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定系统后和前任HE了》 第1章 《绑定系统后和前任he了》作者:风犹惊fyj【完结】 简介: “破镜重圆”010系统是星际联合会议下属的“爱与和平”技术研究院研发的新型陪伴类系统,旨在帮助因为各种原因错过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以此在星际间传播爱与和平。 新手系统010兴冲冲地出发了,向绑定的宿主们发布了任务目标: 排除万难,解开误会,和前任重新he吧! 宿主们:“呵呵。” 010:“……?” 世界一:风流钓系攻*贤惠疯批受 池晏翎奉行好马不吃回头草,但在盛潮歌身上破了例,只是真心假意互相混杂,最终还是导向了任务失败。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盛潮歌“咔哒”把锁链扣在他手腕上,平静微笑:“不,我觉得强扭的瓜很甜。” 世界二:事业脑帝王攻*恋爱脑少侠受 楚煜鸢认定往事不可追,将陪伴自己度过艰难岁月的江一晨埋藏在了心里,多年后系统带来了江一晨的消息和任务,帝王漠然表示:“与我何干?” 但系统说:“做任务吗?千古一帝大礼包了解一下。” 楚煜鸢:“……有话好商量。” 世界三:温柔疏离攻*懒散疯批受 贝兰·雪莱医生是帝国的珍宝,温柔却又遥不可及,他一生最亲近的人是他亲手杀死的同床之人。 然后系统带着他回到了希弗礼解禁之前,贝兰决定不要上辈子的事情重演……然后他们再次滚到了床上。 贝兰:“哪里不对。” 希弗礼懒散一笑:“没有哪里不对,医生,你真的很适合用鞭子。” 世界四:呆头呆脑但天然黑攻*身负血仇但爹系受 容榕在山谷中与世隔绝地长到二十,捡到了最喜欢的封和光,但打断了腿也没能阻止封和光离开,不想离开山谷的容榕决定忘掉他。 直到系统010出现,容榕再次找到封和光,企图让他修好镜子并控诉他不告而别。 封和光:“给你留的信在你的要读的书里,是不是没有做功课?” 容榕:“……” 可恶,他堂堂神医为什么还要读书! 阅读指南: 1、破镜重圆没有火葬场 2、感情线为主,剧情设定上的bug尽量无视,无视不了的作者会修。 3、主攻互宠!不建议任何控党进入 4、攻受都不是完美人设。 5、每个单元第一章 都有排雷,记得观看。 第1章 池晏翎到达“与夜色”时,时针刚好指向晚上十一点,玩咖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于是他一进门,众多男男女女的目光很快汇集在了他的身上,有探究有好奇有八卦,更多的则是混合着色欲的爱慕。 池晏翎对众人的打量视若无睹,他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正装,戴着纯黑丝质手套,像个冷漠而优雅的吸血鬼一样越过闪着暧昧色彩的大厅,进了vip电梯,把众多目光隔绝在了门外。 到了三楼老板专属包间,池晏翎非常不客气地随便敲了敲门,也不管里面的人有没有回应,便自顾自地开门进去了。 “与夜色”的老板猫哥站在心爱的小吧台后,看见池晏翎,准备骂人的嘴闭上了,但过了两秒还是没忍住:“迟早有天我要把你丢出去!” 池晏翎有点抑郁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他趴到吧台上,歪头看着猫哥:“哥哥这么说,可是很伤我的心呢~” 猫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副想骂又不知道怎么骂的表情。 池晏翎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忍不住乐。 感觉自己心情好了一点。 但猫哥毕竟是他多年的狐朋狗友,被恶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很快淡定下来:“小羽毛,你想不想找个乐子?” 嗯哼? 池晏翎挑挑眉。 “给,那边吃去,”猫哥递给他一盘芒果果切,还给插上了牙签,神秘兮兮地说,“等会就来,包你满意!” 池晏翎顿了顿,听话地接过果盘,找了个单人沙发坐下了。 结合今天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东西,他大概知道猫哥的乐子是啥了。 “一会任务对象就要来了,宿主他是把你当乐子了!”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东西义愤填膺地发出一阵电子合成音。 是啊,朋友嘛,不就是互为乐子。 但池晏翎并没有搭话,主要是不怎么相信这个“系统”。 它自称“破镜重圆”系统,编号010,据说是为了响应星际议会号召,前往各个小世界帮助本可以he却因各种原因最后be的有情人重新在一起,以此在星际间传播爱与美好。 听着跟开玩笑似的。 但池晏翎最近无聊的要发霉,加上系统这远超当代的技术含量和提出的难以拒绝的交换条件,池晏翎还是答应了它的要求,去完成那个所谓的“破镜重圆”任务。 等了没两分钟,伴随一道温润的声音,一个男人推门走了进来:“抱歉,我来晚了。” 池晏翎一个手抖,牙签戳在了盘子上。 盛潮歌。 他“破镜重圆”的任务对象。 居然真的到这来了。 “都说了我们不骗人的,世界线已经在系统程序中推演完毕了,所以任务对象今天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宿主你相信了吧?”系统的合成音明明毫无波澜,却偏偏给人一种眼巴巴的感觉。 第2章 池晏翎哂笑,不管他信不信,说一千道一万,他跟盛潮歌之间有什么好破镜重圆的,强扭的瓜不甜,摔碎的镜子就该扔了,捡回来粘一遍是什么操作,嫌时间太多? 得知他想法的系统:“……” 它看了看系统面板上任务触发的条件——宿主和任务对象双双顶格的好感——不太能理解宿主这般强撑是为了什么。 但考虑到之前宿主就对它的好感系统嗤之以鼻进而怀疑起了系统的可靠性,它还是默默把好感面板收了回去,转而亮出另一个面板。 池晏翎看到了自己的q版小人,左边是一片游戏任务列表一样的窗口,据说是参考了常见的游戏ui设计,此刻“任务:重逢”显示已经完成。 而q版小人头顶最上方顶着血条一样的任务进度,此刻亮了一小截,下方是蓝条一样的心愿值,整个都黯淡无光。 只有完成任务才能累积心愿值,心愿值满格才能得到系统给出的交换条件。 池晏翎闭上了想跟系统犟的嘴。 “哟,盛总,来了啊,”猫哥贱兮兮的声音飘过来,“来来来,恰好了么不是,小羽毛,快来见见‘老朋友’~” 池晏翎凉嗖嗖地看他。 猫哥就当没看见,在原地坐得安稳如山,摆明了要看热闹。 盛潮歌这才发现坐在阴影里的池晏翎,漆黑的眼瞳瞬间定在他身上,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收敛了一些,微微颔首:“好久不见……池少。” 哟,盛总还有这么客气的一天。 池晏翎内心阴阳怪气,面上笑意盈盈:“盛总,好久不见,在m国玩得开心?” 盛潮歌顿了顿,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最后在池晏翎毫无破绽的笑容里败下阵来:“比较麻烦,多待了一段时间。” “那也快差不多一年了。”池晏翎意味深长地感叹一句,开始跟他聊起m国边陲世界闻名的极光,时不时就cue一下该国同样世界闻名的红灯区。 系统:“……” 它总觉得宿主好像在作死,但它没有证据。 猫哥面露惊叹,对池晏翎这作死能力十分赞赏。 以盛潮歌的洁身自好,以及这对狗男男之前的感情纠葛,池晏翎这个时候跟盛潮歌聊这个简直是明晃晃的羞辱,摆明了是故意恶心人。 刚没把池晏翎丢出去是正确的。 不然哪儿有这种好戏看。 猫哥津津有味。 他倒想看看盛潮歌能容忍池晏翎嚣张到什么时候。 当初盛潮歌被池晏翎勾搭到手的时候,惊掉一地眼球,等池晏翎竟然收敛本性和盛潮歌老老实实谈了快一年的恋爱,惊掉的就不是眼球了,吃瓜群众cpu都烧完了。 可就在众人以为两人玩儿真的时,池晏翎毫无预兆地甩了盛潮歌,然后光速恢复了过往风流惬意的生活,而盛潮歌更是干脆,直接出国到现在才回来。 这一出跌宕起伏的戏码直接把吃瓜群众干沉默了,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而且盛总不是睚眦必报的吗?这会儿就这么算了?! 虽说盛潮歌不一定能把池晏翎怎么样,但打起来总比没乐子强啊。 但盛潮歌好像真的就这么算了,跟被甩的人不是他一样,当年没有动作,现在也没有。 他既没有发火也不没有不耐烦,如同一个完美的老朋友,安静听着池晏翎叨叨,然后在池晏翎断句的空挡精准地插入一句话:“入夏了,你又瘦了不少。” 池晏翎突兀闭嘴。 但两秒不到,他迅速恢复了日常的模样,笑道:“是么,人年纪大了就得注意保持身材,不然人老珠黄就容易被抛弃,你说对吧?” 说完他对猫哥偏头一笑,眨了眨眼。 一双桃花眼在灯光映照下几乎有流光溢彩之感。 猫哥:“……” 早知道池晏翎这混蛋的热闹不好看,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感觉盛潮歌的视线刺了过来,猫哥条件反射性地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刚起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他的地盘,而且今天盛潮歌明明是来找他的,于是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池晏翎偏头看了看他,善解人意地道:“看来你们有事要谈,那我就先走了。盛总,这杯敬你,欢迎回国,改天再聚。” 说完他一仰头,把从猫哥手里薅过来的一杯酒都灌了进去。 然后把酒杯往目瞪口呆的猫哥面前一拍,冲着盛潮歌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潇洒地转身走了。 直到此时猫哥才回过神来,差点没跳起来:“卧槽池晏翎你知不知你喝了啥!!” 就那个急性肠胃炎刚刚出院的肠胃,灌下去几百毫升70度的伏特加?? 妈的他不会再进一次医院吧! 猫哥火急火燎地想要出门去看着池大少爷,但脚步迈出去才想起来这包间里还有一个人要接待,于是又骂骂咧咧地回来,急匆匆给自己手下信得过的服务员打电话,让人把池晏翎送回去。 盛潮歌坐在原地看着他忙碌,雕像一样。 等确认服务员接到了池晏翎,且保证会把他送回家交到保姆手中,猫哥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面前低垂眉目的男人。 细腻的肌肤在黯淡的灯光下几乎有玉一般的质感。 第3章 别说,池晏翎这个小混蛋看人的眼光是真好,就咱们盛总这颜值,男女通杀啊。 “哎,怎么着也是那个小混蛋甩了你,怎么看上去你才是理亏的那个?”猫哥贱兮兮地撩他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不理亏呢?”盛潮歌闻言抬眸,笑得颇为斯文,“还有,别这么叫他。” 嘶…… 猫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是他非要偏袒池晏翎这个发小,而是盛潮歌这捉摸不定的性子有些时候也不太正常。 说他介意被池晏翎玩弄了感情吧,他好像也不介意,对于池晏翎既没有报复的举动,也不介意别人提起这个算得上黑历史的往事,甚至对他这个池晏翎的资深狐朋狗友都不搞连坐。 说他不介意吧,他好像对着池晏翎又一副没能放下的样子。 猫哥看了看盛潮歌身上剪裁合体的西装,和池晏翎的款式相同,只不过一个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优雅从容,一个纯粹是只招摇魅惑的花孔雀。 谁家好人逛酒吧穿情侣装,情侣装还是正装! 有分手的自觉吗! “好了,说说正事吧。”盛潮歌敲了敲桌子,唤回了猫哥游走的思绪。 猫哥一拍脑袋:“对对对,都让池晏翎气糊涂了。” “话说你找我干嘛来着?” 第2章 池晏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整个房子都空荡荡的,保姆阿姨已经睡了,照例给他准备了一杯热牛奶。 池晏翎嘴角抽了抽。 从他住院之后,林女士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营养经,非让阿姨每天给他准备一杯热牛奶。 池晏翎最讨厌喝的就是牛奶。 但这毕竟是林女士的一腔母爱。 他面色沉重地把牛奶喝了,活像喝毒药。 等收拾好自己躺倒床上,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池晏翎却没有多少睡意。 “010。” 一个光球凭空出现,应道:“宿主我在哦。” “给我看看任务面板。” 010把任务面板给他展开,上面是一个新的任务:“和任务对象破镜重圆,进度0%/100%” 除了这么一句话外没有别的信息。 只有进度没有指引,鬼知道它完成任务的条件是什么。 池晏翎“啧”了一声,伸手把光团捞在手里揉捏:“你就没点提示?” 反复提示过宿主不要把系统当压力球的010已经麻木了,它团在宿主手心里一板一眼地解释:“破镜重圆是宿主和任务对象解除过往误会,重新找回爱情幸福的过程,具体行为需要宿主自行决定,系统不会干涉。当然,如果宿主需要系统的协助,那系统也可以提供相关的信息和攻略。” 池晏翎闻言来了兴趣:“哦?都有什么?” 010很快给他亮了一个文档:《追回旧爱的万能攻略方式》。 池晏翎:“?” 他怀着不祥的预感点开文档,里面包括但不限于随时刷存在感、雨中送伞、雪中送炭、爱心便当、嘘寒问暖、上能提供商业项目支持、下能手撕情敌大展神威等等手段。 池晏翎:“……” 他关掉文档,笑得仿佛看见了傻子一样慈祥:“宝贝儿,分析得很好,下次别分析了。” 010:“……?” 010有点委屈:“这是系统基于大数据对本世界爱情故事进行全方位的解析之后,给宿主制定的追求攻略!只要宿主照做,追回旧爱指日可待啊!” 用你那套不被人当成神经病就算好的了。 池晏翎摸出来一个眼罩,往脑袋上一扣,酝酿着睡意,声音渐渐含糊:“行了你别管了,有这闲工夫不如问问你的创造者,这个任务进度完成的条件是什么。” 010被宿主无情地抛弃,想了一会并不知道为什么宿主不采用自己的攻略,只能委委屈屈地回到了池晏翎的身体里,跟着休眠了。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池晏翎开着车到了“与夜色”。 酒吧白天虽然还在营业,但门可罗雀,只有一个猫哥一个人在吧台后昏昏欲睡。 池晏翎屈起手指敲了敲吧台。 猫哥一下惊醒,看见是池晏翎,顿时气不往一处来:“来干嘛你!我这小破店供不起您这尊大佛,想喝酒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昨天池晏翎当着他面灌下去一杯烈酒,猫哥提心吊胆一晚上就怕他病发再次进医院,搞得自己没睡好,正憋着气呢,结果罪魁祸首还敢上门! “别生气嘛,”池晏翎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笑得超甜,“不就是喝了你一杯基酒吗,大不了赔钱给你。” 而且他昨天那杯酒刚下肚,就被010驱散了,说是保护宿主身体是系统的职责。 “这是一杯基酒的事吗!”猫哥差点炸毛,被池晏翎及时按住。 “好了好了,不是一杯酒的事情,我知道你关心我,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这次就别生气了,好不好?”池晏翎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脸上还带这点大病初愈的苍白,卖起惨来简直效果拔群。 猫哥火气一下子灭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教训的话一句没能出口,最后只能强行挽尊:“少拿你对付情人那套对付我!” 池晏翎顿时笑弯一双桃花眼:“怎么会呢,情人哪儿有你重要~” “池晏翎!”猫哥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作势要拿酒杯丢他,“不说人话就给我滚出去!” 第4章 “咳咳,”池晏翎一秒收敛住笑意,说起自己的来意,“是这样的,我听说盛潮歌带了个继弟回来?请你帮忙接待?” 猫哥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自己都是昨天盛潮歌说了才知道的,池晏翎哪儿来的消息? 当然是系统查到的。 池晏翎高深莫测:“秘密。” 猫哥顿时联想了超级多,什么池晏翎最终还是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跟踪盛潮歌啊,什么这俩是不是背着我复合了拿我当play的一环啊,什么池晏翎看上了盛潮歌那个异国弟弟啊……之类的。 等等,异国弟弟? 猫哥很是惊悚:“你见过他弟弟了?!” 池晏翎莫名其妙:“当然没有,我为什么会见过他弟弟?” 没有就好,吓死人了,还以为你要集邮兄弟卡。 猫哥松了口气,接着想到盛潮歌那个弟弟,神色顿时有点微妙:“话说你知道盛潮歌这弟弟哪儿来的吗?盛潮歌他妈在国外给他找了个三十五岁的后爸,这弟弟就是后爸的儿子。以前只听过大八岁的后妈,还是头次见到大八岁的后爸。” 池晏翎:“……” 盛女士不愧是我市传奇,宝刀不老啊。 他自愧不如。 池晏翎感叹两声,随即把这事丢到脑后,把话题拉了回来:“你打算怎么安排?” “嗨,这还能怎么安排,无非就是请请客吃吃饭,盛潮歌不是好久没回来了吗,我就给他推荐了几家饭店。另外就是他说那小老外喜欢泡吧,我寻思着就在酒吧里给他安排个party得了。”猫哥不甚在意,随口说了说自己的安排,“我看盛潮歌对那个小老外也只是面子情,还特地跟我说不用太麻烦,我想着也是,就盛女士的作风,保不准这小老外还跟他争家产呢,我那上心干嘛。” 池晏翎边听边若有所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猫哥附耳过来:“有个事请你帮忙~” 猫哥一听他上扬的尾音就知道没好事。 但是吧,所谓发小,那就是做坏事能凑一起的人。 他要不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也不能跟池晏翎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 于是他果断凑了过去,池晏翎在他耳朵边叽叽咕咕地说完,猫哥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他忍了又忍:“不是……小羽毛,池晏翎,池少,您想要干嘛?!你还嫌你身上的流言不够多是吗?!上个月!啊,就上个月最后十天!十天!十天你三个小男友跑我这儿哭哭啼啼你知道吗?你还嫌我这儿不够热闹是吗?” 池晏翎诧异:“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猫哥:“……” 猫哥:“三个人,一个你给他唱了首歌,一个给了一枝玫瑰,一个送了一杯酒,然后就都哭着走了,结果你踏马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 池晏翎脸上的茫然非常真实,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把这几件事翻出来:“哦……那个啊……”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解释:“送酒那个说他不接受充满铜臭味的爱情,结果我放弃他又找过来了;玫瑰那个好像是赌博把我给的钱输完了?你知道我讨厌人赌博;唱歌那个,哦,那个我以为我们感情持续的时间会长一点,但他不接受柏拉图,我很遗憾。” 说完他一摊手,好像真的非常遗憾似的。 猫哥:“……” 他又陷入了和池晏翎讨论感情问题时候的常态:想骂又不知道怎么骂。 要是池晏翎只是单纯图人身子,孤男寡男你情我愿旁人还不好批判,但这货又接受不了别人碰他,手段都是冲着攻心去的,动辄伤人感情,他没被那些伤心人弄死,真得感谢现代社会治安良好。 对于执着于找一个真命天女共度余生的猫哥来说,池晏翎要不是池晏翎,早被他套麻袋了,但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朋友让你三观破例。 猫哥非常心累:“所以,您知道有多人蹲在这里等你露一面吗?您能不把我这小破店变成你精彩感情的展览厅和选妃大会吗?我只想好好开个酒吧而已!” “这关我什么事,”池晏翎一挑眉:“我又管不了别人。再说了,难不成你以为盛潮歌会来你这里哭哭啼啼吗?” 他是不会哭哭啼啼,但他会让别人哭哭啼啼啊! 你就不怕把他惹急了,他让你哭啊?! 猫哥非常心累:“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跟盛潮歌复合啊?是外边的大海不够宽广了还是树林不够茂盛了?你不是从来不吃回头草的吗!” 池晏翎动作一顿,系统的存在不能透露……于是他想了想,丢下俩字:“好玩。” 猫哥:“……”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不靠谱的货,简直交友不慎! “你别把盛潮歌看得太简单了,”猫哥苦口婆心地劝,“这位家庭很抓马你是知道的,手段很不一般,你上次这么耍他,他没跟你计较已经很好了,你为什么又要去招惹他啊?!” 池晏翎一摊手:“什么叫耍他,我们是正经恋爱呀,只不过后面性格不合分开了而已。盛总哪儿有这么小气,和平分手也报复啊?” “……你大冒险输了以后追他,钓得人都准备跟你结婚了,然后在他给你准备的求婚惊喜上说出真相,直接把人甩了,”猫哥匪夷所思,“你管这叫正经恋爱和平分手?” 第5章 第3章 猫哥准备party非常迅速,在盛潮歌回国的第三天,他已经准备好了场地和人员,顺便安排了一波池晏翎的拜托的事情。 晚上九点左右,盛潮歌带着自己异父异母异国的弟弟来到了酒吧。 帕特里奇今年刚满十八,和他的父亲长得非常相似——典型的西方帅哥,金发蓝眼,轮廓深邃。 但比起父亲的成熟,他身上洋溢着这个年龄段少年特有的青春气息,对“与夜色”这帮玩咖来说,简直绿叶里窜出来的红花,十分有吸引力。 猫哥看着小孩很快被几个男男女女围住了,抽了抽嘴角,想起某人给他的任务,头都大了一圈。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他伸手招来一个员工,让人去二楼包间把盛潮歌叫来。 盛潮歌不喜欢在一楼人挤人,一般都呆在二楼包厢,但这样一来,池晏翎的“惊喜”就没有办法完成,所以他得把人叫下来。 盛潮歌很快就到了,皱着眉让开几个向往他身上贴的人,走到了吧台前。 “怎么了?”盛潮歌在吧椅上坐下,接过猫哥递过来的一杯酒。 猫哥堆起笑脸:“那什么,我看你弟弟玩的好像有点开,所以让你来看着点,出事那不成兄弟的罪过了吗?” 盛潮歌朝着帕特里奇的方向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抿一口酒:“不用担心,他十六岁已经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体验,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猫哥:“……” 玩儿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儿。 虽说目的是为了帮池晏翎那个小混蛋把人拖在这里,但此时此刻他还真的生出了一些好奇心:“暧,说说看,这小子是不是也是你的竞争者?” 盛家的事情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盛女士是独生女,又是性格有些奇特的女强人,有过三段以离婚告终的正式婚姻,留下两子一女。但除了盛潮歌其他两人都是跟父亲姓,没有进盛家的门。 最后一段婚姻结束后,她开始放飞自我,男朋友和闪婚闪离的丈夫一个接一个,只看人不管来历,又偏爱成熟英俊的男人,于是又有了一堆继子继女,而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竟然真的容忍了继子继女和自己的亲子亲女互相竞争,自己稳坐钓鱼台,对谁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偏爱。 最后结果大家都知道,至今盛家承认的第三代还是只有盛潮歌一个人。 听到猫哥的话,盛潮歌没说话,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猫哥懂了,看来这小孩没什么竞争力,不过想也是,这小老外看着就一副清澈愚蠢的模样,怎么也不可能是盛总的对手。 猫哥想着想着,想到了自己那个看着人模狗样其实也清澈愚蠢的兄弟,人更愁了。 还没等他愁完,盛潮歌冷不丁问道:“小羽想做什么?” 猫哥:“……” 他差点被酒呛到,刚想问盛潮歌是怎么知道的,但转念一想这问题问出来显得自己智商堪忧,天人交战一会儿,他只能尬笑道:“既然都知道了……给个面子?” 盛潮歌掩眸,声音很轻:“当然,我很期待。” 说是给盛潮歌的弟弟接风洗尘,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与夜色”的常客,借着这个理由自己嗨皮罢了,没一会酒吧里就恢复了过往的热闹景象。 只是众人的眼神时不时就会看一眼吧台。 盛潮歌虽然出国一年,但毕竟不是生面孔,平日里这朵高岭之花都是和他小圈子里的人躲在二楼,等闲不见面,今天这是吹得什么风? 而众人的好奇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答案揭晓了。 闪烁的灯光和劲爆的音乐都突兀地停了下来。 短暂的黑暗和安静之后,一楼舞台中央的聚光灯驱散了人们的疑惑,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舞台中央。 他身着纯白色v领上衣,剪裁合体的浅色修身牛仔裤,看上去是标准的大学校园男神形象,洋溢着青春和单纯,可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牛仔裤勾勒出的修长有力的双腿,白皙的手指握着纯黑的话筒,还有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又处处叙说着暧昧的勾引。 他一出场就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精,牢牢地抓着台下人的目光。 舞台中央的池晏翎感受到来自全场的注视,内心满意,他上次这么登台表演还是一年多前,有个傻x强行上台想要强行抱他,被他一脚直接踹下去肋骨骨折之后,猫哥就不准他上台撩骚了。 讲道理这又不是我的错。 池晏翎不走心地回忆往事,眼睛看向吧台的位置。 占了眼型的便宜,池晏翎看垃圾桶都深情,更别说此刻蓄意勾引,眼中溢漫恰到好处的盈盈笑意和欲语还休的怀念,牢牢抓着盛潮歌的注意力。 明知道池晏翎如同一轮自顾自发光的月亮,明知道拂过脸庞的月光只是明月漫不经心的挑逗,但他仍然一如当年,忍不住沉沦……忍不住生出一些,囚禁月亮的妄想。 他放在吧台左手紧紧握拳,几乎能感到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 克制一点……克制一点…… 盛潮歌敛眉坐在另一束聚光灯下,如同不悲不喜的僧侣。 音乐伴随鼓点响起来,池晏翎刻意压低了一些的嗓音伴随极富节奏感却又带着落雪般空灵的旋律从音质极佳的音响中流淌出来。 “sometimes out my window l notice that you've been crying over him 第6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7章 一首歌就涨这么多,盛潮歌果然和以前一样好糊弄。 池晏翎心情愉快。 看来等那个徒步旅行结束,这个任务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喝完酒,池晏翎正准备上床休息,猫哥的消息突然传到了手机上: “坏了池小羽!盛潮歌他拒绝了!” 池晏翎:“……”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有趣。” 第4章 猫哥说的徒步旅行倒真不是为了池晏翎安排的,他本来和几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就有一个小圈子,但时间一长传开了,真心想玩的,趁机拉关系的,泡妹的……人一多人际关系就变得复杂起来。 于是猫哥干脆成立了一个俱乐部,把杂七杂八的人清理一波,只留下会员和少数的邀请名额,这才避免出现过于群魔乱舞的情形。 这次的徒步旅行就是以这个俱乐部名义组织的。 只是应酬这种事哪能说避免就避免,每次活动总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无法拒绝的人,连带着活着的烈度和难度都降低了不少。 比如这次,路线是琴江东山景区的西线,虽说地势陡峭,但一路上都是游览栈道,还有专门的补给点和扎营区,难度很低,且东山地貌复杂,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很适合增进人与人之间的友好关系。 猫哥还砍掉了部分暴走内容,加入了一些“团队”游玩活动。 自己也算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成立俱乐部时更高更强更快的精神都不要了。 猫哥很是心酸。 而令他心酸的对象更是直到大部分人都到了,才踩着点姗姗来迟。 池晏翎拎着自己的登山包,走到猫哥身边一拍他:“嗨~” 忙着清点人数的猫哥一转头,眼睛一亮,到嘴边那句“嗨个头”强行咽了下去。 池晏翎一身蓝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照例带着黑色手套,看上去无敌青春。 脸好还是有优待的,但不多。 猫哥被帅到的惊艳只持续了一秒钟,看见池晏翎就背了一个包时毛都炸了:“你的帐篷呢?!” 池晏翎表情非常无辜:“没带,好重的。” “……”猫哥心累得不行,“我们要去三天!三天!中间都要在野外露营,没带帐篷你怎么睡!” “不是说路上有租借帐篷的地方吗?”池晏翎漫不经心敷衍一句,然后眼睛在人群里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帐篷呢?” 猫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同样一身轻便运动服的盛潮歌刚从车上拎下来一个帐篷。 猫哥:“……” 他看看盛潮歌,又看看池晏翎,沉默了。 池晏翎冲他眨了眨一只眼睛:“你看,办法总比困难多。” 多你个头,猫哥着实不想理他,但又打不过这该死的好奇心,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跟盛潮歌说的?他拒绝我的时候怪坚定的,怎么后面又答应了?” 池晏翎一挑眉:“秘密。” 猫哥:“……” 他当即就要动手,让池晏翎这小混蛋体验一番友谊的铁拳。 池晏翎伸手抵挡,两人你来我往地比划一番,猫哥没能从池晏翎嘴里把答案挖出来,不甘不愿地被人叫走确认行程去了。 帕特里奇本来正在帮着盛潮歌从车上拿东西,突然发现他不动了,一转头,就看见了前几天在酒吧里遇到的人像个小学生一样和另外一个有点眼熟的面孔动手动脚。 帕特里奇看着一身运动装的池晏翎,一种隐隐约约地熟悉感浮上心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还没等他想出来个结果,就见池晏翎停下了和猫哥比划,举步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帕特里奇顿时把剩下的事情忘记了,开心地跟池晏翎打了个招呼,顺便表示了一番对他邀请的感谢。 盛潮歌就在一旁冷眼看着,总算知道帕特里奇为什么一定要缠着他来这个活动了。 看着面前笑眯眯跟帕特里奇说话的池晏翎,一股郁气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不由地开始琢磨用什么理由把人丢回m国,省的放在身边碍眼。 还有池晏翎…… 一些不可告人的念头冷不丁突破一直以来的压抑,开始在心头叫嚣,盛潮歌一下回神,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些阴暗的念头压了下去。 或许他确实应该离池晏翎远一点。 “……潮歌?盛潮歌?盛总!”池晏翎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人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拖长了声音抱怨道,“盛总这是想什么这么入神?” 盛潮歌摇了摇头,没搭话,转而问起了他的来意。 池晏翎也没纠结刚才的话题,简单说了说借用帐篷的事情。 盛潮歌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地有点冷:“毛秋意没跟你说要带帐篷?” 池晏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毛秋意是猫哥的大名,咳了一声才把笑意压下去:“他没说,应该是想着我懒得拿,到时候也可以在营地租。就是这些地方的帐篷不一定干净啊……” 他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眼角轻轻下垂,整个人看着十分委屈。 盛潮歌以前扛不住他这招,但今非昔比,如今两人之间横亘着分手这个鸿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池晏翎选择接受和原谅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但他清楚自己是绝对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 第8章 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拉着池晏翎一起万劫不复。 他无视了眼巴巴看着自己帕特里奇,硬起心肠拒绝道:“我们带的都是单人帐篷,两个人的话只怕不太方便。” 池晏翎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情,但毫不掩饰的失望还是让盛潮歌眉头一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池晏翎语气弱小可怜又无助:“其实也不是不能挤一挤,但你不想的话……算了,没事,我去问问其他人吧。” 盛潮歌:“……” 什么挤一挤? 眼看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盛潮歌来不及细想,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池晏翎转过身,脸上什么无辜可怜委屈全收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盛潮歌:“……” 失策。 他迅速放开手,若无其事地说道:“可以借你一顶,我和帕特里奇一顶就行。” 池晏翎偏了偏头,看见帕特里奇满脸敢怒不敢言,笑了起来:“好哦,谢谢潮歌~” 许久未曾唤过的称呼一出口,盛潮歌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面上却平静无波,没让人发现。 他看着池晏翎抬起手腕揉了揉,被捏到的地方迅速起了一道红印子。 一些画面不期然闪过脑海。 盛潮歌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深深觉得自己答应来这里就是个错误,为了避免继续被扰乱心神,他指了指旁边的帐篷:“就这个,你带走吧。” 池晏翎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圆柱形:“……” 他没带帐篷的其中一个原因是真的不想带这么个玩意爬山。 那现在要怎么办? 池晏翎想了两秒,果断抬起手腕晃了晃:“手痛,我拿不动。” 盛潮歌:“……” 他深深看了一眼池晏翎。 池晏翎笑盈盈地跟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盛潮歌先退了一步:“那让帕特里奇帮你拿吧。” 帕特里奇:“……?” 按照猫哥安排的路线,这次三天两夜的徒步旅程只有30公里左右,从东山游客中心出发,终点是东山景区内一个温泉山庄——岭泉山庄。 这期间会在东山的凌云顶和幽兰涧两个露营点过夜。 帕特里奇很快发现,自己帮池晏翎背着帐篷,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这个异国美人搭话,而且盛潮歌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上路就远离了他们,没了掣肘,他更欢乐了,跟在池晏翎身边巴拉巴拉地献殷勤。 猫哥过来的时候,帕特里奇正指着山道边一株植物,看着池晏翎用母语抑扬顿挫的说着什么。 猫哥用自己浅显的外语水平听了一嘴,大概也许可能,这是一首情诗。 猫哥:“……” 所以池晏翎这是真的想集邮兄弟卡?这才多久不见池小羽的底线又突破了?! 等帕特里奇充满感情的念完,池晏翎捧场地鼓了鼓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着他:“虽然没听懂,但是很好听。” 猫哥:“……” 帕特里奇信以为真,看上去正在绞尽脑汁想有没有什么中文诗歌可以表达爱慕,但他中文着实一般,还没想到什么结果,池晏翎就笑着指了指猫哥:“我们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帕特里奇只好遗憾地离远了一些,正往这边探头探脑时,突然浑身一寒,他一转头,就和盛潮歌平静的眼神对上了,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不知道往这边看了多久。 帕特里奇:“……” 他一个激灵,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 “你不会真的是哥哥不行就弟弟吧?”帕特里奇刚刚走远,猫哥就贱兮兮地撩拨池晏翎,“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是没关系嘛,小狼狗也很好。” 池晏翎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关上你不健康的小电影,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找我干嘛?” 也是。 没挖到劲爆的八卦,猫哥很是遗憾:“来问问你帐篷的事解决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找了一顶新的。” 池晏翎:“不用麻烦,解决了。” 猫哥点点头:“我想也是,盛潮歌应该拒绝不了你,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也不像是对前任的态度……哎?要说你平时虽然渣了亿点,但不是一贯好聚好散大家面上都好看的吗?怎么跟盛潮歌就这么不留面子,你俩当初到底发生了啥?” 池晏翎神色一顿,脸上隐隐的笑意消失了。 第5章 当初为什么会和盛潮歌分手呢? 具体的原因他其实已经记不得了。 猫哥他们一直以为,他是在盛潮歌精心准备的求婚仪式上当众分手,耍了盛潮歌一道,但事实上,在那之前他已经对盛潮歌说了分手。 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午,他上午刚刚开完一个头昏脑涨的会,中午又没好好吃饭,胃疼得慌,干脆把自己包裹在休息室里的被子里躺尸。 然后盛潮歌拎着一个饭盒跟在他助理后面进了办公室,盯着他吃了饭又喂了药。 那天盛潮歌带的是一份虾仁蔬菜粥和腌制的小菜,都是自己做的,清淡爽口,池晏翎明明没什么胃口,但愣是顶着生疼的胃吃完了。 等他吃完,盛潮歌收拾了饭盒,顺便帮他整理了一下休息室里乱糟糟的文件,忙忙碌碌半天之后,坐在他身边,看上去想哄他睡觉。 池晏翎躺在自己办公室不怎么宽敞也不怎么柔软的床上,对上他漆黑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冲动涌上心头,开口说了句:“我们分开吧。” 第9章 盛潮歌愣了一下,脸色“唰”地变得苍白,他过了一两分钟,才勉强笑了笑:“是今天的粥不合胃口吗?那给我一个机会,下次换一种好吗?” 他想说这不是粥的问题,但张了张口却发现,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而盛潮歌也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低头直接堵住了池晏翎的嘴,呼吸交缠间的绝望和祈求让池晏翎有点无措。 所以等这个有点漫长的吻结束时,他没能再重复第二遍。 最后他还是在盛潮歌的轻哄下闭上眼睛睡着了,依稀感觉盛潮歌在他唇边留下一个轻吻,低声说了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盛潮歌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把这个当成他的一句玩笑话,但池晏翎心中起了这个念头后,就再也没压制住。 回忆往事,池晏翎竟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开口说分手时有些烦躁的情绪似乎延续到了现在,甚至一直没动静的胃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不耐烦地压了压了腹部,“啧”了一声,敷衍道:“玩腻了不就分开了。” 猫哥看见他动作,脸色一变,刨根问底的劲儿顿时丢了,紧张道:“你没事吧?不会是肠胃炎又犯了吧?” “没事。”池晏翎放下手,情绪缓和过来后,胃也没了动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是不是在找你?” 猫哥转头一看:“啊,对,要准备走了。”他转回来,有点不放心地看着池晏翎,“你真没事儿?别逞强啊,上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不好找医生。” 池晏翎挥了挥手:“真没事,忙你的去吧。” 猫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池晏翎眼光在人群中转了转,再次落到了盛潮歌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潮歌似乎僵硬了一瞬。 池晏翎顿时来了兴趣,抱着手臂盯着人,眼睛一眨不眨。 盛潮歌本来和身边的斯文男子聊着天,举止从容面色专注,但很快在池晏翎的注视中变得心不在焉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斯文男子比了个“请”的手势,盛潮歌就自己走到了一边。 池晏翎跟着看了过去。 然后发现人找了一个树,刚好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池晏翎:“……”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才隐约的郁躁彻底不见了踪影。 很快,队伍启程。 在众人一边哀嚎一边扶持之下,花了七八个小时,总算在黄昏时分到达了露营点。 一群人顿时如同去了骨架的人偶娃娃,纷纷不顾仪态地坐了一地。 凌云顶是东山景区开发出来的最高峰,平整了一大片土地的同时,保持了很好的露营环境,林木草坪小径错落有致,酒店餐厅帐篷租赁处等设施分布其中,基础设施完善的同时还保留相当的自然风光。 池晏翎独自走上边缘处的观景平台,太阳已经有一半落入了山下,东山漆黑的山脉和橘红的阳光相映成趣,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写意山水画。 面对如此风光,他心胸为之一阔,一时看得有点入迷。 “池少,喝点水吗?”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安静,池晏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带了惯常的笑意。 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少年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 池晏翎冲他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水:“不用了,我自己有。”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艳色,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先帮您拿着吧,如果渴了可以随时告诉我。” “好啊,谢谢你~”池晏翎答应的非常爽快,脸上挂着缱绻的笑意,少年看了看,胆子大了一些。 他上前几步,在离池晏翎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住了:“我看您没有带帐篷,我的帐篷是双人的,空间很大,需要的话可以借给您。” 池晏翎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深了一些:“只是借给我?” 少年很想说不是,但想到那人的警告,只能笑着说:“是啊,池少您爱干净,我的帐篷是新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池晏翎看了看他。 明明带了双人的帐篷,而且他花名在外,竟然没有邀请他同住而是整个让了出来,还知道他不接别人碰过的东西,知道他不喜欢离人太近…… 他又看了看少年,清爽干净的打扮,热情又不冒昧的态度。 连外貌打扮和处事方式都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所以这又是谁派过来? 池晏翎漫不经心地想。 只可惜他最近没有玩游戏的兴致,又加上刚好绑定了一个系统…… 他正准备把人打发走,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往这边走过来的身影,于是他到嘴边的拒绝一变,转头跟人闲聊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猫哥的朋友吗?占了你的帐篷会不会不太好。” 少年本来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有意外之喜,顿时精神一振:“不会的不会的,我本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叫路丞,是星缘娱乐的艺人……也,也算是凌峰俱乐部的会员,今天是第一次参加俱乐部的活动,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您。” 凌峰俱乐部就是猫哥那个户外运动俱乐部的名字,会员条件还怪苛刻的,池晏翎之前想进都被猫哥轰出来了。 虽说俱乐部的另外一个创始人就是星缘娱乐的幕后股东,但他们几人之间自然有默契,看路丞的行为举止,也不像是有什么特殊背景,他十有八九不是俱乐部的会员。 第10章 而且,星缘娱乐的老总就在队伍里,他不去讨好,跟着自己有什么用? 这来意可就有意思了。 池晏翎笑意深了一点:“听你这话,你以前认识我?” “嗯嗯!”路丞用力点头,“您可能已经忘记我了,您以前……” 池晏翎额头有一点温热的感觉略过。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身边的路丞更是见鬼一样瞪大了眼睛,没说完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 盛潮歌淡定自若地把手从他头上拿下来,坦然给他展示了一下:“落叶。” 池晏翎嘴角勾起一个笑:“谢谢。” “不客气。”盛潮歌收回手,把落叶笼在掌心,“差不多可以扎营了,要来弄下你的帐篷吗?” 说完,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路丞。 池晏翎没注意到,暗自“啧”了一声,路上他几次试图找盛潮歌搭话都被对方巧妙地躲开了,后面他不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专心玩儿了起来,还以为盛潮歌要把躲他贯彻到底。 结果这会儿倒主动起来了。 还真是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池晏翎心里腹诽,但身体很诚实,抱歉地朝着路丞笑了笑,跟着盛潮歌走了。 留下路丞有点恍惚地站在原地。 他俩一会合,本来就集中的视线更加集中了,吃瓜群众顿时打起精神,坚强地把眼神投了过去。 可惜并排前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树木掩映的小道中。 走了几步,盛潮歌突然开口:“那个人来历有些问题,你要小心些。” 池晏翎眨了眨眼,再次开口时就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嗯?路丞是猫哥俱乐部的会员啊,既然猫哥认证过了,那肯定不会有问题。” 盛潮歌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一言难尽:“猫哥不认识他。” 言下之意就是这人不是俱乐部的会员。 池晏翎当然知道,但就是装听不懂,语气悠悠:“啊,那应该是其他人拉进来的,他还没来得及认识吧。” 盛潮歌:“……” 池晏翎又道:“不过放心,潮歌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会离他远一点的~” 盛潮歌不由得转头看他。 池晏翎笑眯眯的:“毕竟我们才是‘朋友’嘛~” 盛潮歌似乎是吸了一口气,池晏翎还以为他有什么意见要发表,结果他只是轻声说了三个字:”那就好。” 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池晏翎跟在盛潮歌身后,渐渐远离大部队,曲折狭窄的游道延伸入绿荫深处不见了踪影。天光渐暗,地灯亮起柔和的光芒,显得四周越发静谧,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身侧并肩前行的人。 池晏翎突然笑了笑:“走这么远,你也不怕我晚上害怕。” 盛潮歌顿了一下:“你会害怕吗?” 池晏翎说得毫不心虚:“当然会啊,我可是第一次野营,还远离人群,黑灯瞎火,树木丛生……” “我和帕特里奇都在这边,那边也有人。”盛潮歌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他的眼睛全是无奈。 “可我一个人就是会害怕——”池晏翎拖长了声音,“怎么办呢,潮歌?” 他咬字缱绻,目光盈盈,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你陪我好不好呀?” 盛潮歌喉结动了动。 第6章 夜深了。 池晏翎一个人躺在帐篷里把玩010所化的绒球。 任务面板浮在空中,任务进度一栏依然是“10%/100%”。 010已然麻木,甚至觉得有点舒服:“宿主你心情不好吗?” 池晏翎一挑眉:“我心情好着呢。” 010耿直地戳穿他:“你分明因为任务对象拒绝了你而不高兴。” 池晏翎似笑非笑地用力捏了它一下:“宝贝儿,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就你长嘴。” 010:“……” 还说不得了。 你们人类真是莫名其妙。 池晏翎是有点心烦,他发出邀请后,盛潮歌哪怕尽力遮掩也看得出来已经意动,结果还是拒绝了他。 拒绝完人又不见了。 安排了帕特里奇来帮他搭帐篷,也不知道他跟小孩说了什么,帕特里奇一问一个不吱声,一改上午的殷勤,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池晏翎一眼。 池晏翎差点被气乐了。 随之而来的是对这任务的不耐烦。 他问系统:“010,中途放弃任务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010老老实实地回答,“如果宿主放弃任务,那我们之间的交易作废,系统会解绑离开。” 池晏翎有点好奇:“没有惩罚?” 010答道:“没有,用创造者的话来说,不能获得幸福本身已经是惩罚了。” 池晏翎没想到这么个回答,一时间有点好笑:“你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吗?就算没有盛潮歌也不妨碍我过得很幸福吧?” 他有才有貌,有钱有闲,只要愿意随时有一堆人排着队哄他开心,这样的生活还不够幸福吗? 010挣开他的手,飞到跟他视线平齐的地方。 系统明明只是一团光,但池晏翎莫名觉得有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宿主很幸福吗?” 池晏翎莫名卡了一下,到嘴边的“是”没能说出口。 “宿主当初为什么会和任务对象分手呢?宿主又为什么会愿意接受任务呢?宿主又为什么要兑换回溯时间的奖励呢?” 第11章 010没等池晏翎回答,噼里啪啦给他砸了一堆问题,末了善解人意道:“宿主请不要逃避问题,仔细思考。当然,如果你还是要中止任务的话,那系统可以随时解绑。” 池晏翎一时哭笑不得,010气势如虹的问话竟然真的让他不那么确定起来。 一天之内被两个“人”按着回忆一段乱七八糟的过去着实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好全,路上吃了干粮之后,他的胃一直有点隐隐的不舒服。 他躺了一会,感觉没什么缓解的样子,干脆起身出了帐篷。 夜晚凛冽的风迎面吹来,池晏翎神智一清,倒是觉得胃部的灼痛降低了。 他沿着游道慢悠悠地走了一段路,然后在路旁的一张休息椅上坐下,抬头看着天上灿烂的星河,放空思绪发呆,直到身上一暖,他才发现盛潮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给他披了一件外套。 夜深人静,是个很适合谈心的时间。 池晏翎慢吞吞地笑了笑:“不打算躲我了?” 盛潮歌动作一顿,回答地非常自然流畅:“我没有躲你。” “好吧你没有。”池晏翎从善如流,指了指自己身边,“要坐下一起看星星吗?” 看星星。 盛潮歌恍惚一阵,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地方好像还真的很符合池晏翎的爱好。 他喜欢这种安静的,冷寂的,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 和别人眼中喜好热闹的浪荡子差别巨大。 但这无所谓,人本来就有多张面孔,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池晏翎坐在原地,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安静地抬头看着天空,面容沉静而俊美,身上却透着一股飘忽不定的疏离,让人几乎以为下一刻他就会跟着风离开。 盛潮歌心里一紧,不期然想到了曾经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2月的某一天,云市还十分寒冷,吃完晚饭后,池晏翎邀请他一起“走走”,当时盛潮歌还以为他想散步,但没想到池晏翎直接把他带到了琴江边上的高楼上。 琴江从云市城区穿城而过,其中一段经过云市最繁华的中央cbd,跨江大桥飞跃而过,其上点缀各色霓虹,两岸是高楼林立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他们就顶着寒风站在其中一栋大楼的顶端,看着江面逐渐云雾升腾,各色霓虹在雾气中渐渐显示出一种虚化而魔幻的色彩,远方灯火通明,脚下漆黑如渊,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复杂而陌生的天地。 池晏翎站在他旁边 ,如同今天一样安静。 盛潮歌看着他灯光下如琉璃一般的眼睛,有一瞬间觉得他想从高楼一跃而下,去拥抱对面那个光怪陆离而又遥不可及的世界。 他忍不住握住了池晏翎的手,包裹在手套中的五指十分柔软。 池晏翎似乎被他拽进了人间,冷漠疏离的气质一散,看过来的眼睛风流多情,他张开自己的双臂:“冷了吗?要不要抱抱?” 盛潮歌一言不发,把人紧紧抱住。 寒风中拥抱说起来浪漫,但结果往往不太美妙——两人一起在高楼凛冽的寒风中被冻成傻子,回家双双感冒,之后池家公司的大楼就彻底封禁了顶层——哪怕池晏翎是太子爷也不能上去。 如今面对同样的寒风同样的人,盛潮歌理智上知道应该远离,但行动上完全克制不住自己,或者说他克制自己的意志都在白天用光了。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坐到池晏翎身边,身边传来温热的体温,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死死克制着想要抓住他的冲动。 池晏翎似乎就是随口邀请,在他坐下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带着黑色丝质手套的手指在自己大腿上轻轻点着。 盛潮歌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黏了上去。 在他们还不怎么熟的时候,盛潮歌不仅一次听过“与夜色”里的玩咖们打赌,谁能让池晏翎把手套脱下来。 语调暧昧得好像是脱了池晏翎衣服一样。 直到他们在一起后,他才知道这种赌约的由来自有道理。 池晏翎讨厌别人碰他,尤其讨厌别人碰他的手,一般也不会把手整个儿暴露在外边,除非是必须要洗手,不然大部分时候他都要戴着手套,哪怕在床上也一样。 但这样弄得盛潮歌很不舒服,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忍了。 直到一次没忍住,他要求池晏翎脱了手套,当时还伏在他身上的人“啧”了一声,一手撑起自己,顶着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不耐烦地咬住另一只手的指尖直接把手套拽了下来。 盛潮歌仰躺着,看着他因不耐烦而愈发凌厉俊美的五官,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从中黑色布料中挣脱出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有种苍白而脆弱的性感,一股莫名而来的战栗冲动裹挟了他。 他就这么发泄了出来。 池晏翎当时咬着手套还有点懵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那之后他也爱上了让池晏翎脱下手套。 触碰他赤/裸的手指的时候,好像就是碰到了那个始终飘忽的灵魂。 可惜直到池晏翎跟他分手,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始终带着手套。 但或许是夜深人静,适合谈心。 盛潮歌过去一直没问过的话自然而然地出口了:“你为什么一直要戴着手套?” 嗯? 池晏翎回过神。 虽然他邀请盛潮歌一起坐坐本意是想推动一下任务进度,但事实上思绪还是飘的,只想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盛潮歌不知道为什么问出这个话题。 第12章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套,突然轻巧一笑:“你猜?” 盛潮歌:“……” 要是以前,他可以跟池晏翎玩一玩“你猜我猜不猜”的情趣,但如今…… 他们这种关系的正常社交距离不包括这些。 于是他转过头,没说话,一副看上去很尊重池晏翎隐私的样子。 但池晏翎已经恢复了招惹他的精力,他把手伸到盛潮歌面前晃了晃:“这可是我的秘密,你想知道的话,难道不应该用你的秘密来换?” 盛潮歌思绪不由自主地就被带偏了:“你想知道什么?” 池晏翎沉吟。 说来好笑,他们明明有一段亲密无间的生活,可惜对彼此似乎都一无所知,盛潮歌不知道他为什么戴手套,而他甚至连盛潮歌有什么需要探究的秘密都不知道。 空气再次沉寂了下来。 过了很久,盛潮歌差点以为池晏翎不会再说话了,结果就听他轻声问道: “说说云水之间那场宴会吧,后面发生了什么?” 盛潮歌指尖蓦然收拢,掌心甚至能感受到指甲戳到的刺痛。 云水之间的宴会。 他为了挽回池晏翎做的最后一次努力,赌得就是池晏翎不愿意闹得面上不好看,赌他对他还有一点点感情。 可惜赌输了。 池晏翎拒绝得干净利落,直接告诉他这段感情只是大冒险游戏输了之后的挑战。 很多人以为他会觉得屈辱,事实上他并没有那种想法,当时只有一个“果然还是不行”的念头,毕竟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之间本来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那个宴会只是再次证明了这个让人绝望的事实罢了。 “后面没发生什么。”盛潮歌沉默了半晌,淡淡说道,“家里在国外的公司出了点事,我就出国了。” “这样吗……”池晏翎若有所思,盛潮歌的出国太突然了,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踪影,圈子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要不是某次无意间看到财经新闻,池晏翎几乎以为他失踪了。 盛潮歌点了点头。 事实当然没有如此简单,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第7章 盛潮歌没有多谈过去的事情,反而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你为什么要随时戴着手套?” “这可不对等啊潮歌。”池晏翎弯着一双桃花眼耍赖,“你说的事情我查一下就知道,但我的这个秘密,你可查不到。” 盛潮歌:“……” 早该想到,池晏翎想说的话早就拿来讨巧卖乖了。 但得不到答案也无所谓,如今的状况已经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了。 他还以为之后他只能远远看看他,如今按池晏翎的说法,大家还是朋友不是么。 盛潮歌呼出一口气:“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池晏翎坐着没动,难得一见的迟疑出现在他脸上:“你……” 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当初把你拖下水,又毫不犹豫地离开。 池晏翎自家人知自家事,不是一个人吐槽过他不是过日子的对象,和盛潮歌在一起的时间里,也是对方照顾他居多,以至于盛潮歌在他眼里的形象就是一个温柔贤惠的人夫,甚至一度理解不了狐朋狗友们对盛潮歌的忌惮。 但要他反省多少有点不可能,不过系统010的话语犹在耳边,他犹犹豫豫地,竟然真的生了一丝好奇心,盛潮歌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过去的? 但不知为何,对上盛潮歌平静而温和的眼睛,他竟然有些问不出口。 或许早就该有答案,以盛潮歌传闻在外的性子,如果他在意,那今天他们绝无可能和平相处。 所以……池晏翎思考半晌,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盛潮歌大概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吧。 考虑到如今这个世道对恋爱脑的风评,池晏翎看盛潮歌的眼神难免就多了几分怜悯和同情。 盛潮歌被他看的不明所以,但随着夜色渐深,温度越来越低,他到底还是没法看着池晏翎在外边挨冻,于是又催促了一遍:“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看日出,你该去睡觉了。” 语气和池晏翎他表哥哄外甥女睡觉时一样一样的。 池晏翎的叛逆突如其来:“……我可以通宵。” 盛潮歌满眼不赞同:“那对身体伤害很大,明天还要走十几公里,你刚刚出院,更需要注意休养,所以走吧,去睡觉。” 啧,盛潮歌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管他。 池晏翎懒洋洋地一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刚出院?” 盛潮歌面色坦然:“猫哥说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还说你母亲希望我们看着你一点。” 池晏翎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好吧好吧,那今晚就到这里,总体而言还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感谢盛总今晚的陪伴。” 池晏翎左手抚胸微微一鞠躬,然后右手从背后伸出,变魔术一般递出来一把草。 东山游道旁常见的藤木,被他错落有致地绑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团绿意盎然的鲜花。 盛潮歌:“……” 愣是没发现他刚藏哪儿了。 盛潮歌看着这把“花”,内心情绪之复杂简直难以言喻。 每次在他下定决心要离远一些,回归正常的朋友关系时,池晏翎总有办法打破的他的计划。 第13章 感受着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开心,他最终还是没能拒绝,看似平静如常地接过“花”,轻声道:“多谢。” 池晏翎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转身回了帐篷。 前一天信誓旦旦要通宵的池晏翎第二天都没能起来看日出。 他一觉直接睡到了九点半,醒过来还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他懒洋洋地起来洗漱收拾,然后又慢吞吞地回到帐篷边,正在寻思这个帐篷要怎么处理时,010突然出现给他亮了一下任务面板:“恭喜宿主,任务终于有进度啦!” 任务面板上显示“任务进度11%/100%”。 池晏翎看着多出来的可怜兮兮的1%嘴角一抽:“谢谢,恭喜的很好,下次别恭喜了。” 010落到他肩膀上,不吝夸奖:“宿主昨晚做得很好,和任务对象互诉衷肠有利于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可以极大加快任务完成的速度。请宿主加油探索更多完成任务的方式!” 池晏翎被它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弄得好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激动,这难不成是你们的kpi?” “系统没有kpi。”010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但你是系统第一个宿主,系统衷心希望宿主能完成任务,获得幸福的爱情。” 池晏翎心中生出一股感动。 “所以任务对象正在准备吃早餐,宿主去找他一起吧!” “……” 池晏翎收回感动,冷漠无情:“不了,我不吃早餐。” “……池少?” 池晏翎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男声。 池晏翎皱了皱眉,转身一看,还是个熟人——昨天给他递水的路丞。 此时他拎了两个塑料袋,隐约能看见冒着热气的包子和一杯豆浆。 显然,少年是买了早点来献殷勤,结果被他一句“不吃早餐”给哽了一下。 他看上去还有点疑惑,想来是没想通池晏翎背对着他是怎么知道他过来的。 池晏翎全当没看见他的疑惑,正准备拒绝,就感觉身侧传来一阵大力,猝不及防被拽了个踉跄。 猫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根本没注意到路丞,一把逮住池晏翎就往一边走去,嘴里还不忘数落:“池小羽!懒死你得了!大早上不睡觉能怎样……” 池晏翎只能爱莫能助地给路丞递了个“抱歉”的眼神,毫不挣扎地跟着猫哥走了。 两次都被人截胡,路丞脸色异常难看,想到手机里的消息和转款,整个人更焦虑了,阴晴不定一会儿后,他才下定某种决心一般转身离开。 猫哥把池晏翎拽到了自己帐篷后面。 便携桌板上放了不少点心,看着不像是景区里卖的。 猫哥把他按到桌子边坐下,自己坐到对面开始兴师问罪:“你怎么回事!早上看日出怎么都没见你人影!” 池晏翎盘膝坐下,托着下巴看着他:“因为我不想早起。” 猫哥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我说你会不会把握机会啊,那边,看见没?就陈二身边那个姑娘,今天早上看日出的时候刚勾搭上的,四点半那会儿正是冷的时候,他一来二去就把人姑娘抱怀里了。哥们费心费力给你加了这么个场景,结果你丫就自己窝帐篷里睡觉?!” 池晏翎抬眸看了看他:“这活动不是本来就有的?” 猫哥怒意勃发:“有个屁!老子专门为你加的!要不是为了你追人,谁要在凌晨四点爬起来吹冷风啊!” 池晏翎忍俊不禁:“你不是不让我招惹盛潮歌吗?怎么谈恋爱的地都给我准备好了?” “那不是你这个逆子不听话!会追人吗你!”猫哥愤愤拿了一个包子,“虽然爸爸我还是不同意你跟盛潮歌的婚事,但是!爸爸能帮的还是会帮的。” 池晏翎咬一口包子,含含糊糊地道:“你这一口一个要当我爸爸的,池总知道吗?” “滚滚滚!”猫哥扯了一根草丢他,“结果老子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还寻思着这日出这么好看,我要怎么给你当个气氛组,结果一问,你丫的还没起床!” 池晏翎笑了起来,问道:“那你看见盛潮歌了吗?” 猫哥满脸的怒意顿时一僵,仔细回忆了一下早上乌央乌央的人群:“嘶……好像还真没看见。” “那不就是了。”池晏翎一摊手,语气散漫,“人挤人的日出有什么好看的,大庭广众之下还能做什么不成,这种事情当然得夜深人静避人耳目才行。” 猫哥顿时联想了超级多,一脸惊悚:“你俩……昨晚……不是干了什么不能过审的东西吧?!” 池晏翎眼睛一弯:“我俩昨晚上嘛……” 这表情在猫哥看来就是一脸餍足满目春水,纯洁处男顿时脑补了一堆幕天席地的事,整个人都不好了,满脸都是“成何体统”。 “看看星星聊聊人生,解除了一点过去的误会。”池晏翎大喘气完,慢悠悠地补充完毕。 猫哥一口气松得太快,把自己呛了个半死,指着池晏翎说不出话来。 逗完猫哥,池晏翎心情愉快地开始吃完早餐,一边吃一边想着昨晚的对话。 虽说“解除误会”是随口敷衍猫哥的,但细细想来,池晏翎发现了一些没怎么注意的细节。 池晏翎前任不少,也因为各种原因在分手后和前任见过面。这里面有那种心知肚明随便玩玩的,也有真的想跟他在一起结果被甩了的。前者大多会凑上来试试有没有再玩一次的可能,后者的反应就要复杂的多,冷静些的人会跟他客气地聊聊天,性子决绝的大多对他理都理不理,还有旧情难忘的,一举一动都是爱恨交织,纠结不已。 第14章 盛潮歌毫无疑问属于后者,但他的反应不是以上任何一种。 那种心如死灰的平静无波,好像分手过错方是他自己。 等等。 池晏翎嚼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 盛潮歌要么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即使被人这么耍了,也会觉得就是自己原因,要么……他是真的觉得分手的原因在自己,所以才会表现得这么毫无芥蒂。 如果是后者,那这就有意思了。 他们之间有什么他都不知道误会吗? 池晏翎突然想到,问道:“既然看日出是你安排的,你不会还安排了其他的吧?” “本来是还有个篝火晚会的,不过我估计到那儿的时候人都没力气了,还是算了吧,不过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是温泉山庄……”猫哥本来眼不见心不烦的表情顿时一变,嘿嘿一笑,“你俩要干点啥都行。” 池晏翎:“……” 第8章 猫哥说的篝火晚会,是东山景区幽兰涧的特色项目。 幽兰涧原名幽兰村,本来就是东山里世代定居的村落,后来云市开发景区,对整个村庄进行了改造,如今成为了东山景区里一个重要的景点和游客集散地。 这个篝火晚会究竟好不好玩暂且还不好说,但这路上是一点都不好玩 。 休息一晚后,头天爬山涉水带来的肌肉酸痛来势汹汹,除了少部分健身房常客,其他人彷佛都化身成了人鱼,走一步都是锥心刺骨的酸疼。 池晏翎没有当场化身人鱼族,但也不轻松,他很久没有认真锻炼了,现在全凭从小体能训练打下的底子撑着,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心情撩骚,一路上老实得不得了。 就是全神贯注爬山的样子有种非常吃力的脆弱。 猫哥跑上跑下地照顾人群,每次路过他的身边都要停下来关心地看一眼,像是怕他不小心就嘎了。 池晏翎被他看得烦不胜烦,积攒一波体力后快速跑上前,将众人直接甩到了身后,直到猫哥怒吼让他慢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池晏翎才喘着气在路旁的亭子里停下来。 亭子里坐了几个背着背篓的老人家,正用方言聊着天。 池晏翎撑着漆成红色的柱子,缓慢平复着呼吸,跑的太急猛然停下来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等着那阵感觉过去。 嘴上传来一点咸咸的味道,池晏翎睁开眼睛,发现盛潮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手中一瓶打开的水,直接喂到了他嘴边。 池晏翎:“……” 他来不及管这瓶水,只觉得对方这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十分碍眼。 “跑太急了,喝点盐水会舒服一点。”盛潮歌把手中的水往他嘴边又递了递。 亭子里的老人家们好奇的眼光看了过来。 池晏翎头次发现自己对人的视线这么敏感,赶紧把水接下来,改变了两人有点暧昧的姿势。 喝完水,呼吸也平复地差不多了,池晏翎捡回了一贯的游刃有余,笑着问道:“想不到盛总体力这么好。” 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阴阳怪气。 盛潮歌没去戳他敏感的好胜心,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道:“过去一年在m国经常会进行训练,所以体能还好。” 池晏翎神情有点微妙:“……训练?你不是去接手生意的吗?” 盛潮歌看上去有点无奈:“是啊,训练是自保需要。” 这倒是没想到的答案。 以此为契机,盛潮歌随意说了说自己在m国期间做的事情,盛家在国外的主要业务是投资,所以盛潮歌一年没少跟人打交道,传言大话听了一箩筐,此时捡了些有趣的跟池晏翎分享,他讲得平淡随意,池晏翎也听得轻松自在,没了刻意的暧昧和紧绷,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正常了不少。 或许是气氛太好,盛潮歌讲完国外的八卦,突然问了一句:“小羽,你说以后我们还算朋友,这话认真的吗?” 嗯? 池晏翎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差点习惯性的一句“是啊”就出去了。 险险刹住这句出口就是flag的回答,池晏翎认真看了看盛潮歌的表情。 盛潮歌面色平静,举止行为不露半点痕迹。 但此前一年的时光还是留下了痕迹,池晏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蜷缩着的手指隐隐用力,这是盛潮歌紧张的表现。 他又是为什么要紧张? 池晏翎脑子里一秒钟八百个想法,但丝毫不耽误他开口。 他以一种十分亲昵的语气抱怨道:“都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了,我肯定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啊,明明是你一直躲着我。” 盛潮歌没像昨天那样反驳。 他只是沉默一会儿后,吐了口气:“好。” 干脆利落中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什么好? 池晏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开始说这种朋友的话题,本意是看盛潮歌有点排斥自己,以退为进而已,结果盛潮歌这反应……怎么看怎么像是当真了啊! 不祥的预感的很快应验。 010大惊失色地出现在空中:“宿主怎么回事!任务进度掉了!!” 它展开在空中面板上,任务进度从原来的11%直接掉到了1%。 池晏翎:“……” 这任务进度的计算标准究竟是谁弄的!迟早要弄死他! 第15章 临近晚上九点,一路走走停停的众人总算是赶在夜深前到了幽兰涧。 其中篝火晚会就是特色项目。说是篝火,其实是在村口的阶梯广场上点了一盏火焰形状的高功率灯,照的整个广场都红红火火的,而篝火晚会已经开始,阶梯广场中央的圆舞台上,一个中年秃顶的大哥正抱着麦克风忘情地高唱“你把我灌醉”,台下时不时传来唱和声和叫好声,场面异常热闹。 除了这个广场,村里各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按照猫哥的说法,他本来的想法是,安排池晏翎和盛潮歌在篝火晚会的群舞里擦枪走火,然后一起到村里的酒店进行一番深入交流,如果这里不行,后面还有温泉山庄这个王牌。 总之就直接简单粗暴达成生活的大和谐,一步到位完成复合。 池晏翎对这个计划嗤之以鼻,对猫哥两肋插刀的感动全部转化成了对他智商的亲切问候。 猫哥对此贱兮兮的回应:“你不是跟他同居过吗,总不至于他也跟你其他那些小情人一样,全是柏拉图吧?” 池晏翎很想反驳,但遗憾的是,他反驳不了。 至今他也没想通为什么会脑子一抽和盛潮歌滚到一块去,明明他一直对这种事情深感恶心。 但想想他在盛潮歌身上破例也不是一次两次,又淡定了。 不过等到了地方,猫哥也没有精力跟进计划。 主要是这位专业人士发现自己高估了队友四体不勤的程度,走到幽兰涧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只剩下呼吸的本能了。 池晏翎虽然没有这么废物,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身累心更累。 他双目无神地站在广场边缘听着鬼哭狼嚎的“你让我心碎”,莫名觉得歌词跟自己此刻的心情重合了。 白天他到底为什么要嘴贱,好不容易刷上去任务完成度。 池晏翎感觉自己心痛得都要碎了。 “小羽,”盛潮歌找了过来,“该扎营了,你今晚还要睡帐篷吗?” 池晏翎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 盛潮歌:“……?” 我的任务进度! 池晏翎很是怨念,盛潮歌倒是心态调整得贼快,下午确定了朋友关系后,他飞速退回到了朋友的范畴里,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毛病,好像真的就是池晏翎的朋友一样。 他眼神中的控诉实在太明显,但盛潮歌实在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还以为他是累了,于是补充道:“要是不想扎营,也可以到村子里的民宿休息一晚。帕特里奇已经去了,我让他帮你开一间房?” 随便吧,池晏翎累得不想说话,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盛潮歌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池晏翎怏怏不乐的表情,还是闭嘴了,沉默地陪着他往村子里走去。 月光落下来,民宿颇具古韵的大门和纯白的墙面渐渐显现出来。 帕特里奇已经开好了房间,盛潮歌帮池晏翎办好了入住,又把人送到了房间。 到房间门口时,池晏翎已经调整好了心情,若说以前他对待这个任务的主要原因是好玩,不算很认真,但今天突如其来的进度回退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还不信了,以他的条件,认真撩一个人——还是曾经的前男友——这还能让人毫无动容地成为朋友? 于是在盛潮歌准备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池晏翎突然开口问:“那朵玫瑰你打开了吗?” 他说的是盛潮歌刚回国时,在猫哥酒吧里他插到他衣服里的那朵纸玫瑰,上面写了“谢礼”两个字。 盛潮歌动作一顿。 “那朵玫瑰不是谢礼本身,”池晏翎对他的迟疑恍若不觉,轻轻巧巧地说道,“你要的谢礼我还记得哦,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告诉我。” 盛潮歌猝然回头。 但池晏翎已经把门关上了。 盛潮歌:“……” 他对着紧闭的房门深呼吸了几口,才把翻滚的心绪压下去。 池晏翎还是和以前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看不懂,也抓不住。 他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上面显示最后一次对话是在一年前。 长达十二个小时的语音通话。 盛潮歌手指抚过那个阳光灿烂的头像,一幅清晰的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去年夏天,池晏翎贪凉吃坏了肚子,而自己在外地出差,接到了某只病猫哼哼唧唧的电话。 他本想回去照顾,但池晏翎说自己已经吃了药了,但药还没起效,胃疼,需要安慰。 盛潮歌从来拒绝不了他的要求。 所以只能用五音不全的嗓子给他唱了一晚上跑调跑到太平洋的个人演唱会,池晏翎笑得直咳嗽,一直嚷嚷拿到了盛总的黑历史,不听话就公之于众。 当时他鬼使神差地问,这种主动送上黑历史的行为难道不值得他送个谢礼吗? 被哄开心的池晏翎非常好说话,问他想要什么。 盛潮歌脑子里把各种能说的不能说的念头都转了一遍,最后还是没敢吓到他,只是说道:“那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池晏翎含着困意答应了。 可惜最后,他还没想好要什么,他俩就分手了。 盛潮歌收起手机,再次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现在,池晏翎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9章 池晏翎一夜好眠,第二天被猫哥叫醒时,还有点困。 第16章 猫哥看上去很想打人,开口就是一阵阴阳怪气:“出息了你,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人生地不熟也敢乱跑,乱跑还不告诉我你在哪儿!要不是老子灵机一动问了盛潮歌,今天你就被我们丢这了懂吗!” 池晏翎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人还有点懵:“什么情况?” 猫哥指了指停在民宿门口的大巴车:“收拾收拾东西吧,咱们坐车去温泉山庄。” 池晏翎一下醒了:“……?” 池晏翎:“不是今天走过去吗?接下来的徒步不进行了?” 猫哥叹了口气:“昨天王老三撑着搭帐篷时肌肉拉伤,送医院去了,剩下的大多数人都叫着累,不想走了,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干脆直接结束,包车回去得了。” 从幽兰村到温泉山庄,中间是有汽车道的。 池晏翎挑了挑眉:“你们这次这么好说话?” 平时当然不这样,猫哥翻了个白眼:“这次本来新手就比较多……而且你是不知道,昨天王老三哭得半个村都听到动静了,其他人本来就想放弃,被他一吓更不坚定了,我们坚持还得吃挂落,何必呢。” 也是,既然决定了,那池晏翎也不是非要锻炼这么一下,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徒步来的。 想到自己的根本目的,池晏翎赶紧问道:“盛潮歌呢?” “他说他有个接待就在那个温泉山庄,天不亮他助理就来找他一块过去了。”猫哥一摊手,很是感慨,“要不是别人家孩子呢,凌晨五点起来跟助理对行程,六点出发去开会,就是脸色看着不好,跟一晚上没睡似的。” 说不准是真的没睡。 池晏翎又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的想。 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盛潮歌在他的事情上特别容易纠结,有一次他给池晏翎带了某家甜品店的芒果班戟,池晏翎吃完随口说了句芒果用料不新鲜。 之后一个月,只要他吃甜品,一定有一道芒果班戟,直到他表扬了某一家的好吃,盛潮歌才松了口气似的,以后都给他带这家的。 这还是某次聊天时,盛潮歌不小心秃噜出来,不然池晏翎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芒果班戟这么在意。 盛潮歌回国后虽然有点躲着他,但余情未了应该是真的,昨天他说了那句话后,不纠结才有鬼了。 就让我看看你当朋友的决心有多大。 池晏翎内心哼哼,收拾好东西之后跟着大部队离开了幽兰村。 岭泉山庄地处东山山脉偏西北方,特色除了温泉,就是和一个颇有些名气的娱乐公司是一个老总,所以很有些特色服务。 比如让不少人期待不已的泳装走秀,就在山庄里最大的汤池里进行。 这是一个组合池,最大的池子边缘镶嵌了不少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小池子,中央则被一道t台分成两半,t台尽头还连接着舞台,给足了观赏嘉宾调整视线的空间。 大小池子间人工瀑布汩汩流动,热气升腾,走秀前的热场表演正在进行,身着轻纱的男男女女在雾气中伴随音乐翩翩起舞,粘上水汽的纱衣掩盖不住肉色,透着一股酒池肉林的奢靡味道。 这种场景池晏翎并不陌生,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参与一下狐朋狗友的点评活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像今天一样,泡进一个只能容纳一两人的小池子之后懒洋洋的不动了。 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很简单,010的面板浮在半空,q版小人头上的进度条锁定在5%,心愿值则纹丝不动。 010该给他标了一条曲线,说是昨天晚上任务进度的波动线形图。 池晏翎看着起起伏伏比大盘还刺激的波动,啧啧称奇,昨天盛潮歌看起来纠结得不轻。 虽然不知道这个任务进度的具体计算方法,但池晏翎这么些天还是总结出了一点规律,这个进度大概率跟盛潮歌的想法有关,如果盛潮歌表现出来复合的意愿,那进度就会上升,反之则不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最高的波动也只有50%。 这算是盛潮歌内心深处的欲迎还拒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进度还是锁定在了5%上,哪怕今晚还有点时间,但盛潮歌有接待,看上去也不太可能一晚上就让他同意复合,所以他这三天的努力结果基本等于没有结果,这就让他非常不爽了。 任谁最开始以为事情可以速战速决,结果是要持久拉锯,都会这么不爽。 池晏翎一边不爽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表格,余光突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刻意接近他结果两次都被人打断的路丞。 此时他正在往外走,看上去有点鬼鬼祟祟的。 池晏翎顿时来了兴趣,他本来就在想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安排路丞来接近自己,他身边那些情人本来就可有可无,多一个少一个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不管想对他做什么,安排路丞这种角色不如想办法策反盛潮歌。后者还算有成功几率,前者纯粹抛媚眼给瞎子看。 跟着路丞说不定有线索。 可惜路丞走得飞快,池晏翎又不敢跟的太明显,等追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池晏翎皱了皱眉,不死心地转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人,只能无奈放弃。 这么忙活一通后,他也不想再回去大汤池,干脆在外边闲逛起来。 由于狐朋狗友们决定来这里的时候表情过于心照不宣,池晏翎下意识把这想成了彻底的温柔乡销金窟,下午住进来也没逛过,等现在随意逛着,才发现这庄子里还有大片幽静的区域。 第17章 仿苏式园林的曲折回廊穿插在青翠欲滴竹林中,林中还铺了石子小路,暖色调的地灯点缀其间,风拂过竹林簌簌作响,颇有曲径通幽处的静谧之感。 池晏翎走马观花地看着,渐渐离开了幽静但黢黑的区域,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是一座眼熟的中式别苑。 池晏翎愣了愣,没想到自己随便瞎转竟然转回了住的地方。 别苑里也有室内的汤池,正好他也不想再回去,想了想之后,干脆举步往里走去。 走了两步,他突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他敏锐地转头,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片幽静而随风晃动的竹林。 池晏翎原地站了会儿,那股感觉又不见了,而周围依然安静。 他只得放弃,转身往里走,转过一个回廊,一个人影直接撞进了怀里。 池晏翎猝不及防差点被带翻,好在从小的体能训练发挥了作用,他及时调整了重心,站稳之后顺便扶了一把撞过来的人。 “先生你没……盛潮歌?!” 池晏翎万万没想到居然碰到了盛潮歌,一时间无法把这冒冒失失的举动和盛潮歌联系起来。 在他印象中,盛潮歌是个非常注重仪态的人,动作从来不急不缓优雅从容,什么时候这么急切过。 “小羽……”盛潮歌明显松了一口气,手臂攀上了他的肩,声音透着十足的压抑,“带我回去……” 池晏翎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以往沉静的黑瞳水光莹润,白皙的脸上满是红潮,额角隐隐见汗。 好歹也是风月场里混过的,池晏翎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顾不得多问,扶住人的腰转身就走。 敢在这种半公开的场合对盛潮歌下药,幕后主使肯定有靠山,留在这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下作手段,只能把人先带回去。 此时他不得不感谢猫哥,幸亏他跑上跑下把他和盛潮歌的房间安排在了一起。 但走出去两步,池晏翎蓦然站住了。 从这去他们的房间只有一条路,而盛潮歌就是从那条路出来的,从他过来的地方还隐隐能听到声音: “你们看到盛总了吗?!人呢,还不快去找!!” 池晏翎没法犹豫,只能架着盛潮歌返身往外边走去,总之先避开这些人再说。 路上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安静黢黑,仿佛鬼片布景。 池晏翎扶着一个身高体重跟自己差不多的男人,人生地不熟地只能更加小心地看路,全神贯注之下没发现自己和盛潮歌的呼吸都重了起来。 突然一股力量从身侧传来,他被人重重抵在了一根廊柱上,身前灼热的气息传来,柔软的触感抵上了他的唇舌。 池晏翎一声闷哼。 盛潮歌用自己的身体牢牢禁锢住他,双手轻而易举地拆开浴袍的系带,在光滑柔韧的腰身上揉弄,唇则从耳畔到嘴脸逡巡,不住地舔吻,最终含住了池晏翎柔润的唇反复舔咬,极尽讨好着这扇禁闭的大门,渴求着内里的甘润。 池晏翎脑海中一秒钟过了八百个想法,身体本能的诉求,心里强烈的抗拒,010闪亮亮的身躯和任务面板……还有面前熟悉而久违的气息。 种种交织之下,他的表情定格在了冷漠上。 沉迷肌肤相贴的盛潮歌很快就感觉下颌上传来一股大力。 池晏翎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生生把他从自己身上拉开了。 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冷漠而剔透:“盛潮歌,你想干嘛?” 久违的酥麻从他心脏里蔓延开来,他想池晏翎一定不知道他这么看人的时候,就很想让人剥开他那层琢磨不透的外壳,把他按在身下肆意欺凌,看那双眼睛充满迷离欲色…… “小羽……”盛潮歌艰难地把思绪从各种狂野的想象中找回来,身体被一把火烧得又软又热,几乎分不清是因为药物还是因为面前的人。 “盛总,把我当解药工具,是不是有点想得太美了?” 池晏翎垂眸看着他,声音又轻又飘,似是生气,又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挑逗。 盛潮歌太熟悉他这个样子了,在分开之后的无数次午夜梦回中他都能看到这样的池晏翎。 他近乎叹息地抚上池晏翎的脸,如同过往无数次一般,褪去人前斯文强势的精英形象,温顺而乖巧地祈求眷顾: “小羽……帮帮我……求你……” 第10章 “乖。”池晏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冷漠矜傲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他轻轻拍了拍盛潮歌的脸,似是询问,又带着丝□□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呢?” “是这个?” 盛潮歌闷哼一声。 “还是这个?” 盛潮歌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喘息声。 池晏翎停下运动,靠近贴住他的唇,呢喃道:“或者是这个?” 温软的触感侵占了盛潮歌的感官。 池晏翎吻得极尽温柔,灵活的舌摩挲描绘着盛潮歌唇瓣的轮廓,若即若离地勾引着里面蠢蠢欲动的小蛇,然后在蛇头出击的一瞬间绕上去缠住。 他似乎完全忘了盛潮歌身上还有药性没解,吻得投入缱绻,但也不紧不慢。 盛潮歌被迫承接着他的进攻,内心暴戾的不满足和占有欲叫嚣着要把眼前人拆吃入腹,但摇摇欲坠的理智又在制止他。 良久,唇分。 第18章 池晏翎向来淡色的唇变得艳红,在回廊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诱人,盛潮歌脑子里几乎不剩什么理智,满心满眼都是不可说的邪念。 “小羽……” 他再次降低了一些声音,本能地将自己的态度摆得更加乖巧柔和,仿佛为了食物而穿上羊皮的狼。 然后他如愿地感受到池晏翎修长的手指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他没戴手套。 盛潮歌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更深的颤栗从脑海中传来,池晏翎掌心温暖的触感异常鲜明,他一时分不清内心的情绪是愉悦还是嫉妒。 是谁让他在公众场合脱下了自己的手套? “谁泡温泉会带手套?”池晏翎含糊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盛潮歌才发现自己神志不清下竟然直接问了出来。 “要是盛总喜欢……”池晏翎若即若离的吻从他的嘴角到耳畔,“我也不是不能带上……” 盛潮歌脑子里无数画面涌出,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 夜深了,院子里的地灯再次自动暗了一个度,处于两处建筑群的连接处更加的安静起来。 盛潮歌往下面的血渐渐回流到脑子里,总算清醒了几分。 池晏翎脱下了白色的浴袍,拎着两根袖子系在了腰间,表情厌倦地用从衣摆反复用力擦拭着手,那力道不像是擦拭,即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到他手心已经泛红。 盛潮歌陡然想到什么,上前一步制止了他的动作,声音低哑而脆弱:“……抱歉。” 不是装出来的情绪,而是真切的后悔。 池晏翎相当不喜欢沾染上那玩意儿,一视同仁地嫌弃着自己的和别人的。 他们以前的频率并不高,有限的次数里大部分时候都在浴室,就是因为池晏翎觉得可以马上洗干净。 虽然今晚……但他并不希望他委屈自己。 池晏翎任由他拉住自己,深吸一口气把突如其来的自厌压下去,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我没有针对你……” 语罢又皱了皱眉,这解释起来又很麻烦。 盛潮歌及时开口:“我知道,谢谢小羽……一会我助理就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池晏翎暂且屏蔽掉手上黏腻的感觉,一挑眉:“你这就好了?” 下药下得这么敷衍,一次就完了? 也不怕盛潮歌清醒过来直接来个反杀? 盛潮歌默了默,解释道:“……喝一口就知道有问题了。” 池晏翎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你助理跟你一起来的?” 那怎么能放着你这么中招一个人跑出来?他的助理要是这个工作能力,怕不是早就被炒鱿鱼了。 没等盛潮歌回答,池晏翎又想起来一个问题:“他现在能找到你?”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身上有定位,”盛潮歌毫无异样地抬了抬手,腕上银色的表盘反出一道清冷的光,“他有工作安排先走了,他走之后我才遇到下药的人。” 听上去没什么破绽,池晏翎不再纠结:“你知道谁要搞你吗?” “大概知道。”盛潮歌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池晏翎懂了。 一般他这个神色无非又是牵扯到了他那些兄弟姐妹。 既然盛潮歌不愿意说,池晏翎也懒得问,尤其是他今天一时脑子抽筋大庭广众之下帮着前任来了一发,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回忆,实在是身心俱疲。 于是他直接说道:“既然你助理要来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盛潮歌叫住他,往他们来的地方指了指,“他到了,你换身衣服再走吧。” 池晏翎低头看了看自己衣冠不整的形象,又看了看不远处急匆匆赶过来的人影,默认了。 人影很快到了面前,西装革履,透着和盛潮歌如出一辙的精英范儿。 池晏翎认出来这是盛潮歌相当信任的一个助理,姓任。 任助理简单打了一声招呼,对两人间尚来不及收拾的现场和气味视而不见,十分自然地送上两件新的浴袍和内裤。 池晏翎沉默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夸了一句:“任助理还挺贴心,准备两件事是让盛总穿一件丢一件吗?” “池少说笑了,”任助理回复地不卑不亢,“一个人拿东西总要小心,万一弄丢了一件,盛总也能有备用。” 还真的和盛潮歌一样的滴水不漏啊。 池晏翎面无表情。 他总觉得今晚被算计的不是盛潮歌,而是自己。 但盛潮歌又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过来,自导自演的话,他也不怕便宜了别人。 大概真的是巧合吧。 池晏翎穿好衣服,随意跟盛潮歌挥了挥手,慢吞吞地朝房间里走去,脑子里感觉思绪万千,但是细细琢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今晚的突发的情况实在是意料之外,不仅是针对系统的任务,还有他自己…… 因为一些往事,他总觉得那档子事非常恶心,和盛潮歌是意外,加上在一起了时候他太体贴了,池晏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克服了这个心理状态。 后面发现不行。 他也就把这些事都丢到了脑后。 一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盛潮歌这个前男友,毕竟他在这方面记性一向不太好,上周刚分的前任可能下周见到就不认识了,更别说盛潮歌一出国就是一年。 第19章 以池晏翎私生活的丰富度,一周内在他面前晃悠的脸庞都少说上百,哪儿还有空间留给盛潮歌。 结果方才,明明灯光暗淡,视线模糊不清。 但盛潮歌的每个反应背后的表情都清晰不已。 仿佛是自己突然有了夜视能力。 池晏翎闭了闭眼睛。 “当当当!恭喜宿主!任务进展喜人~” 突然在脑子里想起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池晏翎中断了自我复盘,有点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光团。 光团旁白浮现着透明的面板,上面显示“任务进度:30%/100%” 池晏翎:“?” 他什么反省情绪都飞了,而且突然有了一种转身去找盛潮歌上床的冲动。 不过是用了一次手,直接涨到了五倍,那要是上一次床,岂不是任务直接完成?! 010及时拦住他:“宿主请停止你不和谐的想法,根据系统评估,你们之间存在尚未解开的误会,没解开之前任务肯定完不成的!” 池晏翎自然知道,所以也只是脑子里冲动一下,并没有要付诸行动的意图。 他盯着光团,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什么:“以前你帮我驱散过身体里的酒精,所以,刚刚其实你可以驱散盛潮歌体内的药性吧?” 010:“……” 糟糕,宿主怎么突然反应过来了! “盛总,池少已经走了。” 人影都看不到了! 任助理眼看自家老板颇有化身望夫石的想法,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虽然他并不想打扰老板,但更不想陪着老板加班到半夜,这后面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呢! 盛潮歌回过神,很快恢复了以往的仪态:“人在哪儿?” 任助理跟在他身后往回走,汇报道:“下药的人是星缘娱乐的艺人,已经交给警方了,至于曾先生,在您的房间,我让老秦看着他。” 盛潮歌点点头:“去见见。” 他喝的那口酒不多,药性本就撑不了多久,所以没走多远他就不得不提前动手,否则多走一段路池晏翎发现他身体不对,那他的试探计划就失败了。 所以现在要回去也很近。 前后没超过五分钟,盛潮歌在自己房间里见到了曾疏阔,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之一。 曾疏阔被绑在椅子上,面色扭曲,生生破坏了还算不错的五官,见到盛潮歌,他直接破口大骂:“他xx的盛潮歌!你xx赶紧放开老子,不然妈妈知道,你……唔!” 后半截话被泼到脸上还带着热度的水打断了。 “可惜,水温低了,”盛潮歌慢条斯理地在任助理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地看着他,“继续,我很有兴趣你要怎么跟妈妈告状。” 曾疏阔嘴唇蠕动了几下,没能说出话。 “显然,你自己也知道今天的事情上不了台面。如果妈妈知道,你觉得她会怎么对你?” 曾疏阔勃然大怒:“放你x的狗屁,老子什么都没做!少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是吗。”盛潮歌心情很好,也不计较他言语上的冒犯,“人赃并获,事实是怎么样的的,很重要吗?” 曾疏阔瞪着眼睛,血丝遍布眼珠,看着有些瘆人。 盛潮歌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像一个爱护弟弟的兄长一样温和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可以帮你,但,你能给出什么报酬呢?” 曾疏阔眼珠子一动,如同绝望中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与恶魔交易,他声音嘶哑:“你要什么?” 第11章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任务进度属实是意外之喜,池晏翎本来打算一觉醒来后趁热打铁,但第二天起来,他就得知,盛潮歌因为公司的事情先回去了。 池晏翎:“……” 这到底是真有事还是又开始躲了? 要是后者…… 池晏翎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盛潮歌过了一会儿给他发了条消息,言辞客气地邀请他两周后的周一一起吃饭,位置就定在云水之间。 池晏翎:“……” 他开始怀疑盛潮歌面上的不在意都是装出来的,这是打算给他来一场鸿门宴? 正沉思着,猫哥给他发了一条信息:“bbq,来不来?” 大早上的吃什么bbq! 猫哥紧跟着很快发过来一张图,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美食,从大鱼大肉到清粥小菜,从甜点牛奶到包子油条,应有尽有,身着制服的服务员和厨师在餐桌附近侍立。 