈发迟钝,定是方才催动空间之力消耗甚重,她唇角轻抬,眸光明锐,攻势迅疾不减,看破时机一剑刺向男子心口。 聂长风目眦欲裂,猛然聚念催动空间,梨渺的剑尖便停在他肋肉间半寸,她如何用力,都似是隔了厚不见底的铜墙铁壁,剑身沉重不已,再近不得。 啧,真是麻烦。 梨渺蹙眉瘪嘴,陡然飞身一踢,鞋底重重扇上男子左脸,那张俊美的面容瞬间扭曲了半截。 聂长风眉眼抽动,梨渺身形未落,对着男子腹部又是横扫一脚,聂长风本就受损的脏腑经这剧烈一击,陡然震裂,他面容狰狞,蓦地咯出血来,胸前银剑也被荡飞出去。 梨渺伸手抓过剑柄,欲乘胜追击,男子却震吼一声,周身空间再度扭曲,梨渺仅迟滞了一瞬,男子身形便被埋没在烟云之中,消失不见。 梨渺悬停在半空,搜寻不到那魔修的气息,片刻后轻呼了口气,转身落到悉星河面前,蹲下身子瞧着她。 少女呆滞注视着她的脸,半张着唇忘了说话。 “星河师姐,你当真调息了么?怎么感觉你与方才没什么两样?”梨渺圆睁着眼诧异道。 悉星河身躯一震,猛地回神,“我、我看得入神,抱歉……你的剑术当真出神入化,我实在不愿错过半刻!” 她激动说完,又磕巴补充了一句:“身、身法也是!” 梨渺眼睫微动,轻垂着眼眸低喃道:“出神入化……我可算不上。” 她方才连师尊独传的清净门剑法都未使上。 师门中,剑术比她精湛的大有人在。自金丹期之后,她便未再精进过剑法,今夕比起当年,也不过是修为深厚了几倍罢了。 “可我从未见过这般凌厉又俊逸的剑风!比穆师弟还要惊人!”悉星河兴奋道,一时急切过头,冷不防又咳了几声。 梨渺颔首抿起唇角,露出腼腆的笑。 “阿朝的剑只会比我更强。” 悉星河怔怔看着她,恍觉她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阿渺,与那单纯可爱的小师妹没什么两样。 第156章 她不由得柔和了面容,轻声问道:“阿渺,你的剑是谁人所授?为何此前一直隐藏,又为何要转修医道?那元婴魔修在你手下节节败退,你应当……也是元婴期?” 梨渺看向她满是好奇与求知的眼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你问起话来,怎么也没完没了的?” 少女蓦地抬高眉睫,礼貌抿回了唇。 “我先助你疗伤。” 梨渺掌心凝聚青色灵力,柔柔灌入少女胸腹。 悉星河立刻盘膝坐正,此时冷静下来,方觉内府何其疼痛,好在阿渺的灵力温和抚人,不一会儿又好受了些许。 “阿渺,那玉衡使……” 梨渺:“他想必是动用洞天的力量,将自己裹进了另一方空间。” “别担心,他伤势极重,想必此刻正忙着调理自身,顾不得你我。” 对付一名元婴修士,她自是不惧,但身在对方的法宝领域,空间规则受对方所限,她不得不谨慎几分。 好在玉衡使在云坊主手下受了重伤,即便空间由他所控,她也能够将其压制。 方才一战,她已看清,操控空间耗力巨大,玉衡使以其残损之躯,仅能做到自保,继续更改空间规则,只会加剧身体恶化,他的手段,已所剩无几。 接下来,便要看他能耐得到何时了。 - 奚城外,三名男子已四处搜寻了半日,探查不到失踪二人的气息,几人都有些心焦意躁。 穆忘朝望着无边山岳,视线在烈日灼烧下变得阵阵模糊。 倏然间,清水滴落心湖,涟漪转瞬即逝。 他转头望向某个方位,却又再也捕捉不到那份感应。 “你也察觉到了么。” 今歌白冷着脸飘至他身侧,面朝同一方向。 “是,仅有一瞬。”穆忘朝抿紧了唇,激动之余,却愈发紧张。 他尚未来得及回应,渺渺的气息便立刻消失,这是否意味着……她已遭遇不测? “看来本君猜测得不错,阿渺所在之处与现世阻绝,无法以神识感应,方才泄出一瞬气息,应是那处异世空间出现了波动。”今歌白道。 “只有一瞬么……” 靳无常抚起下巴。 “八成是施术者显露了破绽,看来阿渺已与那人大战了一场,还占了上风。” 穆忘朝眼眸微动,不亲眼所见,终究心有不安。 他御剑飞往那处,不多时又有所感应,同样转瞬即逝。 此般状况反复几回,最终他落到一处山谷,举目四望,渺渺消失的气息应当就在这附近。 今歌白也落在了此方山谷之中,靳无常与那两名女子之间并未留有什么感应的信物,只能跟着二人的路径找寻。 三人分头查探,穆忘朝行走在草木之间,时刻凝聚着神识感应周围。 许久,他的心湖未再重现波澜,然他的神识却探查到一道极为浓郁的灵气波动。 他谨慎走了过去,停在一棵阔叶树前。 乍一眼瞧上去,此树与周围的草木并无分别。 他俯下身,拨开茂密的草叶,瞧见了被盛草遮掩的树洞。 树洞痕迹新鲜,想必开凿不久,他伸手探去,从中摸出了一只釉面的紫红葫芦。 这是法宝……品质上佳! 难道将渺渺和 悉师姐与现世隔绝的异空间……与此宝有关? 关乎二人安危,穆忘朝手握法宝,却不敢冒动,他略一思索,转身去寻二人。 “掌门!今前辈!” 今歌白拿过葫芦,细看一番,道:“此为空间法宝,她们应当正被法宝主人困在这葫芦之内。” 穆忘朝:“可有法解开?” 今歌白轻眯双眼,“如此程度的禁制,化神之下,怕是难解,本君也只能尝试寻找破绽。” “今兄可能认出,这是谁人法宝?”靳无常扬眉问道。 青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 “认不出,却也能猜到是谁,除了那家伙……” 话音未落,葫芦蓦然震动起来,今歌白顿时止了话音,穆忘朝屏气凝神,瞧见那葫芦口的封口松开刹那,神魂感应忽然清晰,他伸手触及那封口处溢出的灵气,循着那份感应,竟在瞬息之间穿破障壁,跃入了法宝空间。 今歌白诧然张了张眸,心中不悦,这清宵子都不剩几分力量,竟能如此轻易闯破空间,难道得益于他的傀儡之身么…… 穆忘朝于无边云端俯坠,忽见一道暗红人影冲将上来,他定睛一看,瞳色骤凛,果然是这魔修! 聂长风重伤未愈又添新伤,眼见将那诡异女修制服不得,便将自己藏匿在空间中调息了一番,打算悄然离开洞天,将那女修困在法宝之内,照样做个人质,自己再另寻他处养精蓄锐。 不成想,他刚启开一线封印,便有外人跃入! 看清那迎面坠来的少年面容,聂长风烦躁咂舌,即便他松开了一层封印,外人也不可能轻易闯入,这少年又是什么来头,姓今的身边怎就尽是些怪胎?! 他不便与人纠缠,待他离开洞天封锁法宝入口,多一人少一人又有何干? 聂长风未将穆忘朝放在眼中,直朝出口飞去,少年却目光如炬,一剑拦住他的去路。 “放肆小儿,休拦本君!” 男子恶狠出声,穆忘朝面色冷厉,剑出如虹,毫不避让。 第157章 空间隐隐震动,梨渺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云天虚空,心境泛波。 是师尊。 他闯入了洞天之内? “……这是怎么了?”悉星河一手虚握在胸口,对洞天内的震荡感到惶惶不安。 “看来,那魔修耐不住了。” 梨渺站起身来,面朝心头所感应的方向,聚灵于剑,猛然斜挥,剑气划破长空,生生斩断空间障壁,露出了那方二人激战的身影。 她凝眸看了一眼穹顶突兀的光亮,那想必便是洞天出口,虚空与现实的交界处。 “走!” 梨渺向身后的少女伸出左手,悉星河点头应声,毫不犹豫地搭上,梨渺将灵力包裹少女周身,带着她一同飞往上空。 空间断裂的动静已然惊动聂长风,察觉那两名人质正朝此方逼近,天降的少年又同他纠缠不休,若让这二人齐攻,他便再无翻身之力! 聂长风愤恨交加,满是不甘,他堂堂渡火宫七星使,居然会陨落于自己的领地!若非中了盛月坊主强横一击,他何至于此?! 该死的今歌白!! 他心下一凛,蓦然咬破舌尖,震声吼道:“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空间愈发震动,梨渺赫然感受到一股强大力量正在聂长风周围流转凝聚,整片洞天彷如化作风暴之眼,即将掀起滔天巨波。 不好,他是要凝气自爆,以身摧毁洞天! 梨渺立即看向穹顶那道光亮,出口正在被混沌吞没,已然来不及了! 她眼眸顿凛,当机立断,用力将悉星河与宵月剑向上空抛去,悉星河力道一空,毫无反应之机,便被宵月剑载住身躯,以疾风之势冲向出口! “阿渺——!!” 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梨渺刹那都未曾犹豫,瞬息之间,她已掠至少年身前,死死盯着即将引爆空间的疯狂男子,咬紧牙根,既然无法防备,她便燃烧全身血气,以攻抵攻! 穆忘朝瞳孔忽缩,察觉梨渺意图,当即心神一震。 以如此莽撞的方式应对这毁天灭地的攻势,渺渺极可能遭到反噬! 刹那间,红衣男子爆躯四散,洞天轰然崩塌,巨浪般的冲击隆隆扑来,梨渺奋力抵御,以血气构筑的防线却被步步逼退。 浪势就要漫至身前,梨渺瞳中腥红炽燃,准备以身扛下这浩荡余波时,却蓦然被拽向后方,紧锁在炙热的怀中。 穆忘朝挡在她身前,释放全部灵力包裹二人周围,将梨渺圈在中央。 梨渺愕然张大眼眸,惊道:“你挡不住的!” 她欲挣脱少年怀抱,将他护去身后,他却毫不放松,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他用来缚住她的行动。 梨渺目眦欲裂,刹那间巨声轰鸣,震耳欲聋,她听到少年隐忍的闷吭,随即二人向下坠去,原本缥缈明丽的灵虚洞天,此刻已化作无声无尽的混沌,再没有一丝色泽。 “阿朝……” 少年仍紧拥着她不放,却已然失去了意识。 梨渺喉中发出哽咽,她撑住因酸涩而发颤的眼睑,伸手抱住少年,指尖却在触及他背后崩裂的伤痕时蓦地颤抖。 “师尊……” 少女的呢喃与泪滴一同没入灰暗之中。 第72章 双人空间 光亮吞没了悉星河的视线。 砸倒在地的一瞬,她立马爬起身来,惊慌看着周围,最终将视线落在白衣男子手中的紫金葫芦上。 她急忙上前几步,葫芦封口处已被混沌封锁,再也感知不到半分波动。 “阿渺呢?”今歌白沉声问道。 悉星河恍惚摇头,“她……洞天即将崩塌,是阿渺将我抛了出来,她和穆师弟都还在里面!” 她抬头望向靳无常,崩溃欲泣:“里面一定很危险!掌门,快想想办法啊!” “慌什么!”今歌白厉然喝出,直将悉星河吓了一跳。 她惊魂不定地看向白衣青年,他胸腔隆起又平,气息仅躁动了须臾,便随着面色沉静下去,仅余眉头轻锁,显出些许沉重。 “阿渺绝非鲁莽之人,她既选择送你出来,你信她便是。” 少女神情怔愣,木讷摇了摇头,即便他如此说,可洞天中那震天撼地的变化,俨然是玉衡使要玉石俱焚摧毁一切,叫她如何不担心? 今歌白侧目看向安躺在地上的宁静如雪的宵月剑,眼眶细细颤动,抬手将其收入掌中。 悉星河稍有回神,猛然想起面前此人亦是十成十的魔道中人,她心气一硬,立马出手将剑夺了过来,抱在怀中戒备凝视着今歌白。 今歌白不想她竟如此胆大妄为,未曾防备失了手,脸色骤转阴沉。 “阿渺的剑,我替她保管!”少女拧着秀眉,语气坚决。 靳无常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叹声道:“小姑娘太年轻,一受刺激便失了理智,也是为阿渺忧之过急,今兄莫怪。” 今歌白低嗤一声,看在阿渺费力保下此人的份上,他懒得与这小辈计较,拿了葫芦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悉星河倒吸一口气,急忙问道。 今歌白冷淡侧首,“不寻破壁之法,还在这傻等着不成?” 说罢,白衣男子飞身远去,眨眼无踪。 悉星河上前几步,焦心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转身看向靳无常。 “掌门便放心由着他去么?” 道人阔袖合拢于身前,淡定道:“左右对那葫芦束手无策,今歌白对器物颇有研究,说不定真能找到办法。” 第158章 少女敛眉瘪唇,迟疑道:“可他是魔修啊……” 见道人不为所动,她纳闷偏昂起头,“掌门,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靳无常扬眉轻笑,“若是毫无所觉,为 师这千年江湖岂不是白混了。” “那您怎么放心得了他?”悉星河诧然。 道人缓缓行步,语气悠长。 “魔道多出残酷暴虐之徒,对修魔之人多些防备,倒也不错。但是小星河,你阅历尚浅,不知这仙魔之别,乃是世上最简单、最明了、却也最刻薄的划分。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即便你不知其底细,也应能体会,他对阿渺的关切并非虚假。” 悉星河低眸陷入迷茫,迟迟没有应答。 靳无常吊高语调叹了一声,拍了拍少女头顶,轻悠道:“阿渺是个奇女子,身上必然还藏着些东西,不必过分忧虑。耐心等待,她定能化险归来。” 少女沉默片刻,旋即苦恼地抬起面容。 “阿渺是元婴期剑修,你也早便知晓了?” 靳无常搓起下巴,“唔,早知她有元婴修为不假,但她原本修剑这回事,却是前不久在钟家秘境见她出手方知。” 悉星河面容僵硬地点了好几下脑袋,双唇微张,眼眸睁得奇大。 “好哇……合着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你们瞒得可真像!” “此言差矣,整个唯我派中,除了本君与忘朝,你是第三个知晓真相之人,该庆幸才是。” 少女稍稍一愣,心情微妙地眨了下眼。 靳无常面不改色地挠了挠鬓角,“不过嘛……本君也不知阿渺究竟是何出身,又为何要隐瞒身份入我唯我派来。” 虽说她对索求丹霞玉琼一事供认不讳,可他依旧认为,其间缘由并不止这一个。 他眼眸轻转,看向少女怀中那柄无鞘之剑。 “可否将这剑借我瞧瞧?” 悉星河思索须臾,双手托出。 道人握住剑柄,旋剑细看。 “掌门认得此剑?”少女忍不住发问。 “不曾见过。” 靳无常自如欣赏着剑身明光,叹道: “隽似溪川雪,明如清宵月,好剑,好剑啊……” 清宵……清宵?! 悉星河蓦地睁大眼眸,按捺着激动问道:“掌门此言,可是意有所指?” 道人神情却瞬转迷惑,眯眼挑眉:“你是在鼓里被蒙怕了?感叹两句,你还真当回事儿了。” 悉星河抿了唇,木讷卸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她想多了。 靳无常抛出剑,悉星河眼疾手快接了回来,注视着剑身出神。 “收好,既然要替阿渺保管,在她回来前,可别弄丢了它。” “说好要一起看百乐盛会的,也不知阿渺和穆师弟何日能归……” 悉星河低声一叹,将剑收入乾坤袋中,跟上道人悠缓的脚步。 “掌门,我有一事禀报。”少女语气淡得不含一丝情绪。 “讲。” “我要拜阿渺为师。” “??” …… 无边混沌之中,一方小台孤悬于空。 少年安躺在中央,寂静如偶,梨渺正坐在一旁,握着他的手怜惜摩挲。 她不知已在这空间内呆了多久,许是三秋,许是十载,又许是百年。 此方世界混沌无序,光阴难测,好在无人打搅,让她得以专心修复少年残损的躯体。 将夺来的灵物炼化制成肉骨,再小心翼翼地填补心脏的漏缺,灵血耗尽便拥着人偶睡上一觉,精神疲惫便用爱抚与亲吻来获取慰藉。 梨渺沉溺欣赏着少年几近完好的身躯,握起他的手,放在颊旁轻蹭。 若能一直同师尊这般相伴相随,即便永世身处灰暗,也未尝不可。 只是看不见师尊的目光,听不到他温柔的言语,她所做的一切无法得到回应,终究还是寂寞得紧。 “唉……” 享受片刻这毫无温度的亲密,梨渺便觉索然无味,叹息已成平常,连她自己都毫无察觉。 又是一轮气力耗尽,梨渺躺在少年身侧,轻枕着他的肩膀,做了漫长的梦。 即便睡得昏沉,身边微弱的动静仍让她蓦然回神,生生抽离了梦境。 她艰难睁眼,撞进一双澄澈无瑕、漾着清漪的眼眸。 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却不曾出声惊动她,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她,眼底溢出疼惜。 梨渺眼眸顿颤,欣喜若狂地支起身来,激动一张口,险些唤错了称呼。 “……阿朝,你终于醒来了,身子痛不痛,可有哪里难受?” 少女脸上洋溢着浓浓庆幸,穆忘朝动容望着她,百感交集。 他能感到此刻的身躯完整无碍,可他知晓,自己分明受伤惨重。 “渺渺……”少年低哑出声。 梨渺连连点头,睁大眼眸无比认真地盯着他。 “我在呢。” 穆忘朝牵起一丝苦笑,“为了救我,你定然耗费苦多。” “……终究还是拖累了你。” 梨渺瘪起唇用力摇了摇脑袋,“在察觉玉衡使要引爆洞天之时,我以力强抗,已做好了经脉裂损的准备。若非阿朝挺身护我周全,我的境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她秀眉轻蹙,目光怜惜而责备,还带有深深后怕。 “可你当真吓得我心都碎了,身躯毁损我尚可费力修复,若是连仅有的三魂五魄都湮灭了,我便当真……当真失去你了。” 第159章 看着少女盈盈可怜的面容,穆忘朝心中酸痛,却又隐隐欣慰喜悦。无论她出于何种缘由将他留在身边,对他,她当真是关心挂念着的。 他缓缓伸出手,抚向少女泛红的眼角,却因气体尚虚,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比往日僵硬几分。 梨渺捂住他的手,由衷露出满足的微笑。 “三魂五魄……我只知自己缺少非毒之魄,却不知自己少了两魄。还有一魄是什么?”留恋片刻,少年轻弱问道。 “嗯?我此前未曾讲过么?” 梨渺停滞动作疑惑了小会儿,见少年当真不知,她赧然扯了扯唇角,道:“好吧,看来我当真忘了,阿朝当年魂魄四散,我费力去追,却仍漏了非毒、雀阴两魄。没关系……能将你救回,已十分庆幸了……” “……雀阴?”穆忘朝微愣。 梨渺轻快一点头,“书里说,缺了雀阴之魄,则精气折损,难有后嗣,亦不可纵欲,否则伤及根元。唔……听上去好似缺了也无妨,毕竟我只要阿朝做我夫君,有没有后嗣,于我又有何干?” 少年眼睑微颤一瞬,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说起此话的轻巧模样,仿佛并未读懂到这书里的字句都有何深意。 难道她想要的夫妻,便只求一个名头么…… 意识到自己所想,穆忘朝敛眉闭目,暗自击碎了脑中杂念。 于他而言,情本奢侈,欲为磨难,如今得知此魄无存,他还在肖想什么? 梨渺瞧见穆忘朝复杂的神情,她轻转眼仁兀自琢磨了一番,恍然道:“难道阿朝想要子嗣?” 第73章 快活 穆忘朝启开眸,显出一瞬窘然,“并未想过。” 旋即他藏下无奈,唇角微动,轻描淡写道:“缺了两魄,也并非什么大事。” 梨渺展颜一笑,心里一欢喜,便俯身往少年胸膛贴了上去。“嗯,渺渺定将阿朝养得好好的!” 穆忘朝乌睫微颤,右手搭上少女后背,轻缓抚起。 既不可纵欲,他求一分慰藉,又有何不可呢…… 少年眸光黯淡,叹息深而寂寥。 女子甜软气息实在迷人,身躯纤柔如缎,穆忘朝垂目贪恋片刻,梨渺也享受其中,枕在他身上任由他爱抚。 果然,还是会说会笑、会拥她抚她的师尊最令她喜欢了。 梨渺轻轻蹭了蹭脑袋,笑意仿佛嵌在了脸上,不减反深。 良久,耳畔传来少年胸膛的闷响:“我们已在此处待了多久了?” “不知道,分不清了。”梨渺含混不清道。 穆忘朝微微移目,看向近眼处绽放的粉白桃李,虽不茂盛,却给这灰暗无色的空间内平添一分生机,清美而娇嫩,别有遗世之意趣。 “洞天尽毁,为何此处还有着花树?” 梨渺坐起身来, 轻轻仰面抬手,三两片粉瓣便飘落至掌心,散为尘粒微光。 “似乎是洞天毁灭时,我释放的血气也融入了混沌之中,无意结成了血契。若是有足够的力量,我或许能重建这法宝洞天,将它幻化成水碧山青的秀丽模样。” 她看向撑身坐起的少年,柔婉笑道:“只是还没救回阿朝,我又怎有心思去顾及那些,便只造了这一方小台,供我与阿朝休养。” “若阿朝嫌这空间闷得慌,我便再造些景致,但凭你喜欢。” 少女两手撑在腰侧的地面,姿态闲适而娇媚,眉眼灵俏动人。 穆忘朝右手轻按在左胸,墨发垂散,面色还透着虚弱。 “得渺渺悉心照顾,忘朝感激惭愧,不敢再让你耗费。” 梨渺眼角轻弯,“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敢不敢的。你的身子还未痊愈,且得在此多待一段时间呢。” 少年目光迟疑,愧疚垂下眼帘。 “如此,又会误你修行……” 梨渺稍稍凑近了些,狡黠道:“阿朝便未察觉,我与从前相比,有何变化?” 穆忘朝轻抬睫羽,望见少女娇媚眼眸,下意识偏开目光,又若无其事转了回去。 静默片刻,他脸上浮现讶然。 “你进阶了?” 梨渺笑着点头,“我可没耽误修行,这不,我都是元婴后期了。” 当初,她便是靠着没日没夜地炼制傀儡而突破了元婴,如今想来,那并非意外,而是必然。 不断耗空灵力与血气,再调息恢复,如此循环往复,却使得气海愈发庞大坚韧,灵力也愈发精纯。修仙之道万变,却有其共通之处,她修补傀儡,又何尝不是在提炼自身? 少年怔神,似是还未想通其中道理,滞了片刻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动容看着梨渺:“渺渺这段日子,定十分辛苦。” 梨渺目珠微转,比起过去那蒙眼过河的三百年,这倒算不得辛苦,就是寂寞郁闷得很。她并未吐露真话,而选择了顺阶而下,委屈地冲穆忘朝眨着眼,道:“就是!可累坏了!我这身子都没力气了,心也凉得一阵一阵的……” 穆忘朝眉梢微动,敛着笑意揽过少女腰肢,梨渺灵活地旋了小半圈,喜滋滋钻进他的臂弯,侧倚在肩前。 “阿朝……可还感觉何处不适?”梨渺右手轻轻搭在少年胸前,昂首看着他。 “气力甚微,胸中还有些泛痛。” 穆忘朝五指按了按心口,轻吐一口气。 “唔……阿朝心脏裂损不轻,我还未能修复得完全……” 第160章 梨渺心虚眨了眨眼,“若难受得紧,我现在便开膛为你疗愈一番。” 如此说法,换作别人,堪称残忍可怖,可穆忘朝却想到了在唯我派山外的某个夜晚,她当真如开匣一般打开了他的胸膛,检查腔内的心脏。 那是他第一次知晓,自己胸腔内跳动着的那物,与常人的血肉之心何其不同。 他至今仍记得少女指尖抚过心脏时的触感,浑身激颤,痛而愉悦,仅是回想,便呼吸大乱,难以忍受。 “……阿朝?”梨渺察觉少年异样,疑惑偏了偏脑袋。 穆忘朝敛了敛内息,按在心口的手右移几寸,轻轻握住柔软细腻的那只,神色如常道:“不是累得没力气了么,不如多休息一阵。” 梨渺目光扫过他的面容,抬眉道:“你倒是不着急了。” 少年淡然笑笑,“已然耗费了许多时间,我便知此事急不得。何况如此伤痛,我受得住。” 梨渺盯了他片刻,“事先说好,不将你医好,我是不会带你离开的。” 穆忘朝点头:“嗯,听你的。” “咦,这般爽快?”梨渺诧然张眸。 穆忘朝侧首看向她的眼。 “只要不耽误你修行,便听你的。” 梨渺移开视线,偷偷抿了抿唇角。 真是好阿朝,昏死一趟,愈发听话了。 如此,她岂不是可以悄悄放慢些手脚,让他在此陪她个几十上百年? 祸兮福之所倚,玉衡使伤人可恶,她却阴差阳错成了这混沌空间的主人,还叫师尊变得如此乖顺。 二人依存,旁人莫扰,来日再将此打造成一方清居,供她与师尊消遣,岂不美哉。 梨渺指尖抚过少年面庞,注视着他如月似雪的清冷容颜,师尊的本相,只由她一人赏得,世上再无谁人有此权能。 “阿朝,你可真好看。” 她笑着轻语,声音细如一缕清风,悄然拂过少年耳畔。 穆忘朝眸光微动,纵是听了渺渺无数好话,如此直白地夸赞他的样貌,倒是少见。 他面上浮现一瞬难为情,明镜似的眼眸清浅对上少女的目光。 “喜欢,便多看看。” 他意外坦诚,倒叫梨渺怔愣了须臾,她盯着他的面容,却被那双不加遮掩的眼瞧得心跳紊乱,面颊发热,怯生生埋下了脸。 穆忘朝抿唇忍笑,分明是她在撩逗他,怎么她倒害起羞来了。 梨渺正为自己轻易败下阵来而郁闷,忽觉自己的身子又被拢紧了些,少年胸中鼓动听得愈发清晰。 她略一愣神,担忧按上他的心口,嘟哝道:“轻点跳,还有裂伤,会痛的。” 穆忘朝垂首轻蹭在她发间,薄唇若有若无地触碰,梨渺思绪骤飞,分不清他是在亲吻,还是在调整姿势。 “轻不得,痛便痛了。” 少年气声低浅,仿佛转瞬即消的树叶沙响,梨渺耳廓与其相近咫尺,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眼波荡漾,心情微妙至极,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莫名感到心底生悦,腻紧了少年的身子,愈发不想分开。 - 辉煌巍峨的宫殿内,绛衣女子拾级而下,绣金披风长长铺在台阶,随着步伐缓慢流动,华贵好似凤尾。 宫墙上浮雕的绚丽壁画,正如百鸟来朝,簇拥着长阶中央天下无双的魔道至尊。 “这么说,梨渺、清宵子与玉衡使都在这紫虚葫芦中,生死未卜。” 女子声音清沉,语气平常。 今歌白半跪在阶下,手托法宝,恭敬俯首。 “是,玉衡使不知梨渺身份,势要置其于死地。以属下之力,无法轻易破开这法宝禁制,只怕拖延一时,梨渺便有性命之危,只好立刻赶回,请尊主定夺。” 汝元修指轻抬,紫红色的釉面葫芦便从白衣青年手中飞出,落入了她的掌心。 今歌白抬眼仰望,低眸俯视手中物的女子不怒不喜,尊贵优雅,宛若神祇。 汝元神识荡过器内空间刹那,梨渺心神倏然一震,举头望向无边无际的灰暗。 “渺渺,怎么了?”穆忘朝捏回指尖白棋,轻声问着棋盘对侧仰面发呆的少女。 梨渺愣愣收回目光,神色木讷,“方才,有人在看我。” 穆忘朝环视周围,略带讶然:“此处,还有旁人?” 梨渺恍惚摇了摇头,“是空间之外的神识,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何处遇见过……” 那道神识的瞥视转瞬即逝,只给她留下些微模糊的感受,正如这无尽混沌一般探不明晰,捉摸不透。 穆忘朝轻轻拢眉,能探知到这片空间,对方定是化神之上的存在了。 玉衡使使用这法宝葫芦,都需将其藏在隐蔽之处,此时这葫芦又落到了谁人手中? “若是来者心存不善,只怕此处不宜久留。”穆忘朝说道。 梨渺略一摇头,“那道神识对我并无恶意,似乎也没有现身的打算,不必管他。” 她垂首看回棋盘,拈棋正要落下,却被穆忘朝伸来的二指挡在半空。 “我还未落子。”少年平静望着她。 梨渺眨眨眼,噘嘴瞪他,“方才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忘了!不作数!” 说着,她将黑棋“啪”地敲在棋盘上,笑嘻嘻缩回手臂,两手落在盘起的腿间 ,活脱脱一只得逞的狐狸。 “……”穆忘朝低眸看着缺一子便势变的棋局,对她赖皮的举动颇感无奈。 第161章 他指尖翻弄着棋子,目光沉沉,似在为接下来的走势深思为难。 梨渺乐滋滋看着少年犯难的模样,视线落在他拈动的修长指节,忽然心中痒痒。 多希望他手中把玩的不是棋子,而是她。 看得久了,梨渺莫名有些喉头干燥,她轻轻挠了挠脖颈,催促道:“快下呀,我都坐不住了。” 她左右摇晃,躁动不安。 少年动作忽停,蓦然拈棋出手,却未落在棋盘,而直直点在了梨渺额心。 一点冰凉漫溢,梨渺忽地睁大眼,措手不及地盯着前方,僵着身体忘了动弹。 穆忘朝抬起眼帘,唇角含笑,温润念了声:“镇。” 好如春风化雨,冰雪初霁。 梨渺樱唇轻启,一时看得呆了。 - 汝元只在法宝空间内扫视了须臾,便垂目收回了神识。 “看来无需本座插手,只是葫中之人不愿出来罢了。” 她唇角勾一抹淡笑,眸中幽邃令人无法窥视。 今歌白双目微张,“阿渺平安无事?” “何止平安,可谓逍遥快活。” 今歌白瞳孔骤动,逍遥快活,阿渺与清宵子? 他还在此方焦心于她的安危,她竟与那傀儡藏在里头偷欢,好个恼人的妮子。 青年低埋着脸,愈想愈是忿忿不平,阶上的绛衣至尊却从容俯视着他,眼角掠过一丝戏谑。 “紫虚葫芦内的洞天已毁,仅余一片混沌,本座方才观探一二,其内时间混乱难测,比起现世慢了成千上万倍,想必于梨渺而言,是个难得的养身之所。” “将她送回原处罢,休养好了,她自会出来。” 汝元抛下葫芦,今歌白起身稳稳接过,将法宝握在手中,心里却更不是个滋味。 他赶回宫中仅花费三日,阿渺岂不已同那小子“快活”了数年? 今歌白磨着牙根压下妒火,吐纳一周,沉稳出声:“尊主仍不打算,与她见上一见?” “时机未至。” 汝元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台阶尽头的至尊宝座。 “能给她添一场小小磨炼,玉衡使的死,便不算毫无用处。” 今歌白眸底掠过锐光,姓聂的当真殁了。 忍了那厮数百年,他本打算借盛月坊之手将其除去,却不想他侥幸逃脱,最终竟灭在了阿渺手里。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将她送去唯我派,便速速归来。” 女子回眸,烈如火莲。 “归来之后,你便是新的玉衡使。” 青年眸光顿凛,当即俯首半跪。“遵命。” - 一局棋毕,穆忘朝矜雅收手落于腿上,颔首轻叹:“我输了。” 梨渺喜上眉梢,撑着脸颊笑吟吟道:“我抢你一子,你还偷偷让了我三手,我赢得可不光彩。” 穆忘朝掀睫看向她,“知道我让你,怎的还这般高兴。” 梨渺用拇指与食指捻玩着棋子边缘,弯眸道:“我的棋艺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赢棋没什么可开心的,但阿朝这般惯着渺渺,渺渺便觉得高兴。” 少年目光稍柔,浅添一分笑意。 “你呢?我以为阿朝心思正直,才不会故意落败。”梨渺眨着琥珀似的眼,明媚瞧着他。 穆忘朝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几寸,“我以为让你赢棋,你会开心。” 梨渺面露讶然,心底愈发欢喜,她挪着身躯凑上前,道:“方才我细细想过,觉得阿朝说得有些道理。方才那道神识对我没有恶意,却难保这空间法器不会落在恶人手上,若对方修为远高于我,我们藏在此处也并不安全,还是早些将你治好,我再将这法器好生研究一番,以便日后使用。” “如此也好。”少年乖顺点头。 梨渺咧开嘴角,上去便拉扯他的衣襟。 穆忘朝下意识抓住她的手,面上显露一瞬慌乱。 梨渺抬起琉璃眸,戏谑瞧着他,“你昏迷之时,我都看过许多遍了,还害羞做什么?” 少年面露为难,抿着薄唇几番酝酿,最终低声道:“……我自己来。” 梨渺缩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穆忘朝坐靠去桃树旁,沉默解了外袍,褪下中衣,轻垂着面容,耳根红如雪中梅。 梨渺侧坐在他身前,含笑看着少年紧实有致的胸腹,眸中不掩痴迷。 她悬空划下三道竖线,解开人偶身躯封印,轻轻打开他左侧胸膛。 穆忘朝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心脏紧张跳动,虽已经历过一回,可如今再看一次,依旧感到匪夷所思。 如此角度,他竟也能瞧见那胸中之物是何模样。 灵物炼制而成的千道机巧紧密合缝,互相作用,鼓动正如生灵之心,材质却截然不同。 心脏处的裂痕也清晰可见,少女伸手触碰时,刺痛陡然袭来,使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发出吃痛的嘶声。 梨渺动容抬起眸来,心疼望着他。 “很痛吧?” 她不再去触碰那道裂痕,转而抚向心脏一侧。 “这里呢?” 穆忘朝蓦地颤栗,两手与身侧捏紧,呼吸乱而沉重。 “不痛……” 梨渺怔怔看着少年略微泛红的面容,他眸光细碎,神色迷离,敛着眉头似在压抑着什么。 “不痛,怎还会是这副模样?” 第162章 梨渺纳闷嘀咕道,穆忘朝情绪不明地移去目光,哑声道:“不必管我……动手吧。” 梨渺忧心打量了片刻,才凝神看向那枚心脏,缓慢注入灵力与血气,细细修补每一道受损机巧的缺口。 痛快交加,穆忘朝只得紧闭双眼,僵直着身躯,动用浑身气力方可抵挡这难熬的苦痛。 偏偏痛至极致时,少女指尖的触感又能激发欢愉,稍稍压去痛意,却让他愈发煎熬难耐。 梨渺惟愿专心治疗,少年忍耐的喘息却无意搅扰她的心神,不时发出的吭声又叫她莫名意乱舌燥,面红耳热,简直不得安宁。 为何师尊连忍痛的声音,都这般迷人。 梨渺想入非非。 穆忘朝尽力稳住喘息,艰涩启眸,在混乱模糊中寻到少女的脸,凝视着她的面容,痛意便好似能消解些许,只是意志却愈发混乱,喉中干渴,冲动渐生,恨不得将她锁进怀中狠狠掠夺一番。 “阿朝再忍忍,我很快便能修好一处了……”察觉少年几近失控,梨渺出声安抚,抬面冲他笑了笑。 第74章 迷乱 少女笑颜好似花雨飘入眸中,少年眼睑倏颤,努力克制杂念,生生忍下一切。 耗费半个多时辰,梨渺终于修好了破损机关的一处,距离将傀儡治愈完全又近了一步。 她松懈吐了口气,拿袖口轻轻拭去了额头细汗,略带疲惫道:“这次便到此为止吧。” 说着,梨渺便要去关上少年胸腔的窗门,然刚一伸手,便被少年紧紧掐住手腕。 她疑惑抬起面来,只见少年定定盯着她,额发稍乱,眸光灼灼,呼吸艰难起伏,仿佛浴在烈火之中,眼尾瞳中皆染上绯色。 好一副艳丽风景,梨渺心湖顿颤,痴痴看得入迷。 少年停滞少焉,而后拉着她的手,重新放入胸腔之中,落在那颗鼓动的机巧之心上。 “……恳求渺渺抚慰。” 他艰涩开口,极力维持声音沉静,却难掩沙哑。 梨渺眼眸颤动,本就疲累的身躯此刻又酥了一半,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轻柔地抚起她的造物。 穆忘朝如沐春雨,低埋下面容,眸光漾在阴影之下,忘我享用着少女的安抚,裂痛不再作祟,舒畅涌至全身,与欢愉相伴的是另一种煎熬,他却沉迷其中,甘愿受难。 梨渺欣赏着少年夹杂着痛苦的迷离神情,她指间摩挲,他便凝眉轻吭,气息随她而动,愈发沉醉。 此般模样,比起往日她将他锁在屋中亵渎时,还要美妙数倍。 梨渺心头泛起莫大的愉悦之情,无意咧开了唇角,赏玩得不亦乐乎。 她哽了哽干涩的喉头,还想再继续,穆忘朝却握上她的手,微微掀起睫羽,露出清幽眼眸,沉沉吐息:“够了……够了……” 梨渺意犹未尽,可念着他心伤未愈,若因她胡闹而加剧了他的伤势, 那便得不偿失,衡量之下,她也只好收了玩心。 “好受些了?” 梨渺轻按在少年身前,眼波盈盈看着他的眼,悄声细语地问道。 穆忘朝微不可见地颔首,眼眸低垂,似还沉浸其中。 梨渺抿唇笑出梨涡,轻盈收回手来,闭好少年胸膛,重新施加封印。 光落刹那,她陡然身形一坠,被少年圈入怀中紧紧抱住。 梨渺双目愣然,手足无措,刚要抬头看他的神情,少年却低埋在她肩窝,呼吸紊乱地轻蹭着,好似一头寻求抚慰的焦躁小兽。 湿热的气息吐在颈间,梨渺浑身酥软,连眼睑都因无法支撑而细微颤抖。 “阿朝……” 梨渺微微瑟缩,出音娇细,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 话音刚落,少年一口咬在她耳垂,又克制松开了口,齿间若有若无地磋磨,仿佛在自我交战。 梨渺一个激灵,彻底化在了少年怀中,感受着这份密切的触碰,体内如有金沙流淌,奇异难言。 她浅浅嘤咛,无意轻扭着身子,想要贴得更紧,少年却用双臂将她桎梏,手掌按在她脑后,呼吸声重:“渺渺,别动……” “便让我抱一会儿……如此便好……” 他声音喑哑,却不改温柔,字句都在好声祈求。 梨渺意识迷离,听了他的话语便卸了力气,靠在他胸前启唇吐气。 少年胸怀宛如天上佳酿,醉倒在其中,便再也不想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梨渺意识终于清明了几分,她安心躺在原处,感受到身前人的气息也渐趋平静,方嗫嚅着开口:“今日的阿朝,好生腻人……” 穆忘朝低垂着眸,听到少女的嘟囔,他略带懊恼地叹出一口气,五指缓慢抚过她如绸乌发,低浅出声:“抱歉。” 梨渺轻轻撑起脑袋,眼梢含笑:“你道什么歉?” 穆忘朝抿了抿唇,不敢看她的眼。 “我失态了。” 明知欲乃火中刀,他却生了僭越之心,还要靠掠取渺渺的气息来抚消心火。说到底,都是他道行浅薄,意志不坚。 他暗暗谴责着自己,可这些话语,却如何都不敢说与梨渺听。 梨渺抚上他的脸,贴身上前浅啄唇中,媚眼如丝。 “可我就喜爱你失态的模样。” 穆忘朝眼神恍惚一瞬,轻微贴了贴她的唇,迷恋之色须臾收敛。 可他只是一具傀儡,还是一具少了雀阴之魄的傀儡。 第163章 少年再度轻声叹息,梨渺却不懂他的无奈,她只知那般模样的师尊,她十分喜爱,喜爱到想将他一口咬下,吞吃入腹。 穆忘朝拾来衣裳披回身,梨渺笑吟吟地帮他系带,他目光无意掠过她略显松散的领口,一时思绪冲停。 梨渺冷不丁抬起眸来,少年眸光微顿,沉默着颔首,伸手为她捋平衣襟。 梨渺发了一小会儿呆,旋而眼眸一转,嘿嘿笑道:“想看渺渺就直说嘛,还遮遮掩掩的呢。” 少年敛眉不语。 梨渺闲适趴去一旁,食指缠绕青丝,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穆忘朝。 只不过是为师尊修理了一回心脏,便领略到他如此罕见的一面,她抚他心脏时,他究竟是哪般欢愉感受?真叫人好奇。 要让师尊恢复如初,还需开膛治疗数次,若他每次都能似今日这般热情待她,那可真是件妙事。 少女兀自想着,眸中浮现狡黠之色。 师尊身上,还有多少惊喜呢…… 穆忘朝端坐调息,感知到少女不怀好意的凝视,又是意乱难平。 “阿朝,你又分心了。”梨渺双手托腮,怡然自得地说道。 少年启眸深深看她一眼。 “翻手恩赐,覆手磨难,合而为一,难解难分。” 梨渺困惑歪了歪头。 “你说什么,渺渺未听明白。” 穆忘朝颔首阖目,唇角浅抬。 “随口一言,不必在意。” 少女沉吟一声,撑着脑袋想得出神。 …… 曲州奚城。 绿衣少女趴在栏杆,望着街市人来人往,深深叹着郁气。 “整日唉声叹气没精打采,辜负一片好风光,不如学学你师父我,好肉好酒,自在快活。”靳无常拎着掐丝银酒壶,倚在一旁没个正形。 悉星河幽幽瞥了他一眼,嘟囔道:“你那是薄情寡义没心没肺,谁要学你。” “你多叹一口气,阿渺便能跑快二里地不成?”道人揶揄道。 “人家生死未卜,要我赏风赏月,我可没心情。” 少女哼哼唧唧。 “倒是佩服掌门,什么时候都是这副懒散样,怕是这世上还没什么事情能叫你伤心吧!” 靳无常受下少女的嘲讽,悠然道:“何必将本君想得那般无情,若是阿渺遭遇不测,我定要为她难过感慨一番,但她若真殁了,我更要怪自己错看了人,高估了她的本事。” 悉星河瘪了瘪唇,“你这说的,不是风凉话?” “非也,掌门我看人可是很准的。”道人二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胸有成竹地扬着嘴角。 悉星河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无奈垂下肩。 他满口白话,最爱忽悠,谁知他这话是不是夸大其词? 她下巴落在叠起的双臂上,微热的风拂过发梢,平日里鸟雀般叽喳的少女此时也变得静谧。 “明晚便是百乐盛会了。” “真想和他们一块儿看啊……” …… 日月不见,春秋莫观。 梨渺不知在混沌中度过了多少年月。 神力充沛时,她为穆忘朝修心疗伤,略感疲乏时,便倚着少年在树下休憩,后觉闲余时光不可尽废,她便靠着契约之力将住处打造了一番,最初仅有两丈宽的小山台,渐渐成了一方庭院,一片山庄,山水如画,怡人舒心。 少年未怠修炼,时常固体练剑,梨渺忧其伤痛加剧,叮嘱他量力而行,自己则趁此机会修行器道,将当初精炼的原胚炼出了五件中品灵器,备来出售回些钱财,剩下的材料则是她特意选留,用以铸造上品剑器。 目标艰巨,失败则珍材尽毁,心血皆失,梨渺不敢怠慢,再一次给穆忘朝治疗心伤后,便对他留了话:“我须得闭关一段时日,阿朝可要照顾好自己,莫要修炼过度,再添新伤。” 穆忘朝知晓梨渺这段时间专心炼器,不敢误她修行,乖顺点了点头。 “多亏渺渺费心治疗,我已几乎痊愈,近日也不再心中作痛,渺渺不必挂念,安心闭关便是。” “大病初愈,还是小心为妙。” 梨渺温柔抚他眉间,眼中留恋不舍。 “待我出关再为你检查一番,我们便可出去了。” 少年轻握住她的手,侧首浅采腕上香。 “好。” 梨渺将自己关在造设的洞府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熔炼、铸型、附灵,最后再精心雕以细节。 整个过程持续甚久,梨渺回想起闭关之初,只觉度过了数十个春秋,记忆渺远而无形。 剑器完成时,梨渺看着烈火中明耀放亮的剑体,激动得胸中咚咚作响。 她抬手运剑,剑器飞旋而出,落于她手,她举剑挥天,嘤鸣声响如蛟吟,洞府为之震颤。 梨渺眸光粼粼望着仍带有一丝热度的长剑,喜悦展开笑颜。 她成功了,她当真炼制出了上品灵器! 她并指抚过剑刃,剑身修长明亮,气质凛冽,可观得三分山河清之风骨。剑柄蓝玉点缀,雕饰与刻纹乃是她吸纳宵月剑的精髓,设计出了另一番模样,一眼瞧去,与她的佩剑十分相配,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也不知师尊见了,能否领会她的巧思。 梨渺美滋滋想着,一遍遍轻拭着剑身,爱不释手。 这一番历练,梨渺颇有收获。 第164章 成功炼制上品灵器,她神识之中好似又开启一扇新的大门,门的那头,还有诸多有趣的道理与法门等待她去窥探。 她总觉得,自己与宵月剑之间并未心意相通,此生都无法达到人剑合一之境。 但或许这份不足,可用器道来弥补。 宵月剑未必只能是上品剑器,人 能升阶破境,器物或许也能。 既然她契合不了宵月剑,那便将宵月剑改造成契合她的模样,如此,她是否也能于剑之一道再进一步? 梨渺心中鼓动,跃跃欲试,可想到宵月剑此刻并不在自己手中,又偃旗息鼓,无奈摇头。 她都在这混沌空间内不知待了多少年,悉星河身在何方、是否安然无恙,宵月剑又是否在她身上,都未可知呢。 况且炼制手里这柄剑,已然耗空了她手中的灵宝珍材,再想炼什么稀罕的器物,还得搜罗心仪的珍宝,且得耗工夫呢。 梨渺收好了剑,推开洞府大门,少年身着玄衣,正立在不远处望着此方,似已等候多时。 梨渺微微一愣,晕开笑意飘上前,道:“阿朝怎么在这儿,莫非我闭关之时,你总在外等候?” 穆忘朝眼眸清冽,在望见梨渺身影时,便不自觉添了一分悦色。 听到梨渺问话,他浅淡牵了牵唇角,道:“只是方才感受到此方动荡,猜测渺渺功有所成,便来瞧瞧。果然……正是时候。” “这么久不见,阿朝可有想我?”梨渺轻车熟路地钻进少年怀中,笑吟吟地把玩他的手。 穆忘朝轻抬右臂揽上少女的腰肢,如此仿佛已成习惯,都不必做甚么准备,自然便靠得近了些。 “独处之时,方觉空虚寂寥,除了修炼,什么都索然无味。” 他沉默少顷,语气平常地说道。 “渺渺,你此次闭关,当真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少年静静看着梨渺,眸光微颤如飞萤振翅,旋即又黯淡下去。 “可你救治重伤不醒的我时,必然等了更久,身心俱乏,该是何等难熬……想到此处,我便心疼感激,诚觉为你等待多少个百年,都是值得。” 梨渺蓦然动容,她沉心于铸剑,虽忘却时间,却觉自己顶多耗费了数十年,可在师尊心中,他等待的时间,似乎比她所体会到的还要多上几倍。 这诡异的空间规则,当真捉摸不透。 “能听阿朝此言,渺渺一片苦心,便不算白费。” 梨渺抚起少年的脸,眼角含笑,媚然凑上前。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穆忘朝讶然看着她的眼,疑惑之中,又隐隐泛着期待。 梨渺偷来一枚吻,心满意足地离开,剑器倏亮于手,灵气顿溢四方。 “入世之际,我便说要为你配一柄好剑,现在正是兑现承诺之时。” 少年愕然张了张眸,看着她手中凌厉而俊美的银亮长剑,哑口无声,半晌都未敢接过。 直到梨渺将剑递到他面前,他才恍恍回神,眸光粼粼地抬起眸来,声音竟隐约带了哽咽。 “……你闭关多年,是为我铸剑?” 梨渺矜雅颔首。 “此前无甚把握,不好说与你听,如今当真成功了,才迫不及待与你分享。如何,喜欢么?” 穆忘朝双拳轻握,眼眶泛红颤抖,滞涩道:“穆昭何德何能,得渺渺如此沥血相待……” 梨渺柔了目光,“你是我的剑,我的道,自然值得我全心以待。” “收下它,成为我的武器吧,穆昭。” 被唤本名,少年蓦然定了眼眶,神色怔然。 他凝滞许久,倏而单膝跪地,郑重俯首,接下了少女手中剑。 并不算沉的剑器,落在双掌,分量却重如大山。 梨渺垂眸温柔看着他,落手轻抚少年头顶,由衷感到满足。 穆忘朝哽了哽喉头,心绪难平。 光阴消耗如水,渺渺炼剑赠他,他却能够感知,她仍未能触到化神的门槛。 若破境不得,他还能拥有她多少时日……? “好啦,得了主人费心炼制的好宝贝,阿朝该开心才是,怎么苦苦闷闷的?不像样。”梨渺弹了下穆忘朝的脑门,故作不快地说道。 穆忘朝轻抿着唇,将晦涩的情绪埋在心底,抬眸时已不见波澜。 他极为浅淡地对她笑笑,站起身来,沙哑出声:“谢谢你……渺渺。” “你若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永远看着我,爱着我,便胜过万声感谢。”梨渺指腹撩过少年下颏,笑意悠长,眸中若有幽火飘摇。 少年眸光颤动,薄唇轻启,迟疑过后,终未能出声。 无论是恩赏,还是情谊,这些珍贵无价之物,他都得来得太过轻易,仿如一场大梦,无因无由,飘渺虚幻。 他怕这一切当真只是幻梦。 微茫之身,如何配得上天上神女。 他不知渺渺因何垂怜于他,可若某日她悟透了情爱,发觉此前对他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兴起,对他厌了,腻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梨渺看着少年萧索的眼眸,迟迟等不来回应,她笑容褪去,神情染霜。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逃么?” “这世上谁都可以弃我而去,唯有你不行!” “阿朝,你绝不可背叛渺渺,否则……!” 她愈说语气愈冽,目光炯炯,呼吸起伏,肌肤颤抖,抓握着少年手臂的力道也无意加重。 第165章 第75章 一副情迷的模样 未料梨渺竟激动至此,穆忘朝心间顿慌,还未理清头绪,身体便已快过他的意识,将少女拥入怀中。 “渺渺,莫生气……” 他急忙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少女呼吸渐宁,穆忘朝俯首低垂着眼,点点星火消弭在睫影之下。 “只要渺渺还需要我……阿朝便一直在。” 少年的低声轻语飘入梨渺耳中,如天光渐明,云开雾散。 梨渺旋即咧开了唇,迷倒在他温柔的抚慰中,笑声喜悦,轻细如铃。 少年终究未去回应那个“爱”字。 可欢喜中的少女并无所觉。 在她眼中,少年的陪伴是爱,注视是爱,肢体的触碰也是爱。 只要他做到永生永世不离不弃,顺从她的指令、任她放纵爱意,他心中究竟如何作想,便都无关紧要。 少女的娇笑听得人心醉,穆忘朝闭目轻贴在她发间,偷得片息甜香,便强行凝了意志,压制下微乱的心神。 他松开梨渺,虔诚地端起那柄剑,字句轻而有力:“渺渺的心血,我定好好爱惜。” 梨渺指尖绕发,饶有兴致地瞧着他,轻巧道:“爱惜这死物作甚,爱惜我就够了。” 少年面色微赧,语塞无言。 他眼神游移了会儿,清澈抬起眸来。 “此剑剑名为何?” 梨渺:“刚炼成,还不曾赐名。不如阿朝来决定?” 穆忘朝垂眸抚过剑身,冰凉的剑意透着独属于梨渺的气息,自指尖传达至心底,令他沉浸而安宁。 “此剑……好似与渺渺那柄有相通之意。” 梨渺闻言抬了抬眉梢,弯眸显露悦色。 “阿朝好眼光。” 少年略显羞愧,“可我却没能仔细看过渺渺的剑,也不知它为何名……” 此前梨渺时常担心,熟悉的旧物会唤起师尊前世记忆,故而向他透露的能少则少,可如今看来,师尊记忆稳固,连清宵子的经历都未让他想起过去,区区一柄世人不识的宵月剑便更无足轻重了。 “它名为宵月,没什么深意,只是与那夜中凉月气质相近罢了。”梨渺轻描淡写道。 穆忘朝思索片刻,轻抬剑柄微笑道:“那它便叫夕星了。” 梨渺张口愣然,少焉方回神:“……会不会太粗简了点?” 他曾经的本命剑,可是叫山河清啊。 “大道至简,没什么不好。”少年眸如辰星。 梨渺心头触动,恍恍失神。 过去,师尊教她剑术,赠她灵剑,她仰慕师尊,然高天明月不可摘,她便取他名号一字,将剑赐名为宵月。 如今历史重现,那般相近,却又微妙不同。 冥冥之中,宿命论转,让人难不感怀。 梨渺悠叹一声,清浅笑道:“便依你所愿。” 穆忘朝应声点了点头,低眸注视着灵剑,指尖摩挲,爱不释手。 见他如此喜欢,梨渺 心中也高兴。 “可惜宵月剑不在手上,否则现在便能与阿朝痛快试剑一场了。” 穆忘朝闻言不禁怔愣,初入这法器空间时历经的种种都成了遥远的旧忆,他在此处生活了太久,早已习惯,竟险些将那些事给忘了。 “掌门……还有悉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他们过得是否安好,宗门可有生变。” 少年轻叹,目光渺远出神。 梨渺略略歪头看着他发呆,少顷呼了口气,平静道:“收起剑罢,最后为你修固一次,我们便离开。” 穆忘朝眸光微晃,腼腆颔首,缓缓解开衣带。 …… 离开渡火宫后,今歌白日夜兼程赶往曲州,此时离奚城尚有二百里,夜幕如漆,寒星高挂,算着时间,百乐盛会应当已然开始了。 这盛会举办与否,他并不关心,他只在意这只糟心的葫芦,究竟何时能破开。 依照尊主观测,葫中时空与现世截然不同,他来回赶路六日,也不知阿渺究竟在其中待了多少年月,与那碍眼的傀儡做了些甚么快活事。 那姓聂的家伙,死了都还留下如此坑货,扰得他不得安生! 今歌白心中暗骂,五指紧捏着葫芦,好似掐着那人的脖颈,如何用力都不解恨。 忽然葫芦震动起来,今歌白诧然瞥去目光,不禁停了赶路的步伐,将法器拿到身前观看。 只见葫芦口的封印骤然开启,深不见底的混沌埋于夜间,两道显眼的光亮蓦然蹿出圆口,落在一旁凝聚成人形。 梨渺略微踉跄,抬起脚尖稳住身形,释然卸了口气,喃喃道:“原来穿梭空间也不难嘛,就是有些头晕……” 她下意识抬头呼唤穆忘朝,却瞥见了一旁耀白的身影,不禁诧然张大了眸。 “……白哥哥?” 穆忘朝刚刚落地,面上还因方才被梨渺玩闹着抚心而余红未褪,尚未稳住虚浮的呼吸,便听到梨渺讶异的呼唤,他身形微顿,不禁抿紧了唇,侧身看去。 今歌白双瞳凝缩,想念的人重回世间,他却无半点喜悦,只因他瞧见那少年面颊潮热气息躁乱,俨然一副沉沦欲海过后的模样。 他心底震惊而愠怒,难道阿渺与这厮在法宝空间中,已然行了双修之道? 一念之差,他不忍摧残的小梨花便被他人侵占了去,早知如此,他当初便该放任自己的欲望,夺了阿渺的元阴。 第166章 如今倒好,阿渺唯一的男人做不成,连第一个男人的名头都失之交臂! 梨渺还未回过神,男子烧灼的怒火便顺着夜风撩了过来,她面露怔然,小心打量着他,问道:“白哥哥,你怎么了,为何这般生气,莫非我不在的期间……发生什么要紧事?” 今歌白一步上前握紧梨渺的手腕,将她拽至身前,目眦欲裂地盯着她,双眼通红。 “阿渺,你过得可真快活啊……俨然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白哥哥不是?” 梨渺茫然心慌,蓦地一只手又掠过眼前,掐住了今歌白青筋凸起的手。 “你有何怨语,好好说来便是,何必动手动脚惊吓渺渺?!”少年眉目凛然,语气骤厉,此时胸中恼怒,便连一声“前辈”都不愿唤出口。 青年忿然凝视着梨渺无辜的眼眸,许久方松了手,胸腔还起伏不平。 “抱歉。” 他面色极冷,压低声音说得不情不愿。 “你在里面……过了多久?” 梨渺揉着手腕,一出来便被男子一顿凶,她心中也莫名生了些怨气,哼哼唧唧道:“数十年,亦或数百年,我也分不明白。白哥哥在外头,当比我数得清楚,还问我作甚。” 今歌白欲言又止,听着梨渺这般夹枪带棒的语气,他心头好似被割了一刀,难受得紧。 他挣扎许久,终是泄了气,握住少女双肩,低眉顺气道:“方才哥哥一时激动,冲撞了阿渺,我向你赔不是,阿渺莫要怪罪哥哥,好不好?” 梨渺睫羽挑起,精明瞧着他,念他神色诚恳、言语好听,她深叹一口气,垂肩问道:“那你说说,方才因何生气?” 青年拢眉垂眼,“我忧你安危,寻人救你,却得知你在这法宝之中过得潇洒快活,不愿出来。你这妮子,在过着潇洒日子之时,便未曾想过,世上还有人在担心挂念着你么?” 梨渺一时心虚,扇动着睫羽瞟了穆忘朝一眼。 与师尊朝夕相伴,的确称得上快活,逍遥是真,她藏了私心,辩驳不得,可救人也是真,二者分量难分上下。 心中这般想,如何说出来,可就由她决定了。 稍加酝酿,梨渺摆正了脸色,无辜抬起眼:“阿朝为救我性命,身负重伤,我是为了救他,才耗费了许多工夫。阿朝身份特殊,白哥哥你也是知道的,为了不让旁人瞧见,我只好藏在法宝之中,将他医好了才出来。我日夜殚精竭虑,辛苦操劳,可不是你说的逍遥快活。” 说罢,梨渺瘪着唇浅露嗔色,摆足了委屈的模样。 穆忘朝指腹轻捻,听了梨渺这话,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言辞遮掩,今歌白的心思,她便这般在意么…… 今歌白沉默良久,目光明锐而微凉。 “仅是如此么。”他声音浅淡,不含情绪。 “嗯!”梨渺理直气壮地点头。 青年轻呵一声,似笑非笑。 分明那傀儡方才还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都学会对哥哥说谎了,真叫人寒心呐……” 他拇指抚着少女的唇角,冷幽幽说道。 穆忘朝凝眸在那唇指之间,袖中手蓦然攥起,发出细小的咔响。 梨渺泰然自若地握住他的手,缓缓按了下去。撒谎不成,干脆扯开话题:“所以我到底离开了多久?这混沌空间不清不白的,还请白哥哥解惑。” 她睁着圆润的眼眸,不解望着他。 “……” 男子静默少顷。 “自你失踪至今,一共六日。” 梨渺、穆忘朝:“?!” 二人皆面露愕然。 “仅仅六日?!” 梨渺目瞪口呆,她做足了时过境迁的准备,结果白哥哥却告诉她,她在法宝中度过了那般久的年月,现世却仅仅过去六日? 少年怔愣失神,数百年沧海桑田,却只是日月六度轮转,如此落差,好似那葫中日月皆为黄粱一梦,不堪回想…… “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梨渺口中喃喃,恍惚偏开目光,她的记忆太过遥远,已然记不清当初的时日了。 “正值百乐盛会举办之期。此时前往奚城,或许还能赶上几曲。” 今歌白应道,他面色冷淡,仍为自己错失良机、又被梨渺扯谎隐瞒而耿耿于怀。 穆忘朝闻言,愈发感怀怅惘,百乐盛会……听起这名字,当真恍如隔世了。 “看来我们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梨渺和颜悦色地看向穆忘朝,眸中星光跃涌。“小星河应当还在奚城,时机正好,咱们也去瞧瞧那百乐盛会。” 穆忘朝回过神来,浅浅应了一声。 “白哥哥可要同往?”梨渺期待转头。 白衣男子沉默注视着她,梨渺讷然回看,读不懂他眸中情绪。 片晌,男子低声叹息,沉郁道:“哥哥还有事在身,这段路,便不陪你了。” 梨渺面露茫然,重逢来得猝不及防,她刚刚适应此世时空,白哥哥却又要离去,转变如此突然,她忽而有些头脑凌乱。 她隐隐感到今歌白的情绪并不愉快,却又不知该如何纾解,反扰得自己心头也泛起一丝郁闷。 “真可惜……还想一起看百乐盛会呢。”梨渺低垂着眉眼,小声嘟囔道。 今歌白暗自顺气,耽误一晚,尊主不会怪罪,可他胸中沉闷,看着梨渺与清宵子二人相处无间,更会徒增烦恼,哪怕他再待上许多 第167章 天,也难以扭转阿渺那固执的心意。 便由那傀儡再嚣张一阵,缺了雀阴之魄的躯体,又够折腾几回? 他倒要看看,待阿渺发觉他无法满足她之所求,她还会否似今日这般偏爱他。 男子阴沉想着,冷冰冰刮了穆忘朝一眼。 “结伴的机会,日后还多的是,不必局限于一时。” 今歌白稍抬唇角,意味深长。 他掂了掂手中的法宝,抬手抛给梨渺。 “紫虚葫芦,现在是你的东西。” 梨渺单手接过,粗略瞧了两眼。 原来这东西叫紫虚葫芦,她还是第一次知晓那混沌空间的外壁是何模样。 “后会有期。”男子背过身去。 梨渺抬眸望向他,蓦地上前两步。 “……后会有期。” 今歌白侧回小半张脸,静滞须臾,阖了阖眼眸,飞身匿于夜色。 梨渺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悠长吐了口气。 但愿下次相遇时,她能见到一个安逸如常的白哥哥,莫要似这般沉郁,叫她摸不着头脑了。 她转过身去,正撞见少年明澈直白的目光,一时心底又化开春水,欢喜走了过去。 “我们走。”梨渺牵起少年,笑眼明媚。 正要前行,穆忘朝却扯住了她的手,脚步停滞。 梨渺疑惑回头,“怎么了?” 少年眼眸如透光的琥珀,净美又惑人。 “渺渺对今前辈,有多少喜欢?” “……多少?” 梨渺转着眼仁思忖一番,虽然不明不白,却还是回答了少年的问话:“真要说起来,那便是‘许多’了。” 穆忘朝抿了抿唇,目光微颤不移。“多到也要与他结为夫妻么?” 第76章 收我为徒吧! 梨渺讶然眨眨眼,“这话从何而来,渺渺的夫君,自然只是阿朝了。” “在岛上,你不是曾说……要将他纳入枕席么。” 说这话时,少年终于不忍撇开了眼,声音也轻了许多,仿佛怕自己说重几分,便会一语成谶。 “白哥哥有此心意,我也不愿让他难过,毕竟,他待渺渺也是极好的。” 梨渺一本正经说道,旋即腼腆垂面。 “可我也说过,此事还需看阿朝的意愿。” “我不愿。” 少年冷静出声,梨渺诧然他竟答得如此利落,她愣了愣神,笑着轻抚他的脑袋,哄道:“好,都依你。” 穆忘朝低眸掩去失落。 她固然顾及了他的意愿,可她内心想法,又是怎样的呢。 “阿朝,酸溜溜的。”梨渺定定端详着穆忘朝,兀的蹦出一句。 少年眼底掠过一瞬窘然,语塞须臾,他清声道:“快些走罢,再耽搁,怕是要赶不上了。” 梨渺戏谑扯了扯嘴角。 “阿朝带路。” 穆忘朝听见他娇俏的言语,心头略一荡漾,当即将少女拦腰抱起,起身迅影如电。 …… 明月皎皎,星流如川,远处灯火蓦然浮现,旋即照亮长夜。 二人落于屋檐,暖烟扑面,如昼奚城乍现于眼前。 乐音渺远可闻,往日热闹无比的街巷,此时竟人影稀疏,穆忘朝眺望乐音飘来的方向,那处灯火最耀,透散着磅礴繁杂之气,不由得令人心生向往。 “盛会还未结束,我们没来迟。”梨渺搭着少年的肩颈,含笑看着那方。 “嗯。” 穆忘朝托稳了她的身子,轻盈跃步,穿梭于楼檐屋顶,梨渺侧首前望,越过一座高楼,盛大画卷豁然展开。 万千修士聚于河流两岸,将河段层层包围,数不清的画舫小舟停于水上,人人目光皆聚在那河中红台。 红台之上,数十名盛月坊修士沉情齐奏,鼓声含韵,琴笛悠扬,正上演一曲婉转长乐。 八方看客无不凝神静听,纵是来自天南地北、出身千种派别,此时也宛如一体。 观者为莲瓣,乐者为莲心,无喧哗之辈,无闹事之徒,唯有乐音盘旋环绕,涤神荡心。 “瞧那地上屋顶都满是人影,当真是坐无隙地……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小星河他们了。” 梨渺目光一转,“此处虽远了些,好歹还算个宽敞地儿,便在此落座罢。” 闻言,少年应声颔首,小心将梨渺放下。 梨渺脚尖轻巧落在青瓦之上,就地坐在高楼顶端,轻轻一扯少年的衣摆,让他贴着自己身侧坐下,彼此身无罅隙。 “萧岚终是担了大任。” 梨渺看着红台上位于云凌坊主右侧主演席的黛衣青年,语气平常地说道。 “你说,云坊主会不会让他破境后接任长老之职?若真如此,萧兄游历八方的愿望,可就不能如意咯。” “或许吧……” 穆忘朝望着前方,被银河般密聚的灯火迷了视线。 “说起这些,遥远好似前世了。” 梨渺微微一怔,听到“前世”的字眼,便不由得移去了目光。 少年眼眸干净澄澈,倒映着无穷灯火,透露些许迷惘。 她轻牵唇角,“是呀,谁能料到,那只是一月以前的事呢。” “避世长久,恍然再入尘世,竟觉眼前虚幻,仿佛自己不再属于此间。” 穆忘朝略微垂眸,缓缓侧脸看向梨渺。 “渺渺感受何如?是否同我一般,分不清哪方是真,哪方是梦……” 第168章 少年声音愈发虚渺,梨渺静视着他的眼眸良久,倏而婉转一笑:“即便混沌中的时间不同寻常,你我相伴那些时日,又岂是虚假。” “葫中岁月是真,此刻与阿朝共赏盛乐也是真。” 她挽上少年的手臂,笑眼盈盈地靠近。 “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有阿朝相伴,我便欢喜。” “纵使世事变迁,渺渺也一直在,阿朝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少女眼中如有日月星辰,超然于俗世。 穆忘朝心湖颤动,稳稳包裹住梨渺的手,感伤垂目,欲言又止。 梨渺低下身躯,转着脑袋瞧他面容,忽然顶上前撞了下他的脑门。 少年错愕抬面,下意识抚上额头。 “要哄渺渺开心,不许胡想!”梨渺睁着溜圆的大眼,轻噘着唇直直盯着他。 穆忘朝愣了片刻,释然笑叹一声。 说得不错……欢喜之日,何必去想那些。 他眸光轻漾,抚过她兔儿般的脸,俯首轻轻贴面。 梨渺一下子甜了心窝,趁机偷啄一口,歪头砸在他肩上,满面喜悦地望向河中红台。 穆忘朝抿了抿唇,顺手揽住少女,静赏乐音。 悠长乐曲舒缓人心,穆忘朝听着,渐觉心境开阔,他轻缓呼出闷气,低眸瞧见少女正观看得出神,莹润的小脸清美无比,浓长睫羽之下眸光溢彩,煞是动人。 少年一时心动,蓦然想要抬起她的脸来将那樱唇深尝一次,却又不忍打搅她,挣扎须臾,只好轻缓贴上她的发,沉浸在少女气息中,闭目凝神品乐。 婉转曲音沁人心脾,梨渺蜷在少年臂弯,只觉心神出奇宁静,幢幢灯影与人相和,好似湖中繁星,优美玄妙。 绵音渐落,演奏者们一改风貌,鸣奏气势昂扬,乐音宏大悠长,赫然一曲盛世华乐。 梨渺眼眶微张,一时旷风拂面,彷如置身广袤寰宇之中,静观斗转星移、日升月落。 纵是对乐理不甚通晓的她,此刻也神牵意动,好似与曲音相融,随之徜徉于群山大川、浩瀚深海。 她不禁坐直了身,顿感心境通明,灵力潮涨。 原来世人对百乐盛会的谈论并非夸大,盛月坊的心法,当真有助长修为、开悟心神之效。 穆忘朝诧然注视着梨渺,感应到她些许变化,不禁眸光摇曳,欣喜出声:“渺渺……你的修为,好似又进了一分。” 梨渺轻轻落掌于心口,目光怔然,好似仍神游于天外,意犹未尽。 乐声高涨,戛然而止,霎时烟火盛放,焰光照耀,呼声与隆响齐鸣。 梨渺举头遥望,蓦然扇动睫羽,由衷展颜。 “阿朝你看,好美的烟花… …比以往所见还要灿烂!” 少年注视着梨渺眸中盛景,悄然暖了心房。 “嗯……美不胜收。” 隐约听到他含笑的轻语,梨渺转过头,刹那被那双温柔的眼眸摄去心神,怔然不忍移去。 喧响阵阵,都似掩去了雾里,不再清晰。 河岸边,悉星河轻靠在栏杆,仰头望着盛放不断的绚丽烟火,嘴角牵起少焉,却又恹恹落下。 她在那浩荡的曲音中望见了女子的潇洒剑气,可舞剑的人终是没能回来。 人群熙攘,仿若都与她无关。 惆怅时,一只大手落在她肩头,平稳按了按。 “遗憾常有,何必介怀。修道者二十年弹指一瞬,来日方长。” “嗯……” 悉星河失神了许久,终是浅叹出声,转头看向眼含慈祥的道人。 “……你怎么这副表情,像个长者。” 靳无常当即拧起了眉头,“什么叫像,你先前都把为师当什么了?” 悉星河咧唇笑了笑,撑脸望着前方,宁静无言。 是夜阑珊,盛月坊修士与宾客们依次离去,悉星河收了意犹未尽的心,怀着些许感伤,随道人缓行在河岸。 梨渺与穆忘朝在高楼顶上坐守彻夜,终在人群之中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那浪荡道人浮夸的走姿,藏得再隐蔽也一眼便能瞧见。 梨渺当即站起身来,靳无常如有所感,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琼楼,微微一愣后弯起了眼角。 “小星河,你瞧那是谁。” 悉星河循他指尖方向看去,只见一男一女立于琼楼之上,衣摆蹁跹,好不潇洒,二人正望着此方,少女轻咧唇角,含笑冲她招了招手。 “阿渺……穆师弟!” 悉星河初觉不可置信,旋即庆幸展颜,欣喜若狂。 靳无常看着少女眸中星辰,唇角轻挑,左手剑指一抬,少女腰间剑顷刻出鞘,载着她一飞而上。 悉星河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落在屋顶时一个趔趄,直将梨渺抱了个满怀。 “太好了!你当真回来了!呜哇……!” 梨渺被撞得后仰半步,听到少女又惊又喜的嚎啕哭声,一时往事穿脑而过,不禁令她怔了怔神。 “让你担心了。”梨渺柔声说道,轻巧拍了拍少女后背。 悉星河抽搭着松开双臂,将梨渺与穆忘朝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抹去眼泪道:“好在你们安然无恙,那玉衡使作出那般阵势,我真怕你们出了什么闪失……你们是如何脱身的?玉衡使又怎样了?” 她杏目圆睁,迫不及待地询问。 梨渺稍加斟酌,道:“玉衡使以身引爆洞天,我二人受了波及,不得已在葫芦中养了阵伤,这才有机会出来。好在,赶上了半场百乐盛会,圆了你我之约。” 第169章 她说得真假参半,略去了混沌空间中漫长岁月。 “你们受伤了?”悉星河轻呼一声,目光顿转担忧。 “放心,已痊愈无碍。”梨渺抿唇笑道。 “哎呀呀,一不留神,便灭了一名魔尊心腹,也不知渡火宫会将这笔账算在谁头上?”靳无常负手摇头,啧啧叹道。 梨渺泰然眨了眨眼,“玉衡使与盛月坊结怨,身负重伤,又自裁而死,与你我何干?” 靳无常闲然挑起了眉头,哂笑道:“你这番理所当然的说辞,深得我心。” 梨渺轻嗤,搪塞敷衍的本事,靳无常可比她高明。 她看向悉星河,静谧少焉,点头道:“星河师姐修为满溢,已有破境之相,看来这一场乐会,于你也颇有裨益。” 悉星河略显腼腆地低下脸,“分别后,我脑海里尽是你持剑出招的模样,那场战斗,让我见识到天地广阔,也令我知晓自己此前修行何其浅显。如此在心中反复回演,短短几日,竟有诸多感悟。” “今夜盛会固然有所受益,可若非亲眼见识过那一战,我也不会有如此收获。” 说罢,她取出收藏好的宵月剑,双手呈上。 “阿渺,多谢你舍剑救我一命,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梨渺接来剑,只淡然抚了几寸,便合剑归鞘收入纳戒中。 “阿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闻声,梨渺抬眸看向少女略显忐忑的眼眸,疑惑歪头。 “师姐同我素来有话直说,怎的分别几日,就变得这般客气了?” 悉星河紧张抿起唇,扑扇了两下乌睫。 “那我可就直说了。” “阿渺,请你收我为徒吧!” 赫然一声脆响,喊得梨渺猝不及防。 第77章 清宵子画像 穆忘朝错愕看着梨渺,又转向靳无常,道人塌着脸面无表情,显然早就有所预料。 师姐要拜渺渺为师,此事若成,辈分都乱了套了,彼时他该唤她什么好? 梨渺怔愣半晌,讷讷回神,“我知你想习剑……可我从未想过要收徒弟。” 她挠了挠鬓角,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想,也来得及!” 少女双目晶亮地望着她,满脸期待。 “我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梨渺:“……” 昔日姐妹相称,她一露境界,便说起什么孝敬了,这种感觉……可真是奇特又别扭。 思量片刻,她轻叹一声,澄净看着少女的眼。 “我可以教你剑术,但你可别认我做师父,辈分上,我们仍是师姐妹,一切如常。” 悉星河当即喜笑颜开,弯眸道:“我懂我懂,高手行走世间总爱造些身份做幌子,放心,徒儿我绝不破坏阿渺大计!” 梨渺哭笑不得,又说什么大计,小星河兀自想象些了什么东西? “都说不必拜师,悉师姐怎么还自称徒弟。”穆忘朝轻笑道。 悉星河一拍胸脯,“阿渺要教我剑术,且得费心哩,面上我守口如瓶,心中还得奉她为师,不然我可过意不去!” “是是,谁人教你便认谁为师,可怜的本君便只能落得个‘掌门’的称呼,生疏得很呢。”靳无常语调悠扬,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这……有何不对?”绿衣少女昂起头来,一脸正直。 道人撇撇唇角,展扇轻摇,不与她计较。 梨渺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什么,在纳戒中摸摸索索,掏出一只红木小盒来。 “这个,送你。” 悉星河讷然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三枚筑基丹,她面色陡变,当即便想塞回去。 “此物难得,阿渺都救了我好几回,如今又答应教我剑术,我怎么还能受下如此珍贵之礼?” 梨渺:“师姐忘了我是什么人啦?” 悉星河微愣抬眸,面前的少女面容精巧、明眸清澈,浅透一丝笑意,俨然还是一个纯净无邪的小姑娘。 “不过是我炼来玩的物件而已,师姐苦筑基已久,我相信以师姐的意志,破境成功不在话下,丹药不过是添些彩头,反正于我无用,不如做个贺礼,祝师姐得偿所愿。” 梨渺清甜说道。 这其中一枚,还是当初刚入唯我派时,钟渠同她交易留下的东西,她参照它的成分炼制了另外两枚,原本打算拿来补贴家用,可对如今丹器两道皆有所成的她而言,区区几枚筑基丹已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悉星河闻言动容,眸光如萤。 阿渺赠礼本就一片好意,言语还这般贴心,如何不叫人感动。 “阿渺……与你结识,真是我三生有幸。” 少女轻哽着说道。 梨渺木讷着面容如在发呆。 怎的她一不留神,又要惹得人哭呢。 天际渐白,街上商户依次撤去了张灯结彩的布置,漫游于城中的行人依旧多如流水,处处仿佛还留有节庆的余韵。 “在奚城游耍了足足一月,竟有些舍 不得离开了。” 悉星河轻轻呼气,彻夜未眠,此时竟还感到精神饱满,毫无倦意。 “阿渺可有何打算?” 梨渺嚼着悉星河“孝敬”的甜糕,看向穆忘朝沉吟了一会儿,将食物咽下。 “去金州。” 阔别这些人间美味许久,再来品尝,更添一番滋味。之后闭关,她定要存上许多,以免修炼中途馋得慌,却只能空咽口水。 第170章 穆忘朝略一眨眼,未有异议。 “金州?” 悉星河怔了须臾,悟道:“难道是为了穆师弟先前询问的天启秘境?” 梨渺连连点头。 “听云坊主说得那般玄妙,我都想去瞧瞧传说中的天启秘境究竟是何模样……唉,可惜我修为太浅,真遇到什么宝贝,也争不过别人。可即便一无所获,能亲身领略一番,也是极好的。” 绿衣少女托着脸颊向往说着,旋即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添了些许沉重。 梨渺鼓动的脸颊停顿片刻,“我好似记得师姐说过,你是金州人士?” 悉星河点点头。 “正好,你回去探亲,我等也好去贵府歇脚拜访一二。”靳无常弯着眼角说道。 悉星河面上浮现一瞬窘迫,她鼓起一口气:“金州又不是没有宗门据地,地界还大得多哩,何必去我那儿歇脚?况且我……我也没打算回去。” 说着说着,她声音便低了下去。 “为何?”梨渺疑惑歪头,“师姐不想家么?我曾见过一些人,离乡太久,都是会想念的。” “我……” 少女五官拧起,露出苦相。 “实不相瞒……当初我是大闹一场,硬跑出家的,没闯出个名头便回去……实在有些没脸……” 她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忸怩了一阵。 “若是想念,便不必拘泥于此。亲情可贵,莫要留憾。” 穆忘朝的声音低缓响起,梨渺不禁转头看去,少年轻垂着睫羽,面色浅淡如在出神,仿佛方才说话之人并不是他,她略微瘪唇,心中默叹。 悉星河愣然注视了穆忘朝片刻,他时常沉默,出言虽简,却有道理。 她踟蹰半晌,蓦地叹了一声,“说得不错,左右不过是顺路之事……回去看看也无妨。你们若是无事,便去我家坐坐,也好为我添几分底气,嘿嘿……” 少女龇着牙赧然笑了两声。 梨渺并无意见,反正那天启秘境也不知何时开启,有的是时间消耗。 告别奚城,四人兜兜转转前往金州,途径禹州时,悉星河灵力翻涌,已到了不得不破的境地,几人便就地停歇了两日,等待悉星河成功筑基,才继续上路。 心愿终得偿,悉星河迫不及待尝试起御剑之术,梨渺稍加指点,悉星河消化一番也能用得熟练,从此一路都畅快非常。 “前面便到了金州和禹州的接壤地——聚仙镇,虽比不上奚城、云城那般繁华,但除开三大世家盘踞的地界,已算得上金州最富饶的地方了!” 远远见到聚落的影子,悉星河便迫不及待介绍起来。 梨渺一本正经:“唔,总听说三大世家的名头,我还以为整个金州都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了呢。” “哈哈……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我家便在聚仙镇做些营生,在我小时候,也给世家供过原料呢。” 悉星河别扭地挠挠头,嘀咕道:“好久没回来,都有些不自在了。” 靳无常戏谑开口:“近乡情怯~你这般年纪,再正常不过。” 这回被他揶揄,悉星河却没了反驳的底气,越是靠近城镇,心头越是躁动。 进了聚仙镇,梨渺不禁被路旁的景象吸引,此地建筑不似越州与曲州精秀,造型却别致,屋顶多成拱形,红砖碧瓦,分外鲜艳。相反,人们的衣着却少了明丽的色彩,偏爱深沉色调。 各类商铺挨得紧密,商人们喜爱将货物摆出门外,随意一瞧,便有许多南方少见的稀罕物。 悉星河在前方带路,梨渺眼中都是这些陌生的玩意儿,不免慢了几步,待她回神,正要快步跟上时,视线却无意掠过身侧铺内墙上的裱画,一时心神微震,不禁投去了目光。 画上男子临崖而立,双目轻阖、手托长剑,容颜绝世、高不可攀,仿佛即将化风而离、归于天上仙宫。 那赫然是师尊的画像。 冷不丁瞧见师尊的身姿印在纸上,梨渺措手不及,心头既是欣喜,又是慌乱。 那般精简的笔墨,竟能绘出师尊几分神韵,当真妙不可言。 “渺渺?” 前方的少年见梨渺停步,轻唤了她一声,又走上前来温和问道:“你在瞧什么?” 梨渺忽一眨眼,当即跨步上前,堆着笑将穆忘朝推了回去。 “只是见到一些新鲜物事,不小心看入迷了,嘿嘿……” 穆忘朝还未瞧见她究竟为何而着迷,便被迫转了身。 他无奈笑了笑,捉起梨渺的手将她牵至身侧。 “知道渺渺心痒,之后我陪你逛逛便是。” 梨渺眼仁轻转,似是而非地沉吟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小星河曾说,清宵剑尊声名极盛,崇拜者众多,可北方鲜少有人见过其本人,故而师尊的画像在金州流传甚广,许多修士都将其当作私藏。 师尊如今以假面示人,旁人自是认不出,可师尊只需瞧上那画像一眼,便能察觉画像上的人物与他本貌极其相似,只是看上去年长几分。 决不能让师尊瞧见那些画像。 这市镇之地不可久留,待拜访过悉家,她便带他去人迹罕至之处,等待天启秘境降临。 在那之前,她需格外谨慎,最好的办法,便是她先行探路,让师尊避开存有画像的商户人家,或是将那些画像收来,变作她的私藏。 第171章 梨渺默默盘算,同时留意着沿路的景象。穆忘朝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她进入聚仙镇后便有些怪异,具体是哪般感受,却说不清,只好暂且将疑惑留在心底。 行过几条街,悉星河望着前方的宅院,踟蹰不敢上前。 梨渺四处望了望,这宅院围墙广阔,算是这镇上的大户人家了。 “星河师姐,那便是你家?” “嗯……”悉星河揉了揉冒汗的手,一脸的纠结。 “都走到这儿了,还怕甚?难道悉府有吃人的怪物不成?” 梨渺眨着眼说俏皮话,只是她本就对世间情感分外迟钝,听人讲过道理,还能勉强领悟一二,而悉星河反应却超乎她的认知,她愈发理解不能了。 “我、我还没想好要如何招呼呢,该用什么表情?又需说些什么话?哎呀……可愁死我了!” 绿衣少女原地踱步,急得就快抓耳挠腮。 梨渺困惑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跟随她移来移去。 她不禁想起当初师尊偶身塑成,即将醒来的那日,彼时她也在他面前坐立难安,紧张、期待又惧怕,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二人的重逢。 回味着那时的情绪,她好似有些体会小星河此刻的心思了。 “平日里待谁都没个分寸,真到了自家人面前,竟还怂了胆,真有意思嘿。” 靳无常挑着眉数落道,一副看乐子的姿态。 悉星河瘪着嘴觑了他一眼。 梨渺轻轻歪头,清澈看着悉星河,“师姐如此为难,可要我帮你开路?” 悉星河哭笑不得:“又不是龙潭虎穴,哪需开甚么路,我这便去了!”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跨到悉府门前,一脸坚毅地叩响了门。 不一会儿,大门开出三尺宽的缝,一名黑帽小厮探出头来。 “请问阁下是……?” “我,我……” 悉星河还记得这人的样貌,尚未理好措辞,刚一开口,那小厮忽地瞪圆了眼,惊道:“你是小姐?!” 少女怔住,她离家时才十岁,这府中的下人竟一眼便认出了,她的变化便这般微弱么! 刚一应声,小厮唰地笑开了脸,赶忙将众人迎入,转身冲进府中欣喜高呼:“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梨渺走到浑身僵硬的悉星 河身边,弯眼笑道:“这不是挺容易的嘛,瞧你家里人的模样,对你归家甚是欢喜呢。” 悉星河拧着小脸,埋下脸悄声道:“那可说不准!” 梨渺眨眼不解,然她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小厮一路呼喊,满院皆惊,随即悉父悉母齐齐现身,见面未说上一句体己话,而是先同他们几个客人浅浅打了招呼,而后将众人请去厅堂。 悉父板正着脸,目露凶光,悉母轻锁眉头注视着悉星河,眼里喜忧参半,悉星河坐在一旁,漫无目的地瞧着地面,气氛出奇压抑。 亲人离合之事,梨渺见得少,可如此沉闷的景象,与她浅薄的想象却也大相径庭。 她转头看向穆忘朝,他静默看向她,眼中亦有困惑。 看来,不是她想象岔了,是悉家人非同寻常。 “靳真君,茶可还能入口?”悉母打破寂静,温声向靳无常问道。 靳无常:“炽烈浓郁,颇有风味。” 悉母抿唇淡笑,“不知贵客前来,府中未作准备,招待不周,真君不嫌便好。” “未曾知会便随星河来访,是我等冒昧了。”靳无常慢条斯理道。 “还知道回来。” 座上的悉父沉声嘀咕,瞥着悉星河冷哼一声。 “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要做名扬天下的江湖剑客,要老子再也别管你么,怎的自个儿倒跑回来了?是大侠当不下去,还是缺钱花了?” 悉星河瘪着嘴抬起脸来,幽怨道:“我就不能是想家了,顺路回来看看么!” 悉父瞪眼:“呵!在外受了苦头,知道家里的好了?” 悉星河抬眉反驳:“我可没受苦头!我好着呢!” 悉父:“嚯,苦头也吃不了,难怪混到现在,只这点儿出息。” 悉星河蓦地吸气,支起的眼睫颤动几番,嗔道:“谁说我吃不了苦,我从未懈怠修炼,已是筑基期了!” 悉父嗤笑摇头,“三四十的人了,筑基有什么稀奇。” 悉星河瞪着眼睛哑口无声,停顿了半晌,才幽幽道:“爹,我离家十一年,如今二十一。” 梨渺听着二人对峙,只觉怪异又荒唐。这里可是现世,没有混乱的时间规则,星河年岁幼小,父亲却将她的年纪记差了这般远,实在可笑。 悉母向悉父递去一个嫌弃的眼神,悉父自知出错,也不尴尬,依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又有多少分别,你说你勤勉,却到现在才堪堪筑基,比起那些少年天才们差了好几条天堑,就你还想当剑尊?嘿嘿!趁早绝了妄想罢!” “比不过天才,却也强过半数人了!不过是筑基慢了些而已,大道且长,之后如何,怎能说定?” 悉星河说得掷地有声,这是阿渺教给她的道理,她一直记着! 悉父:“你爹我便是二十来岁筑基,至今都未突破金丹,你我一般根骨,我还能不知你前途?妮儿啊,趁现在不晚,早死了这条心,回来跟爹行商,不比你风餐露宿稳当?” 悉星河动了动嘴唇,偏头嘟囔:“才不要。” 第172章 男子脖颈粗红,愈发恼怒。 山雨欲来,蓦地一道清音穿了进来:“星河师姐天赋不差,先前只是未寻到修炼法门而已,如今她有所开悟,又体勤意坚,必会成长得更快。” “阿渺……”悉星河听到梨渺为她辩驳,眸光颤动,满是感激。 梨渺并非空口而谈,悉星河缺了一分悟性,无人引路,修行便缓慢,她早便看出了问题,只是过去不便明说,只由穆忘朝偶尔提点几句,找对了法子,她便领会得快。 如今小星河心底将她当做了师父,她教她一些,也不费事。 悉父粗浅将梨渺打量一番,道:“小姑娘,你年岁也轻,眼界尚浅,这种事,还是过来人看得长远,我的女儿,我最是了解。” “……”梨渺心情微妙地偏了偏脑袋。 活了五百多岁,极少有这般新鲜感受。 第78章 清净门之梦 “当真了解,还会记不得女儿的年纪?”悉星河闷哼。 悉父沉气愠怒道:“你非要与为父顶嘴不是?” 悉星河噌地站起,又气又委屈,“谁让爹总是这般自以为是!” 悉父:“你……!” “好了!”悉母蓦然出声,凝眉道:“当着贵客之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重逢本是喜事,亲为父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悉星河闭了嘴,紧握起双拳沉闷站在一旁,眼眶涨得通红。 悉母转向进靳无常几人,又缓和了面色。“这孩子自小便爱与她父亲争论,让客人们见笑了。” 靳无常低眸捻了捻指尖,“星河性情率真,道心赤诚,颇为难得,我派诸多子弟对她甚是喜爱,本君身为掌门,也是今日才知,这丫头还有如此泼辣的一面。” 他轻弯眼角,神色看似闲散,却耐人寻味。旋即他站起身来,悠哉道:“家人团聚,该有许多话讲。星河,你便与令尊令堂好生叙叙,我与你师弟师妹先不打扰了。” 悉星河面色复杂地点点头,平日里她时常与他拌嘴,说他是个游手好闲的甩手掌门,可此刻他替她讲这一番话,着实让她有些感动。 悉母礼貌地笑笑,略微俯身颔首:“客人们请便,我已吩咐下人设下晚宴、清扫空房,几位若是不嫌,便在府中留宿几日,也好陪陪星河。” 靳无常:“悉夫人有心了。” 梨渺与悉星河换过眼神,便和穆忘朝一块跟着靳无常离了厅堂,刚刚走远,便听悉父阴阳怪气地对女儿道:“夸你几句好话,便对人感恩戴德了?瞧你这出息。” 悉母低啐一声,“可少说两句吧,那道人夹枪带棒地贬损你呢,夫君还听不出?” 梨渺抬眼觑向靳无常,对方显然都听在耳里,却不以为意。 三人便在院落里坐下,与前厅相距甚远,可以三人的修为,屋内的话音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悉师姐家中是如此境况,难怪在悉府门前,她会那般犹豫。” 穆忘朝低眸轻叹。 “志向与长辈之愿相违,父亲又是个固执的,实在叫人为难。” “既如此,星河为何还会想家,为何决定回来?永不相见,岂不更好?”梨渺木讷着面容,怔怔看着少年求解。 穆忘朝目光柔和,“毕竟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血亲之间,有分歧嫌隙,亦有割舍不下的牵绊,不可一言蔽之。” 少女睫羽微动,好似挂着霜露。“家……也是这般复杂之物啊。” 靳无常:“星河年纪小不知事,你怎的比她还迷糊?” 梨渺睁着澄澈的眼眸,淡定回头,“我无家无亲,当然不知。” 靳无常:“……” 穆忘朝听她说得轻巧,却莫名心紧了一瞬,他沉默少顷,柔缓道:“渺渺也曾有过师门,当初你与同门兄妹可曾有过争执,又是否与尊师闹过不快,如今,你还想念那个地方,想念那些人么?” 梨渺眸光忽颤,望着少年恍恍失神。 “家,便是如此。”少年唇角轻牵,目光暖融如冬日炉火。 梨渺浸在他的眼神里,心头莫名泛起酸涩。 静默了许久,才稍有缓和。 远处父女二人仍斗个不休,悉父言辞愈发激烈:“拜了个甚么唯我派,还真当自己是仙门子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唯我派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江湖上谁人瞧得起?你有本事,便去天衡宗,去盛月坊,好歹给家里长点脸面!” 悉星河:“唯我派是散漫了些,可绝非你口中那般不堪,况且我如今有了一位好师父,有她教授,不比在名门差!” 悉父:“就你那掌门?呵!我可打听过,他哪会什么正经剑术,不过是个空有修为的半吊子罢了!” 悉星河一口气堵在胸口,却终是没冲动说出梨渺的名字。 她吞气沉默,悉母当她失了底气,语重心长地安慰:“你决心修道,娘理解,只是唯我派终究不是良选,不如这样,我为你聘请一名剑师,你留在家中,一边习剑,一边帮忙打理生意,两边都不耽误。日后若修行无果,也好有个退路。 ” “娘——”悉星河焦躁又无奈地唤她一声,“当真不用,您便信我一次罢。” “你爹我岁数比你长了十多倍,若像你这般天真莽撞,这一家子人就该上街乞讨了!” 悉父负手冷哼,“你娘的话你也不听,为父也懒得与你拉扯,你便留在家中,接着学商贾之术,别想着去甚么唯我派!” 第173章 …… 梨渺听着断续的争论声,小嘴一瘪,郑重看向靳无常:“掌门,他们骂你。” 靳无常一展折扇,漫不经心:“不过如此,比起本君曾听过鄙夷之语还差得远。” 他说着,还没由来地低笑了一声。 梨渺轻张眼眶,点头赞道:“掌门好气度。” “掌门当初收下悉师姐时,可知她此般难处?”穆忘朝问道。 靳无常:“不曾问过,可看当时她气鼓鼓的委屈模样,便知是个离家出走的小丫头。本君不忍她流落荒野,故而收入门内,实在心善呐……” 少年默了默。 “若弟子未记错,掌门与悉师姐的师门契约中,违约费高达五十万灵石。” “彼时小星河才十岁,真是个奸诈狡猾的大善人呐。”梨渺随声数落道。 道人举头望树望云,仿佛与己无关。 梨渺淡定收回目光,看着石桌上独自爬行的蚂蚁,随手将它弹开。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靳无常:“你我固然可为星河撑腰,也能强行将她带走,可要解了这根结,还得靠她自己。” 正说着,厅堂中传来男子嗔怒之声:“好,你非执意如此,那便向为父证明,你有这个能耐!” “如何证明?”少女赌气道。 悉父:“用剑胜了我,你要如何,我都不再插手!可敢一试?” 悉星河眼眶圆睁,只迟疑了一瞬,便掷地有声道:“试便试!” 男子冷笑,“想清楚了,你爹我年轻时候可修了数十年剑术。” “那又如何。”少女撇撇嘴。 悉父:“好,十日后,你我一战,若你输了,便乖乖留下,莫再异想天开。” “若我胜了,爹可不要反悔!” “为父向来一言九鼎。” 悉星河怒气冲冲跨出大门,悉母沉气睨了悉父一眼,无奈道:“好端端的,又要动起手来了,闺女从小便想做个剑客,你非逼她从商,闹得一家不快,这又是何苦。” “我看她是毫无自知之明,非得吃几次大亏不可!她若真有那天分,我何必拦她?如今倒好,和那些不三不四之徒混在一块儿,还愈发顽劣。” 悉父幽怨看向夫人,“说到底,她对剑痴迷,还得归咎于你,给她讲甚么清宵子甚么江湖事,人没三尺高,心都飞天上了。” 悉母眼角抽动,甩袖冷哼:“捡捡你那蹩脚剑术吧,十日时间,到时候输了闺女,看你还如何嘴硬。” …… 听到撞门之声,梨渺回头望去,不一会儿便见绿衣少女面目通红地走来,每一步都似踩鼠一般用力。 她一屁股坐到石桌旁,愤懑又委屈。 梨渺定定看着她,懵懂伸出手,抚起她浑圆的脑袋瓜。 悉星河几度深呼吸,脸色才勉强恢复了些。 “让你们看到这般难堪的模样,实在抱歉……”她低声说道,眼里满是愧疚。 “这并非你的错,何必道歉。”梨渺轻声道。 “阿渺……” 悉星河动容看着她。 “方才,我与父母说了许多……” 梨渺点点头,“我知道,我们都听见了。” 悉星河讶然张口,愈发无地自容。 梨渺:“别担心,一场比拼而已,我来教你剑术。” 少女眸光摇曳,当即凛了面容,“我定用心学!绝不让师门蒙羞!” 梨渺清浅笑笑,抬手捧了捧她的脸,悉星河略微一怔,忽而有些难为情。 “府中行动不便,寻一僻静地如何?我与阿朝一同试炼你。” “嗯!都听你的!”少女眼神诚恳,连连点头。 梨渺对着穆忘朝眨眼,少年微笑颔首,以表认同。 “本君便盘桓在此,打听些情报。”靳无常精明道。 梨渺眼眸轻转,忽而开口:“掌门,借一步说话。” 靳无常略一抬眉,起身与她离开原地。 穆忘朝看着少女娉婷走远的背影,疑惑敛了敛眉。 ……渺渺有什么话,竟要避着他说? 到了无人之地,道人双手拢进阔袖,略微昂首,“说罢,何事?” 梨渺:“我在街上,瞧见了清宵剑尊的画像。” 靳无常:“嗯,南方名士画像在偏北之地流通,很是寻常。” 梨渺咧开了嘴,“既然掌门这些日留在镇中,若见了哪处挂着剑尊画像,还请替我收来,越多越好。” “我会付你报酬,若是谁家不愿出让,便将位置告知于我,之后若有机会,我会亲自上门商谈。” 道人转着眼眸,狐疑将视线定在她脸上。 “此事倒是简单,只是……你收那么些剑尊画像作甚?” 梨渺轻轻颔首,故意透出一分羞涩,“收藏而已,又需要甚么目的。” 道人挤眼挑眉,“哈,你也仰慕清宵子?” 梨渺抚上脸颊,“我好歹也是个习剑之人,对那剑道之极的人物心生憧憬,也不奇怪吧?” “噢,此事千万莫让阿朝知道,也别让他瞧见。”她俏然对道人眨眨眼。 靳无常眯起眼来,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一个元婴真君,怎会专情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 这姑娘,怕是与清宵剑尊有些渊源,难怪初见他提起清净门覆灭惨案时,她会显露杀意。 第174章 “看在你救助我派弟子的份上,这腥,我帮你偷了。”靳无常挺直腰板,轻飘飘说道。 梨渺皮笑肉不笑地歪头。 这话,听着真怪。 梨渺将悉星河带离了悉府,来到山野之中传授剑术。 她教了她一套四象剑、一套幻影剑,皆是昔年师门弟子皆需掌握的剑招,却并非清净门独门剑法,不必担心会暴露她的师承。 她亦检验了悉星河剑气外放的本事,传其要领、涨其剑势,悉星河学得极其认真,日夜无休,也未喊一声累。 每当悉星河掌握几分,梨渺与穆忘朝便会同她试剑,以实战炼其筋骨、固其所学,短短几日,成效甚多。 到了第九日晌午,靳无常也来到这片修炼地,吃着从镇上带来的甜瓜葡萄悠闲旁观了半日。 又一场试剑结束,已是二更天。 悉星河轻喘着气,额上汗珠涔涔,打得酣畅淋漓。 梨渺见她显露疲态,略一思索,转头问穆忘朝:“比试之期,是明日不是?” 穆忘朝点头,“嗯,明日便到了。” 梨渺看向悉星河,“如此,今夜便不练了,好好歇息一晚罢。” 悉星河低头沉思片刻,迟疑道:“我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只怕睡不着。” “你才刚刚筑基,修炼日夜不停,又战了数场,不经调理,明日可吃不消。” 梨渺莞尔,从纳戒中取出一粒丹丸,递给悉星河。 “这是安神丸,吃了它,有助调息,亦可安然入眠。” 悉星河眸光微漾,深望着梨渺,由衷展颜:“阿渺,你真好!” 穆忘朝看着二人和睦,温和牵了牵唇角。 “悉师姐,经历这一番训练,可有何感受?” 悉星河平定着呼吸,静默了良久。 “过去我不知法门,不得要领,总担心自己慢人一步,虽嘴上说着天道酬勤,心中却难免怀疑自己,为此焦急不甘。” “直到这几日,我才能肯定,我虽平庸,却不是废材。” 她低缓道来,旋而捏起手心,硬了分语气。 “我能行。” “你已经很好了!”梨渺脆亮出声,笃定点头。 就凭这九日的成长,她可断言,小星河只是缺少自悟的能力,若有人精准指点,她便悟得颇快。此般剑道天赋,不比她在清净门的部分师兄师姐差。 穆忘朝淡笑道:“师姐过去的修炼并非白费,若无这十年刻苦打下根基,就算有渺渺教授,也不会有如此提升。” 悉星河抬起眸来,满面感动。 “阿渺,穆师弟……能在这般年纪遇见你们, 真是太好了!” 梨渺目光戏谑扫过侧倚在一旁的道人,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不然还不知要被某人耽误多久!” 靳无常将葡萄弹至空中,仰头接下,边嚼边道:“本君广罗天下藏书供弟子畅读,试问天下哪家师父能有我这般大度,怎就怪我耽误了?” 悉星河重重卸了口气,除了缺少传道授业的师父,唯我派也没什么不好,修行靠个人,说到底,是她自己愚钝,再多秘籍摆在眼前,也只是晦涩的白纸黑字而已。 “虽然感觉进步了许多,可阿渺教我的剑法,我也只领略了皮毛而已。回想过去,我还从未见过我爹出手的模样,也不知他是哪般路数……”悉星河低声道。 梨渺:“莫担心,令尊不过筑基后期而已,他也未曾见过你的路数。” 悉星河抿唇微笑,眸光熠熠。“不论如何,我都将全力以赴,即便输了,我也会用功讨回来!” 鼓过劲,悉星河便去一旁平坦之处闭目休憩,有安神丸的作用,很快便呼吸轻缓、陷入沉睡。 “掌门在镇上都瞧见了什么新鲜事?”梨渺走到靳无常身边,随意问道。 靳无常拂了拂阔袖,“新鲜事倒没什么,只是见到两三个门派过境北去,其中不乏门中头脑人物,我猜测,应当也是为寻天启秘境而来。” 天启秘境资源丰饶,又可能会出现上界神物,各派趋之若鹜也是寻常,她只为寻灵犀神木而去,却也难免要经历几番闹腾了。 梨渺略想了一想,道:“既然天启秘境仅循天意开启、无人可控,世人又为何会知晓,下一次秘境会在三年内出现在金州?如此传闻,从何得来?” 靳无常扯起嘴角,“天意未必不可窥。这世上存在一类修士,专修天机道,仰观日月、堪破星辰,能从天相中推测世间运律、预晓未来。” “天机道之极者,当属渡火宫天璇使,七星中位居第二的人物,传说她不仅可观世事,还能更改生灵命格气运,是助人化凶、还是让人死于非命,全在她股掌之间。” 梨渺闻言感叹:“预测未来、更改命数,这等本事,与天神何异?” “如此奇人,竟也居身魔道之中……”穆忘朝不安凝眉,忽生沉重。 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岂非就在一念之间。 渡火宫诡奇者甚多,无怪会傲立于世,仙门莫敢沾惹。 “越是强悍超俗的本领,越是有诸多限制。逆天而行,天又岂会任由其肆意妄为。” 靳无常说着,便陷入了沉默。 梨渺看向道人,他低眸失神,仿佛在想着什么深重之事,眼中透着惘然。 片刻后,他无可奈何轻叹一声,一转话音:“说起来,我悄悄潜去悉府看过,那悉家主话放得咄咄逼人,这几日却还在府中哼哧哼哧练剑呢!我瞧他那手生的,像是百年未握过剑似的,十日之限并非为了星河,而是为了他自己哩!哈哈,三脚猫的剑术,非要强撑一个面儿,真有乐子!” 第175章 梨渺讶然眨眨眼,“这事,你方才为何不对星河说?” 靳无常抚着下巴弯眸道:“说了,星河还怎么全力以赴?不拿出十成十的决意,她爹又怎能见识她的本事?” 梨渺恍然点头。 数日未眠,今夜得了闲暇,梨渺与穆忘朝也到一旁闭目休憩,靳无常则在不远处静坐,一夜安宁。 天还未亮,梨渺蓦地睁了眼,迷蒙中瞧见身侧空空,忽然心中一慌。 她撑起上身环望,瞧见月色下清静独立的少年身影,顿时安了心,稍稍卸下一口气。 真是睡得迷糊了,不过是做了个不爽快的梦,醒来还当真以为师尊不见了。 师尊如今乖巧听话,怎会无故消失呢。梨渺摇了摇头,为自己方才的失措感到可笑。 少年此时方有所觉,回身看向梨渺,干净又迷茫的眼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梨渺微愣,不知为何,她方才好似在他脸上看到了怅然若失。 她也朝他浅浅一笑,轻声道:“阿朝不在身边,我都睡不安稳了。” 穆忘朝缓步走来,坐回她身侧,温柔道:“我以为,不会惊扰到你,不想还是让你醒了。” 梨渺歪头看着他的眼,“你方才,是在想家么?” 少年清澈看向她,“为何这般想?” 梨渺:“因为,过去提起家,阿朝便常会露出那般神情。” 穆忘朝轻浅抿了抿唇角,垂眸静默片刻,看向前方深暗的夜色。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身在唯我派,不……是一个与唯我派十分相近的地方。那里的人们面貌陌生,却莫名让我亲切,他们说着什么,我记不清,只记得他们笑容可掬,和乐融融,望见我时,却会向我行礼,姿态恭敬……” 梨渺原本只想听他说故事,却越听发寒,好似冰风灌进了骨血里,叫她心悸胆颤,神昏目眩。 唯我派越州据地乃是仿造清净门风格而建,师尊梦见的不是唯我派,而是清净门!他口中那些陌生而亲切之人,定是清净门中的弟子了! 第79章 他…与清宵剑尊一般模样…… 梨渺万万没想到,防了那般久,居然输给了一场梦。 究竟是哪般契机,竟让师尊在梦中窥见前世之事?! “渺渺?”察觉梨渺心境波动,穆忘朝疑惑看来。 梨渺脑中一片混乱,她耐着心慌,无辜笑笑,“然后呢?” “然后,我便醒了过来。分明是无由之梦,却莫名令我怅然,好似心中空了一块,恍恍忧之,如絮如萍。” 少年低声说着,无奈牵起了唇角。 “很奇怪吧,我竟因一个毫无根据的模糊梦境,陷入这般复杂情绪。” 梨渺心虚又仔细地看着他的神情,他沉浸于那梦境余韵,好在并未因此起疑心、忆起自己的身份,她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摆出寻常姿态,抱住少年手臂。 “梦本就是这般无因无由,莫名其妙的嘛!我也做过许多怪梦,梦里我变成虎豹,变成旁人,做着与我毫不相干的事情,醒来那些场景还在脑中还挥之不去的……反正都是虚假,在意它作甚?” 穆忘朝目光浅淡,低垂的睫羽一张一合,每个细微的变化,都叫梨渺心中悸动。 旋即他握住梨渺攀在他臂上的手,如此方找回些许实感。 “嗯,虚妄之相,何必在意……” 少年笑意极轻,此事总算掠过,梨渺却觉自己饱受了一场煎熬。 她惴惴不安,师尊今日梦回一瞥,来日或许便会想起些什么,她该如何是好? 梨渺试图追其根因,却越想越是无果,反惹得自己心焦意乱,只得将身边人抓得更紧,用他的气息填补自己空洞混乱的内心。 “渺渺可是身有不适?”穆忘朝目光担忧,从方才起,她便有些异样,好似在恐惧着什么。 少女无助抬起面来,双眸粼粼若水。“阿朝,你抱抱我可好?” 看着她脆弱模样,穆忘朝心中微震,忙将她揽入怀中,稳稳环住她纤弱的身躯,紧密无间。 “你也做了不愉快的梦么……” 梨渺靠在少年身前,低垂着眉眼酝酿少顷,嗫嚅应道:“嗯……我怕你离渺渺而去了……” 穆忘朝眸光微颤,垂首靠在梨渺耳旁,轻抚她的后脑。 “不会的,不会的……” “你也知道,梦境皆为虚幻,莫去想它,阿朝就在这儿呢……” 少年低语如甘霖雨露,浸润在梨渺肢体经脉,她渐 渐放松下去,失神直至日出东山。 天明,梨渺恋恋不舍地离开少年怀抱,神色一往如常。 穆忘朝见她恢复,也总算落下了不安的心。 悉星河休整一夜,已然恢复精气神,一行人回到悉家,悉家家主已在院中等候,他仍板着张脸,眼中还泛着血丝。 悉星河看他这可怖模样,心中便发怵,她壮了壮胆,挺直身板走上前,开口脆亮:“女儿来赴约,请爹爹试剑!” 悉父双臂抱胸,气势威严。 “便让为父瞧瞧,你这些年修来的本事!” 父女交手,悉家上下无不好奇,所有下人皆围到场院周围,都想瞧瞧这大小姐的能耐。 悉星河亮出剑来,目放寒星。“请赐教!” 悉父长剑出鞘,大喝一声“来”,二人顷刻错身,剑光迅疾留影。 第176章 悉父剑势稳重,出招颇有魄力,好在悉星河身法灵巧,常能险险避开,靠着梨渺教授的多般变势,亦能弥补修为差距,进退如风,毫不怯弱。 “我还以为小姐在外边虚耗光阴呢,没想到真学了些本事,还能和家主斗得不相上下?!” “不瞒你说,我此前还当小姐是被奸人蒙骗了,难道这唯我派中,当真有高人相授?” 小厮和侍女们惊叹不已,谈论之中,又不免扯起悉星河的师承来。 梨渺将他们的闲语听得清楚,戏谑看向靳无常,“要挽救我派名声,掌门任重道远呀。” “本掌门做了自己该做的,又何需挽救什么。” 靳无常不以为意。 他漫不经心走到悉母身边,笑道:“悉夫人瞧着倒是格外镇定。” 悉母微微一笑,“谁赢谁输,对妾身都无害处,我何必紧张。” 靳无常挑起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人斗得凝神忘我,剑气扫过四方,坏了院中陈设都不以为意,初时二人不分高下,时间一久,悉星河便发觉自家父亲虽剑气逼人,招式却浅薄单一,她领略几番,已然洞悉。 悉父渐显疲态,身形略有迟缓,悉星河却愈战愈奋勇,最终一套幻影剑化出数道剑光,迷惑了悉父目光,又身如鹤冲,一剑挑飞了悉父手中剑。 剑器脱手,悉父愕然一震,侧身看到长剑落地插入石缝中,他怔了半晌,直到颤抖的剑身停止晃动,神思方从渐弱的剑鸣声中收了回来。 悉星河旋身落地,起身喘着粗气,额前碎发尽湿,双瞳火光灼灼。 “我胜了。” 少女吐字铿锵有力,不狂不喜。 她定定注视着父亲,等待他的宣告。 悉父目光怔忡,凝滞了许久,却是一言不发,拾起剑来转身便走。 “爹!” 悉星河蓦地上前两步,吸气道:“您便没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讲么?!” 男子顿住脚步,宽厚的肩颈微微垂坠,似是被风压塌了些。 “我输了。” 他声音沉缓又低落。 “你比爹强,去做你的剑客便是,我不再拦你……” 说罢,他魂不守舍地挪步离去。 悉星河还想唤住他,可开了口,却又脑中空空,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呆立在原地,直到悉母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她方动容回神,怔怔看向母亲。 “娘,爹他为何是这般反应……输给了我,便叫他如此伤心么?” 悉母抚着她的脑袋,轻声叹息,“傻孩子,你爹哪里是为输剑伤心,他从□□你学商,认定你没有修剑的天分,还处处言语折损、劝你放弃,如今方恍觉自己错得彻底,不知要如何面对你呢。” 悉星河眼波颤动,苦涩垂下面容。 “若如此,他大方承认不就好了,我又不会取笑他……” 悉母无奈牵起唇角,眼神温柔又慈爱。 “他就是这般模样,什么好话都憋在心里,劝你从商,也是不想你离家远行,舍不得自家女儿为了无边际的虚梦枉吃苦头。” “唉……身为人父如此别扭,实在不像话,我已说过他许多,他原先也改了些,只是你这次回得突然,他一激动,老毛病又犯了。” “星河,你若还关心他这父亲,便去同他聊聊,他眼下定然也憋了一肚子话,只等一个契机向你道歉呢。” “娘……”悉星河瘪着小脸望着女子,忽然眼眶一酸,抱着她喉中哼哼唧唧。 “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离开?” “当然了……你还那般小,我怎么舍得让乖乖心头肉远去呢。” 女子贴靠着她的脑袋,叹道:“可娘更愿你能恪守本心,行己之道,否则当初,我便不会将这柄剑交到你手中。” “娘亲……”少女仰着头,蓦地声泪俱下。 “我好想你!当真想你!” 悉母低垂着睫羽,笑中含泪,“娘也想极了星河,还想听你述说这些年的日子……” 斜阳如画,母女二人的言语模糊在风声中。 梨渺安静望着二人,双眸映着夕晖,神情讷然。 她们好似裹在无形的气流之中,温暖柔和,甜中泛涩。 梨渺愣愣抚上心口,那里无由变得柔软,却莫名空虚寂寥,好似被蠹虫啃噬出了巨大的空洞,平日毫无所觉,直至此刻便暴露无遗。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困惑于这难言的感受,似在无边之海中飘摇,不知去路或归途。 最后,她将目光投向海中唯一的小岛。 清俊的少年静望着前方,唇角若含浅笑,却也是失魂怅惘,神游远方。 梨渺蹑手蹑脚向他靠近了一步。 轻巧的倩影惹回少年的神识,他转头看向她,眼眸比夕阳更柔。 “阿朝的娘亲,也会似这般怀抱着阿朝,一边说着关切话语,一边笑着流泪吗。”梨渺呆呆看着少年。 穆忘朝淡笑着垂眸,回忆良久,道:“往日虽无有,可若能再见,定会如此一般。” 梨渺微弱扇了扇乌睫,凝望着不远处的母女出神。 悉家款待了众人,夜晚之时,一家三口促膝长谈,梨渺坐在客房的屋檐上,托腮盯着远处窗扉上摇曳的灯火与人影,意念空空,不知何为。 “怎的一人在此神伤,也不叫上你的小情郎?”道人的声音谑然自身后响起。 第177章 “不知道。” 梨渺讷讷出声,头也没回。 “我只想一人发会儿呆。” 靳无常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片刻后挑唇感慨:“难能可贵啊。” 院中一阵寂静。 靳无常轻吟一声,掏出一捆卷轴递到梨渺眼前。 “你要的东西,但凡本君瞧见的,都给你收来了。” 梨渺接下那些卷轴,转身抬眸。 “我该给你多少钱?” 道人身轻如燕,一跃而下,悠然传来回音—— “免了!” 梨渺愣了片刻,略微笑笑,跳下屋檐回到房中,迎烛展开画卷,剑尊清冷孤高的面容跃然眼前。 画作十一卷,卷卷仪态相异、风姿卓然。 她浸在那画中人物的眼眸里,不禁晕开笑意,什么空虚复杂的感受,都淹没在潮涌般的浓情之中。 梨渺并不知晓,她呆看了悉家人的身影多久,穆忘朝便在另一所院落的客房中望了她多久。 他透着窗边狭窄的缝隙,偷觑着远处屋顶的少女。 她身披月光,宛若神女,却神色惝恍,好似误入人间的迷途精怪,他思绪为她而牵动,心中泛起忧怜,却不忍前去打扰,只好这般静默无声地注视着她,小心翼翼地不引起她的注意。 他想,无家无亲、不通人情的孤女,也会想要知晓情为何物。 她的世界,本不该只有一人。 靳无常交出那些物事时,穆忘朝愣了片刻。 那或许便是渺渺私下交待给掌门、却不愿让他知晓之事。 看着梨渺拿到卷轴便回到屋中,穆忘朝心中分外在意,踟蹰片刻,还是走出了屋子,向前数步,远远看见窗上少女的倒影正展画研读,看得认真。 穆忘朝莫名有些不安。 他欲 上前一探究竟,犹豫少焉,还是止住了脚步,转身去寻了靳无常。 道人正在树下提壶独酌,穆忘朝一声不吭地坐到他身前,双肩轻垂,长长一叹。 “一方人,一方愁,小忘朝,你又在愁什么?”靳无常含笑看向他,姿态慵懒。 “过去渺渺对我无话不讲,无论何时何地,总不愿将我抛开,如今,她却时常瞒着我什么,连心事都不愿对我开口。” “掌门阅人无数,可知这是为何?” 少年垂眸端坐,眉间拢着一抹忧虑。 “女人心思最是难料,今日不理你,明日又腻着你,心中藏点秘密,更是再寻常不过。”靳无常悠然笑道。 穆忘朝深沉看他一眼,显然并未因此解惑。 他沉默了一阵,声音微凉:“掌门方才交予她的,是何物?” 道人抬眉,却并无被戳穿的局促。“你都瞧见了。” 少年略一点头。 靳无常偏头望月,悠长感叹一声。 “我答应替她隐瞒,但我可予你一句忠告。” “情字易折,不必陷得太深。” 穆忘朝眸光微颤,他定定盯着道人良久,又字字冷静地开口:“弟子听不明白,请掌门明示。” 靳无常迎回他的目光,淡定扯了扯嘴角。 “聚仙镇不大,却也算繁荣,不少店铺都彻夜通明,供往来行人歇脚,长夜漫漫,可莫辜负好时光。” 穆忘朝怔愣片晌,颔首略施一礼,起身离开。 他跃出悉府,走入街巷中,间隔亮起的灯火照亮路途,客商仍有逗留,比起白日却是冷清了许多。 少年漫无目的地走入一间店铺,询问:“请问店家,近日可有一名身着黑白道袍的青年来过贵店?” 看店的掌柜略一思索,“记不清了,你若知他做了些甚么,我兴许还能想起。” 穆忘朝:“他买走了某样卷轴。” 掌柜:“唔……没有没有,道友再去别家问问罢。” 穆忘朝道了声谢,继续缓行,他忽想起先前梨渺驻足的店铺,那时她应当是发现了什么,却在他靠近时笑吟吟带着他离开,仿佛有意不让他瞧见。 他径直寻到那间店铺,可惜店门紧闭无光,已然打烊。 他略感失望,只好继续去别处打探,一连问了七八家,终于在一女店家处得了回应:“诶,真有!那道人买了我三幅画,出手阔绰得很呢!” “画?”穆忘朝微微张眸。 女店家笑容敞亮似芙蓉:“是呀!我店中就挂了三张,都被他买去了!公子可是也要买画?我家中还有多的,正巧该打烊了,你若有意,便随我去,地方不远,二里便到了。” 穆忘朝眸光晃动,暗中思索一番,低声道了句“好”。 他跟随女子来到家门前,女子留了句“客人稍待”,便进屋去翻找了一番,片刻后抱着一捆收卷完好的画作迈出门槛,笑容可掬。 “这些都是奴家珍藏,公子瞧瞧喜欢哪样?尽可出售!” 穆忘朝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莫名忐忑,他低眸取来一卷,缓缓展开。 女子门前灯火飘摇,依稀照亮了画上笔墨。 在看清画中人面貌的刹那,少年双目凝滞,蓦然怔神。 第80章 她心底所爱不是他?…… 纸上剑客与他本貌极其相近,像他,却又不似他。 “他”的样貌比他年长些许,那等风骨,宛若谪仙降世,风雪莫欺,绝非他所能及。 “公子,公子?这儿还有好几幅呢,不一并瞧瞧?”女子咧嘴露出白牙,热情推荐着自己珍藏的货品。 第178章 穆忘朝当即回神,怔忡问道:“这画上的,是谁?” 女子诧异睁圆了眼,惊道:“客人竟不知?这画里的自然是清宵剑尊啦,这天下持剑的除了那等人物,谁还能有如此风姿、如此气魄……!” 她语气夸张,忽而嗤笑两声,腼腆道:“瞧公子你那般爽快,我还以为你也是憧憬剑尊之人,是个识货的呢……” 穆忘朝大脑空白,眩晕之感若隐若现,连女子后来说着什么都未曾留意。 清宵剑尊……又是清宵剑尊。 ……他为何会与他一般模样? 穆忘朝用力摇了摇脑袋,痛苦按住额头,只觉难以呼吸。 渺渺的行为……掌门的忠告…… 难道渺渺最初收留他的魂魄、费力将他这凡界来的生人复活,便是因为……他生得像清宵剑尊? “我瞧公子颇有眼缘,若是喜欢,这幅画奴家便两千灵石割爱了,你看如何?”女子言语似浸了糖水,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期待。 穆忘朝瞳孔微动,沉默着交出一袋灵石,手握着画卷恍惚离去。 “嘿嘿,公子大气!下次再来啊!” 店家的招呼声脆亮无比,在静夜中分外突兀,穆忘朝却无心去回应,他失魂落魄走在巷中,步履拖沓,身如浮萍。 这世上果然没有无因无由之爱。 渺渺心底之人从来不是他。 她救他护他,亲近他,恩赐他,皆是因他生了一副与剑尊相近的皮囊罢了。 她望着他失神,对他展颜,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她伤心难过,是因他终究不是他。 纵是早有准备,知晓真相此刻,却仍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幻梦再美,终有尽时。 少年走过巷尾,停步在坑洼不平的石子地上,惝恍望着萧索寂夜,蓦然喉中一哽,用力捏紧了手中画卷。 纸张被掐得皱烂,他强忍怒痛,深深喘息,却压抑不住哽咽,呜吟溢出喉头。 挣扎许久,少年五指狠狠抓着心口,清锐的眼紧盯着前方,渐渐压制了动乱的气息。 他默然回到悉府,冷静得好似无事发生,唯有眼角的涩红留下蛛丝马迹。 好在灯火昏黄,足够将表象遮掩。 “哟,回来了,在镇上可见到了什么新鲜事?”靳无常仍惬意靠在树下独自享乐,少年刚路过,他便悠哉出了声。 穆忘朝侧首看向他,面色比月凉薄。 “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少年幽静走开,靳无常视线跟随他背影而去,叹声摇头。 梨渺趴在榻上,还在乐此不疲地欣赏画中神韵,忽感知到傀儡靠近,她双目微凝,当即收了画卷,移眸静待。 少年却停步在她门外七尺,不再上前。 穆忘朝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走到此地,仿佛只是循着本能。 望见窗扉上倒影的遮掩之举,他脚步凝滞,心又似被针扎了一回。 梨渺等待良久,少年却远了气息,她微微一怔,起身启开房门,已不见少年身影。 她讶异眨了眨眼,困惑低下眸。 师尊方才来寻她作甚,为何还未出声便又走了呢。 她瘪起唇,心中莫名压抑。 次日清晨,梨渺怀揣着疑虑,前往穆忘朝所在的客房,却见少年一身素净坐在院中,双目无光,望着飘落的梧桐叶失神。 梨渺的脚步并未引回他的意识,她出声呼唤,他方惊身回神,转头看向她时,显露一丝仓促。 梨渺略微迟疑,愈觉古怪,她窈窕走上前,含笑问道:“阿朝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连我都能将你吓一跳。” 穆忘朝睫羽微动,轻弱扯了扯唇角,平常道:“没什么,发了半晌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神。” 梨渺眸光流转,身子一倾坐到少年身侧,悄然观察着他的面色。 “阿朝昨晚来我门前,可是有话想说?” 穆忘朝:“……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又不愿打扰你休憩,停留片刻便离开了。” 梨渺睫羽低扬,语气质疑:“仅此而已?” “嗯。”少年垂着眼眸,神情朦胧若掩雾。 梨渺表情瞬变,拧着秀眉怪道:“骗人,你心境紊乱,我都感觉到了。” 穆忘朝微微抿唇,看向虚空。 “悉家人彻夜长谈,不免也让我 忆起凡界种种,悲从中来,只能望月空叹。” 梨渺凝视着他默了片晌,旋即晕开浅笑,温婉覆上他的手背。 “既如此,昨夜来找渺渺诉说便是,无论何时,渺渺都愿陪伴阿朝左右,为你排忧解难。” 穆忘朝眸光微颤,看向少女近在咫尺的清泉笑眼。 分明美不胜收,却叫他心中涩痛。 他反握住她的手,牢牢蜷在掌中,仿佛极力想要汲取什么。 梨渺略一愣神,总觉少年好似变了些,却说不出为何。 他眼中埋着痛苦,亦压抑着渴望,气息之烈,好似要将她卷入其中,层层剖开。 她抚上他的额角,柔柔问道:“阿朝,你怎么了?” 少年盯着她挣扎许久,蓦然垂首泄气,胸腔起伏随呼吸重重起伏,仿佛落败于一场恶战,神情苦涩又迷惘。 梨渺心生不忍,靠上前轻轻将他抱入怀中,抚着他的后脑安慰:“别难过,你还有渺渺呢……即便所有人都消逝了,渺渺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179章 “……若有一日,你不再需要我了呢?”少年眼眶颤动,隐忍出声。 “胡说什么呢,渺渺当然需要阿朝,一刻都舍不开。” 少女说得理所应当,声如清溪,悦耳动听,穆忘朝听在心里,将它翻来裹去化不尽,最后任由它在水面飘摇浮沉,他不再去回应。 梨渺轻抚着少年的发,微笑道:“那天启秘境也不知何日开启,阿朝,我们便寻一清净之地修炼一段时日,等到秘境降临再出山可好?” 穆忘朝靠在她身前,寂静好似神离。 “阿朝,你倒是说句话呀。”梨渺将他推起,眼神娇俏含嗔。 少年注视她片晌,浅淡牵起唇角。“好。” …… 阳光正好,梨渺向悉星河说了去意,悉星河仍想在家中陪伴双亲一段时间,便同她约定来日再见,届时共闯秘境。 靳无常回了金州门派据地,梨渺携穆忘朝游览山川,最终寻了一处风景秀丽的无人山谷暂住。 她依山凿出一方洞府,又添了些木石作桌椅床榻,陈设虽简陋,可一想到要与师尊相伴同眠,她便心生喜悦。 夕阳方沉,梨渺便迫不及待腻去穆忘朝身上,抱着他娇声道:“阿朝怎么整日都闷闷不乐的,与渺渺一同避世修行,你不开心么?” 