池晏翎想起来了,这就是之前猫哥说过的“流水席”,从早上八点半开始,持续到凌晨,不间断地提供各色美食,客人可以随时自取,有服务员和厨师全天候命。 看了看桌上色彩鲜艳长相精致的小蛋糕,池晏翎心动了,起身换了一套宽松的衣服走出了门,循着猫哥给的地图到了“流水席”所在的地方。 此时还不到九点,人稀稀疏疏,桌上的食物也是冷餐和糕点居多。 除了一个角落。 猫哥跟自己俱乐部的小伙伴站在烧烤架前面聊天,厨师手法娴熟地烤着肉串,冲天而起的热气十分明显。 池晏翎没想到猫哥说的bbq竟然是真的。 “小羽毛,这里!”猫哥远远看见他,挥舞着手中牛肉串喊到。 第20章 池晏翎走近,很快被肉香扑了一脸,可惜他刚起来,半点胃口都没有,甚至有点反胃:“你一大早吃这个,也不怕便秘。” 猫哥捏着牛肉串,表情一言难尽:“你非要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个?” 池晏翎耸了耸肩:“话糙理不糙,我这是为你好。” 猫哥:“你不用对我好,真的。” 池晏翎一挑眉,绕开他打算去找几个好看的小蛋糕吃,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一件被忽略的事情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猫哥,你认不认识路丞?”池晏翎转头看向正吃得不亦乐乎的猫哥。 猫哥咽下口中的肉,有点莫名奇妙:“路丞是谁?” 池晏翎解释了一下和路丞之前的相遇:“说起来,他应该是跟着我们来山庄了,但之后一直不见人影。” “我不记得名单上有这个人。”猫哥脸色严肃起来,果断伸手把不远处的一个年轻男人叫了过来,在这空挡跟池晏翎说道:“虽说他好像还没干什么,但保守起见还是问问老黄。” 老黄全名黄珩,就是星缘娱乐背后的老板,见猫哥招手,端着一盘小巧的白色糕点跑了过来。 “哟!猫哥,池哥,吃不?”黄珩活力十足地打了声招呼,配上一头金发,活像只精力过剩的金毛。 “路丞你知道不?”猫哥直接开口问道,把池晏翎说的事又转述了一遍。 池晏翎乐得轻松,抱臂看着黄珩。 黄珩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挠挠脑子,表情十分钟困惑:“路丞?谁啊,我不认识啊。嗨,你们也知道这公司就是我大哥逼我搞的,平时我就不上心,更别说底下这么多艺人,没点名气的我还真不知道。” “你那破公司名下的艺人哪个不是糊咖,有个鬼的名气!”猫哥翻了个白眼,“出发前核对人数的就是咱俩,我可不记得有什么路丞,这人明显是顶了别人身份冲着小羽来的,你给我仔细想想你见过没有!” 猫哥严肃起来还挺唬人,黄珩收敛了嬉皮笑脸,又问了问池晏翎路丞的长相,苦思冥想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还真有这么个人……”他的表情变得困惑起来,“但我记得他叫池蓝啊。” “池蓝?” “池蓝?” 池晏翎和猫哥异口同声,倒是把黄珩吓了一跳:“对……对啊,我以前也不认识他,但是他确实有会员卡,又姓池,我还以为是池哥你推荐的呢!合着你不认识啊。” 池晏翎一摊手:“珩啊,你仔细想想,你们猫哥连我都不要,怎么可能要我推荐的人。” 黄珩脑袋转过这个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有点懊恼:“那……那不会坏事了吧?我该跟你们确认下的。” 猫哥眉头皱得死紧:“早知道当初会员卡就应该弄成实名的,省的这会儿有人浑水摸鱼。” 黄珩怂怂地不敢说话。 俱乐部创始人一共五个,创建之初确实有人提议把会员卡做成实名制的,卡面直接关联会员,但是这个老成持重的建议被剩下四个人一致反对,理由是太不潇洒酷炫了。 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俱乐部就应该有那种认卡不认人的江湖气,发卡的时候要慎重,但是发出去之后,只要持卡前来,不问缘由,必要相帮! 多么的有狭义精神! 虽然这初衷很中二,但谁让创建俱乐部的时候,猫哥确实还是中二少年呢? 后面也没有对会员卡再进行过改变,谁知道当初的漏洞会应验到今天呢! 相比这俩人满脸忧心,作为目标的池晏翎倒是非常淡定:“不管他想干嘛,这不是什么都没干吗?明天就回去了,之后他要见我也不太容易吧。” 猫哥一想也是,但还是交代了一句:“总之你小心些吧,这个路丞还是池蓝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呢。” 池晏翎耸耸肩,示意他不要在意,漫步离开去拿了点吃的东西。 之后池晏翎再也没见过路丞,查了查池蓝是何许人,没结果也懒得管,几乎是转头的功夫,他就把这件事忘掉了脑后。 很快,两个星期过去。 本来打算养精蓄锐晚上对付盛潮歌的池晏翎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薅了起来。 他爹池履渊池总给他安排的于悦和于特助一身精英范儿地站在他面前,对着他惺忪的睡眼噼里啪啦把今天上午九点半开始的股东会议程跟他念叨了一遍。 池晏翎很怨念:“为什么非得把时间安排到上午?” 于特助一板一眼地回答:“小池总,我在上个月15号时跟您确认过时间,您当时表示下午工作会影响您晚上聚会的兴致,因此时间安排到了上午。” 池晏翎:“……那上午就不会影响我睡眠了吗?” 于特助爱莫能助:“不好意思小池总,公司的正常工作时间只有上午和下午,您总要选一个。” 池晏翎:“……” 找茬失败的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洗漱完毕之后找回了自己花花公子的必备休养之一,十分配合地穿了身庄重得体的黑色正装。 只是在同色的领带上戴了一个领带夹,一只翩翩欲飞的白鹤衬得他整个人都仙气了几分。 然后他边走边慢条斯理地舒展着自己修长的五指,带上手套。 手指张开套入黑色丝绸里的动作十分色气。 于特助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自己女朋友某次见到池晏翎戴手套之后的评价,沉默了。 第21章 自己这个老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天赋异禀,明明十分平常的动作,怎么放在他身上好像就是透着一股说不清到不明的诱惑。 总不能全是脸的功劳吧?! 于特助严肃着脸分析着,并且拒绝回想女朋友对池晏翎发的花痴,跟在池晏翎身后出了别墅,一起上车准备前往公司。 池晏翎打开于特助带来的早餐,捡了一个小巧的烧麦放进嘴里嚼了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悦和,那件事解决了吗?” 他说那件事是上个月公司和合作方产生的一个争议,具体情况他已经忘了,当时他刚分手,整个人都很倦怠,于是一股脑地把事情都丢给了于特助。 闻言于特助回复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对方有错在先,经调解补偿了我们一部分亏损,并且承诺日后的供应在最低价上再折扣5%。详细的报告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时间是本月6日,您应该还可以在未读邮件里找到。稍晚一些我会补充一份发到您的微信。” 很好,池晏翎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这个月你绩效加5%,我会跟财务说的。” 于特助言简意赅:“谢谢小池总。” 他觉得自己女朋友说得对,小池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不接受反驳。 池晏翎吃完早餐在车上眯了一会,卡在开会的时间点到了公司楼下。 公司树叶承载着水滴的logo映入眼帘。 树叶是林,水滴指池。 这就是父母留给他的家业——天骋集团,分别整合了池家大部分和林家部分的优势产业,然后从各自家族企业中剥离出来,经过复杂而精巧的股权设计后,他成为了这个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和集团一道,成为了池林两家联盟的象征。 虽说池总和林女士结婚的时候,应该并没有想过要用婚姻来换取商业利益。 毕竟那可是人人钦羡的神仙眷侣。 只是后来,他们还是不得不用这样的利益绑定来告诉世人,池林两家的联姻一切安好,并没有出现裂痕。 “感情就是这种易变又无用的产物,一时冲动甚至需要很多很多的真金白银来换取。”池晏翎看着公司内部简约高档的装修,冷不丁想到了自己和盛潮歌,莫名的感慨油然而发,在脑海内和系统说道,“你说我和盛潮歌,最后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010正在四处扫描建模,最近宿主和任务对象当起了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网友,作为辅助的它很是无聊,于是突发奇想,将宿主周围的环境都进行了建模,把它们作为自己的“记忆”精心保存在了数据库中。 听到池晏翎的感慨,它想了想,不是很明白宿主此时的复杂心情,但想想自己面板上的好感度,系统信心满满:“不会有代价的宿主,你和任务对象一定会幸福的。” 池晏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么?” 他不打算和系统争论这种没有结果的话题,转而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 虽然大部分人眼里池晏翎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当然大部分时间他确实是,毕竟池总和林女士为他安排了一整个专业团队,他要是还不能咸鱼,那这帮人可以滚蛋了。 但一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是要工作的。 比如今天,7月中旬的年中股东会。 天骋没有上市,股东会规模并不算大,会议室里坐了七八个人,都是熟面孔,池晏翎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直到看到了一个少年。 池晏翎没见过他,但莫名有点眼熟。 他挑了挑眉:“元叔,这位莫非是令公子?” 元建华——池总的心腹爱将之一——尬笑了一声:“哈哈,小池总说笑了,这位是我们公司新进的股东,池蓝。今天跟来见见世面。” 池蓝? 池晏翎脸上笑容不变,气息却沉了下来。 第12章 池蓝异常坦然,跟着元建华和池晏翎打了声招呼:“小池总好。” 池晏翎没吭声,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找人查了半天没结果的人,居然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天骋的股东会上。 虽说姓池的人这么多,但出现在这里,还姓池,不用猜都知道这小子和池总关系关系匪浅。 毕竟池总是独生子,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堂兄堂弟。 会议室里气氛沉了下去。 元建华内心叫苦。 这莫名其妙的豪门纷争怎么就让他一个要退休的老头子碰上了。 可一个是池总十分看重的继承人,一个又是池总说了要照顾照顾的小少爷,他夹在中间真是谁都惹不起。 元建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准备打圆场时,池晏翎却非常利落地转身向上首走去,示意于特助会议可以开始了。 元建华:“……” 于特助上前一步打开投影仪——他虽然是池晏翎的特别助理,但同时也是集团的常任董事,每年年中和年末的股东会都是由他来召集和主持。 元建华只好坐回去,忐忑不已地开完了一整个会。 池晏翎心在魂不在地听着,眼睛往池蓝那里飘了一次不止。 或许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他越看池蓝越像池总。 不过想想也是,要不是还有这个优势,恐怕也不会得到池总优待。 但老头这是什么意思? 临近退休,突然捧了个人跟自己打擂台? 第22章 他也不怕林女士和林家翻脸? 池晏翎在桌上转着手机玩。 屏幕上联系人“老爸”在灯光下一隐一现。 又臭又长的会议开了快三个小时,一散会,池晏翎谁都没理,径直出门去了自己办公室。 于特助留在会议室里,替他招待各位股东并把人送走。 池蓝慢吞吞地落在最后,笑着和他寒暄道:“我之前一直骄傲自己做事条理清晰干净利落,被我爸爸批评后还不服气,结果今天见到于总,才知道天外有天,我跟您比起来可是差了不少。” 于特助笑容完美无缺:“池先生客气了,我一个打工人可没法跟您比。” 池蓝笑了笑,无视了门口跟自己使眼色的元建华,状似无意地说道:“于总您可不是普通的打工人,我听说您是小池总的总助?总觉得有些屈才。” 说完,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满脸抱歉:“啊抱歉抱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于特助笑脸不变:“您过誉了,主要是按照池总的吩咐,要好好照顾小池总。” 池蓝闻言脸色扭曲了一瞬。 还是太年轻了啊,这么沉不住气。 于特助内心唏嘘,不等他再问,风度翩翩地告辞:“小池总还在等我整理会议纪要,就先失陪了。” 池蓝勉强笑了笑,目送他离开。 等着于特助会议纪要的池晏翎正在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接通,但对面很快打了回来。 池晏翎接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池蓝是谁?” 那头似乎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蓝思茜的孩子吧,你怎么知道他的?” 池晏翎道:“人都到我面前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什么?他去找你了?!”池履渊提高了声音,听上去很是生气,“他去找你干嘛!” 池晏翎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他没找我,人家是跟着元叔来参加天骋股东会的,正儿八经的股东代表。我还以为你有意让他接元叔的班。” 天骋的股东之一是池家名下的“奇麟科技”,元建华就是代表这家公司来参会的,池蓝持有的股份应该也是这家公司的。 “胡说八道!那小子怎么可能接老元的班。”池履渊否认得非常干脆,然后解释道,“池蓝刚刚大二,好像是拿了一个什么挺难得的奖,他妈妈说起来,我就给了一点奇麟的干股当奖励,没有其他的意思。” 池晏翎静静听着,没说话。 池履渊的声音十分温和:“爸爸也没想到这小子敢去你面前找不痛快,要是你不高兴,我让老元把股份收回来就是了,不值得为不想干的人生气,你说对吧,小羽?” 这毫不掩饰的偏爱并没有池晏翎的心情好一点,他向后用力,陷进柔软的座椅里:“不用了,给都给了。只是,天骋的股东会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加的,你觉得呢?” 池履渊连连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对,老元这事儿办岔了,爸回头骂他。对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吃过午饭没?准备去哪儿吃?” 那边态度越好,池晏翎越觉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气无力地跟池履渊闲聊了一会,这才挂了电话。 然后他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扔,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椅子上开始自闭。 池总和林女士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各玩各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利益绑定太深离不掉而已,明明他早就知道,但偏偏总是还有期待。 池总在外边可能不止一个池蓝,而如果不是林女士想要孩子得自己生,那他应该还有几个姓林的弟弟妹妹。 所以如果抛开法律不谈,他应该是“前妻”的孩子,池蓝可能才是正儿八经的池家少爷,他有什么资格去过问池总把池家公司的股份给池蓝? 再说了,池总和林女士还愿意承认他唯一继承人的地位,给他宠爱,把那些“私生子”按在他的视线外边,其实已经超越了圈子里的大部分父母。 他本来就不该对他们还有要求。 池晏翎转了个方向,定定地看着落地窗外,大中午的太阳刺得他有点眼睛疼。 独自emo从来不是池晏翎的风格,他拿起手机就打算看看有什么人可以叫出来,但拿起手机才发现,自从盛潮歌回国,他竟然已经很久没有再去“与夜色”进货了。 010适时出现在他眼前,非常善解人意地给出台阶:“宿主给任务对象打电话吧,加油完成任务哦~” 哦你个头,池晏翎面无表情地按灭手机,直接打了内线电话把万能打工人于特助叫了进来。 于特助非常高效地在附近找了一个符合池晏翎口味的餐馆,两人一起解决了午饭。 虽然于特助不是解语花,但看着他吃一口接一个电话安排一个工作,再吃一口再打一个电话跟进一个工作……优哉游哉的池晏翎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人生果然要有对比才有幸福啊! 池晏翎在公司待了一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盛潮歌的信息到了,提醒他不要忘了晚上的聚会。 010趴在池晏翎头上,啧啧称奇:“我觉得任务对象其实是想说约会,宿主你以为呢?” 宿主不想理他,只是在接到信息后没多久就叫来司机,前往云水之间。 盛潮歌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第23章 池晏翎在他对面坐下,笑盈盈地打招呼:“晚上好,盛总。” 就让他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鸿门宴。 听到他的称呼,盛潮歌倒茶的手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把茶杯递给他,嘱咐道:“小心烫。” 池晏翎:“……” 这动作属实熟悉,盛潮歌独有的养生经,饭前要先喝一杯热茶。 且每次都要嘱咐一句小心烫,生怕他一个快三十的小孩子把握不好温度。 池晏翎浑身警惕的刺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接过茶杯慢慢喝着。 盛潮歌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开口问道:“心情不好?” “咳咳……”池晏翎被呛到了。 盛潮歌也被吓了一跳,迅速起身来到他身边,轻轻拍着背帮忙顺气。 过了一会儿,池晏翎才平复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瞪着盛潮歌问:“故意的?!” 这果然是鸿门宴吧! “抱歉,我的错,真的不是故意的。”盛潮歌眼中笑意一闪而逝,温顺地认错,语气中带点诱哄,“但你的心情真的不好,看得出来,要跟我说说吗?” 池晏翎在说和不说之间只动摇了一秒钟,迅速把往事按死在心里,恢复了平日的神态,他挂着笑意拖长了声音:“是吗……我还以为是潮歌对我最近的生活感兴趣呢……” 声音最后轻了下去,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是奶猫的爪子在盛潮歌心理挠了一下。 池晏翎还穿着上午那身正装,配色和剪裁都十分庄重,但领带已经被他取下来了,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胸口随意敞着,又显得有点放纵。 从盛潮歌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在衣服内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延伸到暗处的白皙肌肤。 盛潮歌喉结一动。 门被敲响了。 他迅速收回视线,回归到安全距离上,镇定道:“进来。” 几个服务员推门进来,将菜轻轻地摆在桌上。 等他们忙完,屋内的暧昧气氛已经一点不剩了,取而代之的诱人的食物香味。 盛潮歌隐隐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 他拿起筷子,招呼道:“尝尝看吧,味道应该合你的胃口。” 几年前他偶然来到这里,当时就觉得,池晏翎应该喜欢这个味道。 一年前的那个求婚宴会,他也准备丰盛的晚餐,想得就是如果能有好的结果,一定让池晏翎尝尝看。 池晏翎看了看满桌自己爱吃的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笑盈盈地问:“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可以打包。”盛潮歌把一盘翡翠虾仁往他面前推了推。 池晏翎夹起一只吓,送入口中,嚼了嚼。 味道确实很合胃口。 和他之前吃过的一样。 池晏翎不喜欢这家的装修,在一起的时候盛潮歌几次想带他来都被他以无聊拒绝了。 他喜欢那种猎奇的,吃个饭跟玩冒险游戏差不多的餐馆。 但在盛潮歌出国之后,他自己鬼使神差地来过一次,把这家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最后还是召唤猫哥带着几个狐朋狗友过来才吃完的。 猫哥当时还抱怨这种淡出鸟来的菜只有他才会喜欢吃。 盛潮歌确实很了解他。 第13章 一顿饭吃的非常平静,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忽略了之前温泉山庄内发生的事情,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随意聊了聊近况。 快结束的时候,盛潮歌接到了一个工作电话,给池晏翎示意了一下就推门出去了,包厢门随意的半敞着。 池晏翎正低头喝着汤,突然“砰”的一声。 “卧槽!” 门被大力推到墙上,反弹过来正好砸在了来客身上。 池晏翎被这动静一惊,抬头一看,一个黄毛委屈兮兮地看着自己。 池晏翎:“……你没事吧?” 黄珩用力揉了揉自己被门砸到的手,自觉十分丢脸:“没事……池哥你怎么在这啊,一个人啊?” 池晏翎还没说话,他就十分自来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色纱裙的姑娘。 黄珩没有给他介绍的意图,只是兴致勃勃地八卦道:“你一个人多寂寞啊,跟我去我哪儿呗,保证热闹,而且我跟你讲,刚刚我在外边看见盛潮歌了,说起来池哥你跟他是挺有缘分的哈,他才回国不到一个月吧,你俩碰见几回了都,上次徒步也是,怎么这么巧你俩都同时参与了,还有这次……” 池晏翎表情微妙。 他单知道黄珩这小金毛有些时候不怎么聪明,但没想到他能迟钝到这个地步。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徒步期间黄珩注意力都在姑娘身上了吧。 黄珩正说得唾沫横飞,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余光一瞥,顿时如被捏住了脖子的尖叫鸡,后续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盛潮歌没想到自己只是打了个三分钟的电话,回来包厢里就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十分客气地跟黄珩打了个招呼:“小黄总,好久不见。” 黄珩差点被一声“小黄总”叫得跳起来:“不不不……叫我名字就好,叫名字就好……没想到盛总也在哈哈哈,我我就是来跟池哥打个招呼,你们聊你们聊。” 说完一拉身旁的姑娘,都没跟池晏翎说再见,火急火燎地跑了。 直到跑进电梯,黄珩才停下来,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主要是在群里询问自己没在池哥身边的两个星期发生了什么,怎么池哥又跟盛潮歌搅到一起去了。 第24章 群里被他一条消息炸出来不少活人。 “那次池少在与夜色唱歌我就说他们要复合,你们还不信,输了的赶紧给老子转钱!” “吃个饭就复合了?那你跳个舞不是要生娃?” “什么什么?什么唱歌?” “快一个月前吧,盛潮歌刚回国的时候,池少给他唱了首情歌。” “他都多少年没当众唱歌了,别说还是情歌。” “yooooo!” (“yooooo!”复制x15) “复制党滚!” “后面不是还一起去了毛毛那个俱乐部的活动?” “听说是池大少主动求着复合。” “真的假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猫哥(与夜色订座+vxxxx)毛毛,有情报吗?” “毛毛你个头,再这么叫老子把你头拧下来!” “你好暴躁啊(兰花指.jpg)” “啧啧,刚回国就搅和到了一起,不是真爱我都不信了。” “大冒险追到的真爱,你搁这写小说呢?” “凭池晏翎跟他谈了一年恋爱没腻,我觉得可以信。” “@猫哥(与夜色订座+vxxxx)毛毛毛毛,快说说看,你不是池大少铁子吗?” “那一年后不还是分手了!” “所以为啥突然就分手了?” “鬼知道。” “赌一千万欢乐豆,分手原因是池晏翎腻了。” “给欢乐豆吧,确切消息,他俩分手过错方是盛潮歌。” “?” “??!” “!!!” “@猫哥(与夜色订座+vxxxx)召唤毛毛!!” “@猫哥(与夜色订座+vxxxx)召唤毛毛!!”(复制x7) “你们能不能不刷屏!” “别刷屏啊,我打字呢。” “我哥在m国谈生意,私下和盛潮歌聊天时,本人亲口说的。” “世界观都塌了,池少那种人设居然也可以是感情的受害方?!” “我也。。。” (“我也。。。”复制x5) “也个头,都给我闭嘴,再背后bb我就把你们的聊天记录发给小羽!” “不要啊毛毛!(尔康手.jpg)” …… 黄珩神情迷茫的抬头,只感觉自己浪费了生命中宝贵的十分钟,吃瓜都没吃明白,很有冲动转头直接跟池晏翎打听,但一想到池晏翎旁边还守着个大佬,又蔫了。 他身边的姑娘突然问了一句:“刚刚那位先生是谁?” 黄珩沉默了,看看自己身上精心弄好的妆造,再看看姑娘脸上毫不掩饰的赞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跟池哥,就刚刚衣冠不整的那个,谁帅?” 姑娘抿唇一笑。 黄珩懂了,心哇凉哇凉的。 这个万恶的看脸的世界! 池晏翎不知道背后有一群人已经帮他分析出来分手的原因了,他看着黄珩落荒而逃的背影,饶有兴致地转向了盛潮歌:“你到底怎么他们了,一个个见到你跟见鬼一样。” 盛潮歌把新上的餐后甜品放在他旁边,有点无奈:“你跟他才是朋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无非是一些捕风追影的传言。”池晏翎看着淋着芒果酱的冰淇淋,神色有些微妙,“所以你家里真的是道上的?” 盛潮歌瞬间庆幸自己没有喝水:“这又是什么离谱的传言,我家的企业基本都是外公创立的,可能会有不合规的地方,但绝对干净,不该碰的没碰过。” 池晏翎若有所思,盛潮歌家里的情况他知道的不比外人多……这么一想,他们俩在一起一年果然跟闹着玩似的,彼此之间竟然从来没有聊过各自家里的情况。 他一走神盛潮歌就发现了,池晏翎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总有一种不自觉的漠然和飘忽,让人感觉他随时打算抽身离开这世间,他心头一跳,忍不住唤道:“小羽?” 池晏翎闻声偏了偏头,熟悉的招摇笑意又回到了他脸上:“盛总,叫得这么亲密,别人误会了怎么办?” 他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促狭。 你难道还会介意别人误会吗? 盛潮歌沉默,池晏翎这些日子的招惹明摆着就是等人误会,甚至他自己都要误会了。 呼出一口气,盛潮歌轻描淡写地略过称呼这个话题:“你说的,我们毕竟也是朋友。” 没道理猫哥能叫我不能叫。 池晏翎隐约感觉有点酸,但还没想明白,就听盛潮歌问:“景山新开了一家极速漂流馆,水道是景山瀑布的支流改装的,你想去试试吗?” 池晏翎神色一顿,低声笑道:“你不是不喜欢这类东西吗?” 盛潮歌没说话,池晏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喜欢这类活动的是池晏翎,或者说一切刺激的,激烈的,极限的活动他都喜欢,尤其喜欢带着情人一起去。 有种心理现象叫吊桥效应,池晏翎感觉自己就是对这种错觉上瘾,在惊险刺激的场景下,各类对象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奉上了天长地久的爱慕和忠诚。 可惜每次激情褪去,他就会看到他们深情之下被肾上腺素控制的本能,然后他会神情恹恹地独自离开。 他的那些周抛男友们,大部分都接受不了这么刺激的约会活动,偶尔接受了的,要么受不了男朋友在自己惊魂未定的时候冷漠离开,要么就是冲着钱来的,不会来烦他,而是自觉到一边去自己安慰自己。 第25章 除了盛潮歌。 他不仅能陪着池晏翎搞那些刺激的活动,还能在池大少突然发神经不理人的时候默默陪着,不多话也不远离,等池晏翎回过神来想哄他的时候,及时给他送上一道符合口味的甜品。 或者是糕点,或者是甜口饮料。 据说还都是自己做的。 之前猫哥撞到过一两次,对盛潮歌的贤惠啧啧称奇,后面传着传着变成了盛潮歌为爱洗手作羹汤,还高薪聘请米其林厨师私下培训。 一半人笑池晏翎福气满格,一半人感叹池晏翎的魅力值还真是高,勾的那么忙一总裁专门帮他做饭。 “你为什么会做饭?”池晏翎想着,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总不能真是为了我学的吧? 盛潮歌愣了一下,有点疑惑话题的走向,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小时候就会了。” 池晏翎眨着眼看着他。 盛潮歌被他看着,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我小时候跟着爷爷生活,老人家身体不好,没法经常做饭。我大一点就学会做饭了。”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这些事情他这辈子都不会跟人倾诉。但转念一想,在一起期间也就是池晏翎没问过,如果当时的池晏翎流露出一点对他的好奇,保不准他什么都说了。 池晏翎也有点愣,他没想到盛潮歌还有这种过去,于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跟着爷爷? 盛潮歌是盛家唯一承认的继承人,在盛女士那一堆亲的不亲的儿女中可谓独树一帜,所以池晏翎一直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从小衣食无忧,最多家庭情况复杂了一点,可他们这帮人,谁家里不复杂。 池晏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盛潮歌听懂了他没头没脑的为什么,但解释起来又有些麻烦……他心念一转就垂下了眉目:“没有为什么,盛女士并不喜欢我父亲,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想见我。” 池晏翎:“……” 他看着盛潮歌这神伤的表情难得有点无措。 他也不是没安慰过伤心的前男友,但盛潮歌和那些需要哄的情人实在不一样。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没哄过,盛潮歌从来没跟他生过气也不需要哄,用对付其他人那套又总觉得有点轻浮…… 沉默半天,池晏翎突然开口:“你不是要去漂流吗?一起吧,我请客。” 盛潮歌一下抬头看着他。 池晏翎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忍不住调笑了一句:“算是给你的补偿,小可怜~” 第14章 但漂流最后没能去成。 在国外的林女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国了,一个电话打到池晏翎这,打乱了他后续的安排。 池晏翎说不清是不是有点遗憾,总之给盛潮歌发个再约的消息后,匆匆回了家。 林菀林女士年过五十,但保养得非常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和池晏翎一块出去说是姐弟都有人信。 她一身修身旗袍,动作娴雅地洗茶泡茶,像是穿越而来的大家闺秀。 池晏翎在她对面支着下巴,拖长了声音:“妈——” 恬静的气氛被打破,林女士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早就让你好好磨磨性子,多大的人了,一点耐心都没有!” “耐心也不是看您这半生不熟的操作啊,”池晏翎一摊手,毫无求生欲,“您这杯子里的茶是把这辈子的澡都洗完了吧?叶绿素都要被您洗干净了!” 林女士捡起桌上掉的茶叶丢他:“闭嘴,不会说人话就出去!” 池晏翎作势就要起身:“好嘞,我这就走。” “回来!”林女士简直拿他没办法,忿忿捏了一下他的脸,“小时候你只会看着在旁边一直问我‘妈妈妈妈可以喝了吗?’再瞅瞅你现在,越长越不可爱!” 池晏翎受了母上一记爱的“魔爪”,笑眯眯地回:“那不是小时候么。” 但话一出口他就顿了顿。 “小时候”几乎是他们家的不能提的魔咒。 林女士手腕一抖,从容的神色出现了一点局促:“小羽……” “妈!”池晏翎及时打断她,声音温柔地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都有自己选择的生活,不都挺好的吗?” 林女士看了看面前已经长成俊美男人的儿子,神色复杂而歉疚,可惜过去的时光无法改变,造成的伤害也难以弥补,如池晏翎所言,把现在当成最好的或许真的就是最优解。 “我这次回来,是明晚有个慈善晚宴。”她定了定神,把话题带了过去,“我跟你爸爸要一起出席,你也要跟着。” “去呗。您把我叫回来不会就是说这个吧?”池晏翎兴致缺缺。林女士和池总分居多年,算得上从爱侣到怨偶的典范,如非必要从来不见面。 但依然是夫妻的他们又有一起在公共场合露面的需求,这种时候就会带上池晏翎作为调和剂,盖因夫妻二人对这个独子各有各的愧疚,于是就有了一个“什么不满都别当着孩子说”的默契。 当了多年工具人,池晏翎已经可以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心如刀绞到现在平淡视之,彻底习惯了。 林女士当然不会只因为这个见他:“我听说,你和盛家那个小孩子复合了?” 池晏翎差点没拿稳茶杯。 虽说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但到现在他和盛潮歌的关系也就是勉强还行的范畴,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的,不仅离谱而且怎么连林女士都知道了? 第26章 池晏翎问道:“您这是又是听谁说的?” 林女士答:“我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你们到哪一步了,还是分开吧。” 嗯?池晏翎一挑眉:“您怎么突然对我的感情生活感兴趣了?” 林女士:“不是我感兴趣,是盛家小子不是一般人,如果你跟他真的搅在了一起,不好交代。” 池晏翎摩挲两下杯子:“我俩都未婚未育,要跟谁交代?” 林女士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跟你马上就要定下来的未婚妻交代。我今天叫你回来就是告诉你,你爷爷已经有孙媳妇的人选了。” 池晏翎神色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所以这次的慈善晚宴还是给我相亲的吗?” “算是吧。”林女士拿过他手里的杯子,给他添了一杯满是叶绿素的茶,“那姑娘是翼阳集团的千金,你爷爷老友的孙女,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跟你年纪差不多大。” 池晏翎看着母亲手里晃悠的茶水:“她知道我是个同性恋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呢。”林女士语气淡淡,“后你们各过各的,你找你的,她找她的,维持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总比真情实感的强。以后你想玩,那就继续玩,但不能是盛潮歌,他那个妈不好对付,闹大了对你们都不好。” 池晏翎沉默一会,突然认真看着自己的母亲:“可是妈妈,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喜欢盛潮歌,不想跟他分开呢?” 林女士沉默半晌,然后缓缓开口:“……妈妈不会帮你的。” 茶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良久,池晏翎突兀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了,晚宴我会参加的。” 说完,他一口气喝干净杯子里的茶,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林女士目送他离开,在原地静静坐了许久。 池晏翎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试穿晚宴礼服时,憋了许久的010冒了出来:“宿主……” 池晏翎对着镜子整理领结,随意“嗯?”一声。 010落到了他的肩头,看着他认真整理自己的衣着,:“宿主,你打算放弃任务了吗?” 池晏翎有点奇怪:“当然没有,怎么这么问?” 010道:“你都要去相亲了,系统根据大数据测算,这种情况下你的任务有80%的可能性失败。” 憋了一会儿,它又补充道:“而且你还这么重视,跟任务对象约会你都没有这么打扮过。” “这不叫重视,这是基本的社交礼貌。”池晏翎理了理袖口,把袖扣带上,抽空看了一眼单纯的电子生物,“再说了,这不是还有20%的成功率吗?” 他把系统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捏了捏:“把任务面板给我看看。” 010再次沦为压力球,已经彻底没了反抗的想法。 它蹭了蹭池晏翎的手指,在空中展开任务面板,上面依然是30%的进度。 温泉山庄一别,他和盛潮歌有网聊,有“约会”,虽然频率都不算高,但总之还是保持了接触,而在这过程中,盛潮歌的动摇简直是显而易见,池晏翎一度觉得没多久盛潮歌就会再次被他泡到手。 但这个任务进度就跟bug了一样,一动不动。 于是池晏翎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患上了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010顶着“五官”变形的压力坚强地提醒道:“宿主,系统有必要提醒你,任务对象今晚也会出现,你有必要对你自己的行为进行风险评估!” “是吗?”池晏翎不置可否,再度捏捏010,“那不是正好?” 010:“……?” 哪里好了?宿主你要进修罗场了你知道吗? 010整晚都瞪大了眼睛,以期望录下宿主身陷修罗场的视频作为教育素材,可惜的是,它热闹没能看成。 因为那位未婚妻根本没出现。 池晏翎有点哑然。 大家都说他离经叛道,玩男人玩得整个圈子里都知道,也就是池总只有他一个独子,换一家怕不是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结果他这个逆子乖乖来相亲了,对方据说娴静淑雅的大家闺秀反而叛逆了一把,世事还真是无常。 池晏翎不想看池总和林女士演技超群的表演恩爱夫妻,自己溜了出来,信步到了花园里。 晚宴的举办地是一家豪华酒店,弄了一片欧式园林,有一个很大喷泉池塘,中央修了华丽的天使造像。池晏翎绕过葱郁的树林,在池边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点燃一根香烟。 “盛总,跟了一路了,不出来吗?”他隐含笑意的眉眼在烟雾后显得更加温柔多情,如同引诱飞蛾的烛光。 盛潮歌就是那只不知不觉受到引诱的飞蛾,直到靠近看清池晏翎似笑非笑的神情,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 他现在是池晏翎的“朋友”,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打招呼,结果先是在角落偷窥了人家整场活动,然后又跟踪尾随至此,怎么看怎么变态。 盛潮歌内心难免焦灼。 虽说他不是个正常人这件事池晏翎早就知道,他也不知道池晏翎是怎么克服之前的心理阴影再次接近的,但今晚的行为毫无疑问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他很担心池晏翎再度因此离开。 如果是这样,他这次可未必能那么容易的放手了。 “小羽。”盛潮歌跟他打了声招呼,面色平静,半点看不出来内心的沮丧。 第27章 池晏翎也没发现,随意应了一声,眉眼间满是倦怠。 然后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010看得急死了,疯狂在池晏翎脑子里弹弹窗,恨不得代他开口。 池晏翎烦不胜烦,他当然知道现在他应该主动一点,但他现在确实没什么心力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去糊弄盛潮歌,反正他什么德行盛潮歌又不是不清楚。 一年多的亲密关系,半年多的同居生涯,足够盛潮歌看清楚他漂亮多情的皮囊下是一个什么本质。 “要去看看吗?” 最后还是盛潮歌打破了沉默,他把手机屏支到了池晏翎面前。 上面是导航页面,目的地是一家咖啡馆,距离这里开车大概五六公里。 池晏翎就着手机灯光看他,盛潮歌眼睛里满是认真:“这家芒果味的甜品做都得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这里过去不远,我可以带你过去。” 池晏翎突然有点想笑,一时间觉得绑定了系统做什么“破镜重圆”任务的人,应该是盛潮歌才对。 他微微倾身,贴在盛潮歌而耳边,轻声问道: “盛总,我很好奇,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15章 池晏翎其实很早就认识盛潮歌。 毕竟圈子就这么大,彼此之间就算不熟也能对上人和名字,更别说盛潮歌在一群富家子弟中也算得上特别。 他如传闻中那样斯文正经,沉静稳重,但偏偏又对猫哥的酒吧,经常来喝一杯,以至于和猫哥这种公认的纨绔混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可是他泡吧又显得过于正经,随时挂着大伙都敬谢不敏的礼貌笑容,大部分时候自顾自地呆在包厢里,给人感觉他好像真的是单纯找了个地方喝酒。 猫哥还曾经百思不得其解过,自己这破酒吧里是哪款饮料这么得盛总青睐,可惜的是,盛总每次来点的都不一样,至今没让猫哥摸清楚他的口味。 池晏翎也是因此才对盛潮歌多了几分好奇,时不时就观察一下,在猫哥攒的局中,他也会和盛潮歌随意聊上几句,但往往说不了几句话,池晏翎就会被身边的人拉走,留下盛潮歌独自坐在安静的角落。 一直到两年前那场闹着玩似的大冒险。 池晏翎第一次被分手,他交往四天的男朋友当众告诉他自己不想玩感情游戏,祝他找到真的值得携手一生的人之后,就离开了酒吧,此后再没出现过。 于是一群缺德带冒烟的损友起哄玩游戏,安慰他受伤的心灵,然后第一把大冒险就出千,给了池晏翎一点交友不慎的震撼。 大冒险题目是向在座的任意一人告白并保持一个礼拜的恋爱关系。 在座的都是池晏翎的朋友,本质只是想逗他玩,要是池少不想跟他们组cp,那也就是三杯酒解决的事情,问题不大。 但谁都不知道池晏翎抽了什么疯。 听到题目他挑了挑眉,端着桌上的酒杯径直出了门,众人面面相觑一会,着急忙慌地追出去时,池晏翎已经敲开了隔壁盛潮歌包厢的门。 然后当着一群人的面,十分随意地告诉盛潮歌:“你长得很合我的眼缘,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他穿着修身的正装,一手插兜一手端酒,在包厢昏暗暧昧的灯光下挺拔而优雅,低头看人的时候眼波盈盈,像一只美色惑人的吸血鬼引诱着的无知的人类:“一个星期怎么样?反正时间不长,跟我在一起也不会吃亏~” 跟在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倒吸一口凉气。 坏了,池少难不成是喝醉了?! 他们这群人玩闹归玩闹,还有的分寸一点不少,不该惹的从来不惹。 就比如盛潮歌,这位算江湖地位是他们当家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那一辈,跟他们这群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从来不在一个世界,哪怕同处一个酒吧一个氛围,大家也是清清楚楚的两类人。 于是有人想要上手把池晏翎拉出去,然而被盛潮歌直直看过来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盛潮歌大概只犹豫了两三秒,就接过了池晏翎手中的酒,嗓音平静的留下两个字:“成交。” 池晏翎满意地笑了起来,在众人掉落一地的眼睛中向着自己的新晋男友伸出手,风度翩翩地问道:“那么男朋友,有幸请你喝一杯吗?” 后面发生什么他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盛潮歌伸手的同时,他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他当时确实是喝醉了。 只是装的太好没让人看出来而已。 第二天池晏翎在自己家里醒来,还是看到盛潮歌的信息才回忆起来头天晚上自己干了什么。 紧跟着他就看到猫哥的信息,问他醒了没,醒了就赶紧去给盛潮歌道歉。 毕竟大家都不是很熟,盛潮歌在传闻中还是那种悄无声息就能把人卖了的斯文魔王人设,万一被报复了怎么办。 池晏翎这才发现他新交的男朋友连他的微信都是跟猫哥要到的。 按理来说,猫哥说得对,换个人不用提醒池晏翎都会去找人道歉顺便把人哄服帖,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盛潮歌发过来“早安”,池晏翎不仅没有解释误会,反而鬼使神差地回了他一句: “早安^^” 盛潮歌像是被这个简单的颜文字鼓舞了一般,刷刷刷地给他发过来十几张图——各种色香味俱全的早餐,从中到西无所不包。 第28章 然后刷出来几句话: “你吃早餐了吗?” “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不过不需要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吃早点对身体好。” 池晏翎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几句话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不过话说这才几点? 他抬手一看,早上七点。 池晏翎:“……” 看了看盛总发过来的图片,这些东西哪怕是在餐厅堂食,也不是一两分钟能做好的,所以他这是起的多早。 但该说不说,池晏翎看照片看饿了,他谢绝了盛潮歌送货上门的好意,准备出去找他一起吃。 出乎他意料的是,盛潮歌给了他一处高档小区的地址。 池晏翎还以为是什么开在附近的私房菜馆,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地方竟然是盛潮歌自己家里。 给池晏翎发得一堆东西都是他自己在家里做的。 池晏翎被这个发现惊呆了,看盛潮歌的眼神充满了钦佩。 这是一个分不清酱油和醋的食物杀手对高手的敬佩,也是一个作息颠倒早起困难户对他大早上起床的惊叹。 只是,池晏翎看了看餐桌上大大小小十几个盘子,有点疑惑:“你平时吃这么多?” 或者你不会以为我能吃这么多吧? 盛潮歌面不改色:“……一会儿我的助理要来,还有他们的份。” 这就说得通了。 池晏翎了然,盛潮歌大概和池总一样,有一堆助理,多做一些无可厚非。 还真是个好老板。 虽然这是第一次和盛潮歌单独相处,还是在人家家里,但池晏翎没有半点局促,他天生就有种从容的自信,坐下招呼盛潮歌一起的动作彷佛多年好友一般自然。 盛潮歌怀着各种说不清楚的复杂心绪坐到了他对面。 东西吃到嘴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和面前的人一样,仿佛在做梦。 “盛总这是做了多久?”池晏翎咬着一个奶黄包,被恰到好处的鲜甜柔软激得眯了眯眼睛。 盛潮歌一时间有点想摸摸他的头,好悬克制住了冲动,结果又差点说漏嘴:“我没s……没做多久。” “嗯?”池晏翎有点疑惑。 难不成是他对厨艺的理解有误,这些东西其实不花时间? 盛潮歌面不改色地忽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都是提前做好的,早上起来热一下就好了。” 池晏翎信了,开玩笑似的抱怨一句:“交往第一天就给男朋友吃预制菜,报警了。” 盛潮歌猛然抬头,表情错愕而不可置信。 池晏翎一手支着下巴,看过来的桃花眼温柔而多情:“干嘛这么惊讶,盛总不会昨天刚答应今天就反悔了吧?” 盛潮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低声说道:“不会,我永远不会反悔。” 或许梦境就是从那个早晨开始的,一直持续到池晏翎跟他说分手。 梦总是要醒的。 他只是觉得遗憾,这个梦醒的太晚了一些,晚到他以为真的有机会可以拥有池晏翎。 所以那个结果到来的时候,他几乎难以接受。 那些本能的不甘心,那些从那个疯子身上留下来的血脉……驱使着他想要把他锁起来,他甚至已经……但盛女士及时出手,把他丢到了国外,直到他情绪稳定下来,才被放回国。 他答应了盛女士的要求,以为自己也做好了准备远远看着他。 结果是池晏翎再次不由分说地靠近了他,他才发现道德和本能之间的反复纠结可以这么折磨。 而罪魁祸首现在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问他是怎么想的。 真是个好问题。 就像他当年端着那杯酒踏进包厢一样。 当他出现的时候,选择权就从来不在自己身上了。 盛潮歌目光沉沉,眼神有一瞬间展现出来了是池晏翎从未见过的侵略性,但很快收敛:“你不该问我。” 言下之意是该问你自己。 池晏翎忽略内心那点奇怪的感觉,偏头笑了笑:“我怎么想的盛总不知道嘛?” 他靠近一些:“难道不是盛总一直若即若离,吊着人又不肯给个痛快,就在旁边看着别人抓心挠肺?” 他语气是货真价实的委屈,好像他这话说的不是倒打一耙一样。 盛潮歌闭了闭眼,内心有一把火烧得他几乎难以忍耐。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直白问道:“你想要跟我复合吗?” 池晏翎被他突然的直球惊了一下,下意识一挑眉:“你愿意?” “我为什么不愿意?”盛潮歌表情平静得有些不正常,“当初我就不想跟你分手不是吗?但是小羽,再来一次,你确定你能接受吗?” 接受我那些不正常的欲望和占有欲,接受我无处不在的控制和监视,接受……再也不能离开我这件事吗? 池晏翎简直莫名其妙:“我不能接受什么?” 他脸上是货真价实的困惑。 盛潮歌心里那把几乎要把理智烧掉的火突然被灭掉了。 他敏锐地从池晏翎这句话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你当年为什么要跟我分手?”盛潮歌几乎是用尽平生克制力,才没让这句话的语调显得怪诞。 “嗯?”池晏翎本来在等他回答,冷不丁听到这句话,顿时有点想笑,“盛总,你不觉得过这么久来问有点迟了吗?” 第29章 但盛潮歌很坚持:“你能告诉我吗?” 对上他堪称执着的眼神,池晏翎突然想起来一个被自己抛到脑后的信息,当时在徒步旅行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了盛潮歌在分手原因上似乎有些误会。 于是他眯了眯眼睛:“那盛总以为,我当时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呢?” 盛潮歌感觉自己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他几乎可以确认池晏翎的分手原因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他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 池晏翎“嗯”了一声,思考了一下,突然发现有些迷茫。 他当初的心境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巨大的想要逃离的恐慌。 最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相当敷衍的答案:“因为我腻了。” 因为我腻了。 五个字入耳,盛潮歌几乎有些眩晕。 第16章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盛潮歌一时间听不见耳畔的声音,血液在身体里沸腾,鼓噪的激动甚至让他有些眩晕。 “所以……你没进去明珠公寓的房子……你什么都没看到……”盛潮歌喃喃自语,一瞬间想要大笑,又想大哭,但又怕吓到池晏翎,死死压抑下,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池晏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被他通红的眼睛被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这发言太渣了把人弄哭了吗? 被宿主一句“我腻了”气成河豚的010顿时蹦出来:“宿主让你乱说话!这下好了,万一任务进度回退,你就得走追妻火葬场的道路了你知道吗!!” 池晏翎抿了抿唇,桃花眼眨了眨——这是他心虚的表现。 以他纵横情场的双商,本来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俗话说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编什么理由不比这句话强。 他正极速思考要怎么哄一哄盛潮歌,但面前的人突然低头抹了一把脸,抬头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十分善解人意的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所以你要跟我去吃甜品吗?” 池晏翎:“……?” 他们现在是在讨论要不要吃甜品的问题吗?! 盛潮歌怎么看上去奇奇怪怪的样子。 池晏翎还没理清楚思路,010突然大惊失色地冒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宿主我出bug了!” 他下意识抬头,010在空中展开的任务面板上,任务进度已经悄无声息的变成了60%。 池晏翎:“……?!” 这从未见过的完成度让他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 他刚刚说的是“我腻了”没错吧,怎么这个任务进度表现得好像他刚刚说了“我爱你”。 池晏翎有点呆滞。 盛潮歌见他突然开始发呆,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羽?” 池晏翎猛然回神,看着他若有所思。 任务进度和盛潮歌的意愿有关,所以他刚刚说的分手原因,是给了盛潮歌选择接受复合的理由吗? 这个怎么看怎么渣的分手理由,居然会有这种效果,那么在盛潮歌眼里,他们当年分手的理由又有多炸裂? 盛潮歌镇定地对上他的视线,温和的语气带着些诱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也只是无聊地陪着,不如去吃点夜宵,想来池叔叔他们不会介意你先走。” 他们当然不会介意,池总和林女士对他向来很纵容。 池晏翎被成功说服了,当然,突飞猛进的任务进度以及盛潮歌瞒着他的事情,才是他最感兴趣的地方。 所以他很愉快地跟着盛潮歌走了。 想要知道秘密,总得靠近秘密的主人才行。 愉快的夜晚很快过去。 盛潮歌第二天是直接被人从床上拽下来的。 他下意识的反抗被迅速镇压,被人把头按在床上的时候,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 一位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身材高挑的女士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了进来。 红色的裙摆摇曳生花。 她挥了挥手,示意保镖放开盛潮歌。 盛潮歌顺势站直身体,理了理身上的睡衣,姿态完美地跟自己的母亲打招呼:“妈妈。” 盛女士没有说话,抬手“啪”的扇了他一巴掌。 她没有留力,盛潮歌左脸迅速浮起了一道红印。 盛女士把一个手机丢到他面前:“盛潮歌,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盛潮歌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他和池晏翎面对面坐在一张色调清新的桌子上,桌面摆满了各色小巧精致的甜点,池晏翎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透着股亲近和依赖。 他有点意外,原来在外人眼里,池晏翎是这么看他的吗? “你没有要跟我解释的吗?”盛女士见他不回话,冷冷问道。 盛潮歌低下头,做出一个臣服的姿态:“我无话可说。” “哈,无话可说。”盛女士勉力维持的优雅顿时破防,她语调尖刻,“怎么,你是忘了你对池家小子做过的事情吗?阴沟的蟑螂上了桌,就以为自己可以像人了?” 盛潮歌沉默一会,突然抬头,平淡的眼神像刺:“妈妈,小羽他没有进入过明珠公寓。” 当初是您的人告诉我,他进去后又离开了。 “那又如何?”盛女士冷笑一声,“他没发现你做的那些肮脏事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等他知道了,你觉得他还会原谅你?” 第30章 盛潮歌无法回答,只能漠然以对。 “你不要忘了,你能回国的前提是离他远点,要是你搞出来什么事情,别怪我不客气。”盛女士恢复了优雅的姿态,冷冷地丢下一句警告,“别想着你外公会给你撑腰,你最好想想,在我跟你之间,他会听谁的。” 说完,她和来时一样,带着保镖如履无人之境一般离开了。 盛潮歌在原地站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没让助理来给自己换一个智能锁——他住在这里就是默认接受盛女士的监控,现在他暂时还不想跟母亲撕破脸。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面色如常地回到书房处理工作,等安排好相关事宜后,他拿出手机,给微信名是一个句号的人发去了一条消息。 【盛潮歌】:感觉如何? 对方没有回复。 盛潮歌也没有等,手指一滑,手机回到了主页面,画面上池晏翎靠在墙上闭目养神,青涩高挑的身体包裹在校服里,稚气柔和的五官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各个app图标花花绿绿在他身侧绕了一圈。 盛潮歌手指拂过他的脸庞,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上午。 他因为没写作业被老师叫到门口罚站,正好能看到校园大门和门外的道路。 这时上课铃刚刚敲响,远处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高挑的男生,盛潮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池晏翎,应该是踩着点上学结果不小心迟到了。 池晏翎显然对迟到习以为常,发现路上没人后,他脚步一转跑到了保安视线范围之外的围栏边,然后扬手一甩把书包甩过栏杆,后退几步,一段快速助跑后腾身而起,脚往围栏花纹上一踩,双手抓住了最上方的横栏,接着腰腹一用力把自己也甩了进来,落地后一个帅气翻滚卸掉力道,起身捡起书包,拍拍包上的灰,再拍拍自己身上的,这才一路朝着教学楼飞奔过来。 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是惯犯了。 池晏翎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后门,见到罚站的盛潮歌愣了一下,礼貌而友好地冲他笑了笑,然后越过他匆匆跑向了自己的教室。 没过一会儿,他蔫哒哒地从教室出来,站到了门口。 看来是撒娇没能成功,还是被老师铁石心肠地罚站了。 他们隔着一个走廊一起罚站,一起盯着走廊外撒下的阳光发呆,池晏翎没一会儿就困得靠着墙打起了盹,盛潮歌看了他半天之后,鬼使神差地偷偷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用到了现在,依然是他手机的壁纸。 那是他人生的前十六年,世界上还没有盛潮歌,他的名字叫汪念晴,像个女孩儿,经常被人嘲笑,爷爷怕他多心,说这是父亲给他起的。 汪念晴其实很无所谓。 他天生没有多少情思,穷困潦倒无所谓,无父无母无所谓,被人嘲笑那更无所谓,按部就班的上学读书,放学喂猪,帮着爷爷干农活,未来最好的道路就是考上县城的高中,读个还行的大学,然后考个县里公务员,体面还方便照顾爷爷——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直到十六岁那年,爷爷去世,汪念晴突然有了个身为云市富豪的母亲,雍容华贵的女士开着豪车,带着生疏但还算和蔼的笑容,把他从十八线不知名小县城接到了云市这个一线城市。 她叫盛梓晴。 汪念晴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他从未谋面的母亲给他改名叫盛潮歌,把他送进了云市面向富家子弟的私立高中——天雅中学里,但上户口卡了些日子,所以入学时,他还是汪念晴。 女性化的名字,遮不住的土气,甚至还没有傲人的成绩,在富家子弟聚集的私立高中,按理说他很有可能要度过一个不太幸运的高中。 但在他入学之前,学校里已经有了一个池晏翎。 这位少爷某次撞到霸凌事件,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把领头霸凌的同学揍进了医院,老师们想要息事宁人,他表面是是是好好好,回家就把状告了个遍,把自己描述成了被欺负的小可怜。 于是池总和林女士带着两边长辈的重托,心里压着儿子被欺负的火气,带着一群保镖和教育局督察组的同志,一群人跟抄家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学校。 最后天雅中学被教育局罚了一笔巨款,全市通报,成了当年云市各中学的反面教材,声誉和钱都损失得不轻,池总趁机出手成了学校的大股东。 从此之后池晏翎真成了天雅太子,别说惹事的学生,老师都是绕着他走的。 但在同学眼里,仗义出手,匡扶弱小,这太他妈酷了,更别说池晏翎成绩优异还长得漂亮。 这是池晏翎的封神之战,从这以后,他就从校草变成了池神。 汪念晴刚入学的时候,那股掩饰不住的自卑和茫然很容易就被看了出来,好心的同学怕他被欺负,就告诉他:“如果在学校里被欺负,可以去找池神告状,比告老师管用。” 汪念晴不由问:“不同班也可以吗?” “不管是谁都可以,不只是这种,其他忙他也会帮。”同学脸上是混杂着倾慕的羡慕,“要不人家是学生会会长呢。唉,我怎么不能又有钱又好看呢。” 汪念晴心生好奇,在一次体育大课时,第一次见到了和同学打篮球的池晏翎。 少年脸上是阳光灿烂的笑容,一眼看过去清澈见底,仿佛心都被洗涤了一遍。 第31章 这个笑容从此再也没有从他心里离开。 第17章 池晏翎一觉起来神清气爽。 不仅是因为睡前味道超好的甜品,还因为定格在60%的任务进度。 按照010的观察,这个任务进度不知为何波动过一段时间,剧烈程度几乎是在十几秒内在10%和60%之间反复横跳,可见盛潮歌挣扎得的有多厉害。 赖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池晏翎觉得自己有必要趁热打铁,于是把之前鸽了的漂流提上了日程。 他打开手机给盛潮歌发了一条信息:“早安^^” 盛潮歌秒回:“早,吃午饭了吗?” 池晏翎一顿,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盛潮歌对他吃饭这件事真的比亲生爹妈还上心。 “还没有,盛总有推荐吗?”池晏翎把“有兴趣一起去漂流吗”删了,举着手机慢吞吞的打字,没告诉盛潮歌他今天在池家住着,保姆阿姨估计早就做好了午饭。 屏幕上方出现了“正在输入”的字样,过了一会儿,盛潮歌的信息才发过来:“你有想吃的吗?” 一般他这么问,就是要自己下厨了。 池晏翎脑子里瞬间冒出来七八个菜,矜持了一秒钟:“你今天不忙?” 盛潮歌:“我还在休假。” 那就好,池晏翎毫无心理压力地给他报了几个爱吃的菜,那边给他回了个“小猫ok”的表情包。 池晏翎看了半晌,突然有点想笑。 这个猫猫头和盛潮歌着实不怎么相配。 预约好中饭,池晏翎才慢吞吞起床洗漱下楼。 池履渊坐在客厅里,闭目听着新闻。 池晏翎愣了一下:“爸爸?您没去上班?” “下午在家招待一个朋友。”池履渊睁开眼睛,笑了笑:“起来了?想吃什么,让你吴阿姨给你做。” “我出去吃,约了人。”池晏翎越过他,准备到玄关去换鞋出门。 池履渊冷不丁开口:“约了盛家的小子吗?” 池晏翎动作一顿,还是没否认:“对。” 池履渊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你和盛家的小子,是认真的吗?” 池晏翎换好了鞋,脸上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认不认真的,很重要吗?” 池履渊缓缓道:“你爷爷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未婚妻,如果你是随便玩玩,那就不要闹得人尽皆知;如果不是……那就早点告诉爸爸,我好帮你劝你爷爷。” 池晏翎有点忍不住笑:“所以您是鼓励我给您找个男媳妇儿吗?” 池履渊直皱眉头,显然也不是很能接受男媳妇儿,但过了半晌,他又说道:“男男女女的不重要,小羽,爸爸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要受委屈。” “哈,真有意思,”池晏翎笑意浅薄,“您的想法我妈知道吗?昨天……哦不对,是前天,她才让我跟盛潮歌断了,还告诉我,跟那位什么阳的千金联姻后一样可以想玩就玩。” 池履渊眉头皱得更深了,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别听她的,我看她是自己不舒服就见不得别人好。”他站起身,踱步到池晏翎面前,拍了拍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孩子,“不要让我和你妈的婚姻成为你的阴影……当年我们……” “好了爸爸,”池晏翎眼里的笑意像是结了一层冰,“再不走我要迟到了。” 池履渊后续的话都憋了回去,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走了。 池晏翎走出去几步后,突然回头:“未婚妻什么的,您还是让我爷爷等等吧,就算没盛潮歌,我也还没玩儿够呢。” 说完不管池总的反应,脚步轻快地开车出去了。 盛潮歌给他的地址不是上次的小区,而是换到了市中心靠近盛家集团的一处高层公寓。 池晏翎远远就看到盛世集团的logo在摩天大楼外熠熠生辉。 他一个走神,差点追尾前车。 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踩了刹车,结果就听后面不满的喇叭长鸣。 算了,是自己理亏。 池晏翎克制住了按回去的冲动,找到盛潮歌公寓停车场的入口,开了进去。 等他进门时,他点的菜已经上桌了,扑面而来的香气迅速唤醒了肠胃,池晏翎立刻听到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响声。 盛潮歌一身简单的休闲衬衣和西装裤,踩着毛绒拖鞋,围着小猫围巾,端着一盘清炒时蔬从厨房里走出来:“来了,有想喝的吗?” “随便,”池晏翎懒洋洋地靠在玄关,“我要换鞋吗?” 盛潮歌走过来,从鞋柜里拿出来一双新的毛绒拖鞋:“给。” 池晏翎看了看粉色拖鞋上的猫耳朵:“……故意的?” “怎么会,”盛潮歌面不改色,“这些东西都是我生活助理准备的,小姑娘比较有童心。” 他只是给了一点点要求而已。 池晏翎懒得矫情,接过来换上,他今天穿的t恤牛仔裤,本来就显小,和这双少女心爆棚的拖鞋倒是意外合拍。 盛潮歌眼神黏在他身上一会儿,又在人察觉之前收了回来,然后去厨房把碗筷拿出来,顺便在池晏翎面前放了一杯冰柠水。 池晏翎拿起来就要喝,被他按住了,盛总满脸不赞同:“空腹不要喝冰的,先吃饭。” 池晏翎:“……” 那你给我干嘛! 不过面对一桌子美食,他没好意思跟主厨发脾气,只能放下饮料,夹起一块蒜香排骨嚼了嚼。 第32章 酥脆和鲜香同时传来,池晏翎竟然有点想叹气。 他之前有一段时间就很想吃这道菜,但是换了好几个厨师都不满意,那段时间猫哥找厨师吃排骨差点吃出心理阴影,最后也闹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味道。 不就是蒜香排骨该有的味道吗,下次就该让猫哥尝尝盛潮歌做的,让他反省一下自己找的什么厨师。 池晏翎边吃边想。 一顿饭吃得相当安静,池晏翎是忙着吃饭没空开口,盛潮歌则是安安静静地陪吃,偶尔给他夹夹菜。 等吃饱喝足,池晏翎瘫在沙发上消食,盛潮歌起身开始勤勤恳恳地收拾碗筷,打扫餐厅。 池晏翎眼神跟着他进进出出,竟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他们同居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 盛潮歌负责做饭洗碗打扫家务,池晏翎就负责吃吃睡睡甜言蜜语。 听上去确实很渣了。 池晏翎反省了一下,现在他们也不是恋人,他还是甩了人之后要挽回的一方。 这么光吃不做是不是不太好? 但也就一秒钟,池晏翎迅速把这个念头丢了出去,从小到大就没人让他做过家务!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等盛潮歌弄好卫生,洗干净手,走进客厅时,池晏翎已经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睡着了。 盛潮歌一时间心绪难明。 就不知道池大少只是在自己面前这么不防备,还是对谁都这样。 别的不说,起码在毛秋意面前,他肯定也能睡得这么香甜。 盛潮歌走近几步,看着池晏翎睡着之后乖巧得多的脸庞,眼神描摹过他纤长的眼睫,白皙的皮肤,还有微微上翘的嘴角。 他着魔一样靠近了一些。 池晏翎身上有股清新好闻的气息,哪怕他之后也用了同款香水,可始终没有找不到和他相同的味道。 渐渐地,两人的距离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盛潮歌顿住了。 盛女士鄙夷而愤怒的眼神浮现在他的脑海,而那张芙蓉面渐渐变成了池晏翎的样子。 盛潮歌心里一空。 他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当初出国,他并不是因为不想跟盛家闹翻才答应的。 其实是他自己在害怕。 他见识过盛女士对待他父亲的歇斯底里和刻骨恨意……如果池晏翎这么对他,扪心自问,他真的接受得了吗? “盛总——” 盛潮歌陡然回神,发现池晏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清浅的呼吸扑在他脸上,带出肌肤一阵颤栗。 他要起身的动作就这么定住了,保持着呼吸相闻的姿势细细看着身下的人。 鼻尖传来熟悉的气味,池晏翎那双因为刚刚睡醒而有些湿润的眼睛褪去了迷离,染上笑意,他伸懒腰似的舒展了一下,低哑的声音响在盛潮歌耳边:“嗯……让我猜猜,你想做什么坏事呢?” 他这一动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了,盛潮歌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嘴唇的温度和似有若无的柔软触觉。 “我……”盛潮歌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的猎物,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过他的喉结,浑然不管主人应激似的惊颤,顺着脖颈的线条摸到了脑后,然后用力一按,盛潮歌及时伸手撑住沙发,避免了直接撞上去的惨剧。 两人以一个相拥的姿势倒在沙发上,距离近无可近。 “昨天忽略了一个问题。”池晏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我们现在是重新在一起了吗?” 盛潮歌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陡然一清。 他微微撑起身体,低头看着池晏翎的眼睛,表面一层浅薄的笑意,眼底是漫不经心的冷漠。 其实不想复合的是他。 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出现在盛潮歌的脑海。 而他们之间不仅是若即若离态度难明的池晏翎,还有他那些定时炸弹一样的秘密。 难言的沉默蔓延开来。 半晌,池晏翎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岔开:“上次你说的那个漂流,下周末一起怎么样?” 盛潮歌直起身子,也显得毫无波澜:“好,我来安排,你有想要邀请的朋友吗?” 虽然私心里他只想和池晏翎去,但他也知道,出去玩这种事情,除非是目的明确地泡情人,否则池晏翎更喜欢呼朋引伴地热闹热闹。 他不想把自己和池晏翎那些情人放在一个档次。 果然,池晏翎想了想,没拒绝:“就猫哥吧,其他人你看着办。” 说完,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冲着盛潮歌露出来一个笑:“好了,事说完了,我就先走了,下周见~” 盛潮歌没挽留,看着他换鞋准备离开,只是在他即将出门时,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小羽,你说得谢礼,还算数吗?” 池晏翎闻言一挑眉,笑道:“当然。” 盛潮歌声音很轻:“那就好。” 第18章 盛潮歌动作很快,池晏翎回家不久就收到了猫哥的信息,字里行间都透着惊悚,说盛潮歌给了他一个名单让他挑一下可以带出去玩的人,末了直接发了一条语音:“你俩果然是背着我复合了拿我当play的一环吧?!” “不是,没有,别瞎说。”池晏翎否认三连,仔细看了看猫哥给他发过来的人选,最后不得不承认,盛潮歌把他朋友圈摸得挺透彻,这些人即使算不上他的好友,也算得上关系亲近。 第33章 “他这个时候出去玩,所以传言是真的了?你有内幕消息没?” 聊天框上面正在输入半天后,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池晏翎:“?” 猫哥:“问号几个意思?我在问你啊!” 池晏翎:“什么传言我怎么不知道?” 猫哥:“就是盛世集团技术事业群负责人换成曾疏阔了,你认识不?盛潮歌同母异父的弟弟。” 猫哥:“盛世的核心不就是技术事业群吗,之前负责人一直都是盛潮歌,结果前几天突然换人,都说盛潮歌惹恼了他妈,要被扫地出门了,所以真实情况是啥?” 猫哥:“(求求了.jpg)没有瓜吃兄弟要饿死了!” 池晏翎:“……” 他没管猫哥,放下手机,整个人都有点怔楞。 这些天他既没有出去花天酒地,也没有过问公司的事情,所以这种圈内地震的消息他居然不知道。 他突然想起盛潮歌说自己还在休假。 所以是职位都被人撸了的休假吗? 他点开盛潮歌的对话框,想了半天之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盛潮歌如果愿意说,早就说了,不然这种公司内部争权夺利的敏感信息,外人还真不好怎么问。 呆了一会,池晏翎关上了手机。 之后几天池晏翎破天荒地到公司老老实实地上了几天班。 主要是了解一下盛世最近的动向。 倒是不难打听,或者说过于好打听了。 盛世的技术事业部以工业互联网为主要发展方向,这些年在盛潮歌手上逐渐建立起了上下游产业链,从软件研发设计到智能设备的生产制造,涵盖范围很广,合作商众多,所以换帅的消息一出,各路传言甚嚣尘上。 得知池晏翎想了解之后,于特助很快给他发了几百兆的传言汇总文档,据说是用来自己研究这件事是否会对天骋集团有影响的。 毕竟天骋集团本来也有主攻互联网设计研发的子公司,也可以是盛世商业链条上的一环,理由很充分。 虽然池晏翎总觉得这是于特助也想吃瓜。 盛潮歌作为漩涡的中心,八风不动,甚至有心情每天微信上跟他晒自己今天又吃了什么。 池晏翎上班几天,被好不容易逮到人的于特助用工作折磨得不轻,看见盛潮歌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还有一个任务吊着,早把人丢黑名单了。 于是在周末见到盛潮歌本人时,池晏翎开口就是忍不住的阴阳怪气:“好悠闲啊盛总,还真是无官一身轻啊。” 盛潮歌却忍不住笑了笑:“这是在关心我吗?” 池晏翎:“……?” 这位朋友,请你不要随便歪曲别人的想法。 盛潮歌看着心情非常不错,语调都温柔了:”别担心,正常的人事轮换而已。” 都说了我没担心。 还有这话骗鬼呢,谁不知道除了盛潮歌,盛女士的其他儿子女儿从来没有在盛世工作的,这还是头一遭,这要不是内部出事了才有鬼了。 不过池晏翎什么都没说,毕竟今天是盛潮歌做东,出于礼貌,客人也不该给主人难堪。 盛潮歌领着他庄园内走去:“那边是果园,还有一个露天游泳池,往左边是住的房间,给你留的是竹林吊脚楼的样式,如果不喜欢就跟我说,让他们给你换一间……” 池晏翎一边不走心的听着,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是个占地面积颇广的生态果园,就是传说中自己摘菜自己抓鹅自己做饭还要给老板钱的那种度假胜地,因为靠近景山漂流,生意还算不错。 盛总财大气粗地包了场,所以来往的基本都是圈子里的熟人。 当然人一多,就免不了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池晏翎正跟着盛潮歌身后往住的地方走,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其中黄珩的大嗓门尤其突出:“妈的就是他,给老子按住喽!!!我看谁敢让他走!!” 另一个的声音冷声喝道:“黄珩你要发神经就滚出去发,你当这是你家的开的吗!” 黄珩毫不示弱:“我呸!少他妈在老子面前装,你们这帮……” 后面是一连串需要打码的脏话。 池晏翎侧耳听了一嘴,转向盛潮歌:“另一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是范存泱,范家的小儿子。”盛潮歌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已经冷下去了,瞧着确实有几分像笑里藏刀的斯文败类。 池晏翎举步朝着声音来的地方走去:“走,去看看热闹,什么能把我们小金毛气成这样。” 等到了地方,见到被黄珩及一众狗腿按在原地的人,池晏翎的心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形象一点说,这大概就是房子塌了去看热闹,结果到地方一看,塌得是自家的房子。 这个被黄珩摁住的倒霉蛋,正是前不久才出现在天骋股东会上的池蓝! 见到池晏翎,黄珩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本就嚣张的气焰更是冲破天际:“池哥,我找到上次那个假货了,肯定是家伙找人来勾引你的,丫的对你不怀好意,就不是个好人!” 他这话一出口,池蓝和盛潮歌都变了脸色。 池蓝脸色铁青,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明明黄珩应该不认识他才对,怎么范存泱一介绍,黄珩顿时跟看到肉骨头的狗一样,当场就咬上他了,更没想通,黄珩是怎么知道他和路丞有关系的,按理来说路丞作为黄珩名下公司的艺人,见到池晏翎这样身份的人,凑上去不会引起怀疑才对啊! 第34章 盛潮歌脸色就更差了,先不说那个很值得翻一翻醋坛子的勾引,光是这个此前他百般调查都没能找出来的池蓝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池晏翎身边,就够挑衅的了。 他回去得关心一下任助理的工作能力了! 作为风暴中心的池晏翎倒是异常淡定,他挥挥手让黄珩的小狗腿们放开池蓝,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一下他。 白色polo衫,黑色七分裤,踩着一双白色板鞋,面容青涩但又透着股青春活力,不错,高低也是个校园男神的配置。 池蓝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咬了咬牙。 明明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废物…… “嗯……又见面了,还真是巧啊。”池晏翎终于说话了,语调一如既往隐含笑意,但熟悉的人一听就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盛潮歌下意识就要上前,结果被黄珩的大嘴巴抢了先:“什么什么?池哥你见过他?” 池晏翎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见过一面,这位……池总,是奇麟科技的股东,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黄珩愣住了。 盛潮歌也顿了顿。 周围人更不用说,各自面面相觑。 奇麟科技趁着新一轮工业化的东风,业绩走势十分喜人,渐渐有成为池家集团新锐支撑的趋势,也是池家的核心业务公司之一。 池蓝这个年纪成了股东,没人信这是他的能力。 肯定和“池”这个姓氏脱不开关系,那池蓝的身份就很值得探究了。 这人今年才二十岁,和池晏翎就差了七岁,那岂不是说…… 黄珩的表情慢慢从茫然变成了费解最后变成了震惊,然后整个人都裂开了,颤颤巍巍地指着池蓝:“……他,他……他是……” 池晏翎不置可否,拍了拍黄珩的肩膀:“珩啊,不管怎么说,来者是客,你这大喊大叫的,多不给盛总面子。行了就这样吧,你给池总赔个不是,大家都这么散了吧。” 没想到一向听话的黄珩顿时炸了:“我才不!他他妈也配老子道歉!!保安呢!找保安来,把这玩意儿给老子丢出去!!” 池晏翎没料到他这么激动,一时有点啼笑皆非:“不是,小金毛,你……” “池哥没事的!就当是我任性。”黄珩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玩意儿,眼角都红了,连对盛潮歌的惧意都忘记了,对着盛潮歌异常大声,“盛总,你就说今天给不给我这个面子,咱们这次也算是朋友们一起聚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池蓝脸色苍白,看着有点摇摇欲坠,尤其是周围人隐约的打量,暗含不屑的眼神,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他又不是私生子! 明明是池晏翎和他那个妈赖着不走,占了他的位置! 池晏翎怎么还能让他的狐朋狗友这么对自己! 范存泱被黄珩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看着池蓝的脸色暗自叫糟,这可是父母交代要照顾的人,要是真被丢出去,那他也讨不着好。 于是他不得不站出来:“黄珩你不要太过分了,池蓝也是被邀请来的客……” “我不记得我邀请过这位。”一直没出声的盛潮歌突然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小黄总说得对,这个聚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这位池先生,请吧。” 他比了个手势,池晏翎这才发现,他那个姓任的万能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旁边,身边还跟着俩人高马大的保安。 池蓝这下唇色都白了,求助地看着范存泱。 范存泱能和黄珩对轰,仗着池晏翎不喜欢计较,也可以勉强可以叫板一下池晏翎,但盛潮歌就不一样了。 盛世集团是他们家最大的金主爸爸,而且盛潮歌这人手段狠辣利落,对着干是真的会被打死。 范存泱深吸一口气,陪着笑:“盛总,毕竟也是您请的客人……” “范小少爷。”盛潮歌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道,“我请你们来,是为了池少散心时有个伴儿,而不是你们有多重要,明白吗?” 第19章 人群散去了。 黄珩欲语还休地看了一眼池晏翎,在小弟们忍不住上来拉他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池晏翎客观评价一下:“他的表情好像是你会吃了我。” “还好吗?”盛潮歌没搭他的话茬,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 池晏翎突然反应过来,在世人眼中,池总和林女士的婚姻圆满美好,二人结婚至今三十余年,始终恩爱如故,而且池总和林家当家人,也就是池晏翎的大舅舅都还春秋鼎盛之日,两家就拆了很大一部分核心业务组成了天骋集团交给自己的独子,可见一家人感情深厚。 所以在外人眼中,当他突然发现与母亲感情深厚的父亲居然还有个私生子,那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该说不说池总和林女士真不愧是纵横商场的强人,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演戏演了二十年居然也没穿帮。 想到这,池晏翎突然皱了皱眉,脸色严肃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今天似乎有些冲动了,他刚才的动作几乎是跟众人明牌池蓝是池总的儿子,那外界很快就会得出结论,池总在他七岁那年出轨生了一个私生子,这个私生子时隔二十年直接跳脸正版太子,然后被太子身边的护卫给丢出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前二十年没事怎么现在突然冒出来了呢? 第35章 那答案就非常明显了,显然是池总他想换太子了啊! 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消息十有八九会是这个走向,那到时候池林两家集团的股价都得抖一抖。 不行,得赶紧处理一下。 池晏翎吸了一口气,把其他杂七杂八的心绪咽下去,难得正经:“刚才的事情……” “封口了。”盛潮歌没等他说完,先一步回答道,看着池晏翎睁大的眼睛,有些矜持地解释道,“我让任助理去处理了,黄珩是你的朋友,他和他的跟班不会乱说,至于范存泱和其他人,他们不敢。” 只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圈子里没有秘密,这个事情迟早会爆发,只是早晚的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盛潮歌的迅速反应确实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池晏翎内心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可是虚情假意的面具戴得时间太长,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正常且真诚的感情应当如何表达,最后只能笨拙地把习惯性的轻浮笑意收起来,勉强露了个还算真诚的笑,抬起手拍拍盛潮歌的肩膀:“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敷衍,难得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匆匆离开了。 盛潮歌怔怔看着他离开,从他最后那个不太好意思的笑窥见了几分他少年时期的影子。 高中时期,盛潮歌没能和身为弱势学生保护神的池晏翎有太多交集,池家委任的天雅新校长三把火烧得所有人战战兢兢,他没有需要麻烦池晏翎的理由。 而盛女士很快发现了他的状况,各科家教、礼仪老师、健身教练……各类课程齐齐上阵,盛潮歌累得半死的同时,飞快从小地方来的小土冒蜕变成了世家少爷。 原来的朋友在被动中渐渐疏远,也有了新的朋友,各种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池晏翎。 而他还没能做好靠近池晏翎的准备,他和盛女士还算融洽的母子关系就因为那个意外彻底破裂,在盛女士的严防死守下,他还是靠着外公的支持,才勉强能和池晏翎维持着正常社交关系。 于是错过了池晏翎从乖乖学生向花花公子的转变。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见到了一点池晏翎变化的原因。 池晏翎匆匆回到住处,先给林女士去了电话,但无人接听,他又给池总的打了电话,这下接通了。 他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发生的事情,池履渊的反应却非常平静。 “没事,这件事爸爸会处理。” 电话那边的声音平静温和,但池晏翎却觉得有些违和,他有点迟疑:“爸爸……” “小事而已,不重要。”池履渊似乎不想多说,转而问道,“池蓝没欺负你吧?” 池晏翎一时无语:“怎么可能。”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明显是池蓝被他欺负了吧! 池履渊:“那就行,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听小于说,你最近在景山那边的农家乐玩?” “什么农家乐,人家这是生态庄园。”池晏翎把自己往房间的大床上一摔,闭上了眼睛。 “好好好,生态庄园就生态庄园吧,出去玩就开心点,注意别乱吃东西,你胃又不好……”那边隐隐传来喊“池总”的声音,池履渊加快了语速,“好了小羽,爸这边还有些事情,先挂了。” 手机里很快传来一阵忙音。 池晏翎躺在床上,脑海里列好了好几版紧急公关方案,又一一把他们从记忆里删除。 既然池总不想让他管,那他就不管了吧。 有这时间不如睡一觉。 他清空思绪,很快睡了过去,又很快醒来。 醒来却并不在仿吊脚楼设计的竹屋里的,而是到了一座通体洁白的别墅外面——他住了十七年的家。 此时别墅周围摆满了气球鲜花,还能看到落地窗角落里堆叠的礼物盒。 “宝贝十二周岁生日快乐。” 林女士娟秀的字迹刻在一块塑料板上,小小的蜘蛛侠举着这块板子,伫立在礼物堆最上面。 原来是做梦啊。 池晏翎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信步走进了别墅。 这是他十二岁的第一次生日。 在十七岁之前,他一般要过三次生日,第一次是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之类的近亲一起,第二次是独属于他和他的小伙伴们,第三次则是作为池家继承人的社交场合,属于他的父母。 池总是独子,奶奶早逝,但林女士在家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个妹妹,各自结婚生子,此时也携家人一起来给他庆生。 所以别墅里非常热闹。 穿着小燕尾服,提着一把小提琴,刚刚拉完一首曲子的小池晏翎站在众人视线中央,像个小绅士一样做了一个标准的抚胸礼,围在他身边的爸爸妈妈、爷爷、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和小姨等人,纷纷热烈鼓掌,仿佛刚刚听了一段世界级大师的演奏。 小池晏翎被哄得非常开心,又在众人的簇拥下吃了蛋糕,许了愿望,又去找表哥表姐们玩,热闹了很久,才在林女士的轻声诱哄下睡着。 十二岁的池晏翎觉得这一天稀松平常,如同过去每一天一样,他的家人彼此相爱,也爱着他。 二十七岁的池晏翎再次走进这个别墅,却能看到众多曾经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父母面对彼此的冷漠眼神,刻意回避的肢体接触,被他强行手拉手时,林女士看上去甚至有些反胃,然后被外公鹰一样的眼睛瞪了一眼。 第36章 在小池晏翎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时”,小姨抑制不住地嘲讽和冷笑,还有两个舅舅各自意味深长的表情…… 池晏翎看着这一幕幕,没吃晚饭的胃又开始造反,他忍住翻江倒海的欲望,快步向门口走去,想要脱离这个让人窒息的氛围,然而他刚一迈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在奋力挣扎中和年幼的自己合为一体。 小姨切了一块蛋糕喂到他嘴边:“小羽,这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他开开心心地接过来吃下,然后仿佛饿死鬼投胎一样,一下一下飞快地把盘子里的蛋糕吃完,接着扑向了那个三层高的生日,甜腻的奶油味瞬间充斥了鼻腔,过量的食物在胃里沉积,胃袋开始飞速膨胀,但他还在不住地塞着蛋糕,直到胃袋突然一下炸开。 剧痛让他从梦中惊醒。 “呼……呼……” 池晏翎死死按着胃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从刚才的噩梦中缓过来,但是胃疼更加明显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很想直接出门觅食,但是刚刚出了一身汗,都能感觉发丝黏在了额头上。 多年花花公子的素养不允许他这么出门。 保姆阿姨为他准备洗护套装十分周全,服务员也已经将他丢在车里的行礼搬到了房间内,池晏翎忍着生疼的胃打理好自己,捡了一身休闲衬衣和修身牛仔裤换上,踩着白色板鞋打算出门。 刚出门就发现一个黑影在自己房门不远处。 池晏翎一惊。 随即放松下来,靠近几步笑道:“这么巧,盛总刚回房吗?” “不巧。”盛潮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我在等你。” 池晏翎顿了一下,很快找回状态:“这么说聚会开始了?那看来我醒来的刚好。” 盛潮歌似乎是叹了口气,递过来一个杯子。 池晏翎接过来一看,里面盛着半杯银耳莲子羹。 “猫哥他们已经到了,在下面闹,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必须参加的聚会。”盛潮歌平淡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传出去很远,“你下午没吃东西,我想睡到现在应该胃不舒服,所以拿了点吃的上来。” 池晏翎一时默然。 盛潮歌也没要他说什么:“不过他们已经把户外野餐的东西放的差不多了,你不想吃这个话,也可以一起下去吃点别的。” 他站在走廊柔和昏暗的视线里,气质平和无害,池晏翎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他们同居的那段日子里。 不管他什么时候起床,总能有热腾腾的食物放在他面前。 池晏翎蓦然有点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 面对盛潮歌有些疑惑的眼神,池晏翎微微靠近,压低了声音问他:“盛总,有人说过你很贤惠吗?” 第20章 池晏翎喝完了半杯莲子羹,和“贤惠”的盛总一道下楼,见到了自己忠实的跟班狗腿们。 猫哥把黄珩按在桌子上,不知道在上什么大刑,池晏翎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居然还跟自己有关系。 “……这么重要的事情早点不说我看你是皮痒了!早他妈查出来也不至于让人跳到小羽毛脸上!说你废物都是抬举废物了!” 黄珩手臂被反锁在身后,疼得嗷嗷叫:“错了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池晏翎:“……怎么了这是?” 猫哥翻了个大大白眼,放开黄珩,没好气地说:“之前徒步那事儿,我们不是分析了路丞和池蓝肯定脱不开关系嘛,然后让这废物去查路丞,结果丫居然忘了!你说你怎么不忘了吃饭呢!” “我没忘……我那是没查到……我去找的时候人事说他解约离职了……”黄珩弱弱辩解了一句。 猫哥眼睛一瞪:“你查不到也不说,跟忘了有什么区别!连自己公司艺人都看不住,你那破公司没倒闭你是真得给你大哥跪下磕两个。” 黄珩不敢怒也不敢言,蔫蔫地站在原地挨训。 池晏翎看的好笑,忍不住呼噜了一把小金毛的头:“算啦,这是猫哥有点不讲道理了,本来你也不管公司的事情,查不到也不关你事。” 黄珩顿时眼泪汪汪:“池哥还是你好!” 猫哥作势要打他,黄珩一个错步溜走,还不忘丢下一句扎心的话:“猫哥你好好学学,不然人家池哥前男友一个排,你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唉我去这个狗东西是真欠揍!” 猫哥撸起袖子就打算找个打狗棒,被池晏翎及时拦住:“好了好了,你为难他干嘛,池蓝连我都没查到,更何况他。” 猫哥反应了一下。 池晏翎的助手大多是池总和林女士放在他身边的,能力自然没得说,池晏翎同样也可以调集池林两家的资源,他没能查到,原因只能是池总或林女士不想让他查到。 想到这,猫哥眼神难免有点担心:“那你……你没事吧?” 池晏翎一挑眉:“我能有什么事?” 猫哥沉默。 这货今天白衬衫牛仔裤,看着简单朴素,其实领口腰身均有设计,完美把他的宽肩细腰衬托了出来,更别说修身牛仔裤,视觉效果简直腿长一米八,还有细致搭配的手链,手套,隐约的男士香水…… 还有心思花枝招展,那看上去确实没什么问题。 但池晏翎和他又不一样,从小到大,池晏翎的父母恩爱一直都是圈子里羡慕的对象,如果是骤然得知真相,以猫哥对他的了解,他觉得不可能这么淡定。 第37章 想着想着,猫哥突然想起来一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事情。 差不多高二下半学期时,池晏翎请了整整三个月的病假,整个人病骨支离,自己去探病都被吓得不轻,差点以为好兄弟要英年早逝了。 一向身体健康的池晏翎怎么就突然病成了那个样子?更别说回来之后他性格大变…… 他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高中的时候……” 池晏翎神色一顿,不置可否:“都过去了。” 猫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池晏翎算得上无话不谈,但那场大病的原因池晏翎始终三缄其口,他也无从得知。 眼见池晏翎觅食走到了另外一边,猫哥狗狗祟祟地凑近了独自一人坐在边缘的盛潮歌。 盛总:“……?” 猫哥“咳”了一声:“那什么,咱们商量个事……” 他把池晏翎生病这件事告诉了盛潮歌,并且拜托他去打探一下这个原因是不是池晏翎他爹出轨有关系。 盛潮歌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你跟他是发小,你都问不出来,我自然也不行。” 嘶…… 猫哥浑身一冷,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对劲,但他还是说道:“小羽毛这人有些时候死犟,不想说的事情亲朋好友谁都别想让他开口,但你不一样啊兄弟!” 盛潮歌抬了抬眼:“哦?” “你跟他什么关系,这个!”猫哥抬起手,两根大拇指对了对,神色说不出来的猥琐,“睡一张床的关系,你就不能多吹吹枕边风让他说吗?当时他病成那样,这事肯定小不了,难不成让他一辈子都憋着啊!” 盛潮歌似乎是被说服了,神色缓和了一些,但并没有答应:“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他分手了。” “啪!” 猫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兄弟你别跟我装傻啊!谁不知道现在池大少追着你复合啊,我看你也余情未了的样子,都是大老爷们矫情啥,该复复,该合合,你说对吧!” 盛潮歌:“……” 有些时候他觉得从高中到现在,猫哥一直没怎么长脑子,也是件挺神奇的事情。 但这种缺心眼用得好也很有帮助,盛潮歌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你说得对,那一会儿我约他聊一下吧。” 猫哥右拳一击左掌,十分振奋:“放心!一会绝对没人打扰你们!我说的,谁敢打扰打断谁的腿!” 很好。 盛潮歌举起酒杯,和猫哥碰了一下杯。 池晏翎端着一盘甜点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心照不宣碰杯的画面。 直觉告诉他这有问题。 猫哥一见他来,顿时一跃而起:“你们聊,我先去找点吃的。” 说完火急火燎地跑了。 池晏翎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眯了眯:“你们俩背着我干嘛了?” 盛潮歌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出卖了猫哥:“他想知道你是不是高中就知道你父亲出轨,还因此病了,想让我问问你。” 池晏翎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坦诚:“那他怎么不自己问我?” “估计是觉得你不会说吧。”盛潮歌细致地拆出来一个蛋挞,放在小碟子里递给他。 池晏翎接过来,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那他凭什么觉得你问我就会说?” “因为现在是你在追我,他大概是觉得被追的人有特权,所以,”盛潮歌停下手上的动作,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池少,我有这个特权吗?” 池晏翎挑了挑眉。 盛潮歌回国以来,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如此正常且平和地讨论彼此间的关系。 池晏翎冲他暧昧地眨了眨眼:“那当然是要看盛总想不想要这个特权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盛潮歌拒绝得干脆利落:“我不想。” 池晏翎未出口的话一顿。 “与其费心编一个说得过去的故事给我,那不如节省一点脑细胞。”盛潮歌神色认真,“我不是猫哥,不需要你想办法来证明你过得很好,以此来消解他对你的担心。” “不论你过得好还是不好,我都会担心,所以你没必要为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浪费心力。” 池晏翎神色怔愣。 即使在他们蜜里调油的热恋期,盛潮歌也不曾如此直白的表达过自我。 而盛潮歌毫无异样地给他倒了一杯红茶:“刚才蛋挞有点过甜了,喝茶吗?” 云市郊区的一栋高层公寓里。 池履渊打开房门,温婉的女人凑了上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给你备了汤。” 他点点头,任由女人帮他脱下外套,挂好衣服和包,然后回到厨房忙忙碌碌。 池履渊坐到餐桌上,看着女人的背影。 蓝思茜和林菀的气质有些像,都是大家闺秀类型的温婉漂亮,不同之处在于,林菀浑身透着一股大小姐的高傲,而蓝思茜毫无攻击性的皮囊里是挥之不去的野心。 不一会儿,蓝思茜把汤端了出来,看见他的脸色有点惊讶:“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池履渊没说话,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汤,才问道:“池蓝呢?” 提起儿子,蓝思茜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意:“还在学校呢,他说最近要多积累些学分,争一争专业第一,好像是可以在他们学院的什么教授那里挂个名。” 第38章 “他是在学校,还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池履渊淡淡问道,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蓝思茜温柔的笑意一僵,勉强笑道:“不在学校他能去哪儿呢……”她后续的话都吞了回去,站起身道,“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池蓝接到母亲的电话从大学城回到家,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看着公寓金碧辉煌但空空荡荡的大厅,有点踌躇不前。 池履渊这个时候把他喊回来,十有八九是知道了生态庄园里的事情,他又是生气又是害怕,生气池履渊这毫不掩饰的偏心态度,明明自己和池晏翎都是他的儿子,害怕则是他曾经就被父母警告过不要去找池晏翎的麻烦,这次明知故犯,怕是妈妈也帮不了他。 但内心深处更多的却是不甘。 就算是他先挑衅的又怎样,池晏翎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而他自己呢? 好不容易和元建华打好关系,结果现在元建华对他敬而远之,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范存泱现在直接拉黑了他,更别说他在那么多人面前被黄珩这个不上台面的东西按着辱骂,还被打上了私生子的标签。 就算他以后正式回到池家,这也是难以抹去的黑历史。 池蓝走进电梯,深吸一口气,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上次他不打一声招呼跟着元建华直接去见了池晏翎,事后池履渊虽然生气,但也只是象征性地扣了一点他的零花钱,所以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还需要自己的外公,还要跟妈妈结婚,就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想着想着,池蓝真的镇定了几分。 他磨磨蹭蹭地进了门,对上面露担心的母亲,和面无表情的父亲。 还没等他说话,池履渊突然开口问道:“路丞是谁?” 池蓝心头重重一跳。 第21章 路丞是谁? 是一个毫无脑子的蠢货,给点钱就可以去办脏事的棋子。 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池蓝咬牙,他好不容易拿到了猫哥那个俱乐部的会员卡,精心选出来路丞这个符合池晏翎审美的棋子,结果这个废物不仅没能爬上池晏翎的床,还把他牵连出来了! 池蓝暗自吸一口气,怯生生地回答:“爸爸你说的路丞是谁,我不认识。” “是吗?”池履渊不置可否,“你不认识他,那他怎么会用你的名字去参加毛秋意那小子组织的徒步旅行,最后还给盛家大少爷下药?这是生怕你得罪不了盛家啊。” “什么?我没有……”池蓝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事了。 果然,池履渊冷笑一声:“你没有?你没有什么?没有让他给盛潮歌下药,那他的药本来准备下给谁?池晏翎吗?! “谁教你的这种下三滥手段?!手段卑劣就算了,还心瞎眼盲,找的棋子转手就把你卖了,要不是我帮你拦了一下,落在盛家小子手里你什么下场想过没有?!你做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动过脑子?!” 他越说越怒,伸手拿起手边的茶杯朝着池蓝丢了过去。 杯子擦着池蓝的耳朵飞出去,伴随着女人惊恐的尖叫声砸在墙上,碎片散了一地。 池蓝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然而一瞬间的惊恐之后,是极度的不甘和更大的愤怒。 “是!我下三滥!我卑劣!”池蓝怒吼出声,他第一次没有躲着池履渊阴沉的脸色,“难道你那个宝贝儿子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他吗?游手好闲花心滥情,是个人就能上……啊!” “砰!” 池蓝被力道十足砸在肩膀上的遥控器弄得痛叫一声,后续的话咽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看遥控器飞出去的后盖,脸上已满是泪水,他咬着牙:“难道我说错了吗?他是没有成天无所事事,还是没有成天泡吧泡男人?!你把天骋给他,他认真经营过吗?!他在意过吗!!凭什么我拼命学习拿到的奖你看都不看一眼,池晏翎按时吃饭你都能打电话去夸他!我不是你儿子吗!我不是吗!!你……唔唔唔” “好了小蓝,别说了,别说了……”蓝思茜慌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一边流泪一边安抚,“不要跟你爸爸犟……他这样做有他的道理……” 池蓝想说有什么道理,不过是对池晏翎毫无理由的偏爱罢了,可面对池履渊冷漠的眼神和母亲哭红的双眼,最终他还是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池履渊的声音异常平静:“池蓝,我不是非要第二个儿子不可。” 这句话的杀伤力堪比当胸一刀,池蓝一时间竟然有些头脑空白。 蓝思茜猛然睁大了眼睛,着急地一拍池蓝的背:“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快给你爸爸道歉!” 继而又转向池履渊:“履渊,池蓝还小,他才二十,你不要跟他计较……” “行了。”池履渊打断蓝思茜语无伦次的话语,“不用多说了,我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反悔,该给你的我会给,用不着违心恭维。” 他最后看了一眼池蓝:“最近他就不用去上课了,在家反省好了再说。” 蓝思茜连连点头,连哄带劝地把池蓝带进了房间,没一会又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见池履渊正在穿衣服,她顿时有点慌:“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吗?” “我有点事。”池履渊一边扣上西服的扣子,一边细细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你准备一下吧。” 第39章 准备什么? 蓝思茜茫然的看着他。 “我和林菀要离婚了。” 夜深了。 池晏翎坐在房间的竹椅里,翘着二郎腿,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 眼瞅着盛总就要当场化身木偶,他十分善解人意地劝道:“没事的盛总,大家都是男人,我不会偷看的。” 说是不会偷看,但他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 显然,不会偷看的意思是光明正大地看。 盛潮歌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把猫哥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实证明,再怎么机关算尽,遇到简单粗暴的单细胞生物也会翻船。 盛总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猫哥所谓的绝对不会有人打扰,是指找人强行霸占了他的房间,于是“顺理成章”地把他赶到了池晏翎的房间里。 这下两人夜深人静共处一室,可不是没人打扰了么。 这个蠢货是不是看不出来自己和池晏翎之间这纠结难明的关系? 池晏翎还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 盛潮歌有那么一瞬间想干脆霸王硬上弓得了,看他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但理智及时制止了他。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该做的不该做都做了,他不至于现在来矫情害羞,犹豫的原因只有一个——着实没有信心能在心心念念的人面前不出丑。 好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池晏翎看够了热闹,大发慈悲地站了起来:“好吧,既然盛总这么害羞,那我还是回避好了。我先去洗澡,你慢慢换。” 说完拿了浴袍走进了卫生间。 盛潮歌松了一口气,快速换下白天的衣服,想了想也只套了一件浴袍。 一会儿等池晏翎洗完自己再去洗漱吧。 只是他坐在自己床上,听着浴室里哗哗啦啦的水声,着实有些难以静心,坐立不安半天之后,他坐到了房间的书桌旁,从包里抽出来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 一星期前发给句号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应。 【盛潮歌】:感觉如何? 【。】:少他妈烦我! 【盛潮歌】:看来感觉不错,说话都硬气了几分。 【。】:…… 【。】:操 【。】:我按你说的安排下去了,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你别是想毁了盛世集团! 【。】:我告诉你我不会帮你的! 盛潮歌无意识地笑了笑,手放在键盘上回道: 【盛潮歌】:怎么会呢,我不会跟自己的财产过不去 【盛潮歌】:以及,现在是我在帮你 【。】:……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有,是你说的少联系 【。】:别他妈回我了! 盛潮歌挑挑眉,把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清空,又转回邮箱,看了看其他人发来的进度。 看的太入神,都没注意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下来。 直到脚步声传来,盛潮歌才陡然从工作中回过神来。 一抬头险些失语。 池晏翎松松垮垮地套了件浴袍就走了出来,腰带半系不系,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胸前被热气熏染尤其红润,点缀在其中仿佛牛奶冰淇淋上的红樱桃,异常引人注目。他身上没擦干的水汽顺着胸前往下滑去,贴着线条流畅的腰腹隐于深处,浴袍下摆随着走动的脚步反复扇动,修长劲瘦的小腿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没穿鞋,脚掌直接踩在地毯上,似乎是被毛绒弄得有些痒,脚趾敏感地蜷缩了一下。 盛潮歌猝然收回视线,过去某些画面滑过他的脑海,身体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有了反应。 盛潮歌:“……” 禁欲太久果然有问题,盛总面无表情地咬牙切齿,根本懒得想某个小混蛋是不是故意的。 “潮歌~”罪魁祸首还拉长了声音喊他,嗓音被水汽侵染得一片柔软,是某个人躲懒时惯用的伎俩了,“帮我吹下头发可以吗?我手疼。” 他白天动手的时间大概只有吃饭时自己用筷子,哪儿来的手疼。 但遗憾的是,盛潮歌根本抵抗不了他这么讲话,身体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更加精神了些。 过了半晌,盛潮歌认命地起身,步履僵硬地走到池晏翎身边。 好在池晏翎一直闭着眼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在感觉有人来到身边后,懒洋洋地抬头笑了笑。 盛潮歌拿过吹风机,开始任劳任怨地给池少爷吹头发,直到手碰到柔软的发丝,他才惊觉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池晏翎了,长久压抑的思念在特定情况下就会转化成难以压制的欲念。 比如此时此刻。 池晏翎闭着眼睛仰着头,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人体体温直直往鼻子钻,没了虚情假意的面具,池晏翎精致的五官有种任人为所欲为的乖巧,更别说手指拂过发丝,痒意直通心口。 盛潮歌用尽毕生意志,才没让自己失态。 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直到感觉手下的发丝没了湿气,他才言简意赅地说道:“好了。” 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池晏翎睁开眼睛,看过来的表情很是困惑:“你嗓子怎么了?” 盛潮歌清了清嗓子:“没事。” 第40章 但效果十分有限。 池晏翎皱了皱眉,下意识起身想要伸手探探他额头的温度,然而这一动,他视线便扫过了盛潮歌的全身。 盛潮歌僵住了。 池晏翎也愣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精神不错啊盛总。” 盛潮歌:“……” 他闭了闭眼睛,尴尬羞耻各种心绪交杂,最后清晰地融合成一股暴虐的情绪,叫嚣着撕开面前的人衣物,用那具柔韧的身体抚慰自己,让他在自己身下哭红双眼…… 盛潮歌艰难地收回想象,甚至主动回忆着自己母亲那双冷漠而鄙夷的眼睛,回忆那些毫不留情的刻薄话语。 不能让自己和池晏翎,落得父母那样的下场。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平静:“……你先睡吧……我去处理一下。” 池晏翎看着他往浴室走的背影,视线移向了空中。 010在空中“手舞足蹈”,难为它一个圆圆胖胖的光球能制造出如此群魔乱舞的景象。 池晏翎说不清是任务驱动还是其他原因,挣扎纠结了几秒钟后出声:“你……” 盛潮歌脚步停住了。 这会换池晏翎深呼吸了:“需要帮忙吗?” 盛潮歌呼吸一窒。 第22章 景山有大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素来有云市氧吧的称呼,生态环境一流。 坐落在半山腰的庄园也不例外,来来往往的小动物成群结队。 一只小蜥蜴趁着夜色爬上竹楼,可恶的两脚兽们这个时间段一般都睡了,不会看见它就大喊大叫,然后把它丢出去。 被扔很痛的! 它爬到三楼,小心翼翼地避开隐隐绰绰的灯光,突然,屋内传来一阵声音,它顿时不敢动了。 屋内两脚兽的声音似乎在压抑什么:“唔嗯……你别得寸进尺!” 又是一阵低笑:“帮人帮到底……池少不会……啊!” “哼……帮到底是吧……” 屋子里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门外的小蜥蜴瑟瑟发抖,往墙角缩了缩。 里面的一个声音渐渐变得喑哑,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痛哼……接着是另外一个声音,一样的低沉沙哑:“小点声盛总……吵到别人就不好了……” “唔……别……别这么叫我……” 另一个声音愉快地笑了笑:“是么……那得叫什么……你得说出来我才知道啊~” “叫……小羽……慢……唔!” “嘘……” 声音低了下去,随即阵阵传来蜥蜴理解不了的动静,它小心翼翼探出头,窗上似乎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两脚兽,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 趁此机会,小蜥蜴刷刷刷地爬过阳台,把这两个奇怪的两脚兽和那些奇怪的声音抛到了身后。 路过的小蜥蜴没有打扰到屋内的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白洗一个澡的池晏翎收拾好自己出来,先一步收拾好的盛潮歌已经伏在床上睡着了,给他留了一半的大床。 他慢吞吞地爬上床,属于另一个人的久违的体温如同丝线蔓延上来,带来皮肤一阵敏感的战栗。 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010彻底变成了个大红led灯,仗着盛潮歌看不见听不见,杵在池晏翎眼前给他放《今天是个好日子》。 池晏翎有种把这个碍事的球丢出去的冲动。 010及时亮了系统面板,避免了当棒球的命运,上面的进度已经涨到了80%,池晏翎定定看着那个数字,眼里情绪难明。 久违的任务有了进展,010十分兴奋,看着兴致不高的宿主,它有些不解地落到宿主面前:“你不高兴吗?” “010,这个任务进度是怎么计算的?”池晏翎突然小声问道。 010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小声,但很配合地调低了音量:“我不知道哦,这是写在我底层代码里哒!” 池晏翎沉默,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道:“你个球少学着人卖萌。” 010:“……?” 你怎么还搞球身攻击的呢? 010委屈地匿了。 池晏翎没理敏感的小系统,倒在床上毫无睡意。 盛潮歌感受到身边的温度,无意识地挨了过来,手脚并用地把池晏翎缠了个严严实实。 池晏翎动了动,结果被抱得更紧,挣扎无果的他干脆放弃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发呆。 他一直以为,任务进度和盛潮歌的意愿相关,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破镜重圆,这是两个人的事,单方面的弥合怎么能修复一面破损的镜子,所以在那次徒步旅行时,盛潮歌心绪无论怎么变动,最高值都只有50%,因为剩下的50%,关联的是他自己的意愿。 80%…… 为什么衡量感情的数值,不能再精准一些呢。 池晏翎想着想着,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众人整装待发,纷纷打算去试一试传说中景山刺激的山间漂流。 虽说这次是盛潮歌组织起来的,但人既然到齐了,自然不劳烦他亲自进行管理,这帮精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们很快就把自己安排好了,反过来还帮甩手掌柜盛潮歌准备了相关的装备。 作为一群人中少数的极限运动爱好者,猫哥很快成了众人的领队,然而等安排好其他人,转头一看,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和好兄弟疑似复合的姘头,于是他几步跑上楼,准备叫人时却发现池晏翎的房间房门大敞,保洁正在打扫卫生,猫哥一探头,正好见保洁提着垃圾袋从浴室出来,黑色垃圾袋凸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边。 第41章 浴室,小盒子……猫哥秒懂,“嘿嘿”笑了两声跑了。 莫名其妙的保洁疑惑地看了看莫名其妙的客人,摇摇头继续收拾卫生去了。 回到楼下,猫哥找借口打发询问两人下落的狐朋狗友,互相招呼着出发了,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猫哥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池小羽真得谢谢上天有了我这么个好兄弟。 “今天还有活动,时间差不多了,不回去找他们吗。”盛潮歌半倚在木质扶手上,看着蹲在溪水边玩水的池晏翎问道。 他今天一醒来就被池晏翎神神秘秘地拉走了,早餐都是在路上边走边吃的,还以为是他有事要说,结果池晏翎吃完东西就是蹲在庄园内的人工溪流边玩儿了半小时的水。 “嗯哼。”池晏翎脱下了一只手的手套,白皙的手掌在清澈的溪水中划拉着,语调懒洋洋的,“你今天还玩得动漂流?” 盛潮歌:“……” 他不得不为自己正名:“……小羽,我是个体质正常的男人,没那么脆弱。” “唔……我当然相信盛总的体能,毕竟又不是没试过。”池晏翎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收回手站直,从兜里拿出来一张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把手套带上。 黑色的布料缓缓划过修长的骨节。 盛潮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了。 池晏翎戴好手套,冲他伸出一只手:“但是一群人闹哄哄的,盛总,不如我们私奔吧?” 盛潮歌哑然:“……” 他想说这算什么私奔,但对上池晏翎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又觉得这些细节无足轻重。 远处有隐约的喧哗。 “呀……猫哥他们快找过来了,抓紧时间。”池晏翎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语速有些快地说道。 这声音大概率不是猫哥他们,盛潮歌的理智这么告诉他,但情感毫无来由跟着产生了紧迫感,他没有思索太多,把手放进了池晏翎的掌心。 掌心的热度透过触感极佳的布料一直传递到了他的心里,连带着神魂都有些飘摇。 池晏翎扣紧他的手,拉着他绕着人声穿梭在庄园占地面积颇广的果林中,彼此传递着脉搏和体温,不远处的喧哗也渐渐远去,明明是池晏翎心血来潮弄出来的滑稽场面,却好像真的有了弃世俗于不顾的情深似海。 等他们耳畔彻底安静,已经到了庄园后山的边缘。 庄园的主人在此地弄了一个简易的观景台,向外看就是景山大片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葱葱茏茏的绿意充斥了眼球,明明身处盛夏的末尾,却另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深入心间。 池晏翎放开盛潮歌,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撑在石制围栏上,微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盛潮歌将手指笼在掌心,上前几步和他并肩,安静地陪着他一起眺望远方。 过了一会儿,池晏翎回过神,看了看身边安静的人,决定把刚刚断了的戏继续接上,他一本正经道:“现在我们算逃离了家丁的魔爪,接下来应该去哪儿?” 盛潮歌有点想笑,但忍住了:“池少在私奔前都没有计划的吗?” “有计划多无聊啊!”池晏翎煞有介事,“浪迹天涯嘛,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盛潮歌被说服了:“有道理。” 盛夏的尾巴还没过去,云市天气算得上炎热,加上刚刚那一波“私奔”,池晏翎脸颊泛红,额头隐隐见汗。 盛潮歌微微皱了皱眉,想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一下,于是指着远处茂密的果林道:“嗯……那我们去那边……” 话音戛然而止。 池晏翎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一双招摇的桃花眼看着他,眼尾微微挑起,像是一把小钩子:“这位公子,你知道私奔的人脱离险境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吗?” 盛潮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是什么?” “嗯……”池晏翎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唇角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貌似认真的思考一下,然后更加靠近了几分。 轻柔的呼吸拂在脸上,池晏翎精致俊美的五官缓缓放大,盛潮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气息相容的时刻像一瞬间,又似乎有一个世纪,然而亲昵却仿佛穿花蝴蝶,蝶翅不过扇动一道微风拂过花瓣,却让花朵有了被亲吻的错觉。 池晏翎站直身子,慢悠悠地说道:“当然是发乎情,止于礼。” 清风般的浅淡香气远去,盛潮歌才缓过神来一般猛然喘了一口气,屏息的时间太长差点呛到自己。 他看着一脸悠然打算往外走的池晏翎,直接被气笑了。 他一把拽住池晏翎的手腕,用力一拉,把人圈在了怀中,看着池晏翎眼中促狭的笑意,直接吻了上去。 盛潮歌的吻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凶残,吮吸的力度像是要把他吃下去,池晏翎挣扎着喘了口气,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停住,然后在盛潮歌不满的眼神中重新吻了回去。 节奏慢了下来,唇齿相依之间的多了些温情。 盛潮歌绕在他身后的手指缓缓松开,强迫自己跟着他的节奏放松身体,把那些克制不住的冲动都掩盖在眼眸深处。 直到不远处再次传来人声,他们才分开,气息还未抚平,额头抵着额头,对视一眼,突然莫名奇妙地一起笑了起来。 第42章 “嘘……”池晏翎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家丁追过来了,快跑。” 于是盛潮歌牵起他的手,一起朝着不远处的果林里跑去,来自世俗的“抓捕”便被他们一起丢在了身后。 第23章 太阳渐渐成了山间的一抹余晖,盛潮歌洗了个苹果走到树下,抬起头看着坐在树杈子上看天的池晏翎,眼底有些担忧:“小羽,你饿不饿?” 池晏翎小腿一晃一晃的,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我不饿,饿也不吃苹果。” 盛潮歌无奈。 白天那出私奔戏码池晏翎还上瘾了,拒绝回去找猫哥他们一起吃饭,虽然盛潮歌自己也不是很想去见电灯泡就是了。 于是他们中午随便吃了些果子,然后就在果林闲逛闲聊,明明无所事事,却也不觉得无聊,只是到现在都没正经吃饭,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池晏翎胃病又犯了,结果本人还有心思爬树上看日落。 他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把人哄回去吃饭,就听见一阵特殊铃声——是池晏翎给猫哥设得专属铃声。 盛潮歌眉头一跳。 池晏翎漫不经心地接起来:“喂?” “小羽你在哪儿?!”猫哥声音急促,“刚刚池氏集团发布消息,说你爸妈离婚了!” 天边的夕阳终于落了下去。 池晏翎站在房间的阳台上看风景。 此时已经快凌晨四点,山庄里仅剩下被绿化遮盖的地灯,外边一片黑灯瞎火。 但池晏翎的表情好像他在欣赏4a级景区。 同房间的另一位住客也并没能休息。 傍晚池晏翎接到猫哥的电话后,只是怔然了一会儿,然后就十分正常地和盛潮歌一起去吃饭了。 他甚至游刃有余地安慰好了忧心忡忡的猫哥和黄珩等人。 直到和众人一道吃完晚餐,回到房间的池晏翎就把自己关在了阳台上,一直看着外边,始终一言不发。 盛潮歌担忧之外,是难以介入的无力感。 他打开手机,财经板块的头版头条就是这对恩爱几十年的夫妻突如其来的离婚消息,各路财经博主煞有介事地分析着此事对池林两家股价影响,各种豪门恩怨小作文更是漫天都是,标题一个比一个唬人,剧情一个比一个狗血。 “这剧情还怪像那么一回事的。” 池晏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他的手机界面,然后十分客观地评价了一句。 盛潮歌一下回神,关掉停留在八卦新闻上不知道多久的页面,就着屋内暖黄的灯光看着他。 池晏翎的脸色还算正常,如果不是眼角十分明显的红痕,几乎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你……”盛潮歌第一次如此词穷,他既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向他询问背后的隐情。 最后他只能张开怀抱,像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时那样:“要抱一下吗?” 池晏翎似乎是笑了笑,真的软下身体,靠进了他的怀里。 盛潮歌收拢手臂,把他抱得很紧。 身体上传来的力度似乎给了池晏翎一些支撑,他呢喃似的说道:“我得睡觉了,我妈让我明天回家一趟。” 盛潮歌于是抱着他倒向大床,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缓缓地抚摸着他的背脊:“好,睡吧,我陪着你。” 池晏翎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但就是睡不着,此时靠在盛潮歌脖颈之间,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消失的睡意慢慢涌了上来,他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盛潮歌把池晏翎送到池家别墅的小区门口。 池晏翎拒绝了盛潮歌陪同的要求,独自一人走进了小区。 距离池家的别墅还有相当的距离,他沿着绿化道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像只游荡在路边的孤魂野鬼。 010冒了出来,电子音竟然都有些担忧:“宿主,你没事吧?” 池晏翎有点想笑:“有必要吗你们?不知道还以为我命不久矣了。” “宿主的精神指标开始大幅度下降了,”010整个球都很严肃,“维持宿主身心健康是系统的职责之一,数据不会骗人,宿主,你现在精神状态真的非常糟糕。” 池晏翎沉默了。 又沉默地走了十几分钟,他看着路边一棵树突然停了下来。 010跟着看过去,那是一个巨大的乔木,繁盛的树叶郁郁葱葱,树干上绑了一个秋千,一个保姆样式的人正缓缓推着一个小女孩荡秋千。 池晏翎入神地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010,你记得你绑定我的时候问我的问题吗?” 010忠实地还原了当时的景象,池晏翎在听到它可以回溯时间后,一改漫不经心的样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做任务,当时它问道:“宿主为什么想要回溯时间?想要回溯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 当时的池晏翎并没有回答。 “其实我不知道能回到过去什么时候。十七岁?还是三岁?”池晏翎声音很轻,“010,你说人能一直活在谎言中吗?” 010回答不了,它毕竟不是人类。 “人不能,人只要看到一点真相的影子,就再不会容许欺骗。”池晏翎自己回答了自己,“所以,我没有可以回去的时间了。” 他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别墅,彷佛再一次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高二那年,猫哥还是个中二病晚期,带着一群精力过剩的男生打算去城郊鬼屋探险——其实是一栋年代久远的烂尾楼,被各种离谱传说渲染成了鬼屋。 第43章 哪怕这栋楼对面就是新开发的商业中心和高档公寓也没能挡住小男生们对它的好奇。 但那天池晏翎来迟了,没找着小伙伴,他在周围绕圈时,意外发现了一辆熟悉的迈巴赫。 走近一看,居然真的是自己老爸放在仓库里吃灰的那辆。 没想到池履渊居然在这里,想给老父亲一个惊喜的池晏翎找了个地方蹲守池总,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池履渊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在附近一家咖啡馆里等了挺久,等来了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挽着池履渊的手臂走到了车前,两人在门口说了些什么,女人突然踮起脚尖在池履渊的脸上亲了一口。 坐在咖啡馆里的池晏翎顿时傻了。 过了很久,他才从脑袋一片空白的状态缓过神来,而此时不论女人还是父亲,都不见了踪影。 池晏翎想说服自己这可能只是商业礼仪,但这自欺欺人的说法并不能让他安心,坐立不安几天后,十七岁天不怕地不怕的池少爷开始了自己的捉奸之路。 仗着池履渊对他毫不设防,他很快摸清楚了老爸名下的房产,虽然没有在其中找到那天见到的那个高档公寓,但从池履渊名下各种房屋智能锁密码中,他很快掌握了父亲设置密码的习惯。 估摸着猜了几个可能的密码后,趁着池履渊出门上班,他叫了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赵叔,开着池履渊的迈巴赫到了楼下,凭借着车以及和池履渊一看就是父子的面容,顺利从保安那里得知了池履渊的公寓房号。 然后本着要是被人发现就说自己走错门的大无畏精神,池晏翎到了那间公寓,对着智能锁输入了自己猜出来的第一个密码。 事实就是如此巧合。 门开了。 门内男人女人粗重的喘息也随之进入了他的耳朵,淫/靡的气味挥散开来。 池晏翎怔怔地看着客厅里两具交缠的□□,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女人惊恐的尖叫,父亲愤怒的质问,统统像是和他隔了一个世界,没能进入他的脑海,他只记得自己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鼻子下一阵发疼,他才缓缓回神,对上怒意和担忧交杂在一起的一张脸。 他看着自己敬若神明的父亲,半天才问道:“为什么?” 池履渊张了张嘴,看上去有些难以解释:“……小羽。” 池晏翎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从来没有过的尖锐疼痛控制了他的大脑,他难以抑制的大吼出声:“你怎么能这样!你对得起我妈妈吗!你对得起我吗?!” 池履渊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他,但是收效甚微,或许是池晏翎的反复质问让他有些烦躁,也或许是在自己女人面前被儿子捉奸挑战了权威,发现无法让池晏翎安静下来的池履渊生平第一次朝着宠爱的孩子动了手。 “啪!” 清脆的一巴掌,池晏翎愣住了,池履渊自己也僵硬了一瞬。 池晏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从来都笑意满满的桃花眼全是伤心,他推开池履渊想要摸他脸的手,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道:“你不是我爸!我再也不要认你了!我恨你!” 池履渊脸上的愧疚顿时被愤怒的取代,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指着门口,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声音:“滚!” 父子间的冷战开始了。 池晏翎陷入了十足的焦虑,他心疼妈妈,又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母亲,于是只能围着林女士打转,嘘寒问暖,试图化身贴心小棉袄,以期妈妈在发现被背叛时,能够不那么伤心。 与之相对的,就是对父亲越发冷漠。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一个下午。 差不多两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父亲突然在放学时逮住他,说要谈谈,不愿意在学校门口上演父子相残的池晏翎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上了车。 但池履渊并没有在车上详谈的念头,而是把他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小区。 池晏翎蓦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跟着父亲往里走的时候,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他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却被看出来的池履渊抓住手腕,强硬地把他带了一间别墅门口。 然后刷卡进入,带着他走向了二楼的卧室。 虚掩着的卧室里隐约传来一阵阵似曾相识的呻吟。 池晏翎僵在门口不敢动弹,池履渊嘲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羽,你不是要解释吗?开门,这就是解释。” 他的父亲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交缠的人影落入眼帘。 其中一个长着和他母亲一样的脸。 第24章 女人的叫声,男人的怒吼,多么熟悉的场景。 池晏翎梦游似地走了两步,想要看清楚一些,不期然被地上散落的衣服绊了一下,顿时向前栽去。 耳边似乎有个女声惊叫一声。 有人接住了他,池晏翎伸出来保持平衡的手顿时按在了那个人身上。 滑腻浓浊的感觉传来。 池晏翎慢半拍地低头,手下是滑腻白皙的肌肤,还有白色的不明液体。 有人着急地拍着他的脸,一声声地喊他的小名。 他缓慢抬头,看见了母亲那张温婉漂亮的脸颊,担心溢于言表,眼底却又充斥尴尬和不知所措。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然推开林菀,冲进了卧室的洗手间,对着洗手槽吐了出来,手上黏腻的感觉一路传到了心里,他一边抑制不住地呕吐,一边打开水龙头,拼命搓洗着手,然而不论怎么努力,沾染的液体似乎黏在了手心里,怎么都洗不干净。 第44章 他又吐了出来。 “池履渊!你个王八蛋!!”女人尖利的喝骂传来,池晏翎转过模糊的视线看着门外。 与林菀衣衫不整的狼狈不同,池履渊西装革履,双手抱胸,语气说不出的嘲讽:“是啊,我王八蛋,林菀,难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他瞥了一旁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的年轻男人,“怎么还不如上一个,你口味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林菀胸口上下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少给我扯这些,你把小羽带过来什么意思?你疯了吗?!” 池履渊脸色冷下来:“当然是让他看看他心疼不得了的妈妈是个什么德行,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让他围着你转?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林菀气笑了:“哈……小羽他难道错怪你了?谁让你跟那些婊子上床的样子被他看见了?偷吃连尾巴都擦不干净,你这么多年还是一样的废物!” 池履渊不以为杵,反而很是快意:“我跟不跟婊子上床,看没看见的,无所谓,倒是林菀,他现在看见你婊子一样的德行了。” “你?!” 女人的巴掌高高抬起,然后在落下时被男人一把攥住:“你还有脸动手?是谁先在外边不三不四的,少在这里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放开我!池履渊,你也少装无辜,你敢指着你老娘的牌位说你没那个心思吗?本事不见长,倒打一耙的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 池晏翎终于吐不出什么了,胃部传来尖锐的疼痛,嘴里满是酸苦的味道,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这么难受过,他下意识地想喊爸爸妈妈,出口只有模糊的哼声,然而平日里他一皱眉头就会凑过来关心的父母却完全没看到他,他们沉浸在彼此指责中,脸上是扭曲的愤怒和快意,像两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晏翎感觉鼻子下方有些温热,他伸手一抹,看见了满手的血迹。 人怎么会突然流血? 哦……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怪不得,怪不得…… 不行,我得快点醒来。 池晏翎想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从梦中醒来…… 从梦中醒来最快的途径是坠落。 对,坠落。 他行尸走肉般地走出门外,摸到了一处栏杆,栏杆下是漆黑的深渊。 坠落…… 他手一用力,翻了过去。 重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卧室里的争吵。 曾经恩爱的夫妻脸上一片空白。 池晏翎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他从二楼跳了下来,摔到了一楼餐厅的桌子上,万幸除了断了几根骨头,没有伤到要害。 醒来时身边只有爷爷陪着。 池爷爷是个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快七十的年纪还能拄着拐杖对着公司里犯错的高管骂上两个小时,是个精力充沛的小老头。 但坐在池晏翎病床前的却是个实打实的老人。 他佝偻着身体,用苍老的嗓音告诉他,他的父母在他三岁时,就各自出轨,但两家利益绑定太深,拆分伤筋动骨,加上不想让他小小年纪成为单亲家庭,所以他们选择了做一对表面夫妻。 在他面前,他们还是那对恩爱的父母,给他营造了一个完美的家庭环境。 家里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陪着他演戏,所有人都说,我们是为了你好好的长大。 他确实也天真而幸福的长大了,他应该感激的。 但池晏翎躺在病床上,不觉得感激,只觉得痛苦,他反复呢喃着:“假的……假的……” 回应他的只是爷爷沉默地摸了摸他的头。 断裂的骨头很快长好,除了因为吃不下东西和反复呕吐出了些小问题的胃,池晏翎身体指标十分优秀的出院了。 但伴随他出院的好像还有迟来的叛逆期。 他开始逃课打架,抽烟喝酒,跟着猫哥泡吧撩妹……要不是出院以后添了一个不让人碰的毛病,还长袖长裤手套鞋袜一个不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说不定会和圈子里的纨绔一样,小小年纪搞出来人命。 素来出去上网泡吧要躲老师还要躲池晏翎的猫哥第一次和“纪律委员”同流合污,愁得头发都要白了,为了让这个小祖宗好好待在学校,自己也生不如死的坐进教室,每天都弥漫着一股毁灭世界的怨气。 可亲近如他也没能从池晏翎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池晏翎飘飘忽忽地过了半个学期,成绩掉到了倒数——他过去成绩优异,又不想离开家里,所以志愿是一所国内综合排名前三的大学,就坐落在云市,而高二的期末考试结束,别说这所大学,他可能连专科线都够不上了。 又是一天,池晏翎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家。 其实他不想回家,最近家里很安静,而且除了父母家人,还有心理医生在等着他,不管是谁,他都不想见。 他现在就喜欢跟着猫哥出去的时候,周围闹哄哄的,而他谁都不认识,谁都不用理。 他面无表情地进了门,跟没看见坐在客厅里的一男一女一样,径直往二楼自己的房间回去。 “小羽。”池履渊叫住他。 池晏翎被他堪称卑微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池履渊走近一些看着他:“是爸爸妈妈做错了,你恨我们,怪我们都没关系……你要实在气不过,爸爸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爸爸只有一个请求,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不要随便浪费自己的前程,好吗?” 第45章 池晏翎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低三下四的父亲,时隔多日,他好像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自己的父亲——池履渊背脊弯了下来,像是老了十岁,不再是那个给他开家长会还有女生来问“你哥哥有没有女朋友”的中年帅哥了。 他又看到了满脸是泪的母亲——她看上去想过来抱一抱自己,但在出院那天,她被自己下意识推开之后,再也不敢碰他了。 池晏翎神色木然,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这么纠结难明,如果爱意是真的,那么恨意就难以持久。 只要父母的一次妥协,就可以让他忽略那些痛苦委屈,转而询问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自私自利。 他凭什么觉得父母的婚姻是他的附属品? 如果没有他这个儿子,或许他们早就一别两宽各自潇洒去了,不用对着相看两厌的人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池履渊不用放下池总的架子,林菀也不用丢开大小姐的排场。 而他们被束缚在原地,还要忘记身上的锁链,来恳求自己不要自暴自弃。 原来我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懂事。 池晏翎想。 无声的对峙结束了,他开始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并逐渐理解父母的难处和所作所为,虽然还是抗拒亲密行为,但好歹能回归到正常肢体接触中,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只是回到学校之后,他好像也难以回到过去无忧无虑专心学习的日子,考上本地一所中规中矩的大学后,他从家里搬了出去。 彼时猫哥已经把“与夜色”开了起来,池晏翎成了开门就刷新的固定npc,给猫哥带来了不少客流量。 等酒吧关门,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池晏翎就会从人群中挑一个看得顺眼的带回家,什么也不干,就让人在空荡的屋子里充当一个会喘气的人形手办,手办还得该出声的时候出声,该安静的时候安静,不仅不能碰人,房子里的家具不该碰也不准碰,深刻让当时图财图色的各色男女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豪门少爷高攀不起。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头次混着喝下不少烈酒的池晏翎彻底模糊了意识,只记得一双安静看着自己的眼睛。 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被那双陌生眼睛里的专注和深情蛊惑了,第一次没有变着法折腾人,乖乖上床在那个人温柔的眼神里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之后家里空无一人,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男人,但从此之后,他开始沉迷感情游戏,试图在其他人眼中复刻那样的感情,可不管新上任的男友对他有多喜欢,好像再也没有见过相同的眼神。 池家别墅的大门到了。 池晏翎收敛起漫天飞舞的思绪,大步走进了家门。 林菀最喜欢的茶室已经搬空了,她亲手布置的茶桌,抱枕、地毯、花瓶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此时房间里干干净净,林菀正站在窗前看着门外的花园。 池晏翎走了进来:“妈妈。” “回来了。”林菀转过身,眼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良久,她才慢慢说道:“小羽,妈妈要走了。” 第25章 池晏翎闻言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嗯,恭喜您脱离婚姻的坟墓,不过您打算去哪里?需要我陪着吗?” 林菀静静地看着他。 池晏翎看懂了她的眼神,唇角慢慢拉平,笑意隐没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涩然:“您还会回来吗?” 林菀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高大挺拔的儿子:“小羽……你长大了。” 池晏翎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撒娇,说自己再大也是她的小孩,然而,在林菀仿佛解脱一般的平静中,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和母亲的分别因为各种原因延后了很多年,最终还是到来了。 池晏翎只觉得内心有点空洞,他强行压抑住情绪,故作轻松地问道:“好吧,那我连您去哪儿都不能知道吗?” 林菀笑了笑:“可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总之先去国外待一段时间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池晏翎也笑了起来:“那我等您的电话。” 笑了一会儿,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相顾无言一阵后,林菀打破了寂静:“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后,突然就要跟你爸爸离婚。” “其实不突然。”池晏翎轻声道,“这一天早就该来的,不是吗?” 林菀轻声叹息:“是啊,早就该结束了。” 她的声音仿佛梦呓:“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甚至觉得离了他我会活不下去。 “可浓烈的感情太容易被消弭了,我们结婚没多久感情就有了裂纹,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靠近不对,远离又舍不得……一直到你出生,我们高兴疯了,好像又回到了热恋的时候,每天坐在一起抱着你给你读童话书……觉得日子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只是后来,生活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无聊起来,有些时候我和他坐在一个沙发上,一晚上也不会说一句话,再然后,我们终于连看见彼此都觉得是种折磨。” 池晏翎双手插兜,安静地听着她说。 “我们相爱的时候默契天成,连不爱了,做出的事情都步调一致。我们之间说不清楚谁先犯错的……只是我们都下意识的把错怪到了对方身上……我们谁都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对方,宁肯委屈自己,也要恶心对方。” 第46章 她看着池晏翎,眼睛里是真真切切的歉意:“我不后悔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池履渊身上,再来一次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我唯一后悔的,是他拿你当借口提出演戏的时候,我答应了,结果最后让你这么伤心。” 池晏翎闭了闭眼睛,像是再次回到了十七岁的那年,对父母的恨意明明清晰深刻,却又对他们的示弱无能为力。 但十年已经过去,再深刻的感情都随着时间淡化了不是吗? 他用力咽下喉咙中的异物感:“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 林菀摇了摇头,池晏翎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过了半晌,林菀突然开口问道:“盛家那个小孩子,他对你好吗?”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让池晏翎怔了一瞬,迟疑地看了一眼林菀:“……挺好的。” “那就好。”林菀看了看他脸上的犹疑,笑了起来,“好了,我对你和盛家那小子没什么意见。只是小羽,如果以后你们不想在一起了,就不要犹豫直接分开吧,不要学我和你爸,纠缠到最后反而成了仇人。” 她看着池晏翎:“这算是妈妈最后给你的叮嘱了。” 池晏翎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看上去是像是一个笑容:“我记下了。” 司机到了门口,林菀的行李已经装好,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池晏翎手心,最后抱了抱他:“那我走了,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说完,她步履从容了离开别墅。 池晏翎目送她上车离开,低头一看,手心里是一颗红色卡纸折成的爱心。 小时候池晏翎偶尔耍小性子,林菀就会给他折一颗,拆开以后上面会写着林菀对他的一个承诺,小池晏翎就会举着这个红心去跟小伙伴炫耀,带着它在最喜欢的秋千上玩够了,才回家拆开找林菀兑现承诺。 他如小时候一般拆开红心,林菀娟秀的字迹写着:“对不起,妈妈爱你。” 池晏翎看了很久,直至眼前的字迹渐渐模糊。 林菀走了。 盛潮歌目送那张低调的suv离开,朝着绕城高速的方向走去,低头看着手机页面。 财经板块的头条已经变了。 池林两家联姻的破裂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两家一起宣布了资产的处置,曾经进行了深度股权置换的公司都进行相应剥离拆分公告,很多甚至都已经剥离完成,不知道准备了多久。而林氏那边属于林菀的股权都转让给了大哥,以此兑换的巨额财产为独子池晏翎办了信托,这处置差强人意,加上林氏的当家人毕竟是林大哥,林氏的股价勉强维持了正常。 相比之下,池氏则是拆分了巨量的业务到天骋集团名下,真正的主体只留一个奇麟科技和几个半死不活的老公司,甚至奇麟科技在天骋集团的持股都被转出去了——这一举动几乎是清空了天骋的资产,不仅是池氏股价应声而跌,甚至惊动了监察机构。 现在网上已经开始打赌池氏总裁池履渊会不会进局子了。 盛潮歌眉目阴沉地退出网页,点进了微信,任助理还没有给他回复。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的有点过于迅速了,池履渊和林菀宣布离婚的第二天,两家就完成了财产的分割,说不是预谋已久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盛潮歌不关心这两家的死活,他只担心池晏翎能不能接受得了这个消息。 “哆哆。” 车窗被人敲响了。 盛潮歌回过神一看,池晏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车门外,屈指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他赶紧放下车窗。 池晏翎一手撑在车顶上,姿势像个准备街拍的男模,伸展开的身体线条优美而流畅,如果不是眼尾的红痕着实破坏气氛,盛潮歌真要信了他无动于衷。 “你没回去吗?”池晏翎看着他,慢吞吞的问道。 盛潮歌顿了顿:“嗯,你没开车过来,我怕你一会儿要用车。” 池晏翎牵了牵嘴角:“里面可是我家,我不至于没有车用。” 盛潮歌的回答很平和:“以防万一。” 他没说如果池晏翎没出来要怎么办,似乎是默认了在这里能等到他。 确实被逮了个正着的池晏翎心情有点微妙,有点被人猜到心思的不爽,又有种被放在心上的得意。 但盛潮歌的出现确实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池晏翎不想被困在负面情绪里,于是他绕了个圈坐上副驾驶,靠在椅背上问盛潮歌:“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盛潮歌看了看他的脸色,启动了车辆:“你要是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那就去我家吧。” “嗯?”池晏翎偏了偏头,“盛总,道上可没有随便把人往家里带的规矩。” 盛潮歌深深看他一眼,眸中千言万语。 池晏翎在他眼神中想起来了自己往家里带过的无数个前情人,丝毫没有“只许州官放火”的心虚:“不过盛情难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去吧。” 于是车辆在路口转了一个弯,朝着盛潮歌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开去。 车厢里只有舒缓的音乐在缓缓流淌。 池晏翎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感受到盛潮歌几度落在他身上的眼光,他睁开眼睛,刚好和盛潮歌欲言又止的表情对上,不由得挑了挑眉:“盛总这是想问什么?” 第47章 盛潮歌摩挲着方向盘:“你……” 你没去送你母亲吗?你父亲还好吗?还有……你还好吗? 但无论哪个问题,此时似乎都不合时宜。 池晏翎却似乎知晓了他的未尽之言,语气有些无所谓地回答道:“我妈现在算是自由了,刚才我爸的秘书给我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在计划中,让我别管。至于我,除了饿没有别的感觉。”他转过头来,笑意盈盈,“所以,盛总你管饭吗?” 盛潮歌:“……当然。” 于是池晏翎继续闭上眼睛养神:“那就麻烦盛总快些了。” 夜深了。 盛潮歌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收到了任助理的回复。 【任泊】:盛总,目前只知道池氏和监察委正在谈交易,具体内容不知道,需要我继续跟进吗? 盛潮歌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陷入了思考当中,任助理被他派到了外地的子公司实施计划,他现在又不方便出面,想要更进一步地打听消息,势必要让人回来,但子公司那里同样重要…… 想了半天,他最后回复道:不用了,你专心手头上的事情吧。 【任泊】:好的。 盛潮歌收起手机,没再继续关注池氏的消息,于他而言,只要计划成功,那哪怕池家破产,他也有能力让池晏翎和以前一样。 只是不知道大少爷能不能接受他的帮助。 想着想着,他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了动静。 起身出门一看,果然是池晏翎。 他穿着一身睡衣,剥离了白天游刃有余的花花公子面具和衣装,无端显得清瘦起来。 池晏翎端着一个杯子,有点意外地看着他:“我吵醒你了?” 盛潮歌慢慢走近:“我还没睡。” 池晏翎闻言弯了弯眼睛:“盛总不愧是日理万机,这么晚了还工作啊?” “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盛潮歌把他手上的杯子拿过来,池晏翎没怎么抵抗地就让他拿走了,盛潮歌接过来一看,浓郁的酒香传来了出来。 他不赞同地看着他:“半夜不要喝这么烈的酒。” 池晏翎一挑眉:“还以为盛总要跟我算一下不问自取的罪过呢。” “算不上。”盛潮歌把酒倒了,然后进了吧台拿出奶锅,开始给他热牛奶,“在房子里的东西你想要就拿,没必要客气。” 池晏翎跟着他到了吧台前,坐下支着下巴看着他:“这么大方?” 盛潮歌停下动作,转头看着他,池晏翎光滑的脸上镀了一层莹润的光,一句话鬼使神差地出了口:“那池少是不是也大方一点?” 池晏翎疑惑地歪了歪头。 盛潮歌俯身,捉住那双有些苍白的唇瓣,柔软的触感涌上心头,连带着心脏都在剧烈跳动。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把奶锅端给池晏翎: “热牛奶的报酬。” 第26章 热牛奶果然有助于睡眠。 池晏翎一夜无梦,醒来已经是中午,看着陌生的环境,竟然还有点今夕不知何夕的茫然。 他起身洗漱后走出客房,偌大的房子里安安静静的,房子的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慢吞吞地走进客厅,脚步倏然一顿。 昨天还干干净净彷佛样板间的黑色真皮沙发上,今天就多了一堆花里胡哨的抱枕,挤挤挨挨地放在一起,看着就十分柔软。 池晏翎走过去,往里面一坠,柔软又不失支撑力的抱枕瞬间把他簇拥着,整个人像是跌入了云朵堆里。 果然和他家里那堆东西一模一样。 一上午就准备好了,盛总还真是效率高超。 池晏翎软在抱枕堆里查看手机信息,最上方是盛潮歌的留言,大意是他有工作先去处理,锅里热了粥,冰箱里还有准备好的早饭,端出来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 盛总职位都被人撸了,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工作。 池晏翎感叹两句卷王和咸鱼的区别,继续往下翻,略过猫哥等人的问候,看到了和池履渊的对话框。 上面只有一个红点。 池晏翎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进去,屏幕上是十分简单的四个字:“一切安好。” 他有些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睛,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堆字,又在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停住了,过了两秒,他又按着退格,把那些焦躁的质问全部删除,回复道:“好,保重身体。” 然后切出聊天界面,打开网页看了看新闻。 财经头版头条是池氏董事长疑似涉嫌损害上市公司被带走调查。 池晏翎盯着新闻页面看了两分钟,干脆地按灭手机,起身出门打算去池氏一趟。 走到玄关时,他想了想,又回去把冰箱里的东西端出来,热了吃完后,给盛潮歌发了个光盘的图片,顺便附上一句“谢谢款待。” 直到他到了公司,乘着电梯往上走时,盛潮歌才给他回了一条信息: 【盛潮歌】:乖^^ 池晏翎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莫名觉得牙痒,可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想笑。 电梯门打开,他沉郁的心情似乎也随着门的开启而散去了一些。 于特助已经在池履渊的办公室等他,见他进来,打了个招呼:“小池总。” 池晏翎“嗯”了一声,问道:“公司现在情况怎么样?” 于特助看着他:“您问的是池氏还是天骋?” 第48章 池晏翎:“有区别?” 于特助一板一眼:“以前没有,现在有。天骋和池氏已经彻底完成分割,项目、股权以及包括我在内有关人员都已经完成了交接,本月底我就会辞去池氏的职务专注天骋。您以后过来,对接人员可能就需要池总重新为您介绍了。” 池晏翎脸上有些怔忡,对上于特助隐含担忧的眼神才回过神来:“先说说池氏的情况。” “好的。”于特助开始给他汇报目前池氏的情况,“……总体而言中低层员工情绪并无大碍,问题是部分持股的高管和一些小股东,他们对于资产剥离的意见很大,其实池总在配合调查前已经基本安抚了,但他被传唤之后,这些人也又跳了出来,如今池氏的舆论背后大部分都是这些人在做推手。” 池晏翎问道:“他们的诉求是什么?总不可能让天骋把已经吃进去的吐出来。” 于特助顿了顿:“……所以他们的要求只剩下了股权套现,他们想要在池总的承诺上翻倍。” 池晏翎没说话,靠坐在电脑椅上,手上交叉遮挡在眼睛前,袖子提起一截,黑色的手套边缘处露出一截手腕,白得晃眼。 办公室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 过了半晌,于特助试探着喊道:“小池总?” 池晏翎的声音从手指后方传来:“那么,收购这些人股权的人是谁呢?” 这下换于特助不说话了。 池晏翎声音很平静:“是蓝思茜吗?” 于特助一下抬头,眼睛里有点震惊。 池晏翎声音有些低,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喃喃自语:“所以过去我从来不知道池蓝这个人,但他最近却敢来找我,是因为资产剥离完成,他母亲很快就要从‘婚外情’变成正式股东,自觉有了底气吧。” 于特助安静地垂下眼眸,半天看不出来内心正在疯狂试图关闭耳朵。 “所以……我爸为什么一定要和蓝思茜结婚呢……”池晏翎的最后一句话几近耳语。 池履渊对人素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说好听叫性情中人,说难听就是极端自我,他喜欢林菀时是二十四孝丈夫,他不喜欢时干得出带未成年儿子围观林菀上床这种缺德事,浑然不管这对母子俩的心理会造成什么冲击。 这点对亲生骨肉也适用——池晏翎是他最期盼孩子的时候来到世上的,是他最疼爱的长子,被他视为生命的延续,所以他可以冒着犯罪的风险直接把上市公司的重要资产剥离出来给他。 所以他对蓝思茜的感情很一般,否则蓝思茜得到的不会是空壳一样的池氏,而池蓝——从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就看得出来池履渊没上心。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地把池氏的部分给蓝思茜和池蓝呢? 直接给一笔钱打发掉他们,然后把天骋和整个池氏都给池晏翎,这才是以他的性格干得出来的事情。 于特助对此只能表示爱莫能助:“池总只是安排我跟进后续的股权交接,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秘书处的知情人都被带走调查了,所以一时半会我也无法给您答案。” 池晏翎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本来他也不是来这里追究答案的。 他只是问道:“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吗?” 于特助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奇异:“池氏这边池总基本都安排好了,您是他法律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掺和进来反而有些麻烦……倒是天骋那边,新并入的资产还需要消化梳理,现在池总没有办法兼顾,只能您来了。” 说完他就目光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了。 池晏翎反应了一下,差点气乐了。 这些年他优哉游哉地当浪荡子弟,除了年中年末的一段时间,基本不工作,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么大个集团职业经理人都给他安排好了,而是因为池总在背后负重前行,承担了天骋的工作,几次池总想让他彻底接手天骋,但都被他糊弄过去了,结果这次,老狐狸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逼他一把! 池晏翎按了按额头:“……天骋那边是谁在主持?” 晚上十一点。 盛潮歌回到家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池晏翎不在。 饶是早有预料,他仍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失望。 在玄关处沉默半晌后,他换好鞋,也不开灯,径直往客厅里走去,沉默颓废地往沙发上一坐,耳边顿时传来一声痛哼,与此同时身体碰到了一个热源。 盛潮歌:“?!” 他赶紧起身,唤起客厅的地灯,瞬间发现了一身西装裹在抱枕堆里的池晏翎。 他的西装解开了胸前的纽扣,下摆从西裤里扯了出来,又惨遭一坐,歪歪斜斜地遮了半边腰腹,先是莫名被偷袭,随即又被客厅的灯光刺了一下眼睛,池晏翎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水光,反着碎星似的灯光,他捂着自己的腰,一字一顿地控诉:“盛总你回家都不带眼睛的吗!你、坐、疼、我、了!” 盛潮歌先是被他晃了一下神,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把他拉起来,低声道歉:“抱歉,我以为你回家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说完想要伸手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池晏翎一把攥住他往自己腰腹间探的手,脸上的控诉轻纱一样消失不见,他似笑非笑看着盛潮歌:“您这是想看伤呢,还是想耍流氓?” 盛潮歌顿住了,就着灯光定定地看他几秒,手上一用力,圈住了他的腰把人抱进自己怀里。 第49章 池晏翎下意识地想往后退,结果还没动作,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累不累?” 他顿住了,疲惫后知后觉地从身体各处泛起,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席卷全身,一时间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但他很快收敛起这莫名其妙的脆弱,推开盛潮歌,刻意笑得轻佻:“怎么会,我一个成天瞎玩儿的……” “你今天去池氏和天骋了,”盛潮歌打断他的话,黑瞳紧盯着他:“你父亲那边情况很不好吗?需不需要帮忙?” 池晏翎的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 盛潮歌神色如常:“猜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以你的性格,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还真看得起我,”池晏翎没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异常,哼哼两声把这个话题放下,“我这算什么坐视不管,池总他老人家都安排好了,就等我往里跳呢。” 盛潮歌:“……” 事涉池总,盛潮歌只能礼貌地保持沉默。 池晏翎抱怨了一句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图,而是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抱着一团柔软的抱枕,目光空茫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盛潮歌不喜欢他这样的表情,可又走不进他的心门,只能一如往昔,笨拙而无力的问他: “饿吗?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第27章 盛潮歌围了个粉红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蒸腾的水汽在灶台前腾起一片白雾。 池晏翎坐在餐厅里看着厨房里的白雾,脑子里还有点懵。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莫名其妙。 先是盛潮歌那个莫名其妙的询问,然后是他莫名其妙地答应了,最后是盛总脱下西装外套,套上围裙进了厨房。 他盯着盛潮歌的背影,心里滋味难言。 “010。”他在内心呼唤了一句,久违地看到了系统圆滚滚的身影。 明明从上次见到它到现在,也不过三天时间,但池晏翎却感觉时间像过去了半个世纪。 010应声出来,光球的形态上冒出来一个“≧▽≦”颜文字:“宿主晚上好~任务进展真不错呢~” 池晏翎嘴角抽了抽,看着自己的q版小人头上“80%”的进度条,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010,你最开始绑定我的时候说,任务启动的条件是什么?” 010的电子音莫名欢快:“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宿主和任务对象之间的好感度满格哒~” 池晏翎:“最重要……也就是还有其他的条件。” 010回道:“对哒,这只是必要的启动条件之一,但每一个世界的能达到这样条件的宿主数量都很多,所以还需要万中无一的幸运,能够被星际议会抽中,然后绑定系统。” 池晏翎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幸运吗?” 010落到他的头顶上,轻轻蹦跶了两下,像是拍了拍他的头:“宿主很幸运呢,从千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中被选中,有了可以挽回的机会……” 盛潮歌端着一碗面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把碗放到他的面前,热气和香味一同袭来,模糊了池晏翎的视线。 “……所以不管宿主相不相信系统的好感值检测,都可以努力试着把握一下这个机会哦!按照你们这个世界的说法,来到来了,接到接了,绑都绑了……”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池晏翎于内心打断了010的叨叨,伸筷子搅了搅面汤。 盛潮歌在他对面坐下,沉静的眼瞳看着他,有种静默无声的温柔。 q版小人头上的进度条跳了跳,定格在了95%。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池氏的股价几乎降到了最低点,连带着池晏翎都受到了不少骚扰。 池家人丁单薄,池总还在接受调查,池老爷子退休已久,闭门不出,于是着急的相关利益方纷纷把矛头和救命稻草都压在了池履渊对外唯一的儿子身上。 然而池晏翎根本搞不清楚池氏这一大摊子事,但又不能对外一推二四五,只能打起精神应对,加上真正全面接手天骋的压力,就算有盛潮歌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在短短半个月内瘦了一圈。 再次糊弄完一个打听消息的所谓“世交”叔叔,池晏翎短暂地趴在桌上喘了一口气。 一分钟倒计时结束,他直起身子揉了揉眉间,打起精神开始面对电脑屏幕一排需要他处理的事务。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余光一瞥,愣住了。 池总给他发了一消息:“回家一趟。” 池晏翎火速叫来于特助把工作分摊出去,自己驱车回家,一路上心脏都在蹦跶,直到看见自家的别墅门才勉强平息下来。 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们正在忙忙碌碌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池晏翎顿了顿,他上次送林女士离开之后就没回来过,这次回来一看,别墅里与林女士相关的物品基本消失了,她常待的茶室被改成了一间临窗的书房,装修风格典雅而古——这不是池总喜欢的风格。 显然,这间茶室已经开始为迎接它新的主人做准备了。 池晏翎突然感觉刚才心脏剧烈跳动的后遗症上来了,让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原地站了一会才平复了呼吸,绕开工人上楼,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池总还是西装革履的样子,精神相当不错,除了眉梢眼角有些疲惫,看不出来已经失联了半个月。 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池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瘦了这么多?没好好吃饭?” 第50章 吃得不知道有多好。 这半个月盛潮歌恨不得把世界上能吃的食材都端上他的餐桌,池晏翎哪怕自己回家住也会有贴心的外送服务,只是他胃口不是很好。 结果就是于特助半个月胖了五斤还多,一到饭点就自觉远离池晏翎。 池晏翎心平气和地给他报了报今天中午的菜名,然后问:“在您心里我是有多没心没肺,您进去这么久我还能吃好睡好?” 池履渊下意识辩解道:“我不是让小张……” 池晏翎打断他:“爸,这跟你让谁通知我不要担心都没有关系。担心这种事不是说说就可以改变的。” 池履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那个事情之后,你对我和你妈妈已经彻底失望了。” 这么说也不算错,自从知道父母各自出轨之后,池晏翎就开始学着克制对他们的期待,于是这些年他对父母的感情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爱恨都轻飘飘的,可内心深处对父母的依恋和眷念始终无法割舍——所以他明知父母婚姻畸形的情况下,还是宁愿沉湎在一家人的幻想中。 所以池总出事,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但骤然听闻却依然如此直白的话语,他又无法一一剖析内心,只能干巴巴地回应道:“这不是一回事。” 池履渊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欣慰,他温和地向池晏翎道歉:“那是爸爸错怪你了,给你道歉。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事情都解决了。” 池晏翎沉默地点了点头。 来之前他已经看到了池氏最新的公告,池履渊涉嫌损害上市公司利益的罪名不成立,但涉嫌交易违规,因此池氏接受了监察机构开出的巨额罚单,管理层重新洗牌,同时还公布了未来五年的规划——差不多是彻底转向科技型企业,发展方向涵盖诸多重点战略领域,研发领头人还是这方面的顶尖专家,刚好姓蓝。 他差不多知道了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娶蓝思茜了。 果然,池履渊和他简单说了下背后发生的交易:“……总之,给天骋的业务不仅是之前池氏的核心,而且还剔除了之前你爷爷留下来的腐肉,未来发展得会更好。以后就看你的了,我出来之后和小于通了电话,做的不错,我就知道你小子能行。就是注意一下……” 池晏翎一直安静地听着,把父亲交代的事项牢牢记住。 他难得如此专心地听这些商场上的生意经,池履渊一不小心就兴奋过了头,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个下午,直到家里的保姆阿姨来催他们吃饭,才发现时间竟然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 池履渊一下停住,脸上还带这些畅谈的快意,拉着池晏翎道:“走吧,我让你吴阿姨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咱们爷俩也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池晏翎跟着他到了餐厅,饭菜摆了一桌,池履渊还兴致高昂地开了一瓶藏了好多年的白酒。 父子俩对酌一会儿,又聊了下公司上的事情,池履渊才开口说道今天把他叫回来的正事:“小羽,我准备结婚了。” 池晏翎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 早在半个月前,或者说早在看见池蓝的时候,他就隐约有预感这一天的到来,可真的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远远没能做好准备,内心深处弥漫上来的窒息感几乎让他无法保持正常的表情。 池履渊的声音还在继续:“蓝思茜是意外受孕,我知道的时候,胎儿已经成型了,她身体不行,强行堕胎会有生命危险,再加上她父亲的研究方向正好是集团未来转型的重点,所以我跟她做了一笔交易,我跟你妈离婚后娶她,日后池蓝也会继承池氏,但她父亲以前及以后的所有的专利都归池氏,同时在池氏任职至退休。 蓝思茜是个野心十足的女人,从小就教育过池蓝争家产那套,被我发现后明着不敢说了,但你见过池蓝,应该知道她们娘俩暗地里只怕没少把你当假想敌。她既然想要池氏,那我就给她,但她也别想拉着你玩什么豪门兄弟争家产这套。所以我才弄今天这个局,天骋干干净净地归你。只是小羽,合并之后,天骋上下接近万名员工,你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池晏翎声音很低:“那您以后不管池氏了吗?” 池履渊爽朗一笑:“那当然不会,现在池氏等于是从头开始,趁着你爸我还干得动,就多干几年,要是不小心失败了呢,那就把烂摊子给池蓝,反正这么多年赚的钱也够我养老了。” 池晏翎听得嘴角一抽:“您这话听着可不地道,哪儿有人创业失败让儿子背锅的。” 池履渊哈哈一笑:“既然他想要当池氏的少爷,那当然得担起父债子偿的责任。” 池晏翎看着他:“您以后,不跟蓝阿姨住一起吗?你们结婚了。” “婚姻没什么意思啊儿子。”池履渊显然已经喝醉了,“住在一起就是消耗彼此寥寥无几的情分。老爸告诉你……”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说起他和林女士结婚时的甜蜜幸福,说到婚后几年的一地鸡毛,说到最后几年的相看两厌反目成仇。 “……人啊,就没什么长久的爱情,就像我跟你妈,老子当年在你爷爷弄得相亲宴上看见她时,白色鱼尾裙,黑色长头发,脸白的像玉,仙女一样,结果现在呢,呵,仙女没觉着,烦人是一套一套的。我倒是宁愿我没跟她结过婚!不然也不会这样,老子光记得林菀他娘的给老子戴绿帽子了……那小白脸……还长得……贼眉……鼠……眼……的……” 第51章 池履渊彻底醉了过去,手一伸扫落了一地的餐盘。 吴阿姨闻声出来,见状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收拾,这才发现池晏翎毫无反应地坐在原地,表情怔怔的。 于是她更担心了,伸手拉了拉池晏翎:“小羽,小羽!你没事吧?是不是伤着了?” 池晏翎陡然回神,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事。” 第28章 池履渊的二婚办的不算豪华,基本是借此机会联络池氏转型路上的新伙伴们,池晏翎没有出席,正常的上班下班后,他回到了盛潮歌的公寓里。 自从林女士走的那一天,盛潮歌把他带回来之后,他就一直住在盛潮歌家里。 这大概也是他没有心力管父亲二婚的原因之一——他自己的感情生活还一团乱麻呢。 于他而言,这算是和盛潮歌复合了吗? 不太清楚。 他们之间好像糊里糊涂地就越过了那条线,靠着无声的默契保持到了今天。 盛潮歌几乎是光速进入了同居后的状态里,每天定时定点的问候和消息,还有他下班回“家”之后,守着热好的饭菜等他。 今天也不例外。 池晏翎进门,盛潮歌已经摆好了一桌菜,走过来替他褪下西装外套挂好,然后等着他换好鞋直起身体,悄无声息地凑过来讨要一个吻。 这一套做派是真的很像电影里等待丈夫回家的全职主妇。 如果不是他的吻有股把人吞吃入腹的凶残,那就更像了。 池晏翎习以为常地捏住他的下巴把人掰开,抿了抿嘴唇,把些微的血腥味咽下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盛总,温柔一点,不要每次都搞得这么凶残。” 盛潮歌退开几步,平复了一下呼吸:“抱歉。” “嗯哼。”池晏翎从嗓子里哼出两个音节,对他这种“错了但下次还敢”的道歉甚至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越过他打算去看看晚上吃什么。 刚走出去一步,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盛潮歌问道:“小羽,你的手表怎么换了?” 池晏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表:“哦,上午那块表带断了,就从办公室里重新拿了一块。” 盛潮歌喃喃两声:“这样吗……” 池晏翎一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盛潮歌道:“没事,下次我会给你挑一块质量好一点的。” “好啊。”池晏翎没在意,桃花眼里笑意招摇,“明天再烦请盛总帮我挑吧,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盛潮歌执起他的手吻了吻,温顺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餐厅。 池晏翎走在他前方,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衣服饰品基本上是设计师搭配好后整套放在衣柜里的,之前和盛潮歌在一起的时候,盛潮歌就喜欢管着他一天穿什么带什么,池晏翎自己不是很在意,给什么穿什么。 然而这次恢复了过往的交往模式,他竟然有了些焦躁。 “……时间一长,原来觉得甜蜜的事情,到后面就变成了束缚,以前你妈给我带个表我都能炫耀三天,现在,呵……” 池履渊的醉话不期然在脑子里冒了出来,池晏翎心头一突,赶紧甩甩脑袋,想把这句话甩出脑海。 一双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把他整个头固定在掌心里。 “怎么了?头晕吗?”盛潮歌皱着眉凑上来,眼里是明晃晃的担心。 池晏翎暗自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是魔怔了……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把父母的影子投射到自己身上,这对盛潮歌不公平。 这么一想,刚刚的焦躁缓缓散去,他把盛潮歌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没关系,头发扫到眼睛了。” 盛潮歌上下打量着他。 池晏翎不想应付他后面的问东问西,干脆想了另外一个办法转移注意力,他靠近了一些:“嗯……这么看着我啊……你现在是不是还不想吃饭?”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轻而易举地让人想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 盛潮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拒绝了这个疑似的邀请:“先吃饭吧,一会儿你又该胃疼了。” 池晏翎:“……” 他有点想笑。 盛总对他准时吃饭果然是比亲身爹妈还上心。 日子流水般过去,池晏翎渐渐搞定了天骋的业务,工作开始轻车熟路,虽然还是繁忙,但总算不想之前一样身心俱疲了。 比起他,盛潮歌的日子真是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盛世集团的人事变动好像成了定局,早早开始接触家族企业的大少爷一招被扫地出门,换了一个从来没在集团出现的二少爷,哪怕盛女士看上去都没有兴趣给他改个姓氏,可曾疏阔这总裁位置依然坐得稳稳当当。 这让盛女士的一众外姓子女兴奋异常,各自开始蠢蠢欲动。 盛潮歌依然深居简出,无动于衷的看着。 这一波平静下的暗流涌动谁都能看明白,也就是盛世母公司没有上市,不然股价估计早就开始过山车了。 饶是如此,不少投资人的电话还是纷纷打到了盛潮歌这里,试图从这位嘴里撬出点什么。 盛潮歌半点不急,打太极把人全部应付出去,剩余的时间全用来黏着池晏翎了,不是洗手作羹汤,就是围裙做家务,看上去打算把家庭主夫这个身份彻底焊死。 又是一日清晨,于特助坐在副驾上目不斜视,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一点一点的。 第52章 今早有个投资项目会议,本来他应该在车上和小池总汇报一下会议进程的,但谁知道一贯不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的小池总今日上班时间居然带了个人! 他身侧的男人身形挺拔,和池晏翎差不多高,身上有种收敛得极好的矜贵傲慢,一看就是长期身居高位养出来的。 他穿着休闲,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上去像个男大学生。 似乎是池晏翎喜欢的款式,可是身形身高气质风格好像又不太符合以往那些金丝雀的主要类型。 而男人上车后,迅速从背后的包里掏出来一个饭盒,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点心,细致地投喂池晏翎早点。 ……这做派和那些讨好小池总的金丝雀又一模一样了。 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在于池晏翎的反应。 对以往那些情人池晏翎向来礼节到位且不吝啬夸奖,喂他一口茶他都能送三吨情话,不出一分钟就能撩得人浑身粉红泡泡。 但对这位态度就恶劣多了。 “这什么?我不吃……唔……说了不吃!” 男人好声好气地哄:“就吃一点,你得补点维生素。” 池晏翎没说话,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他才反驳道:“我宁愿吃维生素片,少给我吃些奇奇怪怪的蔬菜!” 男人声音有了笑意:“胡萝卜不是奇奇怪怪的蔬菜。” 池晏翎声音很冷漠:“它就是,再给我吃你就自己下车走过去。” 男人有点无奈:“好好好,没有下次了。” 于特助收回注意力。 好么,这位不仅没有情话而得面对挑食套餐。 惨。 “惨”字当头的盛总完全不知道池晏翎的心腹爱将编排了自己什么,跟着池晏翎到了他的办公室后,十分自然地四处转悠了起来。 距离开会还有一点时间。 池晏翎本该跟于特助再对一对议程,但他现在完全不想理会工作。 等盛潮歌四处转完,他才托着下巴问道:“盛总,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盛潮歌闻声回头,看着办公桌后的池晏翎。 不同于混迹欢乐场的招摇,今天池晏翎穿了一身十分严肃庄重的深色西装,配着同色领带,宝石领夹闪着碎碎的银光,看着是一派严谨肃然。 但此时他看过来的桃花眼里笑意盈然,眼角微微挑起一个细小的弧,撑住下颌的黑色手套衬得脸颊白皙如玉,硬生生将那份庄重划开了一道惹人遐想的口子,想让人探究这份严谨肃然下究竟藏着怎样活色生香的风景。 盛潮歌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想要分清那双眼睛里的引诱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池晏翎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深棕近黑的眼瞳跟随着他移动,眼瞳里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于是盛潮歌便认为,这是眼睛主人发出的邀请。 他便应邀吻了上去。 “小池总,会议马上开始……了……”于特助敲开办公室的门,边走边说,话音未落便呆在了原地。 盛潮歌面色如常地直起身子,冲着他斯斯文文地一点头:“于特助,下午好。” “……下午好。”于特助表情快速变化后,定格在了木然上面。 他只觉得自己从业十多年以来的临场应变和锐利眼光都喂了狗。 以往他都记得敲门等待回应之后再进来,今天只不过着急了一点就碰上这种场合,简直是天要亡我。 而且早上自己为什么没看出这个“小情人”是盛总! 这位在盛家打成一锅粥的情况下玩失踪,人人都猜他是不是挂在豪门争斗中了,结果本人居然是跟在小池总身边搞角色扮演?! 你们有钱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于特助满肚子的槽吐不出来,凭借职场上练就的强大心脏稳住了表情,对着一脸看热闹的池晏翎提醒道:“……小池总,参会人员已经到齐了。” 池晏翎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去吧。” 于特助半句废话都没有,转身就走。 池晏翎目送他火急火燎地离开,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看着自己办公室里多出来的闲人,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麻烦。 他这个会还不知道要开多久,难不成让盛潮歌就在这干等着? 那也太无聊了吧?! 池晏翎有点迟疑:“你……”要不找个地方逛逛? 盛潮歌和他对上眼神,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纠结,难以抑制地笑意浮上脸颊:“听说天骋有一个空中咖啡馆?我去那里等你?” 池晏翎顿时点头:“就在顶楼,我让小李带你上去。” 说罢他按了内线电话叫来董办的小李,领着盛潮歌去顶楼天台的露天咖啡馆,自己则是收拾东西前往会议室。 盛潮歌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跟着小李往天台走,路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池总平时会去这个咖啡馆吗?” 小李摇了摇头:“池总基本没去过,他也就最近才经常来公司,而且大部分时候都在办公室。” 盛潮歌若有所思:“经常在办公室吗……” 小李没听清:“您说什么?” 盛潮歌平静回答:“没什么。” 他最后扭头看了一眼池晏翎的办公室,转头走进了电梯里。 第29章 池晏翎这个会开得果然又臭又长,临近中午他匆匆赶到咖啡厅,看见盛潮歌正悠闲看着一朵花,时不时玩玩手机,整个人才舒了一口气。 第53章 随即是一阵不平衡。 凭什么我在会议室绞尽脑计跟人扯皮,你在这玩手机当网瘾青年。 不知道是不是视线太过怨气丛生,盛潮歌很快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来,冲着他招了招手。 池晏翎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双手插兜:“挺悠闲啊盛总。” 听着有点阴阳怪气。 盛潮歌有点想笑。 明明是他怕人干等着无聊,结果等真的不无聊了,他又不平衡上了。 但盛总十分上道地忽略了这个问题,把桌上的一块小蛋糕往他那边挪了挪:“这个店里的甜品做得还可以,尝尝看。” “没时间。”池晏翎看着精致的小蛋糕,无言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来就是会议中途强行开溜的,一会还得回去陪着吃饭,“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今天有得忙,所以……你如果有事的话,就先忙自己的吧。” 听出他送客的意思,盛潮歌敏锐地抬头看他:“事情很麻烦吗?” 明明昨天池晏翎的口风还是十拿九稳,不然他也没有办法这么容易拿到今天的陪伴套餐——包括白天的角色扮演和晚上的烛光约会。 池晏翎脸上是毫无破绽的烦躁:“嗯,是有一点麻烦。” 是天骋的公事,且池晏翎也不想详谈,于是盛潮歌只能把“我可以帮你”几个字咽回肚子里,勉强抑制着内心的失落。 池晏翎却误会了他的沉默,换上笑脸戳了戳他,好声好气地哄道:“对不起,你别生气,答应你的事情下次补上好不好?大不了加倍。” 盛潮歌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不太对劲。 失约之后立刻道歉,池晏翎这个反应,和应付他那些面子情人一模一样,永远挂着一副风度翩翩的假面,细节处绝对不肯失礼。 但在真正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不会这么客气。 如果是热恋时期的池晏翎——他会毫不讲理地摆出一副“我也不想我也很委屈”的表情,然后等着他来哄,最后顺理成章地把失约这个事情赖掉。 他又在我没看到的角落出了什么事情! 盛潮歌内心焦躁,右手食指和中指神经质地互相摩擦着,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维持着常态开口:“那我要翻三倍。” “放高利贷呢你。”池晏翎闻言放松了下来,挑了挑眉,“不过谁叫我理亏呢,我答应了。” 没等盛潮歌确认“三倍”的具体履行,池晏翎接到了于特助的催促电话,只能抱歉地一摆手,匆匆下楼了。 盛潮歌目送他离开,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池晏翎确实有些心虚,工作麻烦是真的,但还不至于花上整个下午,鸽掉盛潮歌的约会另有缘由。 池老爷子想见他。 于是处理好上午的项目后,他独自一人开车到了城郊的疗养院。 这是池氏——如今是天骋名下了——的疗养院,地理位置不算最佳,但胜在开发得早,在地产行业的黄金时期把名声打了出去,现在是附近几个省市公认的疗养圣地,有这么一帮固定的土豪客户,这个疗养院至今还得上是优质资产。 池老爷子就在此地休养。 池家上一辈掌权人身体不好早早退休,把公司都交给了独生子,结果独生子搞出来一出大戏,光速离婚结婚顺便掏空了池氏,外界都等着看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老人作何反应,结果令不少人失望,池老爷子跟到了异世界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一生心血被儿子搞成了什么样子。 池晏翎和池总都没有拿外边的风雨来打扰老爷子,而老爷子也不过问。 除了池晏翎还能偶尔见见爷爷,连池总都很多年没和自己父亲见面了。 说起来池晏翎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父母离婚把这个家庭早已分崩离析的事实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从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布局的家产分割、出国之后除了一个落地报平安的电话外,再无音讯的母亲、再婚后再也没联系过的父亲…… 还有十年前开始就当没有儿子和公司的爷爷。 大概整个家里只有他还抱着飞沫一般的谎言站在原地自欺欺人吧。 几步走到了道路尽头,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正提着一个喷壶浇花。 池晏翎刻意加重了脚步,确认老爷子已经知道他来了之后,才开口说道:“爷爷,我来了。” 池老爷子拎着喷壶转身,上下打量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嗯,还行,没瘦。就先去亭子里坐着吧,我照顾好这几株宝贝就过来。” 池晏翎笑着应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到了花园中的凉亭。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训练有素地把茶水和餐点端了上来。 池晏翎就着茶水吃了一会儿点心,池老爷子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凉亭,在他对面坐下,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气色不错,我还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池晏翎提起小茶壶给他斟茶,刚想说话,突然听到池老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天你应该也不是一个人。” 池晏翎倒茶的手顿了顿,等水到八分满,才放下茶壶,看着老爷子的眼睛:“您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老爷子声音缓慢而平和,就像小时候讲故事哄他睡觉那样,“这些年你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也没管,就是希望里面能有个知心的,把你从你爸妈的阴影里带出来。” 第54章 池晏翎下意识就想反驳:“我没……”有阴影。 后续的嘴硬都在老爷子依然精明而锐利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有没有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池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喝口茶,看着池晏翎身上有些沉寂的气息,突然开口说道,“两年前,听说你给盛家那个小子告白,我以为就是他了,所以就去见了他一面,嗯,警告他不准欺负你。” 什么?! 池晏翎的消沉一扫而空,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哈哈,骗你的。”池老爷子狡黠一笑,“你爷爷我是这么冒昧的人吗?” 池晏翎:“……” 他顿时顾不上自己隐隐难受的情绪,满心哭笑不得:“您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我跟他……我跟他……”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说他给盛潮歌告白只是一场醉酒后的游戏吗? 说他跟盛潮歌其实还没有到哪一步吗? 可不提此前那一年,现在的事实就不能自欺欺人,他确实是靠着盛潮歌才渐渐缓过来这次突如其来的冲击。 池老爷子隐隐叹了一口气:“小羽啊,自从那件事后,这是你第一次接受一个人这么靠近你,他对你是特殊的,对吗?” 在爷爷安静而慈和的眼神中,池晏翎渐渐褪去了这么些年修炼出来的游刃有余,桃花眼里几乎都是挣扎,他内心知道那个答案,却畏惧着说出口,最后只能艰涩地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池老爷子看着他,再想想这些天汇集到的消息,沉默了一下,斟酌着字句开口:“爷爷最近……可以见一见那位盛老先生。” “不要!”池晏翎脱口而出,等看到池老爷子有点诧异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他迅速扬起笑脸,“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管小年轻怎么谈恋爱了……我跟盛潮歌之间……” 他犹豫了一下,才含糊说道:“还有些问题没解决。” 他知道爷爷担心自己,想要像以前一样,用利益绑定来稳固关系,就像当年他帮着父亲求娶母亲一样。 只是,他和盛潮歌确实还有很多没能解决的问题。 比如010那里剩余5%进度条。 比如盛潮歌自始至终都回避的分手原因。 再比如……他始终不敢确信的那个答案。 池老爷子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似乎看出来他没有瞒着自己,无奈之余,却还是不太死心:“小羽,爷爷只希望你未来生活幸福,除此之外的,什么世俗眼光、钱财地位,爷爷都不在乎。如果你哪天……走出来了,就跟爷爷说好吗?这样我老头子走也能走的安心。” 池晏翎猛然打断他:“您身体好着呢!胡说什么!” “是是是,说错话啦。”池老爷子笑了笑,“放心,不看到你结婚,我肯定舍不得,不然下面见到你奶奶估计要被罚跪搓衣板。” 池晏翎被逗乐了,抿着唇笑了一会儿。 笑着笑着,祖孙俩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花园中心喷泉奏响的流水声萦绕在旁。 池晏翎声音很轻:“如果有那一天,我会的。” 池老爷子再次轻叹一口气,最后只能无奈笑着点点头。 这个话题就算这么揭过了。 祖孙俩又聊了聊天骋的公事,池晏翎陪着池老爷子聊了会儿天,在等待晚饭的过程中又找来照顾老爷子的医护和工作人员,仔细询问了一下老爷子最近的身体状态。 看着认真倾听医生说话的孙儿,池老爷子因为“小羽可能打开了心扉”这件事一直上头的热血渐渐冷却了下来,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最心疼的孙儿好像真的打算找个男人定下来! 不是随便玩玩那种! 那个男人家世还不简单! 自己以后可能还要豁出老脸去帮他周旋盛家那个老狐狸以及他的那个泼辣女儿! 老爷子顿时一阵窒息。 正在一旁听医生汇报的池晏翎猛然发现不对,抬头一看,顿时一惊:“爷爷,您怎么了?” 池老爷子捂着心脏深呼吸两口:“没事……只是一时有点喘不上气。” 池晏翎一下站了起来:“医生!” “没事!”池老爷子一把拉住他,眼神示意医生不要紧:“没事啊小羽,刚刚就是突然想到了点事情,有点激动。” 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十足力道,池晏翎这才松了口气。 这么有力气,看起来问题确实不大。 一放松,他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什么事情值得您这样。” 池老爷子刚刚放出去的话显然不能收回来,只能憋屈地干咳一声:“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吃饭去吧。” 池晏翎不太放心地看他一眼,正准备说什么,结果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一听,电话那边于特助一贯沉稳冷静的声音难得失去了控制: “小池总,盛世集团出事了!” 第30章 能让于特助失了沉稳的事当然不会是小事。 池晏翎辞别爷爷,匆匆往市区赶路。 