穆忘朝面上消沉略隐,低声道:“与你同行,我自然乐意,怎会不开心。” 梨渺看着他的眼,目光散出怨念:“好哇,你竟也会搪塞我了。” 少年没有驳斥,沉默少顷,却幽幽呢喃道:“渺渺藏了心事,不也瞒了我许多。” 梨渺眼眸微怔,一转柔和:“我何曾有意隐瞒,若当真遗漏了什么,也都是无关紧要之事而已,否则又怎会不与你诉说呢。” “噢~原来阿朝精神不振,是因为对此耿耿于怀?” 穆忘朝失落紧抿着唇,他已挑明至此,她却还是这般轻松模样,不肯对她透露半分。 梨渺盘绕着他的发梢,他无言许久,肃然打破宁静:“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 少年出声凄凉,梨渺望着他清颓好似受伤的眼眸,心尖蓦然轻颤。 她不由自主抚上他的眼角,咧唇道:“夫君,道侣,傀儡……阿朝还有什么想听的?” 穆忘朝感受她的爱抚,目光微晃,却半寸不移。 “可你心底所爱,不是穆昭。” 梨渺诧然张口,眼神急迫了一分,“时至今日,你怎还会说出这种话,我待你如何,用情几分,你岂能不知?” 少年深深看着她,眸中掠过哀痛。 梨渺想不明白,师尊怎会无故变得这般伤感,竟会对她的爱意生了疑。 她难过又无措,捧着他的脸颊一遍遍亲吻,抬面展出易碎的笑颜。 “渺渺只爱你一人,从前是,以后也是,阿朝……莫再这般看着我好么,渺渺心好痛……” 梨渺握着少年的手按向自己心口,笑容楚楚可怜。 穆忘朝眼眶难抑颤动,他手掌自少女心口抚过锁骨,沿着脖颈蔓延而上,最终落在她娇美的面庞。 他迟钝抚着她的脸,缓缓靠近,呼吸若有若无地洒在她颈旁。 “阿朝……你可信我?”梨渺意识微晃,呢喃不清。 少年没有回答,他呼吸渐沉,半晌滞涩出声:“再摸摸我……” 说着,他手臂拢紧,却将梨渺贴得更近。 梨渺眼瞳忽动,感受着少年迫近的体温,一时心迷意乱,抚上他的胸膛,微微张唇。 穆忘朝溺于她的气息,手掌略将她面容抬起,俯首吻上那樱唇,毫不客气地深入其中,交织勾缠。 第81章 借些精元来 梨渺战栗着眯了双眼,他进退温柔,她却失了力,撑着他的身子沉浸不醒,回应皆凭本能。 一吻漫长,少年低喘着退出时,还依恋在她唇边,无意轻擦触碰。 梨渺堪堪回神,回味着这番美妙感受,轻哽着喉头意犹未尽。 “……还是这样的阿朝更叫我喜欢。” 她弯眸含笑,娇羞扭过面容。 穆忘朝神色惝恍,蓦然苦笑一声,目光悠远无奈。 师尊为何心境大变,梨渺仍未弄清。 可他难得主动一回,还吻得这般沉浸,梨渺深感愉悦,便不想再深究那些。 若师尊日日都同她如此亲昵,由他多问几句又何妨,她只消哄着他便是了。 当初渺渺引他学剑,恐怕也是因为“那个人”吧。 穆忘朝眼眶稍紧,忽而有些抗拒直视自己的影子。 他握紧了手中散发凌厉之气的寒剑,走向山洞中的少女。 梨渺撑着脑袋,一脸费劲地盯着手里的书籍,视线恨不得将它钻出个洞来。 穆忘朝看着那封面上的“纳元功”三字,略感疑惑,这不似医器两道的秘籍。 “渺渺看的什么书,这般苦恼。” “是双……” 梨渺刚下意识开口,便冷不丁止了声。 星河说双修乃禁忌邪术,若是告诉了师尊,以他那嫉邪如仇的心性,怕是会抗拒。还是待她钻研个明白,再悄悄对师尊施展,先下手为强,届时他想阻拦也没了机会。 暗忖一番,梨渺淡定道:“是前不久得来的功法,说是可固本培元,有助修为。” 她瞥向穆忘朝,眼眸清明地眨了眨。 “或许还需阿朝助我一二呢。” 第180章 穆忘朝面无波澜,只当是寻常,“若能助你破境,尽可差使我便是。” 梨渺咧唇笑笑,继续琢磨书上那些陌生又晦涩的字眼,发觉少年目不转睛地注视了她半晌,她矜持抬起乌睫。 “总看着渺渺做什么,练累了?” “我想请你,教我新的剑法。”少年润凉开口。 梨渺眸中浮现笑意,“可我此前所学,都已传授给你了。” 穆忘朝:“你的剑,我看过多次,我能感受到……你的实力不止于此。” 梨渺怔愣一瞬,泰然笑道:“我若会什么高深的剑术,何必弃了剑道另觅出路呢,阿朝可真是高看了渺渺。” 她心中暗暗诧异,师尊不愧是人称剑尊的人物,即便重来一世,也能这般敏锐。 穆忘朝眸光微黯,“清宵剑尊便只教了你这些么。” 低弱的话音飘入耳中,兀地将梨渺的脑海震了个七零八落。 她恍惚看向少年清冷的眼眸,心内波涛汹涌,两耳嗡鸣。 “……什么?” “听闻清净门覆灭以前,清宵剑尊曾在山周设下剑阵,外人莫近,谁也不知他在掩藏着甚么。” “渺渺孤身无依,却在旁人提起清净门时,情绪总会有所变化。” “我早该想到的……渺渺,你是清净门弟子。” 少年缓缓道来,低垂的眼眸在看向梨渺时,蓦然又翻出一缕幽光。 “还是说……你并非弟子,而是清宵子的……” 他瞳孔微动,酝酿须臾,选择了最能麻痹自身的恰当解释:“红颜知己?” 梨渺眸光轻颤,少年说得平静而克制,她却感到阵阵阴凉,好似有妖风在体内肆虐。 师尊不过是道出猜测而已……她不可失了冷静。 “甚么红颜知己……阿朝这话,可忒没边际了些。” 她佯装愠怒,一面嗔怪,一面思绪飞旋。 “……我的确受清宵子点拨,在他座下学了些剑术,却也仅此而已,阿朝何来这般重的疑心,前日说我待你用情不真,今日又无中生有,编排起我与师尊来,好生令我寒心。” “我……我可生气了!” 梨渺越说越委屈,最后索性合了书扭身侧去一边,双眸水润通红。 穆忘朝眼眶顿颤,事到如今,她仍对他与清宵子相貌近似一事缄口不提。 若非对自家尊师心生爱慕,她又何必留着他这生人的魂魄,又在清宵子消失无踪后,将他复活。 他不过是一具承受她相思爱意的躯壳。 穆忘朝辨不清梨渺此时的话语,有几分真意,几分伪装。 即便如此,看到她委屈闷气的模样,他仍会揪心不忍,神慌意乱。 他认为自己可笑至极。 梨渺悬着一口气,半晌未闻少年动静,她绷着脸面,心中小鼓却敲个不停。 正当她想要回眸偷觑一眼时,少年却走到她身前,温雅半蹲下去,牵过她的手。 “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低垂着脸面,声音极轻,梨渺总算松了一分心神,却不敢完全懈怠,仍带着试探细细打量着他。 少年捧起她的手贴在脸旁摩挲,眸中漾着涟漪。 “别生气。” 他轻吻她掌心,垂睫遮掩晦暗。 梨渺眸光微晃,唇角重牵笑意,倾身凑近。 “总胡思乱想,是我近日怠慢了你不成?” 她碰过少年唇角,爱惜抚着他面庞,少顷动作略略停滞,转去撩过他穴位机关,隐去了面貌伪装。 穆忘朝身形顿僵,此刻梨渺揭开他本相,竟叫他无所适从。 “我还是更喜爱阿朝这副样貌。” 梨渺眼波盈盈,再去亲吻少年,他却紧紧阖上了眼,她目光低垂,未见到他眉宇间掠过的痛色。 她浅尝辄止,抬眸时不快噘了噘唇,“阿朝,你怎么不看我?” 少年眼睑启开些许,泄出的眸光清寒如雪。 “若没了这副样貌,你还喜欢么。” “当然,即便你躯壳尽毁只余魂魄,哪怕是变成花鸟虫蛇我都喜欢。” 梨渺倚去他肩头,手指把玩起他的发。 “只是那样未免遗憾了许多啊。” 少女语气自然平常,穆忘朝默默细品,竟品不出丝毫搪塞之意。 他一时恍惚迷茫,分不清她那些话语究竟有几分真假。 此刻,他竟闪过一丝荒唐的冲动,想要划破这张脸看个究竟。 然而这想法,也仅浮现了一瞬而已。 穆忘朝很清楚,即便毁了这张脸,梨渺也有能力将其复原,他冲动的自渎无法证明任何事,反会激怒渺渺,令她伤心难过。 他不会再让渺渺为他空耗寿命,自然也不会作出这等超乎理智之举。 “穆郎~渺渺都来陪你了,你怎么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梨渺将下巴落在少年肩膀,语调千回百转。 穆忘朝霎时缩了缩眼瞳,回过神来静默了一阵,随后噙起浅笑,“抱歉。” 他揽过少女腰肢,握住她的手,轻声叹息。 “是我道心不静,却让渺渺为难,阿朝在此赔个不是。” 梨渺见他好似恢复了平常,这下才敢安下心。 冷不丁翻出清宵剑尊的名号,还指破她身份,当真叫她吓了一跳。 好在他看上去只是为她隐瞒师承而心生不满,约莫还夹了几分醋意,埋在深处的真相,他还不曾触及。 第181章 只是师尊与前世的联系,已然超出她的掌控,若教了他剑尊独创的“清宵十二剑”,状况定会恶化,她须得更加小心,决不在他面前多展露半分。 “为难主人,大逆不道,不做些补偿,渺渺可不会原谅。” 梨渺略一昂首,理直气壮地瞧着穆忘朝。 穆忘朝隐去眼底寒意,清澈抬起眸来。 “你想让我如何补偿?” 梨渺:“借些精元来。” 穆忘朝倏地瞠目愕然,梨渺的话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竟连他心中盘旋不散的阴霾都被惊退了去,他眼神飘忽几番,重新聚于少女那对纯净无邪的招子上,强作镇定:“你要它……做什么?” 梨渺疑惑盯着他,不过是找他要点精元,他何故这般反应,好似她要的是他的命一般。 “书中所提,我看不明白,格物方能致知。” 穆忘朝忍不住敛紧了眉头,视线瞥去那本被晾在一边的《纳元功》,难道那并非什么固本培元的功法,而是炼化精元的双修秘籍? 好渺渺……又骗他。 不……或许是她被卖书之人骗了也说不定。 梨渺瘪起唇,“阿朝小气,这点东西都舍不得。” 少年眼眶眯起,抿着唇阴郁了半晌,沉闷出声:“我乃傀儡之躯,哪来甚么精元。” 梨渺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精元如同血液一般,依托脏器而生,并非什么虚物。 既然师尊体内没有精元,这纳元功岂不就派不上用场了? 但若师尊恢复人类之躯,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为师尊重塑身躯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梨渺兀自点头,愈发坚定了信念。 穆忘朝见她这般坦然,心中愈发郁闷,他于她而言……便这般可有可无么。 “既然如此,便帮我从别处弄些来罢!”梨渺直爽道。 “?!”少年双目圆瞪,愈发崩坏。 紧接着他看到梨渺又掏出一本《混灵诀》,一本《销魂曲》,他僵立原地,呆若木鸡。 梨渺若无其事地回头,“愣着作甚?” 穆忘朝双拳捏紧,面寒如霜,又羞又恼,燥气在体内冲撞了片刻,他背过身去,沉声道:“你急于破境,要用些非常手段提升修为……我理解,但此事恕我难从,要寻……你自己去寻!” 第82章 阿朝多捏捏 少年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洞府,在远处盘膝而坐。 梨渺伸手未能拦住,她望着少年背影,纳闷瘪起了脸。 怎么冷不丁地又惹他生气了,她说错什么话了? 她低头看向手中秘籍,垂肩叹了口气。 兴许剩下两本无需用上师尊的精元,能早些派上用场呢……? 穆忘朝抿唇平着闷气,心中复杂至极。 或许渺渺早便计划着找他人双修了。 他一具缺少雀阴之魄的傀儡,她不曾考虑过他,乃是情理之中,他何必生此怨气。 渺渺对阴阳合和之术如此陌生,连一些他都懂得的常识都不明晓,至少证明……她还不曾与那今歌白双修过。 即便他无格,能近渺渺之身者,也决不能是邪魔外道! 费了半天脑,梨渺此刻却没什么心思再研读新籍。 远处的少年气息燥郁又凌厉,一副旁人莫近的模样,梨渺想了想,她方才几番惊心动魄,此刻上前,又不知会惹出什么来,还是各自宁神罢,她也好冷静思索未来之事。 梨渺就地盘膝端坐,双手掐诀朝天落于膝上,运转体内灵力,闭目调息。 沉心凝神,时间便过得格外快,日光斜落,星月流移,也不过眼眸一张一合之间。 几番轮转过后,梨渺耳侧响起微弱的脚步声。 少年终于走了回来,他气息恢复沉稳,步伐轻浅至极,似怕打扰了她静修。 然而梨渺即便未睁开眼,也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复杂、无奈又迷离。 近处传来“咕呱咕呱”的声响,穆忘朝转过身去,原是一只蟾蜍误闯来此,声音并不刺耳,却好生突兀。 他缓步上前,以灵力将其托起,化风送了出去。 噪声渐远,梨渺抬起一只眼觑向洞口少年的背影,悄然泄露笑意,转瞬又压了回去。 她闭上眼,少年又无声坐到她身侧,取出剑来细细擦拭。 梨渺微微动唇,难道她一直坐在这儿静修,他便要一直沉默,也不碰她一碰? 不扰她是好心,可他这般耐得住性子,却愈发叫她心神难宁了。 梨渺暗自腹诽,忽而身躯一倒,溜进了穆忘朝怀里。 穆忘朝忙将剑拿开,低眸转来目光,沉沉吐了口气,道:“这般冒失,也不怕碰着剑伤了自己。” 梨渺咧唇露出白牙,笑得似只小狐狸。 “我知道阿朝不会让我受伤的。” 少女娇俏狡黠的模样猝然映入眼中,穆忘朝心窍倏动,拇指抚上那莹润樱唇,停顿须臾,却转去掐起她的脸颊肉。 梨渺错愕张眸,“你干嘛捏我?” “只是突然觉得,这样做,心情会好一分。” 穆忘朝若有若无地扯了下唇角,温润的眸光略有些耐人寻味。 他默默捻动指尖,那细润软弹的触感仿佛仍留在指腹,撩拨心弦,实在奇妙。 梨渺诧异转了转眼珠,木然捏了捏自己的脸,旋即弯眸道:“那阿朝多捏捏,就不会再生闷气了。” 第182章 少年抿唇淡笑,摩挲着她的脸颊,眸中情绪愈发朦胧难解。 梨渺仍未想明白,穆忘朝为何气闷了这些天,好在他已消了怒火,待她与往常无二。 之后的日子,她再也未提过让他帮忙找来精元一事,他也还算乖顺,陪她修炼悟道,未再与她生过口角。 只是不知为何,梨渺总觉他变了些,只是那感觉十分隐晦,好似有一片无形的雾笼罩在他周围,她虽能亲密无间地同他贴近,却怎么也无法驱散那莫名的感受。 梨渺并不认为那是错觉,只是她无法说清,也捉摸不到,只能暂且将这份苦恼按在心底。 无纷无扰,一晃便过去两年。 梨渺刚来此地时,曾用载运灵机给靳无常寄过书信,告知了清修所路径,这日梨渺忽然收到了靳无常的传信,道金州近日灵脉涌动,恐是天启秘境降临在即,各方势力皆已派出高手驻扎金州,故唤她与穆忘朝速往门派据地会合。 天启秘境那等存在,天下修士无不神往,探索者定然不乏化神、渡劫期大能,危险层出,梨渺不得不多加谨慎。 靳无常是个不错的帮手,虽然仅是元婴中期,但出招诡异,梨渺从未看破。若遇敌手,许能发挥奇效。 梨渺毫不拖沓,收到信便带着穆忘朝去往唯我派金州据地住下。 悉星河也早便离了家留在此地潜心修炼,见到梨渺二人归来,喜悦不止,当即便向梨渺展露了一番修行成果。 见她功夫又扎实了许多,梨渺竟也生了几分欣慰,虽然她并未认她做徒弟,可这般新鲜感受,也令她颇感奇妙。 师尊当年看到座下子弟成长,或许也是如此欣慰吧。 停留了一月过后,一日天象剧变,满布红紫之气,五道光柱自穹顶之上直垂而下,如同天瀑倾洒金州大地。 那是天启秘境的五道入口,以往留存时间从未超过半个时辰,金州一时躁动非凡,各派高手如蜂群倾巢而出,梨渺也半刻不敢怠慢,同靳无常和悉星河聚了头,四人便迅速赶往距离最近的那道光柱,二话不说扎了进去。 没入光芒一刻,四人忽而身形一空,被卷入飓风之中,顷刻四散。 梨渺心下惊颤,看着身旁之人被掀远,当即运气朝穆忘朝冲去,少年回眸掠过惊惶,二人顶着纷乱的气流奔往对方,死死攥紧了手。 “阿渺——!” 少女的呼唤须臾远去,梨渺眯着眼眸艰难望去,只见靳无常扯住了悉星河的脚腕,奔涌呼啸的浑浊狂风吞没了二人身影。 眼见汇合无望,梨渺拉稳了穆忘朝,在强风中飞旋翻滚,片刻后终于到头,两人双双坠落地面,变幻猝不及防,仿佛是被巨兽吸入口中咀嚼一番,又猛地被吐了出来。 梨渺半刻不停地撑起身子,跑向被扔到一旁的少年,“阿朝,阿朝!” 穆忘朝呛了两声,当即起身握住梨渺的肩膀,看到她清晰的脸后,惊忧的眼眸方显露一丝心安。 他拂去梨渺脸上的尘土,道:“你怎么样?” 梨渺摇摇头,松了口气道:“只是被晃得有些头晕,你无事就好。” 穆忘朝拢眉看向周围,“掌门与悉师姐却不知被吹到了何处。” 梨渺:“我也未料到秘境入口竟这般混乱,不过,方才我望见掌门抓住了小星河,掌门行事谨慎,他二人相伴,应当能保得周全。” “……但愿如此。” 少年低叹一声。 “我原以为秘境入口定有诸派修士前赴后继,却不想进来后这般冷清,许是各自都被那强风吹散了去。” 梨渺环望四周,天高山巍,碧翠无穷,想当初一个钟家私有秘境都横跨百余里远,这天启秘境怕是大到没边了。 “如此也好,寻宝者千万人,若都挤在一块儿,怕是刚进秘境便要打个没完。” 梨渺按上少年的手,眼睛明亮。 “听闻天启秘境中藏着不少危险地域,修士杀人夺宝也是常有,我们路上留神些,尽早与他们会合为妙。” …… 山崖上,蒙着眼纱的紫裙女子足尖轻落,优雅站定,手中还提着一名紫衣少年。 少年十二三岁的样貌,被抓了后背的衣裳,四肢垂在半空,好似一只挣扎不得的紫壳龟。 他显然不满于自己此刻的姿态,不耐翻起眼来,龇开嘴露出尖利的牙。 “天玑使这是何意?” 天玑使缠姬微扬起朱红的唇角,“小无忧初探天启秘境,以防你不慎被卷走,只好如此将你留住。” 无忧昂起脑袋,面目狂妄:“啊?我可是新上任的瑶光使,好歹也有元婴修为,你就这般轻看本君?再者说,你拉人便拉人,扯我后背算什么?!” “渡火宫行事只论结果,不论手段,瑶光使入宫也有四百年,怎连这尽人皆知的道理还要计较?” 缠姬身后走出一蓝眸少女,话音浅含一分娇俏。 “况且,这儿没人瞧见,不会掉你的脸面。” 她朝无忧弯了弯眼,像是在说悄悄话。 少年咂了声舌,面色好转些许,却将脑袋昂得更高,似是想趁机透过这个角度,窥视缠姬掩在紫纱下的眼睛。 缠姬却在此时冷不丁松了手,无忧直摔了个狗啃地,当即蹦起大骂:“你这婆娘!好不讲理!” 蒙眼女子偏头看向他,唇角笑意未减,无忧却当即浑身一震,只觉浑身阴寒无比,脊椎阵阵发凉。 第183章 他连打几个冷颤,嘟嘟囔囔地泄愤:“你们两个化神期女人,欺辱我一个小辈,本君要告到尊主那儿!” 蓝眸少女“哈哈”一笑,“劳烦你告状时将‘天璇使’摘去,我可没碰你。” 少年抱起双臂昂首高哼一声,“那可难保你之后不会作弄本君,谁不知你楼望月最会拿人气运。” 天璇使楼望月抬袖掩唇,水蓝的眸子透出戏谑,“此地可供玩乐者千千万,我何必作弄小无忧呢,宫里头皆知,尊主可爱惜着你呢。” 无忧掀起一只眼皮,噘唇:“知道便好。” 楼望月轻笑声微顿,眼眸一转,“这般快便碰见旁人了。” 无忧当即身子一翻蹲坐在崖边张望,圆睁的眼眸满是期待。 远处,粉裙少女与青衫少年出现在山道弯处,正向此方走来。 缠姬略微歪头。 是他们。 “两个筑基期……我去杀了他们罢?” 无忧嘴角咧得奇高,眸中冽光汹涌,难压兴奋。 缠姬:“你若手痒,便去罢。” 无忧喉中溢出尖刺的笑声,当即弹了出去。 少年飞离后,缠姬稍稍颔首,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楼望月掀起眼帘,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子,沉吟少焉,“你这般笑,是认识那两人?” “算不上认识,机缘之下,赠过一壶酒罢了。” 缠姬唇角微抬,优雅醉人。 “至于我因何发笑,望月不妨用天机道观上一观。” 第83章 只显得轻薄 楼望月凝目望向那粉裙少女,瞳孔周围倏地浮现一圈银色环纹。 “三神赐福,那姑娘竟是玄辰血脉?” 她又望向那少年,这一瞧更令她吃惊。 “神魂离体,七魄少二,那少 年并非活人,而且……” 楼望月抚上下唇,缓缓眯眸。 “这副命格,我曾见过。” “哦?”缠姬看向她。 楼望月抿唇沉思,却没了后话。 缠姬未去追问。 她知道楼望月的规矩,越是牵涉重大的秘密,她越是保守,因为无论是道破天机,还是扭转命数,都会伴随代价。 而楼望月修至化神,本事虽强了,人却比年轻时惜命得多。若是个凡夫俗子,她戏杀了也无关紧要,可若是厉害人物,她便要掂量再掂量。 “看来这少年比我想象中更不简单。” 缠姬淡淡一笑,就此带过。 梨渺与穆忘朝二人行走在山道上,忽感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梨渺凝眸,只见一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悬空立在前方,他一身深紫布衫,马尾高束,左膝微曲,面上洋溢着锥刺般的兴奋,仿佛寻得猎物的野兽。 居然这么快便遇上了敌人。 只是众人皆是刚入秘境,能有几人寻得了宝贝,这少年不似为夺宝而来,倒像是寻乐的。 感知到对方毫不遮掩的恶意,穆忘朝内心戒备,凝眉按住了剑柄。 “阁下何人,因何拦路?” 紫衫少年指向自己,眼眸睁得奇大。 “我?我叫无忧。” “渡火宫瑶光使。” 穆忘朝双瞳微震,眯紧了眼。 又是魔宫。 梨渺略微诧异,不是说七星使行走在外常常保留身份么,这厮刚见面便自报家门,难不成……是个赝品? 未得到料想中的惊恐反应,无忧拧眉困惑,歪头显露不快。 “喂,你们两个,难道未听过本君的名号?” 远处旁观的缠姬无奈摇了摇头。 梨渺掐着指头数了数,若有所悟:“噢!原来阁下便是排名最末的瑶光使,七星使中最弱的那位,想必便是你咯?!” “噗……哈哈哈……”楼望月忍不住掩唇笑出声。 紫衫少年恼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块儿,龇牙咧嘴,喉中发出狰狞的低吼。 “你这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他面色一转,又高提唇角露出无比浮夸的笑。 “无妨,本君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我可是好久都未尝过血腥了……便用你二人性命,来陪本君耍耍罢!” 说罢,紫衫少年手中现出一对乌黑尖锐的峨嵋刺,闪身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梨渺身前,索命的铁尖直划向她的脖颈。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划破血肉的声响,而是铁器相碰的震荡。 一柄银剑正挡在少女颈前,倒映出无忧凶悍的面容。 剑身后,少女的眸浮现成竹在胸的笑意。 无忧始料未及,他疑惑看向那柄剑的主人,青衫少年面容清寒,眼里端的是冰川般的冷峻。 “妖魔,休得猖狂。” 穆忘朝反手弹开他手中尖刺,无忧借力踩了个旋拉开七尺距离,被迫与穆忘朝兵刃相斗,还不等他看清这少年底细,那粉裙的少女也飞快掠至他身后,拦腰便是一剑。 无忧大惊,好在他身法极快,堪堪避开了二人夹击,随即三人激斗,山崩临摧,威力尽显。 十来个回合过后,无忧总算是认清了二人实力,心底叫骂个不停。 他大爷的!这哪是两个筑基期,分明便是两名元婴真君!那男修灵力忽上忽下探不清明,可剑气着实扎实,那女修剑气稍次,修为却在他之上,八成已至元婴后期! 真他娘的糟心!出宫首战便要露丑,传回去他的脸往哪儿搁?! 第184章 “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无忧低沉自牙根挤出狠话,忽而浑身气流激荡,赤色灵力如火焰包裹全身,威压骤强数倍! 梨渺双目微睁,却反常地轻笑一声,“阿朝你瞧,那便是真正的赤日血脉。” 穆忘朝看得认真,先前同门因他力量超于同辈,而误将他当作赤日血脉拥有者,他为保身份,便从未澄清。 原来真正的赤日血脉会有如此冲击,那魔修分明只有元婴初期,可他此刻散发的威势却在渺渺之上,或许已至化神境! 梨渺稍稍厉了眸光,对手激发了赤日血脉,她想要藏住清宵十二剑,便难以与他抗衡。 看来她也需拿出些真本事才好。 梨渺低哼一声,宵月撇于身侧,瞳泛猩红,赤色灵力如藤蔓延,顷刻升腾。 无忧施狠的面容霎时陷入呆滞。 这她奶奶的也有赤日赐福?! 少年使者的脸颊开始抽搐,梨渺正要看他如何应对,忽然他便仰头大喊一声:“还不来助阵?!等着看戏呢?!” 穆忘朝心下顿凛,此地还有其他魔宫高手? 梨渺神魂一震,睨向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蒙眼女子。 她一袭修身紫裙,神秘矜雅,魅而不妖,她瞧不出对方境界,然此等威压,定是十足的化神境强者! 她沿着那蒙眼女子的方向,瞥见了远处山崖上的蓝裙少女,她同样感知不到那人修为,这两名女人……境界皆在她之上! 两位真正的化神强者,一名拥有赤日血脉的元婴高人,此局非她与阿朝所能击破。 梨渺咬紧牙根,胸口如压大山,沉重不堪,来不及想如何应对,那蒙眼的女子已举起右手,释放法术。 “渺渺小心!” 穆忘朝抱住梨渺发僵的身躯飞快撤离原地,梨渺顷刻清醒,低头只见脚下整片大地尽化毒池,乌烟瘴气,好似怪物脸上翻滚着脓疱。 她蓦地绷紧脑弦,那蒙眼女子擅使毒,对师尊极为不利!一旦师尊中招,他二人便彻底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硬拼不得! “快走!” 梨渺当机立断,拽起穆忘朝便往反方向飞跃,也不去想是否能逃脱成功,只顾铆足了劲,头也不回。 “哈!这便落荒而逃啦?看本君不杀他个寸草不留!” 无忧手中利器旋花,当即便要踏风追去,却蓦地被一条紫绸缠住腰身拽了回去。 他四肢悬空垂落,只觉此景似曾相识。 “毒婆娘!你拦我作甚?!” 他挣起脑袋瞪着身侧的蒙眼女子,气急败坏。 缠姬浅淡扯扯唇角,“是你要挑衅旁人,我本无出手之意,见你狼狈不堪喊得可怜,这才帮你吓退了人家。瑶光使本事不济,反倒责怪起我来?” “你!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少年崩溃嚎叫,抱着脑袋张牙舞爪,更像一只被捞起的紫壳龟。 楼望月落至缠姬身侧,眨眨眼道:“你也知那二人不一般,便这般轻易放人走了?” “非我插手之事,还是旁观为妙。”缠姬轻柔说道,撒手松开了紫绸。 楼望月疑惑出声,瞧着她的面容若有所思。 缠姬的话不明不白,看来还有不可言说的内情。 能让上四尊使表明立场,必然事关重大。 “若是他们落到旁人手中,你又待如何?”楼望月试探发问。 “这倒是未曾想过。”缠姬轻笑。 楼望月:“天启秘境广阔无边,若真让旁人夺去,咱们是抢是救怕都来不及。” 缠姬唇角渐深,“我悄悄在那姑娘身上留了一枚邪种蛛王卵,不会丢失他二人去向。” 楼望月略一挑眉,戏谑道:“你这手艺倒是方便,比我用术法推衍可省事得多。” 缠姬:“呵呵……培育邪兽,又何尝不费工夫。” “我说两位姐姐,怎么聊别人这般起劲,可怜的后辈刚受了屈辱,你们却理都不理?” 紫衫少年独自在一旁发了半天疯,察觉无人在意,恹恹缩了回来,抱着双臂瘪唇不满。 “此言差矣,姐姐我在心中已然关怀了百句,奈 何小无忧只顾着自己气闷,都未曾听见姐姐心声呢。”楼望月两眼脉脉。 无忧:“……” “瑶光使何必局于眼前事,此行的乐趣,数不胜数。”缠姬朱唇含笑。 无忧仰头望着缠姬,这女人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都分不清她哪句是真言,哪句是敷衍。 “什么乐趣?”他终是耐不住好奇。 “猜猜有多少仙道修士,暗中携带本宫赐予的邪种魂兽进入秘境。” “修真界高手皆聚于此,我便再助上一阵风。” 缠姬抬起如雪皓腕,乌紫浓郁的烟气自她手中禁兽壶喷涌而出,化为喧嚣兽影四散而去。 “天地猎场,人兽同流,岂不有趣?” …… 察觉那几个敌人不曾追来,梨渺与穆忘朝也未掉以轻心,一路疾飞二百里方停下身形。 刚落地,梨渺便拉起穆忘朝的胳膊上下检查,黑玉似的眼睛咕噜直转。 穆忘朝松出一口气,温声道:“我未染上毒物,不必担心。” 梨渺如释重负,秀眉幽怨轻拢,瘪唇嘟囔:“身子都没走热乎呢,便遇上那么些强敌,若只有那小矮个儿一人便罢了,偏偏身后还藏着两个化神境,吓了我好一跳。” 第185章 “那位瑶光使分明带着必杀之心,却不知为何并未追来。” 穆忘朝面色稍缓,“也好在他们未曾穷追不舍,否则动起手来,当真生死一线。” “那蓝衣女修隔得远,我来不及细观,但那蒙眼女子虽对你我出招,我却并未从她身上嗅到杀气,怪哉怪哉。”梨渺困惑嘀咕道。 穆忘朝伸手捋顺梨渺额前奔乱的碎发,“对方恶意已现,然实力悬殊,退避周旋方为上策。渺渺临危决断,并不失当。” 梨渺目珠轻转,水灵灵抬起眼来,“阿朝是在夸我有头脑么?” 少年微微一愣,略显腼腆:“说是夸赞……也不无不可。怎么提起这个?” 梨渺:“嘿嘿,只是忽然想起,阿朝都跟着我这般久了,却未夸过我什么。” 穆忘朝睫羽稍动,喃喃低语:“夸赞之言在你面前,只显得轻薄……” “嗯?”梨渺疑惑眨眼,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道理? 少年宛如初醒,他浅淡抬抬唇角,拇指抚过梨渺脸蛋。 “可要稍作休息?” 梨渺手背抵在腰上,“不必了,我力气还足着,这秘境中不知藏着多少宝贝,趁着天色尚好,便该多转转!” 穆忘朝眸中浮现些许低落,却转瞬即消,他平静点头,道了声“好”。 梨渺走在林中,双目明亮望着周围,此地灵气馥郁,草木格外茂盛,若无争斗,倒是个极好的修炼之所。 “呀,灵芝猴儿面,阿朝你瞧,这可是极名贵的药材,可炼制雷劫丹药,市面上难得一见!” 梨渺欣喜摘出一团猴脸般的霞色灵芝,掸净泥土收入囊中。 “那是赤焰果,果仁炼成撼地丸,短时间内可使人功力大增,值钱的很呢。” 少女采得乐此不疲,穆忘朝听着她甜津津的声音,心中也好似淌过清泉,不知不觉忘却烦恼,目光静止在她明媚的笑颜中。 走出此处密林,前方豁然开朗,日光之下,穆忘朝望见一道人影,当即顿步按了按梨渺的肩膀。 梨渺还在数着新采的珍稀药材,经由少年提醒,她收了纳戒抬眸望去。 只见一束发的灰衫青年站在前方山脚,正对着一处四方山洞。 他听到脚步声,也回过身来看向梨穆二人,目光略带打量。 “二位道友幸会,在下牧舟,不幸与师门散离落入此谷。此处山洞必有秘宝,可惜有结界阻拦,凭在下一人之力无法入内,不知二位可有兴趣搭个帮手,你我共分这洞内宝物?” 灰衫青年面目和煦,说话姿态稳重,衣裳虽素,身上挂着的法宝饰物却并非凡品,想来有些出身。 穆忘朝看向梨渺,梨渺微微点头,轻声道:“去看看。” 那青年尚在金丹后期,构不成威胁,看他苦恼于结界的模样,应是孤身一人不假。 似方才面对魔宫七星使那般失误,她可不会犯第二回 。 二人走近,牧舟客气拱了拱手,微笑道:“不知二位道友是何方人士?” 穆忘朝回之一礼,“我二人是唯我派弟子,幸会。” “唯我派……”灰衫青年回想须臾,忽一抬眉,“噢!听过,听过。” 也不知他是当真有所耳闻,还是只在说客套话,但这些梨渺并不关心, 她看着青年身后的山洞,洞口无门,仅有一张散着暗光的结界,结界周围装饰着方正的石制门框,年代久远,已嵌入山体被青苔蕨叶所覆盖,仅能隐约辨个形状。 结界之内的洞窟亦是一方形石室,中有一碑,碑前有一桌案,案上放置着一只半尺长的方匣。 那孤零零的匣子毫不遮掩地展示自身,仿佛在告知过路之人那是不容错过的宝贝,当真惹眼勾人。 梨渺稍加观察,眼眸一转,“道友想要我等如何出力?” 牧舟:“我已钻研许久,这结界坚固无比,在下使出全力也无法撼动半分,二位尚在筑基期,即便与我合力强击,多半也无济于事。” 他指了指结界左、上、右三个方向。 “二位请看,这三处均有凹陷,向任意一处注入灵力,均可使结界流转,然在下一一试过,如何平衡这三处力道,都无法解开结界。” “在下认为,要想入内,需得在这三处凹陷下功夫,还请二位道友与我一同尝试。” 梨渺抬眼提议道:“那便一人一处,瞧瞧是何模样。” 两男子点头,随即三人一同往周围凹陷处注入灵力,梨渺收着力道还未使劲,刚一试探,那结界忽然“咔”的一声,自中心蔓延出三线亮光,屏障转瞬劈开。 牧舟呆愕一瞬,当即欣喜若狂:“原来只需使上三道相异灵力便可轻易破除!好哇,好哇!哈哈哈!” 他还在放声大笑,梨渺已轻盈盈小跳了进去,打开了桌案上的方匣。 牧舟见状也赶忙跨进石室中,四下一望,洞内再不见其他物事,他又看向少女手中的方匣,那其中装着的也仅有一枚丹药。 丹药通体铜色,灵气极盛,他从未见过如此震人的药物,即便不是天上仙物,也是人间极品! 梨渺开匣的一刻便被这浑圆的丹药勾直了目光,她瞧见药匣内侧还压着张折叠的纸张,还没将它拿起观看,便捕捉到一股凶意,“啪”地一声关了匣,错开灰衫青年挥来的五指。 她抬起眸,平静如无风之湖。 第186章 牧舟一手落空,不悦眯了眯眼,凉凉笑道:“小道友,将此物交予我,我可不与你动手。” 梨渺略微歪头,目光透彻:“方才你说,三人合力,共分宝物,现在却要独吞?” “谁叫这洞中仅有这一件宝物,小道友若是识趣,便乖乖将宝物交来,也好保个周全。” 青年唇角抬起,笑意愈发幽冷。 梨渺眨眼,“可我也想要。” 她说得平常,牧舟却被彻底惹恼。 “愚蠢至极……那便将你二人的东西都留下罢!” 青年杀心终显,单手掐诀,指尖雷光盛放。 第84章 若有故人之风 梨渺双瞳微凛,威压骤放,牧舟气血一震,方知是自己着了道,术法被灭,急忙翻滚出了石室,投出一只釉面小壶。 壶中妖气释放,梨渺与穆忘朝见到那乌紫的烟气,当即诧异,那熟悉又诡异的气息,与钟家豢养的邪兽一般无二! 烟气顷刻化作熊头,在灰衫青年操纵之下,张开血盆大口向梨渺掠去。 梨渺凛神戒备,不料那熊首袭至她跟前时,竟露疑惑之色,耸动着鼻尖 不再靠前。 牧舟大惊失色,那女子不知何方高人,竟能以气势震慑那毫无灵智的邪兽?! 殊不知梨渺此刻亦是困惑不已,她还未发力,杀手便成了木头。 牧舟费劲催动灵力都无法令那熊头逼近半分,他暗啐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宝物,弃了邪兽转身便逃。 熊首似是此时才恢复意识,饥饿本能驱动之下,它放弃攻击梨渺,转而咬向穆忘朝,穆忘朝早有准备,手中夕星映照寒光,横剑扫向熊首上颚。 梨渺目光瞥向那溜逃的青年,飞掠上前将他踩于脚下,剑尖一点寒芒,直刺青年眉心。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牧舟吓得浑身直颤,惊忙呼喊出声。 剑尖精准止在他浅薄的皮肉之间,再近一分便要开裂他的颅骨。 “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前辈,还请前辈恕罪,日后必有报答!” 梨渺不听他求饶之语,冷淡开口:“那邪门的东西你从何得来?” 牧舟面色一震,瞪圆了眼珠颤巍巍瞄向那只与少年剑修缠斗的熊首。 见他惊惧不言,梨渺冷不丁将剑往前抵了半寸,牧舟只听得前额“咔”的一声轻响,登时痛得眼泪狂飙,扯起嗓子大喊:“是渡火宫!是渡火宫的魔人强塞于我!否则小弟怎会有那般邪物?” “用了便是用了,还找甚么说辞。”梨渺轻笑一声。 “是小弟一时鬼迷心窍,糊涂犯了错事,日后定洗心革面绝不再犯!” 梨渺眉梢微抬,这厮腿跑得慢了点儿,口改得倒是快。 见梨渺无动于衷,牧舟狠心咬牙再顾不得其他。“小弟愿将一身家当尽数奉上,只求前辈饶我一命!” 话音刚落,女子剑气瞬发,利落刺穿了他的头颅。 “杀了你照样拿家当,我又何必给自己留一祸患。” 梨渺口中喃喃,看着青年死不瞑目的可怖面容,面无表情抽回剑,转身去助穆忘朝。 或许是这邪兽并未吞噬过多少人力的缘故,比起钟家邪兽的凶狠无常,这熊头的威力要弱了几分。 如今二人实力皆有提升,合力之下,不出片刻便将其击碎,梨渺依照先前的做法,释放赤日之力将紫烟燃烧殆尽,邪气消弭,再无重聚之机。 穆忘朝此时方看向远处的青年,那人直躺在地没了动作,鲜血在脸上分流而下,溅染了衣衫。 他眸光微晃,无声叹了口气。 梨渺拾起那枚被牧舟抛落在地的釉面圆壶,好奇观摩了一会儿,这东西似有禁制之效,那邪兽再过狂妄,只要封在这壶中,便毫无威力。 她翻弄壶身研究,视线掠过壶底的赤色纹记时忽而愣了愣。 这纹记她曾见过。 当初师尊含恨而亡,身边留下的那陌生的琉璃小瓶底部亦印着这般图案。 邪兽……渡火宫…… 白哥哥是渡火宫之人?师尊自燃身殒,并非他本意,而是白哥哥一手促成?! 梨渺忽而思绪空白,耳中尖锐的鸣响穿透大脑,蓦然带来刺痛。 白衣剑尊的癫狂一笑似梦魇般浮现于眼前,想起他燃为灰烬的模样,她心中烧灼不已,恨不得自己也奔赴烈火,将一切摧毁殆尽。 “渺渺,渺渺……!” 少年的呼喊骤然唤回梨渺奔腾的意识,她平复呼吸,方觉自己方才的眼神何其狰狞。 “你脸色很不好,可是想起了什么事?” 梨渺抬眸看向穆忘朝,他担忧注视着她,明透的眼眸清楚映着她的模样。 她蓦地捧住他的脸,用双手试探真实。 穆忘朝霎时怔愣,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他神思一顿,无由泛起酸痛。 那并非他的情感,而是自渺渺心底传递来的波动。 他覆上她的手,略微启唇:“我在。” 梨渺失常的眼眸顿时清明了几分。 ……他完好在此,不是那燃于火中的模样了。 她几番调整,平下了心境。 “那人说,邪兽是从渡火宫修士手中得来。” 穆忘朝面容微动,却并不意外。 渡火宫乃魔道之首,有能力制造这等威力惊人的邪门之物。 只是,若这些邪兽均出自渡火宫,今歌白便极可能亦是渡火宫门人。 第187章 ……他究竟是何居心? “你方才……为何会是那般反应?”穆忘朝静静看着梨渺。 梨渺沉默一阵。 “只是有些意外,渡火宫势力当真庞大,出山一路总有他们的影子。” 她不愿纠结于此,说完便走向牧舟的尸体。 穆忘朝眼角有些酸涩,忍不住眯了眯。 她如今连搪塞他的说辞,都愈发敷衍了。 露出那般惊惧而疼痛的表情,又如抓救命稻草一般触碰他的脸,她刻意隐藏的心事……又与清宵子有关么? 梨渺心不在焉地在牧舟身上翻找着,未察觉少年眸中掠过的阴戾与痛色。 她收走了此人的乾坤袋,又在他怀中寻到了一块令牌。 令牌一面刻着“天”字,一面刻着“衡”字,她讶异发出疑声,起身唤道:“阿朝,你来瞧瞧这个。” 穆忘朝敛了神色,若无其事走上前,梨渺举起令牌展示给他看。 “……天衡宗?” 穆忘朝疑惑拢眉,面色渐转凝重。 “此人当真是天衡宗弟子?” 梨渺摇摇头,“他不曾自报家门,我也不知这东西是他的,还是他抢来的。” 少年低眸沉吟。 “天衡宗实力强大,规矩森严,声名无出其右,称得上仙道之首,不可能与魔宫同流合污。” “可此人若真是天衡宗弟子,能躲过宗门视线与魔道暗通款曲,亦不是个好征兆。” “是呀,一个小小的钟家便罢了,连天衡宗弟子都遭了蛊惑,渡火宫的手伸得也忒长了些。” 梨渺将东西收起,边塞边喃喃:“可惜此人身上的家当,还不如钟家庶子呢……” 她抬面看到少年欲言又止的表情,歪头:“怎么了?” 穆忘朝抿唇盯着她,旋即沉了气,撇开眼睛平静问道:“渺渺方才得来那丹丸,是什么药物?” 他似是有话未讲,刻意岔开了话头,梨渺眼眸微转,也不去深究,正好她也想好好看看这东西。 秘境中的资源多是天生地长,而天启秘境中出现的成品丹药器物,必是非同凡响,说不定是上界遗留的宝贝呢。 梨渺打开方匣,取出那药丸下垫压的纸张展开一看,原是一张丹方。 九转乾坤丹,服用三年之内若遭致命攻击,则可自行发挥药力迅速疗伤化痛,并牵动坤舆灵脉,开辟空间通道,将伤者转移至千里之外。 梨渺愕然,这一枚丹丸的疗愈效用便堪比那凤凰髓,实乃起死回生的保命神药,而这牵动地脉的效果更是匪夷所思,据她所知,修真界内的珍奇药材均无此类药性。 再看那药方上记载的炼制之法,果不其然,其中几味药材她闻所未闻,恐非界内所有。 “这当真是上界仙药……”梨渺呆愣感慨道。 她欣喜之余,又不免惆怅。 “可惜得到了这般珍贵的药方,却无法将此药复制,除非我能飞升上界……唔,都不知要等几个千年呢。” 穆忘朝:“既然天启秘境藏有此药,或许在某些地界也生长着原材,此方未必白费。” 梨渺怔然看向少年,旋即明媚展颜,“有理有理!还是阿朝头脑灵光。” 穆忘朝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目光。 少女笑颜实在耀眼,可此刻他心内沉郁,竟惧于消受了。 前方“噗”的一声亮起火光,穆忘朝抬眸便见少女站在烈火前,男子的尸身在她脚下枯焦变形,迅速燃尽。 她回头冲他一笑,无邪只似寻常。 “虽然阿朝教过我,将人埋在土里亦是葬仪,可我想了想,还是一把火烧了更方便。” 梨渺笑吟吟走近几步,拉了穆忘朝的手,穿过空中飘摇的灰烬继续前行。 - 秘境另一处,靳无常与悉星河正与二魔修相持不下。 那魔修两个亦是师徒,双方狭路相逢,靳无常本想避之,那元婴魔修却狂妄得很,口中说着要拿他两个炼丹药,不由分说便带着徒弟攻将过来。 靳无常拦了那元婴魔修,悉星河便 与他的筑基期徒弟斗在一块。 悉星河剑术疾劲,魔修却身法诡谲,总爱使些阴招,她数次险些躲闪不及,每个回合都战得心惊肉跳。 而她的掌门还在翻着书本秘籍使着术法,念叨声与魔修的嘲笑声此起彼伏,搅得她脑子都要炸了。 “掌门!你便没有甚么一击制胜的本事么?!”悉星河横剑格挡,暴躁喊道。 “莫急,我这不是正找着么!”靳无常飘在空中,一边躲避对手攻击,一边翻动着秘籍。 悉星河烦闷咂舌,都这等境地,他怎么还一副闲散语气,难道他当真是有杀招未使,故意拖着磨炼她心境不成? “本君活了半辈子,却少见你这般有意思的人物!哈哈,本事未成,便趁早投降,本君保你死得极乐!” 元婴魔修放肆笑着,似是寻了莫大的乐趣,笑声尖锐又狂妄。 靳无常:“道友此言差矣,我若早投降了,怎能等来援兵搭救?” “你说什么?” 元婴魔修挑着眉头刚一出声,忽然身形一滞,直直坠落,如遭巨山压顶,顿时七窍流血,再起不能。 悉星河愕然看着自己的对手瞬息被碾成泥块,她回身望向天顶,只见一魁梧男子悬立在高空,头顶天光,只一眼便令人胆战心惊。 第188章 好强的威压……即便不是冲她而来,她身在他目光之下,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是……” “天衡宗宗主,巫马裘。” 靳无常停落到悉星河身侧,端臂向天上的魁梧男子行了一礼。 悉星河张目愕然,难怪她还未反应过来,那两名魔修便暴毙而亡,原是渡劫期大能降临! 她连忙跟着靳无常行礼,躬身之时悄悄对身边人私语:“你莫非早便预料到这等场面?” 靳无常:“我又不会未卜先知之术,只是刚与那魔修交手不久,我便望见了山上的人影,那魔修目光短浅,只顾着扑杀,未曾瞧见罢了。” 悉星河讶然张了张口,难怪他那般临危不惧,她还以为他当真隐藏着本事呢。 天衡宗宗主收敛威压降落在地,一众修士跟来他的身后,靳无常略一打量,足有七位。 “多谢巫马宗主出手相助。”靳无常面露浅笑,不卑不亢道。 巫马裘轻抬左手,“除魔卫道,本为分内之事,靳掌门不必客气。” 悉星河顿觉诧异,旁人大多不识唯我派,这天衡宗乃仙道第一大派,那渡劫期的宗主竟认得自家掌门,这感受颇为微妙,仿佛唯我派的身价都被天衡宗主这一声“靳掌门”而抬高了几分。 她这才有胆量观察起天衡宗主的样貌,他一副中年模样,两鬓各夹着一缕白发,在规整的乌发间分外显眼,面貌粗粝而劲气,不怒自威,却不显得可怕。 察觉悉星河的打量,巫马裘投来目光,她下意识吃了一惊,他不恼她这小辈失礼,反对她淡淡一笑。 悉星河怔了怔,这位巫马前辈许是个和善之人,只是对魔修下手不留情面罢了。 只是……方才掌门说他们刚打不久,天衡宗众人便已出现在山头,可他们却并未当即出手剿灭魔修,反而等了颇长时间……难道是在观察他们的底细? “靳掌门此番入天启秘境,便只带了一名小徒?”巫马裘问道。 “本是师徒四人,入境之时却不幸离散,也不知那两名小徒身在何处,实叫在下担心呐。” 靳无常一边说着,一边叹气摇起头来。 悉星河:“……” 那两名“小徒”联手,至少比他们两个安全。 巫马裘抬唇大方道:“实不相瞒,本宗亦走失了几名长老弟子,这一路或有诸多艰险,二位若有意愿,不妨与我等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靳无常:“多谢阁下美意,只怕我二人会拖累诸位。” 巫马裘摆摆手,“哪里的话,都是仙门同袍,同气连枝,互相帮持也是应该。” 他转身展示身后七人,“这四位是我天衡宗门人,这三人是红叶门、紫岚山的子弟,亦是与宗门走失,暂且跟随我等。” 当真是个大度之人,若能与天衡宗结队,这一路便不怕妖魔搅扰,要安全许多了。 悉星河不禁心动,转头看向靳无常。 靳无常瞧她一眼,扬起笑脸道:“也好,那便多谢巫马宗主了。” 天色将暗,众人就地驻扎,悉星河坐在木桩上,扭身看着自己腰上三寸长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掌门,你当真一点医术都不会?” 靳无常:“那得看我能否翻出一本医书来。” 悉星河瘪唇觑他一眼,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 “这个敷上,这点皮肉伤,睡一觉便痊愈了。” 耳边响起一道温凉女音,悉星河转头看去,是天衡宗中的一名女修。 她一身天青色衣裙,手指修长如玉脂,听声音便像个美人,只是她始终戴着帷帽,让人瞧不见面容。 “多谢……” 悉星河愣愣接下她手中药瓶,要动作时,又显得吃力。 帷帽女子轻叹一声,“还是我来帮你罢。” 她拿回药瓶蹲到悉星河身旁,为她服药包扎。 “还要前辈亲自动手,当真不好意思……嘶……”悉星河有些难为情。 “不必唤我前辈,这种事我过去常做,已十分顺手了。”女子淡笑道。 “那……请问道友尊姓大名?”悉星河小心问道。 女子默了片晌。 “你唤我阿栀便好了。” 悉星河嘿嘿一笑,“我叫悉星河,阿栀姐姐,你同我大师姐一样,都是会体贴后辈的温柔女子。” 阿栀自嘲笑了声,不以为然:“倒是少有人这般评论我。” 她系紧绸带,悉星河又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忍了下去。 处理好伤口,阿栀静静坐在了悉星河身侧。 “星河妹子,你的剑……是同谁学的?” 悉星河未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她下意识张了张口,斟酌须臾道:“原是自己闷头胡练的,后来结识一位神秘前辈,她指导了我一阵,我方入了门道。” “姐姐方才看我使剑了?我打得心急,到后来都有些乱套了,让你见笑了……嘿嘿。” 她赧然摸了摸后颈。 “我的确看了许久。”阿栀低声道。 悉星河转转眼仁,愈发不好意思。 女子姿态娴静,微风拂过帷帽下的绢纱,撩起些许感伤。 “若有一分……故人之风。” 第85章 与我缔结同心 阿栀声音幽凉,恍恍只似呢喃。 悉星河微愣,“故人?” 第189章 阿栀:“嗯……许许多多的故人。” 悉星河不禁晃神,她修炼之时,脑中总会回想阿渺用剑时的姿态,奋力向她靠近。莫非这位阿栀姑娘,与阿渺是旧识? 她忽而有些激动,却忍住没有开口询问。阿渺隐藏身份或有苦衷,即便她们当真相识,她也不好越俎代庖,替她泄露行踪。 正想着,身旁的帷帽女子轻叹一声,转向她淡笑道:“许是多年未走出天衡宗,突然见了位修剑的道友,乍一时恍惚了。” 说着,她又目视前方,喃喃道:“毕竟我的故人们,很早以前便已不在了。” 悉星河蓦然动容,原来是位孤单的姑娘。即便有天衡宗做依靠,旧友尽亡故,也是难以消解的痛楚。 她不知如何安慰,唯有沉默以对。 她低眸看向阿栀叠放在身前的手,篝火摇曳,女子食指上的剑茧影影绰绰,看不明晰。 前方巫马宗主正向弟子嘱咐事宜,忽然唤了声“阿栀”。 阿栀收敛了情绪,略向悉星河侧过脸。 “宗主唤我了,之后我们再聊。” “嗯!” 悉星河点头,她望着阿栀起身,却在作乱的晚风中瞥见了那绢帷缝隙下的惊人一幕。 女子半脸血肉模糊,狰狞好似夜叉罗刹。 她抬袖遮风,镇静如常地理好帷帽,走向天衡宗众 人,跪坐在了巫马裘身侧。 悉星河愕然望着前方,心惊肉跳,久久难平。 “你那是甚么反应,见了鬼了?”靳无常抱臂站在一旁,凉悠悠问道。 悉星河连忙摇头,蓦地收回目光,盯着篝火恍惚不宁。 她从未见过那般可怖的皮肉伤。 好似半张脸都在烈火滚水里灼烫了许久,已然不成人形。 “掌门……连天衡宗那般地位的门派,都寻不到厉害的医师么?” 悉星河启唇微语。 靳无常抬眸,“医道式微,曾经叫得上名号的杏林圣手都销声匿迹,寻常医修倒是随处可见,‘厉害’的,却当真难找。” 悉星河疑惑蹙起了眉,若有所思。 “那位阿栀姑娘,不是普通的天衡宗弟子。”靳无常兀地说道。 悉星河:“何以见得?” 靳无常挑高了下巴示意。 “那三个长老、弟子听诫,都坐在宗主身前,唯有阿栀姑娘一人跪坐宗主身侧,姿态却比他人还要端正。” 悉星河望着火光下女子的身形,莫名心头压抑,怅然吐了口气。 - 天启秘境昼长夜短,尽管地界广阔无比,然一日之内,总会遇上几路旁人。 梨渺心中仍坚持稳妥为先,除非他人不善,否则也不愿同人起冲突。 经过前两场战斗,梨渺左思右想,干脆将雨霖铃的伪装撤了去,展露出元婴本境,此后遇到些境界在她之下的修士,不仅不敢生抢夺之心,甚至还会恭敬让路,不与她争采当地资源,果真省事了不少。 两人探索了数片地界,梨渺囊中多了不少矿石药材,想着他们所过之处还只不过是秘境一角,为了节省空间,梨渺歇脚时便将其中部分材料就地炼制,正好炼些救急的丹药,路上如遇意外,也好做应对。 “渺渺你听,前方似有哀嚎之音。”行过一片山林,穆忘朝停步说道。 梨渺侧身而立,淡淡望着前方道路,聆听风中传来的渺远之音。 “似有不少人。” “声音凄厉,许是遭了难了。”穆忘朝语气略透担忧。 梨渺抬眸看向他,见他面露在意,道:“阿朝想前去查看?在这纷乱之地,多事可不一定是好选择。” 少年眉头微敛,“我知道,可若他人并无恶意,眼见仙门同袍落难而袖手旁观,我心难安。” 梨渺注视着他为难的神情,少顷弯眸笑笑:“阿朝这副良善心肠,真叫我喜欢。” 穆忘朝抬眸见她狡黠的模样,都分不清她是夸赞还是揶揄,一时赧然无言。 “既然阿朝想,那便去看看情况,再决定应对。”梨渺笑着理理少年的外衣,顺手抚了把他的心口,贪了便宜后若无其事向前走去。 穆忘朝无意按了按少女方才抚过之处,呆滞须臾,迈步跟上。 走到近处,梨渺隔树看去,前方十多人聚在一块,七仰八倒,哀声遍地,皆受了重伤,其中唯一尚且完好之人,她却认识,竟是萧岚。 “是盛月坊。”穆忘朝讶然一瞬,垂首看向紧挨在他身前的少女,等待她的决断。 梨渺抿着唇,昂首对上他的眼睛,向前努了努嘴。 何止是仙门同袍,还是相识之人,这下再不出面,阿朝可要怪她无情了。 两人走向前,黛衣青年正在查看同伴伤势,察觉来人动静,转身看来,当即眼眸放亮,又惊又喜:“阿渺道友,穆道友,你们竟也在此!” “萧兄别来无恙?”梨渺轻盈笑笑。 “唉,别提了……” 萧岚刚一叹声,蓦然感知到对面两人浑厚的修为,张眸露出震色,愕然少焉,又恍然大悟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这阿渺姑娘当初在盛月坊能显露那般本事,原来她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医修,而是隐藏了境界的高人! 他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站直了身,向梨渺和穆忘朝抱拳一礼。 “萧岚请求二位道友出手相助!” 第190章 穆忘朝回之一礼,“萧兄,此地发生了何事?” 少年问话时,梨渺目光扫过地上那些伤患,有些她曾在盛月坊见过,有些却是陌生面孔。 萧岚沉叹一声,面色凝重。“这些是我盛月坊弟子,这些是我相识的灵光门道友,恰巧在秘境中遇见,便结伴而行。” “我们在路上遇见位落单的修士,自称天龙派门人,他诚心相求,我们便邀他入队,却不想他竟是奸邪之徒,趁我等修整之时,放出邪魔怪物要吞杀我等!众人合力抵抗,好不容易灭杀那怪物,却叫那邪人逃了。” “我们之中,有几人遭遇不幸,被那怪物吞噬了,其中便有两位我坊同门,我……实在失职!” 萧岚越说越气愤,双拳紧握,只恨自己力有不逮。 “怪物?”穆忘朝双眸微张,“可是似兽非兽的浓紫烟气?” 萧岚面露诧然,“正是!穆道友莫非也见过那东西?” “是……” 穆忘朝将此前两次目睹邪兽的经历简要道来,梨渺蹲到一位女伤患身前,粗略检查她的伤势。 女修亦是盛月坊门人,曾见识过梨渺诊断的本事,她艰难支起脑袋唤了声“阿渺道友”,放心由她查看。 “这魔宫当真猖狂,竟还有如此多仙道中人遭了蛊惑,借邪魔之力残害同类……实在可恶!” 萧岚想到自家门派的丑事,又念起无辜惨死的尊师霞明,恨然咬紧牙根。 “仙道众修,也并非人人正直坚韧呀……也算让我开了眼界。” 梨渺悠悠出声,轻松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她起身走向萧岚。 “他们有几个伤得重,还被邪气侵体,若不及时祛邪,不仅无法自愈,身体还会病变腐坏,不多时便会病入膏肓,再难挽救。” 萧岚面色倏变,惊忧望着梨渺,焦急道:“阿渺姑娘,可有解救之法?” “嗯!”梨渺淡定点点头。 男子顿时目溢庆幸,求道:“还请姑娘出手施救,在下定有报答!” “请道友救我性命……我、我愿将来路所得尽数奉上!” 伤患们纷纷出声,垂危的修士艰难张张口,却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好说好说。”梨渺弯眸笑笑,也不拒绝众人的承诺,转头向穆忘朝眨眨眼。 “要救治这么多人,我需全力以待,阿朝,你与萧兄为我护法,小心不轨之辈趁虚而入。” 少年点头应下,梨渺走到那几个伤重之人身前坐下,双手释放灵力,没入撕烂的伤肉之中,捕捉那些已扩散至四处的妖邪之气。 众人惊奇看着她掌中的青绿色灵力,方知此人怀有青月赐福,愈发激动。 真是天可怜见,竟让他们遇上青月血脉的医道圣手,若能与她同行,怎怕绝境不可逢生?! 片刻后,令人作呕的紫烟果从伤处缕缕飘了出来,然烟气甚少,无法作乱,须臾便散去空中。 又不多时,梨渺身前的修士伤口渐愈,他终能发出声来,身子还痛得很,便赶着趟地道谢。 身旁还有几人命危,梨渺便未将他医治完全,只让他脱离了危险,便转去医治下一名重患。 刚受医治的修士欣喜不已,也不多嘴,自己原地盘坐调息起来。 穆忘朝站在众人边缘,注视着专心行医救人的梨渺,眼里不觉泄出和暖之色。 在梨渺救治第三人时,他蓦然嗅到一抹熟悉的腐朽恶气,当即握剑看向后方。 “萧兄当心,邪兽将临。” 霎时鸟雀惊飞,萧岚神思一震,当即亮出玉琴严阵以待。 树林晃动,蓦然一道紫烟冲将出来,张着缸大的巨口直奔地上血气满盈的伤员。 萧岚挥手扫琴,弦惊声起,迅速织就一道无形之网拦住那兽首,兽首嚎叫冲撞,穆忘朝剑出流星,将兽额穿出个窟窿。 兽首前进不得,癫狂愤怒,转而张口袭向二人,震得大地颤抖,沙石漫天。 众修惊惧不已,拖着伤重的身子连连后退,受疗的二人伤势未愈,也上前护法,持兵戒备,等待时机反攻。 梨渺凝眉看了那方一眼 ,沉心静气,继续施救,忽而一声唳鸣刺入两耳,她震神抬眸,只见一鸟形邪兽自上空俯冲而下,鹰喙直袭她面门。 梨渺双瞳骤缩,正要被迫防卫,那邪鸟却停在她眼前,歪动脑袋打量着她。 众修见第二只邪兽来袭,心都凉了大截,又见那鸟无端停滞,不禁震惊诧异,不明所以看向梨渺。 梨渺心感疑惑,这与多日前与牧舟交手时的状况如出一辙,为何这鸟与那熊头皆是这般,冲到她跟前便莫名停下了? 她与当初在钟家秘境时,又多了甚么不同? 邪鸟迷茫少顷,又偏了身形袭向他人,人群惊惧声骤起,梨渺不得不停了手中动作,随手摸出几枚银针,渡上灵力掷向邪鸟。 纠缠邪鸟一瞬,梨渺蓦然想起从牧舟手上收来那只怪壶,当即将其取出,注入灵力,照向那邪鸟。 邪鸟果真受了牵制,挥翅挣扎试图挣脱束缚,梨渺加大力度,与那邪物几番拉扯,终是费力将它压入壶内。 禁兽壶在她手中冲撞震动,须臾恢复平静。 梨渺松了口气,她还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太多本事,何况眼下伤患众多,多拖延一刻,便可能多一人入那邪兽腹中。 第191章 用这怪壶压制,比正面缠斗快上不少,只是她与这邪兽之间,约莫还少了一层契约,制伏费力得很,打开壶塞它怕又要冲撞出去,想拿这玩意再去收下第二只邪兽,便不可行了。 她看向激斗的那方,萧岚如今步入元婴初期,师尊亦可发挥元婴之力,二人联手,兽首已显颓势,将其灭杀想来不在话下。 梨渺转回身来,却见众人望向她的目光微妙变了些许,她纳闷歪了歪头,走向先前中断受治的灵光门修士,继续疗伤。 灵光门修士酝酿着打量了梨渺几眼,方迟疑开口:“阿渺前辈,你方才用的那壶器……是何宝贝?” 梨渺:“我也不知它叫什么,只见人用它装过邪兽,我将它捡来,没想竟会派上用场。” 她神色泰然,灵光门修士瞧不出个所以然,只面色恍惚地应了两声。 治疗好伤重的众人,穆忘朝那方也结束了战斗,好在再无第三只邪兽前来打扰,梨渺也能存□□力,以防后患。 她将一些疗伤回气的丹药分给众人。 “服下此药,调息炼化,很快便可痊愈。” 众人纷纷道谢,献出谢礼,梨渺也不客气,坦然尽收囊中。 “阿渺,穆兄弟,我等渡此劫难,多亏了二位倾力相助。” 萧岚走到二人跟前,手中托着一只锦盒。 “那些个矿石药材,道友怕是都拿得厌了,我这有一对同心种,正适合二位,便以此为谢礼,还请笑纳。” 梨渺好奇接来,“同心种?” 萧岚:“同生共长,结情连心,有情人将此物种于心内,可感彼人喜悲、渡转知觉,即便相隔千万里、哪怕身在两方世界,也能知晓对方境况,天涯共会一梦。” “这等神奇的天材地宝,萧兄当真舍得?”梨渺眨眨眼,心底跃跃欲试,有了这东西,她与师尊便愈发紧密,他躲都躲不掉了。 萧岚爽朗笑了两声,“反正我也无暇寻觅良缘,此物放上百年不用,便要腐坏了。只是道友需记得,这同心种一旦种下,扎根于躯体,便极难取出。如何处置、又与谁用,可要想清楚了。” 他煞有介事地说着,戏谑看了穆忘朝一眼。 穆忘朝却好似未察觉他的揶揄之意,只看着那锦盒中的同心种出神。 梨渺眼眸轻转,又试探看向萧岚,“同喜同悲,天涯共梦,可若心底有什么难言的话语,岂不也让对方听去了?” 穆忘朝闻言,蓦地回过神来,垂睫覆上阴霾。 