怕他着急,池老爷子给他安排了一个司机,池晏翎坐在后座,一边给盛潮歌打电话,一边点开网页看新闻。 头条全是和盛世有关的词条: #盛世违法排污# #盛世集团子公司废水排放已致17人死亡# #盛世身陷惊天丑闻女强人何去何从# 第55章 #盛世子公司负责人已被警方控制# #十七人无辜受害,谁来负责# …… 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池晏翎深吸一口气,拉出通讯录,给另外一个人打了电话。 对面很快接了起来,只是声音异常沙哑:“小池总,您好。” 池晏翎开门见山: “任先生,你们盛总呢?” 任泊那边停顿了下才说道:“盛总现在正在进行稍晚些记者发布会的公关会议,您需要他接电话吗?” 发布会? 池晏翎皱了皱眉:“算了,你们结束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任泊回答道:“好的。” 说完都没顾上让他先挂电话这个礼仪,匆匆忙忙挂了电话,看来真是忙得不轻。 池晏翎回到新闻页面,再一刷新,很快刷出来了新的热点,是盛世集团母公司发布的公告,预计在晚上八点召开新闻发布会,就子公司违法排放废水致当地居民身亡的事情做出回应。 池晏翎放下手机,扭头看向窗外的夜景,缓解自己因为看手机带来的头晕不适,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自己大腿上。 晚八点,盛世集团的发布会准时召开,盛潮歌一身黑色西装,胸前带着小白花,领着一个池晏翎不认识的男人出现在了镜头里。 他脸上尽是肃穆,先是言简意赅地宣布了盛女士因此事病倒,自己暂代盛世董事长一事,接着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始宣读盛世集团关于这件事的调查报告。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出事的企业是盛世旗下负责电子元件生产研发的子公司,地处临省的一座小县城内,地下水脉丰沛复杂,而子公司高管在采购排污系统时做了手脚,导致未处理干净的工业废水污染了当地居民的地下水,导致不远处村庄的村民在长期饮用包含重金属污染的井水后,相继中毒离世。 时间跨度长达三年,还是因为村内感觉这几年死亡人数不正常,上报后经检测才发现。 然后此事迅速引爆网络,涉案人员迅速被警方逮捕,此时都在看守所里待着。 说完经过,盛潮歌以一种沉痛的语气宣布了盛世集团后续的处理,包括技术事业部总裁的引咎辞职,支付对十七位受害者家属以及被波及的村民的赔偿,履行对当地生态系统的修复责任,及时支付当地环保部门开出来的天价罚单等。 池晏翎看了看直播间内的评论。 基本上是骂声一片。 但也有人觉得,缺德事的主谋已经进去了,盛世的反应及时,道歉态度诚恳,该给的赔偿也很给了,或许还有点盛总颜值能打的原因,帮忙说话的也不少。 于是两边迅速战成一团。 “此后曾疏阔会卸任盛世技术群的总裁,由我接任,盛世集团会在未来尽己所能,紧抓旗下所有产业和公司安全生产教育……” 盛潮歌最后说了一大段冠冕堂皇的官方说辞,发布会就这么结束了。 黑屏的直播间里还是密密麻麻吵成一团。 池晏翎没去看网友们的争论,盯着黑屏的直播间不自觉地皱眉,总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这事情性质恶劣容易引发舆论风暴不假,但是这调查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从被曝光到发酵成舆论热点,这才五六个小时,盛世这么迅速就拿出来了一份调查详实处理完善的方案? 就算盛世确实和业内顶尖公关公司有合作,这速度也着实有些令人惊讶了。 他还没想出来什么头绪,手机震动了一下。 【盛潮歌】:小羽,你在家吗? 【池晏翎】:你那边结束了? 【盛潮歌】:对,我在回来的路上,你有什么想要带的吗?之前那家的芋泥卷要不要? 【池晏翎】:。 【池晏翎】:可以。 【盛潮歌】:好,那等我回来。 【盛潮歌】:亲亲.jpg 池晏翎无意识地笑了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高层公寓视野开阔,一眼能将整个云市的中心夜景纳入眼帘。 盛世集团的logo肉眼可见,大楼中部几层楼灯火通明,看起来不少人都得彻夜不眠了。 这种情况下盛潮歌也好意思开溜? 说曹操曹操到,门响了一声,盛潮歌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发布会上的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斯文矜贵,就是手上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花哨盒子。 盛潮歌把手里的芋泥卷放下,走到池晏翎身边,把他揽进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晚上吃了什么?” 池晏翎顿了一下。 他本来要和爷爷一起吃饭的,结果突然得知盛世的消息后,匆匆赶了回来,刚到家盛世的发布会就开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吃。 或许是思考问题太投入,竟然也没有觉得饿。 此时盛潮歌一问,他许久没有进食的胃陡然发起了抗议,饥饿和疼痛一起袭来,池晏翎忍不住微微弯了下腰。 两人此时身体紧紧相贴,他一动盛潮歌就发现了,脸色顿时一变,手顺着他弓腰的动作抚上了他绷紧的腹部。 盛潮歌放开他,迅速拆开芋泥卷递给他吃了两口,然后找到胃药看着他吃下去,还不忘帮他伸手帮他暖着胃。 只是盛总手上动作轻柔,语气却很冲:“你们家是要破产了吗?你去看你爷爷连顿饭都吃不上?” 第56章 池晏翎吃了药,忍着疼抬头对着盛潮歌难看的脸色柔柔软软地笑了笑:“别这么凶啊……” 盛潮歌:“……” 他一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梗得胸口发疼。 池晏翎抱了上来,身体相贴的时候泄了力气,大半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有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盛潮歌下意识回抱住了他。 池晏翎靠在他肩头无声地笑了笑,环在另一边肩头的手轻轻摸了摸盛潮歌的耳垂,出口的语调慢而温柔:“这次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不会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啊~” 盛潮歌:“……” 池晏翎:“潮歌——” 他拖长了声音,撒娇似喊了他一声。 盛潮歌扭过他的头,几乎有点泄愤似的亲了他一下,池晏翎怀疑他应该是想咬人来着,只是顾忌着他自己还在胃疼没下口。 “坐好,我去给你煮点热的。”盛潮歌脸色好了一点,把池晏翎按在沙发上休息,自己进了厨房。 没多久就端着一小碗面条进了餐厅。 池晏翎挪了过去,小心吹着喝了一口面汤,热乎乎的感觉瞬间传导到胃部,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整个人感觉舒服了不少。 盛潮歌照例坐在他对面,正襟危坐的样子,张嘴就想批判他这动不动就忘记吃饭的习惯。 还没等他开口,池晏翎先发制人:“盛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赔偿加整改金加罚款,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几乎可以瞬间抽干一个现金流不算健康的大公司。 盛潮歌顿了顿:“出事的不是母公司,问题不严重……”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没吃饭是因为担心我……” 后半段话突兀收声。 但池晏翎已经听到了,他微微低着头,声音听着有些落寞:“那当然,担心得茶饭不思,结果见到你第一面你不仅凶我,还说我家破产了……” 刚刚还非常有理的盛潮歌顿时有点无措:“小羽,我……” 盛总不说巧舌如簧,但也是深谙语言技巧的资深人士,然后此时却像是被封印了能力,有点卡壳。 以前他们彼此从不过问工作上的事情,守着看不见的界限一动不动,所以这件事发生后,他期待过池晏翎会对他担心,但也仅仅是期待而已。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对池晏翎的感情并不信任,他明明期待着这个人的回应,可又从未真正认可过他的回应,他始终抱着这份回应很快消失的念头,以至于他在进行这些计划时,从来没想过池晏翎会不会因此担心。 “嗯?”池晏翎像是半点没有感受到他的想法,抬着头,一只手撑住下巴,一双眼睛里满是调侃,“你要怎么补偿我?” 盛潮歌压下满腹思绪,笑了笑:“是我不好,你想要什么?” “嗯……改天再说,今晚就先把碗洗了吧。”池晏翎用筷子敲了敲碗,盛潮歌准备的分量不多不少,他吃完后已经有了困意。 盛潮歌看他眼帘都快阖上了,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好,那我先去收拾,你睡吧。” 结果池晏翎突然开口问道:“盛世这个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盛潮歌动作一顿:“是。” “那就行。”池晏翎似乎松了一口气,打了一个哈欠,“那我先去睡了,晚安潮歌。” 盛潮歌目送他走了几步,莫名的感觉驱使着他轻声开口:“小羽,我明天给你解释好吗?” 池晏翎脚步一顿,下意识就想拒绝。 没有必要在两人的感情中掺杂其他,正如不能像池林两家一样,形成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可他心念纠结之中,吐出口的却是十分轻巧的两个字:“好啊。”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时,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呢? 第31章 池晏翎到底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药效发作他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时,盛潮歌已经老老实实地做好早点等他了。 于是池晏翎一边吃一边听盛潮歌给他讲盛世这次舆论风波背后的事情。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碍于你外公的人情,和你弟弟做了这个局,让那些人以为可以趁机浑水摸鱼,然后再把他们都揪出来?”池晏翎概括归纳了一下盛潮歌的话,有点费解,“有必要?” 盛女士接手家业多年,女强人之名业内皆知,盛潮歌又是她唯一一个承认的继承人,真·太子要搞几个吃白饭的老东西,用得上这种手段? 一个处理不好整个盛世都得玩完。 盛潮歌面不改色:“我妈妈念旧情,不愿意动手,所以……” 所以你就下手逼她? 池晏翎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评价。 他家虽说爱恨关系复杂,但在财产继承这块池总和林女士倒是分得很清,给他的产业那就是他说了算,最多在他不想管的时候帮把手。是以池晏翎着实有点不能理解盛家母子这针锋相对的处事方式。 说他们母子关系不好吧,盛世交到盛潮歌手上都这么多年了,说关系好吧,盛潮歌干的事情又着实看不出来念着什么母子情分。 盛潮歌补了一句:“而且他们发现死人多了以后也开始处理手尾,我知道的时间也不长,如果不这么做,后续证据被清理干净,盛世恐怕还得继续养着这帮杀人犯。现在也好,刮骨疗毒,总得付出点代价。” 第57章 池晏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真要算起来,盛潮歌正儿八经做生意的时间比他长多了,在盛世这么多年该用什么手段自然比他清楚。 于是池晏翎把话题揭了过去,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既然下面没什么事情,把欠你的约会补上?” 盛潮歌眼神亮了亮,立马点头。 池晏翎彻底放松身心,跟着盛潮歌到了临市的度假胜地鬼混了几天,再次回到公司时,难免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倦怠感。 着实是很想把这个摊子丢回去给池总,他继续游手好闲地拿分红当纨绔子弟。 可惜,只是想想而已。 池晏翎叹一口气,认命地翻开要签字的文件,第一页还没看完,门就被敲响了。 他头都不抬:“进。” 于特助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后:“小池总,有客人想要见您。” 池晏翎闻声抬头:“谁?” “是盛世集团的董事长,盛梓晴女士。” 池晏翎在贵宾会客室见到了这位久仰大名的女强人。 盛女士有着如传言中张艳明艳的外貌,气质凌厉,透着股浑然天成的傲然。 只是眉眼间有着化妆也没能遮掩住的细纹和青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池晏翎和她对视一眼,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纠结半天后,他憋出来一个:“盛阿姨。” “盛阿姨?”盛女士眉头一挑,低声重复了一遍。 语气听着不太友好。 池晏翎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以他和盛潮歌现在这种不清不楚但又十分亲密的关系,这么叫应该没问题吧? 盛女士冷笑了一声:“没什么问题,我只是觉得盛潮歌果然是好手段,勾得你死心塌地的。” 池晏翎一时沉默。 外界都说他给盛潮歌灌了迷魂汤,被踹了还巴巴凑上来,怎么到人亲妈这,角色反而不对了? 本来他还以为盛女士是因为盛潮歌来找自己麻烦的,结果现在看来,盛女士确实不太友好,可这明晃晃的不友好却是冲着盛潮歌去的。 “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姨,我也不客气了,池小少爷,方便跟我走一趟吗?” 池晏翎:“……去哪里?” 盛女士面无表情:“你们同居的地方。” 盛潮歌的公寓面积不算太大,一百多平的样子,在多次邀请池晏翎同住主卧被拒绝后,盛潮歌把客卧重新装修了一遍。 . 里面堆满了各种柔软的靠枕、抱枕、地毯,整体色调明亮淡雅,看上去倒是比主卧更有生活气息。 只是如今两个卧室都被翻得的乱糟糟的,连池晏翎的私人物品也没能幸免。 池晏翎坐在沙发的抱枕堆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桌子上一堆从客卧里翻出来的东西。 有他不认识的零件、电子产品,还是二十多块有些眼熟的名表,他仔细辨别了一下表带宽度和材质,确认这些表应该都是盛潮歌为他准备的。 盛女士身后人高马大的保镖走过来,说了一句“得罪了”,检测设备扫过他的全身,在右手手腕处滴滴响了起来。 池晏翎默不作声地把手表褪下,递给保镖。 保镖三下五除二拆开,从里面夹出来一个小巧的设备,把它放在了桌上的零件之中。 盛女士双手抱臂坐在他对面,红色高跟鞋尖一点一点:“东西都搜完了?” 保镖应了一声:“搜完了,总共二十五个窃听器,安装在客卧、卫生间和书房,五个微型摄像装备,安装在书房和客卧,还有一个在主卧,另外还有大约二十个超微型复合设备,在手表上,主要功能是gps定位和窃听,看设备型号应该是超星科技的新产品。” 盛女士点点头,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池晏翎:“你有什么感觉?” 池晏翎没有回答。 他想起来昨天忘了什么了。 他回爷爷那里并没有告诉盛潮歌,但盛潮歌却知道了。昨晚他被胃疼折磨,还惦记着哄盛总别生气,一时的违和感被忽略了。 但答案已经放在桌上了。 盛女士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语气间带出来了几分快意:“我想你应该也不记得,自己有个高中同学叫汪念晴?” 池晏翎抬头看了过来。 …… 盛女士带着人和桌上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走了,池晏翎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客厅一动不动。 一个光团冒了出来,落在他头上,陡然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池晏翎看着许久没有出现的系统:“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没有哦,”010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只是之前任务进度稳定,不需要系统插手而已。” 池晏翎有点恍惚,这段时间,他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这么不科学的东西,也差点忘了,他是为什么会和盛潮歌再次搅合在一起。 010看着后台狂掉的任务进度,不存在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初次上任的系统着实理解不了人类内心复杂而细腻的心思,明明之前宿主和任务对象甜甜蜜蜜如胶似漆,它还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完成这个任务回归高维空间。 它人性化地叹了一口气,落在池晏翎摊开的手心上:“宿主,你如果想放弃任务我也会支持你的,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任务对象这种应该是高度危险的变态吧?” 第58章 池晏翎像是被“放弃”两个字刺了一下,手上忍不住用力捏住了010。 高度危险的变态。 还真是合适的评价。 按照盛女士的说法,盛潮歌从高中开始就在偷拍监视自己,一直持续到他们在一起时,变本加厉,他常住的公寓、他的手机、随身饰物,盛潮歌在自己能接触到的地方都装了定位和监视监听设备,特别是同居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盛潮歌的视线之下,每天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盛潮歌甚至比本人还清楚。 这一切都储存在盛潮歌在明珠公寓的房子里。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池晏翎想起了一件久违的事情。 他和盛潮歌分手前不久,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突然委托他跟着中介去看一下明珠公寓打算租的房子,他虽然莫名,但对方焦急的语气还是让他决定帮一把,只是他人都到楼下了,猫哥在酒吧跟人打架把头打破了,池晏翎只好匆匆离开先去医院看看倒霉兄弟。 现在想起来,那人应该是盛女士派来的,目的不是看什么租的房子,而是让他看见盛潮歌背后干了什么。 那么重逢后盛潮歌奇怪的态度和行为也不难理解了。 他大概率以为池晏翎执意要分手的原因是知道了他做的这一切,所以前期才纠结难明,一方面想着池晏翎再次接近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接受这样的监控和控制,一方面又害怕他再次因为这个原因分手。 而后来态度的突然转变,大概是发现了池晏翎原来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所以觉得再来一次可以把这些危险按死在台面下吧。 只是,盛潮歌大概没想到盛女士会直接找到他捅出来吧。 “010,”池晏翎突然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光团,系统刻意柔软了外表材质,捏上去手感更好了,池晏翎无声地笑笑,算是谢过系统的贴心,“我其实……不太害怕。” 盛潮歌这行为确实堪称变态,任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但池晏翎却意外地并没有什么感觉。 可能是没有直接看见过那些东西,也有可能是因为认识以来,盛潮歌从来没有做过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于是给了他一个他绝对不会伤害他的潜意识。 他从中看见的,竟然是持续十多年的偏执爱意。 “我大概也病得不轻。”池晏翎无声自嘲。 在他形成人生观最重要的青少年时期,他活在精心编织的幻梦里,所有人都在强调他父母的美好爱情,他们因为相爱而令人钦羡,因为感情稳定而使公司发展蒸蒸日上,因为互相付出而给他创建了温馨的生活环境……这一切形成了他爱情的理解,深刻、唯一、美好。 直到这个梦境碎裂,形成的观念却难以打碎重组,他在本能的向往和不堪的现实中反复纠缠折磨,直到遇到了盛潮歌。 盛潮歌眼睛里只有他。 多么满足想象的现实。 哪怕这背后是令人心惊的偏执。 “这是不对的……”池晏翎喃喃出声,“但这是不对的……不能这么下去。” 放任错误的道路,大概只会两败俱伤。 门响了一声,盛潮歌照例带着一份花里胡哨的点心,面色平静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第32章 池晏翎思绪中断, 下意识站了起来。 他们在客厅里沉默着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盛潮歌沙哑着嗓音开口:“你要走了吗?” 池晏翎哑然,沉默后只能点点头。 “我在你手表上装了gps和监听器, 所以下午我妈找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但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盛潮歌声音竟然还显得很平静,“本来办完事可以立刻回来的……但我想赌一赌……如果我现在才回来, 而你还在的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池晏翎眼睁睁看着红意从他眼角一路蔓延开来, 心脏陡然漫上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窒息。 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 “小羽,我们能不能不分开……求求你……我可以改,只要你不喜欢……我……” “不要说了!” 池晏翎只觉得身体里莫名的疼痛在各处蔓延,他难以忍受地蜷了蜷身体, 余光里盛潮歌想要上前又顿住了,身影在视线里晃悠了一下。 他勉强直着身体, 看着面前的男人。 盛潮歌眼睛通红,脸上是混杂着期盼的死寂, 微微低着头,看着有点说不出来的……卑微。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姿态。 池晏翎恍惚地想。 上一次也是在他提出分手的时候。 当他发现自己和盛潮歌越来越亲密熟悉——甚至同属一个空间也习以为常, 对方渐渐成为了彼此生活的一部分。 猫哥曾有点羡慕地说这是老夫老妻的平淡生活。 但池晏翎只觉得恐慌。 越温馨, 越平淡,越恐慌。 好像只要一个瞬间, 这一切就会翻天覆地,平淡的感情会变成无聊生活的催化剂, 而他们会因为这样的感情变成另外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最终歇斯底里地伤害着对方。 他的犹豫几乎是立刻就被盛潮歌感受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盛潮歌开始本能地……讨好他,以期继续维持这段感情,于是他把自己越缩越小,小心翼翼, 温柔贤淑地照顾他。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忐忑卑微和现在奇异的重合了。 第59章 池晏翎心里有个巨大的声音在聒噪。 看,盛潮歌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第一次见他,在猫哥的酒吧里,盛潮歌似乎是刚下班,西装革履,笑意疏离浅淡,盛世年轻的继承人和一众纨绔子弟有壁,无需多言就有种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效果。 在他们熟悉或不熟悉的时间里,盛潮歌举止从容礼仪优雅……像一块成色上好的玉石,名贵而沉静。 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不能是这样的……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能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否则有一天激情褪去,反噬会将两个人一起拖入深渊。 池晏翎脑子里一会儿是盛潮歌低眉浅笑的样子,一会儿是他红着眼睛求他不要分开的样子,混乱中只是艰难地吐出来一句话:“盛潮歌,你不能这样……” 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最终只变成了这样一句拒绝。 盛潮歌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池晏翎后退一步摔进沙发的抱枕堆里,轻盈柔软的感觉蔓延上来,他像是回到了一个安全的环境,不能抑制地眼眶发热。 但脸颊和眼睛都是干燥的。 他还以为自己会哭,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自己心肠的冷硬程度。 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池晏翎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盛潮歌安静地像是呼吸都不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潮歌才轻声问道:“那你要我送你回去吗?” 虽然早有预料盛潮歌不会纠缠,但真的听到这个问题,池晏翎心头还是一阵空泛。 整个人都有点提不起力气。 但也该到离开的时候了。 他想。 他们这次在一起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分开这样稀里糊涂的也好,就当是朋友借住了一段时间。 于是他坐起身子,收敛好情绪,勉强露出来一个轻巧的笑:“好啊,那就麻烦盛总了。” 盛潮歌眼尾的红痕消了一些,看着平静了不少:“那吃了饭再走?” 在池晏翎说话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当是……践行。” 池晏翎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沉默地点点头。 盛潮歌也没再说话,沉默地进屋简单弄了一碗面条,等池晏翎吃完,就准备送他离开。 等真到了这个时候,池晏翎才发现,他竟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他在盛潮歌这里住了两三个月,所有东西都是他习惯的——而这些都是盛潮歌重新准备的,他就只带了几件贴身的衣物——所以走的时候,他甚至只需要拿上手机。 他又一次感受他这人对他上心,然后又一次在那种恐慌中懦弱地离开。 他内心对自己充满失望,却又像溺水的人一样难以自救,最终所有思绪都掩盖在冷淡的面容下,沉默地踏上了分别的路程。 盛潮歌开得很慢,池晏翎靠在副驾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任由思绪乱飘。 看着看着,他眼皮开始重了起来。 “还有些距离,睡吧,到了我叫你。”盛潮歌轻而温柔的声音响起来,池晏翎迷迷糊糊中,闭眼睡着了。 夜晚,盛女士即将入睡时,家里来一个不请自来的访客。 她在自己书房见到了盛潮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平静的脸色,开口说道:“看来池晏翎已经跟你分手了,这次还算有点出息,没有哭哭啼啼。” 盛潮歌在听到分手两个字时,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 盛女士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理所当然地安排道:“既然你做不到对我的承诺,那也没有什么必要待在国内了,你收拾一下,明天去m国,以后在那边看着国外的子公司,不用回来了。” “妈妈,一年前我和小羽分手,您要求我去国外冷静,我同意是因为不能拒绝。”盛潮歌终于出声,黑漆漆的瞳孔直直看着她,“时至今日,您凭什么认为,我还会这么听话呢” 盛女士脸色变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血缘上的孩子,从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她想到了另外一个让人害怕的结果。 “池晏翎呢,你把他怎么了?!”盛女士的语气愤怒至极,细听之下有些许的颤抖。 盛潮歌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夸张的笑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很安全,我又不会伤害他,您不用害怕。” 盛女士看到他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恶魔,动作极大的退后一步,直到盛潮歌收敛了嘴角的幅度,扭曲的五官恢复正常,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庞重新出现,她才勉强平静下来,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盛潮歌,我们家不需要第二个犯罪分子,你要敢做出什么事,我一定第一个把你送进监狱!” “放狠话之前,您还是先看下这个吧。”盛潮歌面色如常,把一沓文件放在了书桌上。 盛女士拿起来一看,是一连串的文件。 包括盛潮歌与公司多数股东达成的一致行动人协议,董事会各实权董事给出的或明或暗的承诺,还有盛世旗下诸多业务公司实控人变更为盛潮歌的记录,盛世的舆论风波的结果终于具象化地体现在了这些文件中,牵扯其中的高管们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来避免被盛潮歌赶出盛世这艘大船。 而更重要的,则是最后一部分内容,大量的专利文件和未公布的核心技术秘密,以及这些东西的公开授权声明——这是盛世之所以成为业界龙头的保障。 第60章 盛女士“唰啦”一下把这些文件甩到了盛潮歌脸上,脸色苍白:“你想干什么!” 盛潮歌微微偏头,躲开了文件的袭击,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我想您比我明白这些文件的含义,只要这些技术公布,盛世不出一年就会丧失优势,高处不胜寒,这么多年有多少人等着分食盛世这个庞然大物……妈妈,您也不想外公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一炬吧?” 盛女士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盛潮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要您不要再插手我和池晏翎之间的事情,这些文件就是废纸。” 盛女士气笑了:“难道我不插手他就愿意跟你在一起?!他……” “我不在乎,”盛潮歌打断他,“他愿不愿意,我不在乎,有的是办法把人留在我身边。更何况,我给过他离开的机会了,是他自己又凑了上来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您说对吗?” “你!”盛女士一时间只恨自己没怎么学会骂脏话。 盛潮歌继续说道:“现在整个集团都知道您病重需要休养,如果您不希望这样的消息传到外公那里,那我建议您到m国去散散心,我帮您准备了完美的度假计划。” 不待盛女士说话,他突然扬声对着门外叫道:“进来!” 一个成熟英俊的男人走了进来,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高鼻深目,金发蓝眼。 盛女士险些忘了自己正在生气,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约瑟夫?!” 男人看看盛潮歌,又看看盛女士,有点尴尬又有点讨好地叫了一声:“hi,darling.” 盛女士猛然看向盛潮歌。 盛潮歌彬彬有礼地一鞠躬,看着像是个为母亲着想的好儿子:“按照您对外貌性格的喜好,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约瑟夫并训练好他,很高兴您满意这个礼物。” 盛女士不自觉捂了捂胸口,只觉得心脏病都要气出来了。 盛潮歌看了一眼约瑟夫,男人十分自觉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想扶着盛女士坐下休息,却被她一把甩开。 约瑟夫没有反抗,反而走进几步拿到了盛女士的手机,然后退到了一边。 联系外界的方式就这么消失,盛女士也不再挣扎,她撑住桌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声:“我真是低估你了,当初就该让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不,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据我所知,我会出生是因为您当时的身体无法引产,所以倒也不用因为我的出生苛责您自己。”盛潮歌说得异常善解人意,盛女士又是被气得咬牙。 但盛潮歌也不在乎,他淡淡道:“只要您安心休养,少管闲事,我会继续当您最完美的职业经理人,保证盛世未来利润的持续增长,然后把整个集团完好无缺地交到您最后属意的继承人手中。届时盛家不会有我这个污点,外公的心血也能保存,双赢不是吗?” 书房内一时安静。 过了一会儿,盛女士整理好了情绪,恢复了常态,她定定看着盛潮歌,突然笑了起来:“盛潮歌,如果池晏翎像当初的我一样,一定不妥协呢?你要像你爸爸对我一样,杀了他吗?” 第33章 你要杀了他吗? 你会杀了他吗? “你爸爸当初已经对我动手了, 只是那个畜生还有点良心叫了救护车,我活下来了,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他入狱的时候我去看了他, 当然, 带了新的丈夫。我什么话都没跟他说,他就疯了。” “他当然会疯, 我就知道, 你们这种偏执狂、疯子、神经病,怎么会忍受一个视为所有物的人拥有新的生活,所以他一定会疯。” “在之后,监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我会定期给他发我的近照, 参加各种宴会,和各种男人女人, 每次收到,他都会歇斯底里地自残, 自杀,然后又被救回来……就这么过了一年多, 他终于找到了机会自杀。” “盛潮歌, 这局是你赢了,但等池晏翎脱离你的那天, 我会把这个方法分享给他的。” “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啊, 我亲爱的儿子。” 女人平静而优雅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而盛潮歌在回音中看到了池晏翎,他身边陪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只是如同路过一个陌生人一样,从他眼前缓缓走过。 他什么都没说。 …… 盛潮歌在心口撕裂般的疼痛中醒过来, 清晨的阳光扫过他的眉眼。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了。 他一夜未眠,处理好了盛女士和盛世的事情,急匆匆往公寓赶去,路上竟然就睡着了。 前排的司机见他脸色不好,出声询问道:“盛总,您还好吗?” 盛潮歌揉了揉眉头:“没事,做了个梦。” 只是噩梦而已。 他和池晏翎之间,肯定不会走上父母的老路不是吗? 他或许有些偏执,但和那个纯粹的疯子,并不是一路人…… 但如果有一天噩梦成真了呢? 心底有个声音再问。 盛潮歌眉眼漠然地看着窗外。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他会好好活着的。 池晏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似乎从自己的少年时代重新成长了一遍。 他前呼后拥地在高中校园里散步,循着莫名的感应朝着角落看去——班级里的贫困生们聚集在一起休息。 第61章 其中一人显得极为突兀。 他比其他同学高出一个头,但瘦得不太健康,带着笨拙的黑框眼镜,留着厚厚的齐刘海,和土里土气的打扮不相匹配的是身上那股无所谓的气质。 虽然在人群中,看着仍然像是一个人孤立了全世界。 “看什么呢你?”还满脸稚气的猫哥突然凑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你在看谁呢……我去汪念晴?!” 池晏翎下意识问道:“那是谁?” 猫哥撇撇嘴:“喏,那个齐刘海,黄土天王,隔壁五班的。” 池晏翎嘴角一抽:“黄土天王?” 猫哥:“可不是,就那位,不知道哪儿来的b王,整体一副天王老子都得排第二的样子,又土又难看还拽,可不就黄土天王。这就叫‘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池晏翎:“……歪理一套一套的,给同学起难听外号,小心老师找你麻烦。” “我又不傻!谁会当面这么叫啊!”猫哥叫屈,伸手一勒他的脖子,强行把他带往前走,“行了行了,你管这么多呢,又不是咱们班的,走了走了……” 池晏翎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就被他带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汪念晴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着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冷漠。 怪不得同学觉得他b王。 池晏翎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就一脚踏入了学校的篮球场,而球场地板被他一脚踏裂,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梦醒了。 池晏翎睁开眼睛,只觉得手脚无力,整个人窝在柔软的床铺上缓了几分钟才慢慢恢复力气。 睁眼看到了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池晏翎:“……?”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他记忆还停留在盛潮歌送他回家的车上,他莫名感到强烈的困意,还以为是情绪波动太大,于是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下。 那现在盛潮歌是把自己送到哪里来了。 池晏翎在床上缓了挺长一段时间,才缓慢爬出卧室,目之所及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客厅。 说熟悉,是因为客厅的摆设几乎都是他熟悉的品牌和款式,说陌生,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显然,这应该是盛总的又一处房产。 但盛潮歌把他带到这里来干嘛?总不至于是想把他关起来吧? 池晏翎顿住了,他莫名发现这个想法并非不可能。 此前和盛女士的交谈中,盛女士叫自己这个儿子“疯子”,就差明着说“你不和他分手他迟早会对你干点了什么了”。 他最开始还有些生气,不能理解一个母亲怎么会在旁人面前这么贬低自己的孩子……但,如果盛女士其实不是贬低而是实话实说呢? 池晏翎快步走到门口,试着开门。 不出意外,门被从外边锁死了。 他又看了看阳台。 视线透过视野宽敞的大阳台,蓝天白云触手可及。楼下是大片未开发的土地,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形成了海市蜃楼一样的天际线。 想从窗户走,下场大概率是直接进火葬场。 池晏翎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走进刚刚的卧室,自己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 他上前一步拿起手机划开解锁。 手机只有孤零零的两格信号,没有移动网,没有wifi,打开网页转圈彷佛要转一百年。 以这个信号强度,大概只够他打个110。 虽说他现在确实可以打个110,但难道还真打吗? 池晏翎揉了揉眉心,终于死心地确认,盛潮歌居然真的是找了一间屋子把他关起来了。 他是不是还得谢谢盛总给他安排的一个三四百平看着一点也不压抑的笼子? 池晏翎苦中作乐地吐槽一句,往柔软的大床一躺,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010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体里冒出来,悬在空中看着他:“宿主,你不生气吗?” 池晏翎动动眼珠:“我应该生气吗?” 010想了想:“按照你们人类的小说,这个时候你应该非常生气,然后和任务对象发生激烈冲突,之后他忍不住把你****,最后你们在身体和心灵的相互吸引下走到一起。” 池晏翎:“……” 他想到了这个系统之前的黑历史:“……所以就是因为这个结果,你明明发现他给我下药,也没有帮我清除药力?” 010卖萌似的转了一圈:“系统判断任务对象给你的药量只会让你睡一觉,没有副作用哦。” 所以不用清除。 池晏翎无语,合着这人工智障还是信了小说里那一套。 010落在他胸膛上:“所以宿主你要和他闹嘛?” 怎么觉得这球还怪期待的。 他伸手压在眼睛上,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没力气。” 昨天说完分开之后的疲惫似乎还是没能完全消减,刚刚确认陌生环境是否安全的行为已经耗光了睡一觉储存起来的精力。 池晏翎现在只觉得累。 他深感自己答应系统做任务就是一个错误。 他和盛潮歌分开之后,就不应该再招惹他,他当他的纨绔子弟,盛潮歌当他的豪门继承人。 好过现在他和盛女士势同水火,甚至一步踏在法律底线上摇摇欲坠。 010浑身的光芒都黯淡了一些,它发现事情已经按照推演的发展,虽然任务对象的囚禁方式好像和大数据的结果有一点不一样,不过可以忽略,但任务进度依然停留在50%一动不动。 第62章 这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缺少了****环节? 可是任务对象还没回来啊! 010头秃,010心累,010想直接开口问宿主。 但在他开口之前,卧室门被推开了。 盛潮歌穿着一身家居服走了进来。 池晏翎听到动静,藏在手臂下的眼睛转了转,人却没动静。 盛潮歌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小羽,我给你带了吃的。” 池晏翎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盛潮歌用食物哄他这一招感觉都用出路径依赖了。 然而事实却是,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池晏翎默不作声坐起来。 大部分时候他都不会能跟自己的胃过不去,毕竟疼起来的时候可没人能替代。 盛潮歌无声舒了一口气,眼见池晏翎只是坐在床上没动静,于是十分贴心地出去,把酒店送来的饭菜端了进来。 卧室内自带了一个阳台,设计师把隔断设计成了一个小的吧台,虽然桌面有些逼仄,但吃个简餐倒也够用了。 池晏翎吃得很慢,看上去胃口不太好。 盛潮歌下意识安抚道:“今天时间没来得及,你先将就一下,晚上我给你做。” 池晏翎抬抬眼皮:“因为着急把我关起来?” 盛潮歌噎了一下,有心解释,却发现在事实面前,根本无从辩解。 他沉默下来。 池晏翎一句话换来一顿饭的清净,吃完之后感觉体力回来了一些,他看着自始至终没动筷子的盛潮歌,问道:“你吃过了吗?” 盛潮歌顿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池晏翎不再问,挪回床上窝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像是又要睡觉了。 盛潮歌:“……” 他突然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他以为只要池晏翎在身边,那无论什么状态他都能接受,可现在,池晏翎只需要沉默不言,就足够他惶恐难安。 他忍不住跟了过去,在床边低头看他:“小羽……你生气了吗?” 池晏翎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于是盛潮歌不敢再打扰,他在床边站了很久,终于轻声说道:“好好休息。” 卧室门响了一声。 池晏翎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第34章 池晏翎还是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池晏翎迷糊中摸过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屏幕上方突兀地跳出来一条消息。 【猫哥】:人呢?回话! 池晏翎下意识点开对话框, 才发现猫哥给他发了一堆废话, 大意就是他见到了真命天女,是兄弟就来帮忙当僚机。 池晏翎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正准备回话突然反应过来,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手机有网了?! 他迅速起床出门一看,还是上午那间屋子,客厅里亮着柔和地灯,厨房里一阵阵锅碗瓢盆的声音。 池晏翎径直走到玄关开门。 智能锁提示他密码已经锁定请管理员解锁。 所以盛潮歌还是把他关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区, 但又把网络连上了?! 池晏翎现在发现自己是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说他想要囚禁自己,他又给了外界的联系方式, 说他不想,但又锁着不让他离开。 人格分裂吗?! 还是说他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求救?不会报警?! 池晏翎一时间还真有打110的冲动, 但很快克制住了,抛开情感上那些犹豫不决, 他现在的状态很难让人相信是被人关起来了。 关在四百平装修豪华的大平层里, 有电有水有网,还有个豪门继承人端茶送水洗衣做饭……这说出去大概有无数宅男宅女喊着自己愿意被囚禁吧。 池晏翎把手机一丢, 摔进了柔软的沙发里放空思绪。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快太多,他都没多少时间和精力来思考, 直到现在。 或许是情况反正已经不可能更烂了,他反而放松了一些,更多精神专注到自己身上。 他想自己还是受了系统的影响,系统说他们彼此的好感满格,说他们是本可以圆满幸福却意外分开的一对……他虽然觉得, 自己是为了那个回溯时间的愿望才答应的,但扪心自问,里面真的没有一点盛潮歌的原因吗? “这是你第一次接受一个人这么靠近你,他对你是特殊的。” 池老爷子的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里,池晏翎缓慢地眨了眨眼。 盛潮歌于他而言确实特殊,这是第一个在他遭受那样的心理阴影后还愿意有肌肤之亲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是他不愿意受到污染的珍贵记忆。 可如果这样的感情持续下去,这样的记忆还能永不褪色吗? 他的父母好歹只是道德上令人不耻,而他们还没走到分崩离析的那一步,盛潮歌就已经开始挑战法律了! 他现在不害怕,甚至隐秘地窃喜这样浓烈的感情,可如果有朝一日,这段感情从他生命中退出,他真的能对这样的控制和监视无动于衷吗? 届时以盛潮歌的手段激烈碰上他的不愿妥协…… 他们的结果只会比父母更糟。 池晏翎无法保证会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小羽。”盛潮歌的声音响起来,“该吃饭了。” 第63章 池晏翎慢半拍地看过去,餐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两碗米饭,热气映照着柔和明亮的灯光,透着难言的温馨气息。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挪到餐桌上,盛潮歌及时给他递上筷子,把他爱吃的菜往面前放了放。 池家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以往他们一起吃饭免不了调笑几句,然而今天池晏翎不想说话,盛潮歌不敢说话,于是饭桌上便显出十分沉默来。 池晏翎吃得很压抑,盛潮歌倒是面色平静,就是基本上在光吃白饭。 最后池晏翎看不下去了,给他夹了一筷子茄子,盛潮歌愣了一下,甚至能感觉眼睛亮了一下。 池晏翎:“……” 他一时间心绪难言,突然觉得这样的冷战很没必要,沉默了一会儿心平气和的开口:“潮歌,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盛潮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等咽下口中的食物后,他才开口:“我不会放你走的。” 池晏翎看着他:“即使最后我恨你,想尽办法报复你,你也不在意?” 盛潮歌沉默一会,突兀地笑了起来:“非要说的话,恨比爱持久啊小羽。”他看向池晏翎的眼睛里有种平静的癫狂,“我求之不得。” 池晏翎垂下眼帘,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他说道:“那就试试吧。” 盛潮歌心头猛然一跳:“什么?” 池晏翎认真看着他:“试试看,盛潮歌,你是让我真的爱上你,还是让我永远恨着你。” 看看我们的未来究竟是系统说得圆满幸福,还是上一辈的重蹈覆辙。 一周时间一闪而逝。 盛潮歌始终处于一种摸不着头脑的懵逼状态。 这对盛总来说难得一见,可如果对象是池晏翎,又好像毫不意外,他那些清晰的规划,敏锐的头脑在碰上池晏翎经常失效。 他要很努力才能试着揣摩池晏翎的想法,还生怕猜错。 比如一周前池晏翎说出那句话后,似乎是开启了新的一种闹脾气的方式,而他摸索着哄,还不知道哄对没有。 池晏翎没有再提让自己放他离开的话,很自在地生活在这间房屋里,在用手机处理了几天天骋的事务后,池晏翎开口要求装电脑。 盛潮歌很快给他弄了一台电脑,顺便把空闲的一间客房改造成了影音室。 池晏翎似乎很感兴趣,在他装修的时候提了不少要求,挑挑拣拣七八个设计方案后,盛潮歌终于不用继续面对设计师那张充斥着“傻逼甲方要不是钱多老子打死你”等不雅词句的脸。 而大部分时候,他们生活得十分和谐。 池晏翎早上起来后会到健身房运动一下,偶尔会愿意和盛潮歌聊一聊早上发生的新闻,但多数情况都不会理他,而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爬跑步机,半个多小时后他会清醒过来,然后跟他点菜,如果这时候盛潮歌主动一点,多半能讨到一个吻。 而上午池晏翎会在自己的书房处理公务,中午吃完饭后午休一段时间,下午继续。如果下午没有工作,那他就会去影音室看电影或投屏打游戏,基本不会叫盛潮歌,但同样的,如果盛潮歌坚持,他也不会拒绝。 而这期间,除了必要的交谈,他们其他的交流屈指可数,池晏翎时不时会陷入沉思,然后长时间的不说话,可恢复过来后,行为举止又很正常。 盛潮歌开始有些担心他的心理状态,可后面又依稀感觉池晏翎像是在验证什么。 但他不太清楚,也懒得去想。 这样的生活已经比他想象中好上太多了,被他圈在领地内的恋人,从早到晚,接触的只有他。 平生第一次,他在池晏翎的事情上感到了满足。 池晏翎的验证好像有结果,可又好像没有结果。 被关的出不去,关人的跟着一起坐大牢,两人世界说起来浪漫,但一方的行为情绪轻而易举地就能影响另外一方。 可他持续三天的冷暴力好像并没有对盛潮歌产生什么影响,相反,盛总看上去乐在其中的样子。 有些时候他的挑拣和故意冷落到了自己不存在的良心都开始痛的地步,但是盛潮歌真就应了网上那句超绝钝感力,半点没感受出来,依然没事人一样继续绕在他身边转。 问就是盛世最近没事,不用上班。 想都不可能没事。 先是之前的舆论风波,后又有盛女士重病交接集团事务的消息,猫哥在微信上大呼小叫地问他盛家母子反目成仇是不是真的。 池晏翎还真没办法回答。 总不能告诉猫哥,看上去是真的,而且我就是那个导火索。 听着自己像是什么祸国妖姬一样。 池晏翎的咖啡杯空了,但以往会掐着时间进来给他添咖啡的人并没有进来。 池晏翎有一点点不习惯,同时又有一点好奇。 于是他走出书房,打算看看盛潮歌在干嘛。 这间大平层有相当数量的房间,但他住进来之后基本没逛过,他甚至都不知道盛潮歌住在哪间,而平时自己工作的时候,他又待在哪里。 抱着探险一样的想法,池晏翎在屋子里到处绕了绕,没找见盛潮歌,倒是意外看见了一扇关住的门。 他一路走过来,房子里的其他房间都是开着房门通风,除了这间。 除了牢牢关上的大门,这也是唯一一间装了密码锁的房间。 第64章 简直把“我很特殊”写在了门上。 池晏翎毫不意外地被勾起了好奇心,站在门口思索几秒,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池晏翎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这款式的密码锁三次错误就会自动锁定,于是他干脆在原地仔细想了想,拿出许久不用的猜密码功力,终于锁定了一个日期。 试着输入那个日期,门锁一响,门开了。 没想到真的是这个数字。 居然真的是从盛女士听来的,盛潮歌第一次见到他的日期。 池晏翎推开房门,往里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这是一间大概只有三四平米的房间,堪称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简单的书桌和上面摆放的电脑外,再无其他事物。 但有密密麻麻的照片。 从天花板到地板,层层叠叠地贴满了四面墙。 照片上全是他,从高中,到大学,在到他毕业进入天骋……或是青涩稚嫩、或是颓废厌世、或是风流写意的他,尽数能在这个房间中找到踪迹。 “他从高中入学第一天,见到你开始,就找人跟踪、监视、偷拍,起码有上千张照片……” 盛女士的话萦绕在耳边。 池晏翎第一次直面了几千张自己带来的震撼。 他和正对房门的一张照片中的自己对视。 照片中的池晏翎不知道看见了谁,笑得异常灿烂美好。 第35章 “你那个时候看到了毛秋意。”盛潮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池晏翎吓了一跳, 转身一看,盛潮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池晏翎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在面对猫哥的时候笑得像个傻子。 “是真的。”盛潮歌平静异常地叙述,“那天他逃课了, 然后从校外带了你爱吃但你家庭医生不准吃的路边摊, 风纪委员都没记他的名字,大概是因为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三个字, 他还不忘加重音。 池晏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有点记不清自己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这么馋嘴, 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让风纪委员徇私枉法,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之后,他最清晰的想法居然是:“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盛潮歌笑笑:“嗯,这里每一张照片我都记得。” 记得他们是在什么情况下拍下来的。 池晏翎转过头看着他。 盛潮歌对他奇异的眼神视若不见, 随意指着墙上的照片跟他交代,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你当时在干嘛,为什么会被拍下来…… 池晏翎听着听着, 从一开始震惊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心情还是定格在了震惊上。 他没想到盛潮歌居然真的记得每一张照片的情况, 像是每一张照片在他记忆中都栩栩如生, 说起来带着怀念和难以掩饰的情意。 很多事情甚至在他的记忆中都已经没了踪影。 看着陷入回忆的盛潮歌,池晏翎的内心同时升腾起两股剧烈而又截然相反的情绪。 一股叫嚣着危险, 让他远离,一股又纠缠绚烂的高兴, 迫使他靠近。 而他被两股情绪裹挟着,进退两难,难以言辞。 他的沉默终于被盛潮歌注意到,盛总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些照片来路不正,而苦主就站在他身后。 但他也就是停顿了一下, 很快恢复了这几天的常态——一股破罐破摔的平静。 “还有一些视频,你想看看吗?”他问。 视频?! 池晏翎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盛潮歌看着他满脸“你疯了吗”的不可思议,居然笑了起来。 他进屋打开电脑,空荡荡的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 里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视频。 盛潮歌随手点开一个,开到全屏给控制不住自己好奇心跟了进来的池晏翎看。 画面的视角很低,下半部分模糊不清,像是有人在镜头的下半蒙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遮挡物。 直到视角突然变化,镜头被拉高,一个稚气精致的脸出现在镜头前,嗲声嗲气地说话:“大黄有没有想我?” 镜头的承载物顿时发出了同样一声嗲声嗲气的“喵”。 池晏翎:“……” 他大概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社死,十二分地不想承认镜头里那个夹子音是自己。 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从来不这么跟猫说话! 等等,猫?! 池晏翎顿时顾不上丢脸的情绪,猛然转头看向盛潮歌:“我家小区楼下那群猫身上的什么什么基金会,是你搞的?!” 盛潮歌点点头,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不止你家楼下,还有学校里你常常喂的那群。” 池晏翎:“……” 他高中时期喜欢独自一人去喂猫,然后跟猫吐槽一些不方便让人听到的负面情绪,在一段时间之后,他经常喂的猫咪身上多了一个小巧的盒子,上面贴着一个封条,大意就是这是某一个流浪动物基金会跟踪保护的装置,请不要损毁。 如今看来,那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跟踪保护的装置,压根就是盛潮歌用来偷窥他的摄像头! 而他当时居然就这么天真单纯地信了封条上的话! 不,这完全不能怪他。 池晏翎看着盛潮歌,眼神十分复杂:“……盛总,你可真够变态的。” 第65章 盛潮歌对他的指责欣然接受,然后就着电脑上的视频音频,向他一一说明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安排人监视监听他的生活的。 他坦诚着自己那些疯狂阴暗的心思,有种反复撕裂伤口的快感。 反正事情不可能更糟,比起这些陈年旧事,池晏翎都被他关在这里不能动弹了,那他的阴暗偏执还有什么必要隐瞒。 池晏翎听得越发沉默,他看着盛潮歌。 面前的人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而是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惨白,眼下有难以遮掩的青黑,他情绪显而易见地有些激动,和以往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样子相去甚远,他用那些不堪的词语描述着自己的欲望,像是自虐,又像是在祈求救赎和原谅。 “盛潮歌。”池晏翎轻声开口,“如果当初我没找上你,你会怎么做?” 还在喋喋不休的盛潮歌瞬间被切去了声带,安静下来。 他发现自己既然有些难以想象。 从第一次见到池晏翎开始,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用尽各种手段看着他。直到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盛女士发现,盛怒的母亲强行把他丢到了国外,安排心理医生和保镖全天候地看着他。 那个时候他和外界的联系全部被切断,和同学多说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案,更不要提远在大洋彼岸的池晏翎。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禁忌。 但那个时候他熬下来了。 靠着药物和锻炼保持睡眠和身体健康。 直到他带着自己堪称黑马的公司回国,直到他的公司卡住了盛世的科技树,真正走到外公和母亲的眼里,然后他小心的伪装成正常人,使得他们放松警惕,坐上盛世继承人的位置,才得以光明正大的,在有限的范围内接近池晏翎。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远远看着。 直到池晏翎自己撞了过来。 如果没有当初那个邀请呢…… 盛潮歌难以回答。 如果没有得到过,他大概可以轻松说出“不会怎么”,可他已经切实地得到过池晏翎,放弃过一次已经足够锥心刺骨,又让他怎么再来假设新的一次失去? 池晏翎没要他回答,他看着电脑——桌面上的他满足地蹭着一只猫咪,脸上是无忧无虑的神情——他喃喃自语:“要是事情和照片一样,都不会变就好了……” 盛潮歌闻言看了他一眼。 池晏翎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满墙的照片,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盛潮歌脑子里还萦绕着池晏翎的那句自言自语,他定定看着这些年陪伴他走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照片,如同一尊正在沉思的雕像。 夜深了。 池晏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白天发现的房间着实给了他一点震撼,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盛潮歌。 他相当丢脸地选择了逃避,晚饭都是盛潮歌做好放在门口,他等人走了在端进来自己吃完。 又在床上翻滚了一下,他决定不能这么下去,得找个人分担。 他第一反应就是猫哥,但想了想又否决了,要是猫哥知道了这些事,估计得拿把刀跟盛潮歌拼了。 选来选去,他只能唤道:“010。” 时至今日只有这个外星来客可以跟他互诉衷肠了。 010应声冒了出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晚上好呀宿主!” 池晏翎一时语塞。 他发现把系统叫出来之后,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说他面对盛潮歌的复杂情绪吗?那种有些担忧,有些高兴,又觉得不对,应该害怕的心绪吗?他自己都难以准确描述。 010并不在意宿主的沉默,它神秘兮兮地靠近,用降低的声调说道:“宿主不要着急哦,系统掐指一算,转机马上就来了!” 池晏翎:“……” 他满腔复杂的心情变成了无语,总觉得系统和最开始比起来好像变了不少。 这难不成是大数据对ai的训练作用吗? 池晏翎漫无边际地想。 门轻轻地开了。 010顿时发出一声“哇喔”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是不是被系统这“马上大的就来了”的语气所感染,池晏翎竟然有点紧张。 这是他被“囚禁”的一个月以来,盛潮歌第一次未经许可进入他的房间。 半开的门被重新关上,带走了房间里泄露的一丝光亮。 黑暗使得彼此的存在感更加明显。 池晏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直到感觉熟悉的气息贴到了脸上。 盛潮歌的低笑声传入耳朵:“小羽,你在装睡。” 池晏翎耳朵一抖,痒意铺天盖地。 不太对劲。 盛潮歌似乎褪去了这些天的小心翼翼,可又不想以前那样温和缱绻,言语中透露出了几分池晏翎没见过的攻击性。 不速之客俯下身,想要亲吻他。 池晏翎下意识偏头想躲,但一只手先行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牢牢固定在了原地。 池晏翎眼睛眯了眯,唇舌相交之间反客为主,率先索取着对方的回应。 过去习惯似乎发生了作用,盛潮歌顺从地交出了主动权,这个彷佛打仗一样的吻最终还是回归了过往的缠绵。 直到池晏翎听到“咔哒”一声。 手上坠上了一个重物。 第66章 他瞬间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摆了摆手腕。 金属相击的声音传来,条状重物在重力摆动下荡秋千的感觉传导到了池晏翎的脑海中。 这次真·被锁了。 池晏翎简直气笑了,他摸索着捏住盛潮歌的下巴,下了狠力,如果有光,就能看到盛潮歌脸上鲜红的指印:“盛潮歌,你又发什么疯?!” 盛潮歌没说话,微微偏头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温润湿软的感觉一闪而过,池晏翎下意识松开了手,盛潮歌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贴了上来,他磨蹭着池晏翎的唇瓣,手指顺着柔韧的肌肤往下抚摸:“你不是问我,如果你没来找我,我会怎么做吗?” “小羽,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锁住你。 这个潜藏的台词通过交缠的肢体传给了池晏翎,这像是取悦了他,他另一只能动的手抚上了盛潮歌的脸,然后滑到喉结,渐渐用力。 盛潮歌没有挣扎,和他在黑暗中互相对视。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里渐渐出现了轮廓。 池晏翎好像第一次看清楚盛潮歌的眼睛,有他早已熟悉的专注爱意,还有从没展现过的疯狂。 他想到了盛女士的警告。 “割肉喂狼,只会助长狼的野心,总有一天他会拉着你一起死。” 可是狼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池晏翎手指渐渐松了劲。 盛潮歌敏锐且默契地贴了上来,带着一如既往想要把他吞吃入腹的欲望。 他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违背他的意愿。 池晏翎的动作被强硬打断,盛潮歌把他的手举高锁在的了床头,扶着的肩膀往下坐,以自己整个人为枷锁,牢牢把他禁锢在了身下。 汗水混杂其他滴落在皮肤上,划出一道令人战栗的痕迹,迷乱的气味充斥鼻尖,整个人都彷佛坠入深海,感官只充斥着身边的人影子,像种令人沉沦的极致诱惑。 池晏翎的神智终于迷失在了翻腾的潮水中。 恍惚中他听到盛潮歌的声音:“如果不能在一起……那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如同古老的传说那样,将生命终结在最美好的感情中。 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又郑重其事。 池晏翎轻而易举地,受到了蛊惑。 他微微启唇,接受了另外一双唇舌分享过来的液体。 有些细微的苦涩。 第36章 池晏翎醒过来时, 脑子还有点木。 “哇!宿主你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自己玩脱了!!!” 脑子还没清醒,他耳边率先听到了010劫后余生的哭诉:“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呀!我回去一定要和创作者投诉编写推演功能的那个研究员!!看看他写的什么垃圾代码!明明推演结果是你能和任务对象甜甜蜜蜜在一起,结果任务对象他真的差点杀了你啊!!幸好你没出事, 不然宿主死亡我就没能量回去了呜呜呜……” 池晏翎醒来本就有些头疼, 被系统这么一哭更是难受:“好了闭嘴!” 010闭嘴了,但还是坚持不懈地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抽泣。 池晏翎坐起身体, 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 除了有些睡多了一样的昏沉,并无其他的不适。 他又看了看仍在一抽一抽的系统,确信这系统的确实变化很大,比起一开始的“机模机样”, 现在它有了更多人的情绪,看上去开始“人模人样”了。 他把这个变化告诉了系统, 010抽噎中回答:“任务过程中系统会对宿主的情感回路进行学习,以补充系统情感模块的缺失, 按照创造者的话来说,随着情感模块的增强, 每一个系统都有向硅基生命衍化的可能。” 池晏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010停下了模拟的抽泣, 好奇地看着脸色平静的宿主:“宿主你不生气吗?” 任务对象想要拉着你一起死诶! 池晏翎看了看时间,这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左右, 许久没有进食的胃并没有什么感觉,手上有针头的痕迹, 看来是有人给他打了营养针。 于是他问道:“后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010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你们***,所以我就被关小黑屋了,结果一不小心休眠的时间长了点,等我醒过来就发现任务对象找了医生帮你检查身体,还说什么药效再不挥发就要给你洗胃什么的!我一检查才发现任务对象居然给你下了毒药!!” 池晏翎打断它的添油加醋:“他下的什么毒药?” 010“呃”了一声, 不情不愿地回答:“……安眠药啦,只是本来致死的量任务对象吞了比较多的,给你喂了少的,我后面又帮你清理了药物残留,现在已经没事了。” 池晏翎看上去并不意外:“盛潮歌呢,他没事?” 说到这个010还有点困惑:“他没事,而且明明他吃的量比你多,但是竟然比你先醒过来了,他醒过来没多久,医生就来了,给你检查了之后就给你挂水,说等你醒过来就好了。” 池晏翎点点头,算是搞清楚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对盛潮歌的抗药性倒是不奇怪,按照盛女士所说,盛潮歌有很长的药物治疗经历,精神类的治疗势必会影响睡眠,只怕盛总私底下没少吃安眠药,有抗药性倒也正常。 没想到,盛潮歌居然真的会选择同归于尽这个道路。 第67章 池晏翎在床上想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止不住的笑意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大笑起来。 010吓得够呛,差点想耗费自己能量检查一波宿主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010,”池晏翎笑够了,“任务进度呢?” 010一边继续担忧自己的宿主,一边打开任务面板。 起起伏伏很多次的任务进度终于走到了“100%”。 蓝条和血条一起充满,010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台储存了一段远超当前位面可以理解的能量。 这是池晏翎的任务奖励——足以回溯世界时间的力量。 010目瞪口呆。 他从小黑屋出来之后就直面宿主昏迷不醒的局面,焦虑恐慌之下都忘了查看后台! 他突然理解了自己今天满溢的情绪,因为第一个任务的宿主完成任务,程序自动结算任务奖励的能量使得他的情感模块产生了迭代。 但是,为什么? 饶是情感模块已经升级了一次,系统发现自己还是没能理解宿主的感情变化。 池晏翎笑了笑。 他担心感情在褪去光环后成为一地鸡毛,盛潮歌未必理解他的焦虑,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给了他单一偏执的爱情,又给了他避免失望的方式。 虽然神经且不可理喻。 但还有比这更加纯粹的回答吗? 池晏翎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有种从封闭罐子后出来畅快呼吸的感觉,又像是吃到了心心念念棒棒糖的如释重负,他拿起枕边的手机,发现手机下面压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两个号码。 一个是110。 另外一个是盛潮歌的私人号码。 于是池晏翎拨通了第二个号码:“盛潮歌,我饿了。” 那边安静了一会,盛潮歌温柔的声音传来:“我马上回来,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小池总在家办公两个星期之后,终于回到了天骋上班,于特助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抱着一大堆文件进了池晏翎的办公室,开始跟他汇报公司近期的情况。 池晏翎一边翻阅一边听他说,听着听着,于特助的声音突然劈叉了一下,池晏翎疑惑抬头:“怎么了?” 于特助一秒恢复了正常,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汇报。 很快,一个上午过去,于特助总算把积压的事情说的差不多了,池晏里在备忘录里记下一会儿的工作安排,挥了挥手让于特助出去。 于特助欲言又止。 池晏翎不由诧异:“悦和,你以前可都是有话就说的。” “咳,”于特助尴尬地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脖子后面的位置,“下午您还有会议,这个……痕迹还是遮掩一下。” 说完火速离开了办公室。 池晏翎:“……” 他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后颈,上面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怪不得昨天感觉那么疼。 他暂且把工作放下,点开对话框把照片给盛潮歌发过去:“看看你干的好事!” 盛总看上去也无心工作,信息秒回:“对不起。” 还没等池晏翎表扬他认错态度良好,那边很快发过来一条:“但这不能全都怪我。” 【盛潮歌】:是你先在床上折腾我的,小羽。 池晏翎一挑眉,噼里啪啦按键盘。 【池】:所以怪我咯? 沉默两秒。 【盛潮歌】:当然没有,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 池晏翎看着盛潮歌这求生欲爆棚的话直乐。 自从彻底在池晏翎面前暴露了真实面目后,盛潮歌是半点不掩饰自己那股偏执的占有欲,平时还能算勉强能忍,一旦肌肤相亲就有种想吃人的急躁凶残。 昨天换他被池晏翎锁在床上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温存。 大概是没想到慢动作也这么磨人,盛潮歌第一次在池晏翎身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几秒后,盛潮歌给他发了一张图片。 池晏翎定睛一看,是一个常见的外伤用药。 【盛潮歌】:看着比早上严重了,让你的助理给你买药涂一下? 【盛潮歌】:或者我给你送过来。 【池】:不上班了? 【盛潮歌】:任泊在。 【池】:放过他,你关着我的这半个月他要忙疯了吧 【盛潮歌】:拿着年薪千万的工资,他该做的。 【盛潮歌】:小羽,我来找你。 【盛潮歌】:我们一起吃午饭。 【盛潮歌】:好不好? 池晏翎还真的意动了一下。 要不说温柔乡英雄冢,他和盛潮歌真正复合的一个星期,过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以至于分离后遗症如此明显。 一个上午而已,看见盛潮歌的邀约竟然就忍不住想立刻见到他。 但在彻底色令智昏之前池晏翎瞥见了自己的日程。 安排的一二三四项工作总不能就这么无限期拖延下去,盛总可以压榨下属,他可不干这种没良心的事情。 于是池晏翎拒绝了盛潮歌的邀请,作为补偿,自然只能同意晚上任由盛总安排。 盛潮歌勉强被哄好了。 等到晚上下班,池晏翎发现盛潮歌把他带到了云水之间。 池晏翎:“……” 他看着盛潮歌:“故意的?” 第68章 盛潮歌牵起他的手吻了吻:“嗯。” “盛总,”池晏翎拖长了声音,“里面不会还有你安排的求婚晚宴和气氛组吧?” “怎么会,”盛潮歌扣住他的手指,“只是单纯来吃顿饭。” 也算是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一年半前他在这里当众被池晏翎拒绝,当时以为自己和池晏翎之间再无可能。 没想到一年半后,他能正大光明地牵着池晏翎回到这里。 池晏翎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受到了他的影响,看着云水之间雅致的装修,竟然也生出无限感慨来。 他在这里接到人生第一份正式的求婚,然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而故地重游,始终漂浮的脚步终于有了坚实的支撑。 他慢悠悠地跟在盛潮歌身后进了包间。 不出所料,还是当年的那个包间,只是少了气氛组,显得偌大的包间里空荡荡的。 留下盛潮歌在桌子面前和服务员确认,池晏翎好奇地四处转了转,发现这包间纯粹就是干冰搞得噱头,很快失去了兴趣,正准备回去坐下,发现一向对这些摆设不太感兴趣的盛潮歌居然站在一盆花前发呆。 他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这盆平平无奇的花:“看什么呢?” 盛潮歌伸手指了指绿叶的缝隙。 池晏翎定睛一看,叶片掩映的缝隙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可惜光线不足看不清楚。 于是他干脆伸手,直接把那玩意儿拿了出来。 等到手一看,这是一个四四方方样式精巧的木盒子。 池晏翎猛然转头。 盛潮歌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是独属于池晏翎的温顺柔和:“不打开看看吗?” 池晏翎下意识打开。 里面是一对素雅又不失设计感的男士钻戒。 盛潮歌拿出其中一枚,单膝跪在池晏翎的面前,牵住他的手,缓缓将戒指推入修长的手指中,最后严丝合缝地卡在了指根。 他仰头看着池晏翎还有点怔愣的表情,内心涌上的满足难以言喻。 他低下头,吻了吻池晏翎指尖,终于能够毫无负担地吐露出数十年的心意:“小羽,我爱你。” 被他牵住的手指动了动。 最终和他十指相扣。 “我答应了,盛潮歌。” 第37章 1 池晏翎手上多了个圈的事情立刻在亲朋好友间炸开了锅。 但一向大大方方的池晏翎跟转了性一样, 对自己这次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经历讳莫如深。 哪怕是猫哥也没能打探出来。 大家纷纷猜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要是池晏翎知道他们的想法,高低得说一句猜的真准。 就他和盛潮歌这在违法犯罪边缘大鹏展翅的爱情,还是少昭告天下的为好。 他只在盛潮歌那场简陋的求婚仪式后, 把人带到了池老爷子休养的疗养院里。 盛潮歌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白手起家一手创立池氏的老人, 但还是第一次以亲属的身份见他。 没了商业场上的和气,池老爷子看过来的眼神里有种掩饰不住的锐利和打量。 盛潮歌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 少年时期, 外公和母亲对他的打量更加直接和赤裸, 相比起来,池老爷子的眼神还算温和。 一顿饭吃饭,池老爷子对这个胆色不凡的年轻人有了几分好感。 把池晏翎打发去浇花后,池老爷子收敛了几分笑意。 盛潮歌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几分警惕。 “别这么紧张, 我又不会吃了你。”池老爷子先是调侃了一句,目光看向了门外花园里心不在焉浇花的池晏翎。 发现自己被抓包的池晏翎立马转身, 做出一副“我很认真”的样子。 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小羽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爸妈的事?”池老爷子嘴角笑意未泯,声音却变得有些沧桑。 盛潮歌摇了摇头。 虽然池晏翎没说过, 但他大概知道那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因此, 也没必要非要知道。 池老爷子简单说了说儿子和儿媳的那些破事, 又说起池晏翎这些年的心理问题,叹息道:“这些年他身边人一直来来去去, 看着好像谁都认真,其实谁都没放在心上。” 他看着窗外的孙儿:“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小羽, 当时我要是再强势些,把他爸妈分开,哪怕他无父无母地养在我身边,也好过他最后去面对那些事情。而那件事请发生之后,我一度以为这孩子要孤独终老了。” “虽然现在他接受了你, 但是小羽之前无缘无故消失地在现实里消失了半个月,谁找他都只能通过网络,”池老爷子收回视线,看向盛潮歌的眼神带着十足压迫力,“他不愿意跟我明说发生了什么,但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多少猜得出一些,盛小友,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盛潮歌面色平静:“您多虑了。” 池老爷子眯了眯眼睛,定定看着他。 盛潮歌在他锐利的眼神下面竟然笑了起来:“不论我手段如何,小羽接受了不是吗?您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他。虽然这样的话听上去很肉麻,但我是认真的。” 他看着池老爷子,神色十分认真:“我爱他,更甚我的生命。” 池老爷子没说话,手在拐杖上摩挲着,半晌,他哼笑一声:“年轻人说得比唱得好听,看看小羽爸妈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爱情。” 第69章 盛潮歌缓慢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但小羽愿意相信。” 池老爷子淡淡接了一句:“那你最好让他一辈子相信下去,否则就算老头子我活不了多少年,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付出代价。” 盛潮歌笑了笑,没再多说,而是站起身迎上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池晏翎。 池晏翎刚进门就被他抱了个满怀,一时惊讶,还以为他被自己爷爷呲了一顿狠的,于是顾不得许多,把喷壶往管家手里一丢,贴在他耳边询问。 盛潮歌轻轻一笑,吻了吻他的唇,低声说道:“小羽,我爱你。” 池晏翎在自己爷爷面前被偷亲,半点没感受到被表白的温情,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把拉开盛潮歌,对着爷爷黑沉的脸色尴尬一笑:“爷爷您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催一下。” 说完不等池老爷子有所反应,动作粗暴地把盛潮歌拽出去了。 池老爷子看了看管家手里的喷壶,里面还有一大半水,显而易见地,池晏翎心思半点没在浇花上。 他摇了摇头,透过落地窗,依稀可见门外树影下正在跟盛潮歌“算账”的池晏翎。 脸上是他许多年没有看到过的轻松活力。 于是他缓缓地笑了笑。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2 在池晏翎和盛潮歌复合后的第三年,他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接起来后,里面是一个陌生中透着熟悉的女声:“池晏翎吗?我是盛梓晴,我们抽空见一面吧。” 他在一间咖啡厅见到了盛女士。 她穿了一身红色的长裙,看上去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妆容精致,风情万种。 池晏翎在她对面坐下,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盛阿姨。” 盛女士气质比第一次见面时柔和了不少,就是一开口仍然有些阴阳怪气:“许久不见,很高兴看见你还健康。” 池晏翎:“……” 池晏翎:“谢谢您的关心,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盛女士没有马上回答,她用茶匙搅弄着咖啡,沉默了很久,才淡淡说道:“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池晏翎了然,微微笑了起来:“您是担心我被盛潮歌囚禁吗?” 盛女士手腕一抖,茶匙掉进了杯子里。 池晏翎马上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又抽了一张擦了擦桌上溅出来的咖啡液:“潮歌跟我说过,您和他亲生父亲的事情。” 在他们在一起后不久,池晏翎曾经好奇盛女士的去向,盛潮歌痛快地交代了他怎么下套夺了母亲的权,逼着盛女士和他一起骗过外公,独掌盛世大权,顺便交代了他亲生父亲干出来的混账事。 池晏翎听完简直眼神奇异,捏着盛潮歌的下巴问他:“你还真是半点不遮掩啊,你就不怕我因为你太变态而分……唔……” 盛潮歌堵着他的唇缠绵许久,最后紧紧地抱着他:“我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情,别拿这件事来刺激我。” 池晏翎不太在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脸,亲昵道:“也就我能忍你了,所以你得乖一点,盛总。” 盛潮歌十分温顺地答应,然后很“乖”地拉着池晏翎进卧室交流了。 在脑内彻底变色前池晏翎住脑了,轻咳一声看着面前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士:“平心而论,这件事里他是无辜的。” 盛女士沉默不语。 盛潮歌的父亲是她的第一任丈夫,穷小子能嫁给大小姐,原因当然是大小姐的爱意。 而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直到那个偏执狂想把她囚禁在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并且在囚禁不成后试图拉着她同归于尽。 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上了盛潮歌,那个罪犯干的事让她连带着恨上了还没出生的孩子,如果不是月份太大没办法流产,她一定不会留下这个孽种。 所以出生之后就被她丢给了孩子的爷爷,不抚养也没关心过。 直到盛潮歌十六岁的时候,汪老头临死前找到她面前,求她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帮一把,别让盛潮歌因为经济原因辍学。 经过十六年的时光,当初刻骨的恨意缓解了一些,她到乡下见到了盛潮歌,又被那个少年的瘦骨嶙峋以及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勾起了恻隐之心,最终把他带了回来。 “潮歌说他很感激您给了他富裕的生活,所以会尽全力维持住盛世的运转,并且想办法让它更上一层楼……就是……”池晏翎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盛潮歌后面干的这些事情也跟感激没什么关系了。 果然,盛女士冷笑一声:“感激就是用盛世破产来威胁我出国?” 池晏翎:“……” 他想了想,干脆伸出右手,白皙的手腕上扣着一块手表,深蓝色的表盘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有种流光溢彩的质感。 盛女士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池晏翎慢条斯理地点了点手表:“这里面有盛潮歌装的定位装置,您回来的事情他应该知道,所以,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已经在楼下了。” 盛女士:“……” 她茫然了一瞬,理解了池晏翎的话后,一点一点露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是不是也……要看看医生?” 池晏翎估摸着她是想问“你是不是也有病?” 他忍不住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您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第70章 盛女士怔了一下。 池晏翎的声音很温柔:“您如同潮歌所言,是一位善良正直的女性,您遭受过那些不好的对待,所以希望我能避免同样的命运,所以我十分感激您当年把他当年做的事情告诉我。但世界上毕竟没有相同的树叶,您直接把盛潮歌父亲做的事情映射到盛潮歌身上,是不是也不太公平呢?他确实有些偏执,但除了在我的事情上外,我想他应该并没有让您失望过?” 盛女士没说话。 盛潮歌确实是她最出色的孩子,从自己父亲对那个人渣恨之入骨,却能放心把盛世交给盛潮歌就看得出来,他哪怕是在伪装,也把自己伪装的完美无缺。 “所以您也不用担心,因为您没有管教好儿子而导致无辜的人受伤,”池晏翎嘴角含笑,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毕竟……我也算有病吧。” 盛女士忍不住冷笑一声:“你确实有病。” 池晏翎:“……” 不是,我就客气客气! “既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难道我还乐意做这个恶人吗?”盛女士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说池晏翎最后一句话确实戳中了她最担心的地方。 从高中时期她发现盛潮歌的行为之后,就一直担心有一天盛潮歌伤害到另外一个无辜的人,所以她忍不住采取了过激的手段,把盛潮歌像犯人一样在国外控制了几年……但如今看来,她是多余担心这个。 她拿起自己手提包,准备离开:“既然……那你自己保重吧,告诉盛潮歌,做事之前最好思考一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后……”她看看池晏翎,“你可以来老宅看看我和我父亲,盛潮歌就不用跟着了。” 池晏翎忍笑:“是,您慢走。” 盛女士领着包走出门外,一眼就对上了一个靠在墙上的男人。 盛潮歌跟她对视一眼,低下头:“妈妈。” 盛女士本想直接离开,但不知为何还是停下了脚步:“这回你怎么不拦着我回国了?” “我没有控制您人身自由的意思,妈妈。”盛潮歌解释道,“说到底,我不是非要跟您针锋相对,我只是想要池晏翎。” 他慢慢露出来一个微笑:“只要我唯一的宝物不被拿走,那我就永远会是盛家最出色的继承人。” 盛女士:“……”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儿子和池晏翎是一场精神病人之间的双向奔赴了。 于是她懒得再说,踩着高跟鞋离开了咖啡厅。 门外的汽车边上,一个白发绿眼的帅哥正靠在车门上等她,见她出来,立刻打开车门把她迎了上去。 盛潮歌目送母亲离开,然后身后压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你跟你妈妈,就这样了?”池晏翎咬了咬他的耳垂。 盛潮歌侧头蹭了蹭他:“嗯,这样保持距离也好,我们回家?” “好。” 第38章 3 猫哥在35岁那年步入婚姻殿堂, 新娘不是他一贯喜欢的温柔仙女类型。 而是一家设计公司的创始人,剪着短发,哪怕穿上繁重的婚纱也有一股雷厉风行的气质。 猫哥和她站一起, 仿佛霸道女总裁和她的小娇夫。 池晏翎笑话他:“你不是说你绝对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吗?” 猫哥“啧”了一声:“人的本质不就是真香, 你以前还说自己绝对不吃回头草呢!” 他下巴一努,看向了另外一边。 池晏翎的回头草正端着一个高脚杯跟一个中年秃头谈笑风生, 接受到他的视线立马敏锐地回看了过来, 然后举了举酒杯示意。 猫哥又“啧”了一声。 这些年他对盛潮歌的态度一直是面上客客气气,背后阴阳怪气。 着实是发现当年盛总天天去他的酒吧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池小羽,对自己酒吧里的美酒深感自信的猫哥感觉自尊碎了一地。 当然还有部分别扭来自于他感觉自己像是主动打开院门让猪进来拱白菜的冤种菜农。 他看看池晏翎,简约的钻戒在他手指间显得异常显眼, 猫哥恍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池晏翎已经没有随时戴着手套的习惯了。 猫哥看着自己的婚礼现场,突然问道:“你跟那位不打算办个仪式吗?省得这些年总有风言风语。” 池晏翎和盛潮歌手上戴着同款戒指, 但是两家这感情都讳莫如深,没有什么仪式也从来没有什么说明, 两家旗下的公司依然是各过各的, 偶然有合作规模也不大,时间一长就有了表面功夫、炮友之类的种种猜测, 总之说得都不算什么好话。 池晏翎怔了一下,脑海里下意识回忆起几年前他从云水之间的花盆里把戒指拿出来的画面。 他笑着摇了摇头:“那些又不重要。不过要是有生之年同性婚姻法案通过, 倒是可以补一场。” “我发现你这些年心态豁达不少。”猫哥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池晏翎斜眼看他:“我以前难道不豁达?” 猫哥一撇嘴:“你以前豁达个屁,根本就是什么都不在乎,冷漠!现在不一样啊,有人气儿了, 这才说得上豁达呢。” 池晏翎正想说话,就猫哥火烧一样放开他,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池晏翎:“……?” 猫哥表情一言难尽:“我算是知道你怎么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第71章 他这“好兄弟抱一下”,那边盛潮歌眼神都要把他烧穿了! 至于么吃一个马上就要结婚的直男的醋? 池晏翎对这突如其来的理解有点意外,不过司仪已经上台,作为伴郎的他推着猫哥朝台上走,台下的宾客们各自入座,看着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走向一脸傻笑的新郎。 白鸽伴随着鲜花起飞,台下掌声如雷,所有人都为这对新人送上了祝福。 作为“已婚”的伴郎,游戏环节池晏翎就被挤到台子边缘,他乐得清净,近距离看着猫哥被各种抽象活动折磨,感觉自己腮帮子笑得有点酸。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 他转头一看,盛潮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的身边,给他递了一杯酒。 池晏翎差不多半天滴水未进,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口渴,接过来的同时不忘向盛总送去一个“谢谢”的眼神。 盛潮歌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眼睛。 池晏翎一把拉下他的手,轻笑道:“克制点盛总,大庭广众不要动手动脚。” 盛潮歌被制止了也不挣扎,只是握住他的手把玩着。 池晏翎几口喝完了甜酒,感觉嗓子眼的干渴好受了一些,不由得感慨道:“这伴郎也不好当啊。” “小羽,”盛潮歌突然出声,“你想办婚礼吗?” 嗯? 池晏翎有点好笑:“你跟猫哥约好了?” 盛总眼神不由得露出几分嫌弃:“谁跟他约好了。” 暴露本性之后他也懒得遮掩自己这陈年醋意,毕竟从高中吃到现在,快成条件反射了。 池晏翎乐了,仗着人在角落勾着他的肩膀快速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没必要,你看猫哥为了准备这个都快忙成狗了,我成天工作就够累的了,哪儿心思安排这些。” 盛潮歌搂住他的腰让他站稳,闻言也并不坚持:“嗯,听你的。” 总归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需要仪式的证明。 4 系统010在这个世界待了很多年,直到昔日年轻俊美的宿主鬓发如霜。 池晏翎仍然喜欢穿着西装,看着并不怎么显老态,反而另有一种成熟醇厚的帅气。 他靠在椅子上给盛潮歌念一篇英文诗歌,用词稚嫩语法不通,听得病床上的盛总直皱眉头。 终于念完这篇错漏百出的作文,池晏翎捏了捏盛潮歌的手:“对你甥孙女儿的写作水平发表一下意见?” 盛潮歌面无表情:“问问盛鸣麒他怎么教闺女的。” 池晏翎哈哈一笑:“你们家小盛总说了,这叫童真。” 盛潮歌看上去想骂人,但忍住了。 盛鸣麒是他妹妹的儿子,出任盛世总裁已经很久了,总得给外边人模人样的孩子一点面子,起码不好再指着鼻子骂。 他不再想小辈的事情,感受着日渐衰弱的身体和逐渐不支的精力,眼神终究还是长久地停留在了池晏翎身上。 池晏翎又捏捏他:“你在想什么?” 盛潮歌慢慢说道:“我在想……有什么地方还没来得及带你去……” 池晏翎依然是一副笑模样:“那你说说看?” 于是他开始说那些旁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众地名,池晏翎安安静静地听完,轻轻问他:“你要把我一个人留下了吗?” 盛潮歌顿了顿,心脏传来一阵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然而面对池晏翎的眼神,他还是点了头。 年轻时他还有那样的狠心可以带着他一起走,而随着岁月流逝,对方逐渐融入骨血活成半身,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决绝了。 他恍然发现比起那些同生共死的美好传说,他更加希望对方仍在这个世界上鲜活的存在着。 池晏翎闭了闭眼睛:“嗯,我记住了。” 于是盛潮歌笑了起来,费劲地想坐起来,池晏翎起身扶着他,他就趁此机会亲吻一下爱人的脸庞:“小羽,我爱你。” 盛潮歌从来不吝啬于对他说这个词语。 但池晏翎却很少回应,他年少风流时,不走心的喜欢和爱张口就来,可真正面对自己心爱之人,他却出口的词语异常郑重。 直到如今,一生的时光终于抹平了他年少时的忧怖,他得以坦然地回以一吻:“嗯,我也爱你。” 盛潮歌注射完镇静剂睡着了。 池晏翎一个人走到医院的窗边,紧闭的门窗之外是狂啸的风雪。 010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小池。” 池晏翎看着这个多年的老朋友:“010,你得叫我老池或者池老了。” 010老气横秋:“系统理论上拥有无限寿命,你就算活三百岁也是小池。” 池晏翎笑了笑:“好吧,你说得对。” 光球在空中转了一圈,神秘兮兮地:“你想不想知道卤蛋在干嘛?” 卤蛋就是被人遗弃在医院的男婴,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光滑的脑门,远远看上去像一颗卤蛋,被前来体检的池晏翎看到,顿时惊为天人,走了手续之后收养了他。 如今卤蛋已经长成了身高腿长的大男人,也没能改变养父心里那颗光滑卤蛋的形象。 池晏翎来了一点兴趣:“他不是出差去了吗,难不成没有好好工作?” 010给他展示了一下卤蛋的电脑后台:“他在看任务对象给的‘池晏翎饲养手册’,他是生怕小孩照顾不好你啊,这东西居然也能写好几百页!” 第72章 池晏翎怔了怔,突然弯了弯腰,像是忍着什么疼痛,他闭着眼睛抵在墙上:“我说他跟医生斗智斗勇的,非要在平板上写东西,原来是写这个啊……” 010犹豫了一下,展开了许久没有动过的任务面板:“小池,你要领取奖励吗?” 池晏翎缓过那阵难受劲,睁眼看了看,年轻的q版自己头顶血条蓝条,正在闪闪发光。 010道:“你领取任务奖励,就可以回到过去……然后,你可以提前带任务对象去检查身体,说不定……” 池晏翎怔了怔,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每年都会定期检查身体,但盛潮歌的病是遗传性的,再来一次,他也不会逃开这个命运。 他看着面前发光的圆球,绑定系统时他想着回到过去阻止父母出轨,或者回到十七岁当成什么都没发生,本意还是想逃开少年时期的阴影。 再然后他有了盛潮歌,也不需要借助这样的手段回到过去自欺欺人。 而现在…… “010,如果我一直不领取这个奖励,会怎么样?”他突然问道。 010有点苦恼:“我也不知道。” 池晏翎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可以封存这个愿望,然后给别人使用吗?” 010:“……啊?” 池晏翎笑起来:“你应该还有下一个宿主吧,这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以后遇到你的宿主需要,就给他使用吧。” 010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你……” 池晏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了。” 他回到病房里,盛潮歌还在沉睡,心率波动几乎到了淡不可见的程度。 他握住他的手,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他想他这一生,年少时鲜花着锦,虽然有所挫折,但又遇到了系统这一神奇之物,于是得以及时勒马,转而找到相守一生的爱人。 是足以漫长和幸福的一生。 010浮在空中,郑重其事地保存好后台的能量。 任务完成,奖励兑换,他与宿主之间的连接逐渐衰弱和中断。 时空跃迁通道已经开启。 在从这个世界离开之前,010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第一任宿主,向过去的接近半个世纪的漫长时光告别: “再见,池晏翎。” 第39章 楚煜鸢又做了那个梦。 他在空无一人的宫禁中奔跑, 回廊长得看不见尽头。 他独身一人,穿着寝衣,冷的发抖, 然而过去会为他披上狐裘之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四处寻找着, 终于抛却太子的仪态,奋力大喊着:“兄长!江秾!江秾!江秾你在哪儿!” 到最后, 他声音近乎呢喃:“江秾……你回来……你在哪儿……” 景色很快变换, 他穿着太子的朝服,走在一片尸山血海间,一个面目不清之人拉着他的衣角哭诉:“殿下!江秾负恩背主,自恃武力, 杀了我们好多弟兄后逃出宫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江秾逃出宫了…… 为什么…… 他有点茫然的抬头,江秾正立在城墙上, 长发和白色发带一起飘扬,一双眼睛明亮如昔, 他用特有的潇洒语调说:“小殿下,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护你登基, 可没说要困死在皇宫这个牢笼里……哎, 虽说我还挺喜欢你的,可惜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说完,他足尖一点, 轻飘飘的消失了。 “不!”楚煜鸢猛然睁开眼睛。 一团灵光飘在他面前。 意识还没清醒,他已经下意识地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手腕,把即将出口的惊呼咽了回去。 但还是惊动了旁人。 “陛下?”苏姜听到动静,轻声问了一句。 过了一会,他才听到帝王一如既往平淡沉静的声音:“无事, 你且退下。” 苏姜不明所以地退下了。 直到再无旁人,楚煜鸢才垂眸和自己面前的光团对视,一时疑心自己仍在梦中。 光球蹭蹭他:“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宿主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010看了看面前的宿主。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类了。 见多了前任宿主的精致俊美和他爱人的斯文雅致,010对人类的颜值开始有些麻木了,但没想到绑定后居然还是被宿主的容貌惊艳了一下。 不愧是楚朝第一美人的孩子。 宿主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容貌,远山眉,含情目,芙蓉面,五官组合恰到好处,多一分妖艳,少一分清淡,不多不少刚好显出一种男女皆宜的秀美绝伦。 就是……宿主怎么看着有点奇奇怪怪的。 以楚煜鸢的容貌,按理说应该动静皆宜,可他看人时神情古井无波,眼神平淡死寂,一举一动透着一股刻意规训过的端正古板,瞧着不太像活人。 楚煜鸢漆黑的眼瞳定定看着手中的光团,直到感觉光团“缩了缩”。 他才收回目光,消化刚才的一切。 从噩梦中醒来,他就看到了这么个“系统”,据说来自于天外,只要完成所谓的“破镜重圆”任务,就可以助他实现一个愿望。 楚煜鸢平平问道:“朕若想成为史书留名的明君,你又如何做到?” 010:“……” 这语调,怎么感觉宿主像是星际研究院刚搞出来的仿生机器人? 010收起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一时有点挠头。创造者给他安装的都是物理功能,猛然涉及到这种主观评价的东西,还真是一时抓瞎。 第73章 但毕竟是超越代际的科技水平,010很快找到方式:“我可以给你看后世对帝王功过的总结和评价……当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后世啦,不过科技水平差不多,宿主你这么聪明应该可以从里面看出来做什么才是后世留名的明君吧……” 说着说着,它有点心虚。 尤其是对上宿主面无表情的冷脸,更心虚了。 这听着很像诈骗套路,你问他怎么做,他说你做任务领资料,自己悟。 楚煜鸢却是有些奇异。 他只不过是将这些年刻在骨子里责任用来随口试探而已,不成想系统居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后知五百年,这可是传说中的仙家手段了。 科技……楚煜鸢把这个陌生的名词记住,他仔细看了一下手中的光团,素来沉寂的眼瞳有了些许光亮。 此物若当真无害,那于他而言,可堪大用。 想好了以后可能的收获,他才问道:“那朕要与何人完成你所说的‘破镜重圆’任务?” 010挠头,这任宿主还真是奇怪,关心第一个问题居然是系统能给什么奖励,不像小池,绑定后第一反应要和谁破镜重圆,知道任务对象后居然还要系统用奖励诱惑! 吐槽归吐槽,他尽职尽责地将任务对象的信息给到宿主,考虑到古代王朝找人困难,还附赠一张高清图像:“就是他!江一晨。” 楚煜鸢先是被凭空出现的光线震了一下,再次感到了系统的神奇之处,等看清图像上的人,他顿时失声:“江秾?!” 楚煜鸢失了冷静,人偶般的皮囊里陡然有了活气,他捏着被子的手背青筋崩起,直勾勾看着画像,声音嘶哑而轻忽:“江秾……江秾……” 但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他那些激烈的情绪如同收到了指令一般迅速从身体里流失,坐在原地的再次变成了一尊美而僵硬的雕塑,长长的黑发散落下来,遮住他的半边脸,纯黑的瞳孔透过发丝,眸光一动不动,看着说不出的渗人。 但010毕竟不是人,他只是觉得尺二系统摸不着头脑:“啊这……宿主你有什么问题吗?” 楚煜鸢看着画像上方的名字沉默半天,才呢喃道:“江一晨……原来名字也不是真的啊……” 受人所托,还真是受人所托。 所托之事完成,那被托付的东西自然也不再重要,所以连名字都不用告知。 010被宿主突如其来的沉默和低落情绪弄得手忙脚乱:“那个什么,宿主你你你,你不接任务也没关系的……你别难受啊……” “我接。”楚煜鸢暗哑的声音传来,010顿住了:“啊?” 楚煜鸢似乎勾了勾嘴角,依稀露出来一个笑:“我说,我接。” 不过不是为了江秾,而是系统所知的后世数百年,对他足够重要。 至于江秾,曾经从不为难无辜者的君子,为了出宫不惜出手杀了数十上百听命行事的禁军士兵,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和他破镜重圆? 为了把他困在宫中看他再违背原则杀一次人吗? “啊?哦哦,好的哦!”010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开心,飞快地给他展开任务面板,q版楚煜鸢顶着血条蓝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宿主的q版画像,上面的是任务进度,下面是宿主的心愿值,此时都是0%哦,满了就可以兑换奖励,呃,不过宿主你的奖励应该可以分阶段……本来还有个前置的重逢任务的,但是我上任宿主说那就是多此一举,所以我就去掉啦……” 楚煜鸢基本没听,他的目光整个都被最后的“0%”吸引了。 他指了指:“这是何物?” 010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个世界暂时没有这种计数方式,于是它费劲吧啦的解释了半天。 楚煜鸢大致听懂了这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数字符号,于是不动声色地引导道:“那如你所言,其他数字也当有相应的符号?” “这当然!”010毫不犹豫答道,顺便把0-10都给他展示了一下。 楚煜鸢记下这几个符号,沉思之色一闪而过,接着他似是十分好奇:“另外一个世界为何要用此种符号当数字,如此不能直接言明数量,岂非不便?” 010半点没听出有什么不对,下意识开始给他科普数字在社会各方面的使用。 楚煜鸢时不时十分认真,另一个于他而言难以想象的世界徐徐展开。 他被子下的手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若是……他能借住系统的力量使得治下清明、百姓安乐,那也算是,全了父皇和老师的一片苦心。 楚煜鸢的眼神再次落到空中喋喋不休的系统身上。 这疑似仙家器物的系统,还真是意外的单纯好骗。 等系统说完,他又从挑了一个没听过的名词,一一询问下去。 010有点迟疑。 任何学识都不能脱离社会系统单独而存在,一个名词背后,是与之相关的无数种学科知识。 而系统是不能给宿主带来超过当代科技水平的技术的。 但是美人宿主一改严肃端正的表情,轻声细语地跟他求教,加上现在也没有涉及到具体的理工科技术…… 嗯……010犹豫了半天,觉得文科不能算技术。 于是他开始从统计对社会作用开始,向楚煜鸢科普社会学的产生和发展…… 楚煜鸢毕竟没有相应的知识,听得半懂不懂,只能拼命记住自己能理解的那部分,饶是如此,已经足以让他深感振奋。 第74章 其他不说,单是数字这一简单易记的天外知识,就足够他撬动朝堂,更不用说若是普及天下,于民生大有作用。 他听得入迷,渐渐忽视了内心一抽一抽的疼痛。 楚煜鸢窝在寝宫里听课时,玉京城外十里的一个破庙内。 京兆尹杨理言匆匆从马车上下来,动作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衣袍绊倒。 “大人小心。”属下赶紧扶住他。 杨理言却顾不得许多,连声问道:“凶案发生在何处?” 属下一指方向:“这边。” 杨理言匆匆赶去,只见京兆府衙门的衙役已经破庙团团围住,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他险些吐出来,稳了稳心神才招来一个主簿:“情况如何?” 主簿拱了拱手:“回大人的话,目前发现死者四名,其中三人乃是六扇门通缉多年江洋大盗,最后一人,疑似花月楼的杀手。” “花月楼?!”杨理言眉头一跳,“什么时候他们敢来京都重地放肆了?” 主簿顿了一下:“大人,这是死者。” 言下之意,再怎么放肆也是死人了。 杨理言摆摆手:“你不懂。” 自从太祖设六扇门统领天下门派,到如今除了几个所谓的名门正派夹着尾巴做人,江湖上诸多势力均已分崩离析。 天下武学不说全部,十之七八收归朝廷,玉京城才是当之无愧的武学圣地,高手云集,江湖之事不涉京畿乃是不成文的规则。 可如今花月楼的杀手居然敢现身玉京,哪怕是被人所杀,这背后势必有一桩花月楼拼着被朝廷记恨也要完成的生意。 当今圣上刚刚亲政不到三月……这冲谁来的简直不言而喻。 这其下的暗流涌动,比什么杀手入京严重多了! 杨理言放下其他事情,定了定神,拉住主簿:“你速速回京,面见沐大将军,就说……” 如此这般的交待一番,主簿匆匆朝着玉京城内赶去。 杨理言看着皇城方向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的前途,还是为困在深宫身为傀儡的皇帝。 只希望自己这次,没有行差踏错。 第40章 大楚康元五年, 楚煜鸢年二十三,终于得以亲理朝政。 沐太后退居仁寿宫,但仍然留下了以娘家兄弟内阁首辅沐文曜为首的七位辅政大臣协理朝政。 沐首辅以楚煜鸢初理朝政还需历练为由, 揽下来大部分奏折, 于是天子御笔朱批成了个摆设,楚煜鸢每日批折子的主要内容就是对着内阁蓝批写“准”。 饶是如此, 他仍然看得非常仔细。 哪怕送来的折子里十本有八本是歌功颂德, 剩下的两本中也可窥见沐文曜一党的势力和目的。 七位辅政大臣,涵盖六部实权文官,其中户、吏、邢、兵四部尚书乃是沐文曜亲信,工、礼两部关系不远不近, 却也不甚重要。但楚煜鸢也并无毫无抗衡之力,盖因一人的存在, 即骠骑大将军沐文轩,与首辅沐文曜乃是同族兄弟。 听着像是沐家一脉, 然而这却是先皇病逝前遗言中,指明的可信任之人。 沐大将军确实忠心于先皇, 也因此, 对先皇唯一的嫡子亦是爱屋及乌,若非沐大将军鼎力支持, 他只怕至今仍是太后手中傀儡。 他也曾想过查清楚沐大将军和沐家究竟有何龃龉,致使他对沐家现任家主不假辞色, 然而苦于手中无人,根本无从探查。 沐大将军虽然手握重兵对他也算忠心,然而兵部户部握在沐文曜手中,有些时候沐文轩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服软。 唯一的手段还时不时被掣肘,于是楚煜鸢这个皇帝就显得更加摆设了。 好在掣肘之势他早就习惯了, 总归他也不是要做个自由自在的逍遥皇帝,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能完成父皇和老师的夙愿即可。 且如今亲政得见大臣,总有机会跳出樊笼。 何况…… 他看了一眼旁边趴在桌上的蓝色光球。 他绑定这名为系统的光球已经十多天了,自己毫无感觉,找了太医,还有如明真法师之类的奇人异士,但都无人能探知系统的存在,而当他想要告知系统的存在时,却难以言语。 最后楚煜鸢终于确认,自己大概率是没可能搞明白系统究竟是什么了。 好在除了催他做任务,系统看上去对他并无危害。 反而一直在证明他的初见印象没有错误,他将寻找江秾之事放在一边,全身心都沉浸到了哄骗系统上,然后非常容易的就成功了。 系统对他毫不设防,问什么答什么。 单纯到楚煜鸢都有些良心不安。 他手边摆放着一本小册子,便是他这些天糊弄系统得到的产物,包含“农业、财政、科技发展、社会制度变革”等内容。 其中大部分他都不太能理解,但仅仅是他能理解的部分,就已经令人瞠目结舌。 这其中最吸引他的,无疑是后世那种类繁多的粮食果蔬,他有种预感,系统也许可以给他弄来那些良种和肥田方式。 可惜的是,被他敷衍了好几次之后,系统也学精了,不论说什么都不愿意把最重要的实物给他,丢下一句“等你见到任务对象再说”就没入他的身体不见了踪影。 若非楚煜鸢还能将他叫出来,他还以为这东西消失了。 至于江秾…… 楚煜鸢平生第一次生出逃避的心思,这个名字出现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想着日后再说。 第75章 起码现在,他看着自己的手册,第一页是便是系统展示的那种奇异数字。 他开始缓缓思索起来,要怎么利用这个首先从户部撕开一道口子。 玉京城外的护国寺乃是天下闻名的佛寺,其中明真法师亦是有口皆碑的得道高僧。 沐太后礼佛二三十年,明真法师素来是太后的座上宾,而最近一段时日,法师初入皇宫竟然是为了给皇帝讲经,这一消息瞬间飞遍了前朝后宫。 一时间传言四起。 仁寿宫掌事姑姑穆氏安静侍立于殿中,神色恭谨。 沐太后斜靠在贵妃椅上,一只手撑着额头,沉思半晌:“神人入梦传法,乃大楚之福,法师当真如此说?” 穆姑姑不得不再次回道:“回娘娘的话,法师确有此言。” 沐太后问道:“那法师可说是何种法子?” “不曾。”穆姑姑摇摇头,“法师说他只知晓该法子于江山百姓大有益处,具体是何,应当如何运用,种种细节,只有陛下方才清楚。” 沐太后眉头一皱:“只有陛下清楚?” 穆姑姑道:“是。” 沐太后思索片刻:“传令下去,此事不可外传,你速速出宫,请沐阁老来见我。” 穆姑姑抬头,欲言又止。 沐太后眉头一跳:“还有何事?” 穆姑姑深吸一口气,跪伏在地:“陛下得神人眷顾之事早已传得到处都是,奴婢差人打探,方知前日法师出宫时碰上沐大将军进宫请安,大将军向法师询问,于是法师便如实相告。隔天……隔天这消息便传得整个玉京城都知道了!” 沐太后“啪”得一下拍在榻上。 随侍宫人立刻跪了下去。 “这个沐文轩!”沐太后气得咬牙,这消息她得知的晚,来不及通传法师缄口,倒也不怪他。可恨这沐文轩分明是沐家子,结果一心向着老皇帝和他的贱种,当真是白眼狼一只! 穆姑姑伏地道:“娘娘息怒,此事已然天下皆知,想来阁老不日就要进宫商讨,总归只是一个传言而已,您可不要气坏了身体啊!” “……你说得是,本宫且待兄长入宫便是。”沐太后勉强压下火气,揉了揉眉心,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眯,“这件事,苏姜不知道?” 难道此人侍奉皇帝久了,心也大了? 穆姑姑回道:“陛下是单独召见法师的,苏姜探听不得。”她轻轻抬头,看见太后依旧眉头紧锁,遂言道,“苏姜兄弟家里的那个独苗还在阁老手上呢,他断然不敢生出异心。只是陛下如今和娘娘不如以往亲厚……或许,防着苏姜也未可知。” 沐太后冷笑一声。 何止不亲厚,她和楚煜鸢如今几乎撕破脸皮,若无兄长身在前朝,只怕她现在的下场和冷宫嫔妃好不了多少。 只是兄长究竟何时进宫? “那老匹夫进宫就速来通传,一刻都不要等。” 骠骑将军府,沐文轩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大咧咧地安排属下去皇宫和沐府盯梢,丝毫不顾及一旁面色黑沉的御史中丞冯和正。 沐将军明明是俊雅文官的长相,硬生生带出来了十分的土匪味道。 “沐文轩,你当老夫死的吗!”等将军府的属将依言下去盯梢,冯和正才一拍桌子,“监视朝廷命官,窥视皇宫,你好大的胆子!” “那你参我啊。”沐文轩一脸无所谓,冷笑一声,“窥伺帝踪才是重罪,他沐文曜那个老匹夫也配!” 冯和正被他噎住,缓了缓才忍住骂人的冲动:“沐文曜定然是知晓了‘神人托梦’的事情,入宫找太后商议。看在恩师的份上,你老实告诉我,咱们这位陛下究竟想干嘛?” 世人只怕不知,以“纯臣”著称的御史中丞和“帝党”沐大将军乃是同门师兄弟。 沐文轩沉默了一会儿:“我亦不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陛下就对我有所防备。若非他手上无人可用,我只怕早就……” “慎言!”冯和正打断他,“陛下为人你我清楚,这些气话就不要说了。” 沐文轩沉默。 冯和正缓和了口气:“此事若是一个不好,很容易被沐文曜一党设计成‘只问鬼神不问国事’,于陛下名声无益啊。” 沐文轩有点烦躁:“我当然知道,可陛下坚持我有什么办法。算了不说这个了,横竖我兵权在手,若沐文曜真的敢动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目中杀气一闪。 冯和正简直头疼,这种话是随随便便能出口的吗! “对了,你今天到底找我何事?”沐文轩没等他再说话,直接把话题扯开了,“总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什么‘神人梦’吧,那你该入宫劝谏陛下。” 冯和正想到今天的目的,头更疼了:“此事十有八九,涉及藩王谋反。” 沐文轩眉头一跳,居然没什么过激的反应。 冯和正奇道:“你竟如此稳重?” 沐文轩面无表情:“前些日子杨理言那个墙头草差人给我送了一个京兆尹衙门的案卷,花月楼的杀手在玉京城外被人宰了。” 冯和正皱眉:“什么?” “我差人查了一下,死的是花月楼‘风’字部的风雪刀,在六扇门的英雄榜上排第七。”沐文轩冷笑一声,“此种高手于京畿暴毙,更不要说能将他一剑封喉的高手也在京中,这种高手算上六扇门内的供奉也绝对不超过十指之数,这幕后之事小得了才有鬼了。” 第76章 冯和正喃喃自语:“这就不奇怪了……我还想秦贤弟身怀此等秘密如何行进千里安全进京,不想他的护卫竟有如此手段……” 沐文轩很不耐烦:“老冯你嘀嘀咕咕什么呢?到底是谁要造反,证据在哪儿?” 大楚皇室子嗣不兴,如今只有两个封王,均是先帝的弟弟,与陛下差不多的岁数,也正是因为和成年皇子年龄差距太大,方才在夺嫡中捡了条命。 先帝册封太子时,顺便把这两个弟弟给封到了外地。 只是楚朝亲王只有封地没有实权,哪儿的能力和胆子造反? 冯和正拍了拍手,随从走了进来,他吩咐道:“将那几位客人请进来。” 随从应声去了。 过了一会儿,领着几个人回来了。 沐文轩抬眸一看。 为首一人乃是一个中年男人,下颌蓄须,五官端正,眼神锐利,手中牵着一名粉雕玉琢的女童,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其后是一男一女两名神色悲苦的庄稼人,战战兢兢地挤作一团,抑制不住地发抖。 最后一人,乃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五官清隽柔和,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清正,嘴角含笑,望之如见清风朗月,有种说不出的潇洒气质。 他见到沐文轩,微微一点头,白色发带随意绑住的长发随身而动,平添几分飘逸。 冯和正一一介绍:“秦彦秋秦贤弟,乃是三江县县令,这二位是三江县百姓陈大有和妻子陈李氏,二人乃是宁王悖逆之事的受害者;这位,乃是江一晨江少侠,多亏他一路护送,否则秦贤弟可未必有命见你。” 沐文轩忍不住多看了江一晨几眼:“‘岁君’江一晨?” 怎么觉着有点眼熟? 第41章 “岁君”江一晨, 乃是位列六扇门英雄榜第三的少年英才,是如今少数留存的名门正派天一剑阁的弟子,据传是天一剑阁百年来唯一一位修成“四时书”的传人, 剑法莫测, 两年前他于洛江畔一剑斩杀邪道名宿七鬼老人,就此成名。 江一晨面对大将军疑惑的神色, 笑了笑道:“沐大将军, 久仰。” 这句问候情真意切,若非当年沐将军出征在外,自己未必还有命逃出皇宫。 沐文轩还在苦思冥想,他一向对自己的记忆非常自信, 然而始终未能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江一晨,按理说岁君这等人物, 只要见过就不可能忘记啊。 冯和正没理他,把话题拉回正事:“诸位, 改日再见礼吧。秦贤弟,把你所知一一向沐大将军言明, 不可有所隐瞒。” 江一晨脚步轻飘飘地一转, 退到了一边。 秦彦秋上前,开始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沐文轩很快便顾不得疑惑了, 神色凝重地听完,和冯和正对视了一眼后, 果断说道:“此事不宜拖延,我这就领你们进宫面见圣上……至于江少侠……” 江一晨洒然一笑:“我自然一同面圣。” 沐文轩欣喜:“甚好,江少侠侠肝义胆,本将军必定向皇帝为你请功。” 江一晨暗自哂笑,请功就不必, 只希望到时候小皇帝下令杀我,你不要动手就行。 沐文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让众人伪装成家丁就大摇大摆地进宫请安去了。 这一消息又是飞快地传遍了前朝后宫。 沐太后一党纷纷侧目,揣测着这对君臣又想干什么。 紫宸殿内。 楚煜鸢正在细细回想这些年的朝臣中哪些人可以用。 虽然自登基起他就大权旁落,但总归还是皇帝,召见一两个翰林问学的权力还是有的,只是能叫来的多半都是边缘人物,这倒是正合他意。 这群被消磨在翰林院的官员早就意志消沉,仕途无门,唯一的指望就是他这个傀儡皇帝,待他倒是有几分真心和忠心。 也就靠着这些人,楚煜鸢大致知晓登基以来的一次科考两次恩科取中的士人有什么特长。 很快他就锁定了一个人选,虞景天。 此人是康元二年的进士,诗词策论均是一般。只是此人也无心仕途,擦着线入翰林院后,成天窝在一边精研术数,是翰林中出了名的怪人。 楚煜鸢令人宣虞景天觐见,只是传令之人刚走,门外的宫侍就进来了:“陛下,大将军来了。” 嗯? 楚煜鸢眼中诧异之情一闪而逝,平平说道:“宣。” 很快,沐文轩穿着武官朝服,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一抱拳:“陛下,臣有事奏。” “嗯。”楚煜鸢已经收敛了所有表情,整个人如同一个端正严肃的玉偶,语调平静:“卿有何事?” 沐文轩早就习惯了皇帝见臣子时这种有点奇怪的样子,言简意赅道:“宁王谋反,臣请战!” 话语掷地有声,御书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苏姜只觉得冷汗都下来了。 自从太祖平定四方,时至今日三代帝王百年国运,除了西北和北边边境外族时不时袭扰,中原已经许久没有战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天下兵马大统领出山了?! 楚煜鸢倒是很平静,或者说他一般都没什么情绪波动:“卿何出此言?” 沐文轩直起身子:“臣有人证,就在殿外。云华府三江县县令秦彦秋,因掌握了宁王谋反的证据而被灭满门,如今只剩他一人和独女,幸得江湖义士相救,方能将证据送入玉京。臣愿为先锋,替陛下彻查,如宁王冤枉,则有何后果,臣一力担着便是!” 第77章 楚煜鸢对他的慷慨激昂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苏姜,没头没脑地吐出一个字:“宣。” 苏姜意会,弓腰领命,亲自出门将门外的人证带了进来。 楚煜鸢坐在殿中等了一会儿,没多久,苏姜率先进来,表情魂不守舍的。 楚煜鸢正在暗自奇怪,苏姜身后跟进来一个人。 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眉眼温和,嘴角含笑。 他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场美好的幻梦一样,似乎下一秒就要启唇问他:“小殿下,臣偷你出去玩好不好?保证不让那白胡子老头儿知晓。” 江秾…… 楚煜鸢怔怔的,即使接下任务那一天他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再次见到他,可真的亲眼见到他,仍然给了他难以言喻的冲击。 他一时间只觉得一股难言的心火冲进了肺腑,烧得他痛苦万分,整个人的感官好像突然复苏,膝盖、背脊、手腕……这些年在太后时不时训诫下已经麻木的地方猛然窜上来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 令他手指都在发抖。 他借着御案的遮掩,左手死死按住发抖右手,面上居然还是一副平静至极的表情:“来着何人?” 江一晨本来跟随众人跪拜见礼,闻言抬头,直直看向楚煜鸢。 苏姜看得只想上去按头。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江秾出宫一事是如何折磨陛下的,虽然不知为何又回来了,但既然回来了,不想着如何哄好陛下免了背主之罪也就算了,如何还这般失礼?! 江一晨并不知道苏公公的良苦用心,他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否则当年也不敢时不时将当朝储君从皇宫偷带出去喝花酒。如今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剑心大成,心性大为长进——从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成功演变成了天地神佛挡我者死。 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的小殿下。 昔年雌雄莫辨的美貌已经长出了男子的轮廓,虽然依旧秀美绝伦,但总算是没有了困扰他的那股子“艳气”,想来小殿下应该会满意一些。 只是…… 江一晨和桌案后帝王平静的眼神对视几秒,突然自嘲一笑,低头行礼。 明明早在五年前,他身边就不需要他了,要不然也不会突然狠下杀手,偏生他还心有期待,想着见他一面。 当年没死成,这次出现说不定已经是触怒天颜了,他居然还能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看来师父说的没错,当年是伤得轻了,脑子才没清醒。 江一晨暗叹,把多余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规规矩矩地低头跪着。 于是落在楚煜鸢眼中,便显得十分陌生。 江秾何时对他如此客气过? 当年明知他是一国储君,此人不仅不行礼还敢上来就捏脸叫美人,就是仗着武艺高强无人能治罢了! 他过去那么生气他的无礼,可没想过有一天他的有礼也会让他如此难受。 楚煜鸢感觉自己可能要失态了。 但是沐文轩还在,还有许多太监宫女、侍卫、臣子也在,所以他不能失态…… 这个念头一起,仿佛某种条件反射一样,他的身体本能的坐直了,杂念硬生生全部清空,身体细小的颤抖被强行控制住,面色更加严谨端肃,整个都绷紧成了一尊端正的雕塑。 他平平开口:“诸位平身。” 秦彦秋是第一次见到身为皇帝的楚煜鸢,虽然惊讶于帝王举止似乎有些刻板奇怪,但也未发现什么异常,他行礼过后,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宁王楚沛,乃是先皇最小的弟弟,母妃早逝,只比楚煜鸢大了一岁,封王那年十六岁。 在楚煜鸢印象中,这位小叔叔素来苍白这一张脸,看着身体不大好,所以先皇特地将其封到了江南道的云华府,希望他呆在气候宜人的富庶水乡好好养病。 没想到宁王竟然暗中生了野心,这些年在封地与当地豪绅勾结,广纳土地,暴虐敛财,而云华府知府已经被收买,为其暗中囤盐囤铁,招兵买马。其私兵驻扎之地恰在三江县的河谷中。 秦彦秋今岁平调三江县县令,带领妻儿和家丁仆从数十人赴任。上任后恰逢税时,于是他便领着衙门税官征税,不想发现县中鱼鳞图册与实际土地大相径庭,心中生疑的秦县令开始暗中调查,结果竟惹来了杀生之祸,妻儿被杀,只有小女儿身上带伤的被人送到衙门。 凶手本想以此警告,可算错了秦彦秋的性子,此人本就眼里揉不得沙子,更不用说还有妻儿血仇未报,于是他白天正常上值,摆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懒散对待,晚上和休沐期就乔装想尽办法探查,加上年轻时曾经结交过一些江湖朋友,还真让他查出来了不少东西。 “臣调查发现,宁王强制征纳了三江县内数以百计村庄内的男子服役,强迫百姓为其提供钱粮,若有人不愿,轻则重伤,重伤全家皆被株连。臣寻人证时恰逢陈家夫妇外逃,于是救下他们。本想一路伪装进京,不想还是被宁王发现,险些全军覆没。幸得江一晨江大侠相救,方才见到陛下。陛下,宁王狼子野心,杀臣妻儿,鱼肉百姓,还望陛下做主,将其绳之以法啊!” 秦彦秋说完伏地跪拜,情绪异常激动。 然而楚煜鸢听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朕知晓了,会与沐将军商议。秦卿一路辛苦了,苏姜,请秦大人下去休息。” 第78章 秦彦秋微微起身,想要说什么,但对上苏姜的眼神,只得谢恩退下。 楚煜鸢这才将视线放到江一晨身上,平静问:“江一晨?” 江一晨不知哪来儿的直觉,本能地就要解释“江秾”的由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沐文轩迫不及待的声音:“陛下,这位江一晨江少侠可是大有来头,年经轻轻就已位列英雄榜前三,可谓是江湖人人景仰的名士啊!此番多亏他武艺高强,否则还不知道秦大人有没有命入京呢!” 所以您快点,给个一官半职的把他留下来啊! 沐大将军努力睁着眼睛,试图学习自家三岁侄女。 楚煜鸢:“……” 江一晨:“……” 第42章 沐文轩这一番请功把两人都搞懵了。 虽然知道沐文轩一向豪迈不羁, 但一个中年男子学着稚童神态还是太过辣眼睛,楚煜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维护好彼此友好的君臣关系。 比起他,江一晨的反应直接多了, 往昔相当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 禁军箭羽穿身而过的剧痛犹在眼前,他忍不住就似笑非笑地瞥了沐文轩一眼。 沐文轩顿时汗毛倒竖。 但杀气一闪而逝, 他疑惑地看了看江一晨。 江少侠眸中含笑, 似乎是感谢的意思。 于是他放下心来。 他就说,以岁君在江湖上的地位,若不是有求于帝王,那也不会送人入京后还跟着来面圣。 于是他继续殷殷看着皇帝。 就问问您, 您身边除了我,还有人可用吗! 天降一个此等高手, 您当真不心动?! 但一向心思敏锐的楚煜鸢这次跟瞎了一样,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 只是左右看了看:“都下去吧,苏姜留下。” 宫人领命退出的动作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沐文轩不明所以, 总算收敛了热切的表情。 等御书房内就剩下四人时,楚煜鸢才问道:“沐将军, 依你所见,宁王当真谋反了吗?” 沐文轩闻言一怔, 暂且把江一晨放到了一边,认真思索着:“按理来说,宁王没有理由谋反,可秦彦秋所说应当也不是假的,他一个微末小官不至于用这种事欺君罔上……陛下是觉得哪里有隐情吗?” 楚煜鸢垂目沉思。 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倒不是说他多信任宁王这个叔叔,而是整件事情的暴露实在是莫名其妙。宁王若真的在三江县囤积兵马,且用秦彦秋的话来说,搅得本地鸡犬不宁,那为何不在秦彦秋赴任的第一时间就收买或是除去?居然任由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发现了屯兵之处,甚至还能带出来一对人证? 再者说,秦彦秋诬告只是以常理来说没有好处,可这世间又哪里会事事按常理呢? “一路上追杀秦大哥的乃是花月楼的杀手,”一直安静的江一晨突然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君王气色浅淡的脸,“花月楼的规矩,杀手死亡告知雇主,若是雇主坚持,则换人继续,但一单生意只出手三次,三次失败报酬原路退回,同一单生意绝不接第二次。而秦大人第一次遇袭,杀手就毙命于我剑下。” 楚煜鸢面色不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心思已经转了起来。 按照江……一晨所言,幕后之人早就知道花月楼杀手不会成功。 那换个思路,如果秦彦秋死了,事情没有败露,那么宁王准备充分后起兵造反,届时势必是沐文轩领兵平反,而如果秦彦秋活着进京……那他必然会下令彻查,事涉江山社稷,他不会放心旁人,只会让沐文轩去…… 楚煜鸢陡然明悟,对方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沐文轩调出京城! 这样一来,幕后黑手的身份简直昭然若揭。 但他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沐文曜将沐文轩调出京中又有什么好处,先皇如今只有他一个子嗣,难道沐家还真的想改朝换代不成? 沐党在朝中盘根错节的那些势力,愿意跟着沐文曜博一个前途,可未必愿意跟他一起背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而且最大的兵权就在沐文轩手里,也就是在他手里,就算会受户部掣肘,那也不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可能。 楚煜鸢百思难解,沐文轩因为他的沉默也开始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细节。 江一晨则状似恭谨的开始走神。 他这些年不是没听说过太后垂帘听政,天子身若傀儡,只是五年前差点死在最信任疼爱的人手上,他本能地屏蔽了楚煜鸢的消息,也不想去关心他是个什么处境。 只是如今看来,楚煜鸢的处境比他想得还糟糕。 今年好不容易才亲政,看上去还是只有沐文轩一个信得过的人,他这些年过得究竟多委屈? 发现自己居然又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心疼,江一晨心头顿时堵了一口气,他垂眸看了看右手掌心,一道清晰的疤痕留在手掌中,被羽箭贯穿整个手掌的疼痛再次涌了上来,很快压住了内心的酸涩。 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何况他答应过师父,得到答案后就回到剑阁,自此不过问朝堂之事。 御书房里再次回归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楚煜鸢打破沉默:“明日且让内阁中人见一见秦彦秋,沐卿,你且做好远行的准备。” 沐文轩眉头一扬就想拒绝。 刚刚虽然没想出什么所以然,但他本能地感受到了不对劲,并不想离京。 第79章 要是一个不慎楚煜鸢有个三长两短,那他是真的无颜下去见先帝了。 但楚煜鸢平静的黑瞳看了过来:“沐卿,领旨。” 沐文轩咬牙,不想抗旨,但又很担心……纠结中余光瞥见一抹白,顿时心中一拍大腿,麻溜说道:“臣领旨,但是臣有条件!如果江少侠答应贴身保护您,那臣就出京查宁王,不然您就治臣一个抗旨不遵好了!” 还在分心思考沐党究竟想干嘛的楚煜鸢:“……?” 决心问完问题就走人的江一晨:“……?” 沐大将军半点不觉得自己的安排有问题,江一晨乃是英雄榜前三,虽说六扇门这榜未必有多靠谱,但风雪刀之死足以证明其武力出众。再说了,这可是“四时书”的传人!要知道自太祖收天下武学到六扇门后,那些飞花摘叶亦可伤人的绝学渐渐都失传了,真正身负绝学的江湖人基本都在隐世门派中沉寂,深怕触了朝廷的霉头。 如岁君这般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啊! 沐文曜这老匹夫充其量能使唤得动六扇门内捕头,那些人怎么看也不会是江一晨的对手啊! 沐将军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目光灼灼地看着楚煜鸢:“陛下意下如何?” 不等楚煜鸢说话,他又转头看向江一晨:“岁君!江湖人皆知您侠肝义胆,陛下安危牵扯江山社稷,想必您不会推辞吧?!” “江公子,太子殿下自然知您真心,只是殿下牵扯江山社稷,以您之项上人头换殿下过去完美无缺,想必您不会推辞吧?” 一个他以为已经忘记的声音响在脑海中,奇异的和沐文轩的话语重叠,江一晨只觉得一股邪火冲天而起,心中杀意几乎按捺不住。 但还没等他出言质问,上首楚煜鸢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不知江少侠是否乐意?如有要求尽可提出,朕能做到之事绝不推辞。”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如同一桶冷水浇灭了江一晨的怒火,他抬头和楚煜鸢对视。 漆黑的眼瞳如同华美的宝石,漂亮却没有半分人味。 半晌,江一晨突然笑了。 当年他几乎叛门也要留在他身边,结果却是落入陷阱险些身死,而五年过去,罪魁祸首不仅毫无悔意,居然还真的想招揽他?!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这么轻描淡写?! 凭什么自己就要这么把过去放下?! 如果不让他尝过背叛的滋味,自己又怎么甘心! 江一晨内心情绪翻腾,几乎没什么犹豫就修改了最开始的目的,一口答应了:“自然乐意,不过代价么,就看陛下以后付不付得起了。” 语调十足散漫。 沐文轩眉头一皱,下意识想提醒他御前失仪乃是大罪,不想苏姜居然朝他轻轻摆了摆手。 苏姜,司礼监掌印,自陛下七岁时就在身边伺候,若说揣摩圣心,苏公公认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 于是沐文轩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不知为何老觉得陛下和江少侠之间有点奇奇怪怪的。 他把这个事情记下,打算回去问问军师。 “陛下,今日若无他事,那臣先告退了?”沐文轩理了理衣服,行礼说道。 楚煜鸢像是被惊醒了,少见的愣了一下才说道:“嗯,爱卿慢走,苏姜,送送大将军。” “不用不用,臣自己走就行。”沐文轩解决一桩大事且马上就能出京砍人,很是意气风发,他又朝江一晨使了个眼色,“江少侠,是否与我一同出宫?” 江一晨看懂了,大概知道沐文轩想说什么。 他不想再听一次要怎么保护楚煜鸢的轱辘话,于是直接装作没看懂:“不了,大将军不是要江某贴身保护陛下吗,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沐文轩噎住。 他本意想带走江一晨跟他交代一些面圣礼节,不然他生怕江湖人散漫惯了触怒天颜,到时候还得麻烦他领兵去天一剑阁上门“剿匪”。 好好的举荐变成灭门之祸,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没想到江一晨拒绝的这么干脆,更没想到楚煜鸢居然也同意了,帝王那十分有特色的平平语调响起:“那就辛苦江少侠。” 讨了个没趣的沐文轩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甩着袖子出去了。 这回他没拒绝苏姜送他,只是出了殿门,估摸着皇帝听不见之后才拉了拉苏姜的袖子:“苏公公,你老实告诉我,陛下是不是和江少侠认识?” 苏姜往后瞅了瞅,确认宫人距离他们都比较远,才小声说道:“咱家不好说陛下的私事,不过将军若愿意听我一言,那日后如何对待陛下,便如何对待江少侠。” 沐文轩目瞪口呆:“什么?!” “将军小点声!”苏姜左右看看,再次压低声音,“总之,缘由不便说明,江少侠对陛下极为特殊,将军听我的便是。” 沐文轩木然点点头,带着一脸“我知道了什么?!”的震撼飘出了皇宫。 苏姜目送他远去,这才转身回宫。 殿内。 楚煜鸢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变了变,他有点不解地看了一眼江一晨。 江一晨神色难明地看着他:“我倒有些好奇你这些年究竟在想什么了。” “小殿下?” 第43章 再次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 楚煜鸢有些恍惚。 自从江一晨离开,这个称呼几乎成了他的病灶,偶尔想起都觉得疼。 第80章 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的所有情绪再次收敛了进了平静的外表下。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启禀陛下, 虞景天虞大人求见。” 楚煜鸢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道:“让他进来。” 顺理成章的略过了江一晨的问题。 江一晨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 而是下意识的脚步一转, 到了楚煜鸢身后,如同很久之前那样,保持在一个不远不离的距离保护着他。 等站定后江一晨才发现自己的习惯性举动,脸色顿时一黑, 差点保持不住脸上的微笑。 楚煜鸢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气息和注视,再次陷入了些许恍惚。 好在走进来的虞景天及时拉回了他神思。 虞大人今年四十有五, 蓄着短须,目光炯炯, 看着红光满面的,倒是和楚煜鸢常见的那些失意翰林不太一样。 楚煜鸢免了他的礼, 开门见山:“朕听闻卿善术数?” 虞景天顿时眼睛一亮:“陛下明查!臣确实对术数一道有些心得。近日臣正好于翰林院中找到一本《算术通解》, 其中……” 他一扫开始的忐忑,口若悬河地说着《通解》中的各式原理。 楚煜鸢:“……” 他算知道这位虞大人是怎么在翰林院混成边缘人物的了。 喜好术数“不务正业”只是一方面, 这不分场合人物拉着对方讲解术数的样子,只怕才是虞大人被孤立的原因。 “虞卿。”眼见虞景天的讲述已经接近天书, 楚煜鸢不得不打断他,“朕有要事,不知卿可否为朕分忧?” 虞景天陡然闭嘴,似乎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皇帝,有点战战兢兢地回道:“臣自然愿意为陛下分忧, 只是臣不过一介小小翰林……” “虞卿且先看看这个。”楚煜鸢打断他要出口推辞,将自己从系统那里套来的“数学”知识给了虞景天。 虞景天接过来一看,第一页是一些怪模怪样的字符,符号后用文字描述了具体的含义。 虞大人沉迷术数多年,自然不陌生符号的含义,只是带着为何要用此符号表示的疑惑往后翻了翻。 他花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扫了一遍,然后带着一种似懂非懂的神情开始看第二遍,直到苏姜小心提醒:“陛下,可要传膳?” 虞景天才恍然惊醒,发现外边竟然天色已晚。 他看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竟然看了两个时辰! 让天子空等两个时辰,换个时候虞大人估计已经跪下痛哭流涕地请罪了,然而此时他完全顾不上这些细节,整个人都是一副亢奋过头的模样:“陛下!此乃神书啊!!!臣,臣从来未想过世间还有如此学问,竟还有如此繁多的猜想和问题!居然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数字来表示亿万之数!还有还有……” 楚煜鸢不得不再次打断他:“虞卿。” 皇上平静的语调给虞大人亢奋的神经泼上了一盆冷水,他可算是清醒了一些:“臣在,臣失仪了!请陛下恕罪。” 楚煜鸢颔首,并没有多生气,相反,虞景天的反应证明了他果然于数学一道天赋异禀。 在系统只言片语的描述中,楚煜鸢曾经记下了一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俗语,意思简单易懂,所以当搞清楚“数理化”指的是什么后,楚煜鸢对数学就异常上心。 虽说他自己完全看不懂,但幸好,虞景天没让他失望。 “此书乃是神人于朕梦中所托,既然卿如此喜爱,便赐给卿吧。”楚煜鸢先是一句话引得虞大人双目圆睁,无事其欣喜若狂的表情,给了他另外一个册子,说道,“此乃朕想推广之事,卿且看看,是否可行?” 这个册子里的内容,用系统的话说,是与“现代公司运营管理制度”相关的内容,包括财务管理、运营决策、广告营销等等。 本来这些内容并不在系统的给予的知识范围内,奈何宿主实在不开窍,十余天内毫无动静,010看不下去,果断选择向宿主传授现成的攻略——包括各种破镜重圆再续前缘的爱情小说。 里面又怎么会少的了经典款的“霸总娇妻你追我跑”。 楚煜鸢对里面男女或男男的爱恨纠葛不感兴趣,但是对小说里提到各种商战手段以及名为“公司”的组织异常感兴趣。 怀着求知的心情,他靠着各种悬浮的总裁小说和套系统的话,居然真的把各种架构摸索了一个七七八八,最后汇总成了虞景天手中的册子。 虞景天初时看得不明所以,等细细琢磨,顿时发现了其中的诸多妙处,于是越看眼睛越放光。 光是简洁的数字表格就比如今的账册方便许多,更不要其中各种拍案叫绝的所谓“营销策略”,当真是将人心拿捏到了极致。 虞景天毕竟也经历了宦海沉浮,迅速压制住了内心的见猎心喜,揣摩了一下圣心,这才说道:“陛下莫非是想以此丰盈国库,可恕臣直言,此册虽然精妙,恐怕是于百姓不利啊。” 何止是不利,若是当真把国家的税银拿来建手册中的“商号”,那岂不是与民争利,若是此商号再不慎落入诸如沐文曜之流手中,那简直就是鱼肉百姓的利器。 出乎他意料的是,楚煜鸢摇了摇头:“不,朕是想问,卿家中的商铺,是否可用此法?” 虞景天差点跳起来。 楚朝官员不得经商,虽然说各位大人家里谁没几个精通管家的夫人,但面上还是要依循给朝廷法度的,那些盘根错节的铺子,没几分门路还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产业。 第81章 结果现在皇上这毫不遮掩的一问,虞大人当场就跪下了:“臣……” 他脑子里开始飞快盘算自己到底哪些铺子在圣上那里挂了名,同时开始怀疑皇帝是否如传言那般真的只是一个傀儡。 楚煜鸢打断他:“虞卿,回答朕的问题。” 虞景天战战兢兢地抬头,和君王漆黑平静的眼瞳对上,有种全身都被看透的错觉。 他内心发苦,怪不得皇上得了神人传授的“数学”之法,找谁不好偏偏找自己,果然就是看中了自己的万贯家财! 可恶,自己明明已经足够谨慎,连沐相都不清楚自己的底细,皇上到底从哪里知道的! 虞景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一咬牙:“此法当然可用,尤其是那‘营销代理’之法,若陛下信得过臣,臣将此法用于家中商铺,此后将商铺所得利润的五成交给陛下,不出一年……不,半年,臣便可向陛下献上数十万两白银!” 殿内安静了。 虞景天抬头一看,楚煜鸢平静地跟他对视,不言不语。 他以为君王并不满意,于是一边内心发苦一边咬牙:“臣失言,臣的意思是,臣可将利润的七成交给陛下,还请陛下许可臣用此法。” 说完伏地不起。 江一晨忍不住换了个姿势,不经意地挡住了嘴。 若不是这样,他要是此时笑出声,难免楚煜鸢不会恼羞成怒。 也就是虞景天这种从不伴驾的官员才看不清楚。 楚煜鸢这哪是不满意,分明是被万两白银给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可怜他人眼里富有天下的陛下,从小到大恐怕都没听过这么多钱。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小殿下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沐皇后不仁,克扣衣食是常有的事情,以至于一国储君能被他轻易用一根糖葫芦哄走。 不过这位虞大人还真是深藏不露,话说回来,楚煜鸢又是怎么知道他有如此家产的? 想着想着,江一晨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开始满脑子楚煜鸢,顿时脸一黑,扭过头开始观察窗户上的花纹。 身后人气息有变,楚煜鸢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于是被震住的思绪开始缓缓运转,看着仍然伏地不起的虞景天,他很快收敛了那些波动:“就按卿说的办吧,不过朕有条件。” 虞景天终于松了一口气:“请陛下吩咐。” 楚煜鸢道:“若你商铺能成,朕要求你创办商会,把京中大人的铺子都拉进来,你做得到吗?” 虞景天陡然一个激灵,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 陛下所传的商会可不是江南一带富商巨贾那种松散的联盟,那种统一商品质量、数量、标识、材料,举止一致,策略统一的加盟联合体,借助天下之主的手,只怕世间无有商家可以抗衡。 楚煜鸢继续说道:“商会建成,卿要严控价格,不可盘剥百姓。否则,卿项上人头也不必留着了。” 虞景天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不管做不做得到都只能应下:“臣遵旨。” 楚煜鸢点点头:“起来吧,若无他事,卿且去吧。” 虞景天躬身退了出去。 等出了紫宸殿,他才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一片冰凉,衣衫已是被汗浸透。 他看了看等待送他出宫的提灯内侍,又看了看远处依稀可见的文渊阁,苦笑一声。 自己小心翼翼地在翰林院隐藏许久,没想到还是被卷入了这场帝相之争中。 虞景天说不清心头什么滋味,脚步沉重地跟着内侍出了宫。 紫宸殿内。 苏姜传膳,于是楚煜鸢被迫再次和江一晨面对面。 江一晨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你怎么知道这位虞大人有如此身家的?” 见他没问过去,楚煜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猜的。” 江一晨眉头一挑:“猜这么准?” 自然也不准。 他只知道,这位虞大人无心仕途,喜好术数,明明手头不宽裕,但对同僚的钱路都不怎么掺和,同时又不是沐党。沐文曜把持朝政,对非党羽官员的俸禄十分严苛,他便推测虞景天家中应当有些家资,否则当不至于如此悠闲。结合系统所言后世数字与经济息息相关,他又进一步推测虞景天本人于经商一道或许有些天赋,加上他有心思推广数学,确需此方面的禀赋之人,故而选中了他。 可万万没想到,虞大人居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先不说虞景天承诺的十万白银,光是有这样一个手中握有大量家资而又不起眼的官员帮他实行那个计划,待他能逐步将沐党一派官员的生计制于商会的控制之下…… 楚煜鸢眼神冷了下来。 届时端看沐党各位大人眼中,是沐相重要,还是一家老小的生计重要了。 第44章 夜深了。 楚煜鸢躺在床上, 半点睡意也没有。 白天他先是猝不及防地见到了江一晨,又是费尽心力思考宁王谋反和安排商会一事,精神始终紧绷, 以至于现在明明身体疲累至极, 但意识仍然清醒。 虞景天是他暗中落的子,凭他手握巨产却还能游离于沐党之外, 就可见这位虞大人是扮猪吃老虎的一把好手, 有他帮忙,自己这个计划不说万无一失,成功几率应当也很大。 但这并不足以应付沐文曜。 早在谣言刚起时,沐文曜以此为国之大事为由, 要求召开大朝会。只是当时消息还未传得足够远,被他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第82章 如今眨眼半个月过去, “神人传法”在沐文轩的帮助下已经不仅传遍京畿,借助军中的路子, 楚朝十三道诸府均有耳闻,于是朝会拖无所拖, 他必须在朝会上拿出与“神人”足够匹配的法子, 才能坐稳“天佑之君”的位置,由此才能从沐文曜手中获得一点主动权。 也能在沐文轩出京一事上, 握有一丝机会。 而不出预料的话,沐文曜的反击手段已经在路上了。 沐太后多年礼佛, 门下有不少声名远播的高僧,随便来个大师说君王被鬼物所迷,就能轻而易举让他回宫“休息”。 但这次沐相只怕要失望了。 楚煜鸢看了看挂在帐中当照明的光球。 010感受到宿主活跃的思绪,自动冒了出来,想到外边伺候的下人, 还贴心地开启了隔音模式,带着巨大的隔音罩喜滋滋地跟他结算任务进度:“恭喜宿主今日与任务对象完成一次完美的会面!宿主很上道嘛,直接就把任务对象留到了身边,让我们来看看你现在的任务进度……诶?!” q版楚煜鸢头上赫然顶着两个醒目的“0%”。 010目瞪统呆:“什什什么?!为什么任务没有进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自己能看到系统的原因,楚煜鸢在这个光球面前并不特别注意仪态,他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好奇:“朕此前忘了问,这任务进度是如何结算的?” 010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系统也不知道,不过根据我上任宿主的说法,这个应当是看你们两人对与复合的意愿,双方各占50%,意愿越高,进度越高。” 经过010接近半个月的洗礼,楚煜鸢渐渐对他一些奇怪的用词习以为常,闻言只是有点怔愣:“意愿……” 如此,进度为零倒是不难理解。 他不想再次将江一晨困于宫中,而江一晨应当也是相同的想法。 010落下来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根据系统对世界线的推算,他应该就是为了你才来的玉京城,为什么进度会是0?” 楚煜鸢道:“此前你说,世界线只能推算,有所误差并不奇怪。何况,他本就是那种侠肝义胆的性子,秦彦秋妻儿被害,独自带着幼女遭受追杀,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010还是不大理解:“那现在秦彦秋不是安全了吗,可他还是答应留下来保护你了啊?” 楚煜鸢抓着被子的手指紧了紧。 若是没有系统的进度条,他或许还可以安慰自己是江一晨放心不下自己,可…… 他定了定神:“少时……他便很欣赏为国征战的将军,或许是,沐爱卿所请让他无法拒绝吧。” 010想了想,认为宿主说得对。 于是他人性化地叹了一口气:“要完成任务,宿主你任重而道远啊。” 楚煜鸢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中便带上了一丝柔和的诱惑:“若要完成任务,朕或许需要卿的一些帮助。” 010一听,这不是就是自己的本职,于是顿时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等楚煜鸢说完,他犹豫了一下,再看看表情平静但眼含期待的宿主…… 010妥协了:“好吧好吧,只有这一次哦!这可是违反协议的,要是创造者知道说不定我就要被收回去格式化了……” 楚煜鸢没听懂“格式化”是什么意思,但大概知道系统可能违背了一些规则,于是开口的谢意便十分真情实意:“谢谢你,010,若非有你,我此时只怕仍身陷囹圄难以脱身。”他黑宝石般的眼瞳定定地看着系统,“幼时我不信神佛,如今却不得不信,若非神佛保佑,我也不会遇上你。” 010整个球闪了一下,才有点磕巴地回道:“不,不客气,系统应该做得!” 江一晨躺在紫宸殿的屋顶上,双手枕在头后,双眼无神地看星星。 白天一时的愤恨冲动褪去,他难得地生起几分后悔。 他向来言出必践,却屡屡在楚煜鸢的事情上破例。 明明答应了师父今生今世不再见他,结果偶然救下秦彦秋,得知他要入宫面圣后,又鬼使神差地一路护送,就算这个可以用侠义心肠敷衍过去,入京后硬是等到秦彦秋联络旧友见到沐文轩,一路跟进了宫里。 然后现在又给自己揽了一个差事。 白天想着要让楚煜鸢尝一尝背叛的滋味,此时夜深人静,又觉得这种举动很是无谓。 当年是他自己决定向他交付全部,要赌一赌天家无情的可能性,结果赌输了就应当愿赌服输,无需再与不值得之人纠缠才是。 要不明日还是大方问了当年他为何要对自己下手,然后离宫? 这念头一起,一大堆画面冒了出来。 楚煜鸢如履薄冰的处境,沐文轩愁眉不展的担忧,还有苏姜的言语…… 或许当年他真的有苦衷? 想着想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便露了头,江一晨顿时默然,下意识起身左右看了看。 皇宫大内,夜深人静,并没有一个母老虎的身影。 这些年自己但凡想给当初的太子殿下说两句好话,迎头就会撞上大师姐的一剑,说是要洗洗脑子里的浆糊,可谁家洗脑子是直接拔剑冲着要害来的? 思绪刚起,振翅之声便传来,一只黑得融入夜色的胖鸽子落在了他身边,脚边还有一个信筒。 江一晨顿感不妙,拆开信件,其上果然是三个清隽有力的字迹:“几时归?” 第83章 江一晨:“……” 自己于玉京城外斩杀风雪刀之事只怕被六扇门宣扬出去了,否则大师姐的信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可这下要怎么要解释? 他凝神思考一会,翻身落地,悄无声息地进了殿门。 准备给大师姐回上一封信。 既是贴身保护,他的住处自然就在楚煜鸢休息的内殿旁边,二者不过一墙之隔。 以习武之人的耳力,别说楚煜鸢,就是偏殿里的内侍宫女走动都能听清动静。 然而等他进入自己房间时,隔壁龙床上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要么不适合习武的楚煜鸢突然学会了龟息之法,要么就是呼吸过于微弱导致他不细听都听不到。 想着白天楚煜鸢苍白的脸色,这大概率是后者。 江一晨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推开了内殿的门。 毕竟答应了沐大将军,若是失信于人,日后还如何与江湖同道相见? 在他精准的控制下,殿门并未发出任何响动。 殿内空无一人。 苏姜领着一众宫人在外殿伺候。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睡觉时身边不喜欢留人。 可惜彼时的东宫掌事姑姑乃是皇后亲赐,对着楚煜鸢词必提体统,言必涉威仪,于是楚煜鸢哪怕是睡觉,身边也守着一大堆目光灼灼之人,若是他睡姿不端失了太子的仪态,还会被强制叫醒重睡。 而当时先皇重病,前朝后宫均是顾及不得,除了想办法搭上师父的线找来自己,竟然没什么手段来保护自己的爱子。 一直到自己来到他身边以后,不好直接杀人,只能找了千水梦离宫的旧友,给那帮子眼线下了傀儡术,才让他睡上一段时间的好觉。 如今看来,虽说他仍然像是个傀儡,但好歹睡觉没人盯着了不是吗。 江一晨一边想,一边已经走到了龙床旁边。 厚重的帐幔紧紧闭着,他小心掀开一个角,里面的人已经睡熟了。 清浅的呼吸传入耳中,十分均匀。 刚刚的悄无声息可能真的是自己未注意之下的幻觉吧。 楚煜鸢睡着了神色也没有放松,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严肃样子,只是整个人缩成了一团,高挑的身形硬生生在宽广的龙床上显出一丝弱小来。 江一晨看着他睡梦中依然刻板端正的表情,一件以为已经忘记的小事突然浮上心头。 他曾经问年仅十四的太子殿下,为何不多笑一笑。 楚煜鸢只答因为皇后不让笑,否则会失了仪态。 他一直觉得莫名其妙,古往今来谁家储君的仪态是靠不笑来维持的。 直到某次他出宫办事,回宫正好遇上沐皇后训斥楚煜鸢,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失了仪态”,是因为楚煜鸢酷似生母的面容会让皇后想起昔年宠冠后宫的宸妃。 皇后觉得宸妃笑起来一股狐媚子气,十分不成体统,便勒令楚煜鸢也不许笑。 所以楚煜鸢成为中宫嫡子后,就不笑了。 除了在他面前。 第45章 楚煜鸢梦到了自己少年时期。 彼时宸妃还活着, 她是君王最喜欢的妃子,能顶着“宸”这个封号招摇过市。 他出生之后父皇就想封他为太子,但朝臣不许, 盖因中宫皇后还未能诞下嫡子。 但父皇告诉母妃, 皇后永远不会有嫡子,因为他不喜欢她。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闲散王爷, 不想要这天下。只是太宗坐看父皇的两位兄长夺嫡, 结果一着不慎,输家带着赢家同归于尽了。 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皇祖父猝不及防,只能将江山交给唯一剩下的儿子,指了沐太傅的女儿为后, 嘱托沐太傅照看江山。 父皇被迫带着皇后登基,他优柔寡断, 不是明君,却是温柔之人, 待他们母子极好。 哪怕顶着前朝漫天奏折,也要让宸妃久居紫宸殿。 年幼之时, 紫宸殿这一方天地便是他的乐园。 他小小一个, 人还没有桌子高,从御花园里回来, 只见殿内悄无人息,内侍宫女跪了一地。 他喊着母妃, 跑进了内殿,然后被父皇身边福林公公一把抱住,只说莫要惊扰帝后。 他被抱下去之前,和沐皇后冷冷的眼神对上,吓了一大跳。 有绝色容颜的陌生女子进了紫宸殿, 然后冰冷的女声传来:“陛下情有所钟,臣妾明白。然皇家子嗣关乎江山社稷,如今宸妃除大皇子外再无所出,陛下当体谅朝中大人和天下百姓的担忧才是。” 接着是父皇有些惊慌的声音:“皇后!你想干嘛!你莫非还想弑君不成?” 沐皇后道冷笑一声:“陛下多虑,臣妾只是请陛下宠幸妃嫔而已。毕竟六宫至今只有一位皇子,乃是臣妾这个中宫之主的不是。来人,伺候珍妃娘娘和陛下就寝!” “滚开!谁敢碰朕!滚!!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唔唔唔…………咳咳咳……皇后,你……你……” “不过是助兴之物,陛下放心便是。珍妃容貌不输宸妃,陛下会满意的。珍妃?” “臣妾在。” “伺候好陛下。” “是。” 声音渐渐远去了,他转头对上母妃含泪的美眸。 她抱着他,一遍遍垂泪低泣,日后若你登基,一定不可大权旁落,一定莫要步你父皇的后尘。 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重复,你若登基,定要守好江山百姓,万世留名。 第84章 唱喏声还有哭声混成一团,在他耳边嗡嗡不停。 然后,声音停了,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如梦幻般的泡沫一般消失了。 再然后,他记到了皇后名下,成了太子,一举一动都都不得自由。 楚煜鸢穿着太子的明黄朝服,困兽般地在东宫的寝宫里走着,从寝宫的门外到东宫的门外,一路都是严加守卫的内侍宫女和侍卫,他如同被困死在小笼子的鸟,拼命扑腾着翅膀却不能行动。 可是他明明记得,他可以出去的。 他可以去玉京城内看灯会,可以去松鹤楼上品糕点,可以在护城河边看人打架,甚至可以去江华阁看一个白衣姐姐弹琴。 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的,有一个人的! “小殿下,臣偷你出去玩好不好?保证不让任何人发现~” 一个含笑的清润声音响起来,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他,如一片羽毛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越重重宫闱,落在了玉京城的繁华尘世里。 楚煜鸢还未来得及回抱住他,身体便陡然坠落。 抱住他的人亦如泡沫般消散了。 “!!”他一下坐起身子,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苏姜。”他哑着嗓子唤道,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他正打算清清嗓子再喊一声。 一盏茶就这么突兀地怼到了他面前。 楚煜鸢内心一惊。 然而这么多年的规训他早已养成了习惯,哪怕被鬼一样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不轻,面上也是平平淡淡的,只有熟悉的人才能从他突然收缩了一下的瞳孔猜出他的心情。 恰好,江一晨就是非常熟悉他的人。 他在十四岁那年来到他的身边,陪了他四年,日夜相对,抵足而眠。 他是他在深宫中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楚煜鸢沉默地接过茶盏,一口把苦得发涩的茶水全部咽下,平静道:“多谢江少侠。” 江一晨一挑眉:“少侠?” 楚煜鸢看着他:“可是朕的称呼有所不对?” 江一晨本来只是看到他被吓到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结果听到他的自称,顿觉没趣:“不,陛下怎么会有错呢?” 不待楚煜鸢再说话,他便扬声高喊:“苏公公,陛下醒了。” 苏姜连滚带爬地进来:“奴才在!奴才该死未能听到动静!不知陛下可要更衣?” 楚煜鸢点点头。 于是苏姜直起身子,唤来宫女替他更衣,这过程中江一晨跟不知道该回避一样,大咧咧靠在床沿上看他。 楚煜鸢有点不自在。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并没有开口让他出去。 柔软的寝衣褪去,露出苍白如玉的肌肤,细致的肌理一路延伸下去,勾勒出高挑的身形。 一层一层的衣服罩上,逐渐遮掩了帝王的窄腰长腿,逐渐显出另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来。 楚煜鸢穿好衣服,看着一旁有点心不在焉的江一晨,犹豫着是否要唤他和自己一起去用膳。 江一晨对上他的眼神,怔了一下。 楚煜鸢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睡梦中或许哭过了,眼角还有红痕,神色依然端肃,然而看过来的眼神却是柔软的,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把他拉入了几年前的时光中,他利用傀儡术去打发皇后的眼线,还是太子的楚煜鸢就端着一张不会笑的脸,眼神期待地等着他。 等他处理完这些人,他就会费力地挤出一个生疏的笑,冲着他伸手要抱。 他们就会一起依偎着躲过禁军,跑出皇宫。 江一晨深深吸一口气,把这些没必要的东西丢出脑海,笑了笑:“陛下,一会儿江某要出宫一趟,估摸着戌时以后才会回来,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要传沐大将军伴驾?” 楚煜鸢到嘴边的“一起用膳如何”咽了回去,垂下眼帘:“不必,一日而已,江少侠自便就是。” 江一晨于是没再看他,身形一晃就出了殿门,门外的护卫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过,却未发现什么异常。 楚煜鸢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吩咐苏姜传膳。 苏姜暗叹一声,顺势出门,交代小太监把江一晨爱吃的几个菜去掉,这才回到里面伺候。 好在自从楚煜鸢登基后,吃食都是紫宸宫内的小厨房自己做,免了他还要跟御膳房遮掩的麻烦。 江一晨没多久就到了玉京城内的松鹤楼。 这有“天下第一楼”之称,东家不知从何处找到的能工巧匠,硬生生建出了两栋宽阔的七层高楼,中间以飞廊相连,雕楼画栋,精美非常,清晨云雾一起,彷佛仙境。 此楼高本有逾制之嫌,然而东家手眼通天,竟然得到了太宗的嘉许,至此“天下第一楼”的称号便背到了身上。 至今已有一甲子。 江一晨跟着小二上了五楼,进了一间装扮雅致的房间。 屋内已有一容貌清秀,身形娇小的女子正在等待。 他走近几步,抱拳道:“大师姐。” 江一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昨日你在何处?” 江一晨张口就要来。 江一念直接打断他:“昨日黑炭是从宫内飞出来的。” 江一晨哑然:“合着您昨日就到了啊?” 那为何还要飞鸽传书?! 江一念依然面无表情:“若不是我昨日就已经到了,如何得知你脑子进水已然无药可救?” 第85章 江一晨无奈:“您说话可不能这么难听……” “实话而已。”江一念道,“若非脑子进水,你如何在那人令你万箭穿心之后仍要回去?莫非你也想学老三告诉我,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江一晨咳了一声,嘀嘀咕咕:“我可不像三师兄,那位姑娘入幕之宾都可住满这松鹤楼了,偏他不离不弃的。” 江一念看他一眼,眼中似有嘲讽:“一,他二人一无婚约二未定情,那位姑娘无需为老三守贞,二,那位姑娘也不曾想要老三的命。若论脑子不清不楚,还是你更厉害些。” 江一晨噎住。 江一念继续说:“师父欠下好大人情,才请得神农谷孙神医出山,救回你的性命。你不愿取楚煜鸢项上人头报仇,我亦不强求,然而如此却还要不计前嫌地贴上去,我天一剑阁没有这种孬种弟子。” 江一晨勉强一笑:“师姐,女孩子不好说这些粗话的。” 他试图插科打诨,然而江一念行事如仗剑,从来直指要害:“老九,你曾立誓,只从楚煜鸢处求得当年为何要杀你的答案,此后便远离庙堂,如今还作数吗?” 江一晨沉默。 作数吗? 想来是作数的。 然而,从昨日到现在,他有无数时间可以开口直接问,但每每面对楚煜鸢有些逃避的眼神,他就犹豫了。 扪心自问,他真的一定要这个答案不可吗? 若是楚煜鸢说,他是被迫的呢? 他们互有情愫,沐皇后势必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与其他无关,仅只是皇后想要独揽大权,那傀儡身边就不能有一个动辄可在重重保护中取她首级的护卫。 楚煜鸢想要登基,想要活着,就得对他出手…… 江一念突然道:“是不是只要小皇帝随便假言两句委屈,就能把你哄回去?” 江一晨手腕一抖。 手中长剑的剑穗亦是随风摇动。 一如此时动摇之极的心绪。 第46章 天边一轮白月缓缓升起。 烛光跳动了一下, 楚煜鸢骤然将思绪从书本中剥离。 苏姜察言观色,立刻凑上来:“陛下,您也看了许久, 仔细眼睛不舒服。奴才令人做些清淡的小菜, 您且吃点东西吧?” 楚煜鸢“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戌时已过, 江一晨并没有回来, 看来是不打算回来用膳了。 他放下书,才察觉到眼睛酸涩,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今日本想让内阁众人见一见秦彦秋,可沐首辅好巧不巧感染风寒, 连累六部中的三部尚书一同病倒,于是秦彦秋之事只能暂且作罢。 楚煜鸢本想看看奏折, 然而内阁并未送过来,他差人去问, 答曰内阁众位大人暂离,朝中暂且无事, 不便打扰陛下。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内阁及六部日常循章办事,奏章并不事事需要皇帝御笔朱批, 但沐文曜显然是因着“神人传法”之事给他警告,否则若是皇位上坐的是那位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 内阁又岂敢轻忽? 楚煜鸢对此心知肚明。 沐文曜受太后这个妹妹的影响,多少有点迷信鬼神,沐文轩谣言传得太成功,导致他堂堂首辅现在也有些忌惮,在大朝会前, 也只能动动这种手段恶心一番了。 总归现在急的不是他,待到三日后的大朝会上,这一局的胜负自然会见分晓。 “咦?”一个奇特的声音唤回了楚煜鸢的注意力,他的目光落到了御案边缘上空漂浮的圆球身上。 010正在扫描一本放在沐太傅《时策·卷三》之旁的蓝色封皮小册子。 楚煜鸢怔了怔,自从登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这本小册子了。 包括一旁的《时策·卷三》。 沐太傅三朝帝师,桃李天下,品行无可指摘,老太傅逝去之前,凝结毕生经验给年幼的太子留下了九卷《时策》,算是全了对皇家的一片忠心。 而他刚走,沐太后就以思念父亲为由,收走了《时策》。 楚煜鸢只偷偷摸摸地留下了一本,便是这本自己手抄的《卷三》,这些年他早就倒背如流,登基之后有了紫宸宫这个栖息之地,就吩咐苏姜将书籍连同那本小册子一起封在了书箱底部。 苏姜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进来,看见楚煜鸢对着小册子发呆,顿时笑道:“今日天气晴好,奴才变差人晒晒书本,恰好看到陛下手记,怕宫人不懂事玷污陛下圣迹,奴才这才将它放到御书房内,还望陛下恕奴才自作主张之罪。” 楚煜鸢并未在意,示意苏姜将碗放下,本想让他把这小册子收走,可看到一旁的系统,想起了身上绑定的这个任务,手在蓝色的封皮上摩挲了许久之后,还是翻开了一页。 他幼年时显得有些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前。 “佑盛十六年,六月二十三” “江秾说若有言不能对他人说,那便写下来说与自己听。可我亦不知道能写什么。” “佑盛十六年,六月二十四” “无话可写。” “佑盛十六年,六月二十五” “无话可写。” “佑盛十六年,六月二十六” “江秾说喜怒哀乐为人之常情,我便是放声大笑也不会有损储君威严……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亦是有些高兴。” …… “佑盛十六年,六月三十” 第86章 “江秾从宫外带了松鹤楼的梅花酥,可非要我叫兄长,否则便不予我,当真可恶!他都从来不称呼我太子殿下!” “哼,迟早有天必要他规规矩矩地唤我殿下!” “佑盛十六年,七月三” “江秾分明言行无状被我抓到了,可他不仅不请罪还叫我小殿下!他好大的胆子!” “我骂他目无规矩,他竟然说他年长,唤我小殿下才是世间规矩,可恶!天下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佑盛十六年,七月四” “苏姜说他教不了江秾规矩,苏姜真没用。” “佑盛十六年,七月五” “江秾从宫外带了狸儿果,据说乃是风靡玉京城的美食。确实很好吃,暂且原谅他。” “佑盛十六年,七月十一” “孟太傅上书参我无心学业,皇后便罚我跪书弟子规,如今父皇不理朝政,沐家越来越猖狂了。” “腿很痛,睡不着。” “江秾不在。” “有点生气。” 【墨痕】 “江秾回来了!他给我擦了药,擦上之后就不疼了,当真神奇。这就是江湖人的手段吗?” “佑盛十六年,七月十二” “孟太傅昨日留宿青楼未带银钱,被龟公赤身裸体地扔了出来,哈哈,今日朝会,沐文曜的脸色可当真好看。” “可除了他,朝中竟然数位大员同他一般荒唐,沐文曜保下了十之五六。” “为何沐文曜偏偏是老师嫡子,如此行事,当真将老师身前清名败了个干净!” “佑盛十六年,七月十三” “孟太傅之事竟然是江秾弄的!他跟我讨赏,我把母妃留给我的玉佩给了他。” “江秾笑得好开心,哼,算他识货。” …… “佑盛十七年,七月二十” “江秾说带我出宫,可皇后突然驾临东宫,还好没发现他。但也无法出宫了,我有点不高兴。” “江秾哄我说日后他答应我的事情若没做到,那就记在我的手记中,日后讨要回来。既然他这般说,那我便记下来了。” …… “佑盛十七年,七月二十” “兄长欠了我出宫二十次,糖葫芦十串,松鹤楼鹤舞筵席三次,上元灯花三次……” “佑盛十七年,七月二十一” “将兄长的欠账告诉他,他说我骗人,不可能欠这么多,可恶,我一国储君从不骗人!” “佑盛十七年,七月二十二” “糖葫芦划掉一串,虽然兄长认为给苏姜的那串也算,哼,那当然不算。” …… “佑盛十九年,腊月二十三” “已经数日未曾见到父皇了,只是听闻太医说情况不佳。兄长说他可以求神农谷的神医帮忙,可天高路远不说,我现在也根本进不了紫宸殿。” “一国储君,堂堂太子,竟然连探视皇帝的权力都没有,当真可笑。” “兄长为我煮了腊八粥,我喝完了。可他还是很担心的样子。” “佑盛二十年,正月十五” “江秾出宫了。” “我送他的玉佩碎了。” …… “了”字拖了一个长长的尾巴,纸张皱起,氤氲着墨迹。 “陛下?” 楚煜鸢长睫一颤,有点恍惚地抬起头,苏姜满是担心的脸出现在眼前:“陛下,这鸡丝面凉了可不就不好吃了,您先吃点吧。” 楚煜鸢木然地放下手记,接过面碗缓慢吃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了过去,明明是吃惯了的口味,他现在竟然觉得味道太过寡淡,莫名嘴馋起酥香咸脆的狸儿果来。 但他面色平静地吃完了面,没让任何人看出来异样,待苏姜将碗碟收拾下去后,令人掌灯。 紫宸宫入夜之后少见的灯火通明起来。 于是江一晨回宫之时,哪怕身法卓绝也被逮到了一个影子,好在现在楚煜鸢已不完全是沐太后手中提线傀儡,起码紫宸宫中禁军侍卫都是从沐文轩亲兵中甄选出来的心腹。于是差点闹起来的“皇上遇刺”变成了新官上任。 江一晨在入宫第二天后,正式领了禁军暗卫统领一职。 只是这官职虽说听上去唬人,事实上只是给了他一个宫中行走的资格而已,先不说楚朝武官之升降任免均需通过沐文曜掌管的兵部,就说楚煜鸢根本没有暗卫这种东西。 随着武学衰微,能训练出来的身负内力的暗卫一个比一个精贵,都在沐文轩的西北三军旗下听用,主要用来防备西北的戎族。 沐大将军倒是想给皇帝几个,但楚煜鸢仗着自己目前是唯一的嫡皇子,沐太后专权却不敢废帝弑君,因而只要了普通护卫保卫紫宸宫。 好在江一晨显然也不在乎这些虚职。 他只是态度随和地和紫宸宫的侍卫统领打了个招呼,就面色如常地进了内殿。 楚煜鸢披着一件薄披风坐在桌旁,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江少侠可曾用膳?” “自然。”江一晨随口达到,然后伸手将一个油纸包放在了他面前,“本应戌时回宫,有事耽误了一下,算是给陛下的赔罪。” 楚煜鸢闻到一股久违的香气。 他沉默一会,近乎小心地拆开油纸包,里面滚了五个圆溜溜的芝麻球,正是玉京城内颇受欢迎的狸儿果。 第87章 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半晌,见他仍端坐不动,江一晨疑惑道:“出了何事?莫非陛下已经不爱吃了?” “不……”楚煜鸢猝然回神,稍显狼狈地回应,“只是……” 只是江一晨离开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民间的食物了。 江一晨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这是南市坊间生意最好的一家,回宫之前刚买的,最好趁热吃。要不要让苏公公给你备上鸡汤?” 声音平静温和。 楚煜鸢有点惊疑不定。 江一晨出宫一趟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刚见面的时那股子针锋相对的怨气悄然消失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楚煜鸢无从得知。 宫外的信息她本就没有多少可供信任的来源,多数是靠沐文轩给他传递,可如今沐大将军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朝会和远行做准备,自然没空来给他带消息。 楚煜鸢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他,尤其是……刚刚从过去亲密无间的回忆中抽离出来,面对江一晨如同面对陌生人一般的温和,他更是有些进退失据,犹豫半天后,他终于开口:“……多谢,卿有心了。” 此话一出,江一晨忍不住就是一声嗤笑,方才平和的气质彷佛是错觉,他再次披上那副看楚煜鸢不太顺眼的表情,语调阴阳怪气的:“陛下不必客气,臣分内之事而已。” 楚煜鸢被这个“臣”字刺了一下,手指蜷了蜷。 他又想到了佑盛二十年的正月,父皇逝世,他在东宫等来了沐太后,拿着已经碎裂的玉佩,质问他为何藏了一个包含祸心的护卫。 他头一次不管不顾地忤逆那个女人,跑出东宫,只见死伤惨重的宫中禁军,彼时的禁军统领跪在他面前,控诉江一晨强闯宫禁试图离宫,遭到阻拦后不仅不束手就擒,还仗着武艺高强打死打伤了诸多卫士,而后强行离开了。 楚煜鸢抬起了头,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江一晨和五年前相比,除了气质更为潇洒一些,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此时看过来琥珀色眼睛里有些讥诮。 楚煜鸢突然就觉得难以忍受。 当年明明是他不管不顾要离开,如今也是他不管不顾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凭什么他还这么对自己?! 他有种说不清到不明的委屈,可又在手足无措中沉入了内心深处。 江一晨语毕,只见楚煜鸢半垂眼帘,周身气质更加沉凝,哪怕未着朝服冕旒,也有种端坐高台不喜不悲的漠然。 他没能在那双平静的眼瞳中找到任何熟悉的影子。 江一晨恍然觉得。 时隔五年,他们之间好像真的只剩下不伦不类的君臣关系了。 第47章 “是不是只要小皇帝随便说两句委屈, 就能把你哄回去?” 江一念的话犹在耳前,江一晨却有点想笑。 自己大师姐还真的杞人忧天,殊不知小皇帝甚至连假言哄他都不愿意。 拿他当臣子当的可顺手了, 半点不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不对。 哪怕今日他在宫外哄好了自己, 决心就算为了不皇位易主天下大乱,在楚煜鸢彻底掌权之前暂且放下过去护他周全, 可面对楚煜鸢这漠然的样子, 到底十分不好受。 殿内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楚煜鸢正在犹豫要不要主动问他出了何事,就听江一晨开口道:“漠北最近有所动乱,陛下可知?” 听到这话,楚煜鸢顿时将所有儿女情长都抛之脑后, 抬眼专注地看着他。 江一晨总算在这个动作上找到了一些熟悉感,不由得等了等才说道:“漠北最近匪患频发, 据说贪狼军顾及不全,不少百姓遭殃。” 楚煜鸢的眉头皱了起来。 楚朝地域辽阔, 除了中原十三道各州府,还有三个较为特殊的地方, 一是西南王府, 由太祖亲封的苗王统领,这些年和中原通商往来, 关系融洽,行为举止已是和中原没什么不同;二则是西北都护府, 与戎族接壤,戎族擅弓马,数年来还是靠沐文轩的嫡系西北三军驻扎震慑;第三则是漠北,漠北名义上乃是太白道所辖,然而漠北多高山荒漠, 民风剽悍,太祖一统天下之前,此地已有一名为“贪狼军”的私军镇压,统领自号“狼王”。 贪狼军和楚军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彼时前朝动乱已有数十年,太祖初平天下,急需修整,故而认了“狼王”这个称号,世袭罔替。 狼王亦不想和占据中原的楚朝打生打死,顺水推舟,一边盘踞在漠北,一边防着更北边的狄族。 太祖太宗两朝,漠北与中原尚算融洽,而先皇一朝,君主羸弱,首辅专权,中原内部争权夺利,自然无暇顾及漠北,狼王亦是乐得清闲,始终游离在朝堂之外。 等到了楚煜鸢登基之时,为了让漠北贪狼继续自己玩自己的,沐文曜不知道送出了多少好处。 兵部这些年的资财几乎都给了漠北,无怪乎沐文轩提起兵部就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而比之中原,漠北堪称弹丸之地,就是靠着贪狼军骁勇善战与中原抗衡,如今贪狼军居然治不了区区一个匪患? 楚煜鸢问道:“这消息你从何而来?” 江一晨道:“前些日子有自称‘骁勇将军’的马匪,屠杀了漠北广平府下数十村落,最后被我三师姐、四师姐所截杀,二位师姐游历漠北,所见触目惊心,故而传书大师姐,希望她能号召江湖同道前往相助。今日见了我家大师姐,她正准备前往漠北剿匪。” 第88章 楚煜鸢沉默一会儿,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保百姓安宁本是朝廷之责,如今竟还需江湖义士出手相助,我这个皇帝可当真没用。” 江一晨不由得皱眉:“你一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傀儡,关你何事?分明是沐文曜那厮不干人事。” 楚煜鸢:“……” 这话并没能安慰到他。 他抬眼看了看江一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坦荡干净,里面写着“你可有办法”几个字。 楚煜鸢心情复杂:“如今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用?沐文曜都动不了漠北都护府,何况我一介傀儡?” 江一晨先是发现了他自称的变化,短暂地陷入一阵难言的纠结。 楚煜鸢对他的态度真算得上若即若离,似冷似热。 皇位究竟有何神奇之处,不过五年就将昔年透明如镜的人改造了如今这般心思难测? 随即才想起来现在正事重要,但等他把楚煜鸢的话在脑子里过上一遍后,也有点沉默。 大师姐见他,主要目的是把他从楚煜鸢身边带走,次要目的也有让他一同前往漠北的想法。只是他想起见到楚煜鸢之后的所见所闻,想着所谓的“神人入梦”只怕确有其事,否则楚煜鸢一个傀儡皇帝,凭什么拿出两本册子就引得一个手握巨富的官员跪地俯首? 既然如此,漠北之事贪狼军既然都束手无策,几位师姐所作所为更不过杯水车薪,但那个“神人”如果真有办法,岂非更能给百姓带来一条活路? 只是这个想法听上去像是为了陪在楚煜鸢身边搞出来的狡辩,于是大师姐十分失望。 故而,一顿好打是少不了的。 虽然单论武力,师门上下只怕只有师父打得过他,然而他根本没法对半个师父一样的大师姐拔剑,于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硬是在宫外等到身上的疼痛不那么了明显才回来。 可如今一看,他发现自己好像对小殿下的要求有点高了。 就算真的有什么“神人入梦”的法子,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天换地的存在。 也是,否则楚煜鸢拿回权柄不过瞬息之事,如何还会受制于人。 江一晨未免有些失望,一时间真的升起了离宫前往漠北的想法,但他眼神一转看到了陷入沉思的楚煜鸢,又把这个念头压了回去。 先不说既然已经答应了沐大将军贴身保护,单说若是楚煜鸢真的出事,那引来的动乱可比漠北严重多了,大不了等大师姐从漠北回来,再挨一顿打就是了。 正当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离开时,楚煜鸢突然开口:“此次匪患,贪狼军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一晨怔了一下,干脆将从江一念那里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漠北都护府下辖各县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之前是第一时间向狼王府求援,贪狼军一如既往很快出动,然而不知为何,五次里起码有三次扑空,剩下两次还是擦着马匪的马蹄尘土姗姗来迟,而若是距离贪狼军驻地远一些乡县,那真是遭了殃也不见官军的身影。 听到这,楚煜鸢难免皱眉。 贪狼军的表现确实有点奇怪,此代狼王是青年时被送入朝中做质子仍然能活着回去继承漠北的狠人,他回到漠北继承王位的第一年就占了漠北邻近的幽州府,在不动用西北三军的情况下沐文曜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时至今日幽州府的财税仍然在漠北手中。 有这么个狼主,底下群狼怎么会对付不了区区马匪? 楚煜鸢想了想:“你师姐可否探听到狼王府消息?” 江一晨脑子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皱眉:“你觉得是狼王府内部出事了?可没有风声啊?” 而且如今这位狼王年仅不惑,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又是习武之人,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出事? 楚煜鸢平静道:“只是可能性很大,狼王性子骄矜,御下极严,如今贪狼军此番表现却狼王府却未行军法,本身就有蹊跷,要么就是狼王府内出了大事,要么就是狼王暗中所谋甚大,无论哪种,都不是好事。” 他明明自得封太子之后就一直被困中宫中,然而说起上一辈的外姓王,语气却十分笃定。 江一晨却没注意,听到楚煜鸢的分析,他顿时忧心起自己三位师姐来。 这时,楚煜鸢又道:“你可否联系上你师姐,将一样信物给她?” 江一晨一愣,急忙问道:“什么?” 楚煜鸢将苏姜唤进来交代两句,随后苏姜给他找来一个黄金残片。 楚煜鸢示意苏姜退下,将黄金残片递给了他,江一晨接过来一看,发现这残片整体为六边形,异常精致,其上雕刻着一威风凛凛的狼首,竖瞳毛发均栩栩如生。 “这是贪狼军符。”楚煜鸢一句话把江一晨吓了一跳,“按照漠北传统,若是狼王逝去而未指定世子,则持有贪狼军符之人可以号令贪狼,就地称王。若是是你师姐无法探听狼王府消息,可以持此枚军符见贪狼军督军。“ 贪狼军最高统领乃是狼王本人,其次就是督军,督军府远离王府,督军本人则长期坐镇中军,替狼王监军,乃是狼王心腹中的心腹。 贪狼军如今这般不堪,说不准也是督军在暗中试探什么,故而此人应当知晓一些消息。 江一晨拿着军符只觉得有点烫手:“这你是哪里来的?” 楚煜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昔年狼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在京为质,留下这枚信物。” 第89章 狼王为质这件事算是先皇在位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事情了,彼时沐文轩崭露头角,年不及弱冠领着西北三军就差点把戎族给灭了,又因着老狼王对先皇不敬,沐文轩领着亲卫千里奔袭,劫持了正在秋猎的老狼王,逼着狼王府世子入京为质。 事后沐文轩被罚了三月俸禄,称伤养病,于是流水般的赏赐又进了将军府,君臣和睦不过如此。 可惜…… 但当时就是靠着沐文轩和西北军的赫赫声威,先皇难得有了一段好日子,许是心情上佳使得身体状态变好,始终子嗣空虚的后宫才有了大皇子楚煜鸢。 而当年狼王世子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时人盛传原因是世子对宸妃一见钟情,惹得帝王十分不喜。 江一晨看了看这枚军符,又看看楚煜鸢。 这…… 楚煜鸢显然知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当年母妃确有和狼王一起离开的打算,但私奔前夕,母妃有了身孕,于是就放弃了。此后狼王留下了军符,京中亦有贪狼军的联络点。狼王曾言,若母妃想走,可以此联络贪狼军,将她带出中原。只是母妃直至逝去也未曾用过,而母妃去后,贪狼军的联络点亦不见了踪影。” 江一晨:“……” 陡然知道这种宫闱秘闻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道:“你以前怎么没说过……” 楚煜鸢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又不曾问过。” 对话结束,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以前啊…… 两人再次默契地绕开了以前的问题,江一晨看着手中的虎符,总是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世人都说当代狼王心思深重狡诈如狼,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能将维系自己一族生息的信物交给一个有夫之妇!这有夫之妇还是帝王的宠妃! 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到了楚煜鸢身上。 楚煜鸢穿着柔软的寝衣,披着薄披风,白色的发带绑在发尾,披散到腰间,烛光映衬下更显那张白玉似的芙蓉面绝美而不似真人。 都说楚煜鸢相貌与宸妃相似。 若是当年的世子见到这样如同高天神女的宸妃…… 江一晨捏紧了手中的虎符。 想来是他也会是相同的选择。 第48章 江一晨再次出宫, 去寻天一剑阁的门路将虎符以及楚煜鸢分别写给狼王秘密信件送到大师姐手上。 待他离开,楚煜鸢便准备就寝,等伺候的宫人都从内殿退了出去, 他才放松身体, 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显出一种木然的松弛来。 010从他身体冒了出来, 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宿主, 任务进度终于动了!” 楚煜鸢一看面板,始终不变的0%终于变成了20%。 楚煜鸢眸光一闪,有了几分活气。 “累死我了。”010落到他的手心里,“这么多天终于有进展了。你们人类怎么总是这么纠结, 我上任宿主也是,进度反复跳过山车, 可讨厌了。” 楚煜鸢没听懂“过山车”是什么东西,只是摸了摸系统:“人生在世, 既然不能事事圆满,自然只能多思多虑了。” 010露出一个挠头的表情, 茫然道:“所以你和任务对象是谁多想了?” 楚煜鸢没说话。 江一晨今日出宫见到了大师姐, 回来之后态度便软化了,应该是他师姐说了什么好话吧。 天一剑阁行事作风称得上下侠义无双, 本是江湖第一大派,然而当年太祖收归天下武学, 只问了一句“侠以武犯禁,文以儒乱法,二者皆是百姓之祸。然而儒生欺压百姓,有朝廷法度,江湖亦有乎?”便使彼时的剑阁阁主献上“四时书”并带头沉寂。 太祖盛赞阁主不重私利, 以百姓为重,对剑阁多有优待,时至今日天一剑阁算得上江湖硕果仅存的名门大派,然而也不曾听闻剑阁弟子恃强凌弱。 既然门下弟子有此侠心,肯定不会坐视沐文曜一党有改朝换代致使天下大乱的念头。 江一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重新回到皇宫这座囚笼,或许是想着保护他一段时间,待沐文轩回来之后,再行离开。 这种软化就这么变成了系统面板上的数字。 可人心莫测,怎么会被一串数字所限制呢? 楚煜鸢又捏了捏手中的系统,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手感,心情方才好转了一些,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待大朝会的三日时光不算难熬。 江一晨向来是个潇洒人物,自我说服之后很快恢复了常态,言谈自如,惹得楚煜鸢差点以为他们之间没有那五年时光的分别,可每当他有所恍惚的时候,江一晨细节处的疏离又会给他当头一棒。 虽说这样的感觉有些难熬,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那就是010看着宿主和他的任务对象相处和谐,觉得任务进度指日可待,因而对着楚煜鸢的坑蒙拐骗放低了警惕,一不小心又提前预支了奖励。 这让楚煜鸢有了更多的筹码来应对这次朝会。 很快,大朝会如期召开,沐文曜气势昂扬地带着一众重臣跪下,山呼万岁。 楚煜鸢平静的声音传来:“众卿平身。” 江一晨在朝会开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了大殿的房梁上,屈起一只腿,手腕放松地搭在上面,有些新奇地看着楚煜鸢。 他知道楚煜鸢从小被严苛训练仪态,但或许是彼时太熟悉了,又或许是年幼的太子殿下怎么严肃都改变不了脸颊边的婴儿肥,他始终觉得皇后的所谓训练就是打着旗号欺辱他。 第90章 但今日他看见楚煜鸢端坐高台,沉静的眼神压住了过于秾艳的五官,一丝不苟的仪态撑住了华丽繁重的帝王冕服,他坐在高台之上,当真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势和威严。 江一晨十分勉强地承认,沐皇后做的那些事情大概可能也有一点点的好处吧。 当初装成厉鬼吓疯吓走皇后派过来数十位教养嬷嬷,似乎是有一些过分,早知道就该留下态度最好的那个,直接种下傀儡术拉倒。 但仔细想想,他当初这么干还不是因为他第一次装神弄鬼时,那个狗胆包天的老虔婆吓得丑态百出,以至于一直面瘫惯了的小殿下都忍不住笑弯了眼睛……还不是为了哄某人高兴! 江一晨面无表情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 总觉得大师姐打的不冤。 楚煜鸢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落在了沐文曜身上。 身着一品文官朝服的沐文曜起身之后不等苏姜开口,直接举步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事奏!如今玉京城内外有一传言,言陛下得了‘神人’传法,于我大楚大有好处。臣斗胆,请问陛下此事可否为真?” 语毕,他抬头直直看着台上的小皇帝,势必不让他有所逃避。 虽说有个长期礼佛的妹妹,但沐文曜对待鬼神之事素来是敬而远之,并不如何相信。 是以最开始这“神人传法”之事传开时,他并不在意。 小皇帝想以此破局简直痴人说梦,骗骗民间的愚夫愚妇也就罢了,真正手握大权的官员,哪个不是几经沉浮的老狐狸,区区鬼神之言就能让他们脱离沐党这艘大船纳头就拜? 然而流言传着传着开始变了味道。 这个百姓说“陛下得神人传法”,那个百姓问“那为何不见此法昭告天下?”,接着就有人神神秘秘地道:“陛下早就将此法传给沐阁老了,就等着内阁通告天下呢!” 这最后一句简直杀人诛心。 沐文曜擅权多年,可谓是从不在意民意,然而他却不能不在意官场上的名声,若是这“陛下私传神法”不解释清楚,随着民间声浪甚嚣尘上,那难免不会有官员真的觉得他拿了神仙的好处却不分出来! 猜疑之心一起,势必人人相疑,届时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他才会着急忙慌地要求举办大朝会,为的就是逼小皇帝把事情说清楚。 可恨小皇帝反复拖延,而这么就是点功夫,就当真有脑子拎不清的废物四处打探他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好处! 而如今满朝文武皆在,小皇帝若是给不出一个有力的解释,那他召来的高僧可就在殿外候着呢,届时君王受鬼怪蛊惑,那小皇帝还是老实呆在紫宸殿养神吧! 沐文曜想到这,眼神中精光收敛下去,似乎刚刚想起来殿前直视君王乃是大罪,低下头弓起身子,仿佛真像一个鞠躬尽瘁的老臣。 他倒要听听,深居宫中的小皇帝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楚煜鸢在他手下小心挣扎数年,如何不知道沐文曜内心所想,只可惜,沐首辅想来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自己竟然能绑定一个来自天外的系统吧! 楚煜鸢多年古井无波的心湖竟然荡起了涟漪,自十四岁被封太子起,他耳边萦绕的是老太傅“要做圣贤之君”的叮嘱,目之所及是父皇大权旁落的痛楚,脑中印刻的是母妃如履薄冰的卑微,自身所处又是处处掣肘不得安宁的险地。恩师、父皇、母妃,他最亲近的三个亲人都希望他坐稳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然而期望和现实之间的落差过于惨烈,以至于他近十年来都寝食难安。 而这漫漫长路中的带给他唯一一丝温暖和希望江一晨也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时至如今,他失去了恩师,失去了父皇母妃,失去了江一晨,失去了仅剩的那些温暖,却好像终于能触摸到一点至高无上的权力边缘。 楚煜鸢再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了一些颤抖:“朕……确有此法。”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哪怕是沐文轩和江一晨也是满脸意外。 沐文轩本就不擅长这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能在先皇的猜疑和沐文曜时不时的落井下石中活到现在,除了确实难以替代的领兵本事,全靠自家军师提点,然而军师对此次陛下的布局亦是一头雾水,故而沐文轩也就顺利成章地将事情抛到了脑后,只是想着,反正自己镇得住场子,更不要说还有岁君江一晨相助,要是陛下玩脱了,大不了一刀宰了沐文曜和他那些党羽得了,这天下什么都缺,难道还能缺想做官的人? 抱着这种凶残的念头,沐文轩对所谓的神人并没有多少期待,如今听闻此事居然为真,大将军的神色顿时变得好奇之极。 江一晨的感官则是复杂得多,一方面是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神人传法确有此事,然而另一方面,他难免又陷入了纠结之中,若是楚煜鸢真的有神人保佑,那自己在他身边又有什么意义?若是又一次,自己于他无用时,五年前的事情会再发生一次吗? 想到这,他又难免自厌,明明自己素来万事不挂心,为何总是在楚煜鸢身上如此磨磨唧唧优柔寡断?简直令人不耻。 江少侠换了个姿势,开始自闭。 相比他们,朝中众位大人反应倒是相当单纯,纷纷七嘴八舌地问道:“此言当真?” “陛下,此言可是真的?君无戏言呐!” 第91章 “陈大人这是何意,莫非以为陛下在虚言?” “呵,杨大人莫要胡乱攀扯,本官只是好奇而已!” “不知陛下所得是何种法子?” …… 朝臣喧喧闹闹半天之后,才发现上首的君王始终没说话,纷纷安静了下来。 等群臣安静下来,楚煜鸢才开头缓缓说道:“此法乃是一个制造‘氨肥’的法子……” 从系统那里楚煜鸢知道了不少后人总结的发展规律,潜心研读和彼此对照之后,他很快锁定了两个方面,一个是商业,另外一个则是重中之重的农业。如今重商却是容易伤农,故而他把商业交给了虞景天,用作后手,而与农业相关的知识,便是今日撬动朝堂格局的筹码。 农桑之事最重要的就是产量,而如今粮食产量几乎都是靠土地和天气,十分不稳定,但后世不同,后世产量所依靠的核心是耕种方法和良种。抛开后世那些花里胡哨令楚煜鸢难以理解的种植技术不谈,在费尽心机地从系统那里套话之后,他很快发现自己如今能复刻的增产方式,便是化肥。 现代化肥依托复杂的化学反应,对工业能力要求极高,在楚朝是别想了,但出于对宿主的责任心,系统还是尽心尽力地结合扫描到的世界信息,给他搞出来了一种简易的氨肥制造方法。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煤炭炼焦制造氨气,然后将硫酸盐形成的矿物直接干馏,得到浓硫酸后,将煤炭炼制出来的氨气和稀硫酸接触,最后形成硫酸铵,晒干之后产物即可用来充当氨肥。 这一大串化合物是什么楚煜鸢根本没听明白,如今照本宣科倒是有几分神言神语的意味,起码底下的朝臣是听得目瞪口呆。 看向皇帝的眼神不知不觉带上了敬畏。 一个生长在深宫中,从未踏出宫门的皇子,突然得了这般如同天书的知识,那不是神人传法是什么?! 楚煜鸢令苏姜将几张图纸送到了底下,各位人模人样的大人仿佛等待喂食的鹅,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沐文曜作为首辅,自然是第一个看得人,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一张图是一种形似土窑的结构,长条拱形的窑洞上竖着一排排烟囱,看着和一般的窑洞不太一样。 翻开下一页,乃是一怪模怪样的石头,看着像是道士炼丹用的青矾。最后一页则是密密麻麻的操作步骤。 楚煜鸢细细说道:“令官窑的工匠按照图纸做出炼制氨气的窑洞,再令工匠于天下寻找青矾,按照此法炼制,最后的产物用于农田之中。按照神人指示,若不出意料,此物可令粮食产量翻倍。” “什么?!” “这,这如何可能!” “每亩田地便是提升一石粮食也是上天保留,这如何能翻倍?” “陛下莫不是被神人骗了?!” “神人如何欺人!你莫要不知所谓。” …… 殿上再次热闹了起来,众位大人吵吵嚷嚷,不敢相信,但又怀着微妙的期待。若是此物当真由此妙用,那负责推广此物的官员,不说是天下百姓人人铭记,便是后世史书,也要记上一笔!读书之人,谁不曾想过青史留名? 沐文曜此时不紧不慢地折了图纸,随手递给旁边的吏部尚书,一开始阴沉焦虑之色已经消失不见。 若是说小皇帝在说这所谓的“氨肥”时,他内心还十分惶恐,生怕天子真的得了上天眷顾,然而皇帝这粮食翻倍的话语一出,倒是把他的心安了大半。 自古粮食增产本就是大难题,若是提升一分两分尚且有几分可信,然而小皇帝张口就是一倍,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沐文曜状似担忧道:“若当真能增产一倍,自然是我楚朝之福。可如此提升之法,焉知没有后患?众位大人应当听说过戎族那边有一名为‘狼卒’的战士,身强力壮,便是十余岁的少年,也可独战一成年勇士不落下风,此狼卒便是以药物损害人体强行炼制而成。而如今诸位大人听闻这‘氨肥’之法,莫非就没有疑虑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安静了下来。 第49章 沐文曜的话顿时给朝臣们过热的头脑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 农物生长本就是仰仗土地肥力,贸然提升这么多产量,焉知不是揠苗助长? 楚煜鸢平静地看着沐文曜, 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便是从未听说过这化肥之法,也能瞬息找到反驳的角度, 可惜, 他面对的是系统这一不讲道理的奇物。 他在众人担忧但又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阁老所言极是。但神人有言,只要莫要多用,此物于土地作物并无害处。”不待沐文曜张口反驳,他又扔下了一颗巨石, “神人言,若我等能提升产量令百姓安居, 则感上天好生之德,神人可奖励良种, 助我大楚百姓永世不受饥馑之苦!” 这下朝臣又是一片不敢置信的哗然。 这肥田的法子好歹可以梦中口述,这良种如何凭空得来?!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仙不成?! 群臣本能地开始怀疑起鬼神之说来, 尤其平日里做多了亏心事的, 额头已经开始渐渐冒汗。 沐文曜没想到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继续挑拨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很快,预感成了真, 只听楚煜鸢在上首淡淡道:“朕亦担忧此言真假,神人为安朕心,故先行赐下一株良种,供我等参研。来人,呈上来。” 第92章 苏姜在众人惊诧莫名的表情中唱喏, 一个宫侍很快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盘中乃是一株稻穗! 