她当然会在乎心底的秘密。 他几乎能够肯定,若这种子当真会传递心声,她便不会用它。 “若连话语都能传达,这种子就不是种子,得成了甚么精怪了罢!” 萧岚打趣说着,梨渺被他逗笑,悄然放下了心。 “姑娘不必担心,这共感之能唯有在情绪强烈时方会生效,寻常不会打扰。若是想将自己藏起来,只需封印体内的同心种,如此对方便什么也感知不得了。” 如此甚合她意。 梨渺展颜道:“多谢萧兄叮嘱,我便收下了。” 为宝物觅得良主,萧岚正自喜着,转头一看那剑修少年沉郁着脸,当即心头一震,窘然汗颜。 ……他该不是送错了罢? 这穆兄弟与阿渺姑娘……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关系? 他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笑道:“阿渺姑娘的医术当真令人称奇,不瞒你说,当初初见你,我当真以为你便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动了心思想拐你做我师妹呢!” 话音刚落,他便感知到了少年略透幽凉的目光。 梨渺咯咯笑出声,“萧兄方才说无暇寻缘,可我却记得,萧兄之愿是走遍四海、浪迹天涯,你如今步入元婴……莫不是被困在坊中了?” 萧岚无奈垂了垂眸,平和道:“百乐盛会后,我有幸悟道破境,坊中长老之位欠缺,现存弟子唯我有此资格继任,我义不容辞。至于以后的事……只能盼望弟子新秀多加努力了。” “呵,虽然暂且寻不得愿望,但能传承师道,报效宗门,也是好事。” 青年抱臂扬面,如沐春风。 梨渺呆讷少焉,若有思悟。 随后她牵起唇角,“萧兄胸襟,令人钦佩。” “言重了。”萧岚笑着摇摇头,又看向穆忘朝。 “秘境路长,不知二位可愿与我等结队同行?” 穆忘朝沉默看向梨渺,梨渺略一思索,道:“我与阿朝还需尽快寻找走失的同门,恕我们无法久留,这便要离去了。” “如此……当真可惜。” 萧岚抱憾一叹,对二人拱手道:“在下也不强留,今日之事,请容我再道一声谢。二位保重,一路小心。” 梨渺与穆忘朝双双回礼道别,转身淡出了众人视野。 二人走远,休整的人群中幽幽响起一道发颤的声音:“萧道友……那姑娘她,她不对劲!” 萧岚转身看去,是灵光门的修士,他疑惑抬了抬眉,道:“道友何出此言呐?” 灵光门修士两眼睁得浑圆,似是还惊魂未定。 “那些怪物见人便吃,凶悍非凡,可它冲到那姑娘面前时,竟乖乖停了下来!我当时就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收走了那只怪鸟!所用的法器,与先前那驱邪害人的奸徒一般模样!她、她定与那些邪物脱不开干系!说不定与他们是一伙儿的!” 第192章 众修士面色复杂纷呈,一部分抿唇低眉,似是与他想到了一块儿,还有些人苦闷深思,还在琢磨其中道理。 “可方才阿渺姑娘说,那壶是她捡来的,他们曾与邪兽打过交道,从奸人身上搜罗些物事,也是情理之中呀。” “是啊,她救下我等,费了不少气力,现下人已离去,可见并无残害之心,道友何必如此揣度救命恩人?” “即便那收妖的壶器非她所有,可邪兽唯独对她收敛恶意,诸位又作何解释?试想她收去那邪兽,又该如何处置?!” 灵光门修士眉梢翻飞,愈说愈激动。 “她行医救人不假,可若她早就抱了不轨之心,借此之名索骗我等财物呢?!” “够了!” 萧岚骤然凝眉喝制,声音洪亮,震得衣带飘扬。 “阿渺与穆道友于我坊有恩,更于本人有恩,我知他们绝非邪道中人,还请道友收起这等无端揣测,莫再中伤我坊恩友,否则……别怪在下不讲情面。” 盛月坊众修暗自诧然,他们与这位如今的长老、曾经的大师兄相处多年,好 似从未见过他当众发怒的模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嗔怒,让他们心头都震了三震。 说话的灵光门修士见萧岚当真起了怒火,想着自己一路还需对方多加照拂,赶紧低头认错,笑得尴尬:“许是我多疑说错了话,萧道友莫怪,莫怪……” …… 梨渺走在路上,手中握着那枚禁兽壶,不时掂量两下。 收了那邪鸟后,这东西的分量似乎重了些许,此刻壶内静如死水,也不知那怪东西在里面是何模样。 穆忘朝静默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在她第六回 摇晃壶器时,他淡淡开口:“如此邪物,还是尽快灭除为妙。” “别急呀。”梨渺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看它在里面还算安生,留着,说不定哪日能派上用场呢。” 穆忘朝微弱张了张眼眶,透出一分愕然。 他注视梨渺良久,道:“你当真要留它?” 梨渺听出他语中锋芒,道:“我又不拿它去吃人,只是留在手上,有何不妥?” 她目光转向少年,婉然笑了笑,“阿朝是怕我也步了邪道不成?” 少年沉气片刻,低着眼眸面色肃然。 “此物本性癫狂,以食人为欲,无有契约压制,它如何听命于你。我只怕它脱手失控,伤及于你……又害了他人。” “阿朝说的……也有道理。” 梨渺精明转了转眼眸,“只是我还没弄清一件事,为何这秘境中遇见的邪兽,见了我便似失了神一般?” 穆忘朝沉默,眉间透出疑色,此事他亦感到困惑。 “所以,姑且留着这孽畜罢,我定会小心,阿朝宽心便是。” 梨渺笑吟吟说着,穆忘朝面露无奈,他知她并无恶意,可他如何能放下心来。 叹息一声,少年清冷说道:“若其显露异状……我出剑不会犹豫。” “嗯嗯!渺渺的安危……便靠阿朝来罩了~”梨渺弯起眉眼,说得矫揉。 穆忘朝细微动了动唇角,心中再多阴霾,见她一笑,便自顾自散去不少。 ……真是没出息。 “先不想这事了。” 梨渺收起禁兽壶,明眸一转,蓦地朝前方的石崖脚下弹出一枚六角铜盘。 铜盘顷刻展开一道光罩,转瞬又消失不见。 穆忘朝略微抬起眸,尚不知梨渺有何意图,便被她拉着手一把拽进前方的无形结界。 入了遮影罩,梨渺不再矜持,顺势将身形未稳的少年扑倒在地,撑着他的胸膛,娇媚咧开唇角。 “阿朝~与我种下同心种罢。” 第86章 来,给我种下 少年双眸微震,定定看着梨渺,却不言语。 梨渺疑惑歪头:“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还不愿与渺渺永结同心么?” 她语气绵软而幽怨,指尖抚过少年颌角,如在端详一件展品。 穆忘朝眸光涌动,他沉默良久,低沉开口:“你忘了萧岚之言么,此物一旦种下,便再难取出。” 梨渺笑盈盈反问:“当然记得,我巴望它永生永世都将你我牵连,我还取它作甚?” 说着,她面色一转,眼神顿透几分压抑。 “阿朝,你是在抗拒我?” 少女语句阴沉,穆忘朝却再没了从前那等彻骨惧意。 他抬起冰冷的手,无名指腹轻轻触在她的眼角,似要将她眸中寒凉渡至手心,缓缓捻热。 “我所言非我,而是你……” “渺渺。” 少年话尾冷清,如有钟铃响于空谷,刹那迷失了梨渺的思绪。 她呆愣望着他,耳畔如闻鸟鸣。 “你确定,要将它交予我么。” 穆忘朝目光稍柔,唇角牵起一抹淡笑。 分明是这般和煦的面容,梨渺却看他不透,心间莫名浮起不安。 “……我会当真。” “当真以为渺渺这一世,便只认我一人。” 少年说到此处,温柔笑颜终是漏了破绽,显得苦涩不堪。 梨渺眸光轻颤,蓦然倾身靠近,“我认你,当然只认你!” 少年眼瞳微黯,“可若是……他回来了呢?” 梨渺愣然,“他?阿朝在说谁?” 穆忘朝一字一顿:“清宵剑尊。” “!”梨渺倏地张眸,片刻方敛回混乱的思绪,强作镇定:“我与师尊清清白白,并无私情,此事我两年前便已向阿朝坦白,阿朝缘何又要提起?” 第193章 她眼神恍惚一瞬,“这段时日你待我若有疏离,莫非是还在介怀此事,你……” 梨渺喃语时,穆忘朝无声握住她的手,按下隐蔽在太阳穴处的机关,伪面收束,赫然现出那副清冷出尘的本相。 梨渺兀地断了话音。 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她知道,他不会无端有此一举。 少年的反常让她心慌,她乱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一动不动撑在他上方,呆呆望着他。 少焉,梨渺后腰一痒,被少年右臂锁住腰肢,酥软塌倒在他身上。 “渺渺垂怜于我,不正是因为,我与清宵剑尊生有一般模样?” 少年话音轻而沙哑,磨蹭在梨渺耳旁,直叫她大脑嗡鸣,浑身顿僵。 “渺渺,你答应过我,不会欺瞒于我。” 穆忘朝抚着梨渺背上如绸清凉的乌发,平静的语气无意泄出一丝痛意。 梨渺瞳孔震颤,后脊阵阵发凉。 少年动作稍停,声音也在短暂的死寂后幽幽响起。 “如今我却明白,穆昭的复生,自使便是错误。” “所以……我不怪你。” 他阖目轻蹭她的发,只过须臾,又生生克制。 “我仍是你的傀儡,你的剑。” “我只祈求渺渺,若视我为玩物,便莫再给阿朝无谓的盼望……好不好。” 酝酿数百日夜吐出的字句,终让少年之声染上颤抖。 听着他凄切欲碎的低语,梨渺心间蓦然揪痛,好似有根织衣针穿过胸膛,生生将她纷乱的意识挑了回来。 原来师尊早就见到了“清宵子”的模样,甚至以为……她将他当作了替身玩物。 当年在聚仙镇,她分明将画像都收了回来好生保管,他究竟从何处窥得? ……事实如何,已不重要。 稍稍冷静过后,梨渺忽而感到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庆幸师尊只是生了误解,而未从那画像中窥得真相。 ……可她要如何解开这一误会? 她被禁锢在少年的胸膛与臂弯,看不见他的眼神。 可她猜测,那双眼睛此刻定充满了痛恨与落寞。 梨渺怔怔想了很久,都未寻到一个完美的应答。 替身或本尊,本就背道而驰,不承认真相,便无法解释错项,此为死局。 她只能硬着头皮错下去。 “不是的,不是的……” 梨渺委屈摇着头,出声带了丝哽咽。 “我对师尊……高山仰止,尊敬怀念……却不是你想的那般。” “我承认……最初留下你的魂魄,只是出于乐趣,可我当真喜爱上了你……待你种种,皆是真心……” “阿朝便因这等误会,将渺渺愈推愈远,渺渺好难过……” 梨渺眼波盈盈,抓皱了少年的前襟。 “阿朝,你不愿信渺渺了么?” 少年胸腔内阵阵鼓动着声响,他却未作应答。 半晌无言,梨渺不禁抿了抿唇,指尖也攥得愈发紧。 果然……这牵强的说辞,说服不了他。 师尊不再信她爱她,她该如何是好……难道她注定只能回到从前,只由她百般爱他,却得不到斯人半分回应么? 不,她不能接受! 莫大的酸楚蓦然翻涌而起,恨得她喉中发出一声呜咽。 穆忘朝双目忽凝,渐转沉静。 他左手撑地支起半身,少女腰身也因他折立。 他抚过她的发,沿着她细柔的手臂,握住玉荑,按在自己心口。 “来,给我种下。” 少年低哑私语飘过耳侧。 梨渺蓦然一个激灵,错愕抬起了眸。 她看到他眉目深沉,却无半分恨意。 他微微牵动唇角,眼 眸幽不见底。 “想好,种下,我便当真。” 梨渺无意动了动唇瓣,神色迷茫,竟看不懂他。 少年笑意难以参透,她却无法抑制地溺入那双眼眸,甘心听他低柔的诱语。 是啊,这同心种,她本就要将其中一半交给他的。 为何此刻……她却觉得这小小的种子,忽而沉重了起来。 少女怔愣无言,穆忘朝不急不催,耐心揉捏着心口那只纤手,呼吸却微妙地重了些许。 梨渺轻弱扇动着睫羽。 “我心意如一,早便定下了。” 穆忘朝目光落在她面容,唇角微抬,缓缓扯开自己上身的衣衫。 他知道,此时身在遮影罩内,无人能看见他们。 这正是梨渺抛出遮影罩的意图。 梨渺看着少年紧实有致的躯体,渐渐感到喉头干燥,无意咬了咬唇瓣,方得到些许浸润。 她解开他胸前封印,双手托起一枚同心种,用灵力缓缓运了进去。 碧玉般的种子没入那精巧心脏之时,少年发出一声隐忍又低弱的闷吭。 梨渺担忧抬起眼眸,撞见穆忘朝毫不避让的直白眼神,心头蓦然一跳。 她小心稳固同心种,关闭胸膛,抚过他肉肤之上消失不见的缝隙。 “阿朝,你感觉怎样?” 梨渺柔柔望着穆忘朝,不愿错过他任何一丝反应。 少年清冷面容晕了异样的暖色,半睁的眼眸氤氲迷离,看她看得目不转睛。 “我很好。” 低热气息随语句吐出,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胸膛,呼吸、心跳,皆毫无阻隔地传递在她掌心。 第194章 梨渺眸光触动,感受到他无声的爱怜,她如释重负地化开笑颜,喜不自胜。 他还是他。 他信了……他信了……! 她情难自抑地贴身上前,仰头磨蹭少年的颌角,咯咯发出笑声。 穆忘朝俯首亲吻她,从发到耳,从唇到颈,温柔中难捱冲动,每欲撒野,又生生克制。 他从未吻得这般放肆而挣扎,梨渺恰应对不过这无序的侵袭,气息纠缠间,已身如流水,神绕云霄。 “阿朝……阿朝~” 少女欢喜地唤着独属于她的爱称,字音含混,仿如梦呓。 铃音响入脑海,穆忘朝气冲愈烈,禁不住拢眉闭紧了眼。 梨渺歪着脑袋,神思朦胧地拉起少年一缕乌发把玩指尖,不时咬上一口。 穆忘朝凝息少顷缓缓启眸,少女娇媚脸庞近在咫尺,他痴痴欣赏,宁静皮囊之下暗潮汹涌。 “渺渺,你还未种下同心种。” 他低哑出声,借此寻一分冷静。 梨渺粉面含笑,媚眼如丝地转来目光,她仿佛为这蜜意所迷醉,过了半晌才听懂他的话语。 “是哦,谁叫阿朝连连讨我开心,我都忘乎所以了~” 梨渺拈起另一枚同心种,旁若无人地撩开衣襟。 酥肩润如露,帘遮半堆雪。 绝景惊动了少年魂魄,他蓦地撇开视线,抬手揽下梨渺肩背,似要以已臂膀遮护这乍现的半片春光。 梨渺微微一愣,抬眸看见他凝重又窘迫的神色,俏然轻笑一声。 “此处只有你我,有遮影罩在,没人能瞧见。” 穆忘朝看着遮影罩外灰白黯淡的景色,薄唇紧抿,未敢放松。 看他僵着面容、颈上青筋分明,梨渺只觉有趣。 她狡黠弯眸,“我又未不许你看,你躲什么?” 少年睫羽微动,只滞了一瞬,仍未转回目光。 梨渺饶有兴致地绕起发梢,轻悠说道:“你说,人为何要用衣裳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让同类看见?” 她略微凑上前,“我都看过阿朝多回,阿朝却还未看过我一次,倒是有失公平了。” 梨渺靠在少年胸膛,少了半拉衣衫,距离便又比从前密切一分,无意有方寸酥软触了肌肤,一缕新鲜感受蓦然蹿过灵台,她诧然呆滞了一瞬,霎时好奇心起,又想尝试更多。 便在她贴近刹那,少年顿然缩了瞳孔,五指捏紧,青筋自手背蔓延至臂膀,克制下的神思又因这不同寻常的触感乱了序。 梨渺听着他逐渐加重的呼吸与心跳,自己也恍惚了意识,片刻才察觉,自己的呼吸也在不觉间变得短促,只是被掩盖在耳畔缭绕的声响之下罢了。 这般奇怪的感觉,少有,却不陌生。梨渺记得自己每每如此,都会焦躁得无所适从,想要与身前之人碾压在一块,想将他撕咬,亦或是被他吞噬。 过去,少年总会克制地安抚她,让一切喧嚣归于平静。 可这次她不想听话。 “阿朝……同心种,由你为我种下……” 梨渺口中嗫嚅,话音似雾中的烛火隐隐约约。 第87章 渺渺,我饿了 穆忘朝眼睑微张,他压抑着内息转回头来,墨瞳凝视她的眼眸,幽邃彷如深渊。 他目光寸寸垂落,注视他揽于怀中的景色,眸光颤动几番,隐于黑暗。 梨渺拈着碧玉种子递手上前,穆忘朝裹住她的手,蓦然捏得极紧,而后缓缓捻开五根纤指,将那指尖之物握入掌中。 “好。” 梨渺挂在少年身上,看着他掌心运灵,将那枚种子缓慢推向自身,没进肌肤血肉,挤入心脏之中。 过程伴随着痛意,然在穆忘朝灵力加护下,梨渺并未感受到多少苦痛,反因他细致的关照而分外满足。 同心种于她心底扎根,刹那间,汹涌情潮自心间发散,刹那将梨渺全身吞没。 她诧然张大了眸。 错愕少焉,她方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澎湃感受并不属于她自己。 这是同心种连结而来的……对面之人的心境。 梨渺怔怔望向穆忘朝的眼,身躯不由得震颤。 此时此刻,少年沉着外表之下,竟是笔墨挥霍,满布疯狂。 “感受到了么。” 少年双眸幽深无光,平静的字句喑哑干涸。 他的手心沿着灵力的轨迹,轻轻落在了梨渺的身上。 梨渺不由得呼吸一顿。 她初次向他展露的地方,此刻覆上了一片温热。 穆忘朝微微向前倾首,松散的发丝垂落在她肩头。 “渺渺,我饿了。” 梨渺眸光忽漾,动了动唇瓣,喉中却滞涩难言。 少年张口咬在她锁骨之下,利牙刺破肌肤,克制而缓慢地汲取血液。 梨渺意识一晃,只觉身飘如絮,忍不住昂起了脖颈。 喂食傀儡,是件令她愉悦的妙事,而此刻她的愉悦却远胜于从前。 她感受到了双重快乐,二者交织融合,难解难分。 原来师尊品尝到她的血液时,是这般满足。 梨渺弱叹出声,五指擦入少年发间,满含爱怜地抚着他的后脑。 少女此刻高涨的感受,亦在穆忘朝心间暴露无遗。 他贪恋地品尝他唯一的食物,却警醒自己不可无度,只堪堪饮个灵力饱满,便忍耐着收了利齿,用唇触碰她的伤口,直到血液不再流淌。 第195章 他迷蒙地看着她。 独属于他的景色……美不胜收。 梨渺微微张口呼着气,目光迷离,如痴如醉。 不知为何,师尊分明填饱了肚子,同心种传来那份汹涌却分毫未减。 她有些不安,仿佛在海上迷航,只能无力探索。 船只无意触了礁石,激起浪花阵阵。 梨渺好似寻到了方向。 “阿朝,阿朝……” 梨渺迷蒙唤着少年,话音夹杂微弱的呢喃。 穆忘朝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冷静的表象,功破了个彻底。 此刻的少女仿佛妖魔魅怪,以她从未展现的姿态,将他连连击溃。 他知道他没有理由再退让了。 她需要他。 而他亦如是。 梨渺还在摸索探寻,冷不防被抬起了面庞,陷入深吻中。 好似天上飘来了救命稻草,她立马抓住了它,随它漂洋过海,忘却晨昏。 少年温柔游在旷野。 她诧异于他的逾矩,却难抑欣喜,任由他冒犯。 她恍惚了意识,不知不觉天旋地转,她微微睁眼,繁星便倒映在眼眸。 江河入海,潮涨潮落。 她随轻舟摇晃,迷雾缭绕。 突来的狂风卷翻了船,梨渺兀地坠入水中,浑身无力,只能任由奔流的浪潮将她环抱。 她仰身挣脱水面,大口呼吸,又跌落在地。 穆忘朝紧握着她的五指,俯首在她脸侧,呼吸由重渐缓,面上余情 未消。 梨渺迷离望向他的眼,舒缓片刻,娇媚展开笑颜。 “阿朝会这等妙事,竟一直瞒着渺渺,亏我空空郁闷那般久。” 原来这便是阴阳合和……其间美妙,堪称人间至高感受。 穆忘朝轻垂着眸,低声道:“并未瞒你,我也是第一次。” 梨渺眨眨眼,“那你怎知要如何做?” 少年眼眶微眯,略透赧然。 “……从前不会,拥着你,便会了。” 梨渺呆然张口,难怪靳无常说“情性至极,自然便会”,可为何她从前便未钻研出来? 少女樱口在星月之下泛着银光,穆忘朝静默注视它的呼吸,心动如摇铃,又轻轻俯身,精细品尝。 梨渺眸中晕开星光,尽管方才已吻过无数次,再度触碰时,神思依旧会泛起激灵,仿若有微弱电光在躯内蹿行。 “渺渺……” 少年喉中溢出情动的低唤,他缓缓环起她的身子,直至将她整个牢牢融入怀中。 他轻蹭在她耳鬓,嗅取她的气息,沉溺呢喃,不舍松开。 梨渺笑颜如醉,听着他的喃语,便如飘云端,悦不可言。 前世的师尊,从不会这般待她,她的妄想终成了真,个中滋味,比她的想象更胜了百倍。 “阿朝终于……彻彻底底属于我了。” 梨渺痴痴抚着穆忘朝的脸,欢喜溢于面容。 少年低垂的睫羽微微一动,他俯首埋在她颈窝,轻声叹息。 “此身轻若蜉蝣,却得月仙垂爱,是穆昭幸甚。” “才不是呢,在渺渺心中,阿朝便是天下最重最重的那位。”梨渺含笑软语。 遥望百年不得摘,他才是她的月仙啊。 听到她如流道出的话语,穆忘朝一时恍惚。 分明听了她那么多欺骗敷衍的说辞,这最不切实际的一句,听着却那般真实。 若非知晓清宵子的存在,他怕是都忍不住信她了。 “渺渺……”少年叹息着摩挲梨渺的面庞。 “你如今所说一切,我都会当真。” “所以,若哪日你要弃我而去……” 他微微停住了动作,语气多了一丝凉厉。 “我会不择手段,将你夺回。” 梨渺怔然抬眸,少年眸中幽邃令她心惊。 “不择手段”这种话,她从未想象过会从师尊口中道出。 如今的阿朝与从前的清宵子,有那般多相承之处,却好似莫名多了些不同。 “我要你永世陪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呢。” 梨渺温柔抚慰着少年,仰首轻咬他的唇。 “说起来,渺渺头一回体会那等妙事,方才乐得忘乎所以,都忘了运转双修功法了……不如我们再来一次,我定记得用。” 她略含娇羞,目光却不掩期待。 穆忘朝面上划过一丝错愕,他仓促低下眸,“渺渺莫非忘了,我魂魄缺损,不可纵欲,否则……我们恐怕走不出这方秘境。” 梨渺微微一愣,噘唇:“是哦……” 她软倚到他身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浑身写着遗憾。 穆忘朝攥起五指,愧疚低声:“况且我并无精元,没办法供养渺渺修为……” 他隐忍抿了抿唇,只恨自己是这般模样,让渺渺失望。 梨渺却不以为意:“我无需你助,只是我从书中学到,修为占上者,亦可通过双修向弱方渡让修为,阿朝无法靠自己积攒修为,我便想着尝试这等方法……” “渺渺。” 梨渺话未说完,便被穆忘朝严声打断。 她疑惑看他,他略略缓了神色。 “你当务之急乃是化神破境,如此浪费修为,恕我难从。” 少女别扭地瘪起嘴,穆忘朝暗叹一声,指腹轻轻抹过她身前尚未痊愈的咬伤, 第196章 “即便是进食,我也小心翼翼,怕于你修行有阻,不敢多索要半分,你却想直接渡我修为……” “我心疼。” 他一番话语听得梨渺心中生甜,她狡黠转动眼眸,妥协道:“好嘛,那便待我破境,再做尝试。” 谁怪自己打一开始便扯了谎,让他以为她寿限将至,小心过头。 但他这般关心,她倒也受用。 “今晚阿朝便好生休养,恢复得当了,咱们再上路。”梨渺柔柔道。 穆忘朝撩起梨渺半落的衣衫,层层替她穿好,目光时落时恍,赧于直视。 梨渺看他这羞涩却不肯直言的模样便觉有趣,再荒唐的事都做了,这会儿倒又矜持起来了。 少年动作有条不紊,最后又细心将衣襟捋平。 “渺渺……我这副身躯,再无复生为人的机会了么。” 梨渺轻盈抬眸,他低垂着眼,略透着自责,她能够感受到,他问出此话时心神虚浮,实则并未抱着希望。 她牵起唇角。 “谁知道呢。” 少年双肩微垂,眸光愈黯。 “或许……当真有办法呢。”梨渺话音一转,依旧讳莫如深。 穆忘朝只当她是在宽慰他,淡淡笑笑,心底难消遗憾。 缺少雀阴之魄,肉躯的欢愉便似酒毒,对穆忘朝而言唯有损耗。 他平日无需睡眠,只为陪同梨渺而已,是夜他却分外昏沉,梨渺尚还清醒,他已陷入沉眠。 梨渺少见他如此疲累,不免泛起心疼,她悄悄钻出少年的怀抱,将他放倒在平坦的地面,更利于休养。 她倚躺在他身侧,将二人的发丝结起又散开,脑中回味着不久前的美妙感受,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半晌,梨渺蓦然瞥见少年拢起又松开的眉头。 师尊是在做梦? 想起同心种“共梦”之能,梨渺不禁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知道那是何感受。 师尊的梦中,可也有她在? 梨渺手落心口,尝试催动同心种,闭起眼眸,在灵识中感受彼端存在。 努力片刻,她神识渐沉,如在雾中垂坠,恍然落于一片明光。 她睁开眼,望见了再熟悉不过的青山白楼,不禁心头一震。 清净门……师尊竟又忆起了前世之景? 梨渺不安向前走去,四周的景象朦胧如浸春雨。 前方走过三两行人,他们身形虚渺、面容模糊,可梨渺能够凭借记忆中的一分感受,辨出他们是谁。 看来师尊仍然只是梦回此方天地,并没有忆起众人的模样。 梨渺稍稍松了口气,跟着那几具行尸走肉,慢慢走上长阶。 她抬头张望,望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尽管知晓这些皆为幻象,可身在其中,她竟也莫名生了一分怅惘,心口隐隐难受。 她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了。 广场上,几位无面的师兄师姐正在练剑,梨渺瞥见那方月白的身影,下意识缩起身形,躲在了石像身后。 她扶着石像,悄悄窥探。 白衣剑尊长身直立,清冷如月,似雪境走出的谪仙,他身在何处,何处便清净无扰,令人只愿仰观,仿佛一切失仪之举,都是对此地的亵渎。 世界之下,唯他一人面容清晰,真真切切。 见到这副久违的模样,梨渺难抑痴情,心潮涌动,不觉间笑意便溢满脸庞。 只是眼前的清宵剑尊神情迷惘,仿若失魂。 梨渺知道,那并非真正的清宵子,他外形之下装着的,是如今失了记忆的阿朝。 他现在定然迷茫,自己为何又梦到这副景象,又疑惑着那些无面之人都是谁。 练剑的几人结束了切磋,走到清宵子身前行礼,口唤“师尊”。 梨渺顿然警觉。 她记得上次师尊讲述这般梦境,说他并不记得梦中之人的言语。 可现在,她却听得明白。 究竟只是师尊不记得,还是这次的梦境……当真比昔日要清晰? 周围的景象开始融化,梨渺错愕张望,猝不及防又被拽入了另一方场景。 她摇摇头稳住意识,只听到一声娇俏的言语:“师尊,你来做渺渺的夫君好不好?” 梨渺浑身一震,定眸看去,只见竹室之内,白衣剑尊席地端坐,沉静的眸倏然震颤,面容模糊的粉裙少女正趴在他身后,放肆用手臂绕住 了男子的肩颈。 第88章 眸光晦暗不明 梨渺气血凝滞。 她当初口出这无忌之言时,师尊绝不是这般震惊模样。 坐在此处的,乃是阿朝。 他定然听清那梦影之音了! 梨渺心生焦急,认定绝不可让这梦境继续,她慌神一瞬,当即凝聚神识回到现实,猛地睁眼,发出一声呼叫。 穆忘朝被她惊醒,睁眼见她坐在身旁、神色惊恐,忙起身握住少女双肩,担忧问道:“渺渺,你怎么了?” 梨渺故意放快了呼吸,柔弱倒进少年怀中,可怜道:“阿朝……我做了噩梦,可吓坏我了。” 穆忘朝略微一愣,顿松了口气,抱紧了少女安慰道:“莫怕,梦魇罢了,我在这儿……” 他感知到梨渺心中惊动,不禁无奈而笑,她这姑娘,连面对化神期强敌都不曾露出惧色,竟会为小小梦魇惊吓成这般。 他抚着她的背,自己却渐渐失了神。 第197章 梨渺在他怀中窝了半晌,忽听少年轻声开口:“我方才……又做了那个怪梦。” 梨渺目光微僵,故作疑惑:“又?” 穆忘朝:“嗯……与上次并无多少分别,只是这回,却隐约记得几句话。” “渺渺,我好似梦见你了。” 梨渺低眸掩下慌乱,扯起唇角甜甜道:“当真?原来阿朝对我这般心心念念,我就在你身侧,你却在梦中见我。” “梦中的渺渺,并不清晰。” 穆忘朝沉默了一阵。 “但我记得‘她’说……” “‘师尊来做渺渺的夫君可好?’” 梨渺双瞳顿缩,他当真记得。 心思一转,她当即撑开少年怀抱,拧起秀眉嗔怪道:“甚么师尊,阿朝可还以为渺渺对师尊有非分之想,面上装作信我,心底却装着醋,在梦里暴露了不是?” 她这一怪,少年霎时露了分慌色,他忙将她揽回,一面安抚,一面恍恍叹道:“许是如你所言……抱歉,梦本就虚幻无迹,我却为此纠结,是我无理了。” 梨渺轻哼一声,缓和了神色。 穆忘朝两眼放空,日有所思,方在梦里将自己当作了他人,可同样的梦境,为何会出现两回呢…… 穆忘朝并未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回答。 夜晚转瞬即逝,梨渺知晓穆忘朝并未恢复完全,坚持要多休整一日,只在附近随意打探了一番,方与他启程上路。 游历多日,二人都未探听到靳无常师徒俩的消息,路上却不时遇上陌生修士与邪兽缠斗,穆忘朝有意救人,梨渺便出手相助,倒是与不少门派混了个脸熟。 “不想秘境中的邪兽竟如此之多,莫非皆是那几位魔宫使者的手笔。”走在路上,穆忘朝喃喃思索道。 “先前遇见那些邪兽,有些可见人操控,有些却像无主之物,若渡火宫当真便是培育邪兽的源头,那几位七星使,应当便是罪魁祸首了。” 梨渺随口说道,认为自己说得有理,又兀自点了点头。 “一路所见伤亡者不计其数,恐怕渡火宫正是借这秘境之势,行打压之举,削弱仙道之力。” 穆忘朝拢眉显出凝重。 “只怕将有大事发生……” 梨渺瞄向少年,暗暗牵了牵唇角,嘴上却道:“再大的事,也轮不到你我操心,自有大派顶着。” 少年愣然看向她,默了片刻温和叹道:“微渺之光亦可燎原,同处一片大地,又怎能真正做到事不关己。” “此事也不知有多少人知晓,路上再遇宗门修士,能警醒一二也好。” 梨渺瘪起唇,呆着眼出神。 “渺渺你瞧,那有处记号。” 少年语气忽然高昂一分,他先一步走向前方的大石块,伸出手捻了捻。 梨渺忽一回神,碾着碎步赶上,俯身盯着石头上的剑痕。 “好熟悉的图案。” 穆忘朝:“……是掌门头冠上的纹饰。” 梨渺讷然眨眨眼,咧唇憨笑:“好似是这么回事,抱歉,我对阿朝之外的男子,实在没什么记性。” 少年一时语塞,旋即无奈牵牵唇角。 “这剑痕是新刻的,应当出自星河之手,看来他们路过此处不久……下方这箭簇似的图案,定是在指明方向。” 梨渺直起身,笑颜明朗。 “都过去两月有余,总算有了消息。” 穆忘朝点头,“去找找。” 二人顺着剑痕所指的方向行走数里,蓦然嗅到一股血腥气。 越往前去,腥气愈重。 梨渺与穆忘朝对视一眼,只怕悉星河师徒二人路遭变故,当即加快脚步跃上前,只见前方山沟之下木石尽摧、血迹遍地,四周可见爪裂痕印,一切迹象皆昭示着,此地刚发生过一场恶战。 那些痕迹错乱无章,只可推测参战者或有二三十位,却不知唯我派二人是否身在其中。 “记号断开了。”穆忘朝搜查过附近的石块,神色凝重地回到梨渺身边。 梨渺举头望着山沟处流转的浅光。 流光如瀑,微弱铺洒在山体夹角,好似一道无形之门,其内如何,不可观测。 “那里头似乎有东西。” 梨渺观察片刻说道。 “此处打斗者众多,却未见尸骨,那光芒之下有沾血的脚印,这群人定往那方深处去了。” “如此说来,掌门与悉师姐极有可能也在里面。”穆忘朝道。 梨渺点点头,给了少年一个眼神,便往前方走去。 她伸手触碰那道光芒,手指穿过便没了影。 这里头似乎另有天地。 梨渺略感诧异,尝试往前迈步,结界竟毫无阻拦,轻易便容人穿过,然她进入时踩了个空,身子顿时往下坠去。 穆忘朝见状顿惊,及时拉住梨渺的手,二人在湍急的气流中急速下坠,被吹得难辨方向,恍一睁眼,明光映入眼眸,馥郁香气扑鼻而来。 梨渺愕然望着四周。 这竟是一片纯净花海,广阔明丽,瞧不见半分芜杂,坐在其中,顿觉身轻神宁,宛如入梦。 “群山之内,竟还有如此超然脱世之所……”穆忘朝怔然喃道。 梨渺眼眸微张,讷讷道:“秘境之内还有秘境,唔……原来秘境也会怀宝宝?” “……?” 穆忘朝古怪看向梨渺,稍愣片刻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第198章 此方天地与外侧截然不同,梨渺凝神感知四周,暂未发现危险之气,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程,隐约见到前方云雾遮掩处好似有一座山头。 视线所及之处,唯有那座山突兀了几分,梨渺与穆忘朝便朝那方行去,只见山上草木青葱,还有雀影穿梭于枝叶间,好不和谐。 刚到山脚,二人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停手停手!不就是摘几个果子,至于拿石头砸本姑娘嘛?!” “喂!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好好……就拿十个……八个行不行?” 梨渺眼眸微亮,咧嘴看向少年,“是小星河。” 穆忘朝:“……听起来颇有精神。” 梨渺失笑,那声音中气十足,看来悉星河并无大碍。 二人循声走上山,只见绿裙姑娘跨坐在一棵无比高大的桃树上,怀中揣着几颗饱满的红桃,七八只猿猴绕在她周围,有的在树下扔石子,有的正拉扯她的鞋袜和头发,叽喳的吵闹声魔音贯耳,一副要将她扣下的模样。 “星河师姐,你这是唱哪出?”梨渺歪头微笑,眼眸张得奇大。 悉星河听到声音,顿时惊喜不已:“阿渺!!还有穆师弟!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们了!” 正说着话,身边的猿猴一爪糊上了她的脸,她话音一转,霎时喊破了声:“快救救我啊!” 梨渺抬手唤出宵月剑,却忽地 被穆忘朝握住了手腕。 她疑惑转头,少年眸泛轻漪,真诚望着她,面露不忍。 “莫伤性命可好?” 梨渺有些纳闷,可既然他开口请求,随他所愿也并不难。 被猴群围攻的姑娘还在吱哇乱叫,梨渺便未费时去问少年的想法,她凛神释放威压,猴群顿时被吓得跌落树梢,手忙脚乱地跑开,却又未彻底退去,仍在远处警惕地盯着他们。 悉星河跳下枝头,蓦地舒了口气,张开双臂便和梨渺抱在了一块儿。 “阿渺!呜哇……我可想死你们了!” 经历得多了,梨渺也不再会为小姑娘的一腔热情而感到局促,她安慰着拍拍她的背,淡笑道:“无恙便好,怎么只见你一人,掌门何在?” 悉星河松开梨渺,叹气道:“我也不知。” “你与掌门并非同时来此?”穆忘朝诧异道。 悉星河瘪瘪唇,“是,不止我与掌门,还有许多人,只是踏入此方世界时,我身形失控,不慎被气流卷离了队伍,睁眼便落到这座山上……” “唉!分明在进入天启秘境时已然经历过一回,我还这般不长记性,得亏遇到了你们!” 梨渺略微张眸,“除了你们,还有谁人?” 悉星河:“天衡宗,红叶门,紫岚山,灵光门……都是路上结伴的队友。” 穆忘朝:“天衡宗?强宗大派,也要借助他人之力么?” “并非借助……不如说,是收留。” 悉星河赧然摸了摸后脑。 “我与掌门路遇魔修,打得不可开交,好在巫马宗主拔刀相助,邀我二人结队,这才熬到与你们相会……” 听了她的用字,梨渺沉吟道:“看来你们这一路,亦有诸多艰险。” “是啊,有几次与魔门正面相抗,还遇到不少邪门的妖兽!就像当初在钟家见到的一般!” 悉星河忽然激动,想起自己曾险些死在邪狼利齿之下,她左手抓上了右臂,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闻言,梨渺与穆忘朝不禁对看一眼。 渡火宫的手笔,果然布满了天启秘境。 悉星河:“我们一路损失了几位队友,方才在山脚遭遇兽群突袭,不少人受了重伤,因有人跌入了这境中境,巫马宗主要前来寻人,其他人想寻个静处养伤,便一同跨了进来。” 穆忘朝眉头微凝,“不知这境内状况,却要带伤踏入,是在以命作赌。” “是啊……可留在外面,不知是否有敌人追袭,又何尝不是在赌命呢。” 悉星河轻叹一声,旋即笑道:“其实我也受伤不浅,但实在好运!下坠时砸落了此树一颗桃,我顺口吃了,伤便好了大半!这是疗伤神树呀!” 她望着树上红得诱人的圆桃,眼睛锃亮放光。 “若是能带些走,他们的伤便有救了!” “天衡宗中,也无医修么?”梨渺问道。 悉星河遗憾摇了摇头,“并未瞧见,否则,一路也不必见到那般多伤亡了。” 她看了眼在外侧提防的猿猴们,“可惜那些猴子并不愿我摘果,我一上树便来吱哇喊叫动手动脚,我抢到这几个,可费了大劲呢!” “它们的力量并不如你,它们阻你,你都杀了便是,缘何要将自己落到这般田地?”梨渺盯着少女被扯乱的头发,不解问道。 悉星河诧异回过头,“它们皆是此地生灵,又非邪恶之徒,只是想护住这棵果树罢了,我怎能动剑杀伤它们?” 她声声恳切,甚至还带有一分错愕,错愕梨渺竟能将杀行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梨渺略微张了张眸,这回竟轮到她面露迷茫。 她呆愣了片刻,懵懂转向身旁的少年。 “不能吗?” 少女眼眸澄澈如清溪,透着一分求知和小心翼翼。 穆忘朝目光微垂,柔声叹道:“不该。” 梨渺抿唇低眸,怔然出神。 第199章 不该,所以师尊方才会阻她出剑。 悉星河迷惑看着二人,分明阿渺才是教他二人用剑的师父,怎么这会子,穆师弟倒像是老师了? ……定是她出了幻觉! “那些家伙不欢迎外客,我们也莫在此多待了,摘下的仙果应当够用……嗯,赶紧去找掌门他们罢。” 悉星河数过了果子,整有八枚,而后系好了乾坤袋。 梨渺无法理解悉星河这般矜持的做法,在她看来,既然这仙果有疗伤之奇功,不如尽数采下以备不时之需,反正那些猿猴灵力低微不成气候,再气闷不满,也伤不了他们。 心中虽这般想着,梨渺却未扫她的兴,只在离去时顺手从树上牵了两枚果子藏起,准备回头研究一二。 “渺渺,你在想什么?” 行了半路,穆忘朝见梨渺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低声问道。 梨渺目光一晃,镇静应道:“这地方宛若仙居,这般久都未嗅到危险之气,连野兽都与凡界之物无异,我总觉有些怪异。” “是啊,分明天启秘境里除了那些妖邪之物,还有许多凶恶灵兽,我平日行走都难免胆战心惊,可在此方花海,我却感觉身心都轻飘飘的,甚至想躺下来心无旁骛地睡上几天。” 悉星河接了话,又单纯挠了挠脑门。 “我还以为,是我连连奔波,太疲惫了呢。” “哪知某处是否有埋伏,还是莫要掉以轻心为好。”穆忘朝和声提醒。 梨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下巴,她虽对此地感到疑惑,但方才的话语仅是她的说辞罢了。 她真正所想,与这花海无关,而是天衡宗。 据悉星河所言,天衡宗现任掌门巫马裘亦在此地,若是见到其人,师尊极可能会前去打听绛色玉坠一事,毕竟与那般见多识广的显赫人物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见。 她曾在清净门时,因听过师尊讲述复仇往事,对这位宗主也略有耳闻。 两千多年前,巫马裘与师尊仇人茅紫山皆为天衡宗长老,老宗主逝去后,二者为夺权位,进行了几番争战,天衡宗主竟在短短几十年间更迭数次,皆是那二人轮换。 最初是巫马裘得胜,继任宗主,茅紫山不堪失败,离宗云游,归来时再度向宗主之位发起进攻。 据说那场战斗,茅紫山脱胎换骨,功力大增于从前,巫马裘难敌其手,败下阵去,不得已将权位拱手让人。 之后,巫马裘闭关二十年,出关再与茅紫山一战,竟力压对手,重夺尊位,为人称奇。 茅紫山再翻身不能,然巫马裘不计前嫌,仍给他留了长老之位,茅紫山修为停滞,再无翻身之机,千年后,清宵剑尊名满天下,与茅紫山决战荒野,斩其头颅,彻底葬送其一生。 过去,梨渺只是听过这些故事,并未深想,可师尊的人偶苏醒后,又向她讲述了一些前尘,她便明白了几分内情。 穆家惨遭灭门,乃因师尊兄长为玄辰血脉,茅紫山云游归来功力大增,定是炼化了师尊兄长的玄辰血。 只是巫马裘为何仅仅闭关二十年,便可再夺上风,她便想不通了。 总而言之,巫马裘与茅紫山牵扯甚深,定对其了如指掌,师尊但凡亮出那绛色玉坠,巫马宗主必能认出那为何物。 若他道出茅紫山已被清宵剑尊斩杀的真相,且不说师尊是否会忆起往事,他定会意识到,她自始至终都在欺瞒于他。 毕竟,身为清宵剑尊的徒弟,她不会不知晓那场战事。 而她亦无法解释,他与清宵剑尊为何有着相同的仇人,又为何存有同样的玉坠。 届时师尊的真实身份,亦会暴露于巫马裘眼前。 无论哪种恶果,她都不可容忍。 因此……决不能让师尊拿出玉坠,决不能! 在预想这一切时,梨渺悄然封印了体内的同心种,以免自己情绪波动过甚,让穆忘朝察觉端倪。 趁着休息的间当,梨渺哄着穆忘朝放松神识,从他纳戒中取走了那枚寻仇信物。 主仆之契,到底是好用。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总算多了一丝异样的血气。 悉星河几步跑上前,望见远方依稀半掩在花丛中的人影,欣喜回头。 “阿渺,穆师弟,你们快看,他们在那儿!” 说完,她先行赶了过去,望见靳无常便高声呼喊。 靳无常闻声转过身来,诧然扬了扬眉,而后欣慰笑道:“丢了都能自己找回来,有长进。” 被他这一戏说,悉星河登时垮下了脸,“唯一的随从 弟子丢了,你便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怎能不担心。” 靳无常义正词严,伸手指了指脚下。 “你来寻这一个队伍,总比本君漫无目的去寻你一人简单,故而本君只得原地守候,在此挪出的每一步都在说着,掌门我心焦如焚啊。” 悉星河眼角微抖,抬眸翻到了天上。 “掌门真是一如既往的爱说笑。”梨渺出声揶揄。 靳无常看到失联的二人走来,讶异过后,面露安心地冲他们点了点头。 “靳掌门,这二位是……?”巫马裘缓步走来。 靳无常正要开口,忽然察觉梨渺并未隐藏境界,眼仁一转,张口便来:“我派长老阿渺,我派弟子穆忘朝。” 梨渺:“?” 第200章 她何时添了这么个便宜职位。 巫马裘拱了拱手,目光在穆忘朝身上稍作打量。 “小友姓穆?” 穆忘朝略感诧异,初次见面,巫马宗主不同“长者”交谈,却先与他这小辈说起话来,倒是不同寻常。 “正是。”穆忘朝彬彬有礼。 巫马裘:“今年几岁了?” 穆忘朝愈发不解,但看这巫马宗主虽身形魁梧霸气,面容却有几分和煦,他微笑答道:“回巫马宗主,晚辈今年虚岁二十一。” 巫马裘沉稳笑了几声,拍着穆忘朝的肩膀,目光满是欣赏。 “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梨渺默默打量着巫马裘,奇怪他为何会对阿朝如此关照。 她又瞧了眼穆忘朝,他披着假面,身形气质也与当年的清宵子有所差别,即便巫马裘曾与师尊相识,也绝不会认出他才对。 难道当真只是前辈起了惜才之心? “巫马宗主,晚辈无意寻到一些仙果,可分发给诸位道友,我已试过,疗愈伤痛颇有奇效。” 悉星河掏出那些红润的圆桃,大方向巫马裘展示。 巫马裘面露讶色,随后点点头笑道:“小友慷慨,如此正解燃眉之急。” “宗主哪里的话,晚辈一路多靠诸位前辈照顾,也沾宗主之光分了些天材地宝,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啦。”悉星河腼腆咧开嘴,语气恭敬有礼。 巫马裘呼来手下,将仙果分发,梨渺看向那些伤员,兀地在其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与之面面相觑。 她回忆了片晌,想起是曾在萧岚队伍中被她所救的灵光门弟子。 对上梨渺的目光,那人愣了少焉,而后扯起嘴角笑了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梨渺略微歪头,据她过往经历,受她恩惠之人再见她时,总会充满感激笑脸相迎,她却不知对方为何是这般反应。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物,态度如何,对梨渺而言都无关紧要,她只疑惑了一瞬,便不再去管。 “巫马宗主,还未寻到阿栀姐姐么?”悉星河看过在场众人,不见那帷帽女子的身影,不禁担忧问道。 巫马裘摇了摇头。 “众人须得养伤,本座不便离开,再过一段时间,若阿栀仍未归来,本座再亲自去寻。” 他温和了眼神宽慰道:“她只受了点外伤,小友不必担心。” 巫马裘说罢,又去照看众人,悉星河讷讷应了一声,忧虑叹了口气。 “阿织是何人?”见悉星河这般在意,梨渺好奇问道。 悉星河回神,“噢,是天衡宗的一位女前辈,先前与那群凶□□战时,她不慎跌入了山间流光中,我们才知这其中另有天地。” “她是个冷淡又温柔的女子,给我伤药,陪我说话,还指点过我几处剑招,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她出事啊……” 少女声音渐渐低落。 消沉少焉,她蓦地想起什么,眨眨眼道:“对了,阿栀姐姐说,我的剑若有一丝故人之风,我想……说不定你们还是旧相识呢!” 梨渺眸光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她思忖一二,垂面喃道:“你大概是想错了……” 那位“阿织”或许曾与师尊相识,才会从这一脉相承的剑意中感受到些微熟悉。 而她深居清净门,从未见客。 她也是重返世间后才得知,世人根本不晓清宵子还有她这样一位徒弟。 “你怎就如此笃定?”悉星河诧异问道。 “因为……” 梨渺晃神了一瞬。 “我的故人,都已不在了。” 馥郁花香缭绕着停驻之人的眉眼,悉星河望着梨渺,忽而怔愣无言。 她犹记得阿栀亦说过此话。 可她却未在梨渺身上望见那般寂寥惆怅。 她说得极为平常,平常到若非与她相处了颇久,她几乎要以为她已淡漠了情识,不再会为生死而起半分涟漪。 悉星河眼眶微张,恍然想起,曾经见到那些生死离别时,阿渺总是要比她淡漠许多的。 或许只是因为,她比她长了些岁数与阅历吧…… “巧了不是。” 悉星河垂眉低笑。 “阿栀姐姐也是这样说的。” 梨渺愣然看向她,一时恍惚。 心中突然传来的一丝焦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向那情绪的源头,剑修少年手握着纳戒,眉宇间满是错愕。 他果然起了打听仇敌线索的心思。 梨渺定了定神,故作疑惑地走上前,柔声问道:“阿朝,怎么了?” 少年神色凝滞,动了动唇,呆讷道:“玉坠不见了……” 梨渺略微俯身,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玉坠?” 穆忘朝这才凝聚了眸光,压低的声音难掩颤抖:“仇人的信物,不见了。” 梨渺倒吸一口气,蹙起秀眉焦急地转了转眼珠,“难道是先前翻动纳戒时,不慎遗落在路上了?” “我将它放得好好的,绝不会……” 穆忘朝眼睑微张,蓦然顿了话音。 “那你再好好瞧瞧,别着急,若当真遗失了,待离开此处,我陪你一块找。” 梨渺温婉握住少年的手,笑着予以安抚。 少年缓慢掀动睫羽,视线最终停落在梨渺明丽的双眸。 “……好。” 这一字,应得极沉极慢。 第201章 梨渺捏捏他的指尖,笑着转过身,走向人群。 殊不知少年在身后凝视她的背影,指腹摩挲着纳戒,眸光晦暗不明。 “巫马宗主,这可是贵派的物件?” 梨渺走到巫马裘身前,取出了那枚正反刻有“天”、“衡”二字的令牌。 巫马裘凝眸发出疑声,接来令牌查看,道:“不错,此乃我派高阶弟子信物,道友从何得来?” “一个叫‘牧舟’的人身上搜来。”梨渺道。 “牧舟……”巫马裘面色稍凛,“他已遭不测?” “他操纵邪兽,却被反杀,我将他葬了。巫马宗主,这位牧舟,是你们天衡宗门人么?”梨渺淡定叙述着,连发问也只像随口一提。 男子粗砺的面容略微凝滞,梨渺望着他的眼睛,只从其中看到了深沉如海的厚重。 “我天衡宗门人,绝不与魔道有染。此人与我门中弟子有些瓜葛,这令牌乃是其偷盗而来。多谢道友铲除奸人既陨,此物便收归我派。” “自然。”梨渺礼貌牵了牵唇,心中却想,巫马宗主刚听闻牧舟死讯时,反应不像与之有怨,倒还有些惋惜似的。 不论牧舟是否为天衡宗弟子,她已替师尊将警醒送到,其它便与她无关了。 “既然已同阿渺和忘朝会合,我们也当离开这支队伍了。”靳无常环抱着双臂,轻声对悉星河说道。 悉星河抬起头,“是哦……” 她无奈垂了下双肩,想来还在为那位未归来的女子感到担忧。 道人戏谑弯眸,“你还舍不得?” “才没有。”少女叉腰挺胸,“毕竟是大宗的队伍,总不能一直拖累人家,我还想跟着你们,去更广阔的地方闯闯呢。” 靳无常含笑扬起脸面。“准备好了,便去同对方告别罢。” 悉星河点点头,眼眸一转,蓦然望见一抹远飘而来的青影。 她略微张口,欣喜道:“正好,阿栀姐姐回来了!” 正走来的梨渺听见悉星河的话语,转身循她目光望去,忽而意识停转,心湖泛漪。 那姑娘的身影,当真……像她的故人。 天衡宗众人也觉察到阿栀的靠近,纷纷投去视线。 阿栀衣上还沾着几处血迹,她落步在巫马裘身前,单膝跪地,声音微哑:“阿栀来迟,请宗主责罚。” 巫马裘缓缓抬手,隔着帽下飘扬的绢纱,触上女子的脸。 “秘境变化多端,离失非你之过,起来罢。” “谢宗主……” 阿栀安静起身,转身时望见人群尽头的梨渺,身形骤然一顿。 恍惚中的梨渺指尖微颤,渐渐凝紧了瞳孔。 那帷帽之下射来的,是山摇地动的震惊、锥心削骨的杀意。 下一刻,青衣女子的剑光已急袭至她身前。 事情变化之快,众人始料未及。 穆忘朝蓦然身动,还未抛下心中纷杂的情绪,人已跃至梨渺身前,横剑拦住了阿栀袭来的剑势。 他诧然瞥向梨渺,惊于她面对此番进攻,竟如呆了一般不退不避。 兵刃相撞的刹那,气卷花海,叶瓣飞扬,女子帷帽掀起,露出了那张被腐蚀了大半的狰狞面容。 “梨渺,你还记得我么?!” 愤恨之音震耳欲聋。 梨渺直直盯着那张脸,颤动的双唇艰难吐出字眼。 “三……师姐。” 第89章 掉马了 穆忘朝握剑的手蓦然一顿。 悉星河被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吓了一跳,听到梨渺轻喃,愈发错愕。 “阿、阿栀姐姐既与阿渺师出同门,为何见面便要兵戈相向?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么?” 她上前一步焦急呐喊,也不顾这元婴级的阵势何等骇人。 “好好说?呵,小姑娘,你怕是还被蒙在鼓里,不知这皮下藏着何等恶徒!” 阿栀一改往日冷清,字字满含怒火。 “我乃清宵剑尊座下三弟子褚青栀!三百年前清净门满门尽灭,便是此女所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穆忘朝倏地缩紧瞳孔,目光震颤,却忍住没有回头。 悉星河掩口吸气,望着梨渺和褚青栀震惊扼言。 梨渺攥紧的手背青筋泛起,众人在她余光中站起,数道扎眼的视线来回剐着她的肉骨与神识,她的目光却始终凝在对面女子的眼眸,渐渐镀上阴霾。 “你住口……”她咬牙自喉中挤出声音,如在滚水里煮得沸腾。 褚青栀无视少年的阻拦,原地举剑,指向梨渺面门。 “师尊不知所踪,弟子十七人死无全尸,我侥幸存活,为宗主所救,却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我此生夙愿,便是将你这魔女亲手诛灭,以慰众同门在天之灵!” “我不是魔女……”梨渺呼吸渐促,锐利的双眸泛起猩红。 褚青栀骤然厉声:“你挑衅礼规屡次犯上,视教导于无物,从来顽劣不堪!更趁师尊渡劫之时邪性大发残杀同门!此等恶性,比起魔道败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尊最大的错误,便是收了你做弟子!你这天生魔种,便该一早诛灭!怎容你逍遥法外?!” “你住口!” 梨渺目眦欲裂,赤红灵力骤然盛放,狂风四起,花草尽摧。 “赤日血脉?!”巫马裘忽地凝眸。 穆忘朝心头一震,暗道糟糕,渺渺已彻底失了理智,若对褚青栀出手,那些加诸她身的指责,她便再也脱不清了。 第202章 他当即便要拦住梨渺,却还是慢了一步,梨渺已爆发化神级威压,越过他的身形,攻向了对面的青衣女子。 褚青栀眼看着被赤红包裹的宵月剑掠至自己额前,她震然瞪大双眼,竟丝毫招架不得。 该死……她还是敌不过赤日血脉的压制么! 生死刹那之际,浩荡威压如天幕压来,梨渺骤然气血震荡,只看着那魁梧的天衡宗主瞬息格挡在自己身前,阔刀发力,她蓦然被震开数丈,捂胸口吐鲜血。 穆忘朝呼吸顿滞,蓦然疾掠而出,聚集浑身之力,持剑欲挡巫马裘挥来的第二刀。 “穆师弟!”悉星河惊呼着跌落在地,伸出的手却好似隔了天堑,无法触及那瞬息万变的凶煞战场。 “身定!” 一声震喝穿破长空,悉星河身体一轻,却是被靳无常拽着向前飞奔而去。 而那位气势汹汹的天衡宗主,竟如同静滞了一般,阔刀悬停,连灵力与刀势都凝固在半空,不再近前。 靳无常分毫不敢拖延,疾速跃至梨渺与穆忘朝二人身侧,抛出另一张早便准备好的字帖,揪住二人衣裳,口念“刹那天涯”。 字音未落,巫马裘便恢复了行动,刀势破空而来。 便在杀招袭至的刹那,团聚的四人竟凭空消失,灵力斩破大地,那张飘落的字帖也被一分为二,落在了废墟上。 巫马裘走上前,垂眸看着字帖上书写的“刹那”“天涯”,狐疑凝起了眉头。 “……千秋通?” “方才发生何事,竟连巫马宗主都被制住了行动!” “宗主可是渡劫期强者,仙道第一人!那唯我派的道士到底用了甚么秘法?!” “我早便觉得唯我派路数不正,如今看来……” 身后的人们议论纷纷,巫马裘回身走向褚青栀,高大的倒影遮盖了女子半伏在地的身形。 褚青栀双目圆睁,还因急火攻心而喘着粗气,看见绢帷之下出现的银靴,她调整跪姿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 “我等了她三百年……三百年前那恶徒尚在金丹,便于瞬息之间屠杀师门十七人,如今她竟已跃升至元婴后期,进度之快,世所罕见,又有赤日赐福加身……” “宗主,此等魔种不除,日后定为仙道大患!” “金丹期?!据我所知,清净门覆灭之前,弟子含阿栀姑娘在内,足有三名元婴高手啊!那赤日血脉便有这般骇人?!”天衡宗长老惊道。 褚青栀捂着胸口,“不错……那厮在师尊渡劫时忽然狂性大发,招引天雷,灵力爆体,只是眨眼的功夫,清净门便成了血海,众人根本招架不得……” “我只因比同门多修了一门家传锻体秘法,才多撑了一口气,却也被震得血肉模糊、五脏俱碎,多亏宗主舍我一滴凤凰髓,我方能保得此命……” “真相竟是如此?这么说,江湖上清宵剑尊弑徒遁迹的说法,都是虚传的了!”红叶门修士震惊道。 褚青栀骤然回过头,狞目厉声:“我师尊一生高洁端正,举世皆知!怎容人如此无端诋毁?!” 红叶门修士被她呵斥,忙摇着手赔笑:“息怒息怒,这话也是从别处听来,我可是一直信着清宵子前辈!” “我先前便觉那女子有怪!在下先前与旁人结伴,被邪兽侵害,那些吃人的邪兽到她面前却息了动静,我还亲眼见她用壶器收纳了邪兽!如今看来,她定与魔道有染,与邪兽源头脱不开干系!” 一名灵光门修士忽然大声说道。 “好哇,我等一路深受邪兽所扰,眼见死伤无数,苦于幕后主使无迹可寻,如今总算有了苗头!” “屠杀同门,戕害同道,此等祸患,必要除之!” “想来那唯我派也是邪魔外道,这一路遇险无数,该不是他们做的手脚罢?!” 众人义愤填膺。 巫马裘沉面许久,终于发话:“此番秘境一行,邪魔暗中搅局,诸派损失惨重,然仅凭一个唯我派却掀不起如此风浪,他们背后,必有魔道靠山。” “早在数年前,本座便察觉仙门之中有邪兽流通,起初潜藏于地下,如今却这等猖狂,吞没仙道之野心昭然若揭。细数魔道势力,有此能力者,唯有一处。” “宗主的意思是……渡火宫?!” “唯我派原是渡火宫下属……难 怪五州之内皆有据地!” “表面散乱无为,实则暗中施恶离析仙门,汝元魔头好手段!” 众修说得愈发激动,褚青栀眼眸颤动,呆愕一阵,冷静下了声音:“唯我派是否与魔道互通,尚不可就此定论,但那清净门叛徒绝不可留,还请宗主主持公道。” 巫马裘一手落在女子头顶,沉缓道:“本座与清宵子也算有些交情,为了你师徒同门,也为仙道安宁,本座不会坐视不管。” “多谢宗主。”褚青栀颔首站起身。 巫马裘幽深的视线在她身上定了片刻。 “那穆姓少年,你可认识?” 褚青栀微怔,回想那横剑挡在梨渺身前的少年面貌,冷笑着摇摇头。 “穆姓……呵,原来她还不死心。” 巫马裘思忖少顷,看向那名说话的灵光门修士。 “道友先前与那魔女交手,可还看到些什么?” 灵光门修士纳闷道:“我还怪呢,那女子出手施展过医术,好似……还有着青月赐福!” 第203章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几人蓦然瞪大了双眼,却无一人出声。 “什么……” 褚青栀愕然转回身,帷帽下的双瞳不住震颤。 “原来她是……” 低喃的声音渐渐消弭。 身后,魁梧男子的目光凝利如炬。 - 四人冷不丁自虚空坠落,冰凉坚硬的地面摔痛椎骨,梨渺蓦地凝眉低吭一声,嘴角血迹又添了新泽。 “渺渺,渺渺……”穆忘朝握着她的手将她半身扶起,手臂止不住颤抖。 梨渺面色恍惚地看向少年,他的面容在眼前模糊飞旋,半晌方凝聚得清晰。 望见他眸中焦急担忧,她忽而涩了眼眶,伸手触碰他的脸,哽咽道:“阿朝……你别怪我,别讨厌我……” 穆忘朝凝眸怔愣,事到如今,她心中在意的,却还是他的感受…… 他五味杂陈地垂下脸,翻出梨渺原先炼制的疗伤丹药喂她服下。 梨渺咳出几口淤血,抬手封住自身穴位,运转灵力疗养内伤。 巫马裘那一刀震得她脏腑俱裂、灵根受损,运灵时气海还生生作痛,当真厉害…… “嘶……” 悉星河捂着腰肋发出痛声,低头一看,鲜血已浸染了裙衫,她张眸愕然:“怎么会……” “噗”的一声,黑白道袍的青年也喷出一腔鲜血,扶腰撑在一旁喘着粗气。 “掌门,怎么连你也?”悉星河拧起脸看向道人。 “废话,那可是渡劫中期大能,我的术法要作用于他,可不得费一番大功夫!何况这次还挑战了空间法则……” 靳无常抹一把嘴角,眼眸凉凉睨来。 “倒是你,方才什么都没做,怎么又伤得这般重?” 悉星河疼得龇牙咧嘴,“我也不知啊,我的伤分明都好了大半了……!” 梨渺吃力张开眼睑,望着前方。 “阿朝,我纳戒中还有些疗伤丹药,都拿给他们……” 少年刚一应声,她却眼眸微震,不自然道:“不……还是我自己来找。” 穆忘朝面容略僵,眼神黯下一分。 梨渺探过纳戒,虚弱道:“果然……那花海不过是麻痹认知的幻境,所谓仙果根本无法带离,疗伤便也无从谈起。” 悉星河愕然:“什么?那我分给众人的果子,岂不叫他们空欢喜一场……” 靳无常对她的愧疚嗤之以鼻,“他们现在指不定如何设想你我,还担心别人呢。” 两人服下穆忘朝递来的丹药,自行运功炼化。 悉星河倒成了三人中受伤最轻的那个,疗养片刻过后,她好受了些,抬眸望向梨渺,目光担忧又复杂。 钟乳洞内寂静无比,唯有滴落的水珠声声清晰。 许久过后,梨渺掌心灵力黯淡,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身子无力向一旁坠去,落在少年及时伸来的臂弯。 穆忘朝将她扶至自己怀中,出声带着哑涩:“渺渺,怎么样了?” 梨渺无神望着虚空,稳住呼吸道:“我已止住伤势,还需疗养一段时日……灵根的损伤,却暂且无能为力……” 穆忘朝瞳孔忽颤,伤及灵根,便是损了修炼之本,突破化神恐怕便无从谈起了。 梨渺看出他的担忧,她咧开唇角,微微笑道:“阿朝在心疼我么?” 少年握紧她的手,颈上青筋若隐若现,却没能发出声来。 “别担心,会有办法的,只要能找到灵犀神木……”梨渺仰头抚向他的颌角,又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阿渺……阿栀姐姐说的,是真的么?” 少女的声音在幽凉的洞内轻弱响起,断绝了梨渺侥幸扬起的笑颜。 她呆滞看向悉星河,小姑娘的眼里没了辰星,却有水漪不住摇曳,她那般专注地望着她,满溢的真诚让她无所遁形。 她该像从前那般,用谎言将自身罪孽瞒去么? 三师姐已道破那血淋淋的过往,只要她在,她的谎言便脆如薄纸。 她骗不了任何人…… 梨渺呆了许久,下唇蓦然动了动。 第90章 我不是邪魔 “我不是故意的……” 悉星河眸光微滞。 “我只是想救师尊而已……他无法挺过雷劫,我不替他承受天雷,他便要死了!” 梨渺圆睁着眼眶,陡然激动。 “我怎会想杀他们……可我不再是我……它不听我……” “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 她忽而扶着脑袋浑身颤抖,双目蔓上血丝,语无伦次。 穆忘朝见梨渺几近失控,心下一震,蓦然抱住她战栗的身子,安抚着呼唤:“冷静,渺渺,冷静……” 梨渺抓住穆忘朝递来的手臂,无助抬头,眼里的迫切如疾风骤雨,径直打向这位占满她视线的少年。 “阿朝,你信我,我当真无害人之心……” 她声声哽咽,神智混乱,好似陷入魔怔。 少年揽住她的头,不忍垂眸。“我信。” 梨渺魂不守舍地坠在少年肩胛,口中还喃喃念道:“我不是邪魔……” “……我知道。” 穆忘朝一遍遍抚着她的后脑,温润低语在梨渺耳畔反复回响,如溪流清雨,渐渐驱散了梨渺意识中的混沌。 她好似在迷雾中失落了许久,又被那声音步步牵引,终于重见光明。 “我也信你。” 第204章 悉星河的声音清晰响起。 “我知道阿渺绝不是甚么恶徒,师门发生这等惨案,你心中定比我们这些外人要苦痛百倍……” 少女语气透着难过,梨渺听闻,恍惚垂下了眼睫。 “只是清净门众人确切葬于你手,我等信你无意,但这屠杀同门的罪名,你却得背上一世。”靳无常沉静说道。 “渺渺……你不该对那位师姐动手的。” 头顶传来少年复杂的叹息,梨渺指尖微动,五指攥在了一块。 “我知道……”梨渺微弱出声。 “可我又没能忍住。” 穆忘朝深感无奈,彼时褚青栀言辞激烈,将渺渺的信念与过往都尽数否认,渺渺措手不及,失了理智。 他怎会不知,她对清宵剑尊的依恋何其偏执,何其深沉。 梨渺微微直起身,脱开少年的怀抱,惝恍道:“抱歉,我失态了。” 她心绪混乱无比,唯独害怕穆忘朝知晓这段往事,会视她为邪魔对她生厌,又或是想起从前,对她重燃恨意。 她呆滞看着他的眼睛,感到无力绝望。 如此大的漏洞,任她如何填补,也无济于事。 她的罪孽,会烙印在师尊心底,无可抹去。 “阿渺,剑尊渡劫那日,你为何会失控?这其中可还有什么内情?”靳无常捏着下巴问道。 梨渺转过头,木然道:“我无法承受天雷,以致体内玄辰血脉暴乱,压制不能,其他的……我不知道。” 悉星河这会才意识到梨渺先前亮出了何等力量。 这便是传说中万年难遇的玄辰血脉! 靳无常:“清宵子……人在何处?” 梨渺睫羽微颤,“我不知。” “你需要静养,莫去想 那些了。”穆忘朝扶住梨渺后背,缓缓向她渡灵。 感受到干涸的气海被灵力浸润,梨渺错愕回过眸。 “阿朝……” “收下罢,本就是你的。” 少年悄声道。 “养好了伤,还要去寻灵犀神木呢。” 梨渺顿时动容,知他还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悬起的石头稍稍落了下去。 她借用穆忘朝渡回的灵力继续打坐疗伤,未见少年目光幽远,仿若失魂。 “掌门,你将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凉飕飕的。”悉星河望着这宽阔的石洞与周围成团的钟乳,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靳无常:“我也不知,我那术法只顾破开空间逃命,可不管落在何处。但……总归还在天启秘境之内。” 梨渺启眸看向道人,“你的神通,到底是何种路数?虽见掌门出招多次,可我始终未能看清你的灵力走向,好似……不在常理之中。” 靳无常转过头来,露出神秘又戏谑的笑。 “原来你一直对本君这般好奇?” “掌门对我,不亦是如此么。”梨渺道。 “嗯……好歹是共患难几场的生死之交,既然你袒露了身份,本君便也坦诚一回。” 靳无常双手拢袖,正面转向梨渺。 “我的神通,我称之为……‘念力’。” “……意念的力量?”悉星河猜测道,表情肃然起敬。 靳无常自袖口伸出半根手指摇了摇。 “不是意念的念,是念读的念。” 梨渺:“念读?” 靳无常:“不必掌握术法,只需通过念读,便可发挥术法功效。” 悉星河目瞪口呆,“难怪掌门总是拿着书,我还以为你患有脑疾,记性不好呢!” 靳无常:“……” 梨渺回忆一番,问道:“仅仅是术法?” “敏锐。” 靳无常道,“只要将文字与预想的效果建立连结,便能做到任何事。只是越是超乎常理,消耗越是重大,方才本君连破两次常规,后果如何,你们也看见了。” 梨渺微微动眉,忽觉此话有些熟悉,好像先前也听他讲过类似的道理。 “念读之力……着实神奇。”她喃喃道。 连这神通本身,都已超乎她的认知。 “若是将你双眼蒙起,岂不是就无法发挥神通了。” 靳无常洒脱一笑,懒洋洋道:“是啊,谁让我只学了个半吊子呢。” 悉星河诧异:“这都算半吊子,真正的本事该是什么样?” 靳无常唇角微抬,漫步着看向洞窟一侧的通路。 “不知你们是否听过,‘千秋通’。” 梨渺面色虚白地眨了下眼,脑中空空。 “千秋通……”悉星河呆滞须臾,倏地睁大眸。 “我好似知道这个名字,是历史传说中的一位高人,通懂百家功法,明晓天地万理,据说他的看家本领十分诡奇,没人能看得懂、防得住。” 道人轻步站定,背影冷清又缥缈。 “他是我的师父。” 悉星河愕然张口,视线飘移了一阵,诧异道:“可我听说,修真界内已经千余年没有千秋通前辈的消息,都不知他是否已经悄然陨落了。” “他早已归隐,无法出世罢了。” 靳无常悠长叹息,满是感慨。 “他所掌握的,才是真正的‘意念之力’,断规破理,言出法随,天下无二。” 梨渺闻之心惊,言出法随,天下竟存在如此强悍本领,与仙神又有何异? 不,或许天上仙神都做不到,毕竟修真界内已知的神迹,唯有原初飞升的三神女赐福和天启秘境而已。 第205章 此等强者,天下能有何人企及,靳无常却说他“无法”出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哗……如此说来,当今仙道第一人并非巫马宗主,而是你的师父、我的师祖咯!” 悉星河讷讷感叹,忽而笃声:“我突然觉得,咱唯我派的品质攀升了一大截!” 靳无常斜眼嗤笑:“这会子你倒认我这师父了。” 他落下衣袖向前走去。“不说这些,你们且休养着,本君去附近探查一番。” 悉星河看看梨渺与穆忘朝二人,眼珠一转起身跟上。 “我也去!” “你跟来作甚?” “万一前方危险,你顶着,我跑回来报信啊!” “……” 二人走后,洞室内没了叽喳的声响,突然的寂静让人愈感寒凉。 梨渺垂下眼睫,惝恍之感再度弥漫于心。 水珠滴响断断续续,好似永无止息。 “还在想那件事么。”身后传来少年润凉的低语。 梨渺静默了片刻,眼眸寂如平湖。 “便在这清冷的洞室内,好似什么都没变。” “宛如初梦……” 穆忘朝看着她,眸光略有涣散。 “那枚玉坠在你手中,是与不是。” 梨渺视线顿僵,启唇说不出言语。 少年轻声叹息。 “寻仇之路,总是你在阻我,其间原因……怕不是你当初说的那般简单罢。” “阿朝……” 梨渺微弱唤出声,胸中登登作乱,指尖也忍不住轻颤了两下。 “灭我家门之人,你也早便知晓,是也不是。” 穆忘朝语气稍肃了一分。 梨渺哽了哽喉头,脑中一片空白。 酝酿的时间难熬至极,她浑身发冷,恨不得立马逃离此地,将自己蒙起。 半晌,她颤抖的手蓦然被少年按在掌心。 平日冰凉的傀儡,此刻的温度竟让她感到了些许暖意。 “你有苦衷,我不怪你。” 傀儡轻轻贴来,自身后将她包裹。 梨渺呼吸微滞,霎那间好似坠入了温暖的炉火,一时止住了颤抖。 “你的名字,叫梨渺?” “真好听……” 少年声音染上一分苦涩的笑意。 “我会等你,等你愿向穆昭敞开心扉。” 梨渺怔怔望着虚空,泪忽而笔直溢下,划过僵滞的脸庞,在衣裙上开出两朵细小水花。 时间好似停滞,梨渺只觉过了很久,出去探路的二人还未归来。 她借助穆忘朝体内储存的灵力修复了残伤,终于能够呼吸得顺畅,反观穆忘朝,他闭目坐在后方,神采黯淡,更似一具易碎的瓷偶。 梨渺心疼抚过他的鬓发,少年的意识仿佛沉在了躯壳深处,面对她的触碰,神情也无有丝毫变化。 方才耳畔的话语,此刻还不停回荡在脑中。 她不懂自己因何流泪。 今日所历皆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不知所措。 同伴听晓她往日罪孽,却不惧她厌她。 师尊洞悉了她欺诈的手段,亦未恨她怪她。 事情发展背离了认知与推断,梨渺从未有过此刻这般迷茫。 她还要继续坚持下去么…… 费尽心思填补一个又一个谎言,当真令人疲累,到头来,还是被层层攻破。 可若告知了师尊真相,他还能像现在这般坦然,待她温暖宽容一如往常么? 听闻他人的悲惨过往,与知晓自己才是悲剧中人,总归是不同的吧。 梨渺不敢赌。 她怕师尊终会恨她,怕他为脱离她的掌控,重蹈覆辙。 幻想着再度失去师尊的场面,梨渺抱着臂膀忍不住战栗,仿佛有强悍无比的怪物无形笼罩在她的周围,她无法战胜,只想逃脱。 梨渺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怯懦地缩回了原地。 她或许……还无法向自己给出答案。 她还需要想想,再多想想…… 梨渺咬着蜷起的食指根,啃得发痛发白。 半晌过后,她咬破下唇,倾身吻上少年冰凉的唇,细致地将血气渡入他口中。 第91章 宵月成了魔剑 偷得几分缠绵,梨渺恋恋不舍地离开,拭净少年染红的唇角,长舒一口气,在他身前盘坐调息。 - “十六师妹常年留守门中,衣裳都旧了。此番出山,我给她带了两件新衣,还请师尊转交。” “呵,她从来只听师尊的话,不满我对她管教。离山前我才训过她几句,再见面,只怕也没甚么好心情。” 混沌中,穆忘朝隐约听得女子低凉语句,声音熟悉又遥远,仿佛是梦里所得。 “今日师妹们讲起话本故事,十六师妹安静旁听了半日,竟蓦地说出要与师尊‘长相厮守’的话来,呵……真是语出惊人,大逆不道。” “弟子已严词指正,只是那妮子难得安分,若她当真向师尊胡言乱语,还望师尊轻些责罚,她只是不懂事罢了。” 穆忘朝拢了拢眉头,只想探清那道捉摸不定的记忆,女子的声音却骤然狠厉。 “师尊最大的错误,便是收了你做弟子!你这天生魔种,便该一早诛灭!怎容你逍遥法外?!” 他神识一震,眼前赫然是一张鬼怪般半毁的狰狞的脸。 猝然画面破碎,穆忘朝捂着额面撑在地上,惊魂未定。 第206章 “阿朝,阿朝?你怎么了?” 少女扶上他的双肩,语气关忧又焦急。 地面湿润冰凉,几乎让人感到刺骨,穆忘朝努力平稳着呼吸,缓缓抬眸,自指缝中望见少女清丽的面容。 “……我没事。” 穆忘朝放下手,心中仍恍惚不已。 方才那些,是梦? 梨渺捋顺他微乱的鬓发,嘟哝道:“你若出了甚么差池,我可当真不知要如何了。” 穆忘朝勉强牵唇笑笑,却无意尝到唇间残留的一丝甜味。 原来如此……他意识混沌之时,渺渺前来喂食过。 梨渺纳闷地瘪起唇,方才师尊被惊醒,她仍未感受到心中牵引,他果然也将同心种封锁了起来。 ……究竟是何时? 事到如今,她却没甚么底气去询问。他口中说着不怪她,心中却还是生了几分芥蒂吧。 少年抚了抚她的头顶,梨渺别扭抬眸,看到他平和的目光,稍觉好受了些。 “掌门与悉师姐还未归来么?”穆忘朝问道。 梨渺摇摇头,“已去了许久了。” “长久没个动静,只怕遇了难处。”少年眉头轻锁,“渺渺,你恢复得如何了?” 梨渺:“没什么大碍,我只担心你……” “我也还能使上几分力气。”穆忘朝对她安心地笑了笑。 梨渺点头应声,“那现在便去寻他们。” 钟乳石洞旁的隧道阴冷潮湿,漫长又狭窄,走了许久都见不到头。 梨渺不禁想象,靳无常动摇空间法则,却无法控制落脚点,若方才他们并未落在空处,而是被嵌在了深土底或石山中,岂不就直接被碾碎了□□,四命呜呼了? 越到前方,道路愈发逼仄,直到彻底合为一体。 梨渺望着前方被封死的石墙陷入呆愣。 穆忘朝亦诧异于这般景象,他看得清楚,他们从钟乳洞中走来,仅有这一条通路,绝无岔口。 “方才你我调养之时,他二人当真未曾经过么?”穆忘朝疑惑问道,却更似自言自语。 梨渺笃定睁大眼,“我一直保持清醒,并未见他们归来。” 少年沉吟一阵,蹲身观察起地面与石壁。 “此处石壁的痕迹与别处不同,有几道锐面,像是拼接而成。” 梨渺趴到石壁上侧耳倾听,隐约听到细若蚊吟的人语,断断续续,好似隔了颇远。 “他们在对面。”梨渺抬眸道,“这里原来果然有通路。” “让我来罢。”穆忘朝站起身来,清声道:“渺渺,你站后一些。” “嗯!” 梨渺沿着窄路后退,少年手中现出夕星剑,聚气于剑身,向前方利索划劈。 剑光将新生的石壁破出一道裂洞,绿衣少女的身形恰好显现在正前方。 悉星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她艰难转头自裂洞中看到二人的半截身影,顿时猛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你们果然寻过来了!” “小心!被这地方困住,身体便动不了了!” 梨渺钻过裂洞,只见前方是一滩数丈宽的泥潭,悉星河与靳无常脚踝淹没在漆黑的泥里,身体并未下坠,却好似被绳索束缚,只有脑袋尚可活动。 “你们怎会落到泥潭里?”穆忘朝出声问道。 若是明显的陷阱,那二人不会这般不小心。 靳无常悠悠叹了一声,看起来颇为无奈。“原本只是一处空地,可踏入其中便莫名变幻了情景,防不胜防啊。” “这黑泥粘在身上,便叫人不得动弹,原本还指望掌门施展念术救急呢,这下好,半个字都写不出来。”悉星河一副苦中作乐的语气。 靳无常挑眉望天。 梨渺扯了扯嘴角,先前她才揶揄过靳无常的能力,没想到这般快便应验了。 这神通可在关键时刻发挥超凡力量,可弊端也着实显著,轻易便能将其扼制,无怪靳无常此前总对此讳莫如深。 梨渺走到泥潭边蹲下观察,这泥油黑发亮,绝非凡物。 她凝神探之,忽被那泥中浑噩厚重的诡异气息刺痛,不由得“嘶”了一声。 穆忘朝闻声,当即两步踏来,凝眉道:“怎么了?” “好重的魔气……”梨渺沉声道。 甚至比她以往所见的邪兽魔修都要精纯,纯得焕然一新。 这泥究竟是何物? “嘶……”悉星河忽然打起了颤,“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梨渺正蹙眉思索,忽然感到身上好似有异物在爬动。 她警惕转头,一只紫得发黑的蜘蛛待在她的肩上,浑身冒着烟气。 ……是邪兽! 梨渺倏地瞪圆了眼。 在此地遇见邪兽并不值得诧异,她震惊之处在于……她竟在这邪蛛身上感应到了血契连结,而直到它现身之前,她从未察觉到丝毫异状。 这东西……何时藏在了她的身上?! 邪蛛跳上前,在空中化为半人大小,扑向泥潭中央。 悉星河看到突然袭来的诡异暗影,登时骇得汗毛直立,发出一声惊叫。 穆忘朝心神一凛,当即便要持剑上前与之相斗,梨渺却蓦然出声:“等等!” 他错愕回头,不解望向梨渺,眉目凌厉。 梨渺死死盯着那只邪蛛,它好似与从前所见的邪兽都大不相同,它拥有完整的形态,亦少了几分癫狂,她甚至能够感知到,自己仅凭意志便可操控它的举动。 第207章 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她还不能灭掉此物。 果然如她所料,邪蛛的目标并非泥潭中被困的两人,它开始贪婪地吞噬那来历不明的黑泥,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看来,比起人族修士,这泥潭中醇厚的魔气更让这饥饿的家伙感兴趣。 泥潭愈来愈浅,邪蛛的身形亦在迅速膨胀。 悉星河最初见邪蛛并非要吃掉自己,还战战兢兢地松了口气,可见它越变越大,她的脸也逐渐发青,只觉这怪物随时都会转过身来将她一口闷下。 “星河,你现在可能动弹了?” 紧张中,女子的声音宛如冽泉。 悉星河尝试着挪动身体,发现泥潭对她的束缚果然轻了一分,顿时目露。 潭中两人费力挣脱,毫不犹豫地跃去了岸边人身边。 “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靳无常挑眉看向梨渺,目光向潭中疯狂进食的大虫瞥了瞥。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 梨渺定了片晌,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纳戒中掏出了那只封有邪鸟的禁兽壶。 “渺渺,你这是要……?”穆忘朝试探出声。 “阿朝,我有个猜测,想试上一试。”梨渺握着禁兽壶对穆忘朝说道。 穆忘朝凝视着她澄净的眼眸,冥冥中领悟了她的想法,略微点了点头。 “掌门,悉师姐,小心后退。” 悉星河还疑惑着梨渺手中怎会有魔人的法器,但也仅是疑惑而已,听到穆忘朝提醒,她果断后撤一步。 梨渺启开禁兽壶向前伸手,紫气自壶口喷涌而出,化为鸟身。 被困囿数日的邪鸟早已饥饿难耐,它忽略了身后的人形食料,直直往漆黑的泥沼扑去。 身躯硕大到独占一方的邪蛛察觉同类靠近,蓦然转过身,释放出威胁敌意。 邪鸟被生生压制,迫于邪蛛威压,竟不敢上前,呆呆在原地徘徊片刻,而后突然返身,张开利喙朝梨渺等人冲来。 梨渺对邪鸟这般举动早有准备,在它转身一刻便用灵力催动禁兽壶,强行将它塞了回去。 穆忘朝瞧见梨渺眉宇间掠过一瞬艰色,关忧道:“身体可还难受?” “灵根伤损,运力之时内府有些作痛。” 梨渺抿唇微笑,给少年递去温柔的眼神,“没关系,这种程 度我受得住。” “阿渺,你这又是从哪儿逮来的?”悉星河惊诧睁着大眼。 “这邪鸟我捕获了数日,还是第一次放出来。”梨渺说道。 “自进入天启秘境以来,这些邪物冲到我跟前便会陷入呆滞,我始终想不明原因,便将这只鸟留存,想要弄个究竟。” “如今看来,它们惧怕的并非是我,而是那团东西。” 梨渺看向巨蛛,它还在忘我地吞噬,全然视几人为无物。 “它的阶位应在那些邪物之上,比它们多生一分理智,甚至连气息都难以察觉,否则,我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发现它藏在我身上。” “连你都没能察觉……”悉星河目瞪口呆,在她的认知中,梨渺是个对气息十分敏锐的女子,连她都未能察觉那蜘蛛的邪气,简直不可思议。 “慢着,你怎知这八条腿的东西存有理智?”靳无常冷不丁问道。 梨渺呆愣转过头,表情有些无辜。 “因为……我莫名其妙和它结了血契。” 这下三人的面容都震了一震。 穆忘朝眼瞳微缩,“难道是方才……” 梨渺也想过这般可能。 她受伤溢血,被藏在身上的小邪蛛汲了去,无意结了契。 “又或许是先前那晚……” 梨渺脑海中忽然掠过醉生梦死的那夜,她抬眸觑向少年,面上不免浮现一丝羞赧。 穆忘朝面色微僵。 那晚,是他咬开了渺渺锁骨下的肌肤,未予疗愈,便伴着那诱人的血甜香沉沦到底。 少年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梨渺想着那时情景,不由得脸颊发热。 翻云覆雨,意乱情迷,哪能注意到是否有偷血的小东西。 直到少年刻意轻咳了一声,梨渺才恍然回过神来,故作淡定。 “在秘境第一天遇见牧舟之时,邪兽对我便已有退避之意,足见邪蛛在那时候便已存在我身,能做成这件事的……便只有那三位魔宫七星使了。” “你们第一天便遇见了七星使?还是三位?!”悉星河震惊,须臾之间,她都不知被这两人震惊了几回。 穆忘朝点点头,“瑶光使为人乖张狂妄,不似有这般城府,那蒙眼的紫衣女子曾与你我正面相对,应是她所为。” “奇怪呀,那紫衣的甚么使将邪兽藏在咱们这,想必是要害人的,可偏偏这东西却为我挡了几次麻烦,甚至还成了我的契约兽,顺利得都不像话了。”梨渺纳闷道。 少年略显严肃地压低了眉头。 “或许,它本身便是更大的麻烦。” 梨渺还在思考该如何处置这大家伙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周围的石壁也开始扭转变化。 “怎、怎么回事?”悉星河张开脚步稳住身形,惊恐望着四周,“又是幻境么?” “不。”靳无常拢眉看向浅了一大截的泥潭底部。 “下面,好似有东西在动。” 梨渺凝神戒备,蓦然间听到一声兽鸣。 那声音虚渺而厚重,好似埋藏在深海之下的庞然大物被无意唤醒,只是发出声响,便动天骇地、震人心魄。 第208章 梨渺不由得渗出冷汗。 那泥潭深处的魔气愈来愈浓,几乎要将覆盖她的神识,将她蚕食殆尽。 忽觉危险迫近,梨渺倏地缩紧瞳孔,喊道:“小心!” 刹那间,一团硕大的漆黑之物自地底破头而出,掀翻了整座石洞,四人不得不御气凌空,不断躲避下砸的石块,直到冲出破碎的洞顶,重见青天朗日。 亮光刺痛梨渺双眸,她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漆黑巨兽壮如山峦,生得狮首犀身,颈处毛发如狂云翻涌,三只长尾如流似电。 “好重的魔气……!”穆忘朝愕然望着前方,他持剑悬立在梨渺侧前,面色凝重,不敢有丝毫放松。 梨渺双目圆睁,临于那魔兽身影笼罩之下,便让她身形迟滞血液发凉,此兽修为远在他们四人之上,邪蛛膨大的身躯在它面前亦显得渺小,毫无可比之处。 “这……又是什么怪物啊!”悉星河被巨兽威压镇得无法动弹,连身体的颤抖都麻木不觉,她努力忍住体内翻涌的痛苦,试图找回知觉。 靳无常额上滴下了冷汗。“我曾在书上见过,此兽名为吞云魔煞,乃是传说中的至纯魔物,威力堪比渡劫期大能!” “那我们……” 快……跑……啊! 悉星河的话语还未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 那巨兽的敌意已然锁定他们,它龇牙发出呜声,蓦地仰天嚎叫,天幕刹那灰暗,自翻涌的云层中劈下万丈雷光。 穆忘朝望着那疾速迫近的雷电,忽然有什么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叫他浑身僵硬,脊背骤凉。 眼看少年呆立在惊雷之下,梨渺呼吸凝滞,历史与当下重叠,她惊惧万分,不带一丝犹豫地冲上前推开少年。 穆忘朝陡然清醒,雷光在他眼前降下,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少女的身躯。 他瞳孔顿缩,颤抖惊呼。 “渺渺!!” 赤红灵光漫至少女周身,梨渺缓慢抬起猩红的眼,目光锐利如炬。 她扬起渗血的嘴角,低沉道:“区区一道渡劫雷光……能奈我何?” 捉不清的画面再度自穆忘朝眼前闪过,可他毫无心思关注那些,吞云魔煞挥来巨掌,他揽住梨渺险险避开,反手一剑斩向那只漆黑的兽掌。 剑气劈开一道纵长的伤口,魔兽发出愠怒的低吼,朝着二人接连出招。 两人分开身形,不断周旋躲避,这魔兽身形巨大,敏捷欠缺,可威力强悍,中上一掌怕就要丢掉半条命。 梨渺找机会反攻,忽然想起那只在魔兽脚底打转的邪蛛,她尝试以意念催动,邪蛛爬上巨兽身躯,不断朝上方攀去。 吞云魔煞眼中唯有这几个闯入领地乱飞的猎物,分毫未去理会身上的虫子,每一掌都碎裂山林,引得天地震荡。 “被这大家伙盯上,我们逃不掉……星河,护好自己,本君需得去助他们!” 靳无常厉声说道。 “明白!” 悉星河明晓这并非自己能参与的战斗,她唯一须做之事,便是努力躲避攻击,绝不分他人之心! 靳无常掏出秘籍念诵术法,百丈地刺自魔兽脚底穿透而出,魔兽被迫放松攻击,跃步躲避,昂首呼唤惊雷。 雷电愈发密集,梨渺与穆忘朝躲闪之余,逐渐向上方靠去,牵扯数个来回,邪蛛终于攀过巨兽脖颈,爬至它脸前,狠狠扎进它的眼珠。 漆黑浆水迸射而出,巨兽痛呼一声,奋力甩脸,与此同时梨渺和穆忘朝已移至巨兽首脑前后,二人合力挥剑,使出全力一击,斩向巨兽脖颈。 黑血飞溅,吞云魔煞愈发震怒,它疯狂扭曲跳跃,不分方向地发出震吼。 二人皆被劲气弹开,梨渺滚落在地,满身沾染黑液,她撑地起身,想要再接一剑,可内府的裂痛蓦然发作,令她不得不顿下身形,求一丝喘息。 魔兽身形遮天蔽日,她望不见对面少年的身影,内心重如沉湖。 全力击向弱点也无法致命,仅凭他们三人之力对抗渡劫期威力的悍兽,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此刻的她,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梨渺强迫自己冷静,思绪飞转间,她微微一顿,疑惑看向自己撑在地上的宵月剑。 剑上的黑血在逐渐消失,而银亮的剑身逐渐被漆黑填满,变得魔气四溢。 宵月剑……竟吸收了魔兽之血?! 梨渺凝缩了双瞳,师尊赐她宵月,是盼望她秉承他的意志,能用此剑除魔卫道,可如今……宵月却成了一柄魔剑。 冰冷的剑器无法选择自己的道路,它会变成这般,只有一个可能…… 她已入魔。 梨渺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手背之上青筋赫然。 化魔后的宵月与她神魂共鸣,她甚至能听见它的心声。 早在师尊的山河清对她展露敌意时,她便该承认真相,可她恐惧又不甘,固执地反驳着山河清的指认,不愿接受事实。 她终是与师尊的期望背道而驰。 难道真如三师姐所说,她乃天生魔种么…… 不,在清净门中,山河清从未认定她是魔,便连她错杀同门收敛遗物时,山河清都未怪罪于她。 所以,她入魔之因,乃是…… 梨渺面上浮现一瞬惝恍,而后沉冷了目光。 要试试么…… 思考仅在刹那须臾。 第209章 梨渺低眸看着指尖沾染的墨色魔血,喂入口中抿了抿。 “渺渺……!” 穆忘朝自魔兽身后飞跃而来,担心扶住梨渺的肩膀。 梨渺见他完好无缺,莞尔笑了笑。 “我没事。” 穆忘朝迅速观察她的状态,瞧见变得通体漆黑、满布煞气的宵月剑时,瞳孔不由得轻震。 再看梨渺,她身上洁净如洗,再没了兽血的痕迹。 “渺渺,你……”少年呆愕动了动唇,恍惚止声。 第92章 吾名汝元 “我说你们二人,还在发甚么呆?!”靳无常自上方忽然出声。 话音刚落,骤然天色大变,几人吃惊抬头,只见天穹赫然展开巨大空洞,现出深邃的寰宇星河,下一刻硕大的星辰如雨落下,四人飞身躲避,狂躁跳跃中的吞云魔煞却连中数下,生生被砸倒在地。 大地满目疮痍,皆是被陨星砸开的深洞,触目惊心。 “掌门……你要使这么强力的招式,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悉星河崩溃大喊,攻击那般突然,好在她一直游离在外围,否则连陨星的余波都能将她震碎! 靳无常眼角抽了抽。“不是我!” “哈哈,他们可真狼狈!” 张狂的少年之音自后方传来,梨渺凝眸看去,见到了三个曾有一面之缘的人影。 穆忘朝横剑挡在梨渺身前,双目沉冷凌厉。 远处的蓝眸少女弯了弯眸,巧笑道:“本座可是在出手救你们,穆道友何必抱有如此敌意?” 穆忘朝眼眶微张,她知晓他姓穆? 想必这位便是修行天机道的天璇使,魔宫七使中排位第二的人物! “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蒙眼的紫衣天玑使声音柔媚,隔着一道眼纱,梨渺也能感受到她的视线。 梨渺拢眉打量着对方,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缠姬轻牵唇角。“人间藏枯骨,谁闻九幽香。” 四人皆是一怔。 他们不知紫衣女子话中深意,可听到这句诗时,心中便莫名想起了一壶酒的滋味。 九幽香…… 原来在曲州奚城时,她便已盯上了他们? “天玑前辈,你在说什么呢?”紫衣少年叉腿蹲在半空,一脸纳闷地仰头看向缠姬。 梨渺愈发迷惑,当初天玑使赠酒似乎毫无恶意,可她为何要那样做? 缠姬轻声笑了笑,“给你种下蛛王卵,便可追踪尔等动向。在渡火宫手下逃脱的猎物,又怎能轻易放过呢。” 梨渺动了动眉头,隐隐感觉她并未说出实情,凭她和那天璇使的本事,要拦下她与阿朝轻而易举,又何必借助邪兽追踪。 她当初是故意放他们走的。 “也多亏了你们,能替渡火宫寻到这吞云魔煞。” 缠姬说着,抬手放出数道紫气。 “趁它还未恢复,便由我等将其收下。” 紫气凝成十数只邪兽,贪婪地扑向受伤在地的如山巨兽。 梨渺倏然通明,这才是渡火宫真正的目标! 神思飞转间,梨渺蓦然转身冲向巨兽,穆忘朝始料未及,错愕看向后方。 梨渺忍受着内府裂痛,超越那些邪兽轨迹,持剑在手,朝着巨兽腹部用力划下。 邪兽们紧跟其上,扑在巨兽身上疯狂撕咬,吞云魔煞挣扎怒吼,却无济于事,终是瘫软在地没了气息。 “她在做什么?”紫衫少年无忧双手枕在脑后,一脸不解地望着那用剑捣开魔兽腹部的少女。 没有人回应他的疑惑。 片刻后,楼望月抬手遮挡重新放亮的天光,轻松道:“缠姬,你那些小家伙们还没吃饱么?再放任下去,咱们都要颗粒无收了。” “自然。” 缠姬轻抬双手,指尖牵动,如同一位迎接子女归家的母亲。 “孩子们,已经足够了。” 十多只邪兽停止撕咬,默默退到一边。 梨渺凝眸看着它们,吸收了吞云魔煞的血肉,这群邪物的力量又提升了大截,那只蜘蛛亦如是。 “我能杀了他们吗?”无忧冷不丁发出问句,咧着嘴兴奋笑了两声。 穆忘朝闻言,目光自梨渺身上收回,冷冷睨向紫衫少年。 “这一路的玩闹,还不够让你尽兴么?”楼望月笑吟吟挑起秀眉,不置可否。 “他们可是逃脱的猎物,我怎么能忍受自己失手?”无忧张眸道。 “噢?当真只是‘失手’么。”缠姬似笑非笑。 无忧听出她的戏谑,不满地龇了龇牙。 穆忘朝沉默注视着他们,这两名化神期女子似乎对他们并无杀心,然魔道中人行事无常,他无法放下警惕。 缠姬降落在巨兽旁,收起它庞大的残躯,千疮百孔的原野顿时空了许多。 “那东西,你收回去。”梨渺一身墨血,抬手指向在兽群中待命的邪蛛。 “它仍旧会听命于你,对么?” 缠姬转过身来,优雅站立。 “我说过,它是礼物。赠出的礼物,岂有收回之理。” 梨渺:“第一,你已得到吞云魔煞,第二,你并不想杀我。将它留给我,对你还能有什么用处?” 缠姬淡淡抿起唇角,“我并无目的,你多心了。” “可我不想每时每刻被人窥视动向。”梨渺一脸固执。 “我也并无那般闲情,去窥视一个……不该窥视之人。”缠姬缓声道。 第210章 梨渺讶异张了张眸,“何意?” 缠姬没有回答。她踏着舒缓的步子路过梨渺身侧,静静停下。 “吞云魔煞的内丹,被你藏下了。” 梨渺睫羽扇动,抬眼冷澈看向女子的侧脸。 “斩杀此兽,非尔等独功,这是我应得之物。” 缠姬略微埋下脸,朱唇艳如茶花。 “知晓我对你有所宽容,便来试探本座的底线么。” 危险之气覆上全身,如同蛇蝎之毒侵肤附骨。 梨渺感到身躯瞬息冰凉,她蹙了蹙眉,目光未动摇分毫。 僵持片刻,缠姬收敛冷意,发出极浅的轻笑。 “你或许很快便能见到她了。” 梨渺忽地眨眼,“谁?” 缠姬移步前行,不再作答。 梨渺疑惑瘪了瘪嘴,说得不明不白,和白哥哥一样,渡火宫的使者们都这般爱打哑谜么。 她微不可见地扬起嘴角。 墨煞内丹这么好的至纯魔物,她自然不想让与他人。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天玑使不仅不会对她出手,还会假借名义将邪蛛给她添作战力。 她赌对了。 “宗主,他们在那儿!” 熙攘的杂音自远处靠近,天边再度卷起浓云。 “哦?又有客人来了。”楼望月说得轻巧,仿佛即将发生的场面浑不在意。 悉星河看着那群熟悉的人影,心中一惊,“是他们,他们追来了。” 靳无常板着脸四下一望,来的不只是天衡宗那群反目的相识,还有诸多陌生的气息潜在周围蓄势待发。 吞云魔煞的动静惊天动地,方才的战斗,恐怕将方圆千里的修士都吸引了来。 这下可麻烦了…… “那是……渡火宫?!唯我派果然是魔宫眼线!” “呸!尔等歪门邪道阴险狡诈,残害多少人命!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 “胡说!我们才不是魔道!明明是他们……”悉星河憋红了脸忿忿大喊,却根本无法动摇他 人,声音终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口诛笔伐中。 “哈哈,前辈你听见了吗,他们说我们阴险狡诈,真好笑,魔不阴险,还当什么魔?” 无忧眼睛睁得出奇大,眼角甚至都泛出了血丝,他干干笑了两下,又好似游离在状况之外。 楼望月双眸轻眯,悄声道:“这样才有意思。” 梨渺望着那人群之中的青衣女子,她帽下的绸幔随风飞扬,面容若隐若现,那人死死盯着她,目光可怖,好似枪尖。 人群前方的巫马宗主威严如山,他凝视着前方并排而立的魔宫三使,道:“残害生灵,祸乱仙道,三位使者,该对众派有个交待。” “弱肉强食本为修道真理,生存攀登更是各凭本事,巫马宗主觉得,我们该给出什么交待?” 楼望月怀抱着浑仪形状的法器,手掌有律地摩挲。 双方剑拔弩张,身处其中的唯我派四人亦被数道如刺的目光反复切割。 眼看着事态不可收拾,悉星河焦心瞅向靳无常,浸出一身的冷汗。 “掌门,这下怎么办?我们当真被当成邪道了!” “此刻群情激奋,澄清无用,他们的首要目标不在你我,大不了,本君再带你逃一次。”靳无常冷静说道,神情亦不敢放松。 悉星河:“可阿渺和穆师弟……” 靳无常:“他们被盯上了,我很难得手,只能赌渡火宫那几位还有手段保他二人。” “魔宫怎会保他们?”悉星河无比诧异。 靳无常精明地眯了眯眼,略显无奈:“观人察物这一点,你真该好好学学。” 巫马裘出言不过三句,战斗便一触即发。 有了天衡宗主坐镇,潜伏在四周观察局势的仙道众修抱着一腔振奋一并冲来,怀除魔之决意、报同袍血仇,金丹之上,足有百余人。 缠姬挥手如引线,十多只邪兽环绕周围,刚大啖过魔煞血肉的它们此刻力量暴涨,各个威力堪比元婴化神,齐声嚎叫,犹如天地震怒。 梨渺并无意愿参与这场混战,然而境况并不容她撤离,刹那的功夫,数个人影已掠至她身前。 “瞧你这满身煞气的模样,你还能如何嘴硬?!”褚青栀率先逼来,狰狞瞪着梨渺,目眦欲裂。 梨渺剑放魔气,与她周身火一般的赤红灵光交织缠绕,愈发瑰丽诡奇。 “三师姐,我不想杀你,别逼我。” 她凝紧双眸,一剑震开女子,穆忘朝瞬身掠来,反身抵挡袭来的几名元婴修士,梨渺看了穆忘朝一眼,放心将身后交与他,自己全力抵挡前方攻势。 褚青栀在凹陷的土底滑退了数丈远,她抬眸看向在黄沙之中激斗的人影,惊愕不已。 梨渺分明不久前才被宗主打成重伤,方才应当还经历了一场浩大无比的争斗,可她的剑势……为何还比之前更强了?! 她不甘示弱,奋起直上,与众人齐齐施压。 梨渺血脉之力覆体,二人各自以一敌多,毫无颓势。 僵持许久,梨渺蓦然内府剧痛,不由得咬牙发出嘶声。 “渺渺!”穆忘朝闻声牵动,蹙眉看向侧后方。 “我还能敌。”梨渺毫不迟疑地说道,皮囊之下却翻江倒海,仿佛有无数虫蛇翻滚扭曲。 她和宵月吸收了至纯魔气,终能窥得人剑合一之境,可灵根裂损实乃致命硬伤,持续发力便痛不欲生,叫她不得不卸下气力喘息一番。 第211章 可眼下激烈境况,她稍有松懈,便可能丧命…… 穆忘朝却浑然不敢轻信,渺渺分明是在强撑,可她又能支撑多久,他须得带她离开! “魔女重伤未愈,已露破绽!诸位切莫留手,趁势诛之!”褚青栀震声喊道。 众修愈发振奋,梨渺暗嗤一声,凝神默唤,乌紫的邪蛛飞快爬来,冲进人群张狂舞动着前肢。 趁着他人被这邪蛛干扰,穆忘朝拉起梨渺御空疾飞,欲挣脱这瘴气弥漫的乌烟战场。 “妖魔休走!” 一名身穿阔袍的山羊胡中年男子挡住了二人去路,他高举拂尘召唤遮天巨网,如捕获猎物一般,眸中迸着兴奋。 穆忘朝心下一沉,此人是天衡宗长老,修为已至化神! “阿朝躲开!” 梨渺沉喝一声,一步跨至少年身前,握剑用力挥出,剑光斩破天地一线,掠过那巨大捕网时猛然爆开,如击千层浪。 天衡宗长老双目顿张,迅速聚灵抵御冲击,面色却愈发欣喜。 “弦月沉江!好好好……清宵十二剑果然名不虚传!” 他并未停下攻击,短暂的僵持间,先前被拦下的修士也追赶而来,梨渺刚使出强力一招,捂着腹部动弹不得。 她听着周围喧杂之音,视线模糊、手脚发凉。 “阿朝……我们躲不开了。”她颤声说道,满是不甘。 “还有机会……” 穆忘朝深深看了她一眼。 “渺渺,你定要活着出去。” “什么……” 梨渺眼前一片混乱,连少年的面容都变得杂糅不清,她只隐约望见他的眸光,顿时酸涩涌上心头。 少年扶住她的脑袋,蓦然咬向脖颈,用力吸一口血液,而后将她抛去空荡之处。 梨渺努力回头看去,只见剑光斜扫八方,所使的正是她那招“弦月沉江”。 这一击用尽了少年全力,围攻的众人震散而去,梨渺也有了逃亡之机。 她双唇颤抖,眼眶生生震出了泉流。 可是啊师尊,她怎么可能抛下他独逃呢。 穆忘朝已然无法稳住身形,摇晃的工夫,追击的两柄刀剑插入他的肩胛与侧腰,他咬牙闷吭一声,握住身前的刀刃岿然不动。 梨渺蓦然缩紧瞳孔,她抬手奔向少年,双目猩红如血。 刺伤穆忘朝的二人抽出刀剑,察觉少年竟非常人之躯,愕然瞪大了眼眶。 “你……究竟是甚么东西?!” 回答他们的乃是一声爆响。 少女浑身赤色盛放,如同浴火,袭来的刹那气动山河,生生斩破空间,近处的二人四分五裂,血气盈天。 内府传来的剧痛令梨渺狰狞高呼了一声,意识将靡,她紧紧抱住了少年,与他一同坠入了下方的空间裂洞中。 周围陡然安静,两人不断下坠,最终穆忘朝找回一分意识,仰抱着梨渺坠落在地底。 梨渺猛地吐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撑起上身,努力睁着模糊的眼,摇晃少年的身躯。 “阿朝,阿朝……” 他昏迷不醒,梨渺蓦然哽咽,埋着脸哭出了声。 “呵呵呵,本座竟有如此好运,能得这天下无二的玄辰血脉!” 一阵笑声骤然打破寂静,梨渺神思一顿,回头眸光冷锐如刺。 那天衡宗长老竟也落到了这片未知空间。 “你这是哪般眼神?莫非以为自己还有反抗之力不成?” 天衡宗长老跛着步子,精明看着梨渺。 梨渺压低了双眉。 眼下的对手虽只有此一人,可他仅受了些轻伤,她却伤痛难忍、内里亏空,根本难敌这化神期强者。 “等本座炼化了你,也去争一争这仙道第一人!” 男人笑容兴奋,不断靠近。 也? 梨渺眯了眯眼睛,“你们天衡宗人,向来都喜欢谋权篡位么?” 天衡宗长老哈哈一笑,“那魔宫使者有句话说得不错,弱肉强食便是规矩,只要本座足够强,做个天衡宗主又有何不妥?” “你以为夺了我的血,便能敌过巫马裘么。”梨渺不屑嗤笑,继续拖延时间。 “呵,不试试怎么知道,当初巫马裘不也正是炼了玄辰血才……” 梨渺双眸顿张,当初靠玄辰血争夺天衡宗主之位的不是茅紫山吗,为何在他口中成了巫马裘?! 男人自知失言,顿然隐了话音冷笑一声,“嗐,本座同你这将死之人说个什么劲,放心,我会让你死得安详些,至少保住你这张美丽的脸。” 梨渺暗啐一声,撑着宵月支起身来,站在少年身前,冰冷睨向山羊胡男人。 “唉,还在硬撑。” 天衡宗长老惋惜地摇摇头,旋即沉了脸色。 “本座便不客气了!” 他蓦地强攻而来,梨渺勉强抵挡,片刻难敌,被当胸一掌拍飞。 梨渺坠地翻滚几周,忍痛中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她艰难自衣襟下扯出了雨霖铃,果然,湖蓝色的玉坠满是裂纹,展翅的凤凰都缺了几道口。 白哥哥…… 她好似再没有什么办法了。 梨渺目光涣散,感到了侵入骨髓的绝望。 “嘿嘿,玄辰血是我的了!” 天衡宗长老兴奋已至癫狂,他满怀澎湃追击而来,仿佛已然体会到猎物入彀的喜悦。 第212章 然就在他靠近梨渺只剩半尺时,蓦然万丈金光自梨渺手中迸射而出,生生将男子击退了十来丈。 长老费力撑地稳住身形,错愕抬起面。 “什么?” 梨渺懵然寻向金光的来源,展开五指,看着掌中那枚彻底碎成数瓣的湖蓝玉坠。 红烟自玉坠中弥漫而出,缓缓在梨渺身前凝聚成一名衣着华丽的高挑女子。 梨渺努力撑起半身,困惑又迷茫地望着眼前的暗红背影。 天衡宗长老见到此幕,震惊张了张眼眶。 这魔女竟还有帮手?! 感受到对方不凡的气息,他谨慎开口:“敢问阁下是……?” 红衣女子轻启眼眸,淡漠中便有凌人神威。 她矜傲挑起了唇角。 “吾名,汝元。” 第93章 真正的身世 闻言,梨渺又是一怔。 天衡宗长老浑身一震,顷刻手臂上的肤肉都痉挛起来。 只是这次他的颤抖却并非因为兴奋,而是出于惊愕、恐惧、无法置信。 “魔尊汝元……怎会在此?” 他意识混乱地喃喃自语。 她怎会藏在这清净门余孽的身上?! 不,那或许只是幻象,是这诡异空间对他作出的干扰! 那可是世间无二的玄辰血脉!能将其独占的机会绝无仅有,他决不可错过! 山羊胡的男子思绪愈发癫狂,已全然被诱惑侵蚀了心智,他跨出豪赌的一步,拂尘化阵,携烈风袭向前方。 红衣魔尊单手掐诀落至胸前,刹那间炽热白焰蔓延大地,顷刻将前方疾行的男子困囿其中。 “啊——!!” 天衡宗长老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自衣袍至身躯迅速蜷缩,如被万虫啃噬,须臾便消失在滔天烈焰中。 毕剥声声,闹得梨渺脑中嗡嗡作响。 红衣魔尊转回身来,梨渺望着她被焰光照亮的身影,木讷喃语。 “魔尊……汝元?” “原来是你……” 烈火燃尽,世界陷入宁静。 汝元面容褪下凌厉,眼眸深邃而包容。 她温和牵起微笑。 “又见面了。” 梨渺撑着上身坐起,凝滞的大脑缓缓冒出了一些猜测。 周围没有枯焦的气味,只有温和怡人的草木香,她忽而感到一切都不真实。 她囿居清净门时,见到的第一个“外人”,便是眼前这个女人。 她当初也似这般高贵而随和,她状似漫不经心地同她聊了一下话语,并嘱咐她隐瞒了二人的会面。 在那之后不久,她便结识了白哥哥。 如今梨渺总算弄明白,为何有人能毫发无损地穿过师尊设下的剑阵,而不惊动任何一人。 ——只要那人的修为足够高深,高到随心所欲。 “白哥哥,是你有意派来我身边的。” 梨渺声音沙哑,冷静地说着呆愣的话语。 “他赠我的礼物碎了,你却出现了。” “为何?难道你一直藏在里面,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么?” 少女木讷地歪着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已瞧不见半分情绪波动。 红衣女子坦然闭上眼。 “此身不过是自本体分离的一缕神魂,唯有灵器碎裂,方可将此身唤醒,论监视,是你多虑了。” “一缕……神魂?”梨渺愣然。 汝元重新掀开睫羽,语气悠然:“不错,否则以玉衡使的境界,如何能造出遮蔽化神境神识的灵器?” 玉衡使? 梨渺思绪停转了小会儿,方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白哥哥亦是七星使,先前那位玉衡使身亡,他便顶上了他的位置。 “不过,在托玉衡使保护你期间,本座的确命他定期禀报你的状况。”汝元泰然自若地补充了一句。 ……白哥哥先前每隔三月便会外出几日,原来是为这事。 梨渺沉默了片刻。 “你为何要这样做?” “魔尊,也想要玄辰血吗?” 红衣女子屈膝半蹲,抬手落在了梨渺的头顶。 梨渺的迷惘瞬间逃窜而去,她紧张绷直了身体,眸中掠过锐利。 她预料中的痛苦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却是轻缓的安抚。 ……与师尊的抚摸一般温柔,还多了一分温度。 梨渺不禁恍神,莫名在女子的安抚中放松了身心。 她讷讷望着她,一时竟有了倦意,想就这样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分明是只有两面之缘的生人…… 直到梨渺渐渐卸下防备,汝元温和牵起嘴角,眼神透出慈爱。 “你该唤我母亲。” 梨渺呆呆张开了口,半晌没能回过神。 “母……亲?” 面前的女子目光宽厚,浅浅点了点头。 少女静如木偶。 少顷,她低声道:“我生在凡界,我没有母亲。” “孩子,是我将你弄丢了。” 汝元轻声叹息,梨渺隐约从她话音中听出了一分惋惜。 “我原以为你早已遭遇不幸,却不想在四百年前偶然见到了你。” “彼时本座便已感应,你便是我的血脉。” 梨渺眸中终有触动。 她落在腿上的手握起又松开,重复几番,却都未透露出超乎界限的情绪。 “你派白哥哥前来陪我,是为了保护我。” 第213章 “若你是我的母亲,为何当初不曾告诉我?” “彼时的魔道并不安宁,内忧外患,形势复杂,而你尚还弱小,若将身份公之于众,于你,于本座,皆有害无利。” “稚子需历磨炼,你重回大陆,本座便令玉衡使撤去庇护,这枚玉佩,便是最后的保障。” 汝元握着梨渺的手将它摊开,掌心里的湖蓝碎片血迹斑驳。 “玉佩既碎,便昭示你已落入绝境,亟需本座一臂之力。” “如今忧患依旧未除,但你比起当初,已成长许多。” “阿渺,回到本座身边,渡火宫将有你立足之地。” 梨渺注视眼前人片刻,又僵滞地转开脑袋,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你若放不下,亦可将他带来。”汝元道。 梨渺睫羽微颤,嘟哝道:“师尊不会入魔的。” 闻言,汝元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梨渺摇晃站起,魂不守舍地向少年傀儡挪去了步子。 “我还要……救师尊……” “还要找灵犀……神木……” 汝元看着她形如梦游,怜爱低叹一声。 “灵犀神木,不就在你身后么?” 梨渺怔然回头,望见远处高耸入天、满溢灵光的高大树木,眸中渐渐凝聚起清光。 她终于激动地展开了笑容,眼波荡漾,如释重负。 “灵犀神木……那便是灵犀神木!” 原来灵犀神木就在此处,可她从未向那方看上一眼。 见到少女欣喜的神情,汝元无奈沉了口气。 “我这位母亲在你心中,还真是微不足道啊。”汝元玩笑般说道。 梨渺淡下笑颜,无辜望了女子半晌,弱声道:“抱歉……我还没有习惯,自己有一位母亲。” “我应该,怎么做?” 她懵懂正如求知的稚子,只求能够解惑。 汝元注视着她,陷入沉默。 “这缕神魂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轻抬右手,掌心凝聚白焰。 “阿渺,这便是天离圣火。” 梨渺愕然张了张眼眸。 “想要它的话,便来渡火宫,直面本座。” 汝元自 如扬起淡笑。 “接下来的半程,便要靠你自己了。” 随着话音温和落下,红衣女子的身影也化为尘粒,消散在前方。 梨渺下意识提起了心,上前几步,也没能触到她的影子。 她只发了片息呆,便转身走向穆忘朝,将他搀到背上,向远处的巨树走去。 外面不知战况几何,这宁静之地也不知能够支撑多久,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她深思或感伤,眼下必须要做的,便是摘下灵犀神木的枝杈,然后活下去。 巨树繁茂的枝叶泛着温柔银光,好似有无数透明生灵浮在其中,缥缈虚幻。 梨渺将少年靠在灵犀神木下,树干的纹路恰好组成一块凹陷,如温床般托着少年的身子。 在神木的生机笼罩下,梨渺感觉到身躯轻盈了许多,伤痛也被麻痹,她终于能清晰地看见少年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抚向他的面容。 清俊的脸上被沾染了血渍,梨渺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停留须臾,她足尖离地,悬至树冠中,掐下了一小截枝杈。 枝杈断落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提神醒脑。 离了本体,枝上的叶片依旧萦绕着银色灵光,清流自指尖漫至体内,沁人心脾。 梨渺将它拿稳,想去采撷第二枝,原本细嫩的枝叶却变得坚韧无比,她费了许多气力,才成功摘下。 她呆滞了一会儿,尝试去掐断第三枝,神木果然变得更加坚硬,任她如何使力都无法破坏分毫。 看来……神木不会允许生灵无休止的索取。 毕竟是极其珍贵的传说之物,人们能来到它的面前,便已是莫大的幸运。 两根枝杈,也正能满足她所求。 梨渺回到穆忘朝身边,收敛好其中一根,将另一个摆放在身前,盘膝吐气,运力炼化。 身体伤痛虽有缓解,可运转灵力时,内府尖锐的痛意冷不丁冲破了幻觉,惹得别处的痛感也清晰起来。 梨渺紧拧着眉头,缓慢将神木枝杈移入体内,修补破损的灵根。 这一过程持续了许久,梨渺强忍痛意,始终保持专注,灵根的残缺被精细填补,最后焕然一新,她甚至能感受到它的蓬勃生机,正如身后的灵犀神木一般。 灵根完好,一切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梨渺继续引神木之灵气充盈气海,以血脉之力疗愈自身,神识清明后,她蓦然感到修为又进了一大步,好似隐约触到了某种界限。 她有些恍惚地睁开眼。 如今进步,是得益于这灵犀神木,还是入魔之功呢…… 梨渺苦笑着扯扯唇角,长叹一声。 “师尊,你怕是要对渺渺失望了。” 事已至此,便没了回头的余地。 梨渺没有停下忙碌,自身刚愈,便带着穆忘朝远离了灵犀神木所在。 在她治疗期间,无法保证是否有外人闯入,若此地当真被攻破,灵犀神木便是最为显眼的危险之处。 她要躲去隐蔽的地方,一个不会被他人窥探见的地方。 直到灵犀神木的光泽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梨渺也没有停止步伐。 第214章 她赶了许久的路,竟然来到了世界尽头。 前方没有草木与流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梨渺寻找到了目之所及的最后一颗树木,参照当初前玉衡使的做法,在树干顶部开了个洞,藏下紫虚葫芦,跃入了葫芦口。 灰暗的混沌之中,还留着那方独属于二人的青山碧水。 梨渺小心将少年放下,开始修补起傀儡的残伤。 好在此次师尊的伤并未祸及心脏,梨渺恢复完全,治疗起来得心应手。 修复到一半时,少年便恢复了意识。 他拢眉颤动着乌睫,露出挣扎之色,片刻后缓缓启开了眼,清光转瞬即黯。 “阿朝,你醒啦。”梨渺温婉展颜,似哄人一般甜甜唤道。 穆忘朝视线落在身前的少女,微弱启了启唇,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那般静静凝视着她,眼眸深沉如渊。 梨渺蓦然心颤,少年的眼神好似变了,一时竟让她以为自己错看了人。 片刻过后,他极浅地牵起唇角,那股令她毛骨悚然的气息又消弭无存。 “不是让你逃去么,为何又回来了。” 第94章 师尊……恢复记忆了…… 少年声音轻而沙哑,梨渺漾起眸光,苦笑道:“说好要永世相伴,我怎会丢下你独自逃离呢,没了阿朝……修道又有什么意思?” 她温柔贴了贴他的额头,“你看,我们还活得好好的。” 师尊方才以为自己还身处危险之境,所以才会露出那般不寻常的眼神,嗯,一定是这样。 穆忘朝体会着额间的温度,沉默许久,怅然阖目。 梨渺听到了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复杂到她难以解读。 她怀着一丝纳闷继续为他疗伤,将傀儡之躯修复完全,已不知过了多久。 “阿朝,现在感觉如何?” 穆忘朝坐起身来,三两缕青丝垂在衣袍,颓靡而清美。 “好多了。” 他低缓应道,抬眸将少女的面容包裹在目光之中。 “战况如何了?” 梨渺左右摇摇头,“你当时被刀剑所刺,我无意震开了一处空间,抱着你一同落了进去,外面成了什么样,我也一无所知。” 她眼眸透出明光,倏而欣喜地笑道:“阿朝,我找到灵犀神木了!我采下了两根枝杈,一根已经用来修复了我的灵根,还有一个便留着准备……” 话说到一半,梨渺却顿住收了音。 “准备做什么?”穆忘朝平静无波地接问。 梨渺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等我全部得手,你便知道了。” 少年乌睫低垂,没有继续搭话,他沉默站起身来,往前迈了两步,淡淡道:“走吧。” “走去哪儿?”梨渺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忽而又出了幻觉,心悸地摆了摆脑袋。 “离开这里,回到尘世。”穆忘朝道。 “葫芦内的时间比外头可慢多了,何必着急。” 梨渺温柔抱住少年,侧首轻贴在他背上。 “阿朝就不想多休息一阵……多陪陪渺渺么。” 穆忘朝垂眸看着虚空,静了半晌,道:“吾心难宁。” 他握住梨渺相扣的手,“你也有未竟之事,不是么。” 梨渺倚靠在他身上,慢悠悠叹了口气,满是遗憾。 “也罢,还需确认那两人的安危呢。” 衡量一番,梨渺只好放下一时的贪心,和穆忘朝离开了紫虚葫芦。 梨渺扬起脸,映入眼帘的却并非灵犀神木所在的那方静谧空间,而是已成废墟的战场。 争战已然结束,群山坍塌、林木尽摧,抛洒在大地的血迹几近干涸,仙魔两道的修士消失无影,残余的尸身许是各自形单影只,都无人将他们带离。 梨渺诧然望着这一切,回头看向穆忘朝时,只见他目光悲悯怅然,透出一分无奈的痛意。 她张了张口,险些便要将“师尊”唤出口,又猛然克制,惊出了一身凉意。 为何师尊醒来后,她屡屡生起错觉,这都第几回了…… 会不会那并非错觉,而是“阿朝”当真变了? 梨渺惴惴不安地望着他,可少年除了气质向清宵子又接近了几分,并未表现出其他不同。 若师尊记忆复苏,他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坦然待她,所以……应是她多虑了…… “那方光亮,应是秘境出口。” 少年清冷之音打断了梨渺深陷的思绪。 梨渺转身望去,那天地之间连接的巨大金色光柱,与他们当初见到的秘境入口一般无二。 看来秘境中的人都已离去,难怪这地方除了血腥,便只余冷清。 战争的结果胜负,她无从得知,但他们现在来得正是时候。 “那我们赶紧出去!” 梨渺拉过穆忘朝的手,身后的人却略微一顿。 她疑惑回头,他恍了恍目光,平静道:“走吧。” 梨渺眉头微拢,只觉有些纳闷。 那出口还在远处,若是错过被困秘境中,便不知还能否重见天日了。 她未有拖延,与穆忘朝一同飞向远方,投入光柱之中。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短暂麻痹了大脑,这次梨渺紧紧拉着少年不松开,片刻过后便光柱吐了出去。 一睁眼便是一望无际的黄土,这是金州西部的景象。 附近并无争斗的痕迹,看来离开秘境的位置亦不可控。 第215章 “掌门那般有本事,他们应当早便逃出来了。” 梨渺思索片刻,看向穆忘朝,“阿朝,陪我去渡火宫如何?” 她状似轻松的问句,却让少年怔然滞了半晌。 他定定凝视着她,眸中风云变幻。 “你吸收魔煞之血,半步入魔,尚有回转之机。可你若甘愿堕魔……恐怕再也无法回头。” “渡火宫,你当真要去么?” 少年的凉声质问蓦然让梨渺慌了心,她忙摇头说道:“阿朝误会了,我只是刚刚知晓天离圣火在魔尊汝元手中,想前去讨要,并非是要加入魔宫。” 穆忘朝眸光微晃,“那些东西,对你而言便这般重要?” “嗯!很重要!”梨渺笃定点头。 “直面魔道至尊何其危险,你怎能不知,你又如何确定她肯将圣火传予你?”少年语气骤厉。 梨渺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她解释道:“是魔尊亲口所说,想要天离圣火,便去渡火宫找她!” 穆忘朝错愕:“你见到她了?” “嗯!”梨渺掏出那枚碎成几瓣的湖蓝色玉坠,摊在手心,“雨霖铃被打碎了,魔尊的一缕神识从里头飘了出来,是她击杀敌人救我一命,救了我,便也是救了你了!” 她抬头看向穆忘朝,少年的眼神却愈发汹涌,他怔然望着她,她好似见证了一场波涛归于寂静。 良久,少年怅惘了目光。 “渺渺,你究竟是何人?” 这一声满含苍凉,梨渺顿时愣神,眼看着少年身后残阳如血,霞色爬满山坡。 “我……” 梨渺讷然动唇。 “她说,她是我的母亲……我原以为自己没有父亲母亲。” “母亲会满足儿女的愿望,所以,她会愿意将圣火给我的,对不对?” 她陈述着,也是在试探着,求教着。 少年的气息也在一瞬波动过后化作死寂。 他带着一丝颤抖,缓慢闭上了眼。 “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通了。” 风中唯余一声长叹。 梨渺望着他萧索的背影,他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无比遥远,只余一具空壳留在她面前,她努力凝望,也无法探入他的内心。 他在想着什么?因为她堕入魔道而对她失望,还是得知她本为魔门出身,而生了芥蒂? 梨渺琢磨着,正要开口,少年却凉声道:“我不会同你前往渡火宫。” 她诧然张眸,当即上前一步,仿佛为了遮掩自己的急躁,将语气裹上了一分锐利:“只是拜访而已,你为何不愿?你如今……竟连这般小事,也要忤逆渺渺了么?” 穆忘朝略微侧过脸,“我需要冷静。” “……?”梨渺不明所以,动了动唇也没发出声来。 