这株稻穗禾身修长翠绿,较之寻常稻穗不知高了多少,麦穗颗颗饱满,坠得禾苗不堪重负地垂头,却是朝中诸位大人从未见过的品种。 站在殿中的大臣不乏农家子出生,毕生从未见过禾身如此高结穗如此丰满的种苗! 这下众人再也管不了什么疑虑不疑虑的,纷纷把仪态抛之脑后,凑到宫侍面前细细观察,这个说“从未见过”,那个说“果然仙家之物”,还有人灵机一动顿作感激之情,高声疾呼“圣君明德方有今日之福”。 听得沐文曜脸色黑沉,好悬没抑制住自己出口斥责。 坐在上首的楚煜鸢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待众人啧啧称奇过后,才问道:“朕已将神人之法告知众卿,然则若要惠及百姓,仍需众卿勠力同心推行下去才是,不知哪位卿家愿意为朕分忧?” 此言一出,大殿中顿时显出一种安静又微妙的氛围来。 这些年沐党势大,朝中要职都是沐家一派,朝廷若要做点什么,那必须经过沐首辅的点头,否则哪儿都有可能给你下绊子。 但正如众位大人此前所想,且不说那可以令产量翻倍“氨肥”,就说这几乎有一人之高的禾苗,若是当真能推行全境,那主事之人不说可以立刻获得帝王信任,光是这青史留名的诱惑就够大了。 沐党盘踞多年势力庞大不假,可这暗中的敌人也不少,只不过少了可堪抗衡的领导,一直形不成气候。 如今傀儡一般的皇帝突然得了神人眷顾,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且不说臣子为君上效力本就天经地义,就说是以后,神人能给陛下一个法子,未必不会给第二个。 这其中道理,各位大人能明白,沐文曜也能明白。 因此在看到那株禾苗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推广之事,无论如何也得握在自己人手里! 哪怕这过程中要给小皇帝分润些好处,也绝对不能令旁人抢了这差使,让小皇帝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嫡系! 念头一出,沐文曜果断给户部尚书庄瑞使了个颜色。 庄瑞心领神会,正打算上前一步揽下这个差事,就听上首小皇帝开口:“此事涉及工事和农事,需得精通二者的官员才可,封和济。” 工部尚书封和济愣了一下,赶紧出列:“臣在!” “朕听闻工部有一名为蒋子玉的主事?”楚煜鸢问道。 封和济又是一愣,随即心脏开始砰砰作响。 工部确实有这么一名官员,乃是康元二年的二甲进士,说是二甲,实则此人乃是当年状元的热门人选,可惜会试前夕得罪了沐文曜门下,在评卷时被多方打压,饶是如此,此人也拿了个二甲前列的名次。 只是此后仕途就说不上顺利了,明明该去翰林院的,结果被封了个主事丢进了工部,虽然说官职品阶比之翰林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出意外,蒋主事怕是要在这碌碌无为的官位上消磨一生了。 皇上怎么会知道他的? 封和济内心疑惑,面上却不敢怠慢:“启禀陛下,工部确有此人。” 楚煜鸢点点头:“那便好。封卿,‘氨肥’的制作推广由你全权负责,蒋子玉此人乃是农家子出身,于农事一道颇有些心得,擢他为工部郎中,协理此事。‘氨肥’事关重大,你二人不可轻忽。” 饶是有了准备,封和济还是被这天降馅饼砸得头晕目眩,一时没能回话,而就在此时,户部直接发难。 庄瑞即刻出列,连声疾呼:“陛下!农事乃是户部之职责,怎可由工部越俎代庖啊!” 这么一打岔,封和济也缓了过来,毫不犹豫地跪下:“臣领旨!请陛下放心,臣必定携蒋子玉将此事做得尽善尽美!” 开什么玩笑,天赐此良机怎可放过! 工部、礼部素来是六部中的边缘,与沐文曜关系不远不近,而比之礼部,工部却又更憋屈些。 实在是这么些年,沐党着实不怎么当人。 最近大楚境内称得上风调雨顺还好些,在前些年,尤其是先皇在位之时,天灾频发,沐党借着赈灾捞得盆满钵满,可这导致百姓遭灾黑锅全扣在了工部头上,动辄就是工事修建不利,惹得天下百姓对他这个“尸位素餐”的尚书一顿好骂,可这百姓遭的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他沐文曜不清楚吗?! 但先皇无能,小皇帝初初登基又势弱,封和济有苦说不出,时间一久,自然而然的,就心冷了。 如今仕途有了转机,他又怎么会顾忌沐党的势力,横竖大家早有旧怨,撕破了脸又能如何! 沐文曜冷冷看了封和济一眼,封大人不闪不避,还刺了他一句:“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想来沐阁老应当也会鼎力支持的吧?” 沐文曜并不理他,反倒是一旁的庄瑞有些着急。 他上前几步,大声道:“陛下三思啊!六部分工协作各司其职方是国事运行之道!陛下今日一意孤行让工部代行农事,且不说封大人从未操持农事,万一好心办了坏事于朝廷名声不利。单说陛下若是开了这一己喜好随意派遣官员的风气,只怕六部均会人心浮动,不思其责,只思媚上啊!” 此番话一出,堪称震惊全场。 庄瑞却好似感觉不到,继续震声道:“长久以往,六部不复以往之职能,朝中必乱,届时祸及天下,陛下又当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第93章 “嘶……” 抑制不住的吸气声从各处传来。 哪怕一向以“直谏”为荣的御史台,看向庄瑞的表情也写满了“你疯了吗”几个大字。 比起这帮子只会眼神交流的文臣,在场的武人反应就直接多了。 江一晨的眼睛眯了眯。 他不是没听说过沐文曜的权势滔天,然而听说过和直接面对却是两个概念。 这庄瑞仗着自己是沐文曜的亲信,质疑君令不说,这会儿居然敢指着楚煜鸢的鼻子骂,真不愧是沐家走狗,这嚣张的样子比后宫的太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冷笑一声,指尖凝练一抹真气,屈指一弹。 站在大殿中央慷概激昂的庄大人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传来,一个踉跄直接面朝地面扑了下去。 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大活人会突然平地摔倒,哪怕是离他最近的沐文曜也没有,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庄大人脸着地,直到一声惨叫传来,户部众官员纷纷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扶起尚书大人,才看见他痛苦地捂着鼻子,手指间鲜血长流。 差点就一脚把庄瑞踹出去沐文轩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脚,凉凉道:“神人既然传法于陛下,自然是信任陛下的安排。如今陛下已然有了决断,偏你庄瑞叫天吠地,如何?被仙人教训了吧?!” 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大嗓门,风凉话说的整个大殿都能听到,一众朝臣先是一愣,继而纷纷恍然。 大将军所言有理啊! 沐文轩昂首挺胸,在众人不可见的死角里冲着房梁上的江一晨比了个拇指。 他自然感觉得到那股飘渺锋锐的剑气来源于何方。 既是高兴于岁君愿意维护陛下,又是十分感叹,江一晨以剑气击倒一体弱文臣,竟然当真只是让他摔了一跤,不曾在其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法,不愧是能登上英雄榜的豪杰。 楚煜鸢在上首等了一会儿,才唤苏姜去传太医。 几个官员迅速止住庄瑞的鼻血,庄瑞堵着鼻子,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臣……臣失仪了……” 楚煜鸢垂下眼眸:“下不为例,卿日后可要慎言。” 庄瑞并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反而是真的有些惶恐,他敢如此犯上自然是摸准了傀儡般小皇帝不能拿他这个首辅心腹实权重臣怎么样,可这突如其来的摔倒难免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莫非举头三尺,真有神明?! 第50章 有了庄瑞这莫名其妙的一摔, “氨肥”的事情算是定下了,只是端看沐文曜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而正好, 楚煜鸢也不算就这么收手。 待众人从化肥和良种之事中平复下来, 他才语调平平地丢下了另外一个炸弹:“云华府三江县县令秦彦秋状告宁王谋反,此事需与众位卿家商议。” 众位大人一愣, 又是一阵哗然。 楚煜鸢令人叫来秦彦秋, 将其所知之事在朝会上尽数说出,这期间楚煜鸢始终看着沐文曜的表情,沐阁老面不改色,彷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待秦彦秋说完, 朝上毫不意外地再次吵成一团。 沐文轩坚持这就是谋反自己要亲自去,兵部户部一口咬定宁王没这个胆子让底下人查查算了, 你沐文轩要想带兵出京?想都别想,没钱! 平日里沐文轩向来说不过这二位引经据典的文人, 然而今日庄瑞还堵着鼻子,沐文轩动不动就是一句“神人在天之灵, 小心一会再摔到脑子”, 噎的庄瑞恨不得动手扇他。 争吵了半天之后,沐文曜终于慢吞吞地走出来当和事老:“陛下, 沐将军的担忧言之有理,然而两位尚书所言亦是实情, 再者,沐将军贸然领兵出征,若是宁王未曾谋反,难免伤了其与陛下的叔侄情分。依臣所见,不若想个折中的法子, 令沐将军带着西北三军少数精锐,前往暗中调查,若真有其事,大军压境也不急啊。” 沐文轩冷笑一声:“那依沐阁老所见,本将军领多少人马合适啊?” 沐文曜不紧不慢道:“三百足矣。” “你他娘个老匹夫莫非是……”沐文轩顿时勃然,张口就骂。 楚煜鸢及时打断:“沐将军!” 沐文轩悻悻闭嘴,然而还是忍不住反驳:“陛下,事涉大逆,轻忽不得啊!” 虽说他不认为宁王一个文弱王爷能把自己怎么样,但狮子扑兔亦尽全力,他可不想阴沟翻船。 楚煜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沐文轩出京本就是考虑好的事情,便是沐文轩自己不说,他也会多安排些人随行。 只是看着沐文轩有点抑制不住的激动眼神,他只是突然有了些感叹。 自从佑盛十七年沐文轩平复西北骚乱,就被先皇一道圣旨拘在了玉京城,整日活得战战兢兢,也就是楚煜鸢登基之后,多有仰仗,他的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想来习武之人都是需要一片广阔天地施展手脚的吧。 楚煜鸢垂眸,看着沐文曜说道:“阁老言之有理,只是三百人确实少了些,这样吧,着沐文轩领骁字营三千精兵前往云华府调查。” 骁字营乃是西北三军的精锐之一,在京都北侧驻有五千人。 沐文曜瞥了一眼庄瑞,庄瑞条件反应性地当即跪下,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说什么:“陛下三思啊!如今国库空虚,肃州府方才遭了水患,如今银钱用都在了百姓生计之上!骁字营为骑兵,这一动,兵马可是在与百姓争粮啊!臣恳请陛下三思!恳请陛下多为百姓考虑啊!” 第94章 说完伏地不起。 想来是刚才那一跤摔得不轻,庄瑞再开口时没了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指使,反而变得装模作样起来。 楚煜鸢要的就是他一直强调国库空虚,待他说完,开口道:“卿言之有理,故而此事便不动用国库了。此番沐将军领兵出行,由内务府提供军需,沐将军,嗣后寻苏姜为你安排。”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寂静。 群臣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众人一时拿不准,是不是神人传法让小皇帝兴奋过头,当真以为自己大权独揽了吗? 三千兵马,尤其里面还有精锐骑兵,这军需可不是小数字,如今内务府在后宫沐太后手中,太后怎会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沐阁老还可以用江山大义君臣之名相压,太后可不吃这一套啊,她不用仁孝反捅一刀,恐怕都是心善了! 而众人中唯有沐文曜脸色难看至极。 其他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吗?沐文轩非出京探查不可,所以这军需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户部哭穷难道不是惯例吗!按照以往的经验,小皇帝不应该退而求其次吗?!户部出不起三千兵马的粮草,难道还出不起五百,出不起一千吗! 小皇帝怎么就敢让内务府来接手?!他难道还想趁此机会将内务府拿回去?!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他又无从反对,如今户部把百姓都抬了出来,帝王体恤说用自己的私库,他如何能反对?否则一顶“有心协助谋逆”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就算再怎么自诩权势滔天,也堵不住底下的悠悠众口,清不掉人心的疑虑重重! 沐文曜暗中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这意外导致的火气,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一句:“陛下体恤民意乃是我朝之福,只是,内务府一群内侍公公,从未办过军中的差事,军需供应不足,难免寒了沐将军和众位将士的心啊!” 沐文轩顿时超级大声地冷笑一声,回音涤荡大殿。 沐文曜眼角一抽,差点没能保持住表情。 江一晨差点乐出来,只觉得这位沐将军着实是个妙人。 楚煜鸢目的达成,内心满意,半点不受影响,心平气和:“让军需官接手便是,想来沐将军不会让朕失望。” 沐文轩立刻接话:“陛下放心,交由臣便是,保证将军需之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声音之大,震得离得近的几个老臣脑袋嗡嗡直响。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又是将一件可能动摇国本的事宜定了下来,朝中却又无人能置喙。 哪怕沐文轩出宫乃是自己的算计,如今算是计成了一半,然而沐文曜依然糟心至极,散朝后谁都没理,阴沉着脸径直出宫回了府邸。 余下臣子三三两两,边走边交谈,言语中隐喻暗语,无一不是在说着这天要变了。 挟神人传法赐种之威势,楚煜鸢借助大朝会,一是将封和济这个老狐狸以及工部绑上了自己的船,日后为发展系统口中所谓的“生产力”做准备;二是借着国库空虚的理由,将内务府收回自己手中,虽说太后势必要在其中使绊子,自己正好借机清理内务府,如此,虞景天交上的白银方才有地可去。 如今两个目的均已达成,却只是万般险阻第一步而已,沐文曜今日朝会上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其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只怕哪样推进的都不会顺利。 好在这几日,他经常借口讲史召见虞景天,暗中商议了不少应对手段,如今也只能相信虞大人的信誓旦旦了。 至于封和济……这老狐狸盘踞工部这么多年,总不至于真的一点抗衡沐文曜的手段都没有吧? 楚煜鸢脑海中反复思考,却也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毕竟没能正面接触过朝臣,并不能准确知晓众臣的性格和手腕,他选中封和济,一是从工部的奏折中发现此人向来就事论事,言辞朴素但条理清楚,乃是一众华而不实奏折中难得的务实,二则是,他读着那些工部偶尔上来的繁花锦族的请安折,总觉得里面有种针对沐家的阴阳怪气。 今日朝上的试探倒是效果不错,至于封和济究竟值不值得信任,也只能以观后效了。 楚煜鸢梳理清楚这两人,念头转到了苏姜身上,这最后可能的阻碍应当就落在此处了。 苏姜感受到他的眼神,凑了过来:“陛下?” 楚煜鸢看着他:“太后应会寻你问话。” 苏姜了然一笑:“奴才知道了,陛下放心便是,这内务府,奴才保证给您拿回来。” 楚煜鸢沉默着。 苏姜不用思考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柔声安慰:“当初若非陛下求着江公子出手,奴才一家老小恐怕早就没了性命,便是要奴才将命献给陛下也是应当的,何况只是些皮肉之苦。再者说,这后宫磋磨人的法子奴才自幼领受到大,算不得什么,您无需挂心。” 楚煜鸢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朕没有挂心。” 苏姜陪着笑:“是,是,奴才失言。时候也不早了,陛下,不如传膳吧?就算您不饿,江公子今日在殿中守卫了一日,也应当歇歇了。” 楚煜鸢点点头。 苏姜躬身退了出去,到了殿门口却不着急走,悄无声息地转头看了一眼,楚煜鸢姿势端正地坐在桌边,双目直视,一看就在发呆想事情。 于是他拂尘一挥,提高了一点声音:“江公子,陛下请您入殿用膳。” 第95章 楚煜鸢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了:“……?” 他还没来及说话,010了蹦了出来:“好好好,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助攻吗?!太有用了啊!宿主你学着点啊!” 楚煜鸢:“……” 而江一晨已经从房顶上飘然下来了,白色的衣袍随风飘扬,看着说不出的潇洒。 他走到桌边,眉头一挑:“陛下,要江某把他逮回来治这假传圣旨之罪吗?” 楚煜鸢强迫自己忽略飘在他身后举着一面“做任务才换任务奖励,休想再骗我!”牌子的010,保持住了眼神没有露出异样:“不算假传圣旨,朕确实吩咐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 江一晨怔了下。 这三日他并没有和楚煜鸢一同用膳,楚煜鸢大多时候在御书房看折子,要么就是和那个翰林讨论正事,江一晨都是自己在偏殿吃饭的。 这倒是和他以前行走江湖干类似活的时候差不多。 但这不是江秾和小殿下的相处模式。 “兄长,今日有椒末羊肉,我们一起起尝尝吧!” 年少的殿下难得失了沉稳,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期待,自从皇后开始厉行节俭,东宫的膳食便少了许多荤菜。 今日难得多了一道椒末羊肉,用的乃是漠北上贡的上品羊肉,以漠北这有一搭没一搭的上贡来说,算得上珍品了。楚煜鸢早就馋了,但硬是以温书为名,熬走了皇后派来盯梢的掌事姑姑,才把不便献身于人前的江秾叫出来一起吃。 哪怕他知道,江秾随时可以出宫,宫外有得是上好牛羊肉。 江一晨思绪从过去收回,发现楚煜鸢黑宝石一样的眼瞳看着他,眼底是碎星似的光:“虞景天新进献的澄蟹,朕令他们烹好了,我们一起尝尝?” 第51章 说完楚煜鸢就有点后悔, 他是让苏姜准备了江一晨爱吃的不假,但本来的打算是让江一晨自己吃的。 沐太后究竟作何打算,这悬而未决的一手还梗在他的心间, 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并不想用这么不专心的状态去面对江一晨。 否则一个不留神, 容易泄露出这些年深藏的怨怼。 明明老太傅教导过他,为人君者要宽仁容人, 可对江一晨他却始终没有这么宽广的心胸。但江一晨本就是自由身, 他那些暗自的记恨和怨怼并没有什么道理。 江一晨很干脆地答应了,末了笑着道了谢。 楚煜鸢有点发怔,不自觉回忆起从沐文轩和虞景天那里打探的传闻。 岁君在江湖上有口皆碑,人人说他一诺千金, 光风霁月,行事如用剑, 素来干脆利落,剑出无悔, 是一等一的君子。 形容得还真是贴切。 江一晨应该是不想留下的。 再此见到江一晨的浓烈情绪散去,楚煜鸢后来回想起御书房内江一晨的一举一动, 明白他大概是找自己有事, 但人并不想留下,只不过沐文轩突如其来的请求打断了他的计划。 而江一晨答应后, 只很短的时间就收敛了那些不愿意,再无纠结别扭, 落落大方地和他相处。 反倒是他,对过去念念不忘,下意识躲着江一晨,把太傅教的礼贤下士丢到了脑后,无端显得痴缠, 令人厌烦。 殿中沉默了一会。 江一晨不知道怎么自己随口一句谢谢就让面前的人显得有些情绪低落,本想询问,耳朵突然动了动,眉头皱了起来:“苏姜被人叫走了。” 楚煜鸢脑子还陷在情绪泥沼里,理智已经站了出来:“是太后。” 江一晨眉头一挑。 当初师父命他来到皇宫当暗卫,起因虽是先皇,但真正打动他师父的是沐老太傅的一封信,信中说太子聪颖,素有仁心,若能继承大统,必是天下百姓之福。 等他到了皇宫,那个聪颖仁善的少年储君的形象就被一个又呆又漂亮还经常被欺负的小可怜替代了。 年少时的滤镜太重,以至于他下意识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这位看上去不太起眼的苏公公。 明明苏姜在楚煜鸢七岁时就到了他身边伺候,精心照顾,一般孩童别说怀疑,只怕还会视其如兄如父。 但楚煜鸢不仅发现了苏姜的不对劲,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苏姜冒着背叛太后的风险将逃脱太后控制的希望放到他一个身似傀儡的孩童身上。 但想想苏公公也不愧是能顶着双面细作的身份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人物,眼光卓绝,居然还真让他押对了宝,楚煜鸢这个傀儡般的太子确实做到了对他的承诺。 在自己到他身边之后,楚煜鸢求着自己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苏姜那个仅剩的亲人从沐党手中捞出来。 所以直到现在,太后也没发现苏姜反水了? 哪怕楚煜鸢在宫中一直有名无实处处掣肘,苏姜哪怕继续过着这提心吊胆的双面身份,也没有供出自己真的主子? 江一晨内心顿生无限感慨。 好似是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曾经喂养过的小猫原来真的是只幼虎,身怀尖牙利齿,真的可以动辄取人性命。 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识过苏公公这种身居高位的双面细作呢。 江一晨生了好奇心,于是他问:“你饿不饿?” 楚煜鸢的思绪已经彻底被正事拉了回来,正在极速推敲太后可能的试探和敲打,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现在没有用膳的心情。 第96章 然后就听江一晨轻松愉快的语调:“那便不急,陛下,臣带你去听墙角。” “什么?” 楚煜鸢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轻,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接着是耳旁极速掠过的风声。 他呼吸一窒。 江一晨将他摁在了怀里,如一缕风般飘到了仁寿宫外,寻了一棵高大茂密的树,在枝头站住了。 树影摇了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煜鸢僵硬地扶着树,一动不动。 江一晨从他的身后探出来一个头,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我不记得你怕高。” 楚煜鸢身体更僵硬了,同样低声道:“朕不怕高。” 江一晨奇道:“那怎地如此紧张?” 说完还手欠地戳了戳他的腰。 楚煜鸢腰间一软,脚一滑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江一晨吓了一跳,瞬间伸手把人抱回来,着急之下力道大了一点,楚煜鸢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只来得及险险扭脸避免了鼻子碰鼻子的惨剧,顺势飘扬起来的长发扑了他一脸。 一缕清透悠远的香味钻进了江一晨的鼻子,他环绕在楚煜鸢腰上的手顿时一紧。 楚煜鸢一手环在他的脖颈上,脸颊伏在他的肩上,急速调整着呼吸。 江一晨甚至不用扭头,仅仅是垂下视线就能看清他修长白皙的脖颈,许是被吓到了,上面蔓延了出来一层粉色,无端让人想起四月初开的桃花。 某些他以为已经忘记,不会再在意的情愫蔓延上心头,冲击着他的理智。 “你……”当年为什么要杀我,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差点就问出声了。 “太后娘娘,苏公公到了。” 下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他要出口的话,楚煜鸢已经回头,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江一晨又把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奴才苏姜,求见太后娘娘!” 苏姜到了殿门前,跪伏在地。 没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官:“娘娘身体不适,刚刚喝了药睡下了,劳烦苏公公等等吧。” 苏姜身子伏得更低一些:“是。” 却是保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势不动了。 那女官便若无其事地安排宫人做事,全然不觉得自己让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跪在殿中有什么不对。 待传达完命令,她才守在一旁,目不斜视。 仁寿宫内各处灯火通明,宫人往来穿梭,十分热闹,却又在主殿显出一份极致的安静来。 江一晨已经把方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见之不由称奇,这仁寿宫和紫宸殿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不知内情的,只怕是会把仁寿宫当成天子所在,紫宸殿比起来估计勉强能算个大一点的破烂冷宫。 他扭过头,有心建议楚煜鸢拿到虞什么天的钱后,先把自个儿宫殿修葺一番,没发现最外围的宫墙都褪色了吗? 然后一 转头就看见了楚煜鸢皱得死紧的眉头。 唉……江一晨内心说不清什么滋味,动了动嘴唇,话语无声地送进了楚煜鸢的耳朵:“苏姜得跪到什么时候?” 楚煜鸢顿了顿,他没有江一晨传音入密的本事,只能调整姿势趴到他的耳边用气声说话:“起码也得半个时辰……你可有办法进殿?” 江一晨没问他进殿想干嘛,仔细打量了一下仁寿宫主殿的构造,又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顺手从树上薅下来几片树叶。 “可以试试。” 话音未落,手中的树叶已经飞了出去。 一列宫女捧着蔬果点心,正小步走向殿内,其中一名宫女突然感觉自己衣袖裙摆似乎被什么力道扯了扯。 她心头一紧,可队伍步履匆匆,却也不敢停下。 可每走几步,拉扯的感觉又来了。 她小心移开视线,发现自己的袖子似乎破开了一两道小口子,像是被什么利爪扯烂的一样。 宫女:“!” 她把自己惊了一跳,瞬间收回视线不敢多想,只死死把眼睛盯在面前的平安果上。 然而,在御膳房中叠放得整整齐齐圆圆滚滚的平安果,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中齐齐裂成了两半。 她惊呆了,下意识地脚步一停。 后方之人躲闪不急,一头撞了上去,双双摔成一团,碗碟玉盘摔碎的声音不绝于耳,在安静的宫中异常明显。 领头的大宫女听到动静,转头一看险些没背过气去,可还没等她说话,最先站住的宫女颤巍巍地捡起切成两半的平安果,只见切口光滑,边缘甚至有了些结冰的痕迹。 一时间什么阴鬼妖魔的传说纷纷涌上心头,再一抬头看见掌事姑姑欲要杀人的眼光,她再也忍不住,高声大喊起来:“有鬼!有鬼啊!!!” 这一嗓子顿时惊动了仁寿宫内的侍卫们,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转了过来,连跪在台阶下的苏姜都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就趁现在! 江一晨随手把手中的树叶一丢,伸手揽住楚煜鸢的腰,瞬息之间从树上移到宫外的房梁之上,耐心数到五,殿内的脚步声到了门口。 殿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宫装的年轻女子迈步而出。 夜风吹过,她的头发衣物一起飞扬起来,她皱了皱眉头:“夜间风大,去看看门窗关好没有,莫要让娘娘受了寒。” 第97章 两边的宫女齐齐屈膝:“是,穆姑姑。” 穆姑姑这才出门,首先看到了跪在门口的苏姜,十分惊讶:“苏公公怎地还跪着!清檐,你竟然未传太后的口谕让苏公公起来?!你有几个脑袋这般玩忽职守。” 侍立在一旁的女官跪下了:“是奴婢疏忽了!请姑姑责罚!” 穆姑姑正要说话,就见苏姜站了起来,笑呵呵道:“不妨事不妨事,穆姑姑,你我二人也是从小宫女小太监过来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还是苏公公大度,”穆姑姑绷紧的脸上露出来一个笑,“哎呀,瞧我这记性。娘娘方才已经醒了,公公进去吧。” 苏姜看了看后方正在等待处理的宫女们,穆姑姑了然:“清檐,你去吧。” 清檐站了起来,后退着下去了。 穆姑姑这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公公请。” 苏姜一侧身:“当不得,穆姑姑请。” 二人谦让了一番,才双双进入殿内。 殿中最高的横梁之上,江一晨揽着楚煜鸢躲在阴影里,见状跟他咬耳朵:“你们宫中的人,繁文缛节还真是不少。” 楚煜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小步往旁边挪了一点。 刚离开一点又被江一晨拽了回来:“别动,小心掉下去。” 楚煜鸢亦不敢再动了。虽说因着太后是女子,侍卫大多在殿外守卫,但殿中也是有那么几人的,江一晨自己武功高强不会被发现,他就不一定了,若是被发现了…… 皇帝夜闯太后寝宫…… 这传出去皇家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于是他不得不忍着别扭,和江一晨挤挤挨挨地蹲在一根横柱上,看着下方。 太后沐氏,闺名之柳,年纪不过四十有七,是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她靠在贵妃榻上,挥退了替她揉肩的宫女,轻轻笑了笑:“苏公公来了。” 苏姜默不作声地跪下:“娘娘。” “起来吧。”沐太后抬了抬手,穆姑姑迅速上前扶着她坐正,太后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公公没有什么要和哀家解释的吗?” 苏姜颤了颤:“这……这……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啊!” 沐太后冷笑一声:“苏公公可莫要装傻,莫非你还要告诉哀家,皇帝在朝会上拿出来的那株稻穗,你一点儿都不知情?” 苏姜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娘娘明鉴啊!此事奴才当真不知情,乃是上朝之前皇上突然从龙床上拿出来的,交代奴才在朝会时呈上。彼时……彼时已经到了太和殿,奴才便是有万般本事,也没有办法及时通知您啊娘娘!” 沐太后眼睛眯了眯:“从龙床上拿出来的?” 苏姜微微抬头:“不敢欺瞒太后,确是如此。” 沐太后不置可否,只是结果穆姑姑递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 殿内安静下来。 苏姜依然跪在原地,垂眸低头,看着十分恭敬。 待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沐太后放下茶盏,这才大发慈悲地让他起来。 苏姜连忙谢恩,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又跪下了,他赶紧用手撑了撑地,这才缓缓站起来。 沐太后这才勉强满意。 自从楚煜鸢登基,不知道怎么联络到了沐文轩那个小子,把紫宸宫打造的跟铁桶一样,除了苏姜,她的人都进不去内殿。如今她想要得知楚煜鸢“神人传法”的真相,只能从苏姜处下手,如今下马威已经够了,该给些甜头了。 她拍了拍手,宫人便从侧门,领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江一晨愣住了,下意识戳了戳楚煜鸢的脸:“你母后在宫中养面首?” 楚煜鸢一把抓住他的手,看过来的眼神明明平静无波,但江一晨硬是从里面看出来一丝嫌弃。 他当即换了一只手,胆大包天地拽住陛下肉感极佳的脸扯了扯。 空间有限,楚煜鸢根本躲不开这只魔爪,只能忍辱负重地小声说道:“那是沐家找来假扮苏姜侄儿的替身。” “侄儿”一进来,先是战战兢兢地给太后请安,然后才红着眼睛看着苏姜:“小叔。” 江一晨沉默。 这看着怪情真意切的。 苏姜眼眶也红了一圈,嘴角抿起,似是感叹又似是欣慰,开口时已是语带哽咽:“现儿啊,你长这么大了啊。” 江一晨:“……” 他忍不住就扭过头:“此人当真不是苏姜的侄儿?” 楚煜鸢:“……” 人是你救下的,你说呢? 第52章 显然, 苏姜的表现能让岁君怀疑自己,自然也能骗过太后。 沐太后刻意等了一会儿,直到这对“叔侄”叙完旧, 才令人将“侄儿”带了下去。 苏姜目送他离开, 看着很是不舍。 “这人老了,总归是希望子孙绕膝的, ”沐太后喝了口茶, 不紧不慢地说道,“苏公公,你说哀家说得对吗?” 苏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娘娘圣明。” 沐太后道:“倒也不是哀家心狠,让你们叔侄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只是陛下性子孤僻多疑,用你就是因为哀家送去伺候的人里, 只有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侄儿, 难免陛下多想。” 苏姜低着头:“娘娘说得是,奴才多谢娘娘体谅。” 沐太后道:“虽是如此, 但哀家亦不忍心让你们骨肉长久分离, 苏公公,你可曾想过衣锦还乡?” 第98章 苏姜震惊地抬头:“太后娘娘!” 这却不是装的, 而是真的震惊,他是皇帝身边的掌印大太监, 沐太后想怎么换掉他?总不能直接就告诉陛下自己是细作吧?如果不是动自己……难不成沐党还想动皇上?! 苏姜内心发沉。 沐太后满意一笑:“哀家知你这些年不易,嗣后你若有想要回乡的念头,哀家可以给你备上保你一生荣华富贵的银钱,送你们叔侄二人归乡。” 苏姜目露激动,膝盖一软再次跪了下去:“奴才谢过娘娘大恩……不知娘娘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沐太后抿唇笑了笑:“陛下得神人眷顾这事, 你得费心些,别的不说,神人的名讳总该有吧?神人降恩于我等,总不能连个庙祠都没有。” 苏姜心领神会,这就是让他想办法打听神人的事情了。 可这事还真不是他知情不报,稻穗一事乃是实话,当天陛下突然从被子里掏出来一根禾苗,他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紫宸内见了鬼。 更不要说闻所未闻的化肥,似乎就是陛下一夜醒来就无师自通了。 想到这,他内心一动,面上做出迟疑之色。 沐太后果然发现了,把茶盏往旁边的小茶桌上一放,发出一声不重不轻的响声:“怎么,公公有话要说?” 苏姜欲言又止:“有一事,奴才不知当不当讲。” 沐太后道:“说便是了。” 苏姜这才说道:“陛下似是一夜醒来突然明悟了这些,但直到朝会前一个时辰,陛下才匆匆忙忙地起来做了那些图纸,奴才疑惑为何不早些准备,陛下却说,这是神人旨意。奴才寻思着,有句古话叫‘法不轻传’,这神人的仙法,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限制啊?” 沐太后目露沉思之色:“限制……朝会前才绘制……莫非,这仙法平日都在皇帝脑子里,除非神人允许,否则他也说不出来?” 就是这么回事!苏姜内心一喜,面上做出心悦诚服之色:“娘娘英明!奴才也觉着是这么回事!” 沐太后皱了皱眉,似是感到有些棘手。 苏姜低头垂目,暗自思考,既然沐家对这法子这么看重,想来没搞清楚之前不敢伤陛下性命……只要活着,哪怕没了君王身份,以江公子的手段,想必也能将陛下带出皇宫。 他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松了松,这才发现指缝间都汗意沉沉。 “也罢,此事容后再议,你且去吧,莫要让皇帝发现了。”沐太后想了想,最后说道。 苏姜低头退了出去。 殿门开合,本打算一起出去的江一晨却被楚煜鸢拉了拉袖子,于是他们继续蹲在了房梁上。 江一晨:“……?” 楚煜鸢低声道:“穆姑姑是沐家送进来的谋士,如今殿内无人,她们或许有话要说。” 江一晨懂了,于是也安静下来等。 然而殿中安静了一会儿,沐太后开口:“歇息吧,来人,更衣。” 楚煜鸢:“……” 江一晨:“……噗。” 楚煜鸢眼风扫了过来,江一晨忍笑闭嘴。 但宫女已经捧着寝衣走了进来。 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围观太后换衣服,两人视线都收了回来,看哪儿都觉得不对,最后只能落在对方身上。 楚煜鸢散朝后就换了一身轻便的白衣,衣服雪白,人也雪白,没了在人前可以紧绷的平静,那张芙蓉面还残留着判断失误的郁闷,看上去别别扭扭的。 江一晨心头突然就软了一块,大师姐临走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楚煜鸢调整好了自己,正准备开口让他带自己离开,抬眼却和那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睛对上了。 他怔了一下。 这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刚刚见到江一晨的时候。 那个时候宸妃去世已有四年,先皇沉溺于伤心之中身体越来越差,沐老太傅精力不济越发无法管教自己的一双儿女,于是楚煜鸢的日子加倍难过起来。 他在一个风声鹤唳的环境中,像只警惕却又无法保护自己的小兽,谁都不相信。 所以见到江一晨的第一面,他听完他的目的,他就让他滚。 然后江一晨非常淡定地脱了外衣霸占了他的床,说:“不打算滚,困了,先睡觉。哦,你要么跟我一起睡,要么睡地上,选一个吧小孩。” 楚煜鸢长到十四岁何曾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气得发懵。 可他总归不敢惊动守夜嬷嬷,磨叽了半天之后,还是小心钻进给他留的半边床铺中,然后就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中。 楚煜鸢在他怀中抬头,就看见一双满是笑意的琥珀色眼睛,眼睛的主人抱着他拍了拍,嘀嘀咕咕的:“唉,老头儿净说大话儿,什么圣主之姿,分明是个小可怜……行了小孩,睡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十九岁的江一晨身形刚刚长成青年的样子,胸膛还有些单薄,却异常温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仿佛带着安神药一般的效果。 楚煜鸢在又气又懵和一种奇异的心安中睡着了,度过了母妃逝去后最安稳的一夜。 转眼已经过去了快十年。 江一晨的眼睛里好像多了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楚煜鸢垂下眼睛:“我们走吧。” “嗯。”江一晨应了一声,伸手揽住他,等着伺候的宫女吹灭烛火,打开殿门时,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第99章 他本打算直接回紫宸殿,但不知为何,掠过御花园时,他的身形突兀地停了下来。 然后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和楚煜鸢面面相觑。 楚煜鸢本想说话,但肚中突然叫了一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晚上他还没来及用膳就跟在江一晨去听墙角了,没想到一耽误就是半天。 江一晨笑了起来:“饿了?等着。” 他很快离开,没让他等多久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鸡。 看着好像是太后精心喂养的那只锦鸡?因着毛长艳丽,太后认为有凤凰之姿,于是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楚煜鸢:“……” 他不得不开口:“放了吧,这是太后的小宠。” 江一晨一挑眉:“那老太婆连你人都不在乎,你还在乎她的小宠?” 楚煜鸢道:“有数十内侍宫女负责照顾这只鸡,若是它死了,他们也会死。” 江一晨愣了一下。 两袖清风的江湖少侠低估了宫廷的穷奢极欲,根本没想过有人会让数十人养着一只看着就像是吃食的鸡。 楚煜鸢身边伺候的人恐怕都没这么多吧? 江一晨沉默着手一扬,将鸡丢回了花园中,锦鸡扑腾着翅膀跑远了。 楚煜鸢正打算说话,只见江一晨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鸡不能吃,这个总能吃了吧?” 扑鼻甜香传来,是一包还散着热气的精致点心。 “方才路过仁寿宫内的小厨房,没看见什么吃的,只能随手拿了些点心,饿了就先吃点。” 所以刚才那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不仅跑回了仁寿宫摸了小厨房,回来的时候还在御花园打了一只鸡? 这便是身怀绝世武学的便利吗? 楚煜鸢内心有点羡慕,伸手接过点心,安静地吃着,拿了一块,又把剩下的给他。 江一晨也捡了一块丢进嘴里,眉心一皱。 甜得发腻了。 楚煜鸢倒是很喜欢的样子,小心而认真的吃着。 江一晨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彷佛回到了东宫之时两人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从宫外带进来一些小点心,楚煜鸢就以品尝山珍海味的姿态吃完。 那件郁结在心的往事再次缭绕心头,江一晨微微闭了闭眼睛。 人总不能被过去困死。 等楚煜鸢吃完最后一块点心,江一晨突然开口:“陛下,有件事我想……” 楚煜鸢心头猛然一跳。 江一晨本就是因事找他,如今突然开口,是想清楚了,还是决定办了事就离开吗? 可是……可是系统的任务还没完成,他还有许多事物需要从系统那里得到。 楚煜鸢电光石火之间迅速找到理由说服了自己,猝然开口打断他:“朕累了,回宫吧。” 江一晨的话卡在喉咙里,静静和楚煜鸢对视。 楚煜鸢又重复了一遍:“朕累了。” 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深处,有着主人本身极力遮掩却依然非常明显的不安和抗拒。 人总不能被过去困死。 江一晨看着他,眼神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声音很轻:“罢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小殿下意下如何?” 楚煜鸢猛然抬头,一时如坠梦中。 第53章 像以前那样? 是说他再也不走了吗? 楚煜鸢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喃喃道:“……可你不在意了吗?” 他记得江一晨刚刚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像一缕风一样自由潇洒,高高的宫墙不曾束缚住他, 森严压抑的皇权规矩也未曾被他放在眼中, 他曾说过自己未来的理想就是一人一剑游历山河,行侠仗义四海为家。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就渐渐活成了自己的影子, 困在了宫墙之中。有些时候楚煜鸢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东宫内最高的那棵树上,抬头看着天空,而他也会抬头看着天空,四四方方的蓝天下飞着几只很快不见了踪影的鸟儿。他那时就想, 或许哪天兄长就会如同鸟儿一样,飞出东宫再也不见了踪影。 他只是没想到来这天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 江一晨为了出宫手段会这么激烈。 江一晨听到他的问题,心中竟然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 楚煜鸢果然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 却始终在回避……回避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江一晨懒得再去想了。 过了五年,当初那种只想带着楚煜鸢同归于尽的强烈恨意已经在时间长河中消减了大半, 当他决定护送秦彦秋入京直面楚煜鸢的时候, 解开剩下的一点心结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对,我不在意了。” 可能正如三师兄所说, 若你真的喜欢一人,那因此而来的一切好的坏的, 都是甘之如饴。 楚煜鸢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010出现之后,他曾经想过,这等奇物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江一晨的未来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圆满, 所以他可以试着强求一下?可惜系统告诉他不是,宿主可以不接受任务,任务也可能会失败,系统的出现只是一个展现一个可能,而不是代表一种必然。 他听完后有些失望,却只以为是因为自己无法拿到任务奖励,直到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他才发现他在失望什么。 他感念江一晨在年少时的陪伴,不舍他离开身边,可五年前禁军躺倒一地的尸体告诉他,把江一晨强留在身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第100章 所以他一直拖拖拉拉,哄着系统却不愿意真的迈出重新拉近关系的那一步。 可现在,江一晨说他不在意重新回到皇宫这囚笼。 那是不是意味着,对他来说,自己或许比他想追寻的自由未来更为重要? 既然如此,那自己或许可以暂且抛开太傅耳提面命的那些道理,放任一次心中的私欲,真正去试着完成系统的任务,去试着……把一只自由的鹰关在笼子里。 江一晨昔年坐在树间,孤独抬头看天的影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楚煜鸢看着面前人的干净柔和的琥珀色眼睛,内心陷入激烈的挣扎中。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面前人的眼睛小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我还是想自私一回。 声如蚊蝇,但逃不过习武之人灵敏的耳朵。 江一晨听到了,心头顿时涌起万般思绪。 始终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症结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解了。 他恍然间才发现,自己来找他,不是真的寻求一个答案,他其实不在乎楚煜鸢是为什么想杀他,除掉弱点也好,鸟尽弓藏也罢,都不重要。 他想要的,其实就是他的一个服软,一个道歉。 只要说了,那过去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闭了闭眼睛,把喉咙口的异物感咽下去,伸出一只手:“走吧,该回去了,不然苏姜该着急了。” 楚煜鸢沉默地伸出手。 双手交握,温暖的感觉一如往昔。 …… 苏姜果然急得团团转,见到楚煜鸢,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正打算禀告和太后的谈话,结果眼尖地看见了江一晨跟了进来,顿时露出来一个了然的笑,到嘴边的话一改:“陛下,听闻您和江公子还未用膳,奴才先令人传膳了?” 太后的事情不急,还是陛下和苏公子关系缓和更重要些。 楚煜鸢面对苏姜似是含着莫名深意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自在。 他不由地咳嗽了一声:“嗯,你去吧。” 江一晨随口补了一句:“少弄一些,方才他吃过点心了,吃多了又难受。” 苏姜笑意更深,应了声“是”后,躬身退了下去。 楚煜鸢被苏公公笑得一阵沉默。 江一晨已经越过他先进了殿内,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转头发现楚煜鸢在站在原地发呆,有点奇怪:“怎么了?” 楚煜鸢顿时回神,然而看着江一晨,却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五年的时光终究不能似是流水无痕,他好像已经找不回来年少时那种对江一晨自然而然的亲密之感。 江一晨喝完了一杯茶,抬头发现楚煜鸢居然还站在原地发呆,顿时皱了皱眉,起身靠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也不烫啊。” 说完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回神了小殿下,怎么呆呆傻傻的?” 楚煜鸢条件发射性地一扭头,抓住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别乱摸,还有别叫我小殿下!” 这个熟悉的动作像是唤回了什么,楚煜鸢话一出口就是一愣。 江一晨似乎有点感慨:“也是,得叫你陛下了。” 楚煜鸢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本意并非如此,正想开口解释,就听江一晨继续说道:“但我不想同旁人一样这么唤你。若我坚持,你要治我的罪么?小殿下?” 楚煜鸢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嘴长在你身上,我还管得了吗?” 这又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十四岁那年,江一晨叫了一月的小殿下后发现,本来十分在意的人突然就这么接受了这个称呼,于是好奇地问他:“这下怎么不要求一定要叫太子殿下了?” 十分板正的太子殿下生疏且费劲地翻了个白眼:“嘴长在你身上,我还管得了吗?” 江一晨乐不可支,捧住他的脸乱揉:“好好好,殿下可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一双手也捧住了他的脸。 楚煜鸢被迫抬头,正好对上江一晨含笑的眼睛,只觉得他手心的温度一路烫到了心里。 江一晨如少时一般,揉了揉他的脸:“那我就先谢谢小殿下了。” 楚煜鸢“嗯”了一声,等他收回手,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无意间摸到了嘴角扬起的弧度。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笑了。 江一晨自然也看见了。 楚煜鸢很小就失去了表情的展现能力,从来都是板板正正的一张脸,但人毕竟不能真的抛却七情六欲,也因此,一旦他有表情的时候,纵使表情怪异,那张绝世容颜仍然会展现出更为动人的风采来。 便如此时,他微微展颜,笑容僵硬生涩,却仍有满室生光之感。 如果他此时开口调侃,楚煜鸢十有八九会因控制不住表情而羞怒,红晕就会从他耳畔一直蔓延到脖颈,但面上一定是毫无表情的,颇像一只浑身毛都炸了但还要故作不在意的猫。 江一晨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惹他炸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楚煜鸢和他专注的眼神一对上,莫名也有些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他们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一路从眼底看到心里,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动的,也可能是彼此都往前靠了一步,熟悉至极却又带着陌生的脸庞好像放大了一些,轻柔的呼吸有了交织的趋势。 第101章 “陛下,晚膳来了。” 苏姜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殿内暧昧的气氛,楚煜鸢难得失态,向后退了好大一步,差点踩到衣摆。 没等江一晨伸手,他迅速站稳,直接扭头不再看他,同时扬声道:“进来。” 江一晨凭借卓绝的眼力一眼就看到了他脖颈间泛起的粉色,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好吧,没想到最后还是炸毛了。 宫人迅速摆好膳食,然后在苏姜的示意下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下苏姜一人伺候。 江一晨这才若无其事地回身到了桌旁,楚煜鸢已经端正地在上首坐好了,耳畔的红晕还没褪去,但一副面色端肃的样子。 他内心好笑,也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夹菜吃。 苏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还在东宫之时,他们的相处便是这般,如民间普通的人家,从不讲究谁先动谁后动这样的虚礼,气氛温馨融洽。 但自从江一晨回来之后,和楚煜鸢之间相处一直十分客气,仿佛真的只是受邀保护陛下的侠士,苏公公还以为五年过去,陛下和江公子已经就此生疏了。 如今看来果然是和好了啊。 苏姜内心欣喜。 楚煜鸢是他效忠一生的主子,江一晨是他亲侄儿的救命恩人,也是楚煜鸢放在心上的人。自家陛下自幼过得不好,也只有在江公子身边时才放松和开心许多,他们如今和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煜鸢自然看得见苏姜掩饰不住的喜色,内心纳闷。 苏姜明明被罚跪了,怎么还这么高兴,莫非腿脚伤得不算严重? 年少时他罚跪,苏姜没少跟着跪,而苏姜如今年纪又大了,楚煜鸢还是颇为担心他把自己腿脚跪废了,想了想,他出声问道:“苏姜,你腿脚可还好?” 苏姜刚从喜悦中回神就听到这么个问题,有点疑惑:“陛下何出此言?” 楚煜鸢道:“方才朕在仁寿宫内,听到了太后的问话。” 苏姜大吃一惊:“什么?!您在仁寿宫内?!” 他眼神一下就转到了江一晨身上。 肯定是江公子没跑了!怎么一和好就带着陛下胡闹呢! 陛下还是太子时他就敢带着陛下躲进太和殿偷听朝会! 只是听朝会也就罢了,好歹也是光天化日议政之所,怎地还发展到躲进仁寿宫偷听了呢!仁寿宫说白了,可是陛下嫡母的闺房啊! 这传出去陛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姜看向江一晨的眼神里充满了谴责。 江一晨十分无辜地回望:“看我作甚,那不是陛下非要进去吗?” 楚煜鸢点点头,完全无视了苏姜痛心疾首的眼神:“太后令你打探神人之事,正好,我有消息要给太后。” 苏姜闻言,先吸一口气压下心梗的感觉,这才正色道:“请陛下吩咐。” 第54章 楚煜鸢要传的消息很简单, 那便是将虞景天摆到太后面前去,为其找一个明面上的靠山。 今日朝会刚散,沐太后还不太清楚内务府的事情, 但沐文曜十有八九已经在考虑怎么应对失去内务府后的财源了。 届时, 只要沐太后知晓自己似乎有启用虞景天用以敛财,沐党势必会找上门去。 到时候虞大人就可以借着沐党的名义去组建商会联盟, 比自己出面方便很多。 这里面唯一的风险就是要防着虞景天势大难制。 楚煜鸢推敲着要怎么避免虞景天的反水, 冷不丁口里被塞了个东西,他下意识嚼了嚼,发现是一块炖得软嫩的鹿肉。 江一晨没好气地看着他:“若是陛下不思考这一会儿,大楚便要亡国了么?” 楚煜鸢:“……” 他下意识收敛了思绪, 端起碗开始认真吃饭。 苏姜公公笑得异常欣慰。 楚煜鸢:“……” 这两人今晚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 第二日,苏姜再次被叫去了仁寿宫, 回来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仁寿宫内的一片狼藉。 沐太后知道内务府易手后果然大怒,砸了一地东西, 还头次不管不顾地直接把苏姜叫了过去,就内务府之事好一通恩威并施的敲打。 “奴才再三保证, 给仁寿宫的孝敬绝不会少, 内务府的管事公公也会是太后的人,太后娘娘这才消了些气, 又将内务府内的事宜交代一番。”苏姜替楚煜鸢把茶添满,然后退到一边, 从怀中拿出来一张纸递给楚煜鸢,“这是太后交待要用的人,奴才找人打探了一下,明面上身家清白,和沐家都没有联系。” 楚煜鸢伸手接过:“面上就依她安排。但内务府中诸事, 你按照朕交代‘公司’来处理,找信得过的人,务必将太后瞒住。” 苏姜面露难色:“这信得过的人奴才确有一些,可都是宫里的内侍,听命办事倒还勉强,若要他们去管账做生意……只怕误了陛下的事。” 这倒是个问题。 楚煜鸢皱了皱眉:“虞景天那边……不行。” 虞大人因着一本“数学”被自己拉上船,为表忠心已是先行显出了几十万两白银暂且充作沐文轩的军饷,如今自己总不能再跟他要管事的人才。 倒不是其他原因,而是不能太过露怯。 如今化肥还在起步阶段,大部分朝臣只是暂时被从未听过的知识给震住了而已,他还缺少那种一呼百应的声望,建立起来的神秘形象就绝不能被随意消耗。 第102章 可他手中又确实无人可用。 他自己的班底只有沐文轩一个,沐大将军又是武将,自家家资都管的一团乱麻,自然不能指望他做生意。 楚煜鸢有点发愁。 门响了一声,江一晨从外边推门进来。 一大早他就上了房屋调理内息,只分出一丝心神落在殿内的楚煜鸢身上,自然是听完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若是要管账,我有位朋友。”江一晨走进御书房关上门,拉了把椅子坐在楚煜鸢身边。 苏姜赶紧给他奉茶。 楚煜鸢看着他:“是何人?” 江一晨道:“算是位女侠……身世有些悲苦,不幸沦落风尘。可一日她在楼中的姐妹接客时遇到个畜生,不堪忍受求救,她便冲了进去,结果失手杀人被报复,恰好我遇上,便顺手救了。” 楚煜鸢幽幽看着他。 江一晨喝茶的动作一顿:“那畜生的手下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动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救下她们之后,我给了一笔银钱就走了,不成想几年后在玉京城附近碰到了她们姐妹二人,女扮男装做了生意,似乎还成了一家商行的老板,混得很是不错。这不是现成的人手吗?” 一口气说完,楚煜鸢的目光收了回去。 江一晨心里那股莫名的危机解除,这才安稳喝口水润润喉。 楚煜鸢问道:“那她们如今在玉京吗?” 江一晨一摊手:“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当年她们给我留了一个联系的门路,若你需要,我便出宫一趟递个消息。” 楚煜鸢便点头:“好,麻烦……兄长。” 江一晨一怔,落在楚煜鸢脸上的视线顿时忘了挪开。 楚煜鸢莫名脸热,强撑着跟他对视:“兄长还有事?” 江一晨没忍住,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事,小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江某自然是去办差了。” 他放下茶盏起身,潇洒地挥挥手:“午时前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记得等我吃饭。”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楚煜鸢看看一旁还冒着热气的茶,又看看苏姜,问:“……他为何这般着急?” 苏姜呵呵一笑:“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啊。” 楚煜鸢沉默地看他一眼:“……去把虞景天给朕叫来。” 苏姜笑眯眯:“是。” 江一晨没多久就晃悠出了皇宫,莫名感觉自己今日身法大有长进。 那对姐妹留给他联系方式乃是一间叫“添香坊”的胭脂铺子,在西门坊市之内。 玉京城内八大坊市,唯独西门坊市都是我小商小贩聚集之地,人间烟火气最为浓郁,各色吃食也是丰富异常。 江一晨一边往添香坊走,一边沿着街道搜寻些方便携带的小吃,突然发现一处人流如织的商铺。 他抬头一看,印象中似乎是家不温不火的点心铺子,什么时候生意竟然这么好了? 江一晨心头一动,举步走了进去,这才发现客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店内挤的满满当当,五六个伙计忙得满头大汗。 他正在观察,门口一个伙计端着盘子凑了过来:“客人第一次来吧,这是我们近日新出的点心,客人可要尝尝?” 江一晨低头一看,发现他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五六块切开的点心,闻着像是桂花糕,但颜色粉嫩,看着卖相不错。 伙计道:“客人无需担心,这用我们东家的话说,叫‘免费试吃’,吃多吃少都行,若合您口味,就买些,若是不合口味,便当尝个新鲜,您也不亏。” 江一晨奇道:“你们东家就不担心有人一直‘免费试吃’?” 伙计面不改色:“东家说,横竖只是一些糕点,不值几个钱,若有客人当真需要借着我们这免费试吃充饥,那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江一晨笑了起来:“贵东家还真是大度。不过试吃就不必了,你们店内有些什么招牌?” 伙计道举了举手中的盘子:“若说招牌,那必然是这‘落红尘’。” 江一晨:“……落红尘?” 一个点心取这么个名字? 伙计顿时眉飞色舞地跟他讲起来这“落红尘”的来历,无非是仙子书生天人永隔那一套,这点心便是书生为了纪念自己再也见不到的爱妻所作,因着味道太好在当地广为流传,吃了这点心的人们惋惜书生深情,便在求神拜佛时替他美言,结果竟然真的感动上天,令他们夫妻二人团聚。这点心也就成了当地成亲必备,据说有护佑夫妻长长久久家宅安宁的奇效。 故事老套,但架不住伙计说起来口若悬河引人入胜,本来是说与江一晨听的,不知不觉又聚集了一圈人在他身旁,各个听得津津有味。末了伙计道:“我们东家花了大价钱,才向那书生的后人求来这点心的方子,也给咱们玉京城内的百姓尝尝,家中若是有娶妻嫁女的,不妨试上一试,沾沾仙子的服气!” 玉京城内的百姓多多少少有些身家,这桂花糕不算太贵,看着也好看,还有这么个吉祥寓意,一传十十传百,就在城内流传开来,这家点心铺子的生意也一下就好了起来。 江一晨听完这明显是后人附会的例子,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就见伙计一双大眼灼灼盯着他:“这位公子,小的观您似也是为了心上人买吃食,那为何不带一些落红尘?虽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但便是将这个故事说与她听,哄她一笑也是美事一件呐!” 第103章 江一晨:“……” 江一晨:“……给我包上吧。” 伙计喜气洋洋:“好咧~您稍等。” 江一晨提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桂花糕,到了添香坊里,不大的铺面只有三两个姑娘正在选购水粉,见到他都不由得避了避。 江一晨不欲多待,正打算把口信放下就离开,结果突然听到一道十分惊喜的女声:“恩公!” 他转头一看,一名梳着妇人发髻,戴着面纱的曼妙身影刚好从后院出来,一双美眸满是惊喜。 “没想到居然这么凑巧,你们姐妹刚好在玉京城。”到了铺子的后院,江一晨把刚才买的零零碎碎放在桌子上,一掀衣摆在院中坐了下来。 面纱女子本名冯倩娘,她亲自给江一晨添了茶,这才坐下:“这说来也并非凑巧,恩公应当也听说了当今圣上受神人眷顾的消息?” 何止听说,他还亲眼见到了呢。 冯倩娘继续道:“这大小也算个祥瑞,说不准就有各地官员想要进京庆贺,正好我们姐妹有一批货进京,我们就跟着来了,想看看是否有商机。” 她眼睛一转看到了江一晨放在一旁的包裹:“这不是前头那家的‘落红尘’吗?” 江一晨一笑:“确是,听着倒是很大的名头。” 冯倩娘抿唇一笑:“恩公有所不知,这东西就是他们店中的桂花糕染了杜鹃花汁,编了个好故事,如今到成外来的稀罕物了。” 江一晨奇道:“你怎么知道?” 冯倩娘道:“恩公莫非忘了,妾身在楼中时,就以厨艺闻名,那糕点我一尝就出来了。” 江一晨想起来了,看着桂花糕摇了摇头:“也不知这是何人想出来的法子,还怪有意思的。” 冯倩娘道:“何止,这家铺子不知何时换了东家,那手段简直层出不穷,今天试吃,明日买一送一,后日又是什么仙女书生,据说过段日子还有个什么……什么抽奖,妾身愣是没弄明白抽奖是何物。但这消息散出去了,谁不好奇这抽奖啊!于是莫说这坊市内,便是玉京城外的村子里,也有人等着抽奖那日来看热闹呢。届时这客人一多,东西还不是想卖多少卖多少。” 江一晨听着这么些莫名其妙的词语,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些东西不会是小殿下搞出来的吧?! 不过此事可以稍后回宫直接问。 他看着冯倩娘:“冯姑娘,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冯倩娘一愣。 第55章 江一晨出宫后不久, 虞景天应召来到了紫宸宫御书房内。 楚煜鸢将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的一说,虞大人愣住了,半晌,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楚煜鸢:“陛下当真如此信任臣?” 要完成楚煜鸢的计划, 势必要和玉京城内的富商巨贾打交道,而这些人能在玉京城这天子脚下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 背后动辄牵扯众多朝中高官。 虞景天家资豪奢不假, 但走的路子却是不在各位大人眼中的小铺子,例如西市内的点心铺子,南边朝阳坊的小酒馆,一月利润不过几千两, 也就纤云坊内一支玉钗的价格。 他能混到随便出手就是几十万两的地步,全凭铺子多, 除了玉京城和京畿直隶之地,江南、河东、河西、陇右……不说全部, 起码大楚境内多数道府都有他的铺子。 要不然他也不能带着这般身家在沐文曜眼皮子底下一藏藏好多年。 等他拿着楚煜鸢给的“神人之法”,暗中被沐文曜“策反”, 届时京中那些赚钱的营生都会向他敞开, 他不仅会成为沐党的心腹,还会真正联络天下的富商巨贾, 凭借那些新奇的经商手段和天子近臣的身份,他能毫不费力地在商贾中培养起强大的班底。 世人皆重农贱商, 哪怕沐文曜也不觉得一群商人能掀起什么波浪,可他见过陛下的“商业小册子”,对商业这一巨兽的威力心知肚明乃至忌惮。 而如此重要的位置,小皇帝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他吗? 自己虽然不是沐党,可也并非是老太傅那样忠君爱国的文人啊! 楚煜鸢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只在墨瞳内有些碎光,他语调平平:“如今沐文曜势大,卿被迫上了朕的贼船,想来心中有些不满。” 虞景天赶紧跪下,连道不敢。 楚煜鸢令他起来,继续说道:“朕确实担忧卿的忠心,也曾想过,是否要用些江湖手段,据朕所知,有的是毒药蛊虫可以控制人心。” 虞景天战战兢兢地听着,生怕小皇帝下一秒就掏出来一瓶毒药。 楚煜鸢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朕且问你,入翰林院这么多年,卿在术数一道上醉心沉迷,究竟是因仕途无望,还是因真心喜爱?” 虞景天还沉浸在毒药的想象中,听到这个问题差点没反应过来,可小皇帝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他沉默了。 若说没有期待过权倾朝野,那也是假的,可入翰林院不过一年,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比起在官场上汲汲营营,他还是更喜欢演算术数,闲暇之时开家小店,数数银子,躲开那些腥风血雨,反而过得悠闲自在。 但这话不像是能对着皇帝说的样子,他正寻思着怎么回答,就见楚煜鸢黑瞳定定看着他,眼神带着压力:“虞卿,不可欺君。” 虞景天深吸一口气:“陛下明察,臣,乃是真心喜爱术数!” 第104章 “这便是了。卿无大权独揽的野心,想来不会为了高官厚禄投靠沐文曜,卿真心喜爱术数,神人所传之‘数学’,也只有朕能提供。此外,朕令沐将军打探卿的底细,从未听闻卿有欺压百姓之举,相反,若是百姓困苦,卿的铺子还会给些钱粮资助。”楚煜鸢缓和了口气,缓缓说道,“人各有志,朕无意探究卿在翰林院中消磨度日是为何,可朕之所见,卿身怀巨富,但未曾横加敛财;官位微末,但心忧百姓;仕途无望,却不曾蝇营狗苟……如此种种,卿称得上君子。既然如此,朕为何不可全然将信任交托一位君子?” 他语调平平,说得自然又平静。 虞景天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楚朝文人重圣人学说,重农事农桑,可他读书时,喜欢术数,做官时,喜欢经商,这般离经叛道,自小便没少面对斥责和失望。 而即便是他那个自诩清正文人的父亲,只怕也未曾得到天子“君子”的赞誉吧? 他看着小皇帝平静的脸色,嘴唇蠕动,半晌勉强笑道:“臣素来是家中最不争气的一个,陛下此言过誉了。” 楚煜鸢回忆了一下他的家族,并没有想起来什么重要人物,于是如实说道:“朕只听闻卿一人之名。不论是术数还是经商,卿是朕能找到最合用的人才。” 那是自然,家中只有他一人考取二甲入了翰林,可如翰林之后并未谋求升迁惠及家族,自然便成了“最不争气”的。 虞景天压下心中万般思绪,郑重行礼道:“承蒙陛下信任,臣,必不负所托。” 楚煜鸢观察他几秒:“朕等待卿的好消息。” 虞景天退下了。 楚煜鸢又解决了一件事,便把精力继续放在了农耕上。 他虽羡慕系统所说的后世景象,却也明白一口吃不成胖子,即便有系统帮助,后世许多东西也无法复刻出来,用系统的话说,这是所谓的“生产力”决定的。从楚朝目前的情况来看,与其好高骛远,不如细细耕作农桑,只有首先令境内百姓摆脱饥馑之苦,才能谈后续之事。 无论是神人之说,还是商贾之术,都只是用来和沐文曜争权的手段而已,重点在哪楚煜鸢看得很清楚。 如今已是接近夏末,除了江南以南,大多地方已经过了耕种的时节,好在氨肥的制造也只是刚刚走上开始,待到明年初春,应当正好可以下田试验。但这时日太长,他急需一种立竿见影的法子,进一步巩固在朝堂上的声威。 但农事方面,剩下的无非就是耕种方式,可按照系统所言,什么机械化收割种植,楚朝根本做不到,因此他只能从其他方面找路子。 很快,他就有了想法。 楚煜鸢将系统叫了出来,010圆滚滚的蓝色球影落在了书案上。 010喜气洋洋:“好久不见啊宿主!” 绑定宿主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任务进度飙升到了70%,简直是坐火箭。 比起磨磨蹭蹭了好几个月才勉强到60%池晏翎,宿主简直无敌省心。 010心情大好,都不计较之前被宿主提前骗走了好多能量的事情了。 系统的出现伴随着任务面板的展示,楚煜鸢看见进度条怔了怔,他印象中系统说过,进度条是以两人的复合意愿来计算的。 所以……江一晨不是说和好了吗,为什么这个进度没有满? 不过这个念头只闪现了一下就沉落湖底,一来正如他此前所想,人的念头怎么会被一串数字定义,二来则是,他也没有多少余裕分到这个上面。 但不论如何,任务进度有进展就是好事,意味着系统又会替他开放一部分知识。 楚煜鸢看着010,难得露出来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010,朕听闻后世有种炼钢之法?” 010:“……?” …… 苏姜处理完了内务府的事情,急匆匆地往紫宸宫赶。 陛下不放心,令他亲自看着,他只能留下一个小徒弟伺候陛下,生怕有哪里不周到,故而事情暂时了结后,苏公公简直是一路疾驰回了紫宸宫。 楚煜鸢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内,他留下的小徒弟果然端着一盏茶手足无措地守在外边,苏姜上前,恨铁不成钢:“站在这里作甚?!” 小徒弟很是委屈:“师父,陛下一早就未进茶水,我想进去伺候,可陛下一直没回话……”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苏姜深吸一口气,接过茶盘,轻轻敲了敲御书房的门,“陛下,您该喝些茶水了。” 门内没有声音,苏姜正打算再问一遍,突然感到耳畔一阵风声。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笔架摔落的声音。 苏姜惊了一跳,顿时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发现江一晨拎着大包小包正往桌子上放,楚煜鸢一手拿笔,愣愣地看着他,地上还有被各种东西扫落的笔架。 江一晨低头看了一眼,露出来一个抱歉的表情:“不慎碰到了,烦请公公收拾一下。” 没事就好。苏姜安抚了一下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不由得埋怨道:“江公子,好好的大门不走,为何跳窗,奴才方才险些喊刺客了。” 江一晨一挑眉:“公公又不是没见过,如何这般大惊小怪。” 苏姜:“……” 那东宫之时躲着皇后眼线跳窗,和如今跳窗能一样吗! 楚煜鸢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些是何物?” 第105章 江一晨坐到他身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给你买的,都是些吃的,你让人拆开端上来吧。” 楚煜鸢看了苏姜一眼。 苏姜迅速上前,把东西拿下去处理了。 楚煜鸢这才看向江一晨:“兄长出宫可还顺利?” “自然。我对冯倩娘说有位贵人想要她帮忙,她虽说还在犹豫,其实已然心动,再等等便是了。哦,对了,今日出宫遇见了个趣事……”他将点心铺子之所见简要说了说,“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是不是那位神人交给你的?” 楚煜鸢想了想:“那铺子应是虞景天的产业。” 合着那些坑蒙拐骗的招数还真是他教的? 江一晨忍不住问他:“那神人都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可别学坏了。” 楚煜鸢道:“什么叫乱七八糟,我觉着挺好的。且我给虞景天的册子里可没有这么详细的招数,虞景天能举一反三,确是经商的人才。” 坑蒙拐骗的人才才对。 江一晨嘀咕两句,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要让他帮你去糊弄沐文曜?他信得过吗?若是信不过,我手中还有两枚千水梦离宫的心蛊。” 千水梦离宫的心蛊,施展傀儡术必备的材料。 随着朝廷对江湖的控制越来越严格,千水梦离宫近些年来越发沉寂,哪怕江一晨和这一门的关系不错,也很难再找到人,这心蛊可谓是用一枚少一枚。 “不必如此。”楚煜鸢拒绝了,把自己和虞景天对话复述了一遍,道:“如今他虽算不上忠心耿耿,但也存有几分感激之情,此后再晓之以义,诱之以利,他归心应当不成问题,无需动用其他。” 说着“应当”,但眼底却是理所当然的自信。 江一晨顿时有些感慨:“也行。看来如今我这些江湖手段是帮不上你什么了。” 楚煜鸢顿了顿,看着他认真说道:“并非如此,只是不同境遇当用不同手段。如今我乃天子,臣子效力天经地义,只要我有一丝与沐文曜抗衡的可能,自然就有不愿当沐党走狗的官员相投,这过程或许曲折了些,却是收拢人心的必备之途。但若是用了这些奇门异术,难保虞景天不会怀恨在心,反而不美。” 江一晨听他说完,才笑了笑:“多谢小殿下解惑。不过苏姜带着吃食回来了,先吃点东西吧。” 楚煜鸢欲言又止。 江一晨明明走出去了几步,突然退回来捏了捏他的脸:“放心,我不会多想,你也莫要多心。” 楚煜鸢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点微小的笑意:“嗯。” 第56章 翌日, 楚煜鸢叫来封和济,将刚从系统那里坑蒙拐骗得来新式炼钢和制盐的法子告知了他,令他寻人复现, 先在几个小型矿山和盐场实施。 自古盐铁就是朝廷税赋的重要来源, 素来在户部手中握得死紧,这些法子楚煜鸢有心推广全境, 却不是现在。 起码得等他将户部收回来再说。 大楚私人不得采矿, 故而矿山都在朝廷手中,户部掌握大部分,沐文轩和西北三军自己占了几个,剩下几乎都在漠北手中, 楚煜鸢考虑的自然是沐文轩手中的矿山,哦对了, 还有军备器具的改良……楚煜鸢在纸上记下下一次打算从系统手中坑骗的东西,继续考虑盐场的事情。 盐市除了官家, 还有一些获取售盐的皇商,根据各家与沐文曜关系的亲密程度, 手中的盐场有好有坏, 楚煜鸢盯上的便是被边缘的几家。 他将此事交给了封和济,虽说并不是工部的职能, 但封和济自然知道盐铁的重要性,何况这法子实在令他见猎心喜, 欢欢喜喜地领命去了。 各项事宜安排好,楚煜鸢竟然一时间闲暇了起来。 如今能在楚朝实施的后世种种“高科技”,已然尽数吩咐下去,任何一样都是好大的名头,沐文曜虽然私下小动作一堆, 但终究不敢明着反对,朝廷上便显出来一股诡异的平静。 任谁都知道,等皇帝的这些法子起效那天,便是帝相的胜负之日。 若是有效,则楚煜鸢这受天眷顾的皇帝能名正言顺地收回大权,端看沐文曜有没有鱼死网破的魄力,若是不顺,则楚煜鸢失了先机,恐怕再难翻身。 但不论如何,楚煜鸢终究是皇帝,他一旦在朝中显出自己的声音,便有的是想向上的人投效。 这趋势沐文曜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沐文曜进宫找你母后去了。”江一晨照例在宫内晃悠了一圈,回来后抖落一身风雨。 楚煜鸢看着他,有点皱眉:“外边下雨了。” “无妨。”江一晨随手甩甩袖子,内力升腾,身上的水汽很快蒸干了。他正待坐下,就见小殿下沉默地望着自己。 江一晨:“……?” 楚煜鸢扬声:“苏姜,备水,为江公子沐浴更衣。” 苏姜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是。” 江一晨看了看自己身上,水汽蒸干之后,白衣皱巴巴的,上面还有些不小心溅落的泥点,看着确实不太雅观。 他有点哭笑不得:“嫌弃我?” 楚煜鸢抿着唇:“嗯!” “你还嗯!”江一晨伸手去捏他的脸,“小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 楚煜鸢象征性地躲了躲,还是被他捏到了,他伸手握住江一晨的手:“今日下雨,兄长本就不该出门。” 第106章 江一晨心头软了软:“这雨又不算什么,不过在宫内转一圈,还不如我在山上练身法时累。” 楚煜鸢想到他曾经说过,天一剑阁地处鲁地,门派在一片连绵不断的矮山中,师门中人自幼就要上山下山地练身法,林深树茂密,想来风景应当比皇宫的好。 楚煜鸢思维渐渐发散,就听江一晨说道:“山中景色单一,练着练着便有些无聊,可谁也不敢抄小路,迷路是小,被师父知道了才叫生不如死。” 江一晨看着他笑了笑:“若是你有兴趣,日后可以带你去看看。” 虽说两人都知道,身为天子的楚煜鸢可能一生都不会有出宫的机会,但他这句许诺依然情真意切。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以前未曾做到,盖因楚煜鸢毁约,但愿如今自己出口的第二次,能有实现的一天。 江一晨漫不经心地想着,把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沐文曜这个时候找太后想干嘛?小殿下为我解解惑?” 楚煜鸢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凝神思索了一会:“若不是内务府,那便是沐文轩。” 如今沐文曜有些被动,势必求变,但虞景天现在已经成功被太后“收编”,封和济守着工部这么多年,也不是他沐文曜说插手就能插手的,而楚煜鸢目前明着的出招就这两样,沐文曜不能从这上面做文章,只能从其他方面动手了。 内务府由太后掌管多年,如今交到楚煜鸢手上的乃是个空壳,要做文章估计也有些艰难,那剩下的,就是沐文轩了。 宁王谋反一时诸多疑点,沐文曜又极力推着沐文轩出京调查,为了此事甚至不惜放弃内务府,这背后究竟藏了什么底牌? 楚煜鸢百思不得其解。 江一晨有些受不了他凝神苦想的样子,开口道:“要不要我找人帮你先打听下?” 楚煜鸢回神:“嗯?” 江一晨道:“云华府么,以往那里是天水剑宫的地盘,他们这一代的首席弟子与我关系不错,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探听消息,自然是江湖上来源更灵活。” 楚煜鸢眼前一亮,他险些忘了这些江湖势力:“兄长可以联系上他们?可此事涉及皇亲谋反,你那些朋友可未必愿意蹚朝廷的浑水。” “话是这么说……”江一晨想了想,“不过辛远此人,哦,辛远就是天水剑宫的大师兄,此人性子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你若不介意,我将实情和盘托出,端看他应不应。以我对他的了解,十有八九会答应。” 既然这样,楚煜鸢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点点头答应了:“沐文曜进宫,很有可能是与太后商议如何早些让沐文轩出宫,苏姜得快些将内务府的架子搭起来才行。苏姜!” 门外一个有点稚嫩的声音答道:“启禀陛下,苏公公备水,还未回来呢。” 楚煜鸢突然被提醒,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那便一会再说,兄长先去沐浴吧,莫要感染了风寒。” 江一晨自然没有看漏他的躲闪,眉头一挑,欺身上前:“不过一些雨水,小殿下躲什么?” 楚煜鸢被他困在椅子里,鼻尖似乎还有一丝秋雨蒸干后的寒凉,他不太自在地偏过头,咳了一声:“朕没躲。” 江一晨哼笑:“‘朕’都出来了,还说你没躲,小骗子。” 楚煜鸢想反驳,抬头却撞进了那双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瞳孔里,他这才惊觉两人此时姿态暧昧——江一晨低头靠着很近,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独属于这个人的气息涌上来,楚煜鸢莫名感觉自己心神有些飘。 江一晨本就低头看他,很快发现了他的变化。 楚煜鸢规规矩矩地束了发,虽着常服但依旧一丝不苟,带着身居高位的端肃庄严,那张白玉似的美人面素来没有太多的表情,此刻却在眉梢眼角舒展开细微的弧度,抬头看着他的样子柔软而乖巧,像是引着人对他做什么。 江一晨轻而易举地受到了蛊惑,不由自主地低头靠近。 又一次的呼吸相闻,他们谁都没有躲开。 苏姜苏公公也没有突然冒出来。 于是柔软的触感从唇上蔓延至大脑,彷佛在神智之中炸开一把烟花,让人难以思考。 江一晨下意识往下索取着,感受着身下人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脖颈……于是忍不住更加用力地在那柔软的触感上研磨。 不够……可好像也不知道还能如何…… 江一晨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思绪一闪而过,感觉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姜好像回来了。 他缓缓直起身体,生平第一次呼吸混乱。 楚煜鸢反应比他大得多,呼吸乱得似有窒息之感,红晕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脸上蔓延开,彷佛白玉蒙上一层胭脂,有种秾丽的美感。 江一晨听着楚煜鸢急促的呼吸声,艰难克制住了再靠上去的冲动。 楚煜鸢手指无力地挂在他衣袖上,努力平复着呼吸心跳,然而并没有作用,心脏在“呯呯”作响,响的整个耳畔全是轰鸣声。 但听着听着,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身上的人。 江一晨含笑看着他,眼睛很亮,速来平稳安静的心跳亦是怦然作响,似是与他相和。 楚煜鸢下意识出声唤道:“兄长……” 江一晨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嗯!” 第107章 然后便是漫长的安静。 他们好像突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能定定看着对方发呆,下意识地在彼此的眼中找寻自己的身影。 直到门外传来苏姜的声音:“陛下,江公子,热水备好了。” 屋内凝滞的气氛这才打破,江一晨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哦……哦,好。” 苏姜这才推开门,有些莫名地看了看两人:“那……江公子是现在去沐浴?” 江一晨猛然回神,有点狼狈地转身:“我这就去。” 身形之干脆利落,转眼不见了人影,看得苏姜一愣一愣的。 苏公公很是疑惑,正想问江公子怎么了,可看清楚楚煜鸢的脸色后大惊失色:“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红,呀,您的脉搏怎么跳这么快!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奴才这就去找太医!” “回来!”楚煜鸢猝然开口叫住他,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不像话,“朕没事,你下去候着。” 苏姜怎么信他,脸热心跳,这会儿还嗓音沙哑,怎么看都是感染了风寒啊! 他正待劝劝陛下不要讳疾忌医,可话到嘴边,目光突然扫过楚煜鸢红得不太正常的嘴唇,方才没注意的一个细节陡然涌上脑海。 陛下脸热心跳,嘴唇艳红,江公子好像也是脸热心跳,嘴唇艳红…… 苏姜一下子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顿时恨不得抽刚才的自己一巴掌,干笑两声后飞快告退。 关门时还听到陛下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 啧,怎么感觉陛下这反应像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可之前也不是没有嬷嬷教过陛下避火图啊。 苏公公站在门口,双手揣在袖子,百思不得其解。 第57章 沐文曜和沐太后商量了什么事情不得而知。 江一晨在回去看着楚煜鸢和听墙角之间, 果断选择了前者,于是带回来的消息也就是这两人又开始谋划什么东西了。 沐文曜出宫后没多久,沐党的各种动作就纷至沓来, 首先就是户部突然不磨洋工了, 沐文轩三千精兵的军需迅速凑齐,转眼沐将军就到了可以出发的时候。 虞大人上交的白银得益于此, 还没能用完。 沐文轩进宫向楚煜鸢辞行, 顺便带来了一批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这些都是臣精挑细选的,根骨上佳,臣本想给他们找些武学秘籍,可恨六扇门一直推诿, 臣进不去藏书阁,只能勉强教教枪法。”沐文轩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臣想着反正岁君在宫内也没什么大事,不如替臣调教调教。” 还真是不客气啊。 楚煜鸢闻言暗自摇头, 法不轻传,若非昔年太祖大兵压境, 江湖门派谁甘心上交自己的武学, 天一剑阁亦是如此。除了昔日献给太祖,又被太祖还回去的“四时书”, 剑阁武学从未在外流传过,如今沐文轩张口就想要让江一晨教人, 未免想得有些多。 他正待开口拒绝时,江一晨突然出声问道:“这些人教好了,以后是个什么去处?” 沐文轩刚想说训好以后放在楚煜鸢身边当护卫,但余光瞥见自己的盔甲,突然灵光一闪:“自然是用来重建灵隐卫!” 江一晨好奇:“灵隐卫?” 沐文轩有些兴奋地说道:“不错!灵隐卫, 岁君有所不知,如今的禁军十二卫原来乃是十三卫,‘灵隐卫’就是这第十三!本是君王身侧的暗卫,专职探听情报,监听百官,暗察民意之类的活,名册谱牒不在兵部,平日里只听命于皇上。” 楚煜鸢也想起来了:“可此卫已经被父皇裁撤了才是?” 沐文轩噎了一下,表情隐约变得有些复杂:“陛下,灵隐卫中几乎都是身具武学的高手,军费不入兵部,平日里的……咳,开支也大了一些……” 楚煜鸢:“……” 他明白了,自家父皇本就无心政事,再加上国库本就空虚,内务府还一直掌控在沐太后手上,自然是不会继续养着这么一支精兵了。 沐文轩继续说道:“如今陛下得神人眷顾,已经收回了内务府,户部最近看着也是人心浮动。既然有了本钱,又有我这些资质上佳的儿郎,还有岁君的指点,这重建的灵隐卫势必不输太祖当年啊!” 护卫只能替楚煜鸢挡一挡沐文曜那边安插在紫宸宫的爪牙,可这么一支暗处的精兵可是对付沐文曜之流的利器啊! 楚煜鸢此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他既未想过以阴私不可见人的手段夺回大权,也从未想过以兵戈解决朝堂的危局。 他虽然可以借助江一晨的绝世武功直接杀了沐文曜,可沐党随之而来的报复,朝臣人人自危之局却难以应对,于大事上耍阴谋诡计,一不小心就会反噬自身。 世间之局唯阳谋无法被破局,是以他借着系统提出来的农商之事,做成便是不世之功,届时他声望如日中天,百官归附只是时间问题,沐文曜根本无从制止。 兵戈就更不用说。 且不说他手上能用的兵力只有主力驻守西北防范戎族的西北三军,不可轻动,单是兵戈一起,遭殃的势必是天下百姓,这一后果就与他自幼接受的为君之道完全不符。 他想的就是先在朝堂上拆了沐文曜的党羽,最后再兵不血刃地解决沐家。 且他是先皇唯一的嫡子,沐文曜在未掌握西北三军之前,肯定不敢弑君,故而楚煜鸢对自己的安危其实一直不上心。 第108章 江一晨不在之时如此想,江一晨回来之后,便更不把安危放在心上了。 如今沐文轩倒是给他提了一个醒,阴谋诡计用不用的暂且不说,有这么一支暗处的力量,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起码可以分担一些江一晨的压力……如此也不至于一直将他困在宫中。 楚煜鸢的目光不由得放到了江一晨身上。 江一晨笑了笑:“陛下愿意让我当这个禁军教头,替你训练亲兵的话,我自然不会拒绝。” 楚煜鸢还没说话,沐文轩已经一拍大腿替他答应了:“那就这么定下了!这帮小子就交给岁君了!也不需要什么高深武学,教个什么一般的一招半式,让他们以后给陛下跑腿的时候不会被人随手一刀宰了就行。” 江一晨一挑眉:“我这可没有什么一般的功法。” 言语间是漫不经心的强大自信。 沐文轩听得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得您教导,那是他们的福分!我先替手下的儿郎谢谢岁君。” 他又转头认真看着楚煜鸢:“陛下,那臣不日就出京,还请您多多保重身体,千万莫要因为有岁君的保护就掉以轻心啊!” 楚煜鸢眼见这两人自顾自地把事情定了下来,一时有点怀疑这御书房里到底谁才是皇帝。 可面对沐将军真切担忧的目光,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太计较这些,只能心平气和道:“沐将军安心,朕在京中等你凯旋。” 沐文轩郑重抱拳后离开了。 苏姜替楚煜鸢将他送出宫,御书房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江一晨走进一些,自然而然地和楚煜鸢挤在宽大的龙椅上,握住他的一只手把玩:“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总不能是怀疑我的武功吧?” “没有不高兴。”楚煜鸢垂眸,任由他捏泥巴一样在自己手上捏来捏去,问道:“兄长教授外人武学,不会违背你的门规吗?” “谁说我要教他们剑阁的功夫了。”江一晨放开他的手,把人揽进怀里,“我会的武功招式多了去了,不违背师门也有的是办法帮你把人训好。” 那便好。楚煜鸢放下心,视线挪到桌上,打算看看折子。 然而脸刚刚一动,就被江一晨捏着下巴转了过来。 江一晨笑盈盈地看着他:“小殿下,我帮你训练亲兵,你不会什么报酬都不给吧?” 楚煜鸢:“……” 他瞬间就看懂了江一晨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几天前那一吻打破了两人一直以来暧昧难明的界限,于是亲热变成了自然而然又难以克制的事情,但一次两次三次下来,楚煜鸢开始有点抗拒了。 原因无他,江一晨作为有名的武林高手,气息实在是过于悠长了。 每次都被人吻到窒息求饶……这着实有点挑战帝王的自尊心。 江一晨看着他有点意动又有点抗拒的表情,忍着笑意哄:“就一会儿,我保证。” 楚煜鸢十分轻易地就信了,靠近他微微抬着下巴,从江一晨的视野里看过去,着实是非常乖巧。 如今楚煜鸢身上已经有了人君的气势和威严,但在他面前,仍然会显出一股少年时期的乖巧依赖,这样的反差实在是让江一晨心动不已。 他伸手按住楚煜鸢的后脑,吻住了柔软的双唇。 刚刚的承诺瞬间就被他丢到了脑后。 …… 苏姜送完沐大将军,再次回到御书房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刻。 他刚到御书房门口,就发现江一晨站在院中的池塘边赏景,一身白衣长身玉立,说不出的潇洒。 苏姜有些奇怪:“江公子怎么一人站在这里?” 江一晨云淡风轻,淡定自若:“看看风景。” 苏姜看看空无一物的池塘,又看看他,再看看紧闭的御书房门,了然,小声道:“小厨房备了些陛下爱吃的点心,江公子,帮忙送一送?” 江一晨眼睛亮了亮,和苏姜明了的眼神一对上,不由得伸手拍了拍苏姜的肩膀:“公公,日后有事,尽管开口。” 苏姜笑呵呵的:“好说,好说。” 眨眼一月过去,秋意渐浓。 今日阳光明朗,秋风却清爽宜人,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皇宫出发,朝着郊外的护国寺蜿蜒而去。 沐太后以身体不适,需要安养祈福为由,住到了城外的护国寺里。 顺便还带过去了不少宗室和玉京城里数得上的名门夫人和闺秀。 “这女人不会是想给你选妃吧?”江一晨坐在楚煜鸢身边擦着剑,听到华元的回报,随口问了一句。 华元是沐文轩送进来一百人之一,于身法上天赋异禀,本身底子不错再加上江一晨的训练,很快成了灵隐卫的第一批将士,晋升骁尉。 虽说如今灵隐卫算上江一晨这个统领,也不过一手之数,但直接从军中白身晋升从五品武官,也算得上白日飞升了。 华元心思聪慧,跟在江一晨身边习武没几天就发现了他和陛下不同寻常的关系,此时听见师父这一问题,恨不得当场遁走。 这种事情也是我能听的吗! 楚煜鸢先是一愣,继而皱了皱眉:“她平日里在做什么?” 华元赶紧回神:“太后平日里不是在礼佛,就是和诸位夫人小姐赏花游园。” 楚煜鸢道:“没有和沐府联络?” 华元回道:“卑职等在沐府和护国寺周围都设了眼线,不曾发现有人往来。” 第109章 江一晨插了一嘴:“信鸽呢?” 华元依然摇头:“信鸽也不曾有。” 所以沐太后真的就是单纯地到护国寺吃斋念佛? 楚煜鸢不太相信,可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她想干嘛。 见他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江一晨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去吧,继续盯着。” 华元行礼后退下了。 江一晨戳戳他:“想不通就先放放,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楚煜鸢先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江一晨忍俊不禁:“放心,不要报酬。” 楚煜鸢这才放了一半的心:“都是什么消息?” 江一晨撑着下巴:“一是漠北回音,二嘛,就是你内务府的大管家了。” 楚煜鸢眼睛一亮。 第58章 楚煜鸢内务府的大管家, 说得便是江一晨介绍的女中豪杰冯倩娘。 内务府掌宫廷诸事,职能繁杂,但最重要的便是掌握皇庄租赋, 财粮出纳, 说是皇家的钱袋子也不为过。 若是按部就班,纵然沐皇后将人手撤走了不少, 苏姜也不是不能找人将内务府运转起来。然而楚煜鸢有心以内务府开始, 参照后世打造所谓的“大型国有企业”,将粮食、军备、水利等民生相关握在手中,这样一来,苏姜手里那些自幼长在宫里的小徒弟们, 能力便不够看了。 而掌控内务府替他实现这一切的人,不仅能力要够, 心性亦是重中之重。 江一晨给他推荐的冯倩娘,出身寒微, 以女子之身,不用三年便一路做起自己的商号, 甚至搭上了不少皇商的路子, 能力是够了。更何况她是女子,在宫中行走会比男子更容易骗过沐太后的眼线。 至于人品, 既然江一晨推荐的,楚煜鸢自然不会怀疑。 只是冯倩娘得知一个大人物有心找她处理家业时, 冯倩娘言明需要时间考虑,事情便这么耽搁了下来。 好在工部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将化肥炼钢之类的技术变成可供量产的现实,楚煜鸢倒也不是很着急。 “如今她下定决心了?”楚煜鸢问道。 江一晨看着他道:“应当是,不过她说,她想先见见东家。你想见她吗?” 楚煜鸢想了想:“自然要见, 此事重要,我需要交代清楚。” 江一晨便点点头:“好,那明日我便带你出宫去见她。” 楚煜鸢愣了一下:“出宫?” 江一晨双手撑在他身侧,把他圈在怀中,眼里满是笑意:“嗯,小殿下,带你出宫去玩儿好不好?” 楚煜鸢墨瞳泛起来细碎的光,用力抿住上扬的唇角:“朕是去做正事。” 江一晨敷衍道:“嗯嗯嗯,是我出去玩,陪我好不好?” 一边说,一只手已经放到了他腰间的痒痒肉上,大有种不答应就挠痒痒的意思。 “别闹。”楚煜鸢努力避开他,“说正事,漠北怎么了?” 提到漠北,大师姐的脸瞬间浮现,江一晨乱动的手就是一顿,老实收了回来:“是我师姐来信。狼王府果然出事了,狼王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府内世子是软禁了狼王的众位侧妃和夫人,侧妃所出的二公子挟持了王妃,三公子逮住了世子妃,彼此都投鼠忌器。他们各自联络了一部分贪狼军将领,却又被督军发现,现在互相制衡……狼王府乱成一团。” 楚煜鸢属实是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狼王至今未醒?他可有性命之危?” “师姐以剑气封住了他的经脉,暂且压住了他的毒,但不是长久之计。师姐压制住他体内毒之后,狼王倒是醒来过一次……”江一晨的表情变得奇怪,“但他醒过来,看见师姐所持军符,只说让师姐跟你传信,问你……生辰到底是何时。” 楚煜鸢一懵:“什么?” 江一晨也很无奈:“问你的生辰八字,说完这句话他又晕了,师姐也无法在令他醒过来。” 楚煜鸢眼中尽是困惑:“我的生辰乃是三月初三,此乃天下皆知之事,狼王这问题,是有什么深意吗?” 江一晨一摊手:“这我如何得知……就是……” 楚煜鸢看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兄长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江一晨摸摸鼻子:“咳……大师姐想问,狼王生死对你有没有影响,若是没有,她打算联络神农谷的好友,替狼王诊治。” 江一念的原话当然没有这么替楚煜鸢考虑,而是直接问他“若我救下狼王,小皇帝会不会迁怒于你?” 想到江一念至今还不知道他已经放下过去和楚煜鸢重新搅在了一起……江一晨难免有点头皮发麻。 救下狼王稳定住漠北乱局对楚煜鸢有利无害,他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奇怪:“为何你师姐对狼王如此上心?” 帮忙传信不说,还张罗着帮忙解毒。 江一晨将思绪收回来,叹了口气:“若是平时师姐自然懒得管,但目前漠北乱局只有狼王恢复才能平息。据师姐信中说,如今王府内乱已然闹到了台面上,贪狼军全线收缩,漠北匪患横行,距离民不聊生已是不远。师姐他们应当是没法子了。” 闻言,楚煜鸢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天一剑阁果然是以侠义立门,就是不知道江一晨的大师姐是怎样的人物。 楚煜鸢内心闪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了狼王一事上,可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竟然就是迅速将狼王救下,稳定局势。 第110章 他这个困守玉京的傀儡皇帝自己还处处掣肘,也不能拿漠北乱局有什么办法。 还需要快些把朝中权利都从沐文曜那里拿回来才是。 想到这,楚煜鸢内心难免有些急躁。 封和济拿到自己给的那些东西,已经过去了接近两月,如今什么进展都没有吗?! 一只手摁在了他的眉心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急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与其担忧,不如相信我家五师姐天下无双的身法,她如今已经往神农谷去了,想来不要多久,就能把神医带到狼王面前。” 感受着眉心传来的温热触感,楚煜鸢缓缓呼出一口气,墨瞳认真地看着江一晨:“此事多谢兄长的师门四处奔波,不知你的师姐们是否有需要之物,待漠北之事平定,只要能给我必不推辞。” 江一晨失笑:“何需这么客气,她们本就是顺心而为,又怎么会要奖赏。” 楚煜鸢很坚持:“要的,护佑漠北百姓本就是我为君主的责任,只是我无能为力,幸而有人相助放不至于酿成更大的苦果。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坐享其成而不言谢?” 江一晨下意识想要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然而对上他认真的表情,只能点了点头:“嗯,到时候我帮你问问几位师姐。” 只希望到时候师姐们发现了自己重蹈覆辙,不要拔剑相对就好。 江一晨苦中作乐地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苏姜的声音:“陛下,工部传信,封和济封大人请您移驾,言有喜事请陛下亲自过目。” 楚煜鸢眼睛顿时一亮,封和济来得还真是时候。 工部在玉京城东新租下的园子里,什么亭台景观都被一拆而空,填的平平整整的院子里如今就放了三个平平无奇的箱子。 封和济和一众工部官员、召集而来的工匠农夫一道,正散落在院子里,彼此喜气洋洋地聊着天。 直到门外传来唱喏声:“皇上驾到——” 院子里才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行礼下跪。 蒋子玉封和济身后左侧跪下,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视线上方出现了一双明黄的长靴,一道十分有特色的声音响起:“诸位平生。” 音色清润,语调平平,诡异地达成了一种过耳难忘的效果。 蒋子玉跟随者封和济起身,便听到皇上的声音:“这位便是蒋子玉蒋郎中了?” 蒋子玉抑制住兴奋之情,恭恭敬敬地答道:“臣在!” 楚煜鸢道:“不必拘礼,抬头便是。” 蒋子玉这才站直身体,大着胆子直视了一眼君王。 一张芙蓉面落入眼中,肤似白玉,眸似点漆,唇似丹朱,纵然通身气派强行压下了五官的秾艳,仍然令蒋子玉看得一愣。 他此时此刻终于理解为何朝中一些重臣提到皇帝,总是会回忆起昔日名动天下的宸妃了。 如此相貌,当真是令人见之忘俗。 蒋子玉强行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却和皇帝身后的一名护卫对上了眼神。 此人穿着侍卫服,配着长刀,长相平平无奇,却有一双极为有神的琥珀色眼眸,此时这双眼眸里满是似笑非笑的神色,蒋子玉硬生生从中品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他又是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还没等他再看一眼,那侍卫已经跟着楚煜鸢往院子里走去了。 封和济已经笑眯眯地站在了一个箱子旁边:“陛下请看,这边是近些时日工部的成果了。蒋大人,你来为陛下讲解一番吧。” 蒋子玉赶紧上前,在楚煜鸢平静的眼神中率先打开左侧的第一个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苏姜看着地上几个又白又胖的事物,仔细看了几眼,顿时有些不敢置信:“这……这莫非是萝卜?” 跟在楚煜鸢身后的宫女内侍本就在暗自观察,却不敢确认,直至苏姜出声,惊疑之声再也掩盖不住,竟然硬生生在天子驾前搞出来了不小的动静。 封和济等工部众人则是纷纷面露笑意。‘ 这批萝卜收获之时,他们已经被震撼过一次了,如今看别人震撼,当真是风味不同寻常。 封和济道:“苏公公好眼力,这正是玉京城郊百姓常种的萝卜。” 苏姜脸上有一瞬空白:“玉京城的萝卜何时如此大了?!” 