少年又微不可闻地低叹,他转过身来,墨发在斜阳之下微微拂动,纵然身披暖晖,那双眼却极尽悲凉,痛恨、无奈、绝望,一切复杂情绪杂糅其中,化不去,解不开。 梨渺心头顿颤。 这般眼神,她无比熟悉。 她曾在暗室之中,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了十年。 恐惧自心底蔓延开来,惹得她身躯也为之颤动。 “渺渺……” “旧孽未清,还要蒙骗为师一世……你怎能如此狠心。” “铛”的一声钟响敲在梨渺脑中,她双瞳骤缩,浑身彻凉。 时间仿佛静滞了许久,感受到胸中血液尚在鼓动,梨渺方拽回了一缕意识,惊魂不定地望着前方,双唇颤抖:“师尊……” 跨越数年的呼唤,此时带上了哽咽。 他都想起来了。 师尊全都想起来了!! 梨渺思绪混乱,慌不择路,她飘忽地向前挪步,为自己辩护:“我怎会想骗师尊一世?我……我只是太爱师尊了,想让师尊过上无忧……安乐的日子……” “对!我所说的谎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梨渺扯起笑容,努力笑得灿烂。 穆忘朝悲悯看着她,眸底掠过痛意。 “未能教导好你,是我之过。” “渺渺……以欺骗、强迫编织成的束网,如何能称之为‘爱’。” 他抬手浮在她脸旁,指腹却未触上。 “你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穆忘朝,亦不是为了清宵子,而是为了你自己。” “渺渺,你从来……只爱你自己。” 少年指尖轻颤,恹恹落下。 梨渺眼眸忽张,她抓起穆忘朝坠下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急道:“我怎会不爱你?梨渺毕生所愿,便是与师尊同修共好、生世不离,我怎能不爱你?!” 她像只被扔在陌生场所的野兽,失措地找寻脱困的方法,慌乱一阵后,她拉着他的手按上心口,扬脸笑道:“我解开同心种了,师尊你听,这满腔爱意……你定能感受得到!” 穆忘朝注视着少女笑颜,她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认为以此便能让他明白她的真心与好意,他薄唇紧抿,慢慢抽回冰凉的手,落在身侧,紧紧攥在袖中。 “够了。” 他语气虚浮,略带发颤。 “……我听得够了。” 梨渺呆滞了思绪,须臾过后,她又捉住少年袖口,好声好气说道:“我们不去渡火宫了,我、我会好好修心,摒除魔性,依师尊所愿……做个除魔卫道的剑客,我再也不骗你、逼你,师尊别怪渺渺好不好?” 第216章 她满眼皆是殷切盼望,跃动的清泉仿佛随时都会满溢出来。 第95章 攻心 少年目光恍惚,他凝眉闭上眼,轻缓拂开了梨渺的手。 “渺渺……你还是没能明白。” “无论你作何选择,为师都无法与你同行。” 梨渺愣了片晌,不甘反问:“为何?” “与你结侣,清宵愧对座下十七名枉死子弟。” 梨渺张了张口,蓦然高声:“可师尊应当知晓,那并非渺渺故意的!” “可为师无法泰然处之。” 少年启开眼睑一线,眸光在阴影之下翻涌。 “到此为止了,渺渺。” “师徒一场,为何到头来,却各自成了对方的牢笼。” “放开自己,也放过清宵罢。” 少年转身便要离去,梨渺僵硬摇着头,倏然上前一步,狠厉唤道:“停下!你这副身躯为我所造!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凭何说走便走?!你不许离开!” 少年脚步顿停,却并非出于他本意,而是因梨渺施下了血契命令。 她狰狞瞪着他,愤怒又焦躁地喘着气。 空气凝滞了半晌,夕阳也从山头隐入腰间。 少年的侧脸模糊而刺眼。 “齑粉尘灰,尚可乘风。若要强留,清宵不惧再入烈火,以死为授。” 梨渺蓦地睁大双眼,呆呆撤下束缚,怔然望着他前行,喉中干涩,再难发一言。 少年的身影融在漫无边际的黄昏里。 梨渺久久站在原地,风凉刺骨,不知所措。 那个乖巧听话的穆忘朝,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此他只会是清宵子,那个她渴望至深、却恨她入骨的师尊。 她哽了哽喉头,呜咽一声,却发现怔得太久,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梨渺魂不守舍,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野上,不时停下发呆,一呆便是几个日夜。 回过神时,心中犹如刀割,痛得她腹内抽搐,难以呼吸。 终有一天夜里,她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大哭,几乎要哭得昏死过去。 天微亮时,少女失魂落魄地倚在山洞,红眼枕着湿袖,口中沙哑念着“师尊”。 清宵子端坐石崖之上,聆听雾霭风声,蓦然蹙紧了眉头。 他掩上作痛了数日的心口,无奈启开双眼,眸光汹然。 梨渺躺得麻了,终于翻身换了姿势,原本干涸的土地莫名有些润凉,她听到了地面传来了数道脚步声,愣了一瞬后,起身在洞口探出半张脸,望向朝阳升起的方向。 远处行走着一群人,梨渺揉了揉眼 ,好似看到了天衡宗的面孔。 那队人的修为皆在她之下,她略一思索,躲在暗处敛息探听。 “金州各个城里都在传玄辰血脉现世的消息,那魔女怕是早便躲了起来,这般漫无目的地找,该找到什么时候……” “嗐,宗主下的命令,只管照做便是,咱们寻不到,还有其他弟兄呢。” “我觉得,魔女应当不在金州,否则这么多天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 “诶,会不会是一早便被别派夺了去,瞒了消息,让咱们在这团团转呢?!” …… 梨渺肃了面色,天衡宗果然还没放弃抓她。 不止如此,她身怀玄辰血脉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只怕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她在荒野游荡了数十日,幸未遇上敌家,若是不慎失足,性命难保。 不能再这般浑噩下去了。 任她如何伤心苦痛,师尊都不会回来看她。 失了强迫的手段,她唯有寄希望于让师尊原谅她,接受她,不再抵触她…… 对了,师尊先前总为他的非人之身难过,若她早日集齐材料为他恢复人身,让他拥有自行修炼的能力,可肆意抛洒热血、品尝酸甜苦辣,他是否便可开怀? 她原对收集这五样珍材并无把握,也抱着些许创造惊喜的心思,此前便从未向他坦白过这一计划,如今想来,这份惊喜,亦可当作她求和的手段! 她为师尊实现愿望,便能减轻罪孽了! 梨渺将这微渺的光芒视作希望,霎时如梦初醒。 紫鲛鳍、灵犀神木皆已到手,天离圣火正待采撷,丹霞玉琼还在靳无常手中,最难取得的莫过于凤凰髓,唯有天衡宗中尚有留存。 眼前几个天衡宗弟子并非什么重要人物,要挟他们不仅无用,还会暴露自身动向,梨渺思索一二,决定还是先从丹霞玉琼入手。 过去这么些日,也不知靳无常是否还在金州。 她绕过天衡宗弟子视线,往唯我派金州据地赶去,一路绕过市镇、远离人群,拿足了谨慎。 待到达那处据地时,梨渺却愣了面容。 原本祥和热闹的地方,如今却荒无人烟,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她怔然走在其中,望着周围景象,此地无争战之迹象,只偶尔见到几处破坏,看来并非是被人血洗了门派。 得知唯我派的空荡不是灭门所致,梨渺愈发困惑,却是长长舒了口气。 虽失去了靳无常的动向,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庆幸。 再迈一步,梨渺睫羽微动,在侧殿内感知到两道气息,是两名金丹期。 是谁在? 梨渺走入侧殿,见两人埋头跪在地上,看不见人脸,她走上前,正要询问情况,一道杀气自身后掠来,她侧身闪避,躲开了来者的袭击。 第217章 看清那人装束,梨渺双瞳微凝,褚青栀! 而跪在地上的两人亦起身亮兵,原来是两名天衡宗弟子! 梨渺迅速探知周围,未见他人气息。 若此处是为她所设的陷阱,暗处藏匿的高手现在也该现身才是。 而与她敌对的只有眼前三人……看来他们当真没有后援。 “我在此蹲守数日,果然将你等来了!” “梨渺,束手就擒吧!” 褚青栀剑斜在身前,怒目瞪着梨渺。 “拿下我,就凭你们几个?” 梨渺面无表情地看着褚青栀,眉间现出一丝失落。 “三师姐,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呢……我可以放过你的呀。” “你……你竟还口出狂言!”褚青栀忿然啐道。 梨渺看她被她气得不轻,却迟迟不出剑,她轻笑一声,道:“三师姐,你该不是背着巫马宗主,偷偷在这儿等我的吧?” “什么?”女子诧然扬眉。 “天衡宗连同各派都在四处寻我,若要守株待兔,巫马裘肯定不会只派你们几个镇守此处。” 梨渺淡定说道。 “师姐明知不是我的对手,却还要坚持等候,我想,师姐即便要送死,也不会想死在师妹我的手中。” 梨渺遗憾摇了摇头,平静看向她。 “三师姐,你的目的是什么?” 褚青栀紧抿着唇,恨然盯了她良久,沉声说道:“你还真是……比以前机敏了许多。” 梨渺愣了一瞬,温柔牵起唇角。 ……不辨情感的毛病也是一如既往。褚青栀在心中补道。 她冷哼一声,厉声质问:“告诉我,师尊身在何处?!” 梨渺眼眸微动,原来她是为此而来。 “我为何要告诉你?” 女子双眸顿张,“他果然还活着?!” 她激动上前一步,“你将师尊藏在哪儿了?!” 梨渺神色木讷,倏而惨淡一笑。 师尊封闭了同心种,她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她把师尊弄丢了。 可怜的三师姐,师尊曾那样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她却都未正眼瞧过他一次。 “自然是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了。”梨渺言语轻悠,唇边两只梨涡深陷。 “你!”褚青栀怒火中烧,“师尊一生清正,怎容你亵渎?!” 说着,她一剑刺来,两名天衡宗弟子也齐齐出手,三人合攻,梨渺却毫无波澜,刚应付几招,便见一黑白相间的人影跃了进来。 梨渺定睛一看,“掌门?” “哼哼,本君也等了你许久了!”靳无常眯着眼眸,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褚青栀等人吃了一惊,显然并未料到靳无常会凭空出现。 梨渺扯了扯嘴角,靳无常显然知晓褚青栀在守株待兔,他竟也敛息待在暗处,当真耐得住性子。 平白多了位对手,天衡宗三人愈发不敌,很快便败下阵来。 两名金丹期弟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褚青栀尚还完整,却被梨渺用绳索法器牢牢捆缚,动弹不得。 她清楚知道,方才的争斗,梨渺对她留了手,可她并未因此感到丝毫庆幸。她恶狠狠盯着她,若诅咒足以生效,她现在便是修罗恶鬼,恨不得将梨渺咒得千疮百孔。 “三师姐,你以前从来不这般看我。” 梨渺双手抱在膝上,蹲在褚青栀面前,平常的姿态,仿佛在与眼前人谈论着平常的事情。 “你变本加厉,自甘堕落……还期望我给你甚么好颜色么。”褚青栀冷笑道。 梨渺静静看着她,心头盘绕着的情绪似云似雾,说不清道不明。 难过?或许是吧,昔人对她痛恨入骨、冷眼相待,她应当感到难过。 “你在天衡宗,过得好么?” 褚青栀抽搐了下眼眶,道:“一个冷血怪物,何必作得假惺惺!” 靳无常倚靠在一旁,静看着这氛围分外诡异的二人,默默叹了口气。 梨渺沉默片刻,伸手撩开女子面前的绸帘。 褚青栀蓦地身躯一震,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呆滞一瞬,又凶狠瞪了回去。 梨渺动作停顿了须臾,而后掀起绸帘别在了帽檐,细细打量着女子好似熔岩血浆的半张面容。 褚青栀被她盯得无所适从,渐渐失了底气,别开脸咬牙道:“你若要羞辱我,不如给我个痛快,送我去见诸位同门!” 梨渺没有回应她激动的话语,她自顾自问道:“巫马裘救你,可是用了凤凰髓?” 褚青栀微微一愣,意味不明地抬起眸来。 “是又如何?” 梨渺:“凤凰髓可令将死之人苏生,连失了手脚脏器都能恢复,为何却治不了师姐一张脸?” “凤凰髓何其珍贵,自当使在刃上,区区皮相……无关紧要。” 梨渺眼看着女子的气势微妙弱了下去,她抿了抿唇,心道若她当真觉得无关紧要,便不会在她掀起帷帽时,露出那般局促模样了。 “师姐也知凤凰髓珍贵,所以,当初巫马裘为何舍得用它救下你呢?” 梨渺歪了歪头。 “我怎么不知,三师姐与天衡宗主有着这般深厚的交情?” 褚青栀凝眉,“巫马宗主正义无私,岂是你这魔种所能领会。” 梨渺面色不改,又道:“他当初又如何在你命悬一线时及时找到了你?恰在师 第218章 尊渡劫之后……他来清净门做什么?” 褚青栀不悦打量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师姐不觉得,这不只是巧合么?”梨渺反问道。 “你莫不是想说,宗主救我乃是别有所图……” 女子眯了眯眼,“呵,岂非小人之心……” 梨渺打断她的话语,继续问道:“巫马裘在当年夺权之时,亦用过玄辰血脉之力,此事你可知晓?” “这是何来的谣传,无稽之谈!”褚青栀一口咬定。 梨渺略微停了停,坦然道:“乃是不久前死去的天衡宗长老亲口所说。” 褚青栀双目微顿,“就算如此,又如何能反驳宗主救我之义心,我一名剑门子弟,他又能图得了我什么?!” 梨渺沉默。 她没有驳斥她胡编乱造,反倒论起了条理,看来师姐的信念,也并非那般坚韧啊。 “师姐虽然身在天衡宗多年,可却对一些隐秘之事毫无知晓。看来,天衡宗对师姐也并非知无不言嘛。” “挑拨离间,休在我面前卖弄。”褚青栀阴沉着脸,隐约透出些不安。 “巫马裘,茅紫山,玄辰血脉。” 梨渺摊开一只手数着,又伸出了另一只手。 “穆家,清净门,清宵子,褚青栀。” “你说这之间,是否还有什么未曾发觉的联系?” 梨渺圆睁着眼看着褚青栀,认真等待她的回答。 女子脸色细微变了变,一时之间,她脑中掠过了一些事,可到头来她仍未说出口,而是沉声喝止:“你毫无证据,休要胡言乱语!” 梨渺面露无辜,“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褚青栀怔愣须臾,懊恼抿紧了唇。 “三师姐,天衡宗中,可有‘步舟’这号人物?” 梨渺问得东一句西一句,褚青栀只觉烦躁得厉害,“你问起他作甚。” 少女舒展开眉眼,笑道:“噢,原来步舟当真是天衡宗弟子呀!” 褚青栀:“?” 梨渺:“他勾结渡火宫,操纵邪兽行骗伤人,被我杀了。我将此事告知巫马宗主时,他却道天衡宗中并无‘步舟’此人,可真奇怪呀,正义无私的天衡宗主,原来是这般好面子的人物?” 褚青栀面上的皮肉略有抽搐,她目光闪烁地盯着梨渺,几番恍神。 “如此邪徒,不配冠以天衡宗之名……宗主维护门派声誉,这……有何不妥!” 少女抱住双膝,面容端的是纯真无邪。 “三师姐,众人都说师妹不懂人情世故,可我为何能看出,你在心虚呢?” 褚青栀呼吸顿滞,她固执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可她的气定神闲在她眼中,却倏然可怖了起来。 “师姐,我们做个交易吧?” 梨渺咧开唇角。 “帮师妹取一滴凤凰髓,师妹让师姐的面貌恢复如初。” 第96章 师尊,抓到你了 褚青栀蓦地激动:“你以为凭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便能命人忘恩负义么?梨渺,你未免太小看……唔!” 话未说完,梨渺忽然捂住她的嘴,将一颗药丸强塞了进去。 异物卡进喉咙,褚青栀被迫咽下,猛地咳嗽了几声,瞪眼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 梨渺盯着她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若百日之内不解,便会神志消弭、浑身溃烂,沦为我的奴隶,任我摆布。” “师姐这般恨我,如此下场……恐怕不会喜欢吧?”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褚青栀浑身颤抖,愤然斥道:“你、你这恶魔!休要唬我!” 梨渺不为所动,她歪头托着腮,面如春桃。 “我有青月赐福,这些年来又学了些医毒之术,自然有许多师姐未曾见过的手段。” “一滴凤凰髓,换师姐恢复如初。” 女子呼吸急促,几乎要失了理智。 梨渺睫羽微压。“师尊的消息……我也会一并奉上。” 话音落地,褚青栀倏然静止,她抿唇睨着梨渺,目泛冷锐之光。 “我不要消息,我要见他。” “好。”梨渺语气平常,“完成后,我会让你见到师尊。” 褚青栀垂面失神,好似已接受了自己已为俎上鱼肉的现状,失去了一切挣扎的气力。 梨渺收起绳索,起身后退一步,微笑:“那师妹便静候师姐的好消息。” 褚青栀阴郁着脸撑起身,不再看她一眼,提起那两名昏死的天衡宗弟子,自道人身旁擦肩而过。 靳无常抱着手臂目送女子走远,幽幽道:“看不出来,你竟是个这般会拿捏人心的人物。” 梨渺呆讷望着前方出了会儿神,才轻声应道:“我只是了解她罢了。” 清净门没什么规矩,三师姐便代表了“规矩”。 有些事,她从前看不透彻,如今想来才明白,三师姐便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正洁之士。 比起清净门,她或许更适合生活在世人眼中的“天衡宗”。 可若天衡宗的地底下暗藏阴霾,三师姐……又会如何选择呢? “你给她喂的,当真是毒药么。”靳无常嗤笑一声,食指在手臂上有规律地敲着。 梨渺:“不是。” 靳无常挑眉:“那是什么?” 梨渺看着他沉吟了片晌,“好东西。” “呵,神神秘秘。” 第219章 “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何空无一人?”梨渺瞧了瞧两侧。 靳无常漫步到殿门前。 “我猜测众派不会放过你,亦会因此危及我派,故而一早离了天启秘境,我便遣散了众多据地子弟,也叫星河回悉家避避风头。” “果然,没过多久天衡宗便前来搜刮过一场,只是他人无果而归,褚青栀却留了下来。” 梨渺怔了须臾,低眸喃喃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不止如此,巫马裘想必也看出了我与千秋通的关系,师父的消息一旦暴露,唯我派也难有安生日子。” “人生在世,起伏难免,修行道途又怎能少得了争斗,此非谁一人之过错。” 靳无常坦然说道。 “曾经的唯我派寂寂无名,如今也算闹得天下皆知,哈哈,这又何尝不是风头出尽。” 梨渺呵呵一笑,“即便是与邪魔为伍的恶名?” “我可从未将你当作是邪魔。” 道人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梨渺。 “令师曾经行走四海时,除的是‘邪’,还是‘魔’?” 梨渺顿了顿,“这又有何分别?” 靳无常讳莫如深地抿起唇角。 “阿渺,你如今落入魔道,试问比起从前,你的本心又有何分别?” 梨渺目光恍惚,一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靳无常双手拢袖晃到了梨渺跟前,冷不丁转了话茬:“穆忘朝,不曾跟你回来?” 提起这道假名,梨渺倏地心头一颤,只觉数十日的时间,已过了无比久远。 “他……去往别的地方了。” 她声音微沙,不小心泄露一分低迷。 道人垂着眼若有所思。 梨渺敛了敛心思,作出无事模样,道:“你先前说,在此等我?” “不错。”靳无常神色正经了一分,“阿渺,你我的约定,也该兑现了。” 梨渺注视着他,旋即牵唇微笑。 “真巧,我正是为此而来。” 当初靳无常承诺,若她能帮他救下一人,他便将丹霞玉琼交给她。 “所以,掌门需要我救下的,是什么人?” 靳无常目光深远地望向门外青天。 “我的师父,千秋通。” 梨渺诧然张了张眼眶。 据靳无常与悉星河所说,那位隐世的千秋通才是当世真正的仙道第一人,只不过世间失传他的消息已有千余年,便鲜少有人提起了。 “难怪掌门说令师‘无法出世’,原来是有病症在身。” 梨渺琢磨道。 “只是那位前辈拥有言出法随的绝世本领,都无法消除已身病痛,凭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医师,能行么?” “死马当作活马医呗,我又找不见别人。” 靳无常打着哈哈,沉默片刻,又低叹一声。 “况且眼下局势动荡,再不尽孝,就怕来不及了啊。” 他极少有这般惆怅的时候,梨渺心中有些纳闷,诸多疑问,估计得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前辈才能得到解答了。 梨渺跟随靳无常,回避着路上结群的修士,去往了海上。 靳无常说,他师父所在的仙岛无比遥远,非三两日御剑所能抵达,需得乘船前往。 他早有准备,梨渺上了他的灵舟,凭他引航,自己默默记下了每日早晚太阳的方向。 行过数十日,灵舟终于靠岸。 梨渺看着这方岛屿,竹林密布、雾气缭绕,比起当初她与师尊生活的无名岛也大不了多少。 ……这种地方,应当生长着竹林么?梨渺不禁想道。 约莫是那位前辈凭照喜好,自己种出来的吧。 “你从前,也住在这里?”梨渺看向靳无常,好奇问道。 靳无常缓步走在前头,漫不经心道:“是啊,十多岁时落入此间,便住了几百年。” 梨渺掐指一算,拧眉讶异:“十多岁,来这么远的地方?” “嘿嘿,不是乘船而来,是无意穿过一处结界,掉进来的。”靳无常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如此情节,听着像是话本里才有的奇遇。 走上蜿蜒的小路,尚未至尽头,道人却停下了步子。 梨渺瞧他面色,似还有些踟蹰。 她默默在他侧后方等待,过了片晌,道人轻叹一口气,端正向前走去。 翠竹遮掩了视线,走过一处拐角,视野蓦然空旷起来。 而眼前的景象,着实让梨渺吃了一惊。 场院中,一名老人坐在其中,他身形极高极宽,厚重又僵硬的肉垂在肢体之外,几乎要将双膝埋没,一眼望去彷如一尊大佛,又好似一座小山。 梨渺从未见过形态如此奇异的“人”,他即便坐在那里,她站在他的前方,却也只能仰望。 “徒儿拜见师父。” 靳无常走到“山人”身前,郑重地行了跪拜大礼。 养神的老者启开满是沟壑的双眼,平静注视着面前的道人。 “你……回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如身躯一般厚重,却又少了些生气,难以形容。 靳无常站起身,仰视着尊师的面容,道:“徒儿想念师父,回来看看您。” “顺便带了位医师,来为师父治病。” “油嘴滑舌,徒劳而已。”千秋通语气沉缓,透出一分斥责。 靳无常微微笑道:“不试一试,又怎知毫无希望?” 第220章 他看向梨渺,梨渺略微回神,礼貌道:“晚辈梨渺,见过前辈。” 千秋通挪动被掩盖在肉下的粗大脖颈,淡淡看向梨渺,梨渺内心止不住一震,只觉面前的巨人僵硬得几乎快成了一块石头,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得缓慢而吃力。 “你,救不了我。” 老者只看了一眼,便微弱地摇了摇头。 梨渺抿了抿唇,原来她对即将面对的症结仅仅是抱有怀疑,可如今亲眼见到,她也几乎全无把握。 老前辈身躯僵滞,不为神识所控,乍一看去,的确与丹霞玉琼对症的“离魂”、“尸厥”的病状有些相似,却又有许多不同。 这硬得像石头的肉肤,和小山一般的体型,她便从未在医书里见过。 “不才冒昧,敢问前辈……因何变成这般模样?” 老者齐长的眉毛低垂在脸侧,如同两根柳枝,无风则寂。 “天道在上,无医可治,无药可解。” 梨渺未听明白,只好疑惑看向靳无常。 靳无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身怀玄辰血脉,拥有高于常人的天赋力量,乃是受上界神女赐福所致,尚处在修真界规则之下。然师父所掌握的能力……超越规则,乃是修真界中滋生的意外,非此界所能拥有,故而……遭遇天道压制。” “天道……” 梨渺愣然。 她曾听靳无常说道,越是超乎寻常的能力,越是要付出代价。 她原对此话仅停留于想象,然现在,一个具体的例子便清晰摆在眼前。 原来所谓的代价,是天道约束,是超越法则的惩罚。 “掌门,这件事……我好像无能为力。” 梨渺低声叹道,一时感慨万千。 千秋通喉中发出几声迟缓的笑。“早说徒劳而已,顽徒无常,偏偏不信。” 青年道人面色平淡,低垂着眼,没了说笑的意愿。 梨渺也很头疼,治不了千秋通,她与靳无常的交易完成不能,丹霞玉琼便无法到手。 好个狡猾的靳无常,当初设下的竟是这等棘手难题,纵她有超乎寻常的医道天赋,又如何能化解天道施加的束缚。 她叹了口气,腹内虽揶揄着,心中却生不起责怪之意。若是师尊遭了难,她也会绞尽脑汁去救他,哪怕希望渺茫。 同为人徒,她能体会他的为难。 梨渺失神了片刻。 所以,丹霞玉琼该怎么办? ……抢过来? 梨渺将目光移向道人,且不说二人比拼胜负几何,对靳无常下手,她竟十分犹豫。 想要的便夺过来,得不到的,也想办法骗过来,她过去便是这般做的。 现在她是怎么了?这般畏手畏脚。 “若是无事,二位便尽早离去罢。我这隐世小岛,可容不下心有余念之人长留。”千秋通阖上眼,不急不躁地说道。 梨渺望着面前超凡脱世的老者,礼貌道:“听闻前辈通晓世间道理,在下有些疑惑,不知前辈可愿赐教。” 千秋通沉默少焉。“既是顽徒之友,说来听听。” 梨渺木讷地理着思绪。“这世上,当真有‘转世’之说么?” 千秋通:“魂魄归于幽冥,轮转而出世,死生往复,确有此理。” “那,我该如何找到那些转世之人?”梨渺的声音些微抬高了一分。 靳无常不禁看向梨渺,她双眸澄净透光,神色无比认真。 “幽冥涤净记忆,新生则忘却前尘,样貌更改、命格重塑,无从找寻。若能自茫茫人海结识新人,于细微之处寻得些许前世印记,那便是难得的缘分。” “道友,为何要找寻他们?” 千秋通反问道。 “我……”梨渺目光恍了恍,落下语调。 “我无意酿下恶果,它如今成了我的梦魇。” “我想做些什么。” 千秋通叹息摇头。 “即便寻得,又能如何,即便魂魄统一,人生却各异。无记忆之连结,前世今生,当真还算作同一人么?” “以今世之恩,报前世之业,得求唯己身心安而已。” 梨渺眼眸微动,怅惘垂下面容,身形单薄失落。 “即便只能求个心安……也好。” 她喃喃说着,又深吸了口气。 “若是有人并未前往幽冥,却比常人少了几魄,遗失的魂魄……可有弥补之法?” 千秋通:“世间确有采魂补魄的禁法,然他人之魄若融合不当,或有互相蚕食之险,你所求之人,也不再是当初之人。” 梨渺闻言沉默,一块净玉掺了杂质,她宁愿它永远残缺下去,至少它本真至纯。 况且,采他人之魄补养几身这种事,师尊不会喜欢。 “最后一个问题。” 梨渺迷茫抬头,望着眼前好似无所不知的长者。 “一人孤苦半生,方知自己在这世上,竟还有着血亲。她该……怎样面对?” 千秋通没有回答,却莫名笑了起来。 “与老夫面谈的机缘,世间多少人求而不得。道友今日三问,却令老夫意外。” 梨渺讶异眨了眨眼,情绪一时自惆怅中抽离了出来。 “这从何谈起?” 千秋通:“无情之人,所出之疑问 ,却皆与‘情’字相干,岂不怪哉?” “无情……之人?”梨渺瞳孔微动,感到迷茫。 第221章 “同时承受三位神女赐福,又岂是那般容易之事。道友出生之时因身躯难以完好承受玄辰血脉,导致情根折损、情智薄弱,苦乐喜悲,皆异于常人。故而这第三问,老夫无法解答,道友若肯留心感悟,应有所获。” 靳无常旁听着二人言语,心中阵阵惊愕,再看向梨渺时,只见她身形虚浮,后撤了半步,圆睁的眼眸颤抖不已,露出狰狞之意。 “不对……不对!” “我分明那般爱着师尊,我怎会是无情之人?!” “情根折损?哈哈……绝无可能!” 少女高扬着嘴角,语气却毫无笑意,几乎要崩溃了理智。 靳无常看得出来,她极力想要否定师父的判断,却反而暴露了心虚。 阿渺的情感异于常人,他早便有所察觉,只是他从没想过……那是情根折损所致。 千秋通没有与她争辩,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人死之时,魂魄于尸身短暂停留,便会飞往幽冥。魂魄无色无形,常人之眼无法观测,需用秘法方能使之显形,而秘法之一,便是‘无情之人的挚泪’。” 闻言,梨渺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道友无情,却非绝情,石崖绝处亦有芽生,之后如何,便看造化了。” 竹叶沙声绵延不绝,占满了梨渺的思绪。 她恍惚了许久,终于凝回眸光,颔首一礼,微弱道了声:“多谢前辈指教。” 老者深深吐息,垂目道:“老夫倦了,该好好……睡上一觉。” 说着,他低落了话音,陷入沉眠,正如一尊巨像。 靳无常隐约觉得他的身躯比方才又坚硬了些许。 他沉默走上前,抚上老者屈起的右膝,叹道:“上次离开前,师父还不是这般模样。” 梨渺怔怔看向道人。 “最初见到师父时,他外形只似寻常老者,只不过行动迟缓了些。可我在岛上呆得久了,却发现师父的行动愈发僵硬,身形也渐渐脱离了常人。” 道人颇为感慨地笑了笑,满是苦涩。 “师父对我颇严,过去总是斥责我,说我天赋差,没出息,不配学他的本事,无法继承他的衣钵。” “我脾气倔,还骂他死老头,后来看着师父渐显病态,才明白过来……他只教我一半,是不愿我重蹈覆辙,步了他的后尘。” “身怀绝世本领,却无法传承后世,亦是师父的遗憾吧……” 靳无常举头望天,又是一声长叹。 梨渺胸中有些难受,张了张口,却脑海空寂,不知说些什么。 静默片刻后,道人兀地抛来一件物事,梨渺接来一看,刹那回神。 “……丹霞玉琼?” “多谢你陪我一趟,这是约定的报酬。” “……可我并未治疗你的师父。”梨渺迟疑道。 靳无常干笑两声。 “反正也无人可治,不必再抱着念想了。” 梨渺沉默少焉,出声郑重了些:“多谢。” 靳无常叉起腰,悠悠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恐怕过不了多久,师父便会完全化作一块磐石了。” “我便在此再陪他一段时日,阿渺,那只灵舟借给你,回程多加小心。” 梨渺握着手中珠玉般的果实,心情复杂。 告别了靳无常,她撑着灵舟离开小岛。 海上的风带着腥气,吹得人愈发浑噩。 梨渺靠在船舷,脑中不断回响着千秋通的话语。 难道因为她天生无情,师尊才会对她的爱意心生抗拒么。 寻常之爱,该是什么样? 梨渺尝试着冷静推演,可每每想起清宵子的模样,心中便挣扎作痛,好不容易抛下的苦楚如潮涌来,痛得她蜷缩在舟中,哽咽泪流。 “师尊……呜……” 山涧旁,清宵子五指按上心口,蓦地拧紧眉头。 他启开双眼,眸光随前方的潺潺流水不住颤动,胸中泛起的喧嚣之意几乎要撕裂躯体,将他的意志吞噬。 他调整着暴乱的内息,生生将那份凶意压了回去,眸中赤色若隐若现,最终融于浓墨中。 呼吸渐平,好似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还带着些许哽塞。 心间浓烈的情意还在作乱,褪去青涩的少年惝恍望着溪涧跃动的清光,将彼端传递来的思念一口一口碾碎咽下。 他扶上额头,墨发自指尖垂落,颓靡如残叶。 无济于事。 任他如何想要摒弃外物、净神涤心,都无济于事。 他好似,回不到从前了。 …… 梨渺六神无主地望着云天。 她多想能感受到师尊的存在,哪怕只有一点点回应。 可惜分离的数月,师尊始终封闭着内心,她无法体会他的心境,亦不知他身在何方。 待他饥饿之时……他会来找她吗? 梨渺不禁期盼着。 可若师尊藏在了隐秘之处,不消耗灵力,便不会感到饥饿。 梨渺怨念地抿了抿唇,翻来覆去,都难纾解烦闷。 “早知如此,当初……” 她喃喃念着,又感伤地叹了口气。 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 若她自师尊转生起便坦白一切,他也未必会原谅她。 或许连这些年的温存……都得不到了。 梨渺取出那只许久未动的月白色绢人,紧紧抱在怀中蜷成一团,仿佛如此便能感受到些许心上人的气息。 第222章 “师尊……” 她不时轻唤着他,在海上飘摇过日日夜夜。 天空总是阴云密布,仿佛将有雷暴降临。 梨渺知道那是某种预兆。 灵舟靠岸后,她感受到不祥的气息,仿佛有数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 她放眼看去,只见数十名修士蹲守在前方,不知都是哪派的人物。 “大哥,消息不假,那魔女果然去了海上!” 梨渺亮出宵月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围捕的人群。 她同靳无常出海的行迹,果然被人瞧了去。 而她对此也早有预料。 “魔女!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梨渺睨向叫嚣之人,“想夺玄辰血脉,不该先自报家门么?” 对方冷哼一声,“待你落入我手,自会知晓!” 他高呼一声,数十名修士齐齐攻来,势如破竹。 梨渺微微昂起头颅,凉薄一笑。 “真不巧,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说罢,她释放气海压制,阴翳之天顷刻乌云滚滚,隆声震响。 修士们纷纷顿步,迟疑看向天上。 “不过是区区雷法!何必惧怕!” “给我拿下!” 梨渺寸步不移,顿然一道炸雷自天落下,劈入她身,震碎八方土地。 冲在前头的修士均被波及,霎时匍匐倒地,浑身麻痹、筋骨断裂。 此时众人方明白过来。 “那、那不是雷法!那是雷劫!!” 梨渺闷吭一声,扬起脸来肆意一笑。 “不是想拿我么,怎的都怕了?” 第二道雷随声而至,前方修士们急忙躲闪,却难逃一劫,再度被余波摧残。 梨渺面不改色,眸光愈利。 连渡劫期劫雷她都硬扛过一道,这二十七道化神劫雷,她从未有过惧怕。 彼时那道劫雷,逼得她血气狂暴,令清净门众同门成了牺牲品。 这一次,她不必顾忌,便拿他们来祭奠…… 梨渺眸中猩红显现,她抬起左手,伸向数丈外那位面目悚然的领头人。 领头人浑身一震,那女子满身煞气四溢,想必是想释放全力了结他们! 他不过元婴初期,连雷劫都不敢靠近,此时诸位同袍损伤半数,皆泄了底气,可若等魔女破境成功,要夺玄辰血脉……便更不可为! 他正想着对策,忽然绷紧神经,血液骤凉。 女子冷睨着他,掌中红黑之气凝聚,杀意顷刻将他包裹,仿佛瞬息便要将他蚕食殆尽。 他抽身欲逃,却被威压制住身形,迟迟迈不出脚步。 这远超元婴境的强大威压……玄辰之力,当真如此霸道! 梨渺杀招已搭在弦上,却蓦然心内一动,不由得迟滞思绪。 短暂怔神过后,她泰然收回手,只给对方留下轻蔑一笑。 领头人双瞳一震,那并非挑衅,而是警告、是睥睨……是放纵! 那魔女有绝对的把握杀了自己,却不知为何留了手。 可恶,他竟承受了魔女的怜悯! 梨渺目空一切,余光之中,那领头人狰狞了片刻,便转身逃去,其余修士见领头 人撤退,也忙不迭四散逃去,唯留重伤难移的一群人痛苦嚎叫着,他们惊恐地爬向外侧,又一遍遍被降下的雷劫击溃,最终连哀嚎之声也消弭在烟尘中。 梨渺终于能够集中力量抵抗雷劫。 她凝气于周身,缓缓闭上了眼。 师尊,看见了吗,她也是仁慈的呀。 隆响声持续了许久,海岸处疮痍一片,梨渺都不再睁眼去看。 劫雷之威一道强过一道,她承受直至煎熬,只觉身躯都要被碾碎。 终于,她数到了第二十七声。 乌云撤退,天空霎时宁静,她痛苦麻痹的身体也在须臾之间恢复感知,好似淌过大川之流、沐浴万丈天光。 身躯与神识皆焕然一新,梨渺却觉累极了。 她仍旧没有睁开眼,而是任由自己倒下,侧躺在了润湿的沙砾之中。 少年身着白衣,迎着喧嚣的海风,步步走到了少女跟前。 他面色复杂地注视着她,看似平静的眼底已是浪潮一片。 他小心托起少女的身子,刚一抱起,便被她紧紧握住了臂膀。 “师尊……抓到你了……”少女眸光跃动,笑得比桃李更甜。 清宵子眸中掠过一瞬错乱。 梨渺只激动地发出一句声响,便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清宵子抿唇垂首,双目惘然。 她肯如此安心地睡去,便不怕他……就此弃她而去么。 无人听得少年剑尊的低叹。 他抱着疲惫的姑娘,顷刻消失在海边。 第97章 请师尊助我休养 头好沉…… 梨渺扶着脑袋迷糊醒来,在昏暗的火光中望见了白衣少年如塑的背影。 她眸光顿然颤动,怔愣须臾,方知此刻不是梦。 “师尊……” 梨渺口中轻唤着,趁着少年未有动作,便一把扑上前,自后方紧紧抱住了他。 “我便知道……你不会抛下渺渺不管的!” 她激动不已,喜极而泣。 熟悉的冷香萦绕在五感,足以抚平一切伤痛。 她沉溺轻蹭着,尽情吸纳这阔别已久的气息,却无法望见少年此刻的眼神,何其沸腾。 第223章 清宵子低眸看着腰间紧贴的小臂,两手落在盘坐的膝上,逐渐捏紧。 “师尊,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少女在身后呢喃着诉说衷肠,满是委屈。 清宵子双目微弱眯起。 他知道。 时刻都知道。 “师尊肯回来,是不是……不生渺渺气了?”梨渺小声试探着。 清宵子沉默良久。 “我来取回山河清。” 少年之音比冷泉更凉薄,声声清冽而刺心。 梨渺稍稍一愣,怔然抬起头来,动了动唇,才出声道:“骗人,你……你分明是挂念渺渺,才回来看我,还特意将我带来这洞里……” “雷劫之威,必会招引四方修士,若任由你昏在原地,你性命难保,仅此而已。”清宵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梨渺讷了片刻,又勉强笑道:“师尊说这些,不还是在担心我么?” 她温柔倚靠在他背上,“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口是心非……从前骗你,是渺渺不对,渺渺道歉,师尊原谅我,好不好?” 清宵子卸下她的桎梏,从容站起身来,转身淡漠看着她。 “我顾你,不过念及师徒之情。” 说罢,他又凉凉道:“仅此而已。” 梨渺一时晃了神。 眼前之人,不再是那个会将心事写在脸上的穆忘朝。 同从前一般,师尊的心思深邃难懂,她望着他的神情,几乎要看涩了眼,也瞧不出破绽。 师尊说的……是实话么? 他对她,当真没有情爱了么…… 梨渺瘪起了唇,方才喜悦的泪水此刻又浸出酸涩,她极力忍耐着,险些没有绷住表情。 清宵子睫羽微颤,袖中指尖摩挲,呼吸刻意放得平缓。 “山河清,交还于我。” “不要!”梨渺几乎是撒着气说出了这话。 少年略一凝眉,转身便走,仿佛取剑与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梨渺茫然看着他缓步远去,毫无回转之意,她心中一慌,迅速思索过后呼喊道:“我将剑还你,你……再陪陪我可好?” 白衣少年停了步伐,转回身来凝望着她,沐月披风,仿佛即刻便要羽化登仙。 梨渺倚在地上故作柔弱:“我刚渡雷劫,好生虚弱……若被敌人寻到,凶多吉少……” “师尊若还念及师徒情分,便请助我休养,渺渺……感激不尽。” 清宵子将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样的把戏用过多少次,或许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他眸光晦暗不明,返身走向山洞,神色不着痕迹。 梨渺见少年缓步归来,由衷展颜,笑得灿烂。 月色停在身前,她取出那只珍藏的掐丝蓝釉剑匣,双手奉上。 清宵子接过剑匣,又背对着她盘坐在洞口,剑匣平落于膝上,他却迟迟没有启开。 “山河清,我从来用心保管着,未让它沾染一丝尘灰。” 梨渺微笑上前,侧坐在男子身边。 “师尊,不打开验验么?” 男子修长双手搭在剑匣上,指腹缓慢摩挲着纹路。 “我知道它在此。” 他淡淡道。 清宵子没了言语,甚是冷淡,梨渺目不转睛地望了他许久,渐觉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师尊一副不容靠近的模样,可她多想钻进他怀中紧紧拥着他,与他亲吻,同他共赴云天…… 那夜难忘的感受,越是遥远莫及,越是迫不及待想得到。 “师尊……” 梨渺轻轻搭上他的膝盖,声音略哑,好似一只乞食的小兽。 清宵子心头蓦动,他眸光震颤一瞬,肃然瞥向她。 “休养。” 梨渺灼灼目光,都被那冰湖一般的眼眸浇熄,她委屈地哽了哽喉头,百无聊赖地躺倒在地,越是不甘,越是煎熬。 她看着少年的身影,眼前景象都几乎要扭曲起来,翻来覆去,念想都挥之不去。 “师尊,我难受……” 她细声嘀咕着,满是可怜。 清宵子闭目蹙眉,凉声道:“凝神静心,为师教过你。” 梨渺压根不想静心。 她只想得到。 她凝视着静默如塑的男子,想起了曾在幽室中的过往。 一点点便够……只求这么一次…… 梨渺双目失神,蓦地贴身上前,亲吻少年的唇角与耳垂,声声唤着“师尊”。 清宵子呼吸顿滞,他凝眸看向少女,她眼角泛红,身体极热,已彻底情迷。 他颤动着眼睑,压抑着失稳的内息,倏然凌厉了目光,一把将梨渺抱至身前。 少女身躯轻柔,似绸缎斜倚在臂弯,他垂眸凝视着她,俯首咬下脖颈,手抚绸缎。 仅仅只是拥抱,梨渺却如沐甘霖。 她迷蒙望着清宵子的眼睛,任他搅乱这一池春水,将曲谱弹奏。 她从未想过,自己与师尊之间的亲密,还能有这般特别的方式。 若说合和乃是共浴烈酒,她此刻,便是在品尝心上人奉上的琼浆秘酿,迷醉而旖旎。 梨渺低声哼鸣,男子却警告般咬上她的唇,带着浓重的怨气,沙哑道:“安静。” 梨渺眼眶微颤,只得抿唇忍耐。 她好似能够感受到,师尊在抑制着气息。 然她已沉醉在这韵律中,保持静默,都成了极为艰难之事。 第224章 风暴到来时,梨渺终是没能抵挡住,抓紧清宵子的衣衫,如释重负地倒在他怀中,呼吸连连。 清宵子胸中鼓动,闭目平复一阵,方稳住气息,平缓离开清池。 “现在,冷静了么。” 他垂眸望着虚空,没去看梨渺的面容。 梨渺面若晚霞,她盈盈展颜,柔媚说道:“多谢师尊,徒儿感觉好多了。” 说着,她得寸进尺地环住了少年身躯,一副要一黏到底的模样。 清宵子不为所动,“既已平复,便去一旁休养。” “不要。”梨渺瘪嘴埋下头,“在师尊怀里休养得更 快!” 她望见男子晶莹润亮的修指,莫名有些羞赧,心头咚咚没个安宁。 清宵子仿佛察觉她的目光,二指略微蜷了蜷,而后将右手敛入袖中。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将少女拉开。 梨渺怀揣着一分窃喜,靠在男子颈间,贪恋这久违的安稳感受。 “师尊……留在渺渺身边好不好?” 清宵子沉默少焉,清声道:“我且守你半日,明日一早,便离开。” 梨渺心间浮现涩意,她仰头看着他,迷茫又无奈。 “要怎么做,师尊才肯原谅我?” 男子终于移来目光,他神色略显颓靡,却更衬得面容凄美至极。 “渺渺……你我之间,已不必谈及原谅与否。” “我听不懂。”梨渺木然道。 清宵子注视着她,古井般的眸跃过一瞬异样波光。 “你欺师犯上,数不胜数,可如今的清宵,却连恨你都无力。” 梨渺愣然张了张眸。 ……无力恨她? 师尊对她,已然失望透顶了么…… 梨渺呆滞良久,有所领悟,恹恹低下头。 “还是因为清净门么。” 斯人已逝,她无法求得任何人的原谅。 师尊亦无法替他人原谅。 无心的罪孽便如一道鸿沟,生生将二人分离开,她无心无情,自然无所顾忌,可师尊不同,他乃一派之掌、众人之师,逝者们最为敬仰之人,这道鸿沟,轻易跨不得。 这道题,实在难解。 梨渺默默沉思了许久,也没能找出一个完满的答案。 若想得到师尊,唯一的办法,好似只剩了强留。 可师尊已然作出警告,若她再似从前那般强迫于他,他便会再度自戕而亡。 梨渺不敢赌。 一定还有办法……只是她还未想到而已。 师尊若没了,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梨渺暗自哽咽了一下,沉默地倚在男子怀中,失落等待天明。 过去总觉得夜晚漫长,可今夜望见洞外的曦光,仿佛只是眨眼间。 白衣少年迈向光亮,梨渺不舍地望着他的身影,终是忍不住出声呼唤。 少年稍稍停步,却无回头之意。 梨渺酝酿片息,固执道:“恨我也好,无力恨我也罢,我都不会罢休。” “师尊,我会去找你的。” 风拂过清宵子发梢,他略微颔首,好似叹息,而后乘剑远去。 梨渺抚心尝了片刻苦涩,深吸一口气,走出洞口,仰面沐浴天光。 昨夜温情仿若一场幻梦,然她身上残余的气息,还那般真实。 就算师尊声称是为了山河清而来,至少,他还是吻了她,陪她度过了迷离一夜。 这或许……便是求而不得的万幸吧。 收整好心情,梨渺望向北方。 无暇沉溺于伤悲,该上路了。 清净门中,遍布残垣。 白衣剑修停留在这尘封数百年的故地,目中所见,唯有追忆。 他惝恍坐在横躺的半截石柱上,端出他一路封存的蓝釉剑匣,注视着它良久,才将其启开。 久违的老友完好躺在其中,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存在,隐约的光芒渐显强盛。 清宵子朝它伸出手,迅利的剑光蓦然划破指尖。 灵剑伤主,少年却并不意外。 他只浅浅凝起了眸光,仿佛早有预料,而后面无波澜地合起了剑匣。 好一柄,诛魔剑。 第98章 剪不断,理不清了 天衡宗。 褚青栀走在密道中,手心都在冒汗。 距离梨渺解毒的百日之期,只剩了十几日。 这八十多天内,她犹豫、彷徨,又忍不住去想梨渺所说的那些话语。 那并非无端猜测,而当真有着隐秘的联系。 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褚青栀一面如往常一般助巫马裘打理着近身事务,一面暗中调查起那些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天启秘境一战,天衡宗两大长老损失其一,又因搜捕梨渺等人派出了大量人手,内部出现空档,倒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旁敲侧击地打听两千多年前巫马裘与茅紫山的夺权之战,茅紫山炼化玄辰血脉胜了一场尽人皆知,而巫马裘仅闭关二十年便反败为胜,人们惊叹其雄厚实力,却无人得知他为何有此提升。 若梨渺口中天衡宗长老的遗言为真,那巫马裘在那二十年间,便也炼化了玄辰血脉。 几乎同一时间……世上当真有两名玄辰血脉同时存在么? 最大的可能……便是二人所夺之血脉,皆来源于同一人。 越是推演下去,褚青栀便越感身心发凉。 第225章 然而这些,皆非此刻该深思之事。 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趁着宗主休养之时取得了密室的令牌,须得保持警惕,尽快取得凤凰髓。 迅速越过,褚青栀来到了尽头的密室前。 此地平日仅有宗主与长老方可出入,她知道,凤凰髓就藏在其中。 她将金色令牌嵌入门中空隙,禁制开启,室内堆积的物资与宝物展现于眼前。 她几步跨向一方小台,小心翼翼地倾斜上方的瓶器,将一滴火焰般的橙色粘液接于小瓶中收起,正要离开时,却听到一阵细小的哀哭声。 褚青栀吓了一跳,下意识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目光却落在了地面上。 地下……有人?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好似怨魂哀嚎,连绵不绝。 可怖的是,那声音不止一位,似乎……有数十人。 褚青栀不禁心惊,她在天衡宗中生活了三百余年,从未听见过此般声音。 这密室之下另有空间,关押的……皆是何人? 她隐隐有种预感,揭开这一角,或许便能解开天衡宗中不为人知的隐秘。 褚青栀稳住呼吸,摸索起地面与墙壁的机关。 有了! 她双目微睁,正要将令牌嵌入,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她心下一惊,刚一转身便被猛地按在墙上,气血激荡。 “噗……” 褚青栀口吐鲜血,睁眼看向来人,那魁梧威武的天衡宗主居高临下盯着她,粗砺的大手牢牢掐住她的脖颈,双眼比寒刀更凉。 “本座收养你三百余年,对你有再造之恩,阿栀,你真叫本座失望。” 威压逼得褚青栀浑身发颤,她紧咬牙关,用力握住男子的拇指,试图给自己制造一丝喘息之机。 “宗主……您……骗了我吗?!” 她努力盯着巫马裘,艰难出声。 巫马裘面无表情,只略微眯起了眼角。 褚青栀心知,此时即便示弱,恐怕巫马裘也不会拿她好看,可若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更是不甘! 如此……只能赌上一赌……! “我师尊……穆家灭门的真正凶手,是你不是?!” 此言一出,男子眼瞳赫然凝缩。 看到他瞬变的眼神,褚青栀双目圆睁,浑身彻凉。 “本座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得出此般推论。” 巫马裘略松了一分力道,五指却是将紧未紧,仿佛在拿捏待宰的羔羊。 “你,见到清宵子了?” 褚青栀卖力呼吸着,凝视着他的眼,只思索一瞬,便道:“是。” 巫马裘面容蓦然靠近。 “他在哪儿?” 如此距离,男子眼中执念赫然暴露无遗。 褚青栀颤抖直视着这双可怖的眼睛,只觉自己下一刻便要被其吞噬。 她尽力保持冷静,拼凑着这些零碎的线索,再度给自己抛出赌局。 “宗主当初救我……难道便只是为了这一天么……” “只是为了……用我这名弟子……引出师尊?” “阿栀啊阿栀,你该理解本座。” 巫马裘表情肃穆,义正词严。 “本座一生光明磊落,决不容生平留下污点。” “穆家人若不根除,本座当初杀人夺血之事,岂不就会被昭告于天下?连仙道第一人都有如此污点,天下众多修士,还如何安身立心?” “本座,需得做天下人之榜样!” 褚青栀惊愕不已,恶事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她从不知天衡宗主……竟是这般面目! “莫非……你早便盯上了师尊?”她不可置信道。 巫马裘目光转为怜悯,好似他手中之人即将命断,连呼吸都在为之哀道。 “清宵子啊,是个颇有城府之人,初入修真界便化了名,韬光养晦千年,方露出本意,本座虽控制了茅紫山,让他认下当年过错,并将杀孽尽数揽下,可他死后,本座仍是日夜难安。” “清宵子那般沉稳敏锐,若有朝一日又追查到本座身上,该如何是好?他天生剑骨,修炼极快,只怕有朝一日,便会越到本座头上。” “本座纵然惜才,也只能痛下狠手,清宵子渡劫之期,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褚青栀越听越是出离愤怒,直到巫马裘说到最后一句,她顿然瞪大了双眼。 “原来……原来是你……” 巫马裘不顾她的气愤和颤抖,遗憾叹道:“他倒是顺我之意渡劫失败,哪知渡完劫,留了你这活口,他却消失无踪,叫本座好找……” 说罢,巫马裘肃然凝视着褚青栀,脖颈上的大手缓慢移动,最终用拇指与食指掐住女子的下颌。 “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也能去得安稳些罢。” “阿栀,这是你咎由自取,可莫要怪本座。”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掌中灵力陡然爆裂。 褚青栀瞪圆了双眼。 她感受到了湮灭的到来,身体与意识的每一处都停止了运转。 生死刹那,时间却意外漫长。 不等她反应,剧痛便袭满全身,转瞬间光芒遮蔽二人视线,命至将尽的女子竟瞬息间没了影。 巫马裘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素来沉稳的脸上掠过一丝错愕。 男子眸中掠过狠厉,神识当即覆盖天衡宗内外。 追寻不到褚青栀的气息。 第226章 居然……让她逃脱了? 他握紧右拳,手臂青筋暴起,转身跨出密室。 - 褚青栀重重摔倒在地,猛地咳出几口淤血。 她大口喘气,惊魂不定地抬头,竟发现自己身处山林,已不在天衡宗中。 更诡异的是,她分明感受到脖颈乃至身躯脏腑都几近爆裂,然此刻却几乎恢复完全,连痛意都消泯了大半。 ……究竟发生了何事?! 接二连三的怪事冲击了褚青栀的意志,它们超乎她的认知,将她的大脑搅得一片混乱。 她扶着额头伏倒在地,又挣扎着支起身来,望向这片生机盎然的绿野。 这隽秀的山林,唤醒了她久远的回忆。 这里……是越州? 禹州与越州相隔两千余里,她竟在呼吸之间回到了这片土地。 她是在做梦不成…… 褚青栀惝恍向前走着,许久才重拾“活着”的感受。 她扛住了巫马裘的杀招,重伤转瞬即愈,还被转移到了千里之外。 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 原来梨渺给她强塞下的不是毒药,而是救命仙丹。 那妮子,早便做好了她失手的准备,为她设下了后路。 想通缘由,褚青栀噙泪望天,心头百感交集。 她此刻或许自由,却是折翅之鸟,往何处飞行,都只怕会落入猎网。 知晓仙道魁首的“污点”,巫马裘不会放过她。 许久未回宗门了。 既已身在越州,便去看看罢…… 女子失魂落魄地寻到清净门遗址,前行百步,却见白衣少年侧身坐在残垣上,双瞳忽地一缩。 刹那间,她竟恍惚望见了师尊的身影。 当真是疯魔了…… 褚青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记得这位穆姓少年,他总是护在梨渺身前,是她的同伴。 可看上去,他却是孤身一人在此。 他为何会留在清净门呢…… 褚青栀六神无主地走上前,少年也微微转过头来,黯淡的双眸深不见底,却仿有涟漪一触而过。 四目相对间,褚青栀再度陷入恍惚。 这双眼,太像了。 清宵子睫羽微垂,平静注视着女子。 “青栀。” 一声再寻常不过的呼唤,却叫褚青栀兀地瞪大了双目。 她眼角淌下两行热泪,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呼唤:“……师尊!” 清宵子唇角抿下涩意,走到女子跟前,伸手轻触她的肩膀,示意她起身。 “这些年,你受苦了。” 褚青栀摇了摇头,激动得语无伦次。 “原来,原来师尊一直都在……青栀愚钝,此前相见,竟未能认出……” “可您怎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梨渺她……” “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清宵子。” 少年偏过身去,目光悠远。 “虽魂魄统一,记忆苏醒,然此身乃是她的造物,如今的我,只是一具傀儡罢了。” 褚青栀错愕张了张口,忿然出声:“她、她竟将师尊……” “我一心求死,却又因她而生。” 清宵子缓缓叹了口气,略显无奈。 “我与渺渺之间的纠葛,剪不断,理不清了。” 他看向女子。 “青栀,我知你心怀憎恨,但我不愿你因为师再添嗔恨。” 褚青栀望着少年复杂难懂的眼睛,怔忡片刻,低声道:“师尊如今,还是心向着十六师妹。” 清宵子垂下目光,无力去回应。 这才是他的症结所在啊…… 褚青栀低头酝酿了良久,五味杂陈地说道:“梨渺方才……救了我一命。” 清宵子眸光微动。 女子抬起头来,泪眼凄厉。 “师尊……你我好似都错了,都错了!” 第99章 真相 “巫马裘才是屠灭师尊凡俗一家的凶手,他强夺玄辰血脉,又不愿劣迹暴露,故而对穆家人斩尽杀绝!” 诉声如雷乍响在清宵子耳旁,他错愕张眸,思绪如散落的碎丝线,在脑中纷纷扬扬。 褚青栀按下激动的情绪,将她在天衡宗中的见闻、先前与巫马裘对峙的话语有条不紊地道来。 清宵子越听越是怔然,一些埋藏在记忆中的疑问此时尽数泛了出来,又逐渐连接清晰。 在穆家灭门之前,他的兄长某次外出意外昏迷,数日方恢复。 如今想来,那昏迷之因,便是被取走了玄辰血、力亏所致,只是那次的夺取,并未伤及其性命。 若茅紫山与巫马裘的玄辰血皆来自他兄长一人,一切便能串连说通。 茅紫山输掉比试,下凡偶遇兄长,见其展露玄辰之力,便夺了部分血液,留得他一命,再度挑战巫马裘。 巫马裘落败,对茅紫山的力量生疑,追根溯源寻到了凡界穆家,夺走兄长全部血液,用真火符烧毁穆家,又恐有遗漏,故意将茅紫山的随身物件留在现场,掩人耳目。 他拿着那枚绛色玉佩暗中寻人,终是追查到了天衡宗,殊不知巫马裘极为谨慎,成百上千年间,竟都在防备着昔年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 茅紫山固然有夺血之恶,却并无杀业,根本不必揽下穆家灭门之罪。 看来那时候的茅紫山……便已为巫马裘所控,甘心替他了结罪业了。 第227章 理清这些,清宵子震惊不已,惆怅忿然。 谁能知万丈光辉的仙道魁首,竟有如此狭隘阴恶之心,偌大修真界,还能留得多少清净之所? “徒儿实在想不通,天衡宗主伏魔除恶不在少数,以正义之心享誉四海,又为何会为了掩藏‘污点’,谨慎到令人发指,宁愿越描越黑。” 褚青栀低着 头,惝恍说道。 “甚至茅紫山已然为其顶罪,他也仍不愿放过师尊,要让师尊陨落于雷劫之中……” 清宵子眸光稍顿,缓缓敛下眉头。 “你说什么?” 褚青栀失色的唇细微颤抖着,她抬面望着少年剑尊的眼睛,道:“徒儿不知巫马裘做了什么,只听他说,他用了点手段,会让师尊在承受渡劫天雷时,爆体而亡……” 男子双瞳忽地凝缩,他后退半步,眸底如古潭掀涛,久久不平。 昔年,他与巫马裘交情不深,却相互敬重,在他渡劫前不久,巫马裘曾来与他论道,或许便是在那时……他暗中做了手脚。 渡劫天雷之威,何其强盛,而若以天雷引爆他化神巅峰之体,清净门方圆百里皆会寸草不生,彼时门内弟子十九人必然殒于湮灭之中,就算是渺渺也…… 雷劫那日,他抵御艰难,他原以为是自己体魄不济。 剑尊怔忡仰望阔天,眼中泛出血色。 “即便渺渺不曾出手,清净门也无法逃出血光之灾……” “背负杀孽的罪人,原来……本该是我……” 褚青栀心头蓦然一颤,她急迫摇了摇头,凄切道:“不……师尊切勿这般想,一切都是那巫马裘的错,师尊是无辜的,十六师妹她……” 女子眸光晃了晃,低下声音,不忍说道:“本不该有罪。” 清宵子眸中迷惘消褪,逐渐凝起剑锋般的锐光。 “新仇旧恨,必将清算。” 褚青栀看着剑尊冷峻坚毅的面庞,胸中也燃起熊熊烈火。 她压抑着心境,冷静道:“可如今的师尊力量不复往昔,而巫马裘将至渡劫后期,天衡宗也不乏高手能人,况且……世人不知巫马裘之劣迹,贸然对其出手,反会败了师尊的名声,引火烧身。” “为师从不是冲动之人,你的顾虑,我都明白。”清宵子道。 褚青栀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师尊的心性,比她更沉。 “只是声名于我已是浮云,我只求本心。”清宵子略微压睫,双眸如渊。 褚青栀琢磨片刻,忽然张眸。“我险些忘了一件事,天衡宗密室底下,好似关着一些人,我听到了他们的哀嚎……可我还没来得及打探,便被巫马裘擒获了。” “那地方只有宗主与长老可出入,弟子们似乎都不知,徒儿怀疑……那里藏着更深暗的秘密。” 清宵子眯起双眼,沉思片晌,温和道:“青栀,你忍辱负重,已带回了不少消息,于我、于清净门,乃至于仙道,都意义重大。” 女子不禁动容,她赧然垂下脸,惭愧道:“三百多年,青栀都被仇人蒙在鼓里,认贼作父。忍辱负重的美名,我担不起。” “不必妄自菲薄,你已做得很好了。”清宵子叹道。 褚青栀抬眸撞见师尊包容慈悲的目光,仿佛梦回数百年前,一时感慨万千,终于牵起嘴角,露出苦涩又怀念的笑。 她幽叹一声。 “若非梨渺的丹药,我现在必已尸骨无存。可笑她当初谎称是毒药强迫我服下时,我丝毫没有怀疑。” “她变成这般,都是我逼的……” 清宵子听着她的轻语,心头隐隐作痛。 只是如今却并非出于挣扎,而是无奈与疼惜。 女子双肩微垂,收拾好了残碎的心情。 “师尊可有何打算?” 清宵子沉默少焉。 “我会去渡火宫。” “渡火宫?”褚青栀面露错愕,显然没能料到清宵子会有如此回答。 “那里才是渺渺的归宿。”清宵子轻声道,目光远至北天。 褚青栀愣了半晌,不确切道:“梨渺……是渡火宫出身?” 刚出口,她又蓦地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师尊难道要为了十六师妹,撇弃一世英名与道心,与魔为伍?!” 少年平静转过头来,清明注视着她。 “青栀,你想错了,吾心从来只辨善恶。” 女子呆愕动了动唇,并未听得太明白。 “梨渺是魔宫出身,却也是你的师妹,清净门永远的子弟。为这地下亡魂报仇雪恨,她不可或缺。” 清宵子一手指着脚下废墟,身姿卓然。 “而我,将尽前世未竟之职,正其心性,护其不染。” “这一次,清宵不会再败。” 少年双目明澈而笃定,褚青栀为之震动心弦,怔愣良久,隐约从中读出了一股不容扭转的执念。 “徒儿……领会了。” 清宵子面色略转和煦,语重心长道:“魔门重地并不太平,你心性耿直,未必合适。跟随与否,全凭你所愿。” “只是巫马裘不会放过你,或许天衡宗很快便会寻来此处。若你不愿跟随为师,为师可写书信一封,引你前往盛月坊暂寻庇护。云凌坊主曾与我有些交情,同为名门,天衡宗轻易动它不得。” 褚青栀沉思片刻,恍恍道:“请恕徒儿……还没做好面对十六师妹的准备。” 第228章 清宵子略一颔首,他能够理解青栀的选择,即便她能理智分析其中道理、放下芥蒂,可如今渺渺的身份并不单纯,向她靠近,不再是轻巧之事。 褚青栀取出一只小瓶。 “这是梨渺要的凤凰髓,请师尊替我转交给她。” 清宵子稍有失神,与梨渺分开的这段时日,心中总会传来难忍的疼痛。 他封印着自己的同心种,渺渺或许无法感知他汹涌的挣扎,可她的苦痛、她的思念、她的浓情,他都体会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渺渺在那般低落之时,还念想着寻找那些物事。 这并非坏事,至少说明渺渺的心思不再只挂着他一人,她有自己的目标与道路。 虽然微小,但这何尝不算一种进步。 少年深吸一口气,竟感到些许欣慰。 清宵子接下凤凰髓,平静看着女子。 “渺渺托你取此物,想必用了些威逼的手段。你可怪她?” 褚青栀:“她为我准备好了后路,那枚丹药令我垂死复生、脱离险境,想必是比凤凰髓更要珍贵之物。” 清宵子知道,那是梨渺在天启秘境中得来的九转乾坤丹,只此一粒。 褚青栀低着头,眸光粼粼。 “她的确点醒了我,虽然那或许只是她的游说之术,并非她本意……” 清宵子轻敛了敛眉头,“何意?” “她早便怀疑巫马裘有所遮掩,也是她向我言语暗示,屠灭穆家的真正凶手或许就是他……” 女子神色有些浑噩,身躯愈发显得虚浮。 “她分明与巫马裘都不曾有过几面之缘,便能猜测出那些,枉我置身天衡宗三百余年,都不曾注意过分毫……” “总说十六师妹不通情理,可她偏偏……有那等慧心啊!” 清宵子心头蓦地一荡。 他触动望着虚空,恍惚失神。 渺渺…… 没有我在身边,你也能冷静布划这些事。 你当真成长了。 - 来到焱州,梨渺耗费了一些工夫。 追踪者们一茬接着一茬,似蚁群般甩不干净。 踏入魔道领域,或许能遏住一些人的脚步,但焱州也绝非什么清净之地,只怕比她此前所历之处都要锋锐。 在中南三州,魔修不敢抛头露面,金州世家们做着两道生意,倒是时常能见到魔修身影,只是毗邻天衡宗所镇的禹州,他们也不会轻易造次。 可在焱州这魔修巢穴,境况便大有不同。 听说这里的魔门不仅敌视仙道修士,互相之间也多有纷争,“黑吃黑”乃家常便饭。 无论她是仙是魔,对他们而言,都无关紧要。 她如今行走世间,身上便仅刻着四个字。 ——“玄辰血脉”。 地如其名,焱州广袤地表之下,埋藏着流淌的烈性矿脉,连风都带着热燥之气。 梨渺凭着直觉走了一段路程,终于见到旁人的身影。 那是两个结伴的筑基期修士,她开口唤一声“道友”,对方二人还未看清梨渺模样,便感知到她高山一般的非凡境界,当即吓得稽首。 “见过前辈!” “敢问前辈有何吩咐?” 梨渺:“去渡火宫,要往何处走?” 筑基魔修紧张道:“此处往东北八百里,见到一片高大险峻的赤脊山脉便是了。” “多谢。” 梨渺问完便头也不回地 走开,后方两人顿松了口气,小声嘟囔。 “还以为是来夺财的,原来只是问路,吓煞我也……” “我怎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好似近日在何处见过……” 梨渺感官敏锐,旁人微小的论声都传到了她耳中。 眼熟么?她倒是见到金州之中多了不少她的画像,流传到焱州也不足为怪。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画像竟与师尊的一般风靡。 可惜……却不是什么好事。 趁着她进入焱州的消息还未流传开来,梨渺一路飞往东北方向,几番向落单之人打听,终寻到了他人口中的赤脊山。 山脊陡峭赤红,如被烈火包裹,然仔细观看便知,山上并无燃烧之物,那是矿脉与土地显现的颜色。 山下殿宇巍峨屹立,梨渺行至高门前,守卫的两名金丹期魔修见状上前一步,道:“渡火宫重地,不得擅入,客人可有邀请?” 不愧是魔道第一势力,背靠宫内一众大能,即便是金丹期的守卫,见到化神期修士也毫无怯色。 梨渺稍微想了想,一缕汝元神魂的邀请,应当也算魔尊之意吧? “魔尊邀我来。” 她说得轻巧,二人却面色一震。 又将其打量一番后,其中一人问道:“可有信物?” 梨渺静止了须臾,取出了那枚破碎的雨霖铃,她并未将其修复完好,只将散落的蓝玉碎片简单粘合在了一起。 “客人请稍待。” 右侧的守卫拿着裂玉佩走进大门,梨渺无聊看向一边,原以为要等待一阵,不想没过多久,守卫便折返了回来。 大门开启,身着绣蓝绫罗白衣的青年负手立于门内,他深沉的眼底仿佛压抑着兴奋,唇角为她绽开温柔又克制的微笑。 “阿渺,你终于来了。” 第100章 身入渡火 梨渺略微张口,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第229章 白哥哥是“母亲”安插在她身旁的守护者,某种程度而言,亦是将她牵往魔门的引路人。 所以……当渡火宫大门开启,她目之所见的第一人是他,实在再合理不过了。 梨渺走进门内,望着男子的眼睛,淡笑道:“许久不见,白哥哥。” 今歌白乌睫轻垂,笑意愈深。 “你可知我等待今日,等了多久。” 他话语之中满是柔情,梨渺仍能从中听出那股压抑的激动。 或许是这宽阔的宫殿中还有着旁人,又或许是此刻的身份使然,男子并未似从前那般,见面便耐不住亲密举动,他笔直地站在她身前,正如接待一位友人,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瞒了阿渺那么多事,白哥哥,当真沉得住心。” 梨渺轻盈说着,今歌白却从她眸中瞧出了一两分疏离,不禁心下微惊,变了脸色。 “阿渺……我也是听命于人,有些事未得指示,我只能守口如瓶。”男子深深看着她,语气满是真挚。 “在我大婚之日,引我夫君服毒自戕,也是听命于人么?”梨渺笑意不减,轻弯的眼眸却添了分锐意。 今歌白睁了睁眼眶,顿觉血液煞凉。 “阿渺……” 他心慌一阵,刚一出声,梨渺却垂下了眼睛,自若道:“先带我去见她,白哥哥。” 今歌白眸光颤动,只能阖了唇,沉默转身,将她引去内殿。 梨渺静默观看着两侧的景象,那些陌生的面孔见到她跟在今歌白身后,眼神或是探究或是好奇,今歌白却一路阴着脸,心绪混沌不明。 “尊主,人已带到。”走入内殿,今歌白向长阶上的绛衣女子俯首禀告。 梨渺抬头望着那人,她与先前的神魂碎片看上去一般无二,冷艳绝伦,不怒自威,即便她已突破了一大境界,目视这渡劫期巅峰的人物,依旧难抑震撼。 魔尊身旁的紫衣天玑使依旧妖娆而神秘,她转来蒙起的双眼,对梨渺浅浅微笑。 “你们都下去罢。”魔尊语音清冷。 缠姬略一颔首,缓步退下,今歌白也端臂行了一礼,离开前,又意味不明地望了梨渺一眼。 内殿空荡冷寂,唯有二人衣着的颜色仿若还亮着一缕鲜活之气。 魔尊踏着台阶步步下行,姿态极尽优雅,梨渺讷然望着她,终于能静心端详起她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气质大相径庭,上次见她时,她并未觉得自己与她有丝毫相像。 如今透过妆容细细打量,才发觉五官的轮廓,的确是有三分相近的。 可梨渺望着她步步靠近,却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她仍未能琢磨好,该如何面对这位母亲。 “你我二人终得相见,只不过,还是稍早了一些。”汝元先开了话匣,语气略显悠闲。 梨渺看着她浅淡的笑容,心情莫名放松了些许,她眼仁略微打了个转,小声问道:“为何?” “有些事情尚未解决,我暂且还不能公开你的身份。” 汝元眸如冽玉,稍柔了语气。 “但在无人之时,你可唤我母尊。” “母尊……”梨渺懵懂跟着她念道,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奇异之感。 汝元欣慰点头,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拾级而上。 “来,坐下。” 她坐上宝座,指了指身畔的半截空位。 梨渺看着这华而霸气的魔尊宝座,迟疑少焉,还是受惑于汝元的目光,稀里糊涂坐到了她的身侧。 梨渺将双手拘束地放在膝上,两只眼睛困惑呆望着身前铺下的长阶。 “孩子,在母尊面前,大可不必局促。”汝元温和说道。 梨渺恍了恍神,不由自主看向女子的眼睛。 这种感觉遥远又熟悉,记忆之中,她与师尊初识时,在他面前,她也总是拘谨。 而那时的师尊也与眼前的女子一般,强大、清冷、温和而耐心。 “母尊当初,弄丢了我。” 梨渺重复着先前汝元神魂对她诉说的话语。 “为什么?” 汝元笑意渐褪,她垂下目光,深深叹了口气。 “本座修炼已逾五千载,过不了多久,便会迎来大乘雷劫,无论飞升与否,渡火宫乃至整个魔道都将易主。” “焱州之内,对本座身下之位虎视眈眈者比比皆是,本座绝不容忍这数千年的基业,因党权之争毁于一旦。” “若要令多数人信服,则需树立一位权威的继承者,那人不仅要实力强劲,还需传承本座的意志,令本座的追随者们甘愿为其效忠。” “流有本座血脉之人,便是最恰当的人选。” 梨渺认真听着,愣愣道:“魔尊子嗣。” 汝元点点头。 “本座许久以前便开始布划,只可惜我修炼的功法有损精气,难有后嗣。为此,本座挑选了一批又一批男子,总算得来了你,阿渺。” 梨渺呆愕张了张口,只是她关注之处却不是汝元得女如何来之不易,而是她所说的“一批又一批”。 她的母亲是魔道至尊,天下第一人。 她的父亲是“一批又一批”中的一个。 这感觉……颇有点奇妙。 “只是那个男人竟暗藏祸心,趁本座生产之时,调换婴孩,欲将你私养,作为日后要挟本座的手段。” 魔尊眼神瞬冷,梨渺仿觉身旁寒风阵阵,稍稍缩了缩四肢。 第230章 “本座识破了他的阴谋,然那时年幼的你已被他藏匿,本座寻遍魔域,连那厮在其他四州途径之处都搜刮了个遍,都未寻得你的所在。” 汝元眯紧了眼角。 “万万没想到,他竟将你丢去了凡界。” 梨渺听着这段波折的历史,怔怔道:“原来……是 这样。” 记忆之外的过往,听起来,就像是他人的故事一般。 若非母亲亲口所述,她很难想象,自己便是那故事中心的人物。 “那个男人,后来如何了?” “自是杀了。”汝元平静抬眸注视着梨渺。 “所以,你没有父亲,只有母尊。” 梨渺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嗯。” 汝元目光化开,抚过她的侧脑,轻声叹息,“我很遗憾,还未来得及为你取名,便失去了你。” “后来听玉衡使讲述,你在凡间过得很不好,母亲心有愧疚。” 梨渺垂下眼睛,女子的轻抚温柔如羽,渐渐安定了她的神思,她置身在这陌生又难得的温情之中,心湖不时泛起点点涟漪。 “都过去了。” 梨渺低眸说道。 “十来年的苦难,不过沧海一粟,况且,我遇到了师尊。” 说着,她嘴角微微扬起,只是不多时,又恹恹落了下去。 汝元将她细小的表情看在眼底,微不可察地牵了牵唇。 阿渺虽已至化神境,可毕竟阅历尚浅,某些时候,心思便如稚子般单纯,这样的她,还不足以坐上这枚宝座。 可她亦有其可贵可爱之处。 “一个男人而已,你若不顺心,大可多招几个道侣,只是切要多留份心,莫要重蹈为母覆辙,反祸害了自己。” 梨渺倏地睁大眼,连连摇头道:“我只要师尊。” “那我去将他抓来?”汝元挑眉笑道。 梨渺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觉得其间之事纷乱如麻,自己一会儿说不清,只好丧气地叹了声,道:“我不想再逼他。” 汝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静默片刻,抚着下巴说道:“清宵子啊……确是个良人。” 梨渺讷然抬眸,隐约感到汝元话语别有深意,她好似在筹谋着什么。 察觉少女的打量,汝元扬了扬唇角,道:“儿女情长暂且放在一边,阿渺,留下来,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梨渺目光闪烁,江湖飘摇,她好似无处可去。 以常理而言,母亲在的地方,或许便能称作“家”。 可她若彻底归顺魔道,师尊……又该怎样看她? 她还能将他挽回么? “若清宵子心牵于你,你的选择,他不会坐视不理。” “若他无心,你身在何方,于他又有何异。” 汝元声声清冷,梨渺不禁颤了颤眸子,她好似时时刻刻都能看透她的心思,开口便能锐利戳中痛处。 “……母尊说得对。”梨渺抿唇道。 “待事情解决,我便向天下人宣告,你才是真正的渡火宫少主,魔尊汝元的继承人。” 女子双目冷冽,字音清晰笃定。 梨渺诧然张大眼,望着汝元不容忤逆的眼睛,忽然起了退缩之意。 她认真酝酿了片刻,道:“我怕是达不到母尊的期望。” “才五百多岁便突破化神,此等天赋,古往今来,你都是头一位,何况你拥有玄辰赐福,武之一道,你已是万人之上的强者。有如此天赋实力,还怕母尊顾虑么?”汝元微微压低头颅。 “可女儿不知怎么做一位少主,更不知……要如何传承母尊之志。”梨渺垂首道。 “还有时间。” 汝元伸手抚起少女脸颊,微笑道:“我并不怀疑阿渺的悟性,在某些方面,你比母尊要强。” “接受它,无论天离圣火,还是绝世功法,我都可尽数传授。” 梨渺眸光微漾,她知道,母尊这话一出口,她便再无拒绝的理由。 她本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会尽我所能。”梨渺眼眸逐渐清明。 汝元满意点头,眸中若有灼光。 梨渺恍然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方世界。 心中关闭了一扇门,却有一条从未踏足过的道路出现在脚底,蔓延远方,连视野都变得开阔无比。 不知为何,心情好受了许多。 她望着汝元,眼仁不时微移,好似在琢磨着什么。 汝元看她这呆愣可爱的表情,不禁失笑。 “怎么?” 梨渺眨眨眼,“我可以唤你一声‘娘亲’吗?” 魔尊冷艳的脸上浮现一分错愕。 饶是善于观心的她,也没能料到梨渺会冷不防蹦出这么一句来。 “我见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这般叫的。” 梨渺木讷低下头,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抱歉,我的情根……不好,不懂如何爱人。” “如果我也学着他人那般,或许便能领会,要怎样做一位女儿了。” 汝元听着她天真的话语,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孩子,你不必抱歉。” “想唤什么,都随你。” 梨渺浅浅露出梨涡,她脑中回忆着历来的见闻,最终停留在悉家的场景,她幻想自己便是那个明丽又倔强的少女,抱住母亲靠在她胸口,舒柔呼唤:“娘亲……” 汝元眸光触动,一时竟恍惚失神。 第231章 她从来将自己当做渡火宫之母,魔道众修皆是她的子民。 可被人以如此姿态拥抱,却是头一回。 亲生骨肉,终究……是不同的。 女子心底好似有某物化开,她轻抚着梨渺的后背,低垂的目光满载温柔。 面前人的身躯透着暖意,梨渺呼吸着她的气息,不自觉有了倦懒之意。 她当真有许久,都未似此刻这般放松过了。 第101章 师尊……就在宫外!…… 与母亲待了小半日,梨渺走出内殿,一眼便看到了今歌白的身影。 他抱臂靠在墙边,好似一直在等着她,凝起的眉眼隐约透着焦躁不安,梨渺嫌少见他这副模样。 “阿渺……” 今歌白凝眉看着她,眼神一片复杂。 梨渺淡淡一笑,“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 “燃心散是我留下的。” 今歌白说道。 “但我只是给了清宵子一个选择,并无逼迫。阿渺,我是抱有私心,可你不该恨我。” 男子双目灼灼,恨不得将梨渺吞没其中。 梨渺垂下眸,表面波澜不惊,心底划过一丝涩意。 果然啊,以死摆脱她的困囿,终究是师尊自己的意愿。 他说她狠心,可他让她在最为欢喜之时,亲眼见证他的逝去,师尊啊,你又何尝不狠心。 “都过去了。”梨渺小声道。 眼下的难事都未能解决,追究过往,又有几分意义。 今歌白眼波颤动,少女轻飘飘带过的话语,并未平息他的焦躁,反叫他愈发痛心。 他走到梨渺跟前,牵起她手指前端,动情说道:“阿渺,无论过去多少恩情,他都二度抛下了你,你何必要执着于如此一个男人?!” “我能比他待你更好,一世呵护你、追随你,接受一颗炙热之心,不比那化不开的坚冰好受么?” 梨渺却仿佛全然未见男子的神情,她沉默了良久,若无其事地抽回手,道:“师尊的心,才不是寒冷的。” “阿渺……!”今歌白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无奈又懊恼。 梨渺固执地抿紧唇,这并非她狡辩,是她切身体会,师尊还在意着她。 若是心成了坚冰,他就不会在她出海归来之时前来看她,不会将她带离危险之地,不会为了她故作可怜的请求留下陪她,也不会在她情躁难忍时……那般细致入微地帮她。 他对她有恨,有怒,有失望,可那并不代表爱已干涸。 哪怕只有一分一毫,她都不会舍去盼望,放弃寻找挽回师尊的办法。 梨渺不以为意地抬起头,清甜笑道:“白哥哥总是劝说阿渺,可在阿渺看来,白哥哥和阿渺,是同样的。” “很多,都一样。” 青年双眸顿张,怔怔失语。 梨渺舒了口气,轻松道:“我暂且会以客卿的身份留在这儿,还望白哥哥多多关照了。” 今歌白眸色渐暗,盯着梨渺沉默许久,最终勾起唇角。 “那,便由我来为你引路。” 梨渺微笑点点头 。 白哥哥虽是笑着,可那双眼全无笑意,还有幽光影影绰绰。 真奇怪,她如今好似能清楚分辨旁人的神色与情绪,很难再感到茫然无措了。 今歌白带着梨渺去熟悉此方地界,身着蓝裙的少女天璇使恰巧路过,望见二人的背影,不禁疑惑。 那姑娘怎么在这儿,才多久不见,竟都突破化神境了。 楼望月圆睁双目,湖一般澄净的蓝眸中银纹旋转,二人灵气与命盘清晰浮现于眼前。 数缕光泽自梨渺身上冒出,如丝线一般引至了某个方向。 楼望月循着那丝线的另一端望去,竟然指向了内殿。 她诧然张了张眼眶,蓦然领悟了许多事,低声喃喃:“竟是如此……” 共鸣相连的命盘,梨渺,原来你这般不简单啊。 - 渡火宫地势复杂,建筑分布在赤脊山脚各处,殿宇与山脉互相嵌套,仿佛群山生成时便有了这般布局。 因场所分散,夜晚的渡火宫便愈发冷清。 东侧的一处偏殿,是梨渺居住的地方。她没有安寝,而是独自一人待在殿外,双臂撑着栏杆出神。 此处正巧能望见月亮,是夜月圆,山上赤红的矿土泛着灵光,连硕大的明月都渡上绯色。 没想到这魔门核心之域,竟是这数月以来,最让她感到安宁的地方。 如此寂夜,若有师尊相伴,该有多好。 梨渺右手撑着脑袋,不自觉又回想起二人亲密柔情的时光。 “你怎么在这儿?”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梨渺的回忆。 她侧首看去,只见紫衣少年正蹲在一掌宽的栏杆上,直勾勾盯着她,双手落在敞开的胯前,像极了一只审视敌群的狼犬。 “你是……瑶光使。”梨渺略微抬眉,对少年的敌意视若无睹。 元婴期的赤日血脉,先前在天启秘境时,她便未将他视作棘手的人物,何况现在她高上一个大境界,他的威胁之气,便更撼动不得她了。 无忧狐疑地瘪起了嘴,“你跟我们是一伙的?” “不对啊,给你邪种蛛王、诬陷你是魔道邪徒,不是天玑使挑动仙道纷争的计策么?怎么你当真出现在渡火宫了!” “难道,天玑使故意瞒着我?” 第232章 “那就更不对了!我可是最受尊主偏爱的瑶光使啊,她凭什么瞒我!” “……难道是尊主的意思?” 少年一个劲地自言自语,说完一句,又否认一句,胡乱发散一通后,又不满道:“你怎么不说话?” 梨渺:“……” 她都没找到说话的间隙。 她忽然觉得这少年某种程度与她有些相像。 她也时常会为一件事情作出许多设想,恨不得穷尽所有可能,排除错漏。 但她从不会将它们说出口。 无忧拧起眉头,瞟了眼梨渺身后亮着微光的殿宇。 “你住这儿?” “是啊。”梨渺终于有空将她的语句端了出来。 “只有七星使才有资格占据一方殿宇,你凭什么?” 少年不解地嘟囔,旋即眸中掠过凶光。 “你也是尊主挑来的候选之人?” “什么候选之人,我不知道。”梨渺泰然道。 “我是至尊邀来的客卿。” “客卿?”无忧歪起脑袋,“这么说,你不会与我争抢继承者的位置咯?” 梨渺动了动眉头面露讶异,她原以为,少年是担心母尊将她封为七星使,挤下排在末尾的他,可为何,他说的是“继承者”? 这名少年,也是母尊的孩子吗? 可母尊说她极难有后嗣,当年她的降生十分来之不易,若母尊有了第二名继承人,她又何必费力寻她,还派白哥哥守护她几百年呢…… 梨渺想不通。 她困惑打量着无忧,他与她生得并不像,与母尊也没有半分相似。 “你是至尊的继承者?”梨渺反问道。 “是啊,原本有许许多多的候选者,我将他们都杀了,现在就只剩我一个。” 少年极为平常地说着,忽然十分自豪地瞪大眼笑道:“他们都知道,我才是尊主最为中意之人。” 梨渺眨眨眼,“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心旁人来与你争抢?” 无忧变了脸色,怨念盯着梨渺忿忿道:“因为你是玄辰血脉!你比我厉害!你凭什么比我厉害?” 说罢,他又露出真挚的眼神,“客卿,把你的血送我好不好?” “……”梨渺一脸的不明所以。 想夺血的人她见过不少,如此理直气壮讨要的他还是头一个。 “就算将全部的血给你,你也变不成玄辰血脉。没有神女赐福,血液总有耗完之日。” 说着,梨渺都觉得自己颇有耐心。 无忧呆了片刻。 “那你可要好好活着,待我要用时,你再送我,如此便可无穷无尽!” 梨渺:“可我为何要送你?” “因为我是被尊主选中的人呀!将来我继了位,大家便都要听我的,届时我封你为七星使,你便能名正言顺效忠于我了!”少年眼睛发亮。 “……” 梨渺觉得他的思维和举止很奇怪,怪到她甚至有了一种莫名的既视感。 ……这孩子的情根也坏掉了吗? 魔尊的继承者究竟是谁,梨渺并不在意,毕竟她虽答应了母尊的邀请,可她从来未有过对地位的追求,如何做一位当权者,她一无所知。 她只奇怪,为何瑶光使的说辞,与她此前的认知大相径庭。 是谁在说谎? 于心而言,梨渺宁愿相信母尊没有骗她。 置身混沌之中,方知师尊身为她手下傀儡时,是怎样的困惑迷茫啊…… 梨渺走神了须臾,捏着下巴扫视起无忧的身姿。“可我觉得,你和至尊差得颇远,不够坐那个位置。” 少年被她的直言不讳气涨红了脸,气冲冲道:“你这女人!本君天赋超群,很快便能突破化神,迈入渡劫,休要小瞧人!” 梨渺扯扯嘴角,“那便祝君顺利。” 无忧一脸烦躁地离开了,与他来时一般突然。 被这莫名其妙的人物莫名其妙搅了一通,梨渺心中空寂之意竟散去了些。 休息一夜,梨渺再度来到汝元面前。 今日,母尊将践行承诺,传与她天离圣火。 她将她带到了赤脊山深处的一所禁地。 “天离圣火乃是至纯至烈之异火,可熔炼一切事物。但要发挥效用,须得拥有极高的掌控力,否则,它将摧毁一切痕迹。” 汝元掌心亮着炽白的火簇,瞳中亦倒映着它光辉。 “你拥有白星赐福,又修习过丹器之道,想必掌握它不在话下。” 梨渺望着那跃动的火焰,它好似一颗鲜活的心脏,即便还未去触碰,她都能感受到它的生命流动。 “母尊不问问阿渺,要拿它做什么吗?”梨渺诚挚问道。 “你自有打算,我何必多问。” 汝元扬扬唇角,“况且,身为本座的后裔,本就应当得到本座的传承。” 梨渺略微怔住,不问缘由,只因她开口索要,便传她如此珍贵之物,她此前好似从未遇见过这般人物。 因为她是“女儿”吗? 梨渺不禁想起昨夜遇见的紫衣少年。 她迟疑少顷,低声道:“昨天,我见到了瑶光使。” “哦?”汝元目光移来,十分平常地笑笑。 “他说,他是母尊的继承者,是从许许多多候选之人中唯一留存下的那个。” 梨渺露出求知的眼神,“他也是母尊的孩子吗?” 第233章 汝元:“四百年前,本座向魔道宣告,将挑选一名资质优异的孩子,培养为渡火宫少主,待本座退位之后,接管魔道之大权。彼时焱州各方势力争先恐后送来了自家出色的苗子,无忧便是其一。” 她猜得不错,瑶光使果然不是她的血亲,可这却让梨渺愈发不解,母尊昨日还以天离圣火为诱惑让她留下,如此做法,岂不矛盾? “我知你心有困惑,可是阿渺,你需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渡火宫的主人,除去本座,只能是你。” 梨渺蓦地晃神,连“少主”都未琢磨明白,“渡火宫的主人”,实在太高、太远了。 就像虚无缥缈的一片云,她见它在天边流淌,却从无心去靠近触碰,更别说将它揽下。 她无措抬眸,正撞见汝元直击心魄的眼神。 她一手落在她头顶,温柔又包容地淡笑:“记住了么?” 梨渺直视她的眼,良久抿紧唇,点头:“记住了。” 梨渺与汝元在禁地中待了整整七日。 授火、融合、掌控,从一开始的浑身灼痛、彷如身陷熔炉,到可将天离圣火收放自如,梨渺只觉自己的身体都如获新生,好似被彻底淬炼了一般。 “如此短的时间,便能掌 控天离圣火,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汝元眸中透着满意。 连续高强度耗费精神与灵力,梨渺已然疲惫不已,然心中喜悦压倒倦意,她竟不觉得有几分苦累。 “谢谢母尊,如此慷慨耐心。”梨渺望着汝元,由衷牵起嘴角。 器方中的五样材料,便只剩下凤凰髓还未到手。 也不知三师姐在天衡宗如何了。 正想着,梨渺心间兀地荡开一层波纹。 她倏忽睁大眼,满脸不可置信。 “嗯?”汝元见梨渺面色陡变,发出疑声。 梨渺呆滞须臾,情不自禁展开笑颜,激动到气息时断时续。 “我感受到师尊了……他……就在宫外!” 第102章 被你欺骗……也好…… 汝元微讶扬起了眉,清宵子当真找上了门来,如此倒省了力气。 看着梨渺如此兴奋喜悦,汝元眸中温柔含笑,欣慰又无奈。 她身为母亲,却缺席了女儿的人生,还要在她一无所想时,以权位将其框束。 比起她,梨渺显然更依赖她的师父,此乃情理之中,她并无怨言。 汝元拍了拍梨渺的脑袋,“去罢。” 梨渺灿若朝阳地点点头,欢喜跑了出去。 汝元看着少女明丽的背影,唇角轻勾。 清宵子,你的决意,究竟有几分呢。 梨渺步履匆匆地跑向渡火宫大门,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禁又引来旁人注目。 “那位便是尊主招来的客卿?” “瞧着忒不稳重,是有什么过人本事,竟能入尊主法眼?” “再不稳重也是化神大能,能跻身七星上四尊位的存在,岂是你能置喙的。尊主招揽她,自然有其道理!” “哎,原来你们都不知道?那客卿便是近月将仙道扰得沸沸扬扬的玄辰血脉啊!” “什么?那个半路入魔的玄辰血脉?!如此说来,尊主座下岂不又要添一员猛将!” “话别说得太早,客卿不过是客卿,又非渡火宫门人,说不定,尊主邀她另有打算……” “嘘,莫在背后议论这些,慎言慎言……” 梨渺于渡火宫大门前立定,深深呼吸控制了片刻躁动的心,才以平静的姿态启开大门。 日光铺洒而进,白衣少年正立于前方,清冷卓绝,如玉如月。 四目相对间,少年深如寒潭的双眸兀地浮现一丝波动。 梨渺不禁滞住了呼吸,即便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见到这日思月想的面容,她仍是没忍住心潮涌动,盼与喜都写在了脸上。 “你、你还是来了……” 梨渺恍惚笑道,只觉词不达意。 她有许许多多的情话想讲,可她仍不敢确定清宵子的来意,当着两侧魔修之面,她无法问出口。 “这位来客是客卿的旧识?”门旁守卫的金丹魔修向梨渺问道。 梨渺恍然回神,她从容点头,“他也是至尊的客人。” 说罢,她走到清宵子跟前,腼腆牵起他的手。 一瞬间,心中激荡如风掀。 不是错觉……师尊果真释放了同心种封印,她能感知他情绪的跃动。 他……又愿意对她敞开心扉了吗? 梨渺动容扬起脸,男子瞳中深埋的念想,如火焰般蔓入她的神识,自上而下,将她的矜持燃烧殆尽。 她忍住眼角因激动而浸出的泪花,喜悦展颜,拉着清宵子便往外飞跃而去,直到远离渡火宫领域,来到空无一人的山林。 “师尊,你又来看我了,渺渺好……” 说至一半,她余下的话音都被淹没在少年迫近的吻中,化作嘤咛。 他好似压抑了许久,纵情攻来时,梨渺都措手不及,无力招架。 她摇摇欲坠的思绪被潮汐冲得七零八落,唯剩了本能。 清宵子将她堵在树前,肆意索取着她的气息,梨渺沉溺其中,任由泪珠滚落,退无可退。 劳累修炼数日的身躯渐渐失去了应有的知觉,只余电光般短促的触感在体内流窜,阵阵麻痹大脑。 快要站立不稳时,清宵子的手臂精确揽过她的腰身,他有意无意地轻咬她的唇,好似骤雨停歇前的预兆。 第234章 终于,梨渺意识恍惚地掀开眼帘,在二人交替的呼吸间,看清了少年深邃如渊的眼。 清宵子紧抿着唇,彷如如此便能扼住汹涌的情潮,可他唇角的银泽却是如山铁证,同心种的共鸣更是一览无遗。 梨渺呆如木石。 她坚信着师尊的心并非坚冰寒铁,可当他解开束缚,她方知他的情意何其狰狞,几乎要将她撕咬吞尽。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梨渺指向自己的唇,意味不明地扯了个笑容。 少女脸上还挂着泪渍,看上去单纯又诡异。 清宵子眼神微暗,他俯首克制地品尝她的唇,柔和如春雨。 “意思便是,我想念你。” 梨渺眼波蓦然荡漾,她百感交集地望着他的眼,几乎不敢相信今日的真实。 “师尊不再怪我了么?”她颤声问道。 她看到清宵子面露复杂,随后便被他拥入怀中。 “你平白替为师顶下了罪孽,你是无辜的……渺渺。” 梨渺贴在男子胸膛,迷茫无措地张了张眼。 她听清宵子讲述了诸多真相,其中有些验证了她的猜测,还有些远超她的意料。 “巫马裘……动了手脚?他要让师尊做罪人?” “我……是无辜的?” 梨渺呆愕念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数百年承受的恨意与不安,算什么?师尊的死,又算什么? “宗门覆灭,非你过错。” 清宵子埋着头,颤抖拥紧了少女纤弱的身躯。 “是为师大意之过,对你、对青栀,对泉下十七名子弟,清宵……愧疚难当!” 梨渺怔怔回神,她连忙摇着头,道:“若渺渺无过,师尊便也无过,一切都是巫马裘蓄谋为之,定要叫他万劫不复!” 梨渺不禁狠厉了语气,巫马裘是何做派都与她无关,可他不仅屠戮师尊血亲,设计残害师尊,还要她师徒二人背离,平白受了那么些苦难,她对此人的恨意,可谓是达到了顶峰! 清宵子目光微顿,他松开梨渺,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渍。 梨渺恍觉此刻的自己有些失态,淡去了眉眼中的凶狠,轻声问道:“三师姐如何了?” “目前留在盛月坊,暂且安全。” 清宵子展开手掌,其中躺着一只小瓶。 “这是她托为师转交与你的凤凰髓。” 梨渺眼眸微亮,当即拿了过来,握在双手中,面上浮现喜悦。 材料,齐了。 她抬起眸来,试探开口:“师尊,我们该怎么办?” 清宵子轻垂眼睫淡然看着她,好似又回到了先前波澜不惊的模样。 “你呢?渺渺。” “此处是你生身之地,你又作何选择?” 梨渺沉默片刻,抿了抿唇,正色道:“现在我只以客卿的身份为外人所知,可我答应了母尊,要留在渡火宫,做她的继任者。” “抱歉,师尊,渺渺还是违背了你的期望。” 清宵子睫羽微动,出奇平静。 这种平静让梨渺感到诡异,她心中生了些忐忑,无法预料清宵子的想法。 “不必道歉。”过了半晌,清宵子方缓缓开口。 “我会与你同行,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梨渺呆滞睁大了眼眸,忽而喜不自胜,庆幸展颜。 “认,当然认!师尊要认,夫君也要认!” 清宵子看着她明媚如雨后灿阳的脸,一时被那笑颜恍了心神,未意识到自己面 上浮现的难为情。 梨渺捕捉到这丝破绽,她一把扑了上去,水盈盈地扬起眸,小声道:“我骗了师尊那么多次,师尊……也不怪渺渺过分么?” 少年压低了乌睫,眸中复杂情绪一番作乱后,终被淹没到黑暗之中。 “被你欺骗……也好。” 低弱的语音飘过梨渺耳畔,也带走了她迟滞的思绪。 她的试探,好像都是多余的。 ……怎会如此呢? - 心念之人回到身边,梨渺喜悦之意荡漾难平,只觉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她带着清宵子回到渡火宫,平日在他人面前她尚能做到波澜不惊,可此时无论她表现得如何矜持自制,不时扯动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小心思。 清宵子目睹了她细小的破绽,睫羽微垂,浅藏笑意。 今歌白瞧见那白衣少年的身影,瞳孔霎时震了震。 他走到梨渺身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梨渺微微抬头,咧嘴笑道:“白哥哥,你瞧,我的师尊回来了。” 这直白的话语,好似在向他宣告,她的信念是有力而正确的。 今歌白攥紧双拳,却无力将愤懑之气撒在梨渺面前,他睨向清宵子,狠厉道:“既然走了,还回来作甚?!” 清宵子看着这个面染怒色的男人,眼神微凉。 “误局当以制止,过失当以纠正,离开或归来,皆为深思之抉择,与你无关。” “呵。”今歌白怒极反笑,“别故作清高了,一句深思熟虑,便可心安理得撒手离去,你可知阿渺这些日承受了多少苦痛?!” 清宵子眸底泛痛,声音却愈发沉冷。“普天之下,无人比本君更清楚,包括你。” 他平静凝视着今歌白。 “阁下想将本君自渺渺身边除去,已非朝夕之心,故而质问本君时,就不必在渺渺面前演这出戏码了。” 第235章 “你……!”今歌白双眸顿张。 “好了。”梨渺幽幽冒出声来,“今日我很欢喜,不想徒添不快。” 她对着今歌白展露微笑,“白哥哥若盼着阿渺开心,师尊归来,你也该高兴才是,就莫要发脾气啦。” 今歌白错愕看着她,几番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梨渺步履轻盈地穿过青年身侧,今歌白只觉一阵细风擦肩而过,将他的心吹得凉透彻底。 他没有回头,垂首站在原地,握紧的双拳不住发抖。 比不过,他在阿渺心头的分量,终究比不过那个男人。 甚至,不如往昔。 至少曾经的阿渺还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甜甜唤他哥哥。 如今她的眼神,话语,甚至笑颜,都将他疏离。 就因为一瓶燃心散吗? 青年蓦地咬紧牙根,将喉头的哽声咽了下去。 第103章 该去见你的母亲 清宵子跟在梨渺身后,垂眸沉默良久,一手轻轻落上梨渺肩头。 梨渺疑惑仰头,一双眼清澈看向后方。 少年似一片轻叶拂来,双眸凄凉,含着愧色。 “你受苦了。” 近在耳畔的低语,只有梨渺一人能听清。 她恍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柔柔晕出笑意。 “能等来今日,承几分苦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握住肩头那只手,爱不释手地揉在掌心。 “渺渺知道,自己伤了师尊许多……” 梨渺小声嘟哝,难为情地瘪了瘪唇。 “我情根折损,许多事情,难辨对错轻重,在清净门时,便屡教不改,如今我好似领悟了一些,但或许……仍会犯下过失。” “我会尽量,尽量三思而行,不要再令师尊伤心……” 清宵子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只觉心疼。 情根折损……原来,竟是如此。 “你有此自省之心,吾心甚慰。” 他抚过少女后脑,“可在为师面前,你不必如此谨慎。” 梨渺怔了怔,楚楚抬起眸。 “我怕自己会无心犯了错。” “别怕。” “对待旁人,如有不妥,为师会教你。” 清宵子轻声说着,握起梨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对待穆昭,如何都好,但凭渺渺喜欢。” 少年唇角含笑,清冷的眸子深不见底,泛出一丝惑人的异光。 梨渺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被那眼眸吸引了目光,便再难移开视线,神魂都几乎要陷了进去。 她正呆看着,清宵子又直起了身,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眸,矜雅脱俗,凡尘莫侵。 “我该去见见你的母亲。” 梨渺兀地回过神来,眨眨眼道:“好、好啊。” 看她一副娇憨的模样,清宵子忍下扯动的唇角,眼神温柔如云。 进入内殿,梨渺左右望了望,对汝元说道:“母尊,我将师尊带来了。” 少年看着阶上威严四溢的女人,礼貌颔首,“见过至尊。” “清宵子。”汝元侧身转过头来,淡淡扬唇。 “自你重获新生,你我还是第一次正面相对。” 梨渺目露诧异,左右看了看两人,道:“母尊和师尊,原来认识?” “毕竟活了那般久岁月,天底下有名的人物,多少都打过几次照面。” 汝元似笑非笑打量着这位外貌有异、却风采依旧的少年。 “阁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呢?” “请至尊允我留在渡火宫。”清宵子镇静道。 汝元略一抬眉,“你要入我魔门?” “不。”少年眉目平淡,不卑不亢。 “只因渺渺已做选择,我只为她而来。” “本座若不允呢。” 女子双臂环胸,尊贵姿态无可比拟。 “阿渺乃魔宫少主,日后必将继承本座大业。仙君不入魔籍,却要驻留魔宫重地,岂不无理?” “母尊……”梨渺焦急上前一步,却被汝元冰凉的眼神制止了话语。 她惝恍呆在原地,心意混乱。 怎会如此? 母亲……不同意师尊留下? 可先前在天启秘境初见,她还笑着对她说,大可将师尊带来。 她担忧看向清宵子,他却好似早有预料,面色并未出现一丝波澜。 “无论我是否修魔功、入魔门,只要我留在此处,在天下人眼中,清宵子便与堕魔无异。” “我不管旁人如何评判,而我心中有道。” “渺渺是我清宵的徒儿。若等待她的未来,是成为他人掌下的傀儡,或是祸乱人世的暴君,即便她是至尊之女,我也决不允她回到此地。” “我要她心中,仍存光明。” 少年剑尊字字珠玑,梨渺愣然望着他,忽而灵台一荡,如有亮光浮起,刹那清明。 “暴君?”汝元虚握着拳抵在下唇,饶有兴趣地笑道:“剑尊认为,本座是祸乱人世的暴君么?” 清宵子:“在下并非魔道人士,至尊如何治理焱州诸派,清宵不敢妄评。但在四州境内散布邪兽,惹得仙门同类相残,挑动纷争,此般行径,当属祸端!” “剑尊此言差矣,本座只是给了那些摇摆不定之人,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 女子并未被他的指责所激怒,她轻捻着指腹,反倒一副自如的模样。 第236章 “若他们都似阁下一般正气不移,又怎会接受渡火宫的援助。心藏鬼蜮,即便没有我等插手,也终成邪祸。” 清宵子拢起了眉头。 “摇摆不定,当施以教导,而非诱惑。” 汝元负手于身后,轻扯嘴角。 “清宵剑尊,你我本非同路,于此事争辩,并无意义。” “倒是你先前那番说辞,在要挟本座么?” “你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能从本座手中,夺走阿渺?” 梨渺为难地抿了抿唇,母尊已至渡劫期大圆满,连她都不可能斗过,师尊又是傀儡之身,限制于她的境界,便更打不过了。 她不想二人起冲突,可若当真只能背道而驰,她应当……还是会选择离开。 毕竟她所做的那些努力,都是为了师尊,尊位于她无足轻重,可师尊于她,却是天下第一的重要。 “我对她很重要。”少年凝眸说道。 梨渺错愕张眸,心中的想法竟被当事人自己说了出来,有些羞赧,又有些奇妙。 “若无清宵,即便渺渺身在魔宫,也无心权政,无法达成阁下的期望,更无法服众。至尊多年心血,只怕最终付之一炬。” 清宵子握住梨渺的手,将她拉到身边。 “她的身边,需要我。” “她对我,同样重要。” 梨渺怔愣望着他,心中触动无比,呼吸不自觉快了一分。 少年略微垂睫平视着前方,双眸平和幽静,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汝元眯眸凝视着清宵子,沉冷之气在殿内蔓延,梨渺的不安也在此时重到了顶点。 半晌过后,阶上的女子缓缓扬起唇角。 “你的决意,本座知晓了。” 清宵子抬眸直视女子的双目。 “只是你终究太过清白。眼下便有一件要事,若你能助本座一臂之力,本座留下你,便有了服众的理由。” 清宵子:“何事?” “魔道所修之功法,虽能快速获得提升,却大多霸道,有些还会损伤身躯神魂,重则反噬自身,苦不堪言。消除这些隐患,乃是魔道众修万代不移的追求。” “然而便在数百年前,有一种秘药流至焱州,名为‘化厄浆’,此药竟可消除修行魔功所带来的诸多损伤,被人们奉为‘神药’。” “这本是好事,然而无人得知神药来源,魔道诸派为夺神药大打出手,甚至有些附属小派拖延对本宫的供奉,滋生反叛之心。” 汝元讲述着,又将话头引向清宵子。 “清宵剑尊,有关此事,你有何看法?” 少年目光微微压下,“有人借神药扰乱魔道格局,意图攫取渡火宫的统势。” 他试探看向汝元,“阁下想让我查出幕后推手?” “不,神药来源本座已然查明,我想让你,助我除掉他。”汝元语气轻巧。 清宵子凝眉,以汝元的实力,想要除去一人,何必借他之手,只怕那人的来头十分不简单。 “是谁?” 汝元:“天衡宗,巫马裘。” 此言一出,梨渺与清宵子皆倏地震了震双瞳。 “母尊……此人,亦是我与师尊仇敌,必要诛之。”梨渺一手握拳在胸前,凝眸厉色道。 “哦?”汝元抬首扬眉,“如此说来,你我三人于此事,倒是齐心了。” “清宵剑尊,可愿与本座联手,共除此患?” 清宵子直视汝元片刻,镇静道:“抛开在下的恩怨不讲,以渡火宫强盛之力,都不敢轻易撼动天衡宗,至尊缘何认为,加上在下一人,便可扭转事态?” 他略微垂首,语气低了一分:“况且,如今的我,已不是过去那位剑尊。” “你当然可以是。” 汝元不假思索,清宵子却心生狐疑。 她为何如此笃定? “而且,你也必须是。” 汝元唇角扬笑,成竹在胸。 “无论本宫如何强盛,于世人口中,终究是邪魔外道,若兵指巫马裘,挑动的可不止是一个天衡宗,而是将他奉为光明、尊他为首的整个仙道。” “仙道之首的罪责,任‘邪魔’如何口诛笔伐,都是无用的。” “而你是桥梁,是另一尊光明之像,由你来向天下人揭露巫马裘之罪,那些原会指向渡火宫的剑刃,便可将天衡宗四分五裂。” 女子攥起右手,尘粒自指缝四溢开去。 “所以,清宵剑尊,你干净的身份,还需再留上一留。”她别有深意地笑道。 梨渺蓦地张了张眼眶,心中震撼难平。 母尊难道早有计划……要招揽师尊? 那她方才为何还要拒绝他的留请,那些争辩只是为了看清他的“决意”吗。 而且,母尊为何笃定师尊一定能恢复前世身份…… 莫非……连她修习天离圣火的真正目的,她也早就推测了出来,所以才任她索要,她却从不询问? 梨渺顿觉毛骨悚然,越是去揣测汝元的心思,越觉自己好似坠入了深渊,越陷越深。 母尊,当真是个可怕到令人钦佩的人物,她再磨砺许多年,只怕都达不到。 清宵子定睛沉默。 仅凭清净门余下三人,无法撼动天衡宗,要复仇雪恨,他人助力不可或缺。 因渺渺的关系,他必会留在渡火宫,眼下渡火宫对他而言,也是最为合适的盟友。 第237章 “只是,仅凭这些罪责,还不足以集结仙道之力。” 清宵子肃然说道。 “清净门之怨,并无服众之证据,而挑动魔道内乱,于仙道诸派而言,更是毫无干系,天衡宗仍可以正义之名,去粉饰暗处的手段。” 汝元抚上下巴,眼神意味深长。 “医道式微多年,你说,天衡宗是从何处得来神药,竟能解决困扰魔道数万年的麻烦?” “那么多的化厄浆,是如何制成的?” 清宵子抿唇深思,蓦然想起褚青栀的话语,忽地颤了颤眼瞳。 “密室。” “天衡宗密室,仅有宗主与长老可出入,在那密室之下关押着一些人士,却并不为寻常弟子所知。” 梨渺眼珠转动,恍然道:“靳掌门曾说,修真界内小有名气的诸多医修都在许多年前莫名失踪,青月血脉也断缺了数百年,师尊是怀疑……那些销声匿迹的医修,都被秘密关在了天衡宗里?” 清宵子侧首对梨渺点头,“不无可能。” “清宵剑尊,你当真为本座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汝元眼眶微张,眸中灼光生辉。 “若此事属实,天衡宗,便彻底声名扫地了。” 梨渺不禁心生欣喜,渐渐感到热血翻腾。 对付巫马裘,她原无甚头绪,如今却有了突破口了。 “既是天衡宗隐秘,师尊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眨眼问道。 少年面上浮现悲悯。“青栀冒险进入密室寻找凤凰髓时,听见了地底无尽的哭嚎。” 梨渺怔了怔,讷然低头道:“之后,要好好感谢三师姐。” “只是三师姐不可能再回去天衡宗,没有内应,要怎么才能确认密室下的真相,又如何将它公之于众呢?” “此事,本座自有安排。”汝元幽幽说道。 梨渺诧然抬眸,难道天衡宗中,还有母尊安插的人手? 她不禁冒出许多猜测,对汝元的计划充满了好奇。 好想知道母尊究竟是怎么想的,可她看起来,并不打算在此言明。 梨渺急得心痒痒,却只能紧闭双唇,纳闷哼了口气。 汝元泰然笑了笑,目光透出少许温柔。 “阿渺已苦修七个日夜,不必非在这时候费脑筋。你的师父奔波而来,想必路上费了许多工夫,早些带他去歇息罢。” 梨渺脸颊微热,腼腆点了点头,难藏笑意。 少年优雅拱手一礼,“清宵告退。” 第104章 渺渺……你好美 “方才可吓到我了,我当真以为,母亲不同意师尊留下呢。”梨渺悄声说道。 清宵子安静看向她,“若当真如此,渺渺……你会同我离开么。” 梨渺眼眸轻弯,笑得狡黠。“明知故问。” 少年目露柔光。 梨渺牵住清宵子的手,欢喜道:“带你去我的居所,可宽敞了呢!” 清宵子任由她牵去,路上经过旁人,也视若无睹,十指扣得牢固。 回到寝殿,梨渺张开双臂,脚步轻快打着旋。 “师尊你看,这个地方,可比唯 我派的弟子房舒敞得多!” 清宵子略略应声,视线却始终落在梨渺身上,分寸不移。 梨渺伸了个懒腰,在清宵子走到他身后时,却蓦地狡猾一笑,一把抱住少年转了半圈,将他向前推去。 清宵子坠在柔软的床榻,面上掠过一瞬错愕,却没有起身,只静静看着少女凑近的脸,眸中清漪细到难以察觉。 梨渺抚过他的鬓边,卸去她为少年精心制作的假面,望着这张时常出现在梦里的脸,眸光不住轻颤。 “师尊……我的阿朝,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声音触动,小心又动情,明知这不是幻梦,却依旧感到不甚真实,仿若未醒。 少年睫羽微垂,白衣之下发如泼墨,清美绝伦。 他覆上少女的手背,细细摩挲,侧首轻碰皓腕,呼吸间泄出一丝隐晦的满足之色。 “不是梦。” 梨渺展颜而笑,面若灿阳。 她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在少年唇上落下一吻,而后坐去妆奁前,拆解发髻上琳琅的饰品。 清宵子抿了抿唇,意犹未尽,他无声走到梨渺身后,握住她的手放下,拾起桌上的木梳,替她梳理。 梨渺看着镜中俊美而专注的面庞,含羞眨了眨眼。 乌发尽散,少女如同懵懂的瓷偶,青涩而纯净。 男子眸光微晃,手臂自梨渺肋下绕过,俯首靠在她耳侧,清凉之音如漫沙粒。 “渺渺……” “你好美。” 梨渺眼眸顿颤,心咚的一声坠在了蜜海里,如见群花盛放。 她从未想过,矜持克己的师尊,竟会吐出如此直白的赞美。 原来,这再平凡不过的赞美自师尊口中说出,是这般叫人心动雀跃,甚至盖过她设想的一切情话。 一股湿润自耳畔传来,顷刻酥了她的身子。 清宵子舐吻着她的耳廓,慢抿细品,直至耳垂,偶然飘来几缕青丝,他也尽数收下,贪恋如尝仙府琼浆。 梨渺不自觉眯了眼眸,迷离间,腰间的手稍紧了力度。他的爱怜好似无意,手抚之处,却点燃炙热,扰得梨渺神思飞离,轻哼一声并紧了双膝。 “师尊……” 梨渺抱住少年的手臂,透过泛黄的铜镜,欲说还休地注视他。 第238章 清宵子抬睫看向镜中的眼睛,那双迷离、期盼又渴望的眼,胜过天下所有惑人的美玉。 “那日重逢,你也是这般看着为师。” 清宵子抚过她的脸颊,眸中浮现几分痛恨,几分无奈。 “你可知彼时的我,是何其煎熬。” “我当真很想……” 少年在一声哽塞中隐了话音。 梨渺两颊飞红,无辜笑道:“渺渺不知。” “但渺渺现在想知道,还请师尊赐教。” 清宵子双眸深暗,轻易将少女薄软的身子捞入臂弯,落至榻上。 他捏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启眸异光倾泻。 “那……想让为师用什么教你?” 梨渺看着他唇边骨节分明的修指,蓦然春心萌动,不自觉润了润干渴的咽喉。 “渺渺全、都、要。” 她咧开唇角,媚意悄生。 “一样样来。” …… 是夜春意满帐。 梨渺沉浸在旖旎之景,愉快得忘乎所以,却也未将清宵子缺失的魂魄抛之脑后。 她生怕清宵子因精气消损反伤自身,与他合修一次后,便不再多求,转而采用其他方式,品尝纯粹的快乐。 清宵子总能将她照顾得面面俱到。 她爱上了坐在师尊手心里的感觉。 窝在师尊怀中,聆听他的心跳,细细体会他高山流水般的超然琴艺,将婉转曲音唱给他听。 最后,在他炽热的怀抱中温暖睡去。 美梦初醒,梨渺微启眼帘,呼吸着已然凉却的幽静气息,窃笑着蹭了蹭脸颊,贴得更严实。 “既已醒来,又何必装睡。” 男子的轻语浅含笑意。 “嘿嘿……我还没睡够呢。”梨渺毫不客气地张开双臂将清宵子环抱,仿佛将他当成了被褥。 清宵子眸光清浅,爱惜抚着她的发,在指尖绕出一个又一个旋,又任由青丝自指缝流下。 “……师尊受累了。”梨渺含羞垂眸,甜腻说道。 清宵子微扯唇角。“哪里的话。” 梨渺食指在他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画着竖线,遗憾道:“只可惜,不能让师尊尽兴。” 少年眸色黯了黯,闭目轻吻她的头顶,汲取这醉人的清香。 “渺渺怡悦,便足矣。” 沉溺半晌,清宵子为梨渺披上了衣裳。 梨渺目不转睛看着他帮自己打理,唇角挂着乖巧又明媚的笑。 收整完毕,梨渺拢起头发,双眼脉脉含情。 “师尊……” “有件礼物我准备了许久,现在,终到了赠君之时。” “礼物?” 清宵子眼睫轻抬,透出一丝讶然,旋而温和牵起唇角,“什么礼物?” 梨渺握拳在胸口。“一具完整的身体。” 少年笑容微滞,一时愣神。 “紫鲛鳍为主骨,凤凰髓生血肉,丹霞玉琼固神魂,灵犀神木铸灵根。” “有了这能熔炼一切的天离圣火,赋予师尊新生,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至纯至净的炽白火焰点亮在梨渺掌心,她温柔地笑着,宛如救世的神女,期盼着万物苏生。 “师尊,你再也不用为自己的非人之身感到难过,也不必再受制于渺渺,你将重拾生命,可以修炼、破境、飞升,可以肆意游走大千世界,成为更甚于昔日的……清宵剑尊。” 群鸟之翼划破荒野,顷刻掀散了少年眸中的迷雾。 他怔怔望着少女的笑颜,胸中骇浪翻倒天地,最终抹去一切沟壑与荆棘,唯见远处天光初明。 “你……早便计划了这些么……” 清宵子动容启唇,眸光难抑颤抖。 梨渺轻轻点头,转而便被少年拉入怀中,他紧紧环抱着她,重情难抒,想将她融进身体,又怕怀中人受苦,只能攥握住她的衣裳,用力再用力。 “即便清宵一生只能止步于此,我也无所怨言。” “可是……渺渺,谢谢你,谢谢……” 少年轻哽了声音,心绪之深重,一切浓烈的话语都不足以言尽。 在他记忆缺失之时,渺渺总说他要一生依存于她,生怕他终有一日离她而去。 他原以为,这道缚于他身的枷锁,会成为他此生摘不去的烙印。 可如何能想到,早在初入唯我派之时,渺渺便已计划着要为他重塑人躯,哪怕是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刻,她也未曾遗忘。 他的渺渺,天真任性的渺渺,怎会如此令人心疼…… 感受着身边人的颤抖,梨渺不禁心颤。 师尊碎去了终年如一的恬淡镇静,这般激荡的情绪,正像那个青涩稚嫩的傀儡少年。 她以为,如此失态的模样,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霜雪一般的师尊身上。 “师尊……” 梨渺腻在清宵子肩头,轻晃的笑眼中涌起热泪。 “这本就是渺渺欠你的。” 清宵子疼惜地抚着她的后脑,一遍一遍,不忍松手。 他咬她的指尖,吻她的唇,沉迷忘情,如何爱怜都不够。 最后,少年贴着她的掌心,双眸深黯。 “若身躯重塑,我是否还是你的傀儡?” 梨渺轻轻颔首,“师尊不必再依赖于我,主仆灵契便失去了意义,解开它,对师尊并无害处。” “不要解开。”少年低哑道。 第239章 梨渺错愕抬眸,撞入清宵子深渊般的墨瞳,他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她,迷情之下,执欲赫然。 “世间无二、独属于你我的烙印……休想收走。” 梨渺呆愣了面容。 摆脱她的掌控,获得自由,不是师尊多年所求么? 时至今日,梨渺陡然察觉,原来自己对师 尊并未了如指掌。 这陌生的一面……是从前被他深藏,还是在她未曾察觉的某刻……悄然变成了这样? 清宵子的模样有些可怕,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加剧了心跳,兴奋到战栗。