蒋子玉开口,声音难掩激动:“这便是陛下所授的‘氨肥’的作用!工部将氨肥做出来后,便在城郊选了一块萝卜田试验,不想这批萝卜不但个头比寻常更大,成熟时间亦是比寻常短上半个多月!用在萝卜上如此,若是用在麦种稻穗之上,我楚朝百姓不知饥馑的日子只怕近在眼前啊!” 这番话早在验证了化肥的效用时,蒋子玉就已经和前来配合试验的农户们说过,可如今即便再听一次,想到日后谷物丰收,便是交了税后也能给一家老小留下果腹的粮食,留在院中的农户仍然忍不住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声音不大,听在楚煜鸢耳中确如振聋发聩。 他看见躲在最后面神色激动感激的农户,封和济之后眼怀敬畏的工部官员,还有……户部派来“协助”的司农们——后者既是惊疑不定,又是踌躇游移。 终于,他们楚煜鸢平静的眼神下,缓缓低下了头。 楚煜鸢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户部开了一道口子,沐首辅要如何应对呢? 第111章 第59章 在安排下去的诸多事宜中, 楚煜鸢最挂心的就是氨肥的生产和作用,如今亲眼见到其作用,内心难免兴奋。 这种兴奋在蒋子玉接连展示了雪白的新盐和坚硬程度远超现在的钢铁时, 终于变成了激动。 蒋子玉展示完这些, 反而显得忐忑不安:“臣等无能,陛下赐下的那株稻穗……已经枯萎了。” 工部拿到那株差不多半人高的稻穗后, 立刻寻来城郊的老农, 试图将稻穗栽种下去,甚至封尚书自掏腰包花了大价钱,硬生生在秋日里辟出来一小块适宜生长的水田温房,然而没过多久, 那株稻穗还是死了。 要不是化肥等事进展顺利,封和济这会儿估计就得琢磨怎么负荆请罪了。 出乎蒋子玉意料的是, 楚煜鸢竟然只是挥了挥手:“此事无妨,爱卿还是将精力放在氨肥的生产上吧。此外, 封大人。” 封和济上前一步:“臣在。” “氨肥和雪盐的推广嗣后会交到户部。”楚煜鸢开口就让封和济心里一突,只听皇帝继续说道, “朕这里有其他事交给你办, 你且去寻些精研炼丹之法的道士,寻到后速速入宫禀报。” 封和济赶紧领命, 只是内心充满疑惑。 皇上怎么突然对炼丹感兴趣了? 楚朝皇室素来对求仙问道兴趣不大,太祖太宗两代雄主自不必谈, 便是不成器的先帝,也只是沉迷与宸妃的风月,不曾搞什么炼丹升仙之法。 不过如今经过化肥盐铁的洗礼,封和济对小皇帝受神人眷顾一事深信不疑,故而虽然心有疑惑, 但还是开始寻思上哪里去找这种道士。 见楚煜鸢准备起驾回宫,封和济赶紧上前问道:“陛下,今日之事是否待后日大朝会时,再行通报啊?” 楚煜鸢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 黑瞳很是平静。 想到方才陛下说要将化肥推广之事交给户部,封和济明白了,于是深深一礼,退了开来。 于是等楚煜鸢回到皇宫之后,工部研制出三样“神器”的消息,瞬间飞遍了前朝后宫,朝堂平静了两个月的水再次搅动了起来。 这些事情并没有影响到楚煜鸢,他第二日留下满脸愁眉不展的苏姜,打算独身一人和江一晨隐秘出皇宫。 最后还是江一晨看不过去,拍了拍苏公公:“公公放心便是,有我看着,必不可能让陛下出事。” 苏公公欲言又止。 他想说这个根本不是出不出事情的问题,而是陛下身边怎么能缺了人伺候。 但楚煜鸢已经换了一身常服,脸上素来端肃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他立在门口等着江一晨,身侧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期待。 苏姜只能深深叹气,看着江一晨揽住楚煜鸢的腰,抱着他轻轻松松地跃出宫墙,不见了身影。 直至落在皇宫外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江一晨才将他放下来,理了理楚煜鸢散落到耳边的头发,有点好笑:“冷静些陛下,您都从昨天兴奋到现在了。” 楚煜鸢眼神亮晶晶的:“你不懂。” 江一晨:“……行,我不懂。” 他捏了一把楚煜鸢的脸泄愤,在他扭头前迅速放开,然后拉起他往外走:“走吧,我找了辆马车,你一会儿坐在车上看看风景。” 楚煜鸢到嘴边的“大胆”咽了回去,跟在他身后,从宫墙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秋日柔和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 楚煜鸢回头,自幼长大的皇宫巍峨高耸,看着一点都不逼仄。 他扭过头,搭着江一晨的手上了马车,从小小的窗户看出去,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蓝天,比紫宸宫中的更加狭小,却显得那么广阔辽远。 楚煜鸢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忧怖之感。 他本身喜静不喜动,可困守宫中多年,突然得见天日,不过一时半刻已经生了不想再回去的想法,那江一晨呢?他本就是江湖侠客,自由自在地四海为家,他在宫中的日子,难道不比自己难熬吗? 何况五年前他就已经走了一次。 如今他们久别重逢,意乱情迷之下江一晨或许觉得不算什么,可未来十年、二十年……他只要仍是天子,就没有从皇宫离开的理由,那时他会后悔吗? 楚煜鸢素来行事果断,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这是老太傅盛赞的品质,也是他引以自傲的能力,可在江一晨身上却做不到这样。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完成系统的任务,将人留在身边,可如今随便一丝愁绪就可以让他再次反复。 他实在是很讨厌这种感觉。 马车还在慢悠悠地沿着小道往西市的方向走去,沿路尽是高门大院,楚煜鸢看着越发觉得没意思,心情都沉寂了下来。 江一晨正在忙着对付苏公公交给他的茶,什么三泡三洗一大串的,根本没听懂,他糊弄着用水冲了冲,然后把茶叶丢进了小茶壶里,倒上涨开的滚水,又晃了晃,这才倒出来一杯颜色浅淡的茶水,正打算喊楚煜鸢喝口水,结果却敏锐地感到身边人的情绪不对。 于是他放下茶盏,坐到楚煜鸢的身边,习惯性地捏捏他的脸:“又在瞎想什么呢,小殿下,突然就不高兴了?” 楚煜鸢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兄长,你会觉得皇宫狭窄逼仄吗?” 江一晨顿时露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从你的紫宸殿去御膳房,我便是用上最快的轻功都要跑上一炷香,就是漠北大草原上的野马也觉得过于宽敞了,你居然觉着不够?” 第112章 楚煜鸢满腔愁绪就这么被打散了:“……” 他突然觉得江一晨说得对,他就是在瞎想。 然而江一晨却不想放过他,戳了戳他:“你不会觉得紫宸殿太小了打算修个大的吧?如今沐文曜那老贼可一直盯着你呢,这时候大兴土木,小心他找你的茬。” 楚煜鸢扭过头,不想跟他说话。 这一扭头才发现,江一晨似乎是觉得茶不够浓,从一旁的小罐子里夹起一小撮茶叶又丢进了装满沸水的茶壶里。 楚煜鸢看着直至收回内务府后,苏姜才欢天喜地淘回来给他尝鲜的“云林春雪”就这么被简单粗暴地丢进了茶壶里,陷入了沉默。 江一晨浑然不觉自己暴殄天物,做完这一切后又试了试刚刚温度,把一杯茶递到了他的嘴边:“今天出来玩就别东想西想,来,喝口水。” 楚煜鸢就着他的手把茶喝下去。 不愧是一年产出不到百钱的贡品,哪怕被这么糟蹋,入口仍然回味无穷。 就是苏姜看到,怕是要晕过去了。 想到苏姜痛心疾首但拿江一晨没办法的样子,楚煜鸢嘴角有了些笑意。 江一晨松了口气,将茶杯递给他,灵敏的耳朵已经听见了不远处的喧闹。他打开车窗,将遮挡的白纱放下,指着外边说:“看,小殿下,这可是玉京城最繁华的坊市。” 楚煜鸢好奇看过去,人间烟火一下撞到了他眼睛里。 在玉京城的达官显贵眼中,玉京西市无疑上不得台面,既不如东市大气,也不如长安坊风雅,甚至连南市奇珍汇聚都做不到。尽是些贩夫走卒的小生意,动辄高声吆喝你拉我抢,十分不体面。 但毫无疑问,西市却是玉京城八大坊市中最热闹的。 玉京城郊,乃至整个京畿,西市都是平头百姓能接触到的最全面的坊市,衣食住行,娱乐消遣,均能在此处实现。 马车缓缓驶入西市的街道,朴素的车厢没有吓到街边的小贩,他们隔着一层白纱看不清楚里面的客人,只隐约觉得应当是两位公子,于是纷纷热情叫卖:“两位公子!这可是玉京城最好吃糖米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最好吃? 楚煜鸢眼神下意识就跟了过去,还没等他开口,另一道声音也响了起来:“我呸你那也配最好吃?!贵客莫要听他胡说,谁不知道整个玉京城就我的糖米糕最好吃!” 先前的小贩大怒:“姓李的,你是不是想打架!” 另一人不甘示弱:“来!王小二,今天谁怂谁孙子!” 楚煜鸢:“……” 等等,莫非真要打架? 就在外边两人剑拔弩张之时,马车上丢出来几枚铜钱,精准地分别落入两人的钱盘子里。 车厢里出来一个含着笑意的男声:“一人来一块吧,让我家公子都尝尝。” 两个小贩顿时顾不上打架,欢欢喜喜地一人切了一块递到窗边,白纱掀起来一个角,一只手把糖米糕都接了进去。 等马车走远,王小二才有点怔愣地回神,方才白纱揭开,里面端坐的那位公子面容一闪而过,他似乎觉得自己隐约好像见到了神仙。 他摇了摇头,大概是看错了吧。 马车内,江一晨捧着两块热腾腾的糖米糕,递给楚煜鸢:“来,尝尝,西市最好吃和第二好吃的糖米糕。” 楚煜鸢不由得笑起来,笑意拉扯着脸上僵硬的肌肉,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学着人做表情,看着有点怪异:“我听……神人说,后世有种律法,不许商家自称‘最’。” 江一晨定定看他一眼,这才接话:“是么……后世律法这般严苛?商家吹牛也要管?” 楚煜鸢其实也不太明白,律法执行耗费甚巨,如此细致入微,岂非空耗国力? 但转念一想,后世种种条件远超当代,或许就是有这么多人力物力来细致入微地管理呢? 楚煜鸢看着手中的糖米糕,有些出神地想,不知有朝一日,楚朝能否做到这般。 他沉思之时,马车依然在一家酒楼停了下来。 江一晨随手拿了个帷帽给他戴上,然后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伸手给他:“来,带你见见西市最好的酒楼。” 楚煜鸢理了理帽子上的白纱,抬头看了看。 正好对上一双清澈的美眸。 一位妙龄女子冲他掩唇一笑。 第60章 楚煜鸢在二楼的包厢内见到了眼睛的主人——也就是令冯倩娘一怒之下动手杀人的那位楼中姐妹, 同样姓冯,闺名苑娘。 据说冯苑娘是她们楼中的花魁,容貌上佳, 但如今出现在楚煜鸢面前的女子, 身姿依然曼妙,眼睛依然动人, 然而大半张脸却布满疤痕, 望之令人生怖。 似乎是感受到了楚煜鸢帷帽下意外的眼神,冯苑娘微微一笑:“妾身因着这张脸吃了不少苦头,毁了反而清净,希望没有吓到这位公子。” 言辞间眼神灵动如秋水, 不难想象曾经的花容月貌。 楚煜鸢内心有一点惋惜,但并未表现出来, 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反而使冯苑娘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冯倩娘起身招呼二人坐下,见江一晨没有介绍的意思, 便十分识趣地没有询问楚煜鸢的姓名来历,只当是招待贵客, 妙语连珠地说了些趣事, 三下两下便将包厢内的气氛和缓了下来。 楚煜鸢见此微微点头。 第113章 等闲聊的差不多了,冯倩娘才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我姐妹二人只是做了些小本生意, 身为女子还有诸多不便,不知为何东家会找上我们呢?” 还能因为什么, 这不是陛下手里没人吗? 江一晨暗自嘀咕,扭头看向了楚煜鸢。 他隐约又感觉楚煜鸢在下一盘大棋,但碍于从未了解朝堂中事,并不清楚楚煜鸢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听闻他想要个做生意的好手, 就在自己认识的人里挑一个人品信得过的给他。 楚煜鸢沉吟两秒,突然将帷帽摘了下来,平静看着姐妹二人:“朕所托之事,女子反而更为便利。” 冯倩娘姐妹先是被他的容貌震了一下,紧接着又听到他的自称,直接傻了眼,过了一会儿两人才大惊失色地起身想要行礼。 楚煜鸢抬手制止她们:“不必多礼,朕微服出访,不想惊动旁人。” 冯倩娘勉强安抚住狂跳的心脏,有些敬畏地看了一眼江一晨。 自己这位恩公还真是不同凡响,以前光知道他是江湖有名的侠客,不想再次见面居然搭上了天子! 冯苑娘失了古怪精灵的气质,十分小心地问道:“不知陛下,想让我们姐妹做什么?” 楚煜鸢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册子,递了过去。 里面是“公司”相关内容的进阶版,他打算以内务府所有的众多皇庄为基础,借助系统提供的良种和种植方法,设立一个巨型的垄断粮食企业,将粮食和食盐这两样民生之本完全控制,同时借此将被地主豪绅兼并的土地彻底收回来,重新设定楚朝的田税制度。 时下民生多艰,原因除了粮食产量低下,最大的问题就是田地兼并严重,士绅豪族动辄拥田上百成千,然而一般平民能有数十已是不易,再加上税赋和佃租,农户日子岂是一句不好过就能概括的。 然而户部至今所有的鱼鳞图册,居然是太宗一朝留下的遗物,终先皇一朝,他也没能正儿八经地探查过田地,各地瞒报谎报之事早已是积重难返。 在不起兵戈直接抹消各地士绅豪族的情况下,楚煜鸢也没有办法用常规手段弄明白各地的田册,好在系统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另辟蹊径的可能。 以皇庄为基础,建设类似后世“国有农场”那样的东西,以极高的生产力和产量作为这粮食公司的后盾,天下不会有粮商可以抗衡,而粮食收购一旦成为垄断,坐拥土地士绅豪族,要么贱卖,要么成为里面的一环。届时,平民不受饥馑之苦,也可以从土地中解放出更多人来进入所谓“工业”。 这一切的思考最终凝成了这本小册子。 冯倩娘姐妹看得目瞪口呆,既觉得这册子中的事情乃是异想天开,又隐隐有种似乎可行的错觉。 她们对视一眼,再看向楚煜鸢的眼神已经是全然的敬畏。 她们不是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的平头百姓,作为来往于江南道和玉京城的数得上名的商户,她们对朝堂之事可谓关心之极。 皇帝年初才亲政,可这政令依然是内阁所出,她们疏通关系,走的还是沐首辅的门生。直到前些日子突然传出来“神人传法”之事,皇帝才有了些存在感。彼时不少商户都笑言,这位陛下挣脱束缚的法子当真是奇特,沐首辅纵横朝堂这么多年,还能被一个神神鬼鬼的传说吓住吗? 如今一看,这只怕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传说,而是确有其事! 得上天眷顾之人……她们二人第一次对“天子”之称感受如此之深。 楚煜鸢见她们看完,问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二人可明白这册子中的种种?” 冯倩娘下意识想掩唇一笑,倏然想起来面前的人乃是皇帝,顿时收敛了轻佻的举止,规规矩矩道:“妾身二人已经明白了,只是若要实行……只怕困难重重。” 且不论如何增产粮食,光是处理佃农就是个大问题,这册子中描写的包食宿,甚至还规定了每餐食的分量,可这些东西哪里是凭空得来的,小皇帝有这么多钱支撑前期的开支吗? 冯倩娘将自己短时间内所想一一道来,越说越忐忑……这些年接触过的大人物们,有几个愿意听这种泼冷水的话的? 不想楚煜鸢却似乎是十分赞赏。 冯倩娘不确定地想,陛下面无表情,但看过来的眼神却很是柔和——这大概是赞赏的意思。 楚煜鸢确实很欣赏。 这背后是哪怕沐文曜都会动心的利益,冯倩娘非但没有被冲昏头脑,第一反应是如何实施,确如兄长所言,人品值得信赖。 于是他道:“朕相信二位姑娘有疏通上下的能力,亦会给二位充足的人手和银钱,朕只问二位一句话,若朕全力支持,你们能否将册子上的事情一一实现?” 他这话一出口,冯倩娘反而有些犹豫,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冯苑娘,一口答应了下来:“既然陛下如此信任,那我姐妹二人必不负所托!” 语气斩钉截铁。 冯倩娘猛然转头看向妹妹,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和不赞同。 冯苑娘没有在乎,反而看着楚煜鸢的眼睛:“不过妾身有一疑问,陛下将此事交给我们姐妹,究竟有几分是因为行走宫闱需要女子?” 楚煜鸢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想到自己日后的规划,坦然对上她的灼灼目光:“女子亦可为朕所用。” 冯苑娘定定看他半晌,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十分认真地说道:“请陛下放心,我二人便是抛却身家性命,也会替陛下完成此事!” 第114章 楚煜鸢点点头:“那朕便等二位的好消息。” 冯倩娘姐妹走了。 内务府这件事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楚煜鸢自然而然地把思维转到了下一件事上,他急着把内务府的事情定下来,也是因为下一步乃是将户部拿回来,只有内务府先搭好一个架子,才能顺利地把国库所有的土地并进去。 综合他这些年对朝堂局势的观察,还有这段时日和封和济等人的闲聊,判断不失误的话,户部应该很快就有动静了。 而下一次的大朝会已经近在咫尺了。 楚煜鸢沉思地出神,冷不丁嘴边挨上了一个香气浓郁的东西,他下意识张口衔住——然后柔软的点心直接碎裂,直直往下掉。 江一晨及时伸手,残渣掉了一半在他手上,又洒了许多出来。 自八岁起就不会把东西吃的到处都是的陛下:“……” 偏偏江一晨还火上浇油地嘲笑:“想什么这么出神,吃东西都不会啦?” 楚煜鸢满脑子的宏伟计划全飞了,狠狠瞪他一眼:“都怪你!你不要随便打扰朕!” 江一晨擦干净手:“什么叫打扰,今日本就是带你出来玩的,你要是急着忙正事,那我送你回去?” 楚煜鸢沉默:“……都说了朕不是出来玩的。” “是是是,可你不是答应了陪我玩吗?君无戏言啊陛下。”江一晨一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他。 楚煜鸢一向没法对着他这样的笑脸别扭,磨磨唧唧地答了一声:“嗯。” “哎……小殿下啊……”江一晨隐隐叹了一口气,“我呢,就是个俗人,没有你那些心怀天下的忧国忧民,但你是不是也太急了?” 楚煜鸢抬头看着他。 江一晨认真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当个好皇帝,可沐文曜骑在皇家头上又不是一年两年了,真要说,这都是你父皇的错,谁让他管教不好自己大舅子的……” 说得正起劲,余光瞥见楚煜鸢逐渐鼓起来的脸,他连忙投降:“好好好,你父皇没错,错的都是沐文曜,先皇英明神武,沐文曜狼子野心好了吧?” 楚煜鸢:“……” 便是朝堂上最善拍马屁之人,也说不出父皇英明神武这种话吧? 江一晨看着他笑:“总之呢,朝廷上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你想解决也不可能一日两日就见到成果,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出来玩就不要想正事了,好不好?” 楚煜鸢看着他,最后在他温柔的眼神中小声说道:“我想去松鹤楼听琴。” 除了江一晨偷偷带他出宫的时候,他几乎从未逛过玉京城,而以前偷偷出宫时间有限,最方便就是去松鹤楼——既有名还好吃。 以至于楚煜鸢对于玉京城的印象,就停留在了松鹤楼的丝竹之声里。 江一晨又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走,听完琴带你去玩其他的。” 楚煜鸢把手递给他,被握住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了放下一切重担的轻松感。 第61章 翌日, 楚煜鸢衣冠齐整地高坐明堂之上,下方齐齐行礼的百官群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苏姜的声音传遍大殿。话音刚落, 封和济上前一步, 将工部近日来的成果尽数说出。 虽然早有传闻,但从封和济口中得到证实, 众人还是一片哗然。 楚煜鸢高居上首, 冷眼看着下面的人眼神来往,各人关系在他脑海中一一梳理。 “接下来需将这氨肥、雪盐、精钢炼制之法推广全境,此事却不是工部之职权。应当如何推广,还望陛下示下。”封和济说完, 躬身一礼,退回了位置上。 沐文曜老神在在地和楚煜鸢对视了一眼。 因着庄瑞之前莫名其妙一摔, 户部没能将氨肥的事情揽下来,可后续也是小动作不断, 以国库空虚为由,今天拒了给工部研发的银子, 明天拒了给工匠的工钱, 月末月初再赊欠一点工部各位大人的俸禄……若非有虞景天这意外之财,工部早就怨声载道了。 靠着虞景天上供的银子、封和济和工部的小金库, 才算是把这些东西给弄出来。 不论是封和济还是楚煜鸢都看得很明白,这就是沐文曜的下马威。而沐文曜之所以只在银子上搞些小动作, 究其原因还是户部才是掌管天下农事的地方。不论是中央还是地方的农事官员,皆受户部辖制,这研发制造还可以强行指派给工部,这推广没有户部是万万不能的。 而这推广一旦落到户部,落到庄瑞身上, 届时这功劳究竟算在沐首辅身上还是皇帝身上,那可就不一定了。 果然,如沐首辅所料,楚煜鸢听完封和济的话后,犹豫了刹那,最终还是唤道:“庄瑞。” 庄瑞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气风发地出列:“臣在。” 楚煜鸢张口,似要将氨肥推广一事交给他,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臣有本奏!” 沐文曜眉头一皱,转身看去。 只见御史大夫冯和正大步出列,走到大殿中央,掷地有声道:“臣参户部尚书庄瑞,此人私占国库,索贿无度,纵容家中嫡子侵占百姓膏腴之地,甚至强抢民间女子为私欲所用,受害女子家人伸冤,却被庄瑞以权相逼,竟至全家惨死!如此种种,实乃令人发指!臣请陛下彻查其人,将此等奸佞绳之以法,还我大楚一片朗朗乾坤!” 第115章 此言一出,堪称掀起轩然大波。 庄瑞不仅是沐文曜一手提拔的门生,还是沐文曜的族妹夫,他的嫡子,往大了说那也是沐文曜的亲眷!这都多少年没有人敢在朝堂上直言沐党的不是了?! 冯和正不是一贯明哲保身谁都不掺和吗! 今日又是吃错了什么药?! 庄瑞亦是莫名其妙,但这并不妨碍他立刻跪下请罪:“陛下,臣冤枉啊!臣自履职以来,从未懈怠过一天啊!国库空虚,我朝处处捉襟见肘,臣上任以来,夙夜难寐,所思所想皆是如何丰盈国库壮大我朝!冯大人这侵占国库之名,是从何而来啊!至于侵占农田强抢民女更是无稽之谈!臣之嫡子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十日里只有一日休沐可陪陪家人,何曾有空在外欺男霸女啊!请陛下明鉴啊!” 楚煜鸢嘴角几不可见地一翘:“冯卿,你可知诬告朝廷二品大员是何罪?” 冯和正不闪不避:“臣自然知晓,御史台监察百官,若无切实证据,臣万万不敢在朝中妄言!” 庄瑞心里一突。 这私占国库说大,乃是欺君的死罪,可说小也小,盖因满朝文武谁没有这么干过? 太祖体恤官员,允许官员从国库借银子周转,只是除非犯在了皇帝或者户部手里,也不会有人真的找一众京官追债。到了庄瑞手上,官员支借国库银两已是惯例,而无论是谁,借十得七也是惯例,这剩下三成自然归户部尚书所有。 这事儿从先皇时期就开始了,账面上一直抹得干干净净的,以前也不是没有愣头青想查,可也没能从公账上看出端倪,按理说不可能被冯和正抓到把柄啊。 庄瑞看了一眼前方的沐文曜,见他神色如常,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冯和正应该是不知何时投靠了小皇帝,这个时候发难,就是不想让他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把化肥推广之事接下来! 庄瑞定了定神,正打算反驳,突然听冯和正道:“臣请陛下宣人证!” 庄瑞猛然扭头。 门口走进来两个身着六品官服的男人。 庄瑞见到来人,几乎是怒吼出声:“李彰!王琮!本官哪里对不住你们,你们要伙同冯和正这老匹夫陷害于我?!” 冯和正冷笑一声:“庄大人何必激动,如今这二位可什么话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知他们所说的是诬陷啊?” 庄瑞噎了一下,随即反驳道:“此二人言辞势必对我不利,这不是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冯和正慢条斯理:“的确,有脑子的人也能看出来庄大人你欲盖弥彰。” 庄瑞一手指着冯和正,显然是气极:“你!” “好了。”楚煜鸢终于开口打断了二人的斗嘴,“冯爱卿,此二人是谁?” 冯和正正色道:“陛下,这二人乃是李彰、王琮,均是户部的主事,对庄瑞所行之事知之甚明。庄瑞借尚书之名,强迫朝中诸位官员从国库支取银两,不仅强行要求官员将其中的三成献于他,甚至于,若是官员有半分不服,庄瑞便以还京债之由,强行要求官员归还全部银两,而这些归还回来的银两,竟然无一入了国库!庄大人在尚书之位上的这些年,恐怕早就成我朝第一硕鼠了! 此外,庄瑞纵容其子四处游荡,见到貌美女子便强行掳回府中,若有不从者,动辄打骂虐待,如家人胆敢伸冤,便是灭门之祸。不瞒陛下,臣听闻此事已有许久,可始终无法找到人证,盖因庄瑞之子丧心病狂之极,被掳走的女子,不是被他强行藏匿在府中,就是被杀人灭口,而受害女子的亲属,不是被银钱封口,就是满门皆灭!臣追查两年,竟然还是最近得了一位江湖义士的相助,方才在其院中找到被害女子的尸骨!庄瑞父子如此禽兽行径,不灭九族不足以平民愤!” “冯和正你不要血口喷人!”庄瑞目眦欲裂,“陛下,臣从未……” “够了。”楚煜鸢语气淡淡,言语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强势,庄瑞一时竟然不敢再说话,一张脸憋得通红。 楚煜鸢看向户部的两个官员:“你二人的证据在何处?” 王、李二人对视一眼,王琮从怀中掏出来一个账本:“臣等有账本为证,账本中……有庄大人上任以来往来的所有官员名单以及其往来的银两明细!” 庄瑞听到账本二字,先是一怔,继而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己右侧。 一人神清气正的年轻人身着正三品的朝服,低垂着头,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抬眼,冲他做了一个嘴型:“抱歉,老师。” 沐文曜嘴角抽动,勉强抑制住了自己表情失态,沉声道:“陛下,此事还需彻查。” 楚煜鸢点点头,十分好说话:“阁老说得对。庄瑞即日便免去户部尚书之职,押入大理寺,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彻查。” 冯和正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齐齐应是。 侍卫上来,拖着面如死灰的庄瑞下去了。 楚煜鸢又看向沐文曜身后:“结果未明前,由户部左侍郎山雪明暂代尚书一职。山大人,工部所出造物需尽快推行全境,你虽只是暂代尚书一职,但仍需尽心尽力,以国事百姓为重。” 山雪明顶着沐文曜尖锐的眼神,不卑不亢地行礼:“臣领旨。” 楚煜鸢点点头:“众卿若无他事,便散了吧。” 朝中鸦雀无声。 第116章 楚煜鸢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起身,离开了太和殿。 直到皇帝的声音彻底不见,群臣这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今日朝会着实刺激,傀儡般的皇帝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废了沐文曜一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庄瑞是栽在了自己人手里,这山雪明乃是他一手提拔的门生,十分信任——或者说,此人才是正儿八经主管户部事务之人,就庄瑞那三脚猫的本事,若非山雪明能力出众,加之其沐文曜妹夫这层身份,能坐稳户部尚书的位置才有鬼了。 只是不知道皇帝是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把山雪明给策反了。 按理说小皇帝和他根本没交集才是啊。 沐文曜落在太和殿前,直到山雪明不慌不忙地从殿中最后走出,才深深看了他一眼:“雪明,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山雪明笑了笑:“阁老说笑了,说破天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而已。” 沐文曜哼笑:“是么。” 山雪明意味不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阁老以为然否?” 沐文曜嘴角抽了抽 ,懒得跟他打机锋,直接一甩袖,大步出宫去了。 山雪明目送他离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三品官服,这些年在户部呕心沥血处理公务的时光一一闪过。 他扭过头,太和殿上还有庄瑞被拖行时留下的痕迹。 “抱歉了,老师。” 声音含笑,说不出的轻松。 山雪明将手一负,悠然朝着宫外大步走去,把逐渐昏沉的天色抛到了身后。 第62章 不久之后, 山雪明规规矩矩地捧着账册找到了楚煜鸢,将这些年来户部的实际情况和盘托出。 中间种种亏损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也难为山雪明在这种处处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勉力将户部维持到了今天。 楚煜鸢将虞景天上供的银子全都给了出去,令他去寻冯倩娘姐妹, 将皇庄内的模式复制到官田之中。 山雪明领命去了。 等山雪明一走, 江一晨如同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落在了楚煜鸢身边,问道:“这人可信吗?” 楚煜鸢把思绪拉回来:“兄长有何疑虑?” 江一晨皱了皱眉:“就我打听到的消息, 此人跟在庄瑞身边十几年, 乃是庄瑞心腹中的心腹,如今说叛就叛了……这人品,小心他日后也捅你一刀。” 楚煜鸢认真看看他,墨瞳中显出点点细碎的笑意。 江一晨非常敏锐, 立刻发现了,顿时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脸:“笑话我?嗯?有什么好笑的。” 楚煜鸢拉下他的手, 解释道:“兄长也知山雪明跟在庄瑞身边十几年了,可他坐到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也不过这两三年的事情,兄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一晨挑眉。 楚煜鸢也没卖关子, 随手翻开一本写着“康元元年”的账本:“你看, 便是我初初登基之时,户部府库都尚且算充盈, 彼时山雪明已经开始为庄瑞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然而十年之间, 他始终是户部一个区区六品主事。但康元二年,天下多灾,沐党借天灾之名,中饱私囊者不知凡几……对于沐文曜来说,户部尚书庄瑞也好, 刑部尚书严亭渊也好,亦或是吏部尚书方远,都是沐党,可对于庄、严、方三人来说,彼此之间区别可就大了,庄瑞多拿了,其他人就会少拿,少拿之人找沐首辅评理,庄瑞就要给出解释……” 江一晨悟了:“这个解释就山雪明?” 楚煜鸢点点头:“他是庄瑞的学生,又被庄瑞一手提拔到左侍郎的位置,于私,和庄瑞关系极为亲近,于公,三品大员亦称得上位高权重,他作为庄瑞的替罪羊,足够让沐党的其他人满意。所以山雪明只能自救,而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我,没人能救他。” 江一晨眼神奇异:“……你那些大臣都说你和山雪明没交集,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的?” 楚煜鸢想了想:“我看过他的折子。” 江一晨:“……就这样?” 楚煜鸢依旧面无表情,眼睛却闪闪发亮,有些隐秘的骄傲:“兄长,观人本性,不过观其行止。这些年内阁送过来的折子里,户部之事十之八九出自山雪明之手,且不说此人奏疏如何,有一点很是有趣……他那些被驳回的上奏,几乎都是手段激烈的改革法子,半点不怕得罪沐党的其他人,可即便如此,户部的折子依然是他呈上来的。因此我判断,此人要么鲁莽愚蠢,要么就是借此向我表态,可一个不怎么圆滑的‘刺头’能坐到左侍郎的位置上,显然不会是一个鲁莽之人。再结合封和济等人的评价,基本就能确认山雪明可以为我所用了。” 江一晨沉默了一会:“我五日前才帮你把那封信放到他书桌上。不过五日……人证物证全部准备完毕,直接把庄瑞送到了死地。就算是为了自救……可十几年的情分……” 楚煜鸢平静道:“权势面前,情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山雪明有野心,要自救,他一定会下手的,而且一定稳准狠……否则庄瑞若是翻身,他全家都万劫不复。” 权势面前,情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江一晨不期然想到了五年前,他拼杀到最后一口气时,那个将他引入陷阱的宫女高声问他,可知一个好南风的帝王如何坐稳江山? 他无法回答。 但这个问题让他彻底泄了心气,险些没能撑过来。 第117章 “兄长,你怎么了?”楚煜鸢有点担忧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江一晨低头看了一会儿他安静的眼眸,突然低头有些粗暴的吻住了他。 楚煜鸢猝不及防,但很快反应过来,启唇让他侵入。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缠绵有些粗暴,哪怕听到了楚煜鸢有点忍受不住的哼声,他也没有放开,直到身下人因为窒息有些哽咽,他才缓缓放开,任由人靠在自己身上大口喘息。 江一晨体内真气流转,气息几乎没什么变化,他抚摸着楚煜鸢的嫣红的唇,轻轻替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溢出来一声不知什么意味的叹息:“小殿下……” 楚煜鸢缓过气来,竟然奇异地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抬头认真看着他:“权势之争本就你死我活,是以我也不会考虑任何情面。但我永远不会把这些手段用在你身上。” 江一晨微微闭了闭眼,笑了起来:“嗯,我自然信你。”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而未来……我亦会交托所有信任。 如楚煜鸢所料,山雪明下手可谓狠辣,这么多年的心腹不是白当的,借着查庄瑞这个由头,把户部上上下下全部清洗了一遍,户部的办公衙门几乎空了一大半,搞得朝野上下风声鹤唳。 沐党其他人不得已纷纷断了自己和户部的联系,生怕山大人杀红了眼把自己牵连进去,沐党盘根错节的势力突兀地空白了一大片。 大理寺本就明哲保身,沐党纷纷蛰伏,加上冯和正一力敦促,山雪明从旁煽风点火——很快,庄瑞父子及其党羽,数十人罪行坐实,判处斩首,财物尽数收归国库,家丁下人全部遣散,嫡系族人流放三千里,旁支革职出京,永不录用。 收缴的家产很快填了户部一半以上的库房。 山雪明站在有些空荡的户部衙门里,看着剩下的心腹们,十数年来第一次笑得真心实意:“诸位,承蒙圣上恩典,如今户部有此新气象。而今虽然年关将至,但还请诸位务必同心戮力,做好氨肥的存储和调配,在来年春耕之时将氨肥推行全境,可莫要负了圣上的期许。” 台下众人齐齐作揖:“是。” 年关将近,玉京城内喜悦的气氛渐渐弥散开。 但沐府内却是一片安静。 沐文曜的嫡长子,沐修齐脸色阴沉地匆匆跨过院门,到了沐文曜的书房。 沐文曜净手焚香,正在写一幅大字,见他进来,慢条斯理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沐修齐怒气一窒,规规矩矩地行礼:“父亲。” 沐文曜放下笔:“大过年的,气冲冲的作甚。” 提到这个沐修齐就咬牙,不说以往,就说去年,此时沐府早就是人来人往目不暇接了,来客非是权钱皆备,恐怕根本进不了沐府的大门!而如今年节在即,朝廷都快封印了,沐府竟然还是空空荡荡的,莫说客人,便是刑、吏两部尚书这样的父亲心腹,也不曾前来拜访! “不过是庄瑞识人不清,养出来一头白眼狼罢了!可笑方远之流,竟然就被小皇帝的色厉内荏给吓住了?!”沐修齐怒气冲冲,“简直愧对我们沐家的栽培!” 沐文曜静静地看他一眼:“小皇帝色厉内荏,你确定?” 沐修齐一怔:“父亲……” 沐文曜摇摇头,自己这个嫡子,眼光还是差了点:“庄瑞想拿山雪明祭天,故而山雪明还可以说上一句病急乱投医,但你总不会以为,封和济这老狐狸也头昏眼花了吧?” “您,您的意思是,封和济是真的站在了小皇帝那边?”沐修齐有点惊疑不定,“可是为什么!天下官员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只要您想,小皇帝的政令出不了玉京城,封和济等人缘何死心塌地啊!” “放肆!”沐文曜脸色一冷,“什么叫天下官员在我掌握之中?” 沐修齐顿时一个战栗:“是儿子说错话了……” 沐文曜再次摇了摇头:“如今小皇帝拿出来的东西,不论是氨肥,还是雪盐,亦或是那炼钢之法,任何一样都可称国之重器,然而他一动手就是三样,焉知以后他不会有更难缠的事物出现?我们沐家这些年确实站的很高,但越高,下面就有越多的人想要把我们拉下来!如今出了小皇帝这么一个领头的异类,你到猜猜看,暗处那些魑魅魍魉会不会动心?” 沐修齐讷讷不敢言,觑着沐文曜的脸色,鼓起勇气问道:“父,父亲,您难道不着急?” 沐文曜换了一张宣纸,继续提笔:“着急?我为何要着急,如今天降明君,携神人事物助我大楚,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有什么可着急的。” 沐修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沐文曜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想到皇位上坐得那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啊……风物长宜放眼量,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作甚!没得失了风度。” 沐修齐被训得不敢言也不敢怒。 看自己父亲的样子,似乎背后是有个大计划,但他一无所知啊!如今朝堂上小皇帝步步紧逼,刑部尚书方远甚至有了反水的迹象,这让他如何不着急? 可面对积威甚重的父亲,他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地上前帮着磨墨,憋得自己差点内伤。 沐文曜又写完一幅大字,才放下笔理了理袖子,看了一眼长子,说道:“好了,明日你备上礼,去护国寺面见太后娘娘,就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118章 第63章 腊月二十, 朝廷正式封印,因而在腊月十七时,山雪明并冯苑娘一并进了宫。 户部上下已经被山雪明铁腕收拾完毕, 加上庄瑞党羽的“贡献”, 户部准备氨肥异常顺利,下来的事情则是将这批氨肥分往全境, 考虑到旅途遥远, 户部官员基本上过了年初三,就会出发。 一同前往的则是禁军和一部分刚刚训练出来的灵隐卫。 禁军这么多年在沐文曜持之以恒的渗透下,官职都用来封赏勋贵子弟了,下面的兵士往往就是玉京城郊的穷苦百姓, 战斗力不能说很强,只能说是没有。 沐文轩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始终认为禁军无法拱卫中央。 反倒是楚煜鸢一直看得很开,禁军废物也有好处, 保护不了他,但同样也无力逼宫。而至于保卫京城……如今大楚可能起兵患的, 除了西北就只有漠北, 西北三军若败,那禁军更指望不上, 漠北亦是同样的道理。 但氨肥事关重大,楚煜鸢紧急哄骗系统, 搞来了一种轻便的弩器,工部全力运转之下,堪堪造出来三千之数,又由灵隐卫在普通禁军士兵挑选,算是把护送队伍的架子搭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系统所说的, 士兵素质不足,就想办用科技代差弥补。 虽然可能弥补不了多少的样子,但主事的山雪明异常淡定,他道:“我朝境内或许有绿林山匪,亦可能有豺狼鼠辈……但我朝境内最多的,还是地里刨食的百姓。早在臣接手户部之时,就通过各种渠道散播了氨肥的消息,如今消息传遍天下,各地百姓只怕都在对朝廷的队伍翘首以盼。下面端看究竟是暗处之人多,还是天下百姓多了。” 楚煜鸢微微颔首。 山雪明这一手他亦有听闻,流言里已经氨肥传成了必定令土地丰收的奇物,得知朝廷会免费发放一部分,待到丰收后再收粮还上,前期不用出一分钱,心系土地的百姓早就纷纷心动,而此时又传出了朝中有奸佞不想让百姓得到氨肥、令百姓感激皇上的流言……不说其他,光是京畿地区就出现了各府各村青壮年自发于官道上巡逻的事情。 尤其是这脏水泼的沐党恶心不已,虽说沐党各位大人不把百姓死活放在眼里,但也不敢把自己名声搞得太臭——盖因现在天下依然有逍遥自在不怕死的侠客,名声太臭是真的会被这帮亡命之徒盯上的!届时就算朝廷为了权威宰了那个侠客,那自己的项上人头没了又有何用? 如此一来,在这运送的路上暂且不用担心各地官员使绊子。 山雪明又补了一句:“此外,方远派了一批考功司的主事,说是想要顺道做了今岁各地官员的考课。” 楚煜鸢抬了抬眼:“依卿所见,方远意欲何为?” 山雪明笑了笑:“陛下,比之臣的老师,方大人和沐阁老的关系就稍微远了一些。” 这意思便是方远想要投石问路。 毕竟考功司官员随行,直接影响各地官员升迁,这些地方官要么用钱堵住考功司的嘴,要么就是竭力办好氨肥推广之事……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现在户部从沐党独走,贿赂考功司,户部官员可未必同意。 制衡之下,各地官员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竭力办好朝廷的差事。 而这其中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就是户部的官员,楚煜鸢看了看山雪明:“卿要认真挑选户部出使之人。” 他可不想户部吏部沆瀣一气,合力欺君。 山雪明微微一笑,说不出杀机盎然:“陛下放心,此番前去的同僚,是将阖族上下都托付给了臣。” 一旁始终未说话的冯苑娘忍不住侧目。 山大人看着一介神清气正温文儒雅的文官,这言下之意为何如此凶残? 但楚煜鸢的眼神已经落到了她身上,她赶紧收回目光,恭敬一礼:“启禀陛下,皇庄改造颇为顺利,有赖华元大人的相助,妾身姐妹二人已是将皇庄中的蛀虫尽数清理干净了,此外……” 楚煜鸢一边听一边翻看着冯氏姐妹呈上来的折子。 皇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太后在打理——事实上成了沐家的私产,为了促成沐文轩出宫,沐太后不情不愿地把内务府和一众皇庄都交了出来,只是结果嘛,太后恨不得犁地三尺,将能带的都带走了,还留下一些不知好歹的管事太监给他添堵。 但时至今日,有华元一众被江一晨精心训练出来的高手,又占了皇家私产的名义,楚煜鸢对待这些蛀虫基本就一个字:杀。 一波人头滚滚之后,所有人都老实了,对冯倩娘姐妹言听计从,她二人趁机聚集庄子上经验丰富的佃农,将皇帝所授的种种技术尽数告知,皇庄里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肥田、养殖等活动,为着来年春耕做准备。 这还在楚煜鸢的意料之内,真正让他惊喜的居然是冯氏姐妹居然已经拉拢到了一批粮商,甚至已经在山南道暨华府打出了名声,逼得暨华府的粮商抱团外流。 他饶有兴致:“这是如何做到的?” 冯苑娘掩唇一笑:“这就要多谢山大人的传言了。” 山雪明眼睛眯了眯。 冯苑娘将手法娓娓道来。 因着氨肥的传言越来越广,嗅觉敏锐的商户早就开始打听这东西要怎么卖了,然而一听这是朝廷专卖,且先供百姓,顿时人人失望。冯倩娘瞅准了这个时机,放出消息去,说朝廷未来会见氨肥交给商户来经营,甚至还有种种神人所授见所未见之物一并出售,引得众人纷纷追捧,想要分得一杯羹。 第119章 然后冯氏姐妹就组织了一个“加盟大会”,若是有意愿未来在氨肥等物上分一杯羹的,可先缴纳一定银钱,买个位置,若是不交钱也行,直接加入冯氏商行,大家同进同出,未来得了好处,也可以分润给商行中的同伴。 大多数人半信半疑……直到冯倩娘真的搞来了一车氨肥,大摇大摆地拉进了皇庄。 众人方才发现,这对姐妹居然真的跟宫里有关系!再一联想这氨肥本就出自圣上……顿时人人踊跃加盟,冯氏姐妹轻而易举汇集了一大笔资金,反哺到了户部。 山雪明恍然一笑,拱手道:“原来内务府交到户部的银两是如此来的,精妙,精妙!” 冯苑娘一福身:“不敢当。有了这一层关系,暨华府之事就十分方便了,因着这是姐姐提出的第一个联合行动,加盟商户疑心此乃投名状,出钱异常大方,加之暨华府最大粮商也加入了,如今打着皇商的旗号,低价粮已是让暨华府的其他粮食纷纷避让。山南道去岁刚刚遭了灾,百姓生活困苦,这批低价粮少说救活了成百上千的百姓。据暨华府传来的消息,已经有百姓给陛下立生祠了。” 楚煜鸢摇了摇头,内心难免悲哀:“何至于此。” 冯苑娘有点无措,见山雪明给他使了个眼色,这才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依着陛下吩咐,妾身姐妹已经派人去接触那些流失的粮商,将其引入商行,不会出现家破人亡之事。” 楚煜鸢点点头:“你二人把握便是。切记压制住商行内试图以垄断之位哄抬粮价的行为。” 冯苑娘连忙点头:“陛下放心,妾身省的。” 这样一来,真正奠定他执政之基的两件事都已经走上正轨,楚煜鸢短暂舒了一口气:“那今日便到这里,二位卿家且回去好好过年吧。” 冯苑娘和山雪明齐齐行礼:“多谢陛下,臣/妾身告退。” 等他们走后,苏姜提着一个食盒进来:“陛下,此乃冯姑娘留下的,说是她们姐妹的一点心意,恳请陛下不要嫌弃。” 楚煜鸢怔了一下,打开一看,是一盘盘精致的点心。 下方还有一封信件。 他打开信一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这些点心乃是冯倩娘的得意之作,也很得江一晨的喜爱,年关将至,冯倩娘特意做了新鲜的,请陛下和恩公品尝。 楚煜鸢放下信件,问道:“江公子还未回来?” 江一晨一大早就神神秘秘地出宫了,把华元派来保护他,说是午时前会回来,也不知道大过年的他出宫去干嘛。 苏姜连忙说道:“马上便午时了,想来江公子应该快回来了。” “我已经回来了。”江一晨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人跟鬼影一般出现在殿中,把苏姜吓得一蹦。 楚煜鸢早就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冯倩娘给你的。” 江一晨看了看,很快从里面捡出来一块方方正正的点心,翠绿的颜色看着异常清透。 他把这块糕点喂到楚煜鸢嘴边:“尝尝看。” 楚煜鸢下意识张嘴含了进来,嚼了几下,糯米伴随着甜香和一股奇异的青草香气一起涌进口腔,瞬间激活了味蕾——吃完这块,他下意识地看向食盒,想再吃一块。 江一晨却随手盖上食盒:“这是糯米做的,吃多了沉胃。苏公公,午膳呢?” 苏姜十分识趣:“奴才这就去。” 楚煜鸢口腔里还回荡那股清甜奇异的香味,有些奇怪。 冯倩娘说这很得江一晨的喜爱,可他记得兄长分明就不爱吃这种甜甜糯糯的东西,他忍不住问道:“冯倩娘说你爱吃这个,兄长何时爱吃甜的了?” 江一晨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我不爱吃,她记错了。不过她的手艺很好,以前在她们楼里也算是声名远播,虽然比不上御厨,但留着尝尝鲜也行。” 楚煜鸢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没有半分心虚。 楚煜鸢也没再说话,只是问道:“兄长今日出宫去了何处?” 江一晨:“……” 话题为何转的如此快? 他咳了一声,含混道:“借助剑阁的渠道,给师父师姐师兄们寄了家书。” 寄了家书?那为何显得这般心虚? 楚煜鸢狐疑,江一晨这躲闪的神态和那些被御史台逮住的狎妓官员神情一模一样。 陛下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看见江一晨给自己倒了杯茶,冷不丁在他喝水的时候问道:“兄长不会是去了青楼吧?” 江一晨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64章 屋内一片寂静。 江一晨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一时间让两人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楚煜鸢脑子里各种想法转了一圈之后, 出口的话语甚至有些迟疑:“……当真?” 江一晨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不不不,等等,我可以解释……” 话还没说完, 门外传来苏姜的声音:“陛下, 是否传膳?” 江一晨:“……” 为何苏公公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突然出现?! 他咳了一声:“先用膳,吃完我在与你说……总之我是有正事的!” 虽说很是怀疑去青楼能否有正事, 但既然江一晨如此说了, 楚煜鸢也就信了,只是依然好奇,等心不在焉地用完膳,净手漱口之后, 他的黑瞳迅速黏上江一晨,直勾勾地看着他。 第120章 刚刚还信誓旦旦可以解释的人却突然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呃……” 楚煜鸢内心突然一沉, 沉默一会儿才说道:“如果兄长有难处的话……” “那倒不是!”江一晨否认的非常迅速,犹豫了半晌, 凝神听了片刻,确认宫人各在其位, 不会突然进来, 这才深吸一口气,伸手从怀中掏出来一本画册, 和一个小盒子,沉默地放在了楚煜鸢面前。 他正想解释这是什么, 就见楚煜鸢十分自然地拿起了盒子打开,秀挺的鼻尖微微耸动,嗅了嗅才说:“这是什么香露?味道倒是挺好闻的。” 江一晨:“……” 他看着楚煜鸢澄澈中带着好奇的眼睛,艰难地抑制住脑中种种出格的幻象,尽量平稳地说道:“这是男子承欢用的脂膏。” 楚煜鸢动作顿住, 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江一晨抑制住内心的尴尬和害羞,镇定地跟他对视,强行若无其事地重复一遍:“这是男子承欢用的脂膏。我没去青楼,去了南风馆,这便是他们那最好用的一种。男子身体构造不同,用……用的地方也不同,只能用些药物辅助,否则容易受伤。” 楚煜鸢:“……” 他拿着散发着清香的木盒子,直接原地变成了一尊僵硬的玉偶。 陛下平生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脑子,莫不是这些天累坏了,怎么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一晨看着他僵硬的样子,也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干脆破罐破摔地凑到他耳边,低低喊他:“小殿下?” 楚煜鸢手顿时一抖,木盒直直往下掉,江一晨本能地一挥手,内力牵引将木盒拿了回来。 江少侠顿时心有余悸:“那南风馆的调香师傅回乡过年去了,他们楼里可就这么一盒未曾用过的了。” 楚煜鸢好不容易回神,入耳就是这么一句话,恨不得换一双没听到的耳朵,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你……你……” 江一晨双手捧起他的脸,强行捉住他躲闪的眼睛:“小殿下,不要告诉我你不想。” 楚煜鸢:“……” 这是想不想的事情吗! 但江一晨认真的眼神告诉他,这就是想不想的问题。 他们二人,一人少时在宫中举步维艰,一人少时眼中只有剑法武功,于床事可谓一窍不通。是以现在虽说是两情相悦,可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接吻和用手而已。 情到深处时,两人都有不甚满足的感觉,可也只是感觉,谁都不知道还能怎么亲密。 楚煜鸢平日里忙着和沐文曜勾心斗角,加上他对江一晨本就是心理依赖远远大于身体,哪怕两人只是相对而坐,就已是十分满意,故而对了解龙阳兴趣不大。 可江一晨却没他这么豁达。 一来他本就是为了这个人困守宫中,平日里除了折腾灵隐卫,就只是看着楚煜鸢,想要亲近简直是理所当然,二来,不论他内心如何说服自己放下,五年前的事情始终是一根卡在心间的刺,因而总是想着,若是他们亲密一点,再亲密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真的彻底消弭隔阂。 江一晨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小殿下,快要过年了。” 新的一年要来了。 楚煜鸢好像莫名感受到了他思绪,一直躲闪的眼神终于回到了他的脸上,尽管眼底还是挥之不去的羞赧,但他却有点艰难地吐出一句:“……这要怎么用?” 江一晨顿了一下,忍不住舔了舔犬齿,忍住突如其来的心痒,将木盒放在一旁,顺手翻开下面的画册:“来,看这个……” 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赤身男子顿时映入楚煜鸢的眼睛。 陛下忍住了转身就跑的冲动,拿出研究奏折的心神,认认真真地看了下去,然后……羞赧的表情渐渐散去,变成了迷茫。 他忍不住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兄长,你当真没有被人骗吗?” 江一晨毫不犹豫地抬头,敲了他脑门一下。 楚煜鸢:“……这分明就匪夷所思。” 所以为何打我? 江一晨替他揉了揉刚才敲的地方,表情无奈中透着一丝尴尬,压低了声音道:“虽说是有些,嗯,可我特意问过楼中的小厮,男子之间,就是这样的。” 楚煜鸢毕竟是传世大儒沐太傅认定的聪颖,从一开始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后,很快搞明白了具体是怎么操作,他看了看木盒中白腻的脂膏,沉默一会儿:“所以这个是要给我用的吗?” “不是,”江一晨回答得很平静,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给我用的。” 南风馆中的小馆提到初次时,无一不是心有余悸之色,既然如此,自然是他来。 小殿下从小受了那么多苦楚,他怎么会忍心再让他疼。 楚煜鸢对这种事既没有概念,也没有执念,既然江一晨这么说,他也就认可了。 而底线脸皮这种东西,只要放低了就回不来了。 画册多翻几页,面目模糊的画中人渐渐换成了自己和江一晨,楚煜鸢不仅不觉得害羞,思绪反而开始逐渐飘飞,相贴的体温明显变得滚烫起来,一种绝对不算陌生的渴望开始充斥身体。 他忍不住扭头,视线落到了身边人身上。 江一晨接住了他的眼神,靠近了一些,声音带着笑:“小殿下,莫不是想白日宣淫?” 时间哪怕再退回一炷香之前,楚煜鸢可能都会飞快躲开,可现在他只觉得神智都彷佛蒙上了一层轻纱,思绪都朦朦胧胧的。 第121章 是以平日里绝对不会出口的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冒了出来:“朕想白日宣淫就白日宣淫。” 江一晨没忍住笑:“好厉害啊陛下,这可是御书房。” 楚煜鸢似乎才反应过来地方不太对,耳朵滚烫,下意识地想退开。 江一晨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无妨,陛下,我们这就换个地方。” 没等楚煜鸢反应过来,他将人往怀里一按,抬手挥开御书房的门,风一样飘出去,迅速回到了内殿。 苏姜愣愣看着突然打开的御书房,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华元跳下来:“苏公公,内殿门关上了。” 苏姜:“……” 忍住了埋怨主子的大逆不道的想法,苏公公急匆匆带着内侍赶往内殿,顺便安排人去准备热水,内心一时疑惑不已。 陛下向来克制,江公子是做了什么能让陛下这么陪他胡闹。 内殿的层层帷幔隔绝了天光,江一晨拥着楚煜鸢倒在宽大的龙床上,过往亲密时那种难以言喻的不满足再度涌了上来。 楚煜鸢一如既往的不会换气,挣扎着躲开他后大口喘气,再开口声音已经哑了:“兄长……” 江一晨声音染上了克制不住的情/欲:“乖。” 楚煜鸢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忍不住贴得更紧,等浑身都染上了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后,他才发现刚刚看的画册竟然已经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好像该做点什么…… 楚煜鸢混混沉沉的脑子里转过这么一个念头,可死活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本能地叫人:“兄长……” 江一晨似乎吸了一口气,熟悉的气息覆了下来,比以往更加低沉柔和的声音响在耳边:“没事……我教你……” 楚煜鸢的思绪彻底沉入了翻腾的浪潮里。 ……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煜鸢陡然醒了过来。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泡在了浴池里,江一晨就在他身边,轻柔地替他洗着长发。 楚煜鸢呆了一会儿才真正回神,身体残留的愉悦和疲惫一同涌入脑海,他难得放任了自己的仪态,松松垮垮地往后靠在江一晨身上。 江一晨手抚上他的腰,内力流转:“还好吗?” 热力涌过全身,楚煜鸢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嗯……你呢?” 江一晨笑了笑:“你说呢?” 楚煜鸢惊觉自己问了句废话,江一晨还能把他从内殿带到浴池,有事才怪了。 武功高了不起吗! 陛下内心酸溜溜的。 江一晨捏捏他的脸:“是不是心里面在骂我呢?” 楚煜鸢抬头,刚想反驳,却愣住了。 清醒过来他一直背对江一晨,此刻转身才看清,江一晨麦色的皮肤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疤痕,痕迹哪怕已经很浅了,但数量之繁多依然触目惊心。 就像是……他曾经被万箭穿心了一样。 楚煜鸢抬手摸上他的胸膛……触感平顺,如果不是看见,根本摸不出来他身上有这么多伤。 楚煜鸢哑声开口:“怎么会这样……” 他当年果然不知道我伤得有多重。 江一晨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这个念头,竟然有些释怀。 他握住楚煜鸢颤抖的指尖,笑了笑:“已经没事了,可惜神农谷的神医也不能把疤痕全去了。” 老谷主用了很大功夫才把他一身坑坑洼洼的伤疤变得顺滑,可惜痕迹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表示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这么在意身体干什么,被他怼了一句难怪您老娶不到妻子……险些被老头直接丢出谷。 如今想来,他当时或许就是不想让楚煜鸢有一天看见这些疤的时候露出这样的表情。 江一晨亲亲他的眼睛:“真的没事了。” 楚煜鸢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以江一晨的身手,到底是怎么样的险境才能把他伤成这样,他这五年难不成就是到处找人打架吗?! 可江一晨显然不愿意明说,他也只能把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最后出口的只能是一句无力的叮嘱:“兄长,日后你不要受伤了。” 江一晨回答的异常轻快:“好啊,不会了。” 第65章 是夜。 楚煜鸢猛然从梦中惊醒, 身侧江一晨竟然还在沉沉入睡。 想来白日的情事对他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楚煜鸢小心地控制了动作和呼吸,默默平复着心情。 梦见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梦中铺天盖地的鲜血……还有一身血衣的江一晨。 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火焰灼烧心脉一般的痛感, 脑海中总是不期然冒出来一些恐怖的画面, 最后无一不是以江一晨浑身是血收场。 “宿主。” 010突然出现,惊得楚煜鸢一抖, 江一晨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楚煜鸢不动了。 江一晨没醒, 只是把他往怀里扒拉了一下,拥着他继续睡,一只手无意识地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如同年少时哄他入睡那样。 楚煜鸢心头软了下来,那些惊怖的画面似乎也被他一下一下的拍散了。 他一直耐心等到拍着他的手缓缓停下来, 才看向010,空中的团子浑身都透着一股幽怨的气息。 楚煜鸢有点尴尬, 在心中问道:“你有进展了吗?” 第122章 自从任务进度定格在70%,系统除了给他一些来自后世的东西之外, 基本不出现了,说是要去回顾上个宿主的任务过程, 搞清楚为什么他和江一晨明明在一起了, 任务进度还是没有满。 “没有哦。”010语气幽幽,“明明小池和他男人互通心意任务进度就满了。” 楚煜鸢被“他男人”三个字震了一下, 对另一方世界的开放有了新的认知。 010把任务面板展开,上面依旧是纹丝不动的70%。 “开始我以为就是因为你们没有****”, 010发出一阵滴滴声,“结果你们***了,任务进度也没有慢。唉,搞不清楚任务判定方式,我怎么指导下一任宿主啊!” 自己的房中事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 楚煜鸢那自小接受圣人之道的面皮重新上线,强行转移了话题:“那你答应朕的资料和东西还可以给吗?” 010强行振作:“那还是可以的……但是我不能给超出当前科技水平的实物了。” 楚煜鸢怔了一下:“为何?” 之前不是还给了一株禾苗吗? 010苦哈哈的:“星际研究院新打的补丁程序,总之就是不能直接给你成品,最多最多只能给制作方法,能不能造出来全看你们自己。” 楚煜鸢有点失望,但很快振作了起来:“这样也好,别人给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010蹭蹭他:“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不过宿主是不是忘了,你们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要到了,你不跟任务对象出去玩吗?” 楚煜鸢一愣:“出去玩?” “对啊。”010振振有词,“比如我上任宿主,每次过节都要和他男人一起出去玩的,这样才能加深感情,避免系统一走你们又分手了。” 听着系统的上任宿主是个挺有意趣的雅人。 楚煜鸢笑了笑:“可惜朕是皇帝,除夕之时要祭天守岁,不能出去玩。” 对宫廷规矩一无所知的010尴尬笑了两声:“哈哈……这样吗……那,那你加油,我再去研究一下任务进度的事情!” 说完不等楚煜鸢说话,直接跑了。 楚煜鸢:“……” 不过还好,经过系统这么一打岔,他总算是从噩梦中缓和了过来,困意随即涌了上来,他把自己往江一晨怀里埋了埋,很快重新进入了梦乡。 可惜安宁的日子总归只是一时。 翌日,沐文轩嫡子前往护国寺探望太后的消息放到了楚煜鸢的桌上。 沐文曜这些日子出奇的安分,要么沐首辅已经放弃了权倾朝野的地位,要么就是背后有他不知道的谋算,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后者,只是他始终不知道沐文曜的笃定究竟从何而来? 沐首辅所依仗的,是盘根错节的文官集团,是只要他不点头,政令不出玉京城的底气。 但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楚煜鸢不会动用军权鱼死网破。 如果楚煜鸢真的决定掀桌子,西北三军南下,沐文曜在文官中势力再大都没有作用。 所以沐文曜这么多年一直孜孜不倦地想要削弱和渗透西北三军,据沐文轩所说,隔三差五军中就要斩首一批奸细。 那在不考虑军权的情况下,如今文官集团已经被他撕开一道口子,但沐文曜居然就这么悠然看着他培植亲信,他究竟是有什么手段可以一举翻盘? 楚煜鸢思来想去,觉得突破口可能还是在沐文轩身上。 宁王谋反一案,被揭穿至今已经过去四月有余,沐文轩就是爬也该爬到云华府了,为何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楚煜鸢想了想,对着外边喊了一声:“兄长。” 江一晨很快从门外进来:“怎么了?” 楚煜鸢将情况一说,江一晨想了想:“灵隐卫中有一人,在易容和轻功上颇有些天赋,倒是可以派出去。不过沐大将军不像是这么没交代的人,军中就没有消息传来?” “不曾。”提到这个,楚煜鸢也是有些皱眉。 沐文轩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可他自身功夫不弱,又带了三千亲卫,以防万一还将西北三军的第一智囊军师给带上了,文武皆是顶尖,宁王一个闲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力对付得了他们? 江一晨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别皱眉。沐将军十几岁就纵横沙场,出京之前又有你的提醒,总不会阴沟翻船的。” 楚煜鸢不想他跟着担心,勉力收敛了忧虑,正想说什么,门外突然出来一阵骚动。 “哪里来的鸽子!” “还不快给咱家赶出去!” “公公,这好像是只信鸽。” 江一晨心神一动,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直黑不溜秋的胖鸽子瞬间溜了进来。 “黑炭?”江一晨惊了一下。 莫非漠北又出事了?! 他迅速拆开信件,打开一看,彻底愣住了。 楚煜鸢跟了过来,看见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怎么了?” 江一晨看着他,眼中还残留着震惊:“我师姐在玉京城……狼王跟着她一起来了,说要见你。” 楚煜鸢也愣住了。 玉京城西一家惨淡经营的客栈里,江一念盘膝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闭目调息。 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黑衣男子正负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眉眼中有压抑不住的烦躁。 “我说王爷,您就不能安静会儿?”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女童坐在桌子上,悠闲地晃着双脚。 第123章 狼王的脚步顿住了,皱着眉问:“已经三个时辰了,你们确定能把消息传到小皇帝手中?” 还没等女童说话,江一念突然开口:“来了。” 狼王顿时呼吸一停。 很快,门外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了房门。 狼王眉头皱了皱。 是只有江一念的那个师弟来了? 敲门声响起,女童扬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两名带着帷帽的客人走了进来。 两个人? 狼王怔了一下,才发现其中一人别说是脚步声,呼吸声都淡不可闻,可见其内力深厚。 此人应当就是岁君。 狼王眼中忌惮一闪而逝,继而迫不及待地将眼神投向了另外一人。 来人很快取下的帷帽,一张似曾相识又十分陌生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远山眉,含情目,芙蓉面……一道纤柔合度的倩影奇异地和来人重合,狼王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江一晨直接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朝着江一念打了声招呼:“大师姐。”继而又转向女童,“四师姐。” 楚煜鸢眼神不由得移到了女童身上。 女童冲他一笑:“天一剑阁掌门座下四弟子,江一蝶,陛下有礼了。” 说着有礼了,江一蝶却没有半分行礼的意思。 不过楚煜鸢也不太在乎,他只是有些惊异江一晨的四师姐居然会形如幼童。 “四师姐昔年遭奸人所害,身形固定成了幼童,师父救下她后也无力扭转,好在师姐因祸得福,根骨也固定在了幼时,于武学上得天独厚。”江一晨看出他的好奇,细细解释道。 江一蝶凉凉道:“真是师姐的好弟弟,这一见面就把师姐的底细全抖落了?” 江一晨想都不想:“他又不会武功,知道了又如何?” 这是重点吗! 江一蝶这气:“江小九!你再胳膊肘往外拐试试?!” 江一晨从小和她吵架都习惯了,顺嘴就顶了一句:“他是我的心上人,如何算往外拐。” 话一出口,脑子才清醒过来,顿觉不妙。 果然,江一念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已经看了过来。 江一晨讨好地冲她一笑,赶紧转移话题:“先说正事吧,这位相比就是狼王了。” 狼王刚刚被这仨姐弟忽略了个彻底,但也并未生气,或者说,他的注意力都在楚煜鸢身上,没空生气。 楚煜鸢平静和他对视:“不知王爷要见朕,是为何事?” 狼王下意识看了看江一晨等人。 楚煜鸢下意识也看了一眼江一晨。 于是江一晨上前一步,正想说那我们先离开,就听楚煜鸢平静道:“朕视江少侠为皇后,两位女侠亦可算皇亲,狼王有话直说便是,不用隐瞒。”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半晌,江一蝶喃喃出声:“出息了老九……还吃上皇家的软饭了……” 第66章 狼王脸色简直难以形容。 尤其是当他看见江一晨喜形于色又拼命压抑的表情时, 脸色更复杂了。 看上去若非是记得有求于人,他一句“成何体统”估计就要冒出来了。 过了半晌,他才道:“本王想请皇上帮一个忙。” 楚煜鸢道:“什么忙?” 狼王道:“佑盛七年, 本王在宫中宠幸了一名宫女, 本王想请皇上查查这个宫女。” 宫女? 楚煜鸢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侧妃?” 狼王冷冷一笑:“漠北之事想来皇上已经知道了, 多亏了本王这位侧妃……只是上了刑之后, 本王发现一些细节对不上。” 狼王在京为质时,于一次宫宴中失态,宠幸了一名宫女,后先皇饶了他的失礼, 还将宫女赐给他做侧妃,狼王回到漠北之后, 将侧妃一并带走了。 现下听他的意思,这名宫女难不成还被人掉包了? 楚煜鸢想了想才缓声道:“不瞒王爷, 朕的境遇你也清楚,宫闱长期把持在沐太后手中。朕只能尽力, 却无法给出任何保证。” 狼王点点头:“无妨, 不论有没有结果,本王都承陛下的情。” 楚煜鸢暗自皱眉, 就这么一件小事,值得狼王千里迢迢进京? 他想了想, 不动声色地问道:“那朕如何将消息告知王爷?” 狼王顿了顿:“本王会在玉京城中等陛下的消息。” 这下连不甚上心的江一蝶都看出了不对:“我说老狼,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问这么件小事?还要在玉京等着?你闲得没事干了?” 狼王却道:“此事关乎王府血脉传承,如何不值得本王进京一趟?” 江一蝶嗤笑:“合着就是怕你的王妃给你带绿帽子呗,男人真是不知所谓。” 狼王不以为杵,只是把目光放在了楚煜鸢身上:“虽说漠北局势已经稳定, 但本王还是希望早些接到陛下的消息。”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此事若有结果,贪狼军亦不是不可为陛下所用。” 楚煜鸢这下是有些诧异了,虽说他来之前确实想过,如果狼王有事相求,能从中得到什么利处,可听完狼王的要求后,他也就只当结了个善缘,可没想到狼王居然还是给出了这种承诺。 这个侧妃当真这么重要? 送上门的好处没有不要的道理,楚煜鸢颔首:“朕会安排下去的。” 第124章 狼王露出个满意的笑:“陛下痛快。” 直至此时,一直没开口的江一念突然道:“既然二位正事已经聊完,那就轮到我们的家事了。老九随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江一晨下意识看一眼楚煜鸢:“大师姐,陛下这次出来没有带其他人……” 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屋里。 江一念干脆地吩咐:“四师妹,保护好陛下。” 说完也不待屋子里的人有所反应,转身推门离开了屋内。 江一晨只好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跟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剩下了三个陌生人。 狼王和江一蝶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楚煜鸢身上。 楚煜鸢难免有些不适应。 再怎么当傀儡,他毕竟也是九五之尊,鲜少有人会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狼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开口:“方才皇后之说,是真的?” 楚煜鸢方才一时上头,这会缓过来后知后觉的难为情涌了上来,耳朵悄然红了。 可江一蝶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又不能否认。 他镇定道:“自然是真的,虽然朕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男皇后,但江一晨便是朕执手一生之人,此事不会变。” 江一蝶的眼神有些奇异,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他一遍。 楚煜鸢莫名有种自己被扒光的错觉。 江一蝶收回视线,暗自感慨老九的眼光真是不错,就是这小皇帝明明是一张姿容绝世的脸,怎么偏偏要学那些无趣的老学究? 她生了逗弄的心思,眼珠子一转,拖长了声音问道:“那陛下,不知我家老九侍奉君王尽不尽心啊?” 楚煜鸢手腕一抖。 那边江一晨跟着江一念到了客栈狭窄的院落里,眼见江一念没有停下的意思,江一晨不得不承开口:“大师姐,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主要是不能把小殿下一人留在四师姐面前太久,否则还不知道会被怎么逗弄,别被惹急了后面还要自己去哄。 江一念停步,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一晨条件反射般闭上了嘴。 江一念这才问道:“小皇帝当初为什么要杀你?” 江一晨语塞。 江一念丝毫不意外:“你没有问,而且也不打算再问了。” 江一晨沉默。 江一念深吸一口气就要发作,但江一晨突然开口:“师姐,你可知我是何时寻到剑心的?” 江一念一怔。 江一晨低头看着自己的长剑。 天一剑阁的剑法,重意不重形,一生修行都在明悟剑心之上。 但他是个例外,未曾求得剑心之前,单靠剑招,在门内就很少有对手。但师父并不满意,说他只不过是仗着眼快手快投机取巧,根本对剑法一窍不通。 他不服气,但确实又打不过师父,只能冥思苦想剑心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就在苦求不得之时,师父让他暂且放下执念,入宫去保护太子。 他虽并不觉得这个差事可以让他明悟剑心,但还是去了,全当是散心。 他行事百无禁忌,到了皇宫也不曾收敛,在不被沐皇后发现这一个原则下,欺负楚煜鸢的人基本都被他报复回去了。 然而,他却忘记了一件事,沐皇后抓不到是谁在针对她,但她可以把气撒到楚煜鸢身上。 在他又一次戏耍了凤仪宫的宫人,搞得沐皇后疑神疑鬼之后,皇后下令宫中斋戒除祟。 年幼的太子作为重点关照的“心诚”之人,在佛堂跪了两天一夜,抄了十本佛经,等他终于被放出来时,膝盖以下已经是血肉模糊。 江一晨看着血迹斑斑的楚煜鸢,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几乎摧毁理智的后悔。 他可以教训宫女,教训内侍,教训官员……却不能真的伤了一国太后。 他催命一样传书,找到神农谷的好友,寻来上好的药物,用内力帮他温养……楚煜鸢恢复的很好,也不曾怪他。 相反,小殿下一直很感谢他替他出气。 可江一晨却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忘记,有些痛苦受了就是受了,事后的弥补于事无补。 自那以后他收敛了许多,终于把师父耳提面命的“多思多看少仗着能动手就不动脑子”的教诲听了进去,那些飞扬的意气就在困守宫中几年里一点点地融进骨血。 为了减少沐皇后迁怒楚煜鸢,他用的手段越来越隐秘,剑招越来越少,内力控制越来越精妙;为了让楚煜鸢在宫中稍微活得自在些,他还学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奇门异术,逐渐把剑心这个事情忘到了脑后。 直到某日,他出宫给楚煜鸢买吃食,偶遇过去堪称棋逢对手的老朋友,兴起切磋之时,才发现剑心已是初成。 他既是高兴又是疑惑,揣着吃食回到东宫,发现楚煜鸢坐在台阶上巴巴等着他时,经脉里奔涌的内力突然给了他答案。 “剑者,心之器,心之所向,剑之所指。”江一晨念着剑阁弟子入门武学总纲的第一句,“幼时出剑,是要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少时出剑,是看不惯武功不如我的人显摆……” 江一晨沉默了一会儿:“而我遇到他之后,出剑就只是想要保护他。” 以一剑护一人,当明悟内心所藏的这句话后,他的剑心自然而然地成了。 江一念是剑心坚定之人,当江一晨娓娓道来,她便知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阻止师弟与小皇帝走在一起。 第125章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做多余的劝诫,她只是心平气和地问:“你的剑心足够斩断杀身之仇吗?” 江一晨笑起来,一如少年时的轻松自在:“自然。” 江一念静静和他对视,最后点了点头:“剑出无悔,记住你今日的话。” 两人没再多说,而是回到了屋内。 狼王已经回了自己的住处,屋内只有楚煜鸢和江一蝶相对而坐。 江一晨一进门,就和楚煜鸢求救的眼神对上了。 再看看他绯红的脸庞,江一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江一蝶干了什么。 他上前一步把楚煜鸢拉起来,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回去了,师姐你自便吧。” 楚煜鸢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江一蝶说:“好呀,你们慢走,小美人,不要忘了用我给你的东西哦~” 江一晨只觉得手中握着的手腕都在发烫,不由得转头问:“她给你什么了?” 楚煜鸢:“……” 陛下只觉得窒息:“我们快走吧!” 江一念随后进来:“等等。” 江一晨挑眉:“大师姐?” 江一念走到屋子的柜子旁边,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来一枚精致小巧的玉佩,递给楚煜鸢。 楚煜鸢接过来一看,玉上刻了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剑。 江一念道:“这是剑阁弟子的信物,凡剑阁门下皆有一枚,持此信物,只要不违伦理纲常,剑阁都会出手相助。陛下既然与老九定情,自然也有一枚。” 楚煜鸢眼睛微微睁大,手中的玉佩顿时烫手起来。 江一晨握住他的手,将玉佩一起握在掌心,笑道:“小殿下,现在你算是嫁入剑阁了。” 第67章 回宫的路上, 楚煜鸢忍不住拿着玉佩看了又看,最后珍重地佩在了腰间。 江一晨看得好笑:“这又不是什么珍惜的料子,值钱的是剑阁特有的徽记, 你要真这么喜欢, 回宫让苏姜给你找块成色好点的玉,我给你重新刻一个, 不然堂堂皇帝戴这么个玉, 没得让别人笑话。” 楚煜鸢看了他一眼,生疏地翻了一个白眼。 江一晨凑上来拥住他:“小殿下,大师姐给了你玉佩,四师姐给了你什么?说给我听听?” 楚煜鸢脸上刚刚消减下去的绯红再度涌上来, 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多久回宫……” 江一晨扳住他的脸不让他躲:“让我猜猜,她给你的是脂膏还是玉……唔!” 楚煜鸢一巴掌捂上他的嘴:“闭嘴!” 江一晨琥珀色的眼睛里漾着笑意, 哪怕嘴被捂住了,也不妨碍他用内力发声:“又不是什么都没做过, 这么害羞作甚?” 楚煜鸢:“……” 在这对师姐弟孜孜不倦的逗弄下,陛下终于毛了:“她什么都没给!你现在不准跟朕说话!说一句打一板子!” 江一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凶啊。” 不等楚煜鸢发作, 江一晨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这下楚煜鸢面色更是红得仿佛滴血:“你,你们……你们不是名门正派吗?!” 江一晨一挑眉:“四师姐昔年灭了一个拐卖幼童做勾栏生意的匪帮, 如何不算名门正派。” 他本意是解释江一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来源,不想楚煜鸢的心思直接拐了一个弯, 陛下眉头紧皱:“拐卖幼童做勾栏生意?什么时候的事,何地发生的?当地官员又是干什么吃的?!” 江一晨哭笑不得:“……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见楚煜鸢还是愁眉紧锁,江一晨心软的同时又一阵没辙:“四师姐被师父收入门下前,也遭遇过恶事,所以那些恶人落在她手里, 只怕会后悔投胎为人。那些受害的孩子也拜托了诸位江湖同道,各自有了归处。至于官员……”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楚煜鸢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先皇一朝的吏治一言难尽,那些官员……如果只是办事不力未曾发现都谢天谢地了,更可怕的是,有些人可能就是那生意的客人。 “我们小殿下现在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对不对?”江一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安抚着他,“不是刚刚收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大人吗?到时候让他去管吏部,这不让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 楚煜鸢没忍住露出一点笑意:“山大人何时杀人如麻了?” 江一晨总算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从他怀里掏出来一个瓷瓶:“不管他……反正四师姐一片好意,不如试试看。小殿下,好不好啊?” 楚煜鸢在他含笑的眼神里,红着脸点了点头。 康元五年的腊月二十三,百姓家家祭祀灶神,玉京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麦芽的香甜气味。楚煜鸢坐着马车穿城而过,身边是失而复得的爱人,整个人如同被泡在了蜜糖里,浑然不知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千里之外的云华府宣政司衙门内。 沐文轩惊怒而起:“你胡说什么!” 宁王楚筠和一身常服立于堂下,神色傲然言辞激烈:“本王所言句句真实,楚煜鸢确非我楚氏血脉,而是宸妃通奸狼王所得!沐将军,对你恩重如山的乃是我皇兄,如今你便看着宸妃不忠诞下的杂种坐在皇兄的位置上吗?!” “天子岂容你随意侮辱!”沐文轩大怒,语速飞快,“你身犯谋反大罪,已是证据确凿,而今你不思悔改,还攀扯君王辱及先皇妃,乃是罪加一等!来人,将他给我押下去好生看管,等待来日入京候审!” 第126章 宁王大笑:“本王是不是侮辱了那个贱人,自有公断!沐将军,容本王提醒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说完他甩开想要来押解他的衙役,自己转身走了。 沐文轩神色十分难看,警告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位官员,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顿时生了把在场所有人灭口的心思,但云华府宣政司的重要官员基本都在场,真要灭口,那不用沐文曜发难,是个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造反了。 沐文轩最后只能阴恻恻道:“诸位大人也是为官多年,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应该比本将军明白。” 众人神色微妙地互相对视,最后齐齐低下头道放心,可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心根本不能放。 沐文轩心事重重地回了宁王府——此处早就被他占了当成临时驻地。宁王在荒山野岭里跑了这么久,刚刚被抓回来就给了他一个大礼,当真是可恨至极。 为何抓人的那帮小崽子就没谁手一抖误放了弩箭?! 沐文轩把心头的杀意咽下去,更多的焦躁和不知所措涌了上来。 宁王有一点说的对,对他恩重如山的是先皇,但宁王也不知道,当初真正愿意把他从沐家那个地狱里拉出来的,是宸妃。 若非宠妃开口,沉迷风月的帝王怎么会注意秋猎时一个可以被随便欺负的旁支庶子? 是宸妃替他求情,又忍着侮辱哄着沐皇后松口,方才令他进入军中,得以一展拳脚博一个前程。 是先皇给他机会掌控西北三军,虽然当时的西北三军只有一个空架子,可这毕竟给了他发挥的空间,让他能够立于朝堂不再受家族桎梏。 从楚煜鸢出生那天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护这个孩子一生周全,他不只是自己未来效忠的君主,还是恩人的孩子。 可假如,楚煜鸢真的血脉不纯呢……虽说就算是为了宸妃,他也会护住楚煜鸢,但护他一世荣华富贵和交托江山,那是两码事! 如果楚煜鸢血脉不纯,他还将错就错,那是对不起先皇,可如果他真的要楚煜鸢自证身世,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那他就对不起宸妃…… 沐文轩头都要炸了,再次深深后悔,他就该在见到宁王的一瞬间直接了解了他,大不了就是被罚幽闭,他又不是没受过! “将军因何苦恼?可是会审宁王出了事情?”一道颇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一个戴着兜帽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幅见不得人的打扮换个地方会引人大喊刺客,但亲卫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沐文轩更是大喜:“布军师!军师果然神机妙算!” 布军师似乎笑了笑:“将军过奖了。宁王跑了这么多天,偏偏在一个绝不应该泄露行踪的时候出了衣服挂在枝条上的纰漏,显然是故意为之。将军刚刚生擒宁王,宣政司的布政使就巴巴跑过来要和将军一道会审……这其中没有鬼才是见鬼了。只是布某一时参不透这几人究竟有什么目的罢了。” 沐文轩深吸一口气:“军师,宁王说陛下不是先皇的种!” “怎么可能?!”布军师脱口而出,随即看见沐文轩惊讶的脸,补充道,“当今陛下与宸妃极为相似,显然是亲生,宸妃乃是深宫妇人,不见外男,陛下又怎么可能不是先皇的血脉。” “军师有所不知,”沐文轩脸色更苦了,“狼王昔年在京城为质的时候,受了伤,先皇开恩令他在宫中霜林殿修养……霜林殿就在紫宸宫旁边而宸妃是长居紫宸宫的!” 沐文轩一口气说完,只觉得生无可恋。 这瓜田李下的,不是给了沐文曜那个老匹夫造谣的好机会! “狼王……?可就算这样,宁王也就比陛下大了几岁,还从小长在行宫,他是如何知晓这般隐秘之事的?”布军师喃喃自语,突然反应过来,“不好!京中要出事!” 除夕夜,玉京城。 宫门大开,朝臣、勋贵、宗亲,有资格列席除夕宫宴的人们纷纷带着家眷乘坐马车,往皇宫而来。 一时间车如流水马如龙,众位大人物面色喜庆,言笑晏晏,可言辞间的机锋并不比往日少上多少。 封和济春风满面,若说皇帝受神人恩泽,谁最跟着沾光,除了山雪明莫过于他了。出自皇帝的种种奇思妙想令工部大开眼界,研究出来的东西也是令各部眼红。更不用说陛下曾经跟他描述过的所谓“工业”,哪怕寥寥数语,也让他看见了能工巧匠的作用。 日后工部再是六部中的边缘人,那些机关技巧也不可能再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淫巧技,他和他的工部势必是真正担任起“国之重器”四个字的。 因着这个未来,封和济看沐文曜都顺眼了不少,沐首辅再怎么权倾天下又如何?那群文官是能给他造射程有半里地的弩箭,还是能给他建供数辆马车并辔而行的宽阔水泥路? 封大人内心得意,笑呵呵地打招呼:“沐大人,新年新气象啊!” 沐文曜意味深长地回以一笑:“封大人,新年新气象。” 沐修齐低眉顺眼地跟在父亲身后,脸上不再有愤愤不平之色,反而和其父一样,露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封和济内心奇怪,但戌时已到,他也只能收敛疑惑,入了座位。 宫宴开宴。 楚煜鸢华服冕旒,端坐高台,玉色的脸庞较之以往多了几分血色,只是平平的语调一如既往:“众卿平身,今日除夕,不必拘礼。” 第127章 众人谢恩后入座,苏姜正待安排丝竹歌舞,突然听闻一阵连绵不绝的“咚咚咚”的鼓声。 众位大人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不确定地出声:“这……这莫不是登闻鼓?!” 席中一片哗然。 朝廷已经封印了,什么疯子在除夕夜敲登闻鼓?! 很快,一名内侍快速跑进宫中:“启禀陛下,敲登闻鼓之人已被拿下,他,他,他……” 内侍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沐文曜慢条斯理地发话:“说便是,你复述来人冤屈,难道陛下还能怪罪你不成?” 内侍战战兢兢地看向楚煜鸢,冕旒下的面色模糊不清,他咽了咽口水,眼睛一闭鼓起勇气一口说说到:“来人自称楚煜鹏,状,状告先宸妃,□□宫闱,私通封王,混淆皇室血脉!” 说完,他抑制不住心头恐慌,哽咽一声,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殿中一片死寂。 第68章 你说谁混淆皇室血脉? 你说谁??? 诸位大人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楚朝皇室人丁稀薄, 到了先皇时期就是加倍稀薄,只剩下了宸妃所出的楚煜鸢这一个皇子。 其他皇子公主,不是没能出生, 就是夭折。 而现在来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楚煜鹏, 说宸妃混淆皇家血脉,这意思是说先皇剩下的这唯一一个皇子, 还不是楚家的种?! 这个事实在诸位大人脑子里反应了一下, 没反应过来。 楚煜鸢深深看了一眼沐文曜。 沐文曜低眉垂目,如同在场所有人一样不敢抬头,似乎此事与他无关。 “将此人带上来。” 一片寂静中,皇帝平平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在场众人跟才反应过来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骤起。 大部分人都是一副想往上首看又不敢的模样, 只能互相小声交谈,说来说去无非是“不可能”、“假的吧”、“不好说”, 而几个已经投靠了楚煜鸢的重臣则是面色凝重。 封和济想到开宴前沐文曜意味深长的表情,眉头紧皱。 混淆皇室血脉可是大罪, 沐文曜莫非真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否则这就是把沐氏全族架在火上烤, 届时皇帝想要清算,他那些门生可未必愿意抱团裹挟皇帝。 山雪明冷眼看着传话的内侍离开, 突然开口:“依照我朝律令,击登闻鼓者, 杖五十,不知秦大人打算何时行刑?” 被点名的秦大人一个激灵。 楚朝严禁越级申诉,敲登闻鼓确要受刑五十大板,但太宗一朝,设了登闻院掌登闻鼓之事, 如果鼓响,则冤屈就会递到登闻院,再由登闻院呈报内阁和皇帝,若真是天大的冤屈,那太宗就会下令特赦了击鼓人的板子。 但那是帝王体恤,可不代表律法改了或废了。 所以击鼓之人,按律是真的要打五十大板的!这板子下去,人还能活着吗? 山雪明这摆明了是想让此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愧是一手把户部清空的人物,够狠。 可这大人物斗法关我什么事啊?! 秦大人内心苦涩,战战兢兢地起身,额头冷汗滴落如水:“下官……下官……” “此事涉及皇室血脉,大楚正统,没问清楚之前,如何行刑?”刑部尚书严亭渊亦是起身,斜了一眼山雪明,“不如带上来查明真相,若是此人当真是胡言乱语攀扯先皇妃,莫说是五十板子,直接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山雪明眼睛眯了眯,正待再说,就听上首皇帝开口:“此事容后再议。” 山雪明动作一顿,探究地往上看了一眼,暗自思忖皇帝的意思。 在他看来,此时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自证清白,一旦陷入自证,有心之人总能找到万千种说辞反驳,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人杀了,不仅免了麻烦,还可以杀鸡儆猴。就算嗣后有人疑心帝王做贼心虚,那也就是疑心而已,就算有千言万语,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命说! 楚煜鸢未尝不知道山雪明的想法,但此事显然不是捂嘴就能解决的,这显然是沐文曜铺垫已久的杀招,岂能容他杀了一个人就轻易破局? 在不知道他后续还有什么手段的时候,不如以静制动,看看他想做什么。 看着满目杀机的山雪明,楚煜鸢内心不期然闪过一个念头:兄长说他杀人如麻,竟然真的有几分道理。 后续不若真的将山雪明调到吏部? 很快,内侍领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在殿中抬起头,露出来一张青涩稚嫩的面容,看着只有十七八岁,五官在宴会通明的灯火下清晰之极,大多数有资格上朝的朝臣都吸了一口凉气。 无他,此人面容实在是与先皇相似。 不说十成十的像,六七分肯定是有的,若是先皇还在世,那他们三人站在一处,只怕谁都会觉得此人和先皇才是父子。 楚煜鸢眸色转深,难免感觉棘手起来。 “在下楚煜鹏,本名陆鹏,乃是珍妃亲子!”楚煜鹏一句话又是惹得众人倒吸凉气,“昔日母妃乃是假死出宫,我亦跟随母妃生活在民间,陛下问我身份……” 楚煜鹏抬头看着上首的人,一字一句地说:“我乃先皇亲子,是楚朝名正言顺的皇帝!” 山雪明冷笑一声:“笑话,如今我朝民风已经败坏至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自称皇帝了吗?” 第128章 楚煜鹏置若罔闻,不恼不怒,心平气和地继续说:“昔日母妃乃被迫进宫,得了逃离的机会后再也不曾想过回来。然而母妃逃离牢笼不久,却莫名忧虑而亡,我整理母妃遗物时才发现,母妃所忧心之事,竟然牵扯到了宫内的一桩丑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册子,纸张已然陈旧发黄,但看得出来保养的非常精心。 楚煜鹏高举这册子:“各位,此乃母妃所留手记,其中载明了,宸妃连氏是如何在狼王于宫中霜林殿养伤之时与其苟且通奸的!而那之后不久,宸妃就诞下了皇子!母妃亲眼所见,故而一生惶惶不安,生怕事情败露招致报复!我不稀罕这皇位,也不想卷入皇家的纷争,然而我娘亲明明已经获得自由,却还要被这有辱斯文之事困扰,乃至郁郁而终,叫我如何甘心!于私,我生为人子,怎能任由父亲所传之家业交托外人?怎能将令母亲郁郁而终之事深埋尘埃?于公,楚煜鸢你血脉不纯,得位不正,如何堪为天下之主?!” “放肆!”封和济霍然起身,“陆鹏,你之身份上尚未验明,但当今陛下幼年即是太子,先帝崩后继承大统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何来得位不正之说!你信口雌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楚煜鹏笑了笑:“这位大人,虽然先皇、我母妃,还有宸妃都已不在人世,可过去之事就不是没人知晓了。” 他看向上首,眼中闪着毫不遮掩的恶意:“比如……能让狼王抛下漠北千里迢迢秘密进京的,难道不是为了和他最心爱的儿子一道过节?!” “什么?!” “狼王入京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若是漠北有异动,那贺兰关为何毫无音信?” “蠢货,都说了狼王是秘密进京,贺兰关如何会有音信?!” 楚煜鹏就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提高声音道:“狼王如今就住在京中的玉京城西的喜来客栈中,若诸位不信,尽可前往查看!” 群臣面面相觑。 这消息若是假的……可也未免太真了吧?! 玉京城西当真有这么个客栈? 楚煜鸢心头一沉。 这正是狼王和江一晨两位师姐所住的客栈! 狼王身边的内鬼,看来比他想象中隐藏的还要深,对方到底是如何得知狼王就在喜来客栈的?总不可能是江一晨的两位师姐泄露了消息吧? 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发现狼王真的进京了! “陛下,陆鹏所言之事涉及皇家血脉……虽说冒犯天颜,也可必须查个清楚。只是若狼王真的进京,各位兴师动众前往,必定打草惊蛇,不如这样……”沐文曜慢条斯理地开口,“臣身边有一位江湖高手,轻功卓绝,不如请他前往一探如何?” “不妥,”山雪明立刻开口,“若他虚言相欺,我与诸位同僚又没有神通术法,如何辨别真伪?” 沐文曜相当好说话:“以他的身手,带个人想必不是问题。不如冯和正冯大人走这一遭?”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细高,目露精光之人从沐文曜身后走出来,一抱拳:“草民云飞,见过陛下,各位大人。” “云飞云大侠,乃是英雄榜排名第五的高手。”兵部尚书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 江湖高手,加上一向立身极正的御史中丞,群臣疑虑打消,目光纷纷落到了楚煜鸢身上。 楚煜鸢正在飞速思考对策。 拒绝肯定不行,可此人看上去身手似乎很好,若真让他发现了狼王的踪迹,不说自己这里一盆脏水,只怕还会连累天一剑阁的两位师姐……要怎么办? 沉思中,他感觉自己袖口重了一下。 他下意识垂眸一看,袖口繁复的花纹上无声无息地嵌入了一枚星榕树叶——此乃太宗时期就从西南移植的一种珍稀树种,宫中种了这许多年,也只活了几棵,而最高的一棵就在殿外! 是江一晨。 楚煜鸢心头突然一酸,他用力忍住涌上心头种种委屈无措,平静道:“那就按沐阁老的意思,冯大人,辛苦你走这一趟。” 冯和正出列:“臣出列。” 沐文曜反而皱了皱眉,看过来的眼神很是探究。 楚煜鸢已经平静了下来,论身手,他不信这什么云飞鸟飞的,还能比得过江一晨。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着。 明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彷佛过去百年,云飞带着冯和正终于再次回到了殿中。 冯和正面色除了有些高来高去导致的苍白,十分平静,云飞则表情难看。 楚煜鹏心头一突。 冯和正走到殿中,拱手一礼:“启禀陛下,臣与这位云飞侠士前往喜来客栈看过了,客栈如今已经打烊,客栈内亦无客人入住,臣等不曾发现狼王的踪迹。” 楚煜鹏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山雪明立刻开口,“你如此笃定,莫非是你找人假扮狼王,伺机构陷先宸妃,辱及陛下!陆鹏,你可知此乃死罪!” “死罪”二字掷地有声,杀气盈然。 第69章 楚煜鹏确实被他的杀气震了一下, 但很快镇定下来:“或许是在下的消息出了些问题,但母妃的手记总不会是假的,不论是太后娘娘, 还是宫中的太妃, 或者是京城中曾经与母妃交好的贵女,总有人认得出母妃的字迹。” 第129章 此时, 一个老态龙钟的官员缓缓起身:“陛下, 老臣有几句话,问问这位公子。” 楚煜鸢看了看他:“准。” “老夫礼部尚书于鹤年。”于鹤年对着楚煜鹏微微点了点头,“昔年珍妃薨逝,葬入皇陵, 是老夫负责的一应事务。” 楚煜鹏拱手道:“虽说母妃是假死脱身,但还是谢过于大人费心操持。” 于鹤年不紧不慢:“职责所在罢了。只是老夫有些疑问, 不知公子能否解惑?” 楚煜鹏道:“大人请说。” 于鹤年问道:“老夫观公子行止,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知公子这些年人在何处?” 楚煜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沐文曜,见他面色如常, 才开口说道:“母妃逝去后, 我四处流浪,某日在江南道偶遇宁王叔, 叔父将我带回了王府。” “这么说,所谓的宁王的谋反, 是为了你?”沐文曜冷不丁地开口。 楚煜鹏当场红了眼睛:“不错!王叔视我为亲子,悉心爱护教导……如此十数年,我终于得以放下心防,将宸妃之事告知。不想王叔大怒,言要起兵替我夺回王位……若非是我, 他也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他看着楚煜鸢:“我未必是要跟你争皇位,可如果今日不告知真相,来日王叔就有性命之忧……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住王叔的性命。” “呵……”山雪明的嗤笑在一片安静中异常鲜明,“阁下这理由还真是一变再变,先是为着珍妃,为着先皇,这会儿又成了为了皇叔,也不知道先皇地下有知,得知‘亲子’如此孝顺‘兄弟’,怕也是想给阁下赐下一杯‘好酒’。” 话音刚落,就有人忍不住低头憋笑。 实在是山大人这话过于促狭了。 先皇对宸妃的痴迷,对楚煜鸢的疼爱有目共睹。他一生懦弱,敢顶着内阁全体反对干的事情全跟这对母子有关,什么将母子养在紫宸宫,什么楚煜鸢刚出生他就想立太子,什么非要和宸妃一生一世一双人,死挺着不纳妃也不召人侍寝——虽然后两件事在沐家和内阁的强逼下也没能做到——更不要说宸妃逝去后先皇也跟着垮了身体。 帝王的这份痴情至今仍然让不少朝臣心惊。至今仍有不少老臣觉得,若不是太宗没了其他皇子,这种情种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在皇位上! 是以就先皇对宸妃那种偏听偏信的宠爱程度,楚煜鹏只怕在说出宸妃“□□宫闱”四个字的时候,就被拖出去斩了。 山雪明所谓的“好酒”,只怕说的是鸩酒吧! 楚煜鹏也隐隐有些尴尬,他看上去很想质问山雪明为何对自己的敌意如此大,结果就听陈鹤年依旧不紧不慢的声调:“珍妃薨逝前一个月,太医把脉,言珍妃时日无多,但并未说珍妃怀有皇嗣。敢问公子如何确定自己是先皇的孩子?恕老夫直言,这叔侄之间,也不是没有可能长相相似。” 此言甚是有理,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楚煜鹏,想知道他如何解释。 楚煜鹏顿时精神一振。 这个问题早在预料之中,不如说,他早就等着这个问题。 倒是沐文曜看了陈鹤年一眼。 这老家伙年逾古稀,从来都是安安分分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掺和朝堂争斗,这个问题他本来以为会是封和济或者山雪明问出来的。 难不成小皇帝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礼部收入囊中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沐文曜脸色隐隐发黑。 