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即便将她困缚碾碎,她也会欣然承受。 梨渺哽了哽喉头,硬生生压下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才让师尊劳累过一晚,可不能放肆过头了…… 可恶,若是能找回师尊的雀阴之魄该多好…… “……很为难么?”清宵子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不敛不避,语气颇为耐人寻味。 梨渺赧然眨了几下眼,埋头羞道:“那便不解开,渺渺……求之不得。” 少年深缓呼吸,将她的手贴在胸口,眼眸渐渐恢复清明。 梨渺纳闷地瘪了瘪嘴,这下子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方才的师尊……还真像换了个人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清宵子抬睫看着她,目光悄然偏移一瞬,状若无事道:“抱歉,方才有些失态。” 停顿片刻,梨渺忍不住问道:“师尊刚才是怎么了?” “……”清宵子沉默一阵。 “无事。” 他略带歉意地抿了抿唇角。“吓到你了?” 梨渺睁着圆眼,连连摇头。“师尊那样,还、还挺新鲜的。” “……” 新鲜? 清宵子品味着这个词,感觉有些微妙。 他无声默叹,端坐于梨渺身前。 “我已做好准备。” 梨渺正了脸色,与他相对而坐,认真道:“淬躯炼骨,定有万分痛苦。” “无妨。”男子声音清凉,“我信你。” 梨渺扇动长睫,牵唇露出庄重又温柔的微笑。 “我会让师尊,重回鼎盛。” 第105章 它让清宵牢记,我有多…… 塑躯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梨渺一早布下结界,杜绝打扰,尽管她如今器道有成,又手握神赐器方,三个月的时间,却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至纯之火熔炼神魂身躯,其苦痛之极,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纵使清宵子的神魂足有化神巅峰的韧度,也无法平和应对。 三个月来,梨渺昼夜不分,半刻未停,只恐自己稍有懈怠,便让清宵子多受一刻煎熬。 她更怕自己前功尽弃,铸成之信念,坚如磐石。 功成之刻,梨渺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由衷扬起了笑脸,开口想说些什么,未能出声,便被黑夜般的疲惫感淹没了意识,闷头倒了下去。 清宵子稳稳接住梨渺下坠的身躯,眸光颤动一瞬,满溢怜惜。 他小心将她抱至榻上,指背抚过她仍旧暖热的脸。 体内灵根如同茂盛之木招展枝丫,这份真实的久违之感,当如隔世。 清宵子守在梨渺身旁静坐调息,而后将聚来的灵力缓缓输入少女的身体,滋润她干涸的内府。 少女仍旧睡得很沉,清宵子轻抚着她的发梢和脸颊,停留许久,拾起身旁那张伴他数年的假面,沉静推开殿门,走出结界。 - “清宵子已在宫中停驻三月有余,尊主当真要将他留下么。” 长阶下,今歌白半跪在地,一脸肃然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至尊。 汝元冷静看着阶下。 “本座的传承,他不可或缺。” 今歌白凝眉,“可他的身份,总有一日将昭示天下,魔域众民该如何接受,少主身旁最近之人,乃是仇魔诛邪的仙家修士?!” 汝元:“此事当由清宵子处置,玉衡使就不必操心了。” “尊主……!”青年语气深切,不掩忿然。 “玉衡使。” 魔尊凉声打断。 她撑首斜倚在宝座,指尖在身前缓慢捻动。 “本座的女儿想要哪样的男人,要多少,都随她喜欢。” “只是本座不希望,有人仗其天真,诱骗于她。” “玉衡使,你可听明?” 女子斜来目光,今歌白登时浑身一震,神魂都好似被固在了牢笼里,无所遁形。 静滞良久,他倏地俯首,落下鬓边细汗。 “是。” “六月十八召开飞升大典,诚邀八方魔道同袍前来观礼。” 汝元转了话音。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记住,消息散得越广,越好。” 今歌白双目微怔,肃穆应道:“遵命。” 尊主的飞升劫雷,来得如此之快么。 至尊飞升,邀魔道众修前来观礼,确在情理之中,可她特意嘱咐他散出消息,难道另有计划。 七星使虽为至尊心腹,可有些绝密的任务,处在七星下三位的他也无法触及。 今歌白暗自揣度着,内心仍因汝元的凉声警告而消沉不已。 走出内殿大门,他看到了清宵子的身影,不禁愈发烦躁。 清宵子却似为他而来。 他平静看着他,出声凉淡:“借一步说话。” 第240章 今歌白不耐拢眉,转身行至自己的领地,抱臂道:“何事?” “本君缺失的两魄,在你手中。”剑尊开门见山。 今歌白诧然张了张眸,冷笑一声,没有回头。 “就算我对你无半分善意,你也不必将恶事都推到本君身上。” “记忆复苏后,那日情景也在脑中揭开,历历在目。” 清宵子闭目道。 “魂魄四散后,渺渺追得三魂,阁下追得七魄,却欺瞒渺渺,藏吾两魄。” 今歌白目珠颤动,片刻后泰然回过身来,阴沉凝视着清宵子。 “身消魂散,怎还能留有记忆,别开玩笑了。” 清宵子缓缓启眸,带有一分悲悯。 “你或许还不知。渺渺情根折损,本为天生无情之人。” “无情之人的挚泪,可使魂魄显形,亦可令魂魄留存认知。任尔如何遮掩,事实无可更改。” 天生无情…… 分明无情,却又为何偏对清宵子一人痴迷。 今歌白胸中愈发嫉恨难当,他暗啐一声,昂首道:“在我这又如何,只凭你几句话,就想要回去?” 唰的一声,夕星剑亮在手,气氛顷刻寒凉冻骨。 今歌白看着眉目冷冽的白衣剑尊,心中暗惊,此般气魄,比起先前所见竟又多了几分慑人之威。 “你……” 他突破了? 不,傀儡是不会破境的,难道他已重拾剑尊之躯,阿渺闭关的三月……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今歌白双眉压低,语气骤厉:“你要在渡火宫中对本君动手么?!” “我可以不出剑。”剑尊目如寒潭,雷霆不侵。 “若阁下还想在渺渺心中保有一分颜面,便就此回头,莫再执迷不悟。” 他压低睫羽,眼神沉静无波。 “你应当明白。” 今歌白蓦然凝滞,仿佛被长戟刺穿了心。 汝元的警示还在脑中盘桓不绝,清宵子的话语更将他碾得体无完肤。 谁都知道他欺瞒了阿渺。 清宵子记得魂魄缺失的真相,他所作所为,早晚都会暴露在阿渺面前。 她已对他渐显疏离,若她知晓自己殚精竭虑想要弥补的魂魄是被他所藏,怕是不会原谅他。 他还想见证她登上尊位,成为她信赖的干将,欣赏她由衷的笑容,向她越靠越近。 他不甘…… 今歌白愤恨咬紧了牙根,双目涨得发红。 四目相视良久,他低嗤一声,抛出一只玉瓶,气闷背过身去。 “你我两清。” 清宵子抬手将瓶落入掌中,瓶身刹那碎裂,两缕无形之魄蓦地飞出,他感应着它们的气息,将其控制,牵引至躯内。 自此,三魂七魄,终得完整。 清宵子平静启眸,目光在那阴沉愤懑的青年身上停留一瞬,转身离去。 “你都听见了。”无人的转角,清宵子轻声说道。 少女靠在墙边,面目忧凉。 她醒后,发现清宵子不在身边,便感应着他的所在一路寻到这里,敛息探知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神魂牵引,清宵子自然也感知到了她的靠近,终是未向今歌白出剑。 梨渺仰起头来,幽然长叹一声。 欺人者亦被欺,这便是报应吧。 “总之回来就好。” 她庆幸地笑了笑,略带一分苦涩。 “只委屈了师尊,平白受了许多苦。” 清宵子温和看着她,安慰着抚了抚少女的头顶。 回到居所,梨渺倚身看着清宵子擦拭夕星剑,只觉时间都静止,心间无比宁静。 师尊重塑人躯,魂魄归位,心甘情愿与她相守,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完满了。 梨渺欣赏着男子的清雅姿容,笑意不知不觉攀上嘴角。 良久,梨渺出声问道:“师尊怎么不用山河清?” 清宵子目光微动,轻缓放下夕星,淡笑道:“在群魔之地使诛魔剑,只道为师不知趣。” “师尊那般厉害,不会让山河清随意伤人的。”梨渺托着脸颊笑吟吟道。 男子清浅垂下睫羽,沉默了片晌。 “渺渺,现在的清宵子,用不了山河清。” 梨渺疑惑张眸,“为何?那可是师尊的本命剑啊。” 清宵子手中现出蓝釉剑匣,他抚过匣身,开匣触剑的一瞬,剑身符文骤亮,几道剑风如月划过。 风息渐宁,梨渺看着男子手心滴落的血液,缓缓凝缩了双瞳。 “师尊,你……” 她满目愕然,声音不自觉颤抖一分。 剑尊镇静转过头来,神色晦暗地牵起唇角。 “我生了心魔。” “是你。” 梨渺倏地震动眼眸。 “早在我渡劫失败,被你囚禁时,我便生了心魔,只是我忘却了一切,心魔也就此沉寂。” 清宵子如常收起剑匣,翻开鲜红映染的右手,又平淡地虚握上。 “记忆复苏后,它再度浮现,滋长愈烈。” “渺渺,你一直都是那般让人又爱又恨啊。” 他望着她微笑,慈悲无奈的眼中,痴缠成团。 梨渺呆滞望着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那样道心坚韧、纤尘不染的师尊,竟会因她生了心魔…… 甚至在那般早的时候! ……是她欺辱他过头了么? 第241章 不,是因为过去的她在师尊心中,是十恶不赦的凶手。 “灭门真相已明,师尊心魔却未消……难道师尊如今,仍对渺渺怀恨么。”梨渺轻瘪着唇,愧疚又委屈。 “知晓元凶另有其人,我当真松了口气,庆幸你只是误入迷局。” “怀此卑劣之念,心魔又怎能轻易祛除。” 清宵子自嘲笑叹一声,萧索看向梨渺。 “意生破绽,心起邪念,如今的清宵,已不复渺渺心中无瑕之相。” “你……会讨厌这样的我么。” 梨渺用力摇头,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臂,眸中波光粼粼。 “渺渺堕魔之时,师尊都不曾厉语,我又怎会因区区心魔厌弃师尊?” “只要是师尊,怎样我都喜欢,拆心碎骨的喜欢!” 男子动容,须臾柔和了目光。 “有你这番话,心魔也算不得什么。” 梨渺心疼摊开清宵子受伤的手,雪中红梅美艳而刺目,她悬手施展疗愈之法,低声道:“我听说,心魔发作亦会带来苦痛,重则损神伤身、道心崩坏,到时,可就真成魔了。” “根源已解,心魔便难掀风浪。我能控制得住,不必过虑。” 清宵子淡然道,看着手中的伤口消失,他顺势握住梨渺的指尖,如同摩挲玉脂一般,眸中浮现一丝浅浅的怡悦。 梨渺不解瘪了瘪唇,“根源既解,祓除心魔应当不难,师尊为何……” “为何要祓除?”清宵子反问。 在梨渺纳闷的目光中,他垂眸轻笑一声。 “与你有关的,我都不想抛却。即便是心魔。” “它让清宵牢记,我有多需要你。” 第106章 心魔 梨渺诧然张开口,看着男子意味深长的神情,她恍然感觉师尊变了。 那个淡泊矜持的师尊,一生清正的师尊,怎会说出这等话来? 或许现在的师尊……已然被心魔侵蚀了道心么? 梨渺不免有些担忧,可品味着清宵子的话语,心中又滋生出丝丝喜悦来。 以前的师尊,可不会这般讨她开心。 “况且渺渺不是说,那样的为师,还挺‘新鲜’的么?” 梨渺对上男子清冽的眼,蓦然心头一跳。 他似笑非笑,分明淡如凉水,眸光却格外惑人。 原来那时候师尊的异样……是心魔发作了么? 居然就那般云淡风轻地压了回去,她只感到奇怪,丝毫未有怀疑。 或许那只是一次小小的波动,心魔剧烈时,师尊会变成什么样? 好想见识见识。 梨渺脸颊微红,没将这恶劣的心思道出口。 - 魔尊一声令下,渡火宫中待命的修士顷刻忙碌起来。 梨渺听了些传言,一时有些恍惚。 “听说,母尊即将召开飞升大典?” 寂静的亭中,梨渺与汝元相对而坐。 “不错。” 汝元微微垂眸,梨渺双手握着茶盏,却迟迟没有品尝。 “看你的模样,似是有许多困惑。”汝元悠然道。 梨渺抿了抿唇,低声道:“女儿迷惘,与母尊相认还未过去多久,便要见证离别。我……都还没来得及参透这份情。” “无情便无不舍,倒也不算坏事。” 汝元淡然牵起唇角,“这并非终点,只是个仪式罢了。你有这份心,便已足够。” “……什么叫,只是个仪式?”梨渺面露疑惑。 汝元笑道:“若我飞升失败,不就留下来了么?” 梨渺呆愣张口,汝元这话乍一听似是说笑,可元婴之上渡劫失败乃是常有,何况这是通往上界的最后一道关卡。 她眸光触动,略显低落。 “可大乘渡劫失败,轻则修为大损,重则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女儿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 梨渺澄澈看着汝元。 “虽然时光短暂,前路迷茫,可我盼望母尊能得偿所愿,飞升上界。” 说着,她话音一转,坚定道:“母尊定能成功!” 汝元眸光稍柔,注视着对面的少女,眼神难以剖析。 宁静片刻,她欣慰抚了下梨渺的侧脑,道:“无论成败,传承不灭。” “阿渺,记住,传与你的天离圣火,便是母尊存在的证明。” 梨渺怔怔望着汝元的眼睛,她的话总是充满深意,她还无法参悟其内涵,但她没由来地想去相信眼前的女人,或许是因为她是她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她对她也展现出超乎寻常的信任,又或许,她本就有着那等魄力,让无数魔域民众甘愿臣服信赖的魄力。 梨渺对汝元并非抱有臣服之心,可她的心意,她自己都说不明白。 “我记下了。”她笃定地回应一句。 期望在将来的某日,她能悟透母尊留给她的所有谜题。 - 密林深处。 紫衫少年蹲坐在三尺高的树桩上,对着前方裹着披风兜帽的中年男子咧开嘴角。 “爹,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 “天衡宗规法森严,渡火宫里的内应又被你小子玩了个精光,为父要避开旁人视线约见你,简直比登天还难。” 男子语气嗔怪,抬起兜帽下遮掩的脸,正是天衡宗现如今唯一的长老,卫辛。 “得亏巫马裘近日不在宗中,魔宫上下忙碌,这才让我逮住了机会。” 第242章 无忧对卫辛的指责不为所动,他哈哈笑了两声,却干巴巴的毫无感情。 “我问你,汝元当真要在六月十八举行飞升大典?”卫辛凝眉问道。 “当然了,尊主亲自吩咐的事,焱州皆知,还能有假?”无忧理所当然地歪了歪头。 卫辛:“她怎能知晓自己渡劫之日定在六月十八?” 无忧呵呵一笑,“尊主本就修至圆满,天璇使稍施神通,推算出劫雷降临之刻,轻而易举。” 卫辛垂首思忖,他对天机道几乎一无所知,可魔宫天璇使的本事他多少也听过一些,应当不会出错。 “汝元近来……可曾提起过立储之事?”卫辛试探道。 无忧:“啊,尊主同我说了,飞升大典当日,会将继任者之位公布于众。” 卫辛:“除了你,可还有旁人?” “爹你糊涂了,该除的都杀 光了,哪还有什么旁人。” 无忧伸长脖颈盯着男人的脸,“爹,我马上便能继位了,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卫辛捏拳沉喝一声,“我只怕你坐不上那个位置!” 无忧:“为何?” 卫辛:“汝元飞升大典的消息传至仙道四州,巫马裘正联合各大门派,准备趁魔尊飞升、群龙无首之时,一举逼近,彻底推翻魔宫统治,届时即便你登上宝座,也会被他一脚踢下!你我多年筹谋,尽付东流!” 无忧诧然瞪着圆眼,“大典之日群魔毕至,即便少了尊主,还有七星使、客卿、渡火门人和魔道诸派坐镇,就算仙门大派联合,又怎么敢在魔域地盘,挑此大乱?” 卫辛丝毫未去在意无忧所说的“客卿”,全然被愤懑占据。 “巫马裘暗中炼制化厄浆,数百年来不知蛊惑多少魔道中人,他尚藏在暗中,可魔域势力却已有分崩之迹。届时他协同各大仙门逼上魔宫,以化厄浆为诱饵,再施以强压,那些魔门还如何齐心,失去首领的魔宫,还怎能握住权柄?!” “亏我当初信了巫马裘的鬼话,以为他研制化厄浆,当真是想度化魔门,后来才看穿,那厮是想吞并魔道,自己做仙魔之主!他分明已至渡劫,却刻意压制修为,不再精进,是因为他根本不想飞升!汝元飞升,他便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人,他要做修真界的统领!” 卫辛越说越气愤,他双目圆瞪,一把握住少年的双肩激动地摇晃。 “老夫才不要被他压上一辈子!我要你做魔道的主人!当初我割爱将你暗送至魔宫,费了多少心血!你决不能失败!” 无忧慌乱又惧怕地摇起头,“我不要被推下!爹,怎么办?我要怎么打得过巫马裘?” 他抽搐般扯了扯嘴角,两眼睁得奇圆,“爹,我要变得更强,你一定有办法的!怎样我都受得住!” “变□□辛挤着眉头摇摇头。 “就像以前那样,爹在我身上烧一烧,我就能变强,我记得的!” 无忧满是殷切地望着卫辛,眼珠泛出了血丝。 “那是爹寻来赤日血脉给你炼体!当初不知耗了多少,如今,也无有留存了!”卫辛烦闷叹道。 无忧呆滞了面容,愣愣道:“爹,我该怎么办?” 卫辛背负双手来回踱步,而后转过头来。“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便是你一口咬定,你也会炼化厄浆,把巫马裘的风头夺回来。” 无忧:“这……能行吗?” 卫辛:“魔宫的威望非朝夕可破,就算你境界欠缺,只要有汝元诏书和魔宫元老扶持,从巫马裘手上夺誓也并非全无可能。” “魔修毕竟是魔修,若魔宫能给他们带来好处,谁又想归顺仙门?” 无忧讷然琢磨片刻,“可我并不知要如何炼制化厄浆啊。” 卫辛摸索着纳戒,掏出些瓶瓶罐罐交到少年手里。 “化厄浆的炼制之法就在天衡宗密室下,只是你登上宝座前,为父还不便与你说。这些成品你且收着,届时应付在场众魔足够了。” 无忧呆呆抬起头来,“可若巫马裘道出了神药炼制之法,我又什么也说不出,岂不就输了?” 卫辛冷哼一声。“他不会交代的。” 无忧斜低着脑袋,沉默了半晌,冷不丁开口:“爹,我想要密室的钥匙,你能给我吗?” 卫辛烦躁道:“你又进不了天衡宗,要它何用。” “噢。”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落叶。“那就只能委屈爹了。” “什么?” 卫辛刚一出声,便双目圆瞪,咚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抱歉了爹,尊主吩咐我,一定要拿到天衡宗密室的钥匙,这是最后的考验。” “你……你!” 地上的男人目眦欲裂地盯着少年,满脸涨红,险些气抽过去。 无忧跳下树桩,取下卫辛尚未关闭的纳戒,将钥匙摸了出来。 “巫马裘可怕,可是,尊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少年干涩又夸张地咧开嘴笑了两声,看在男人的眼里,分外诡异。 “天枢前辈,我算完成任务了吗?”无忧看向前方。 树后走出一个身披墨色大氅的中年男子,他面目深沉,棱角劲厉,正是渡火宫第二大战力,渡劫前期的天权使。 卫辛心中凉了个彻底,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发觉天枢使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难得来此……原来竟落入了魔宫圈套?! 第243章 “爹是天衡宗长老,若天衡宗打上门来,爹也是敌人,所以要将爹关起来,悄无声息的。”无忧天真看着卫辛,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 卫辛呼吸急促,瞳仁不住颤抖。 他殚精竭虑秘密喂养的私生子……从何时开始,竟将汝元的命令凌驾于他这生父之上?! 他分明是他送去魔宫的卧底啊! 不……汝元是何时识破了无忧的身份,难道他一直被蒙在鼓中么?! “你做得很好。”天枢使沉缓开口,出声无情。 少年由衷咧开唇角,呆滞的眸中透出一分向往。 “尊主一定会满意的。” 第107章 终局(上) 六月十八。 今日的修真界注定不平凡。 焱州之内,八方魔修齐聚渡火宫外,浩浩汤汤,人影如浪。 高台之上,魔道至尊身着赤色华服,如浴火凤凰,睥睨天下。 魔宫七星使分立两侧,威严无比,令人生畏。 “今日,乃是本座大乘雷劫降临之日,亦是魔道等待五千年的历史之刻。” “诸位道友莅临,将为这浩荡一幕增添华彩,成或败,皆由诸君见证!” 汝元高举手臂,如发号施令,掀起一众高呼。 魔修们振奋不已,热浪席卷大地。 “不想我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证渡劫大能飞升!今日过后,必然受益甚多!” “至尊大人强悍如斯,我早便期待这一刻了!” “尊主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那些仙门的修道者们,此时怕不是都妒到眼红了,哈哈!” “可事情实在太突然了,至尊飞升后,咱们岂不就没了首领,日后要怎么办才好……” “担心甚么,尊主会在上界护佑着咱们!何况,还有天枢使在,谁敢造次?” “诶,我记得尊主在数百年前便昭告天下培养储君了,她老人家飞升在即,怎么还未听到什么消息?” 众多魔修皆抱着疑惑,就在此时,汝元仿佛预料到众人所想,道:“雷劫落定,将由天枢使宣读本座诏令,昭告魔宫新君之名。” “当真有钦定的储君?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言!” “魔道以武为尊,魔宫新主,居然不是天枢使?!” “我可听说那储君不过元婴期,既无过人之武力,又鲜少露面,亦非尊主骨血,让他继位,鄙人不服,那些门派宗家只怕也不服!” “能被尊主看上的,定有过人之处,我听说储君是少年人中的佼佼者,天资非凡,身怀赤日血脉,四百岁便入了元婴,假以时日,必能力压群雄!” “再有天资也难敌青涩,仙门对魔道虎视眈眈,咱们如何等得起?” “诶,你们看七星使中的那位少年,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位储君?” 魔修们压低声音议论纷纷,或兴奋或担忧,还有些暗中板着脸色,眼神不明。 无忧望着汝元尊贵挺拔的背影,嘴角如常咧开着,圆睁的眼眸不掩期盼。 焱州边界,巫马裘握着腰间刀柄,凝眉远望着渡火宫的方向。 在他的身后, 仙门诸派齐聚于此,只待天雷降下,便向群魔集会处进发。 “坊主,当真要前行么。”萧岚站在云凌身侧低声询问。 “孰是孰非,须得亲眼探看。” 云凌面色冷峻,她低眸斜向萧岚,“真相大白前,切勿贸然出头。” 青年轻笑,“萧岚明白。” 远处天色骤暗,云层剧变,大有倾倒之势,连远在二百里开外的众修士都感受到了拂面而来的异风。 巫马裘迈出一步,姿态威严。 “诸位仙家,随吾出征!” - 天衡宗外。 四道人影立于山间,俯视着紧闭的天衡宗大门。 门外只有两人看守,或许是宗内难得冷清,守门的修士也显露倦怠,坐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天衡宗纪律严明,往日门外都有四人看守,严阵以待,看来今日大半战力都不在宗中。” 褚青栀平静说道,她撤去了将自己全然包裹的帷帽,只覆着半张面具在脸上,清美的眼眸略显哀凉。 “巫马裘为人可恶,但弟子多无辜,稍后进入宗中时,还请师妹留手。”褚青栀转向梨渺说道。 梨渺眨了眨眼,无害笑道:“师姐多虑了。” 褚青栀眼神略一恍惚,有些复杂地垂下面容。 是的,她大抵是多虑了。 清宵子温和注视了褚青栀片晌,目光略透无奈。 “靳掌门,此番还要多谢你前来相助。”他对一侧的道人说道。 靳无常一身黑白道袍迎风而立,嘴角轻扬,端的是恣意。 “天衡宗处处打压唯我派弟子,搅得本派一团糟,不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本君当真要成过街老鼠了。” 他视线微移,狡黠地眯了眯眼。 “唯我派的声势,还仰仗二位呢。” “哪怕是和魔道勾结的名声?”梨渺哂笑道。 “左右已被当成了渡火宫的眼线,又能差到哪去。连清宵剑尊都站在了魔宫之内,本君还怕甚。” 靳无常不以为意道。 “何况将来的黑白之言是何风向,还不一定呢。” 梨渺转了转眼珠,“掌门,你是不是早便猜到阿朝的身份了?” 道人抱起双臂。 第244章 “倒也没有很早。” 梨渺面露好奇。 “也就是在你孤身前来寻我,看到你一副死了十个夫君的表情的时候。” 梨渺:“……?” 白衣剑尊淡如寒潭的脸上破开了一丝波纹。 他按了按眉心,肃然道:“动身罢。” 守在天衡宗大门的弟子蓦然感受到了外人的靠近。 他们迅速站了起来,发问:“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便大脑一懵,双双倒了下去,连来人的脸都未看清。 中低阶的弟子,如何能拦得住化神高人的来访。 四人轻易踏入大门,察觉外人入侵前来拦路的弟子皆被击晕过去,通风报讯的机会都不曾留。 褚青栀对天衡宗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带着众人行至密室前,一路颇为顺利。 梨渺取出汝元交予她的钥匙,启开了密室之门。 “先前我听到的声音,便是从这地底传来的。” 褚青栀蹲下按住地面,哀怨之音断续飘荡,时而凄厉,宛如含冤的恶鬼。 梨渺四处打量,最终蹲到墙根的一处方形机关前摸索了片刻。 “这里应当有通道。” 褚青栀走来,“我也注意到此处,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研究,便被巫马裘发觉,不知这机关该如何开启。” “我来。” 清宵子沉静出声,二人让至一旁,只见他手中剑光如电,墙面顷刻被分割开来,方形的机关并未受损,却整个倒塌下来,露出齐整的空洞。 “如此迅厉精准的控制……不愧剑尊之名!”靳无常捏着下巴,惊喜张了张眼。 梨渺轻快拍起了手掌。 清宵子看向双目锃亮的梨渺,无奈抿了下唇角。 “禁制只设在外层,这机关防护欠缺,蛮力破之更为便捷。” 梨渺嘿嘿一笑,她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若换她来,不见得切得这么好看。 墙洞后的通道斜伸至下方,透出一股沉闷的腐朽之气。 地底的人们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所摄,纷纷噤了声音。 清宵子迈入通道中,梨渺和褚青栀紧随其后,靳无常扫视了密室外一眼,才跟了进去。 四人走下台阶,每一步都感到格外沉重。 转角过后,前方赫然是一道宽广的地室,数十道人影藏匿其中,在近乎黑暗的环境中散发着警惕又憎恨的恶气。 “不是才给你们炼过浆吗?你们……你们又来作甚!” 场中一道苍老的声音惊惧质问道。 “诸位莫急,我等并非天衡宗门人。”清宵子平和出声。 人群显露迟疑,戒备不减。 梨渺施术点亮了四周的油灯,地室中的人们竟都遮掩住了眼,连如此昏黄的灯光都感到畏惧。 便在此时,初入陌生地界的四人看清了周围的模样。 数十名男男女女挤在墙下的石床,各个面黄肌瘦、细弱如柴,双脚与锁骨处均穿着锁链,深绿色的液体在石床上凝结成垢,宛如地狱绘图,触目惊心。 褚青栀见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饶是寻常淡若闲云的清宵子,此刻也愕然睁大了眼眶,随后渐渐凝起眉心,灼火自瞳中燎原。 “巫马裘这恶徒!都做了些什么!”褚青栀沉声痛骂,气到发抖。 先前出声的老者佝偻站在中央,众人之中,唯有他仅被栓住了脚腕,未被制住身形。 他用力挤了挤眼,试探着向前迈步,想要看清来者的模样。 “你,你是……” “你是清宵子?!” “清宵子……清宵剑尊?” 被锁缚的人中,一个尚见年轻的女子声音虚浮地念道。 “不对,不对,在我被抓来之前,便听说过清宵剑尊的死讯,葛老,你认错了。” 她面容呆滞又恍惚,似乎都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不会认错,我见过他,这幅身姿……化神境,嗯,不会错。” 被称作“葛老”的长者伸出手指虚空描摹了几下,仿佛如此更能确认来者的身份。 “是我。”清宵子目光复杂地点了下头,清晰说道。 得到回应,石床上的人们纷纷探过头来,牵得锁链哗哗响,可任凭他们如何伸展身体,都无法离开那狭隘一隅。 “当真是清宵剑尊……” “剑尊,您是来替天行道,救我们出去的吗?!” 萎靡的人们蓦然有了活气,他们五官扭曲,浑浊的眼中满载期望,正如饥寒已久乞食的灾民,只盼好心人的拯救。 “天衡宗为何要将你们抓来?”梨渺出声问道。 这一发问,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愤怒、憎恨填满身躯,咒骂声压成了麻团,混乱又扎耳。 “勿躁,勿躁,就由老夫来为几位说明罢。” 葛老抬起双手安抚下失控的众人,而后转到四人身前,低头便是一句痛骂。 “巫马裘,他就是个畜生!” 他握拳跺脚,浑身发抖。 “最初,他抓来修真界中身怀神女赐福的年轻人,想以血脉之力加诸己身,然而他并不满足,便掳来精通医术、丹道的修士,想借助众人本事,最大限度发挥血脉之力。” “我等本就无甚还手之力,还被那厮多方要挟,无奈只能替他办事。后来,几位道友研制出了可抑制魔性的‘化厄浆’,巫马裘大为欣悦,要我等大量炼制化厄浆,可那化厄浆的原料……便是青月之血啊!” 第245章 梨渺动了动眉头,面色渐显凝重。 她如今知道,为何修真界的青月血脉,会就此绝迹了。 “有了我们这些俘虏,巫马裘还嫌不够,越来越多的青月血脉被他关来此地,以身作药,当初与我一同研制出化厄浆的几位道友都不堪愧疚,自裁谢罪,只剩老夫一人。” 老者躬下身子,悔恨地连连摇头,声泪俱下。 “老夫也想随他们而去,可老夫不能,我尚能控制炼药的用量,减轻众人痛苦,若连老夫都去了,巫马裘定会找来替代之人,他人不知炼药之法,众人所受折磨更甚,更难等来出头之日啊……!” “这巫马裘,道貌岸然,实乃人面恶畜,可恨至极!我清净门覆亡,亦是被他所害……!”褚青栀忿然说道,双臂颤抖,难掩恨意。 “什么……竟然连清净门也……” 葛老愕然,久困天衡宗地室的他,对数百年来外界发生的事近乎一无所知。 清宵子沉重闭了闭眼,出剑斩断众人身上的枷锁,瘦弱的医修们欣喜若狂地扯去铁链,躯体上留下的孔洞愈发触目惊心。 他们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走到清宵子前方,因常年卧床被抽取力量,有些人甚至连站立都难以做到,只能连摇带爬地晃来。 “多谢剑尊搭救!” 众 人如同拜神一般连声道谢,梨渺看着他们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释放灵力,青绿色光芒蔓延开来,消抚众人身躯之痛。 “青月赐福……这位道友,也是杏林中人?” 葛老抬头望向梨渺,诧异于她足有化神境,却未落入天衡宗手中,而他此前,似乎从未见过此号人物。 梨渺:“只是学过一段时日罢了。” 葛老拱了拱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梨渺,清净门弟子。” 梨渺眨了下眼,稍作停顿,“出身渡火宫。” “……渡火宫?!” “你、你是魔道中人,又为何是清宵剑尊的……” 众人惊惶错愕,看向梨渺和清宵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 梨渺早便知晓,道出自己的魔道身份,必然会引来这般反应,但她须得坦白,要借助这群可怜人的力量,获取他们的认同乃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说来复杂,还请诸位相信,在下并无恶意,我与魔尊汝元对所谓化厄浆也毫无兴趣。巫马裘利用此秘药,暗中在魔域搅动风云,试图一统两道。此人既是清净门的仇人,亦是渡火宫之敌,对待巫马裘,我与诸位意志相通。” 医修们面面相觑。 清宵子于此刻发声:“今日魔尊汝元将渡大乘雷劫,巫马裘已召集仙门各派深入焱州,欲趁渡火宫群龙无首之时挑起大乱,统合两道。此等邪徒若成两道之首,便会有更多无辜之人受其摧残。” “清宵在此诚邀诸位联手,随吾等前往焱州,揭露巫马裘之罪,为修真界肃清此恶。” 医修们犹豫片刻,倏地一声乍响打破沉默。 “去他妈的!眼下就是时机,如此屈辱大恨不得报偿,还修甚么道!医甚么人!” “不错!这口气忍了数百年,我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饮血啖肉!” “还管什么魔宫,那天杀的巫马裘才是罪大恶极的邪魔!背地尽违人道,还想一统修真界,简直狼子野心!” “剑尊,梨道友,我愿随你等战这一场!” “幸得诸位恩人相救,我等也愿!” 众人义愤填膺,清宵子肃然看着众人,郑重点了点头。 “剑尊,方才你说巫马裘的计划就在今日,可此地距焱州有千余里,诸位道友力虚体衰,只恐难以赶上啊。” 葛老担忧道。 “这事便交给我。” 靳无常站了出来。 “我会启动传送术法转移诸位,或许不太精准……嗯,至少可在瞬息之间到达焱州境内。” 他抚着下巴说道。 葛老望向靳无常,点着头感慨叹道:“清净门当真是人才辈出啊,唉……” 说着又摇了摇头。 “很遗憾,唯我不是清净门中人。” 道人咂舌,自纳戒中拿出了纸笔,开始书写术令。 “那阁下是……?” “唯我派,靳无常。” - 渡火宫外,天雷烈烈。 万千魔修顶着飓风,仰望高空身居电光的赤红人影。 那方一人成军,宛如战场,众魔心情激荡,心向往之,却无任何一人胆敢靠近。 天雷已落三十六道。 斗过八十一道惊雷,他们伟大的首领便可突破大乘,飞升上界。 然而就在第三十七道劫雷降下时,那赤红女子顿然被电光吞没,消失了人影。 雷鸣消减,乌云散退,一切平静如常,只余几缕枯焦之物晃荡飘落。 “这、这是怎么回事?!” “雷声……停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众魔面色各异地张望着上空,想要寻找首领的身影,却不见痕迹。 渡火宫的众多修士也倏然变了脸色。 雷劫中止,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渡劫之人不堪重压,于劫难中陨落。 “莫非尊主已经……” “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雷劫分明中断,尊主还不见踪影……这,这岂不就是……死无全尸?!” 第246章 人群惊惶不已,混乱不堪。 今歌白愕然张眸望着空中飘落的残片,愣了片晌,蓦然转眸看向一旁的上四位七星使,而后沉默凝紧了眉头。 刚传至焱州境内的梨渺等人恰好望见了天尽头突然变幻的异景。 梨渺怔然张了张眼眶,恍惚道:“师尊,那是……” 清宵子双瞳微颤,诧异过后,凝重压低了眉头。 “雷劫中断,渡劫者只怕凶多吉少。” “母尊……”梨渺口中低喃,思绪一时空白,好似那劫雷劈入了她的脑海。 靳无常捂着胸口忍住体内翻涌,吃力说道:“以我的力量……只够做到这种程度,接下来便交给你们了。” 梨渺抿紧双唇,少焉冷静下来,眸中显现寒芒。 “我们走。” “天枢前辈,这雷劫,是算落定,还是没有落定?”无忧面容呆滞地看着天枢使,没能领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身披墨色大氅的天枢使面容肃穆,他没有应答少年的问话,静默良久,走到台中,手中杖沉沉击地,威压顷刻荡遍全场,止下八方喧闹。 “魔尊汝元不幸陨落,遵其生前之命,由吾宣读诏令,护拥新君。” 第108章 终局(下)……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尊主……当真陨落了!” 天枢使手握卷轴,却凝滞于众魔的喧闹声中,闭目不揭。 “天枢使还在等什么?”无忧疑惑地自言自语。 就在此刻,又一阵威压席卷而来,众魔纷纷回神,警惕望向躁动传来的方向。 只见数千仙道修士列阵悬于半空,气势浩荡,为首的天衡宗主姿态威严,使人莫敢直视。 “是、是仙门大派!他们来此作甚?!” “还能做什么,专挑尊主渡劫之日闯入焱州,必是来者不善!” 众魔皆为警惕。 “汝元一世威风,却陨于雷劫,可见魔道之风,连上天都难容。” 巫马裘语气不明地感慨一声。 “众仙今日来我魔域腹地,是何用意?”天枢使双目深沉而冷锐,声音平稳,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动摇他的镇定。 巫马裘居高临下看着天枢使。 “本座携仙家诸派,来给诸位魔门道友一条明路。” “甚么明路?!尔等莫非是要向魔道宣战不成?” “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今日至尊渡劫之时,大话说得漂亮,不还是趁人之危么?!” 人群中质问之声此起彼伏,巫马裘不以为意,稳重如山。 “旧日魔道作乱多端,搅乱风雨,仇恨不息,如今旧王已去,诸位还想屈服于魔宫统治,受万众鄙弃,一世沉沦么?” “魔道内务,何时轮到诸位来指指点点。巫马宗主,尔等未免管得太宽了!”天璇使楼望月怀抱浑仪法器,不满地盯着前方的不速之客。 洪亮之声响彻四方,引得众人高声附和。 “哼,巫马宗主有意助诸位弃暗投明、修两道之好,尔等却这般冥顽不灵,非要斗个血流成河么!” 仙道队伍中,一位门派领头人忿忿斥责道。 “想斗个血流成河的,难道不是你们?!” 清厉之声划破天际,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流星坠落,一名化神境少女蓦然降临在典仪高台之上。 “那是何人?” 在人群疑声中,梨渺转头看向今歌白,得到对方眼中凝重复杂的回应,不禁心头一震,愈发沉了脸色。 巫马裘盯着梨渺,阴郁压低了眉头。 数月以来江湖上都未寻得此玄辰血脉的踪迹,原来,她果真躲在了渡火宫中。 梨渺凝眸望向前方,声声清朗:“我乃魔尊汝元之女,清宵剑尊亲传,梨渺!” 此言一出,满场皆震,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七星使,连渡火宫中众多魔修的脸上也乍现惊愕之色。 突然入驻宫中的客卿,竟是尊主之女?可尊主仅诞下过一次骨肉,那孩子在刚出生时便被奸人藏匿,搜遍界内皆无踪 迹! 无忧瞪大眼望着梨渺的身影,整个人都似僵成了雕塑,只有混乱不堪的情绪自眼仁中汩汩溢出。 “尊主……之女?” 胡说!尊主才没有子嗣! 他才是尊主钦定的孩子! “即便母尊离去,自有众人承其意志,又岂容尔等插手!” 梨渺举剑指向巫马裘,目放寒光。 不想梨渺竟有如此身份,巫马裘眸中掠过一瞬诧然,旋即恢复如常。 “延续魔宫之统,不过是加剧倾轧,恶化焱州乃至五州民众之痛,魔道诸派,又能从中获益几分?若就此归降,可免腥风血雨。” “哼!你这厮好不要脸!谁不知你天衡宗统御禹州万法森严,说甚么归降,还不是想奴役我等?还谈甚么获益!”魔众中有人高声呼道。 巫马裘下颏微扬,“本派研得灵药化厄浆,可祛魔修毕生之苦,任由诸位延几之道。” “化厄浆?!那是……传闻中的神药……化厄浆?!” “神药怎会出自天衡宗之手?!” 比起魔道众修的震惊,仙门这方却面面生疑。 ……何为化厄浆?看众魔的反应,似乎是十分了不得的药物,可为何此前巫马裘从未同他们提起? 现世医道中落,他又是如何研得此等灵药? 第247章 巫马裘悲悯望着下方,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欣赏着这番混乱之景,沉声道:“是接受归降,投身光明,或是承受刀剑洗礼,最后选择的时间,交给诸位。” 场内如蜂群嗡鸣,渡火宫的魔修们面目狰狞心急如焚,可反观高台上的上位者们,却安静得出奇。 片刻后,蓦然有人高呼出声。 “轩辕门愿追随天衡宗!” 天枢使视线移向声起之地,眸光渐渐沉暗。 人群中再起轩然大波。 “好个轩辕门!一丝丝好处便将尔等收买,背信弃义,骨气何在?!” “哼,渡火宫掌权多年,号称魔道之首,又给过我等几分好处!难道诸位还想为奴为犬,年年上供么!” “呵,我等深受魔宫庇护,愿为尊主效犬马之劳,尔等身为魔门却生异心,要做仙门之奴,才是荒唐!” “本君只为求道!修魔之痛乃飞升大碍,尔等目光短浅,便永世留在此地,落得与至尊一般下场才好!” “独山派也愿弃暗投明,追随巫马宗主!” “叛贼!休得猖狂!” …… 场面愈发混乱,梨渺用力攥紧了双拳,胸中灼火蔓延。 母尊是否有想过,在她离去之后,魔门会变成这般模样? 她不愿相信母尊对此毫无准备。 让她见证魔道之乱,也是母尊计划之中的么…… 母尊……究竟想让她怎么做? 各派言语争斗不止,蓦然话锋一转,矛头又指了过来。 “我等效忠渡火宫,不过是为报汝元至尊之恩,如今其人已逝,本派便再无追随之由,自该另辟新路!” “尊主虽去,可意志未绝,她老人家的后人就在此处!” “老夫从未听说过尊主有甚么后嗣!随便跳出个人来自称魔尊之女,便可将尔等蛊惑,她有甚么证据?!” 众魔的目光再度聚于高台,扎在了梨渺身上。 梨渺轻眯起眼眸,不知为何,她此刻分明涌动着怒火,却出奇冷静。 “是否为至尊之女,自有验证之时。现在可不是质疑本君的时候。” “诸派的态度,本君都听清了。” “归于天衡宗麾下以求消苦化厄,还真是个不错的买卖。但很遗憾,这场自以为是的交易,不过是诸位的妄想罢了。” “因为我等将在此……斩落巫马裘的头颅!” 梨渺双瞳凝缩,直视那人群中的魁梧男人,气势凛然。 仙魔众修心底骤震,未料那从天而降的化神女子竟道出这等狂傲之言! 巫马裘可是渡劫期的大人物,身后仙门众派更是大能群集,而此刻魔道诸派却被挑动内乱,双方相拼,魔道优势全无,她怎能有如此底气?! 渡火宫众修面露愕然,却莫名受到鼓舞,顷刻热血沸腾。 客卿自称尊主之女实令人震惊,可七星使中的大人物皆无异议,而“客卿”在宫中留驻数月,身份本就有诸多疑点,如此可见……她的宣告并非妄言,她是真正的至尊后嗣,魔宫少主! “不知所谓。” 巫马裘将手落在腰间刀柄,凝视着梨渺,道:“看来我等之间,必有一战。” “众仙家道友,守护修真界秩序,便在今日!” 巫马裘抽刀高举,正欲发号施令,蓦然一道剑光飞来,停落巫马裘身前,掀起一阵风浪。 众人迎风凝眸,望见了一道纤白的身影。 而巫马裘在看清来者的面容之后,兀地震了震双瞳。 “清宵子?!你竟还活着!” “传闻是假的……清宵剑尊没死!” “什么!当真是清宵剑尊?!让我瞧瞧!” 仙道诸派蓦然躁乱,几乎都忘了此为攻坚之刻。 渡火宫门人亦表诧然,那剑尊的背影……怎么瞧着像另一位客卿? 梨渺见状定了定心,众医修体弱,须得借助旁人之力方可御空,她担心母尊状况,故提早一步赶来典仪。 好在,师尊来得也刚刚好。 “原来那才是清宵剑尊真正的模样……” 萧岚讷讷感慨,旋即转向云凌坊主。 “剑尊现身在此,阿栀姑娘想来也快到了。” 云凌坊主望见清宵子一如往初的身影,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 因清宵子一纸书信,她将褚青栀留在了盛月坊,那姑娘向她讲述了天衡宗与清净门的诸多内幕,她对此保留怀疑,但也嘱咐坊中众人封锁了阿栀的消息,并在巫马裘计划攻占魔域时,答应了他的邀请。 魔宫上任玉衡使与她有弑亲之仇,然清宵子与梨渺与盛月坊为友,大仇已报,她不该将仇恨迁怒到恩友身上。 来到此地,她不为征战,只为亲眼瞧个真相。 “没想到,今日本座竟能重见故友。”巫马裘恢复镇定,凝眸打量着清宵子,内心浪涛汹涌。 他渡劫失败,即便存活,也应修为大损,可如今见他,竟还是化神巅峰之境,不过三百余年……他究竟是如何做到,此前又藏身在了何处? “巫马裘,穆某俗家为你所屠,清净门灭亡为你主使,你我之间血仇如海,不必在此枉称旧友!” 白衣剑尊双目锐利,字字冷冽。 巫马裘眼眸顿张,众仙愕然,论声四起,原本混乱的场面再添烈火。 第248章 “本座一生光正,从不做那宵小之举,剑尊勿要血口喷人。” 清宵子略微压低面容,视线锐意不减。 “逝者无言,你自心安理得,可你堵不过生者悠悠众口。” 巫马裘面色愈发沉暗,“本座问心无愧,听不明白阁下的暗语。” “现下两道修士皆聚于此,你敢向天下人交待,化厄浆的炼制之法么?”清宵子眯起了眼。 巫马裘眼神微变,显露一瞬破绽。 他提起化厄浆,莫非当真知道了些什么…… 长老卫辛前日莫名失踪,莫非是落到了他们手上。 不好。 巫马裘心底震荡,却又强制镇定下去,若只是卫辛屈打成招,他尚可辩驳,不可急躁。 他正要虚与委蛇几句,忽然一阵斥责声传入他的耳中。 “你当然不敢,你为求力求权做了那些罪大恶极之事,还想保全名誉,你当然不敢!” 闻声,巫马裘眼眶倏然张动,他转头看去,只见那数十位面容憔悴、瘦骨嶙峋的医修被裹在灵力屏障中御空飞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一男一女,正是靳无常和褚青栀。 “那、那不是医圣葛贤么?!” “还有莲花山庄、百草谷的修士……他们怎都成了这副模样?!” 仙门中有人认出来者的身份,不禁大骇。 那些消隐数百年的名家医修,居然都出现在了此处,身为医者,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再看他们肩胛处触目惊心的空洞,显然 是被囚虐所致! 葛贤向众人拱了拱手,浑浊的眼中透出不加掩饰的愤恨。 “诸位仙家,请听老夫一言!” “我等被巫马裘威逼胁迫、囚缚多年,助他炼化血脉之力,诸多同袍遭其残害,惨死狱中!那化厄浆,也是靠抽取诸位的青月血脉炼制而成!” “此人罪大恶极,狼子野心,却还故作姿态,妄图一统两道!” “诸位仙家切莫听信其谗言,若让此等恶徒做了修真界之主,将有多少无辜者枉死!诸派道友又岂能安生?!” 老者挺着孱弱身躯说得掷地有声,身后众多医修情绪奋起,齐声痛诉巫马裘之罪,声声震人心魄。 仙道众派纷纷变了脸色,魔修们亦震惊茫然,不想那以正义著称的天衡宗主,竟也会做这等勾当,比起魔宫治下的诸多门派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巫马宗主,你可有何交待?”云凌目光凉薄地看向巫马裘,其间隐含愠意。 “无稽之谈!诸位仙家,这些医修怕不是被魔宫胁迫,所说之言皆与本座无关!清宵子,你竟与魔道联手,想要蒙蔽众仙,嫁祸本座,昔日剑尊堕落至此,当真愚昧至极!” 巫马裘蓦然震怒,然短时间的措辞却未能让他维持镇静,言语间的激动宛如用线潦草缝补的豁口,稍不留神便泄了破绽。 梨渺不禁冷笑,清声道:“居然将罪胡乱抛给了渡火宫,没了这些医修,巫马宗主,你还想如何炼制化厄浆?眼下当着两道众友之面,不如在此显能,自证清白如何?” 巫马裘双瞳忽缩,握刀的手力道愈发加重,震出细微的嗡鸣。 “本宗秘法,又岂可随意泄露。” “哦……还以为阁下大公无私,真心解救众魔之苦,原来还是藏了私心么。” 梨渺说得委婉,可众人皆听出了贬损之意。 反观巫马裘虽字字有力,却并未洗清自身,只是在强词夺理罢了。 那些可怜的医修才是苦主,现下魔道四分五裂、大势已去,集众仙家之力,攻破并非难事,若医修们当真是为魔宫胁迫,面对此番场景,助众仙一举拿下魔宫便可翻身。 医修们不会不懂其间道理,而众仙家亦然。 自众医修现身指罪之刻起,局势便已明晰。 “盛月坊退出此战,从此与天衡宗不相往来。” 僵持中,云凌朗声开口。 大派盛月坊一表立场,立马便有门派随之发声。 “原以为巫马宗主一世英雄,乃众派榜样,不想也会做出这等腌臜之举!我靖江派羞于与阁下为伍!” 巫马裘怒目望着四方,终于显露慌乱之色。 仙家大军人心四散,攻占魔道出师未捷,反叫他落得个身败名裂! 他气息渐乱,仍不愿就此认输,张开手臂震声大呼:“我巫马裘所行一切,皆为天下安宁、修真大同!大道行路必有代价,诸位仙家当真要为这微小牺牲,与本座背离,与天衡宗为敌吗?!” 威压荡过四方,清宵子攥紧双拳,目光愈发锋利寒凉。 “满是利欲,谈何大道,为你一人之私,便残夺众多无辜性命,你,不配!” 他挥剑持于身侧,声声紧逼。 “穆家之仇,清净门之恨,今日,都该有个了断!” 梨渺注视着众仙之态,巫马裘毕竟是仙道之首,所行之恶尚未侵犯到那些大派利益,虽有些许势力表明退出此战,可仍有诸多门派仍在观望,若他们仍选择站在天衡宗身后,这场战斗,仍将流血无数。 “阿渺姑娘。” 耳畔传来少女的轻语,梨渺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天璇使楼望月。 楼望月平静看着她,唇角挑起的弧度透着一分自如,仿佛先前痛斥巫马裘的激动模样不过是她伪装。 “尊主给您留下一句话。” 第249章 “真火不熄,存在不灭。” 梨渺双目微怔,此前她与母尊相谈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语。 天离圣火,存在……母尊在暗示她什么…… 梨渺低眸看着自己的右手,释放出一缕天离圣火,炽白火焰蓦然自掌心轰燃,照亮高台。 刹那间,她心湖颤动,仿佛感应到什么,愕然张了张双眸。 “那是天离圣火?!” “这女子……果真是尊主传承?!” 众人被这突来的亮光吸引,无忧呆滞许久的面容顿然僵硬,眼角赤红欲裂。 尊主竟将天离圣火传给了她…… 为何不是他?! 只见那白焰之中气流翻旋,渐渐凝聚轮廓,最终化作赤红如火的女子,翩然落于高台。 “……母尊!”梨渺呼吸骤急,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惊喜唤出声来。 “尊主!是尊主!” 周围众魔欣喜若狂,纷纷俯身跪拜。 巫马裘见状骤然瞪大双目。 汝元,竟是假死? 她消逝于雷劫,乃是众人亲眼所见,为何又会出现于这白火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梨渺兀自低语,激动又茫然。 楼望月悄声对她道:“尊主有分离神魂之能,即便身灭,只要有一丝神魂未尽,便可浴火重生。尊主并非以完全之态对抗天雷,失败身死,乃是必然。” 梨渺恍然大悟,原来母尊在授她天离圣火时,便藏了一缕神魂,她……早就为今日计划好了一切,她用一次刻意设计的死亡,欺骗了仙魔两道! 汝元对着梨渺满意一笑,转身看向壮阔的人群。 “本座不过托天璇使招引天雷演练了一番,怎么就将众仙家也招来了。诸位仙门道友,对本座渡劫便这般感兴趣?” 梨渺诧然看向楼望月,犹记得当初在天启秘境,她便见识到了天璇使更改天象降落星辰的本事,原来修行天机道,连劫雷都能拿来招引么? 话至此处,众仙门也反应过来,他们落入了汝元的圈套,这是魔尊为应对天衡宗的挑衅,设下的一场局中局! “哦?莫非是想趁此对我魔域不利,巫马宗主,本座猜得可对?” 汝元淡笑着言语,目光却如枪如刺,直射心魄。 巫马裘内心翻涌,怒至双臂颤抖。 魔尊重现,魔修士气大振,而他清晰感知到,身后众派之势正在离他而去。 此战,无可取胜。 他憋住一口气,当即便要抽身离去,清宵子却蓦地一剑袭来,挡在他的去路。 “说过,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清算,你休得逃走!” 霎时又有两道剑光自身后刺来,赫然是清净门那两名女子。 “诸位仙家道友若不便出手,还请离远些,巫马裘的首级,就由我等收下!” 梨渺目光斜向众人,声音清厉。 仙门众派自知此战再无必要,纷纷退开,让出一方场地。 巫马裘左右一看,忿然喝向面露仓皇的众天衡宗弟子:“还不随本座出征,拿下他们!” “既要清算仇怨,就不必动用他人之力了罢,巫马宗主。” 汝元气定神闲地眯了眯眼,右指轻挥,渡火宫众修顷刻掠向半空,持兵堵住了天衡宗众人。 巫马裘看着四周,脑中袭来阵阵晕眩,他堂堂天衡宗主,仙道魁首,如今竟如笼中困兽,落得孤立无援之境! “恶徒,受死!” 褚青栀一声厉喝,剑如流星刺向巫马裘脖颈。 巫马裘挥刀弹开,气势骤放,褚青栀顿时血气逆涌,生生忍住痛意,嘴角狰狞。 “师姐小心!” 梨渺释放血脉之力,剑覆赤色灵光,拦下巫马裘的追击,清宵子于对侧袭来,出剑之迅利,刹那斩破了巫马裘的肩臂。 巫马裘大怒,四方灵力 相撞,掀得气如劈海,震天动地。 “尔等……休想拦我!” 渡劫大能释放伟力,旁观众多修士皆受波及,不得不强忍着翻涌的气血,退到更远处。 清宵子已是化神巅峰,梨渺更有着血脉加持,全力出招,与巫马裘斗得不相上下。 身处此方战场危险至极,然众修皆未撤去,如此境界的战斗世间罕有,谁都想亲眼见证这场斗争的结局! 双方斗得天昏地暗,巫马裘愈发癫狂,几乎已失去理智。 褚青栀境界不敌,没过多久便显露疲态,巫马裘自不能放过如此时机,对着褚青栀紧追不舍,眼看褚青栀难以避过,梨渺心思忽动,蓦然释放天离圣火,裹住杀红了眼的巫马裘。 巫马裘察觉危险,紧急偏身,堪堪蹭过白焰的边缘,却两手一热。 他垂首看去,只见他手中神兵竟在白焰之中迅速融化,顷刻间化作一团原铁! 梨渺丝毫未等他反应,在他迟滞之时,剑身倏然刺入男子后背。 巫马裘目眦欲裂,竟生生向前一跃,鲜血喷射而出,他仿若未觉,忙不迭想要远离此地。 寒凉自头顶漫下,他猛地抬头,却见那白衣剑尊悬立于上方,手持长剑,眸光比寒川更凉。 剑尊双瞳骤凝,挥手间,万千剑光划破长空,时间如若静止。 巫马裘在一瞬间,仿若见到了凛冬飞雪,空城破灭。 旋即,那些景象倒悬于天地间。 天衡宗主的身躯与头颅,如落石般坠向大地,砸开烟尘数丈。 第250章 巫马裘,当真败了。 刹那间,魔众举臂欢呼,众多仙门之掌深深吸气,又慨叹而出。 梨渺身躯略晃,望着格外空洞的前方,忽觉恍惚,四周声响雷动,她却感到安静至极,仿佛置身另一方世界。 成功了。 他们师徒三人,终靠自己的力量报了这绵延两千三百余年的怨仇。 她冷不丁咧嘴笑了两声,转头望向清宵子,他目光渺远,宁静出奇,墨发白衣随风而起,在斜阳中美得惊心。 察觉梨渺的注视,清宵子偏来面容,眸中波光浮现,惝恍又释然地对她展颜。 “真是一场盛宴啊。” 汝元缓缓说道,她含着一分微弱的笑意,望向远处的众多仙门。 “诸位仙家道友,可还要留下畅饮一番?” 魔尊无意为难来者,众派也无意再挑纷争,简单客气一番后便纷纷告辞。 “阿栀姑娘。” 云凌来到褚青栀面前,和煦看着她。 “若你有意,仍可留在盛月坊。” “我……” 褚青栀看向清宵子,面露一分为难。 “凭心即可。”清宵子略一点头,平和说道。 褚青栀垂下面容,若有所思。 “何必着急做决定。” 梨渺微笑道,“师姐不妨先在渡火宫住上几日,我好为你医治身体。” 褚青栀抬眸看她,目中显露一分复杂,随后深深吸了口气,淡淡牵起嘴角。“也好,先多谢师妹了。” “嗯,待你下定决心,再回复本座即可。”云凌道。 “多谢云坊主。”褚青栀颔首施了一礼。 众仙家带着医修们依次离去,梨渺迫不及待回到高台,张眸打量着汝元,问道:“母尊当真无事么?” “不过死了一次罢了,又有何大碍,顶多……原本的渡劫之日要再推上个几十年?”汝元扣着下巴说道。 看她轻松的模样,梨渺无言以对,哪有将生死说得这般玩笑的。 好在……母尊还在。 她蓦然感到无比庆幸,她还能拥有这样一位亲人,还能学习许多事,还能继续体会这份亲情……尽管它可能只有短短几十年。 “天枢使。”汝元唤道。 身披墨色大氅的俊厉男子走至汝元身侧,颔首微礼。“在。” “方才迎合天衡宗,挑动反叛的那些门派世家,可都记下了?” 天枢使:“皆已记下。” 此言一出,先前喊话的那些修士顷刻变了脸色,纷纷跪伏谢罪。 “我等只是一时受巫马裘挑拨,并无反叛之心啊!请尊主恕罪!” “哦?难道不是早便被化厄浆收买,与巫马裘里应外合么?”汝元漫不经心地冷笑。 “绝、绝无此事!请尊主明鉴!” “是否如此,待诸位进了渡火宫,再慢慢交待。” 汝元语气渐沉,台下众修顿觉不寒而栗。 “原来母尊假死,不止是设给天衡宗的局,还为了引乱党现身。”梨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口中念念有词。 看上四尊位的七星使神情,想必都知晓母尊的计划,母尊未向她透露内情,或许……是给她的考验,看她在面对此等恶境,能作出哪般表现,又能否赢得众魔认可。 汝元含笑看向梨渺,倏地伸手将她揽了过来。 “今日,还将公布一件大事。” 梨渺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 “这便是五百多年前,本座遗失的亲生骨血,幸在四百年前,被本座寻得踪迹,如今,也到了回归本宫之时。” “本座宣布,立梨渺为渡火宫少主!” 汝元朗声宣告,众魔颔首礼拜。 “拜见少主!” 声势浩大,振聋发聩。 “我呢……那我呢……?”少年无忧在后方低着头自语不断,圆睁的双目呆呆看着地面,仿佛坏掉的木偶一般。 难道他从始至终只是尊主手中的棋子,用来吸引目光的幌子吗? 难道只是因为他并非亲生? 不,不对…… 少年浑浑噩噩,仿佛这会才想起,他从始至终,便是天衡宗的“父亲”送来夺权的秘器。 ……原来他真的是棋子啊。 呼声雷动,梨渺恍惚看着前方,又望向一旁的清宵子,在他坚定而专注的目光中,渐渐凝起了心。 从此旧日落幕,新程启始。 她不会再留遗憾。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