那把楚煜鹏已经高声说道:“为母妃诊断的段太医,受过母妃大恩,故而帮助母妃在医案上做了些假言,伺候段太医辞官当了游方郎中,我二人得以相遇,若是大人想要人证,尽管传唤段太医就是。” 陈鹤年正待再问,就听楚煜鸢道:“陆鹏,你所言之事,还有谁知道?” 他怔了一下,便朝上方拱了拱手,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楚煜鸢冲他颔首,继而转向楚煜鹏:“把你所知的此事的知情人尽数列出,沐阁老,给你一月,将陆鹏列出的所有人召齐,届时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来论一论,究竟谁才是父皇的亲子。” 沐文曜皱眉:“陛下,无需一月时间……” 楚煜鸢平静的眼神钉在他身上:“最多一月,沐将军就回来了,此事怎么能少了宁王叔这个关键证人。” 沐文曜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只能应是。 楚煜鸢起身:“那今日便到这里,诸位卿家请回吧。容朕提醒,不论诸位心里在想什么,最好一月之后再做定论。” 说完,他转身步履平稳地走了。 众人下意识起身相送,等行完礼,才纷纷面色古怪的互相对视。 但楚煜鸢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各位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会在现在多嘴多舌,于是宴会安安静静地散了。 封和济走在最后,想着这恐怕是自己为官这么多年,最刺激的一次宫宴了。 等出了宫门,他却发现山雪明的马车还没走,于是他走到车边:“山大人。” 山雪明撩起车帘:“山某在此处,只为问封大人一句话。” 封和济笑笑:“洗耳恭听。” 山雪明道:“封大人以为,这皇位上坐的天子,应当如何?” 封和济沉默。 山雪明道:“山某以为,非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之人,不足以称君。” 第130章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放下车帘,马车缓缓离开。 封和济站在原地,良久突然失笑。 这个山雪明,沐党这些年还真是委屈他了,藏刀藏了这么多年,一旦出鞘,还当真是锋芒毕露,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他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说得可真好。 封和济坐上马车,见到自己的心腹管家:“给本官那些门生好友都去一封信,特别是在江南道上的,问问宁王府这些年的动静,记住,什么细节都别遗漏了。” 管家递上一杯热茶:“是。” 楚煜鸢回到紫宸宫,不出意料地发现宫中多了三个人。 静心打坐的江一念,百无聊赖的江一蝶,还有满眼恍惚的狼王。 江一晨就靠在门口的柱子上,看见他,露出来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笑容。 楚煜鸢心头一热,只觉得喉咙堵上了什么东西,可看见狼王等人,些许委屈还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看着狼王:“王爷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 狼王恍惚的表情一凝,阴沉道:“本王行踪只有督军知道。” 这真是最坏的情况了。 楚煜鸢暗自叹气,督军乃是狼王不在时统领贪狼军的统帅,他反水,那漠北也不再安全,狼王此后还能不能拿回贪狼军都两说。 “不必忧心,只要本王活着回去,就一切都不是问题。”狼王对督军之事显然不太上心,他的注意力全在另外一个方面:“你的身世……是真的吗?” 楚煜鸢抬头,眼神冷漠:“母妃与你并无私情,王爷此言何意?” 狼王沉默了良久,终于苦笑着开口:“是啊,她对我并无私情……只是因为和皇帝吵架,她受了委屈,想要借我的手离开皇宫。可皇帝随便开口哄两句,她就又不想走了……明明我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 楚煜鸢只觉得内心烧灼,却不知该如何排解,只能强忍着问道:“那你为何会觉得朕身世有异?” “我昔年在宫中遭人算计,幸了一名宫女,后来我把她带回了漠北。她告诉我,当年不是她……”狼王又是沉默了良久,才艰涩地吐出几句话,“是宸妃误入,我强迫了她……为了遮丑,宸妃身边的嬷嬷留下她当替身。” 楚煜鸢身形晃了一下,幸而江一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他满脑子只剩下了那句“我强迫了她”……母亲柔弱纤细的身体,温柔的笑脸,轻抚他额头的温度,哄着他睡觉的轻声细语……种种漫上心头,那股烧灼终于蔓延成了大火,几乎烧毁了他的神智。 可他这么多年早就忘了生气要怎么发泄,最后居然只能吐出来一句听上去无能为力的质问:“你怎么敢这么对她!” “我真的不知道是她,我不是故意的!”狼王面色焦急地上前一步,看上去想要伸手扶住他。 “铮——” 一把长剑出鞘半寸,横亘在了他面前,隔开了他和楚煜鸢。 狼王正待发怒,却撞上了江一晨不带任何情绪的琥珀色眸子:“离他远点。” 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狼王不得不冷静下来:“……不论你信不信,我视你母亲为神女,若非神智全失,绝不会冒犯。” 楚煜鸢靠在江一晨怀里,垂着眼眸,看上去根本没听。 江一晨感受着怀里人凌乱的呼吸,只觉得狼王越发碍眼,说话便毫不客气:“先不说你那些酸掉牙的心思,我就问你,你听了一个宫女的胡言乱语,就信了?” 狼王摇了摇头:“本王当然不至于如此愚蠢。因此次王府内乱,本王要废了老三。她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才将一切和盘托出。为了以防万一,本王令人对她用了重刑,上刑的乃是本王亲卫,他们的手段,就是漠北骨头最硬的匪帮也扛不住一轮,何况那宫女这么多年在王府养尊处优,若说她能在那样的重刑下随意攀扯,本王不信。且本王还拷问了她身边的人——都是宫里派来的,就是为了监视她不说漏嘴,所有人所说的细节,都对得上。更何况……” 他觑着楚煜鸢的脸色:“你父皇这么多年子嗣不丰,本就不是后宫嫔妃的问题……” “所以宸妃娘娘有孕,你就觉得是你的了?我说老狼,你好大的脸啊,就算那次是真的,也没有一次就怀上的说法。” 江一蝶把玩着茶盏,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有些稚嫩的童声说着毫不避讳的话题,狼王脸上的尴尬之色简直遮掩不住。 江一蝶嗤笑一声:“小美人,说到底这件事都只是说辞,具体的事情你还是差人调查一下吧,要是别人说什么都信,那也太蠢了。我家老九本来就不聪明,你再是个蠢货,那姐姐我都要担心你们俩能不能在这宫中活下来了。” 江一晨直接翻了个白眼:“是,就你聪明,师门上下就你聪明到被人骗走十两银子。” 江一蝶大怒:“那他娘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哪怕满腹思绪,楚煜鸢还是被这对师姐弟逗乐了,他嘴角牵起一个弧度,郁气散了些:“四师姐说的对。王爷,”他看着狼王,“此事待朕调查清楚再说。” 狼王表情复杂道:“本……我明白。你……好生歇息,我先走了。” 江一晨也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师姐。 江一念直接起身出门,江一蝶噘着嘴,显然是还想留下看热闹,但江一念转头一看,她顿时乖乖跟了出去。 第131章 直到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江一晨才捧住楚煜鸢的脸:“小殿下,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要不哭一场吧?” 第70章 楚煜鸢一双眼睛通红, 但并没有哭。 理智上他能感觉出来这是沐文曜的算计,甚至因为此事,他基本已经拼凑出来沐文曜的野心和底牌, 理应松一口气。 可人总归不会始终理智。 楚煜鸢只觉得思绪一团乱麻, 那些在父皇母妃庇佑下短暂而幸福的童年时光,他们温暖的拥抱和慈爱的叮嘱, 楚煜鹏的控诉, 狼王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在心头形成了一个无法消解的异物,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怎么会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些乱臣贼子怎么敢辱及他们的声誉?! 他想大喊大叫,他想发怒, 他想让人把沐文曜等人都拖出去斩了……可最后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还要留着他们查清真相, 他还要一遍遍去重复梳理那些诬告,去找到破绽, 他还要毫无污点的坐在这个位置上。 于是他只能平静地和江一晨说:“兄长无需担心,我无事。” 只是他并不清楚自己看向江一晨的眼神, 像是无声无息的恸哭。 江一晨只觉得心尖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疼得难以忍受,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带你走吧。” 楚煜鸢怔怔地看着他。 “我带你走。”江一晨重复了一遍, 久远的回忆涌上心头,“我跟你父皇和老师说过的……” 佑盛十九年, 卧病在床许久的先皇久违地离开紫宸宫,到了东宫看望太子,遇上了同样撑着病体给太子讲课的沐老太傅。 难得两位长辈都在,楚煜鸢有些兴奋,自己跑回书房想将这些天的功课拿给父皇炫耀一下。 沐老太傅和先皇便在正殿等他。 江一晨第一次显露于这两人面前。 两人都吓了一跳, 但看清楚突然出现的是个潇洒俊美的少年人后,惊吓变成了了然。 佑盛帝笑了笑:“这位想必就是江掌门的弟子吧。少侠入宫保护鸢儿,朕却未曾当面谢过,实属不该。” 沐老太傅亦是点头:“神清气正,气度不凡,不愧是名门大派之后。” 江一晨一挑眉,先看着佑盛帝道:“没什么该不该的,皇上没见到我实属是我不想见你。” 不等佑盛帝有所反应,他又看向沐太傅,冷笑一声:“老头,你拍我马屁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还是省省吧。” 他这话着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幸亏此时佑盛帝与沐太傅有事商谈,屏退了下人,否则此刻殿内恐怕已经跪倒一片了。 佑盛帝是个温和的性子,闻言只是笑着看向沐太傅,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沐太傅则捋了捋须:“不知小友对老夫的意见从何而来啊?” 江一晨抱臂:“我是对沐皇后和沐文曜很有意见,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你身为二人的父亲,我这算是恨屋及乌吧。” 佑盛帝莞尔,沐太傅亦是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直咳嗽:“咳……咳咳……小友心直口快,当真是坦诚之人。” 江一晨皱眉,不无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老头,你可仔细些,要是笑出了事,小殿下要怪我的。” 佑盛帝温和问道:“小殿下,是说的鸢儿吗?” 好歹是小殿下的亲生父亲,江一晨勉为其难地给了个好脸:“嗯。” 佑盛帝眼角笑纹加深,看着更加和蔼了。 沐太傅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叹了口气:“小友说的不错,子不教父之过。若是老夫再年轻一些,说什么也要亲手清理门户……可惜如今大错铸成,老夫时日无多,竟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能日后靠太子殿下拨乱反正了。” “我今日现身,想说的就是这个。”江一晨抱着剑,面色冷漠,“你们一个皇帝一个三朝太傅,啧,皇帝就算了。太傅你那些桃李天下的弟子呢?这么多当官的都死绝了吗,要把这些重担丢给一个孩子?” 沐太傅不以为忤,心平气和地道:“皇室受天下供养,太子殿下为国之储君,此乃他的责任。” 江一晨毫不客气:“放屁,天下何曾供养过他?若不是我进宫,他只怕一顿饱饭都混不上,更不要提你那个黑心肠的闺女动不动罚他。百姓供养得分明你儿子女儿那种尸餐素位的废物,你们不管他们担不担这个天下,反而来强压一个自身难保的小孩,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我敬你是读书人,不想说得太难听,但太傅不妨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吗?!” 佑盛帝隐隐的笑容消失了,脸上浮出来一抹痛色。 沐太傅沉默了一会:“小友教训的是……可生在皇家,太子殿下没得选。” “跟我说不着这些,你看我像是在意这些的人吗?”江一晨最后翻了个白眼,“我出来就是告诉你们,少拿些天下大义绑着他。若是日后他受了委屈,我就带他走,天大地大,还容不得一个小孩活得自在?” 说完,他也不管在场二位什么反应,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沐太傅摇了摇头:“年轻气盛啊。” 佑盛帝则是愣愣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出神地想着什么。 “父皇!太傅!”楚煜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打破了殿内的沉默。他没让宫人搭手,自己抱着一大摞纸,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佑盛帝,“我近日练字,太傅都说我笔锋大有长进。” 第132章 “好,父皇看看。”佑盛帝笑笑,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鸢儿,日后……你若想与天一剑阁那位少侠做什么,不必顾及任何事情,做便是。你只要记得,父皇只希望你能开心,其余的,父皇不在乎。” 沐太傅深深看了一眼佑盛帝,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楚煜鸢当时并没有听懂佑盛帝的意思。 直到今日,江一晨捧着他的脸,琥珀色的眼睛认真看着他说“你父皇同意了”,他方才明白佑盛帝的言下之意,只觉得心头酸软。 他一直都知道,在父皇眼里,他和母妃一直比江山重要。若不是生在皇家,他应该过得非常幸福吧。 “……等我宰了那些混蛋,我就带你走。你不是想看天一剑阁吗?我们现在出发,到剑阁时应当正是漫天风雪之时。剑阁地处山谷,谷内温暖如春,谷外则是千山覆雪,雪景极为壮丽。但山中有种种冬眠的动物……小殿下,你喜欢松鼠吗?我带你去找松鼠窝,运气好能掏出来一大堆松果,松子饱满清香,比你在宫中吃到的好吃。还有……” 楚煜鸢耳边尽是江一晨带着诱哄的描述,神思渐渐飞了起来,好像真的看见了千山覆雪的壮美雪景,以及雪下生机勃勃的种种景象。 他放松身体,脑袋顶住江一晨的额头,闭上了眼睛:“兄长……” 江一晨的声音戛然而止:“嗯。” 楚煜鸢无声地笑了笑:“我不能走。” 江一晨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开口时语气难得有些暴躁:“我就知道……你从小就不该养在那个老头身边,看他教你的都是什么东西!” 感受着他烦闷的心绪,楚煜鸢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他拉拉楚煜鸢的袖子,是小时候那样不动声色的撒娇:“我们出宫一趟,不要告诉苏姜。” 虽说宫中出了大事,但并未影响到民间的喜庆气氛,玉京城内家家掌灯,团圆共聚,庆贺年关。 除夕之夜城内并不宵禁,于是大街小巷还有贪玩的孩童放着烟火。 西定门下玉阙坊向来人口密集,坊间通道四通八达,此时更是喧闹声直冲云天,哪怕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子热闹气息。 玉京城西定门的箭楼之上。 江一晨用狐裘披风把楚煜鸢裹得严严实实的,很是无奈:“咱们非要这个时候来这么高的地方吹冷风吗?” 楚煜鸢的眼睛很亮,指了指下方:“兄长你看。” 江一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星星点点的灯火铺满了整个视野:“看什么。” “那儿是不是有一家店。”楚煜鸢手指往下指了指。 江一晨运足目力,也没发现他说的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拿我寻开心呢?哪儿有店。” 楚煜鸢怔了怔:“没有吗?可是你曾经告诉我从这里看,有一家卖馄饨的夫妻店。” 江一晨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很熟悉,他也没有天天跟在楚煜鸢身边,而是会抽空在城中转一圈,权当练功。 某日一时兴起飞上箭楼顶端,随意一瞥看见了这么一家馄饨店,便下去吃了一碗,觉着味道不错,就顺势给楚煜鸢也带了一碗。 然后发现这么个路边小摊上的东西都能把堂堂太子馋的不行,他这才知道楚煜鸢在宫中的生活究竟是有多糟糕。 他在楚煜鸢身边坐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想吃馄饨?那我再去给你买一碗?”他搭手看了看,“不过那老夫妻应当回去过年了,要不我给你买点其他的?” 楚煜鸢摇了摇头,入神地看着远方的灯火。 江一晨并没有追问,只是又紧了紧他身上的披风,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默默运功替他驱寒。 过了一会儿,楚煜鸢有些飘忽的声音才响起来。 “幼时,母妃告诉我,只有坐上皇位,大权在握,我才不会像父皇一样,被权臣欺负,才不会在宫中也要活得小心翼翼。其实那个时候我不是很懂,因为沐太后的手还没那么长,紫宸宫内都是母妃和父皇的人,我一直过得很快乐。后来……紫宸宫内宫人都换成了沐太后的爪牙,我和母妃一言一行都要加倍小心,否则就会触犯宫规,被沐太后以学规矩为由惩罚。我那个时候才觉得,当皇帝是件挺好的事情,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江一晨沉默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楚煜鸢牵起嘴角,反握住他的手:“再后来,太傅教我为君之道,教我‘水能覆舟’,要我为天下万民考虑,除奸臣,清吏治……其实我还是半懂不懂的,但是我还挺喜欢和太傅读书的,不仅是那些贤君良臣的故事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虽然沐文曜几乎架空了太傅的势力,但沐太后仍然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放肆,我在太傅跟前读书的时候,会过得舒服一点。一直到你来到我身边。” 江一晨有些意外:“我?” “嗯。”楚煜鸢露出来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兄长,是你第一次把宫外的东西带到我面前,也是你第一次带我出宫见到民间……也是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什么叫天下之君。那碗馄饨……其实我记不得味道了,但我记得你说,他们只有一个闺女,被当地豪绅强纳为妾,不堪受辱,一头撞死了。他们老夫妻没了指望,就背井离乡来到玉京,一边讨生活,一边期盼着有机会替女儿沉冤昭雪。” 第133章 楚煜鸢目光落到江一晨身上:“你说你要暂且离开一段时间,让我自己小心。其实你是去帮他们报仇了对不对?” 江一晨思索一会儿,无奈地笑起来:“应该是吧。不是我敷衍你啊小殿下,这些年我剑下斩了不少恶贼,实在是有些记不清楚了。” 楚煜鸢便道:“可这种事,全天下又有多少?兄长,你一人之剑,斩得完吗?” 江一晨不由得看着他。 楚煜鸢声音很轻:“但朕的剑可以。所以,朕绝不会放弃皇位一走了之。” 第71章 兵荒马乱的除夕后, 朝堂充斥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宁王、楚煜鹏、太后、狼王……这些人这些事桩桩件件,终于让楚煜鸢拼凑出了沐文曜的底牌和野心。 只怕从一开始,沐文曜要的就是一个沐家血统的皇帝, 凭借的沐家的势力, 沐太后诞下的皇子一定会是未来的天子,而天子再娶一个沐家女, 如此几代, 这皇位上的人究竟姓沐还是姓楚,只怕就已经说不清楚了。 对于沐太后和沐文曜来说,货真价实的太后和国舅、沐家未来数代的荣华富贵,足够他们想方设法诞下皇子。 所以沐太后哪怕看不起父皇, 也要带人强行犯上和父皇同房。 可惜的是,狼王说得对, 后宫无子并不是嫔妃的问题。 沐太后最终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于是皇位就便宜了自己。 楚煜鹏的身份未必为真, 但这算计肯定是发现无法越过百官阻止登基时就开始了。这才能解释为何太后一定要临朝听政,除了将前朝后宫都打上沐家的烙印之外, 也要无限制的降低自己这个皇帝的存在感。 若是他没猜错, 这个计划的启动实际应当再晚一些,等沐家对朝堂的掌控越来越深, 等自己这个傀儡皇帝越来越不起眼,等楚煜鹏逐渐以宁王府世子或公子的名义获得天下传唱的贤名, 最后再由宁王亲自揭穿他的身份。 接着便是惨烈的对比,一边是流落在外却仍然坚韧贤明的皇子,一边是宸妃不忠留下的野种,沐文曜想要废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且其中要付出的代价也就是安抚宁王一脉……与对抗整个朝廷的代价不可同日而语。 而等楚煜鹏登基, 娶沐家女,诞下沐氏血脉的太子,再去父留子……一样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这其中最大的意外大概就是自己亲政和系统的出现。 沐文轩意外的能蹦跶,从而使得自己能够亲政,系统意外的出现,使得自己有本钱收拢工部和户部,而现在,眼看着户部方远,御史台冯和正,甚至礼部陈鹤年、京兆尹杨理言这样的墙头草都有了靠拢的意思,沐文曜不得不提前动手。 虽然此时楚煜鹏声望不足,但自己血脉不纯……这问题就太大了。 如今先皇、宸妃、珍妃三位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他根本无法自证。而楚煜鹏手握所谓的珍妃手记,有太医作证,更不要说还有沐太后,她这些天带着京中贵妇贵女流连护国寺只怕没少下功夫,想必昔年珍妃的“闺中密友”们已经准备好了。 还有狼王。 一旦狼王被抓到行踪,一场滴血验亲是少不了……但系统曾经说过,哪怕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液亦会相融……等等,系统?! 楚煜鸢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么一个天外来的大杀器。 他赶紧将010唤了出来。 010球身上有一种“惺忪”的感觉:“好久不见啊宿主,哈——”他打了一个带着电子音的哈欠,“我看看我睡了多久……” 楚煜鸢耐心等他看完,才开口问道:“010,你是否有办法验证朕的血脉关系?” 010有点没反应过来:“血脉关系?” 楚煜鸢将除夕夜的事情讲了讲,最后诚恳道:“朕能想到唯一可以帮助朕验明此事的,只有你了,后世所谓的‘科技’如此发达,想来应当有办法?” “办法是有啦,就是做dna验证嘛!”010说道,整个球显得有点为难,“但是……宿主你还记得我之前说星际研究院的补丁程序吗?我不能给你们提供超越代际的东西的。” 楚煜鸢皱了皱眉:“这也算吗?” 010道:“我是陪伴类系统,我具备的最大功能是世界线推演和完成宿主的愿望,世界线推演也只能推演你和任务对象之间的事情,我是不具备直接验证dna的功能的。要验证只能把机器给你们弄出来……但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 看来系统这里走不通了。 楚煜鸢有点失望。 010有点愧疚:“不好意思啊宿主,没帮上你。” 楚煜鸢认真道:“无妨,你已经帮了朕很多了。” 若非系统,自己绝无可能如此快速地将封和济等人收入麾下,有了这些人归顺,他现在也不算孤立无援。 本来他找系统,是真的想确认自己的身世……纵然先皇有万般不好,但那仍然是对他疼爱有加的父皇,他并不希望有一天这层亲缘就这么断了。 不过如今既然无法强求,那就想些实际些的东西。 算起来现在有两个办法,要么就是顺着沐文曜的算计,证明自己和狼王并无关系,则楚煜鹏的指控不攻自破;要么就是鱼死网破,直接清空沐党势力,再开恩科填补空缺。 但沐文曜会不防着这些吗? 他与狼王之间势必有一场滴血认亲……莫非沐文曜也知道人体血液在水中会相融? 第134章 但滴血认亲之法流传千百年,自己是因为系统知道的,沐文曜又是通过什么知道的? 而玉京附近能动用的兵力,除了沐文轩的西北军,只有禁军。因着武将的互相争斗,禁军统领空悬多年,内部也是四分五裂,以此抵挡沐文轩的精锐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沐文曜的底牌是什么,他不怕自己撕破脸皮吗? 楚煜鸢想了想,觉得这个破局点可能是在沐文轩身上,沐文曜在沐文轩处应当还有安排,但这可以等派出去联络的灵隐卫回来再说,当下还是先解决另外一件事吧。 他看着空中的圆球:“010,你能把后世对滴血认亲的研究给我看看吗?” 刚刚没有帮上宿主忙的010非常积极:“好的,整理好了,给你。” 楚煜鸢:“……多谢。” 这就是后世的神物吗?速度当真不同凡响。 翌日,楚煜鸢找到狼王,如此这般地交代一通后,狼王神色复杂地出了宫。 江一晨照例从房顶上落下来,皱着眉看着狼王离宫的身影:“我怎么觉得这头老狼心不甘情不愿的,他真的会按照你说的做?” 楚煜鸢替他拍掉肩头的雪:“他是不甘,毕竟他对母妃……但私通皇妃一事对他亦是殊为不利,若真的让沐党抓住把柄,只怕漠北也不会认他这匹头狼。” 江一晨“呵”了一声:“所以说到底还是漠北王的位置更重要,结果偏偏还要显出一副对你母妃情根深种的模样,当真虚伪。” 楚煜鸢笑了笑:“所以母妃才选了父皇。” 江一晨看着他苍白的唇色,伸手摸摸他的脸,入手一片冰凉:“殿内不是烧了碳吗?怎么还这么凉,我找神医帮你调理调理身子吧?” 楚煜鸢坐着任由他摸,顺着力道抬头的样子说不出的乖巧:“那便麻烦兄长。” 江一晨忍不住低头贴上冰凉的唇瓣,声音逐渐含糊:“嘴上道谢可不作数……” 楚煜鸢任由他侵入,熟悉的气息侵染全身,自除夕之后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 玉京城千里之外。 宁王蜷缩在囚车的一角,拼命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然而冰天雪地之下,发抖乃是身体本能,又哪里是这般好控制的。 故而哪怕他尽量克制,锁链还是随着他的颤抖簌簌作响。 沐文轩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走了过来。 肉味和热气一起传来,宁王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好见沐文轩连肉带汤喝了一大口,咽下去之后,表情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这雪天吃些羊肉汤,当真是神仙享受。” 宁王深吸一口气,不与此人计较。 沐文轩偏偏要凑过来,语气贱兮兮的:“我说王爷,你放着金尊玉贵的亲王不当,怎么偏偏要和沐文曜那老匹夫搅和在一起呢?他能给你什么啊,你看看你看看,他连这种天气里给你一床厚棉被都做不到啊!” 宁王险些破口大骂。 你还知道本王金尊玉贵!古往今外就没有敢这么对皇室宗亲的下臣!大冷天将他关在四面漏风的囚车里,只给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这与刑讯逼供何异?! “本将军这就是刑讯逼供啊。”沐文轩大咧咧地回应道,宁王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沐文轩又喝了一口肉汤,再次满足地叹口气:“王爷,要是你愿意把沐文曜那老匹夫跟你苟且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那本将军也不是不能让王爷吃饱穿暖。” “什么苟且!沐文轩你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王就想不通了,那野种究竟给了你……”宁王倏然闭嘴,一把纤细的小刀擦着他的眼睛钉在了囚车上。 宁王看着入木三分的刀身,硬是在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 沐文轩收了那副欠打的模样,目光冷漠地盯着他:“再让本将军发现你对陛下不敬,那这刀下次就是对着王爷的脑袋了。” 宁王勉强平静下来:“他……他分明不是皇兄的孩子!你到底为何非要和他站在一处?!” “本将军素来忠君爱国,自然要和陛下站在一处,”沐文轩又变回了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再说了,是不是的,也要有证据,你说陛下是狼王的崽,证据是什么?又是谁告诉你的?” 宁王不答。 沐文轩接着道:“你无非就是以自己为诱饵,引着本将军留在云华府,一方面是想办法策反本将军,嘶,我说沐文曜就没想过本将军此生都跟他势不两立的可能性?还有,你们京中也有动静吧?你们在京中安排了什么?想趁着本将军不在做什么?沐文曜那老贼不可能觉得就禁军那些废物可以逼宫吧? 宁王依然沉默。 沐文轩有点抓瞎。 军师教的都说完了,此人打定主意当个锯嘴葫芦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按老办法来,直接严刑拷打算了。 “将军!”一名亲卫及时跑过来,“将军,军师有请。” 沐文轩一仰头把羊肉汤都喝了,顺手把碗丢给宁王:“王爷解解馋。” 随即不待宁王发作,直接转身就走。 宁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沐文轩,你个狗东西,本王与势不两立!” 沐文轩撇撇嘴,加快速度回到了帅帐,依然黑衣蒙面的军师和一名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的年轻人正在等他。 第135章 沐文轩有点迟疑:“你是?” 年轻人一抱拳:“将军,属下王赢啊!” 原来是他离京城之前留给楚煜鸢的几百人之一!沐文轩恍然,随即很是高兴:“好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岁君不愧是江湖一流高手。不过如今你是陛下亲卫,无需对本将军自称属下了!” 王赢一点头:“是,将军说得是,属……末将此次前来,是陛下有旨……” 他将除夕夜之事和盘托出:“末将轻功是诸位兄弟中最出众的,故而岁君令我前来传信,陛下想知道将军在云华府所见所闻及宁王的异常。” 沐文轩一点头:“此事由军师与你细说。” 布军师没有反应。 沐文轩十分奇怪:“军师?军师!” 布军师猛然一惊:“在……将军恕罪,属下方才失神了。” 沐文轩皱着眉头:“军师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布军师摇了摇头:“无妨,将军无需担心。” 他将在云华府的事情条分缕析地一一说明,然后打发王赢回去报信。 等人走了,他才看着沐文轩道:“此时于陛下而言,自证难度颇大,属下有一问。” 沐文轩有点疑惑:“军师请问。” 布军师道:“若陛下被证血脉不纯,而他又不愿意让位,将军届时如何自处?” 沐文轩顿时僵住了,皱着眉天人交战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一般平静言道:“论公,陛下仁厚聪颖,又有平定天下,清明吏治之心,胜先皇百倍,论私……宸妃娘娘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宸妃娘娘……”布军师喃喃两句,亦是沉默良久,“将军亦是布某的救命恩人。既然将军有此意,那布某会替陛下想出来一个解决之法的。” 第72章 这一月多的时间仿佛是行军打仗, 各种信息都汇集到了楚煜鸢的桌案上,看得人头大。 江一晨见不得他一人瞎忙,帮忙分担了很大一部分情报的整理, 江一蝶好奇还来帮忙过, 但很快没了兴趣,她本想离开玉京继续游历天下, 但江一念观情势, 担心江一晨此后需要人相助,强行抓着她留在了玉京。 江一蝶转头就给老三和老五分别去了信。 虽说江一蝶这目的是贫道和道友一起死,但江一晨还是很感激师姐的挂念,并没有拒绝。而江一蝶闲不住的性子很快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楚煜鸢案牍上的信息很快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吏部文选司郎中康穆乃是行贿上位,行贿的事物乃是治疗不举之症的法子?!啊?哦, 因为吏部左侍郎不举多年……噗……这当真是投其所好啊!只是这么隐秘的事情这位康大人也知道,还怪有本事的。”江一晨拿着江一蝶给的情报, 笑得直抖。 楚煜鸢:“……” 陛下拍了拍桌子:“荒唐!” 江一晨忍住笑:“小殿下别急,还有其他的, 喏, 这位康郎中找到的法子乃是以透支本源为代价的,如今这位左侍郎大人已然清心寡欲数年了。” 楚煜鸢深吸一口气, 在一旁翻了翻,拿出来一本折子:“他不举多年, 可年前才纳了第十一房小妾,还被御史台参了一本!” 江一晨笑得促狭:“这男人嘛,少什么总要显摆什么。” 楚煜鸢斜他一眼,勉强把火气压下去,伸手拿过江一蝶的情报仔细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京中多数官员真是各有各的荒唐。 狎妓贪腐是基本操作,不孝不睦大有人在,更有甚者,私下卖官鬻爵、倒卖人口…… 楚煜鸢早知朝廷吏治混乱,但还是第一次知道,朝廷官员已经腐烂到了何种程度。 玉京尚且如此,地方又会如何? 楚煜鸢心中再次生出了紧迫感,他将江一蝶查到的东西一一记下,这些既是他日后收拢朝臣的把柄,也是清算的证据。 就在他梳理的同时,江一晨在一旁已经翻完了苏姜整理好的东西:“苏姜这不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吗?你母妃的事情现今宫内已经无人知道了?” 楚煜鸢从沉思中回神,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折子,皱了皱眉。 自从沐太后去了护国寺,他就让苏姜着手清理宫中,而随着宫中眼线的消失以及山雪明的反戈一击,沐太后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苏姜的叛变,苏姜能从沐太后手下套取的消息逐渐少了。 而沐太后把持后宫多年,楚煜鸢还是收服苏姜后,用了快十年的时间才将紫宸宫内的眼线一一清除干净,这还要多亏苏姜的遮掩,才没有在遇到系统之前引起沐太后的警惕和怀疑。 是以虽然他现在让苏姜去查狼王昔年留在宫中养伤之事,但能得到的消息着实非常有限。 江一晨放下苏姜的折子,问道:“你还能找到你母妃身边的人吗?” 楚煜鸢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些黯然:“昔年沐太后登临后位,没几年后宫就尽数落入她的掌控之中,母妃身边的信任的宫人大多或死或走,而我出生之后,母妃身边大概只有自幼一起长大的陪嫁丫鬟可信。母妃去后,她就一直在我身边照顾,可惜后来朕还是没能护住她。” 宸妃的陪嫁丫鬟? 江一晨突然心头一动:“你说的这个丫鬟,是不是彩璃?” 楚煜鸢点了点头:“对,就是彩璃姐姐。说起来兄长应当也见过她?” 江一晨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强行运转心法把翻腾的心绪压了下去,若无其事地问道:“有些印象,我记得她也是你的心腹,后来发生了何事?为何她现在不在了?” 第136章 楚煜鸢平静道:“我亦不知。彩璃某日替我去御膳房传膳,可不知为何撞上了太后,然后被太后以不敬为由杖毙了。我知晓的时候,彩璃只剩下一盒骨灰了。” 江一晨不难听出他平静语气下深藏的伤心和不甘,若是平时,他肯定会想办法哄着他转移注意力。 然而现在他内心翻江倒海,实在是无力顾及楚煜鸢的情绪。 彩璃……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她脑海里,轻柔的女声道:“太子殿下请江公子去御花园,为您备了惊喜。” 她是楚煜鸢的心腹,是东宫除了苏姜之外唯一知道他存在的人。 所以他直接跟着去了。 然后一脚踏入陷阱中。他怎么都没想到楚煜鸢给他的惊喜是几大高手的围攻,是禁军铺天盖地的弩箭。 彩璃站在重重保护之后冷漠地说,哪怕是太子妃侧妃,太子殿下也不应专宠,更不用说他一个男人,长伴君侧,要天下和群臣如何看待太子? 他自然以为是楚煜鸢想要杀他,愤怒之下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拔剑杀人,不知道剑下斩了多少亡魂,唯一的执念就是要冲进皇宫,当面问楚煜鸢。 问他这么多年的陪伴就是抵不过皇位吗? 他不知拼杀了多久,最后彩璃也死于他的剑下,却也问出了那个差点让他丧命的问题。 可知一个好南风的帝王如何坐稳江山? 这句话让他险些拿不稳剑,本就伤势不轻的情况再受重创,而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在被围攻之时就放出了求救信号,江一念正好都在京城,及时赶来将垂死的他救走,勉强护住他的心脉把他送到神农谷医治。 他花了三年,才堪堪将外伤内伤养好。 江一晨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所以你也不知道彩璃当年做了什么?” “嗯,我找太后对峙,太后只说她不敬。”楚煜鸢皱着眉头,显然也很是费解,“后来思来想去,或许是当时我即将登基,太后给我的下马威吧。” 他说完后抬头一看,却被江一晨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迅速起身:“兄长!你怎么了?来人,传太医!” “不用。”江一晨制止他,勉力笑了笑:“只是突然内息走岔,不妨事。” 楚煜鸢虽然对武功一窍不通,但也知道内息走岔不是什么小事,顿时生气:“这怎么会不妨事?!”他提高了一点声音,“苏姜!苏姜!传太医!” 门外传来苏公公着急忙慌的应答和脚步。 江一晨看着他眼睛里鲜活的情绪,说不清楚自己内心什么感受,只是顺从内心将他一把揽入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将头抵在他的脖颈间。 苏姜探头看了一眼,迅速把门关上了,他本想把去传太医的小太监喊回来,可方才楚煜鸢着急的语气让他也失了分寸,于是察言观色一流的小太监拿出最快的速度,转瞬已经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楚煜鸢不知道门外的官司,他伸手环住江一晨的背,小心翼翼地问他:“兄长,你还好吗?” 还好吗? 江一晨说不准,他现在只是觉得不真实。 毫不夸张地说,他在神农谷的第一年,若不是靠着对楚煜鸢的强烈恨意,恐怕根本活不下来。养伤花了三年,又用了两年游历天下开阔心胸,也没能让他的心头的恨意消解。 这么些年他一直在想,当年之事会不会有误会。 然而彩璃的身份,彩璃的问话,楚煜鸢的志向,却是他始终无法解释的症结。 彩璃是楚煜鸢母妃留下的人,是他极为信任的下人,亦是经他反复观察后盖棺定论忠仆;楚煜鸢是个合格的太子,志向就是成为贤明之君,哪怕身如傀儡也未曾放弃过对朝堂之事的关注。 所以,他信了楚煜鸢的鸟尽弓藏的动机,也始终没想过,这个忠仆会背叛主子。 不,彩璃或许也没有背叛。 从常理判断,帝王身边当然不能有男宠,她既要照顾楚煜鸢的起居,又要他名声干净毫无污点。 她知道楚煜鸢的性子不会愿意对自己出手,所以主子不愿意下手的,她来办。 所以她答应沐党引自己入杀局。 如今真相大白,曾经以为要用一辈子去消解的心结突然散开,饶是他以为自己心境修为均是上等,仍是难以控制自己。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三师兄当真是我辈楷模。 江一晨用力抱着楚煜鸢,力道大像是要把他揉入骨血,楚煜鸢安静地任他动作,黑瞳沉静担忧的看着他。 江一晨陡然生了一股将他拆吃入腹的妄念。 若他没有被那些情绪裹挟,若他不是一再说服自己忘记,若他不是真的对楚煜鸢的感情起了怀疑……他们不会错过这五年。 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皇位上五年。 他一手抚过楚煜鸢的脸颊,贴着唇瓣吻了上去,是完全不同以往的急躁,另一只手则挑开衣领,顺着白皙的肌肤往下摩挲。 楚煜鸢艰难地从他的禁锢中退出来,喘息着问道:“兄长……你没事了么?” 江一晨只是“嗯”了一声,但动作并没有停。 楚煜鸢反抗不了,干脆不动了,他在这种事情上一直被动,懂得不多,也懒得钻研,素来是江一晨想怎样就怎样,更不要说方才江一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事情。 第137章 他知道有情人之间会用身体抚慰彼此,对此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抗拒的。 只是……为何一定要在御书房。 楚煜鸢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偏偏一直由着他的江一晨今日不知抽了什么疯,一直在耳边低语:“叫出来,乖……别憋着。” 楚煜鸢才不听他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袖,口中吐出几个破碎的词句:“停……回,回寝宫。” 江一晨手指灵活地动了动,逼出怀中人的一声惊喘,难得将那些恶劣的趣味用在他身上:“若我不想回去呢?” 楚煜鸢显然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湿漉漉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而门外传来了一阵小太监着急的声音:“苏公公,太医到了!” 苏姜一个不查,被他喊了出来,险些被口水呛到:“喊什么!规矩呢?” 楚煜鸢心头一紧,心神紧绷之下,身体越发敏感,偏偏江一晨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过分,他几乎要被从未体会过的刺激快感逼疯。 楚煜鸢一把攥住江一晨的手腕,声音都带了哽咽:“停,停下……” 江一晨并没有停,反而又把他往怀里揽了揽,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让他们进来好不好?鸢儿?” 楚煜鸢瞳孔一缩。 第73章 最后苏姜当然没能进御书房, 人老成精的苏公公怎么会让自己去触霉头,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莫名其妙的太医。 楚煜鸢被人按在御书房欺负一通,回到寝宫又是一场神魂颠倒的缠绵, 等回过神来, 夜已经深了,一早安排的正事还有一大半没有完成。 陛下羞耻里混杂着愧疚, 想要怪江一晨又觉得自己明明也同意, 此刻怪罪像是无理取闹,整个人纠结难言,沐浴后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自闭。 江一晨清理好自己,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含笑点点他鼻尖:“怎么,要把自己闷死?” 楚煜鸢瞪他一眼, 打定主意不要理他。 然后江一晨就从身后拿出来一叠花花绿绿的点心:“吃不吃?” 楚煜鸢:“……嗯。” 江一晨忍笑,给他喂了一点, 又把盘子递给他,楚煜鸢坐在床上, 一手端着盘子, 一手拿着点心,长发散开, 轻薄的寝衣盖住了身上的满身痕迹,明明表情平静眼神清正, 但看着又有种莫名的诱惑。 江一晨忍不住靠近了一些,然后对上了楚煜鸢警惕的眼神。 他一挑眉:“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楚煜鸢沉默半天,突然小声开口道:“我问过太医……男子之间本就有违天和,若是不加节制, 日后唔……” 江一晨捏住了他的嘴唇,没好气地说:“少听太医院的庸医胡扯。” 楚煜鸢说出刚才那句话已经是极限了,和太医的那场对话简直都不堪回首,陛下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把问题问出口的。 关于身体的话题就此终结。 当然江少侠找到神农谷传人,十分“讲理”地弄了些养生的药物,这就是后话了。 入夜,楚煜鸢照例窝在江一晨怀里,还是没忍住,问道:“白日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一晨顿了顿,道:“无事,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楚煜鸢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事情?” 江一晨拍拍他的背:“武学上的事情,所以真气一时走岔,还要多谢小殿下替我疗伤。” 楚煜鸢:“……” 他一点都不想回忆是怎么疗伤的,生气地转了个身,闭眼睡了。 江一晨笑了笑,给他拉了拉被子。 彩璃已死,想来以后小殿下也不会放过沐党,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让他烂在过去吧,横竖自己心结已解,何必再让他伤心一次。 他从后面抱住楚煜鸢,亦是闭上了眼睛,心神异常宁静。 正月二十,朝廷正式开印。 年关刚过,玉京城内各路衙门却已经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自然不是朝臣们尽心办公,而是所有人都在等这开印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人人都想知道,这皇位上坐着的,得了神人眷顾的小皇帝,究竟是不是楚氏血脉? 这些天那位楚煜鹏也是没有闲着,打着看望母亲旧友的旗号,给京中一些官员投了拜帖——当然,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谁这么不长眼地敢接。 不过楚煜鹏也不气馁,悠然自得的游山玩水,还参加了几场诗会,不论是字还是诗,都称得上上佳,在玉京城的文人中竟然有了些声望。 正月二十二。 前去给沐文轩传信的灵隐卫依然没有回来,沐文轩的三千精兵和失踪了一样,始终没有消息。 楚煜鸢不知情势如何,只能让人在玉京场外二十多里的一个驿站守着,若是见到沐文轩,便让他带着宁王直接进宫。 正月二十三,朝廷开印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有资格上朝的官员纷纷到场,早早地就在太和殿门口等候,彼此之间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着今日之事。 封和济走到山雪明身边:“山大人。” 山雪明温文一笑:“封大人。” 封和济道:“长话短说,封某找了些旧友,据说这位楚煜鹏在云华府素来以宁王府二公子的身份行事,容貌素来如此,且颇得民心,不知山大人作何看法?” 山雪明只是道:“户部前往各地推广的化肥已前后到达,这化肥的作用封大人你比山某清楚。今岁的秋收只怕能比去岁多上三成不止,如此功绩,比之这宁王府二公子如何?” 第138章 封和济忍不住抚须:“现下还是初春,言此为时尚早。” 山雪明又道:“那封大人得陛下传授,所研制的连弩如何?还有陛下所言可开山排海的炸药又如何?” 封和济道:“连弩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如今国库空虚,而我朝军中又兵士众多,便是神器,造不出来也与废铁无异。至于炸药,此物确实威力惊人,可我等尚未找到安全的使用方式,本待开印后与陛下商议此事,不想如今出了这般变故。” 山雪明犹豫了一下。 封和济言之有理,这些东西虽然神奇,可作用皆有待验证,未必能让百官忽略陛下血脉不纯之事。 但他知晓一件绝对能拿捏百官命脉的事情,就是冯氏姐妹搞出来的那个商行! 趁着年节热闹,这商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玉京和京畿,甚至直接辐射到相近的山南、江北等地,从粮食出发,继而延伸到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而冯氏姐妹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联络上了沐党新招揽的虞景天虞大人,此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地在翰林院混日子,不想手下竟然握有巨富,令人惊讶。 而靠着虞景天的牵线搭桥,朝中五六品的官员——大部分是沐党的中坚力量——都在那个商会里“持股”,据说是一种管理和分红的依据,而这“持股”的代价就是各家的生意多多少少的都分出了一部分给冯氏姐妹。 而随着冯氏姐妹的生意越来越大,多数官员的全副身家如今都成了商会的“投资”。 这基本等于陛下已经将沐党中坚的大部分身家都握在了手里。 若是他们不从,冯氏姐妹只要断了他们分红,就能让这些所谓的高官上街喝西北风。 但此事封和济显然不知,而陛下没有明令之前,他也不敢擅自泄露。 于是最后山雪明只能将话题带过:“封大人知晓,山某如今只有一条路。” 封和济沉默,他本意是想看看盟友是否有什么底牌,但没想到山雪明一句话把他堵回来了。 关键是他还挑不出毛病。 谁不知道朝堂上下谁都可以转投沐文曜,唯独山雪明不可以。 户部的那些沐党门生,尸骨可还未寒呢。 山雪明反问道:“不知封大人作何感想?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封和济沉思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封某为官多年,始终碌碌无为,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自不量力地想实践一番年轻时的抱负。” 山雪明并不太意外,只是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封大人以为呢?” 二人相视一笑。 说到底,他们都不是那种迂腐的性子,并不觉得皇帝血脉不纯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关键是帝位上坐的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卯时三刻,苏姜的声音远远传来:“群臣入殿。” 封和济和山雪明各自回到队列,进入殿中。 只听苏姜道:“拜陛下、太后。” 山雪明眉头一皱,身体跟着众人跪拜,待行礼完毕,才发现大殿一侧立起了屏风,其后隐隐可见数名女子的身影。 楚煜鸢坐在上首:“想必各位卿家已经等急了,那这便开始吧,苏姜,传陆鹏。” 朝中起了一点骚乱。 楚煜鹏跟在内侍身后,昂首阔步进入殿中,并未向楚煜鸢行礼,只是冲着太后的方向跪下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当下就有御史跳了出来:“大胆!为何不拜皇帝陛下?!” 楚煜鹏看他一眼:“我乃先皇亲子,太后是我嫡母,拜见自然理所应当,然而楚煜鸢却是宸妃通奸留下的,如何令我跪拜?” 楚煜鸢没理他,眼神将御史逼回去,转而看向沐文曜,平静问道:“想来沐阁老已经将证据准备好了?” 言下之意,此事不过你沐文曜的算计。 沐文曜脸皮一抖,也没有废话寒暄,只是拱手道:“容臣一一禀报。” 所谓的证据包括珍妃的手记和种种证言,包括珍妃闺中密友、于其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助她假死的太医等等,而证人,贵妇宫女太监都在屏风后候着,太医等人则等在殿外。 楚煜鸢并不意外,沐太后在护国寺待了这么多天,直接将后宫拱手相让,总得弄出来些成果。 他令苏姜将东西呈给群臣,传阅中太后突然开口:“细看此子,确有些像先皇和陛下。” 山雪明和封和济对视一眼。 此言一出,只怕百官心中的那杆秤要开始偏了。 楚煜鸢并未受到影响,看上去依然平静:“阁老当知道,就凭这些,或许能证明陆鹏是皇家血脉,却证明不了朕的血脉如何。” 沐文曜道:“陛下此言有理。这位陆公子所指控之事,还需一人方能证明。臣请陛下,传狼王入殿觐见!” 群臣顿时哗然。 狼王居然真的进京了?! 那指控……沐文曜这是想要给当今天子滴血认亲?! 众人面面相觑。 指控当今皇上血脉不纯已是犯上,而今证据居然还有皇帝自己提供,沐文曜这首辅还真是当得八面威风,但凡换个真正大权在握的皇帝,只怕沐首辅现在人头已经落地了。 但如今这位陛下,只怕没有什么反对的余地。 果然,楚煜鸢八风不动地点点头:“准了。” 群臣中有人得意有人暗叹,沐文曜既然敢让狼王入殿,这滴血认亲的结果只怕不会令人意外。 第139章 很快,早有准备的内侍捧着一碗清水上来,另有两人则分别取了楚煜鸢和狼王的一滴血,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把两滴血都滴到了水里。 在群臣的炯炯目光中,两滴血在水中不出意料地缓缓融合了在一起。 第74章 太和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饶是群臣早有准备, 真的看见血液相融,仍然让人吃惊不小。 不少人的眼神隐晦地在狼王身上打量,在场的人大多是先皇在位时期就已经入朝为官, 自然听过宸妃与先皇、狼王二人的纠葛, 不想如今传言成真,宸妃居然真的和狼王有一腿? 再联想到宸妃倾国倾城的身姿容貌,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暗自感叹狼王艳福不浅了。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狼王面沉如水,看着并不怎么开心。 众人纳罕,狼王痴念宸妃而不得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今心上人给自己留了一个孩子, 莫非不值得高兴?狼王怎么一副别人欠了他钱的样子? 沐文曜尤其奇怪,在他的计划中, 以狼王这么多年的心心念念,若是得知楚煜鸢的身世, 应当欣喜若狂才是,等自己顺理成章地废了楚煜鸢, 再以他的命和自由来和狼王谈漠北之事, 为了保住儿子的命,狼王一定会答应。 但狼王现在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但事已至此, 沐文曜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众位同僚也看见了,当今陛下……不, 楚煜鸢楚公子与狼王赫连青川确为……” “阁老稍安勿躁。”楚煜鸢开口打断他,脸上竟然露出来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常年面无表情,脸上肌肉僵硬,此时强行牵扯嘴角微笑,配合那张样貌不似真人的芙蓉面, 竟然笑得沐文曜心中一寒。 只听楚煜鸢道:“朕素来好奇,滴血认亲之法,当真万无一失吗?” “哀家亦有此疑问。”沐文曜还没说话,屏风后的太后开口了,“不是哀家信不过沐阁老,只是皇室血脉关系重大,这结果还是稳重些好。” 沐文曜拱手一礼:“臣明白太后娘娘的担忧,但祖宗之法已经流传千年,想来应当大差不差。若是娘娘担心,臣以为,不妨让殿中同僚与狼王一试。” 沐太后道:“皇帝,你以为如何?” 楚煜鸢等他们兄妹一唱一和结束,这才点头答应,他本意也要借此揭穿一些事情:“哪位卿家愿意试一试这滴血验亲之法?” 山雪明毫不犹豫上前一步:“臣来。” 很快,宫人端着一碗清水到了殿中,山雪明正待划伤手指,突然听到上首皇帝说道:“山大人不妨仔细看看。” 山雪明一怔,下意识把眼光放在了碗身上,犹豫了一下,伸手断了起来。 入手冰凉,水面清澈。 看着似乎没什么问题,山雪明思考了一会,干脆一狠心,伸出手指点了些水入口尝了尝——就是普通的水,最多有点冰凉。 于是他转头对楚煜鸢说道:“启禀陛下,臣验证过了,这就是普通的清水。” 沐文曜始终老神在在地看着,并不阻止。 待到狼王和山雪明的一滴血分别落入碗中,在清水中划出了明显的分异——二者并未相融。 殿中顿时再次响起一片喧闹。 山雪明忍不住皱眉。 他开始急速思考可以从哪些方面来驳到沐文曜,接着思绪迅速转进到了靠沐大将军强行出兵镇压之上,然而沐将军出京彻查宁王谋反一案,为何如今仍未回京?! 就在他沉思之际,突然听到楚煜鸢问:“山爱卿,你方才试水,可有什么异常?” 山雪明仍然在盘算直接杀了沐文曜的可能性,闻言下意识答道:“臣未见什么异常,只是有些凉……” 楚煜鸢颔首,转头看向苏姜:“差人再上一碗冰水,王爷,烦请你与朕再验一次。” 群臣闻言俱是面面相觑。 沐文曜眉头不由自主地一跳,随即就被一直观察他的楚煜鸢发现,他对自己的猜测有了把握。 以兄长的身手,还有四师姐帮助,想必很快就能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回来。 在殿中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苏姜安排的小太监很快端着一碗冰水走入殿中,楚煜鸢并未等人上前取血,而是自顾自地走下台阶,抬手直接滴了一滴血入水中。 狼王亦是毫不犹豫。 两滴血液落入碗中,同样泾渭分明地划出两道界限——血液并未相融。 太和殿中直接炸开了锅。 “这,这是这么回事?!” “方才都明明融了!莫非是老夫看错了?!” “血液相融诸位大人都看见了,难道还能所有人一起眼花吗?”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 山雪明震惊过后,若有所思,看向楚煜鸢:“陛下,莫非是水的原因?” 他一开口,众人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是啊,方才陛下还专门问他试水有何异样,莫非水就是影响因素? 诸位大人顿时开始互相讨论这两碗水有什么区别,为何前一碗水融了,另一碗没融。 沐文曜再次感受到了局势失控的感觉,他顿时就想要开口挽回局面,然而楚煜鸢平静如常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诸位卿家是不是忘记了,朕曾受神人传法。” 大殿里喧闹的议论声顿时一清。 第140章 “神人曾向朕传授了数种学识,”楚煜鸢深深看了沐文曜一眼,继而说道,“其中就有这滴血认亲之法。按照神人的分类,人之血液,大致可分数种类型,神人谓之曰血型……” 他一边将滴血认亲的原理一一道明,一边朝着上首走去。 他走到高高矗立在最上方的皇位上,坐了下来:“……事实便是如此,诸位卿家可以验证一番。” 他话音刚落,苏姜挥了挥拂尘,一排内侍纷纷端着清水踏入殿中。 血型之说闻所未闻,群臣对视一眼,已有按捺不住地找了交好的同僚,开始了“滴血认亲”。 殿中很快传来了诸如“融了融了真的融了”之类的话,诚如系统所言,若是在水中,大部分人的血液都能相融。 楚煜鸢脸上慢慢露出来一个笑。 尤其是看见沐文曜黑沉的脸色,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了一些。 更让他高兴的事情很快到了,他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江一晨回来了。 楚煜鸢克制住自己没有抬头往上看,只是看着殿门处,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提着一名身着道袍的矮小道人走了进来,正是华元。 华元将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启禀陛下,有人告发崇文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沐文曜勾结妖道,以丹药方士之术,构陷陛下不具皇家血脉,简直大逆不道。末将已将此人拿下,请陛下处置。” 矮小道人摔落在地,顿时伏作一团,不敢吭声。 突然出现的侍卫本就令众位大人疑惑,此言一处更是令众人瞪圆了眼睛。 沐文曜顿时大怒:“你又是何人,御前信口开河,还有没有王法?!” 华元不卑不亢道:“本将军乃灵隐卫统领华元,若论官职,亦是朝廷二品大员,沐首辅还请慎言。” 灵隐卫…… 沐文曜脸皮一抽。 众位大人惊诧过后更是表情麻木。 既然皇帝可以搞出来化肥之类的神物,重建灵隐卫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想想灵隐卫那监察百官的职责,真是令人心头发毛。 山雪明眼睛一亮,顿时上前一步:“陛下,厌胜之术本就是人嫌鬼厌,沐文曜堂堂首辅,私行此事还自罢了,但他竟然以此术构陷天子,简直其心可诛!恳请陛下严查!绝不能容忍此国贼立于朝堂之上!” 封和济毫不犹疑地出列:“臣附议!” 沐文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华元说得分明是丹要之术,结果到山雪明嘴里就成了厌胜之术了,当堂扭曲黑白,当自己是聋的吗?! 他当即扭头:“陛下,臣冤枉。此人是个游方道士,臣奉命彻查陆鹏所指认之事,恰好碰到这老道,他言之凿凿可用丹要之术保证滴血认亲的准确,臣这才听信了他的话。而直至方才,陛下传神人启示,臣方才得知被骗。臣绝无意欺君,还请陛下明查!” 说完,他大礼叩拜,头深深伏在了地上。 而他一跪,刑部尚书严亭渊立刻出列,跪下道:“陛下,不知者不罪,沐大人也是办差心切,一时着了奸人的道,还请陛下恕罪啊!” 由他带头,沐党众人纷纷出列求情,楚煜鸢的事业顿时一空。 满堂文武,竟然只剩下了山雪明的户部、封和济的工部、陈鹤年以及冯和正还站着。 “皇帝,沐大人他虽然此事办得有些差池,但毕竟心是好的,他与哀家乃是亲生兄妹,哀家嫁入皇室多年,皇室亦是兄长的族亲,他如何会刻意构陷啊!还请皇帝看在哀家的面上,且容他这一回。”太后的声音亦是从屏风后传来。 楚煜鸢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挥挥手,示意华元将那个老道士带走,再次深深看了一眼低头跪拜的满朝文武,平平言道:“朕自然是信阁老的,何况既然母后如此说,那此事便到此为止。” 沐文曜这才起身:“谢陛下。” 楚煜鸢看了一眼在一旁始终如同透明人一般的楚煜鹏:“不知陆鹏之事,阁老又是什么章程?” 沐文曜起身,先看了一眼狼王,随后才道:“陆鹏所持手记,确是珍妃的字迹,又有诸多人证,臣以为,当入皇家族谱。” 太后亦道:“沐阁老说得是,皇室血脉如何能流落在外,更何况珍妃伴驾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既然她没有福分,便将与她的奖赏给她儿子吧。哀家以为,不仅应将楚煜鹏入族谱,还应给个封号,便是不封亲王,一个郡王也不过分,皇帝以为呢?” 太后首辅相继开口,沐党各位也开始纷纷附和。 楚煜鸢垂下眼眸。 这俩老狐狸心思够快的,发现不能不能以血脉不纯把他怎么样,瞬间就放弃了纠缠狼王之事,转而将楚煜鹏的身世问题解决,如此一来,沐党在朝堂中的势力更是有了名正言顺的支点,凭借沐党如今的声势,若是楚煜鹏真的封了王爵,这谁是天子还真不好说。 但他并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拒绝,沐文曜将证据弄得完美无缺,相信怎么审理这些证人也不会改口,除非珍妃复活亲口说她未曾生育儿女…… 楚煜鸢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正待开口说话,突然听到殿外一个震天响的大嗓门:“我不同意!!” 他猛然抬头,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而沐文曜的脸色陡然变得极其难看。 第75章 第141章 随着门外一声惊雷般的吼声, 沐文轩大步走进了太和殿。 只是与过往的意气风发相比,今天的沐将军狼狈不少。 银白色的战甲上伤痕累累,还有未能洗刷干净的血迹, 头、颈、胸等要害之处的都有深深的箭痕, 沐文轩中气听着很足,等人到了殿中才发现他行动之间颇为滞涩, 脸色苍白, 瞧着伤得不轻。 他身后还跟了一名黑衣人,一些打过交道的人很快认出来这是西北三军里那位深居简出的军师。 楚煜鸢站了起来,沉着脸道:“沐将军这是出了何事?伤势如何?来人,传太医。” 沐文轩一摆手:“陛下且慢, 臣都是小伤,不妨事, 但臣要禀告之事才是刻不容缓。” 接着不待他询问,沐文轩一口气说道:“臣押送宁王回京, 路上遇到了身份不明的刺客袭击,此刻本身不足为惧, 可携带了威力巨大连弩和一种臣从未见过的事物, 撞击则会发生巨大的爆炸,刺客携带此物冲击队伍, 尽是同归于尽之姿态,臣一时不查, 损失惨重,宁王亦是受到惊吓,臣不得不就地修整,故而延误许久方才回京,请陛下责罚。” 听到这个描述, 楚煜鸢皱了皱眉,怎么感觉这么像工部刚刚弄出来的连弩和火药?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封和济,发现封大人也是一脸的惊疑,顿时知道这肯定是工部出了内鬼。 还是时间太短了。 楚煜鸢暗叹,只能先专注于当前之事:“卿平安归来已是我朝之幸,何罪之有?” 沐文轩直起身子,笑了笑:“多谢陛下体谅。臣方才在殿外听闻,陛下想给这位‘珍妃’之子封王?” 陈鹤年捋了捋须:“人证物证俱证明这位陆公子乃是珍妃亲子,既然如此,依照礼制,封王并无不可,不知将军为何反对?” 沐文轩冷笑一声:“自然是因为他根本不是珍妃之子!”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当即就有沐党党羽出列:“人证物证俱在,将军缘何信口开河?!” “不错,将军刚刚回朝,对此事一无所知,便大放厥词,实为不妥!” “沐将军慎言啊!” “……” 乱糟糟的指责声此起彼伏,看得房梁上的江一晨牙根痒痒,内力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往手上凝聚,着实很想给这帮不知君主的逆臣来上一击。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沐文轩陡然大喝一声,压住了满堂的喧闹,他虎目扫过方才说话的人,无一人敢跟他对视,“什么狗屁的人证物证,老子没看过又怎么样!你们怎么知道老子手里没证据?!” 楚煜鹏脸色一变,下意识和沐文曜对视了一眼。 沐文曜面无表情地看着沐文轩。 山雪明嘴角一翘,主动问道:“不知将军所言证据在何处?” 沐文轩气势汹汹的表情一僵,露出来一个牙疼的表情,犹豫一会儿后,侧身把身后的黑衣人让了出来,嘴上还磕巴了一下:“这,这就是本将军的证据。” 殿中众人:“……” 山雪明沉默一下:“此人……是何人?” 沐文曜冷笑一声:“这不是你西北三军的军师吗?乃是主帅自行雇佣之人,按律甚至不入百官之列。沐文轩,你的亲信如何证明楚煜鹏的身世?” 不待沐文轩开口,布军师磁性的声音响起来:“自然是因为,只有我才知道珍妃有没有儿子。” 他一边说,一边褪去了黑色的外袍,掀开了始终戴在脸上的面具。 外袍下是一身女子的裙装,面具后是一张伤痕累累的美人面,哪怕布满各种可怕的痕迹,依然能看得出来她昔日的倾城之貌。 深受沐文轩信任,深得西北三军将领爱戴的布军师,居然是个女人! 楚煜鸢有点怔愣,他只是听说过沐文轩有个深受信任的军师,但从来没见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种场合,而且这张脸为何有些眼熟? 布军师环顾四周:“诸位大人别来无恙,可还认识本宫?” “本宫”二字一出口,顿时唤起了不少记忆,陈鹤年险些把自己的胡子拽下来,他瞪大了眼睛,失声道:“珍妃娘娘?!” 楚煜鸢彻底愣住,他方才还在想除非珍妃在世……现在珍妃本人就出现了他的面前……这是怎样的运气和巧合?! “什么?!”同样愣住的人显然不在少数,数人的异口同声几乎在太和殿中形成了音浪,群臣无一不目瞪口呆。 可他们同样在宫宴上见过珍妃,作为容貌不输宸妃的美人,见过的人极难忘记,这张伤痕累累的面容,可不就是当年的珍妃吗?! 她……她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毁容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沐文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屏风后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沐太后顾不得礼仪,扶住穆姑姑的手走到了前面,死死盯着布军师:“珍妃?!你,你还活着?!” 沐文曜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布军师语气平和:“是啊,太后,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沐太后满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你……” 穆姑姑赶紧捏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然而在震惊之下她的声音着实不算小,怎么可能逃得过沐文轩这种习武之人的耳朵,他毫无顾忌地把沐太后的话重复一遍,丝毫不掩饰自己早就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大声质问:”所以太后意思是你早就知道珍妃‘身亡’,不可能留下子嗣,却还要将陆鹏此人推出来,就是蓄意混淆皇家血脉!你和沐文曜,简直罪不容诛!” 第142章 布军师慢悠悠地补充道:“昔年先皇痴念宸妃,我虽然侍寝过,但并未怀上皇嗣。后因为冲撞太后,我被她折磨至奄奄一息,但凤仪宫的宫女以为我已经身亡,太后当时看了一眼,便令人将我扔进冷宫的枯井中。幸而我命不该绝,在去冷宫的路上遇上宸妃,得她相助,假扮太监逃离了皇宫,可伤势太重倒在了路边,然后被沐将军所救,我便以‘太监’的身份,在将军身边做事。事实便是如此,此人不可能是先皇的血脉,更不可能是珍妃的孩子。” 沐太后忍不住尖声反驳:“步云溪,你不要血口喷人!” 布军师平静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怒气,她冷笑一声:“我血口喷人?沐绾莲,你看着我的脸,这些伤难道是我自己划的吗?这道伤,是你亲眼看着你身边那个穆姑姑用簪子划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不过忘记了也没关系,是真是假,对你身边那个婢子用刑不就知道了?西北三军多得是这种手段,如何,太后娘娘,你要试试吗?!” 穆姑姑膝头一软,沐太后则是大怒:“你放肆!” “够了!”楚煜鸢突然提高了声音,他极少这么高声讲话,沐太后一时间竟然被他镇住了。 她和上首的年轻帝王对视,陡然发现这个记在自己名下的“嫡子”竟然有了不能轻辱的威严。 楚煜鸢收回视线,看向刑部严亭渊:“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残害宫妃,该当何罪?” 严亭渊冷汗岑岑:“禀,禀陛下,依律,依律当斩,诛,诛九族……可是,可是陛下,如今事情未明证据不足,阁老和太后定是受了奸人蒙蔽,罪不至此啊!” 山雪明嗤笑一声:“奸人蒙蔽?何来的奸人,是你吗严大人?” 严亭渊并不能答话,只是死死跪伏在地。 楚煜鸢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平息,他已经给了机会,既然严亭渊想要一条路走到黑,那他就只能成全。 “阁老可还有话说?”他最后看向沐文曜,这座自少年时期时就横亘在他面前的大山,如今竟然似是到了一推就倒的时候。 沐文曜面色十分平静:“臣无话可说。” 楚煜鸢点了点头:“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沐文曜,太后沐氏,庶人陆鹏,构陷先宸妃,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罪不容诛。但沐氏既然身为太后,身份尊崇,朕便酌情处理,今日起幽禁于仁寿宫,无诏不得外出。陆鹏、沐文曜及沐氏全族,压入大理寺,即日起由大理寺汇同刑部审理。” 他看了一眼严亭渊:“朕记得严大人是沐阁老的女婿,娶的乃是沐家长房嫡女,既然如此,那就一并押入大牢吧。刑部之事由山雪明暂代。” 山雪明和大理寺卿齐齐出列:“是。” 华元朝外挥了挥手,候在殿外的灵隐卫上前,将沐文曜等人一并押了下去,华元亲自守在沐太后身边:“太后,请。” 沐太后深深看了一眼楚煜鸢,转身回了仁寿宫。 一场闹剧至此收场,却是谁都没想过的结局。 “血型”一说本就令人称奇,群臣还以为小皇帝只是暂时稳住了位置,可谁承想半路杀出来一个活着的珍妃,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把沐家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定得死死的,以至于沐党中人想求情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除了严亭渊这种和沐家死死绑定的心腹,大部分中层本就是墙头草,如今眼见沐文曜已经无从翻身,又怎么会甘心一同沉没。 群臣三三两两地散去,各自计划着未来的前程。 御书房内。 封和济、山雪明、沐文轩、布军师齐聚一堂,各自不动声色地打量彼此。 直到楚煜鸢看完沐文轩呈上来的奏报,打破沉默:“这么说,这个陆鹏本名就是楚煜鹏,乃是宁王的儿子?” 沐文轩点点头:“根据军师……珍妃娘娘……咳,的判断,应当是这样没错。” 布军师笑了笑:“珍妃步云溪已死,活着的乃是军师布千里,将军一如既往就好。” 沐文轩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楚煜鸢放下手中的折子,看着布军师,眼神有些复杂:“您……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布军师看过来的眼神有种长辈的慈祥:“托陛下的福,一直过得不错。而陛下如今已是人中龙凤,若是宸妃姐姐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 楚煜鸢沉默,半晌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长辈的语气这么跟他说话了。 “若非宸妃姐姐相助,我也不会轻易逃离皇宫,此番恩情始终未曾想报。但我这些年始终对皇宫心有阴影,加上将军极为信任于我,在西北三军出谋划策感觉着实不错,也就未曾想过回宫。这些年留陛下一人在宫中苦苦支撑,还望陛下不要怪罪。”布军师说得十分诚恳。 楚煜鸢一怔,猛然想起来宸妃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你父皇的后宫嫔妃都是可怜人,你父皇把她们当成耻辱,家中把她们当做筹码,皇后把她们当成诞下皇嗣的工具,身如浮萍,无依无靠。鸢儿,若你以后有独掌大权的一天,问问她们想做什么……然后放她们出宫由她们去吧。” 他看着现在布军师平和深邃的眼睛,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先皇的后宫妃嫔,除了宸妃,大多侍寝过程都极为惨烈,因为先皇不乐意,皇后便会用猛药,而用了药先皇根本就宛若野兽……第一次侍寝的珍妃进入紫宸宫时,绫罗裹身,姿态婀娜,而之后,她是气若游丝地被抬出紫宸宫的。 第143章 楚煜鸢被宸妃紧紧按在怀中,他忍不住好奇拼命挣扎回头,只看到一双木然而毫无生气的眼睛。 珍妃步云溪,昔年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可父亲只是一五品京官,为了讨好沐文曜将她送到了沐府,沐文曜似有心动,但最后看着她的脸还是把她送进了宫中。 一入宫门,那个才女就已经死了。 而现在……楚煜鸢摇了摇头:“无妨,便是您在宫中,也帮不了朕什么……反而西北三军这些年的军功有军师的一份功劳,沐将军这些年未在阴谋诡计中折戟沉沙,也要多亏军师,这样便很好。” 沐文轩看着有些不服气,但敢怒不敢言。 布军师静静看着他半晌,突然起身,拱手肃然道:“陛下不怪罪就好。布某日后亦会继续待在军中,为陛下守土戍边,直至此身终结。” 楚煜鸢大概知道她这是以军功为承诺,换取自己不追究昔日她假死脱身的欺君之罪,但依然肃然点头:“朕信军师。” 直至此时,沐文轩才敢开口:“陛下,此次臣遇到的刺客,所用的连弩和那不知名的物件,于西北三军危害极大,还需查清来源才是。” 楚煜鸢看了看御书房内,在场的人基本就是他现在在朝中的心腹。 他看向封和济:“封大人,你来解释。” 封和济将连弩和火药如此这般地一说,将沐文轩惊得目瞪口呆:“好你个老封,有这种好事竟然不告诉我?!” 封和济无奈:“这些都是将军离京之后才弄出来的。臣挑选之人明明都是跟随多年的可信之人,可不想依旧生了叛徒,是臣对不住陛下。” “沐文曜把持朝政多年,暗中有多少棋子谁也说不清楚。”楚煜鸢摇了摇头,“但此事关系重大,尤其是火药,绝不可再度流出,卿需得尽快抓出内奸。” 封和济肃然拱手:“臣领旨,请陛下放心。” 他最后看向山雪明:“卿且辛苦些时日,尽快将沐文曜一案审理清楚,此外,将刑部梳理一遍,把可堪重任的名单给朕。” 山雪明亦是拱手:“是。只是……臣有所担忧,沐文曜……当真如此就罢休了吗?” 楚煜鸢亦是皱眉,这也是他担心的地方:“朕亦不知,不过事到如今,各位卿家且先将手上之事做好,其余之事容后再说。” 于是殿中众人齐齐应是,最后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江一晨才出现,照例落在他身边:“那个从沐府抓出来的老头怎么处理?” 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楚煜鸢揉了揉眉心:“兄长可问过他如何知晓白矾可加快血液相融的?” 江一晨伸手替他揉着太阳穴,道:“问了,他说他多试了几次,便发现了,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是白矾可让不同人的血液相融,冰水可让血液不融,都是他多次试验之后的结论。他靠着这个没少坑蒙拐骗,要把他扔到大理寺牢里去吗?” 楚煜鸢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不用,把他扔给封和济,让封和济把‘化学’那本册子给他看,就说这是朕替他找到的人才。” “行,等华元回来就让他去办。”江一晨随口答应着,估摸着按的差不多了,将楚煜鸢从椅子上扯起来,“今日你处理的事情够多了,且休息会儿,走,我带你去透气。” 一旁始终当自己不存在的苏姜顿时嘴角一抽,大冷天的透什么气。 但楚煜鸢向来不会拒绝江一晨,闻言真的放下折子,乖乖任由江一晨用狐裘把他裹起来,牵着手出了门。 苏姜赶紧安排宫人在御花园中安排好赏雪的地方。 两人慢悠悠地散步到了御花园中,视野最好的亭子四周已经被苏姜差人用绸幔围了起来,只留下一小扇观景的窗,亭子内燃着炭火,摆放着精致的点心。 楚煜鸢在椅子上坐下,透过窗看着漫天的白色,直到江一晨过来,将帘子放下,抵挡了风雪。 江一晨摸了摸他的脸:“别看了,脸都冻得像冰。” 楚煜鸢靠在他的掌心中,温暖的感觉源源不断地从脸上传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系……神人曾说后世有一物叫玻璃,若是能在四周装上,既不怕风雪,又可尽情赏景……可惜不知工部何日才能做出来。” “既然知道了方法,那总有做出来一天。”江一晨双手一用力,把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生休息一下吧。” 楚煜鸢靠在他身上,沉默半天,突然喃喃开口:“你说沐文曜真的这么认输了吗?” 他真的这么轻易的,就把大权拿了回来吗? 江一晨侧头亲了亲他:“不管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如何,你还有我。” 楚煜鸢伸手把他抱紧了一些:“嗯。” 身体被熟悉的体温包裹着,像是把所有风雪都挡在了身外。 大理寺卿的牢房内。 沐文曜独自一人待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房间虽小,但十分干净,还铺了厚厚的被褥。 大理寺卿素来是个谁都不得罪的墙头草,虽说沐文曜如今看上去已经失势,但他并没有让底下人落井下石,而是依旧好言好语地对待着。 牢头领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沐阁老,您府上来人了。” 沐文曜点点头:“有劳。” 牢头解开门锁,对家丁道:“进去吧。” 第144章 家丁唯唯诺诺:“是,是。” 等牢头一走,家丁便挺直腰背,顿时显出一股卓然不同的气度来,他啧啧有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小皇帝居然能把你逼到这个程度。” 沐文曜面无表情:“阁下总归不会来看热闹的?” 家丁哂笑:“那是自然。只是你的底牌不会就是那个冒险之极的计划吧?容我先提醒你,小皇帝身边应当有高手。” 沐文曜一皱眉:“高手?多高的高手?” 家丁漫不经心:“谁知道,他们来你府中把那个老道士抓走的时候,我依稀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内力,总之不会在我之下。” 沐文曜侧目:“所以你就任由他们在我府中撒野?” “那不然呢?”家丁一挑,“我重伤在身,总不能为了一个小卒子去拼命吧,要是我真拼命了,阁老这计划不是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沐文曜面皮一抽:“那便不必多言,依计划行事就是。只是阁下莫要忘了,若我败了,小皇帝可给不了你要的东西。” 家丁哈哈一笑:“自然,自然。” 话音未落,人已经飘然不见了踪影。 沐文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将五指握成拳头。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了。 第76章 昔日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 一朝全府上下都进了大狱。 这一消息风一样传遍全境,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不知道多少官员度过了彻夜难眠三天。 明日便是山雪明定的提审之日, 三法司会同御史台将在大理寺审问沐文曜混淆皇室血脉一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审的不是什么混淆皇室血脉, 而是要借机清洗沐党上下! 康元六年正月二十六夜。 时辰已经过了寅时三刻, 大理寺卿孟恒忧依然难以入睡,在房中走来走去。 他最宠爱的妾室已经是一脸困倦:“老爷,您明日还要上值,且先休息吧。” 明日上值就是为了和山雪明去审问沐阁老, 还不如不去呢! 而明日审理之后,他要么打上小皇帝的标签, 要么就成为沐党的党羽,可小皇帝如今根基尚浅, 沐文曜的束手就擒又来得太过突然,他实在是担心沐家还有什么后手。 要是让沐文曜逃过此劫, 自己这仕途也怕是走到了头。 孟恒忧正烦闷呢, 突然听到外边一阵喧哗,管家着急忙慌地跑进了院子:“不好了老爷, 不好了!” 孟恒忧手一抖,正待训斥, 就听管家道:“有人劫囚!有人在大理寺牢房里劫囚,沐家……沐家的人都被带走了!!” “什么?!” 府外响起了阵阵马蹄,兵戈之声不绝于耳,有人高呼:“外姓篡位,杀进皇宫, 匡扶皇室!” 响应者无数,杀声直冲霄汉。 孟恒忧脚一软跌坐在地:“疯了,沐家疯了……” 妾室惊慌失措地靠近他:“老爷,这是出了何事?!” 孟恒忧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一边更衣一边吩咐:“你速速去正院,让夫人把家丁护卫都派到门户上守着,把府中的少爷小姐都带到正院去,安排人保护,我没回来前,谁来也不准开门!” 妾室忍住哭答应了,问道:“那,那老爷您要去哪儿啊?” 孟恒忧换好了一副,一咬牙:“我要进宫!” 身处重位,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龟缩在家中不出,否则事后祸福难料,而如果入宫搏上一搏,那不论最后皇位上坐得是谁,他都是前来救驾的忠臣,哪怕日后仕途不再,也能保全阖家性命。 孟恒忧从小门离开府中,闭着耳目朝着皇宫中疾步走去。 他快步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摸到了宫门口,目之所见皆是一地狼藉,叛党只怕已经进了内城,孟恒忧踌躇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孟大人?” 孟恒忧转头一看,居然是封和济,顿时大喜过望:“封大人!你为何在此处啊!” 封和济身后还跟了一群青壮年,身着短打,皮肤黝黑,直接粗大,瞧着像是什么手艺人。 封和济一看到孟恒忧就知道这老狐狸打得什么主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封某深受皇恩,自然是入宫勤王,孟大人观之似乎也是此意,不如我们一起?” 孟恒忧顿时苦了一张脸。 现在谁不知道封和济已经是皇帝的人了,他只想等里面的人分出胜负后投诚,并不想在这之前就和小皇帝绑在一起。 但看看似笑非笑的封和济,以及他身后的数十身高体壮的年轻汉子……孟恒忧识时务者为俊杰,拱手道:“那孟某就厚颜和封大人一起了。” 封和济这才笑起来:“孟大人放心,我此番带了陛下所传授的神器,护住孟大人定然绰绰有余。” 而早在他们进宫之前,皇宫中就已经乱成了一团。 仁寿宫火势冲天而起,伴随着“走水了”的呼喊声,怒雷之声从皇宫各处响起,炸开一连串的火光,彻底将皇宫搅作一团乱麻。 楚煜鸢匆匆穿好衣服出了内殿:“苏姜!华元!” 江一晨提着剑跟在他身后,想了想又去拿了一件狐裘披风。 楚煜鸢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他用披风裹了个严实,江一晨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别怕。” 虽说楚煜鸢并不觉得自己害怕,但触及江一晨沉静的眼神,紧绷的神经还是放松了几分。 第145章 苏姜惊魂未定地跑进来:“陛下,宫中走水了,还有大量被火药破坏的痕迹。如今火势绵延,一时半会只怕是停不下来。” 华元落在他身后:“陛下,有人从外攻打宫门,看衣饰应该也是禁军,杨统领已经率领宫中的禁军在各宫门驻守,已经和来者交手了,战况一时胶着。” 虽然早有预料沐文曜不会善罢甘休,但他居然真的敢逼宫造反,还是出乎了楚煜鸢的意料。 这些年虽然沐文曜始终在想办法渗透禁军,但文臣武将素来不甚融洽,本朝也不例外,朝中武将要么就是沐文轩的拥趸,要么就是夹着尾巴做人,什么都不掺和。而禁军中又势力复杂,沐文轩在两代帝王的支持下,也堪堪让保卫皇宫内城的禁军可堪一用。 沐文曜居然能拉出来一支跟着他造反的军队? 他哪里来的人?! 楚煜鸢眉头紧皱,心念急转。 沐文轩还在玉京城,西北三军驻扎在城郊的精锐虽然损失了一些人手,但依然是精锐。沐文曜若想要成功,那速度一定要快,而且不能让自己活着,只有自己死了,他才能将手中的傀儡推上皇位,而生米一旦煮成熟饭,除非沐文轩想要天下起兵祸,否则就只能接受一个新的皇帝。 现在沐文轩只怕已经往城外大营赶去了,自己得拖延住…… “小心。” 江一晨突然出声,楚煜鸢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江一晨抱着他退开,顺势一挥袖将苏姜扫了出去。 苏姜狼狈地跌倒在地,而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一排细小如牛毛银针,烛光下闪着幽幽的蓝光。 “什么人藏头露尾,给我出来!” 江一晨声音不高,但远远传开,其中似有金石之声。 门外传来一声闷哼,一道听不出男女的飘渺声音道:“玉楼天外音……我道小皇帝身边的高手是谁,原来还是个老熟人。天一剑阁的高徒何时成了皇家走狗,莫不是忘了曾经的杀身之仇?” 楚煜鸢本来有些担忧地看着苏姜,闻言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江一晨:“什么杀身之仇?” 江一晨脸色不变:“失心疯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飘渺声音顿时一声嗤笑,江一晨没等他在说话,长剑出鞘半寸,清脆的声音听在耳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天一剑阁闻名天下的音攻玉楼天外音再度发威,硬生生将其后续语句都逼了回去。 这不对劲……楚煜鸢袖中的双手不由得握紧,但此时显然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他只能躲在江一晨身后,尽量不要让人分心。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江一晨低声道:“日后我会跟你解释的。” 楚煜鸢捏紧他的袖子:“嗯。” 华元扶起苏姜靠了过来,宫殿内外陆续出现不少身着灵隐卫服饰的侍卫。 江一晨扫了一眼,灵隐卫大部分都去宫门口抵抗叛军了,留在紫宸宫内的侍卫不过数十人,实在是算不得多。 好在能够翻阅皇宫高墙的高手毕竟是少数,对面来人更少。 江一晨侧耳听着,内力将声音束成细线,传入楚煜鸢耳朵里:“来了五个人,内力不低,虽然不算好对付,但也不算困难。让灵隐卫护卫你先走,想办法出宫去西市核桃巷的院子里找我师姐,这里交给我。” 楚煜鸢不由得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问道:“华元不能帮你吗?” 华元已经是灵隐卫中武功最高的人了。 江一晨摇摇头:“小殿下,你知道绝世武功,为何能叫‘绝世’吗?” 楚煜鸢难以回答,除了江一晨,他并没有见过几个真的能飞檐走壁的高手。毕竟从太祖将天下武学封存在六扇门后,所谓的绝世武学就陆续失传,如今所谓的武林,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真正能被成为高手的存在了。 “这些人起码身负一到两门绝世武学,可惜不得其法,或多或少都有走火入魔之相,而今我剑法大成,他们不会是我的对手。”江一晨缓缓放出内息,衣袖无风自动,门外已成合围之势的五人气机被他的剑意强行牵引,一时竟然没了动静。 江一晨反手握住楚煜鸢,继续传音入密:“小殿下,一会我会创造机会让华元带你走……你留在这,只会让我分心。” 楚煜鸢不由自主地用力握回去,现下着实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好时机,他只能憋出两个字:“要小心。” 江一晨笑了笑,随即传音华元,把事情交待后,突然开口说道:“陛下,这门应该不用了吧?” 门内门外众人皆未反应过来这神来一问,只听一声巨响,紫宸宫寝殿正门夹杂着强大的内力直接飞了出去,门外五人猝不及防,纷纷后撤,就在此时,剑鸣龙吟之声传来,江一晨长剑出鞘,自上而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剑气自雪亮的剑身透出,仿佛一道圆满的月光,似缓实快地朝着五人追击而去。 白衣飘然似鬼魂的手中白绫一甩,强行拦住月光,然后白绫寸寸折断,他不得不一退再退,直到一脚踏入青石地板,强行止住身形;一男一女站在一处,一人伸出左手,一人伸出右手,双手交握,内力涌出,圆融如意,强行将剑气包裹其中缓缓化去,二人身形不动不退,只是脸色俱是苍白了几分;还有一道浑身漆黑的影子,长鞭一甩强行与剑气相击,内气相撞炸开,他借势远远退开,看不出受伤与否。最后一人卓然而立,一把弯月似的刀竖立而起,强行接住了这一剑。 第146章 五人之间内力高下立判。 江一晨负手悠然走出来:“不想五年不见,诸位还是与过往一般的废物,当真令江某失望。” 挑衅之语一出,五人的注意力一时间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华元趁此机会,背起楚煜鸢,足尖一点朝着紫宸宫外飞奔而去,另有侍卫背起苏姜跟在了他们身后,五人眉头一皱,顿时想追,可身形一动,江一晨的剑气扑面而来,不得不各自回招抵挡,而剩余的灵隐卫则齐刷刷亮出连弩,锋利的箭矢雨一般朝着五人射去。 在楚煜鸢的要求下,还是留了一半的人帮他。 虽然灵隐卫不过两手之数,可手中的连弩却是工部精心设计的,此时弩箭连发,区区十人竟然真的弄出来了万箭齐发的气势。 五人纵然各自都称得上是高手,但毕竟也是肉体凡胎,更何况这批箭矢不知道箭头用了什么材料,一男一女的夫妻二人用携带的精钢宝刀对抗,既然被箭头硬生生斫断了刀身! 二人自然不知道,这箭头乃是楚煜鸢在系统帮助下弄出来的比百炼钢更进一步的合金钢材,虽然以后世的标准仍然是粗制滥造,但在如今已经极为惊人了。 江一晨站在殿前看着五人各自躲避箭雨,只觉得这一幕当真眼熟,不紧不慢地说道:“天道好轮回,不知各位对这万箭加身的感觉体会如何?昔日江某一人对付你们五人,哦不对,应当不止五人,但如此江某尚且在箭雨中坚持许久,诸位不会一炷香的功夫都坚持不了吧?” 白鬼似的男人阴恻恻地开口,竟然就是刚才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阁下哪怕要被人宰了,也要继续给人当狗,此种心性,我等自然比不了。” 江一晨并不生气,只是看他一眼:“九阴幻星诀乃是女子的功夫,阁下拿到这本典籍的时候没看总纲吗?练到如今阴气侵入心脉,阁下竟然还不愿意挥刀自宫?可你留着那玩意儿也没用了啊?” “你!”白鬼顿时大怒,“我杀了你。” 江一晨轻飘飘地一迈步,灵隐卫的连弩补上空缺,白鬼不得已又被逼了回去。 江一晨的眼光转到了一男一女身上,女子娇媚一笑:“奴家夫妻二人练得可是家传功夫,江少侠莫非也想指点一二?” “指点谈不上,”江一晨心平气和,“就是你们这家传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身影鬼魅般出现了二人面前,提剑一刺,二人脸色大变,想都不想地往后一退,随即双手交握,功法运转,两股完全不同的内力在催动下于两人身侧形成循环。 江一晨身形轻巧,如风一般紧紧跟随,就在二人内力循环将成未成之际,内力涌出,再次挥出一剑。 一旁专注射箭的灵隐卫只觉得眼前似乎暗了一下,目光之中只剩下了一道缥缈锋锐的剑光,似乎吸收了漫天的月华,轻飘飘地落在了二人中间空处。 联结两股内力的循环之处顿时被第三股内力冲垮了平衡,井然有序交换着的内息涌脉乱作一团,内力各自反噬,两夫妻喷出一口鲜血,顾不得伤势,强行运转内息想要后退。 可人又怎么快得过剑光? 雪月般的剑光在瞳孔中凝结,轻飘飘地从二人脖颈间划过,彻底断了两人的生息。 不过三剑,直接斩杀了精通合体之术的夫妻二人。 剩下三人不由得目露忌惮。 五年之前那种能损坏根基的伤势为何看上去对此人毫无影响?甚至比五年前还难对付了! 江一晨手持长剑,冲他们露出来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五年前的仇,咱们慢慢算。” …… 华元背着楚煜鸢,目标明确地朝着宫外跑去。 然而离开紫宸宫不久,华元就听背上的皇上吩咐:“华元,去正定门。” 华元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陛下不可,师父他让我把您送到江女侠她们府上。” “朕令你去正定门。”楚煜鸢平平淡淡的声音传来。 华元苦了脸:“陛下,正定门上战斗正酣,您去干什么,刀剑无眼的,伤了您师父会一剑宰了我的。” 楚煜鸢伸手拽住了他的头发:“难道朕就不能一剑宰了你?别废话,速速去正定门。” 君命难违,华元只得苦哈哈地往正定门跑去。 正定门是出入皇宫内城最为宽敞的一道城门,也是朝臣日常入宫的地方,而此时叛军已经破了外城,集中在正定门喊打喊杀,禁军统领杨震临正领着人守城,冷不丁看见一个眼熟的年轻美人,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帝,顿时吓得够呛:“陛下!陛下刀剑无眼啊!您……臣这就安排人护送您回宫!” 楚煜鸢径直越过他:“杨统领不必顾及朕。” 杨统领脸上是和华元同款的苦哈哈,只得快步跟上。 楚煜鸢径直走到墙头,借着墙垛的遮掩看向下方。 火光密密麻麻,但人群的面容模糊不清,依稀能看到人群后方骑在马上的几人。 他问杨震临:“可知道对方领军之人是谁?” 杨震临抹了把脸:“启禀陛下,领头之人是宁王和沐文曜,真正的指挥之人应当是永乐伯。” “永乐伯……”楚煜鸢若有所思,“这不是京中有名的废物吗?莫非在藏拙?” 说话间杨震临又迅速给副将安排了支援的任务,这才说道:“不瞒陛下,此人现在也是废物,其领着的兵也不是什么精锐。可正定门本就不是什么边关要塞,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讲究不了什么军法战略,全凭士兵勇武。而沐文曜不知哪组织来的一小股高手,身手远超一般士兵又悍不畏死,几度冲上城墙,好在他们人少而臣手下人多,靠着人数才能将他们反复逼退……可这样下去也不行,臣还是护送您离开吧!” 第147章 楚煜鸢只是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气。 正月的天气依然寒冷刺骨,寒风呼啸着,卷着皇宫上方走水导致的浓烟滚滚,无端显出一片萧杀之景。 他轻轻地呼吸一下,看向身旁的两人。 华元来之前已经得了交代,此时二话不说,唰啦将手中的旗子展开,大风卷着宽大的旗面飘扬起来,明黄色的飞龙在火光冲天中声势赫然。 正在拼杀的双方兵士目光不由得一凝。 楚煜鸢立在旗下,腰背挺直,那张令人见之忘俗的美人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肃杀,莫名令人联想到风雪断崖中高悬于天的冰凌,凛然而锋锐。 华元将龙旗插在城墙上,护他身前,高声道:“圣上亲临!” 声音在内力的加持下远远传开,一瞬的安静后,是更甚之前的山呼海啸。 城墙上的禁军军士顿时精神一振,口中的喊杀声都大了些,而城墙下的叛军在一阵哗然之后,开始变得混乱。 杨震临的判断并没有错误,墙下的叛军应当不是什么有组织的军队,极有可能是沐文曜用各种手段招揽而来的游兵散勇。 想到这,楚煜鸢又道:“传朕旨意,拼杀有功者,赏。叛军能立时而降者,既往不咎。” 华元同样用内力传音全场,一时间守城的军士士气大涨,分明是守势,竟然打出了一种强攻的气势。 而队伍后方,沐文曜和宁王对视了一眼。 宁王道:“看来阁老的斩首之策并未奏效。” 沐文曜很平静:“此前老夫就说过,小皇帝身边有高手保护,如今他只不过带了一个华元在身边,那么保护他的高手已经被老夫的人拖住了。” 宁王颔首:“是这个道理,可如今天子督战,杨震临势必死战到底,久攻对我们可不利啊。” “老夫本以为,府中高手尽出,能将小皇帝和他身边的高手一并杀了,没想到他身边的人看起来比老夫想的强。”沐文曜看着城墙上的楚煜鸢,“若他无声无息地出宫,那老夫还当着没什么法子,可既然他非要身履险境……鸣鸦,你去吧。” 并没有人回答。 宁王露出来一个惊讶的表情:“鸣鸦?那个英雄榜榜首?” 沐文曜阴恻恻一笑:“不错。” 华元持刀,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替楚煜鸢抵挡着流矢刀兵,突然,他脸色一变,迅速抽刀一横,同时大喊:“陛下小心!” “铮——” 刀剑相击之声远远传开,华元被来人一剑斩飞,口中鲜血不止。 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已经站在了楚煜鸢面前,长刀朝着年轻的皇帝刺了下去。 华元目眦欲裂,顾不得己身,强行回转内力想要上前抵抗,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彷佛变慢了,华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皇帝挺拔的身躯。 “陛下!!” 第77章 长剑穿身而过, 鸣鸦突然感觉手感不对。 手中的剑似乎是刺中了人,可又仿佛刺中了一团棉花,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 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帝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剑。 鸣鸦这一惊非同小可, 然而剑客的本能却让他下意识握紧了剑,内力一动, 试图将剑从小皇帝手中抽出来。 就这么电光石火之间, 小皇帝突然手臂扬起,一股大力从剑上袭来,已经用上内劲的鸣鸦竟然反抗不得,跟着对方力度抬高了剑。 光芒大盛, 声势煊赫的雷光直直自九天落下,彷佛一柄从天而降的利剑, 狠狠劈在了城墙之上,无数光弧四散飞跃, 刺眼的强光几乎令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正定门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在惊疑不定,没有人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直到雷光宣泄殆尽, 城墙上下的众人仍然有种天雷加身的错觉, 浑身麻软,不敢动弹。 楚煜鸢将已经变成漆黑陨铁的长剑从鸣鸦手中拿出来了。 这位一剑将华元击成重伤的剑客已经成了一块只能依稀辨认人形的黑炭。 华元第一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扑了上来,大逆不道地伸手拉住楚煜鸢:“陛下, 您没事吧?!” 楚煜鸢摇了摇头,示意华元将鸣鸦的尸体从城墙上扔下去,在重物落地的同时,帝王极具特色的平静语调响起:“刺客已被天株,何人还意图弑君犯上?” 一片安静中, 他的声音乘着风回荡整个正定门。 煊赫的雷电威光还回荡在所有人脑海里,哪怕平日里胆子再大的亡命之徒,也有种色变的恐惧。 苏姜反应极快,即刻高喊:“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尔等被奸人蒙骗,逼宫犯上,此时不速速请降,莫非要等到来日遭天谴才知悔改吗!” 苏公公用尽平日里最大的声音说出这一句话,尖利的声音迅速唤醒了还在震惊的众人,城墙上的守军先就因天子亲临而斗志昂扬,此时得见神迹,更是激动万分,不知谁起的头,“吾皇万岁”之声终成山呼海啸之势。 与之相对的,则是叛军一方开始溃败,前方之人想要往后退,后方之人却又碍于沐文曜亲率的督战队不敢溃逃,一时间进退不得,眼见就要大乱。 沐文曜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瞥了一眼身边,宁王两股战战,马都要骑不稳了,而楚煜鹏尚算镇定,但脸色也是苍白。 第148章 事已至此,已是一败涂地,他心知肚明,却不甚甘心,亦是扬声说道:“莫要忘了你们的来处,尔等昔日就已经犯下死罪,便是今日降了,难道过去之罪就能一笔勾销了吗!不如杀进宫去搏一个前程!” 沐阁老声音不可谓不大,说得不可谓不在理,然而,他身边能够利用内力传输声音的高手,要么进宫刺杀小皇帝不知所踪,要么就是始终在身边保护但刚刚已经身死的鸣鸦,而在山呼万岁的声势中,他的声音如同海浪中的水花,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何处而来一支冷箭,落入正定门下叛军的队列中,猛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沐文曜立刻扭头朝着远处望去,城墙巍峨的身影在夜空中伫立,完全看不清楚上面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正定门不远处的一处塔楼里,封和济极度兴奋地指挥着:“好好好,干得好!此番事了,本官定要向皇上为你们请功!莫要懈怠,再来一箭!打得准重重有赏!” 受工部召集而汇集起来的平民手艺人们同样极度兴奋,纷纷大声应是,快而不乱地给架好的床弩上好箭矢,又在箭首绑上火药,然后一箭射出。 如同惊雷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封和济和手艺人们再度兴奋欢呼,纷纷叫嚣着再来一箭。 大理寺卿孟恒忧看着如同变了个人的封尚书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又往墙角靠了靠,恨不得贴在墙上。 接连不断的轰鸣从天而落,不断有人在剧烈的爆炸中伤亡,叛军本就岌岌可危的士气终于到了极限,彻底乱成一团,不论是沐文曜筹谋多年组织起来的亡命之徒,还是想要博一个从龙之功的勋贵禁军,纷纷朝着外边逃去。 人流涌来,沐文曜避之不及,当时便被冲撞了一个人仰马翻,幸而身边的家丁身手尚算矫捷,迅速拉起他跟着人流往外跑去。 沐文曜养尊处优多年,何时如此狼狈地奔逃过,他被家丁拽着,踉踉跄跄往外跑着,眼角余光看见宁王父子策马奔袭,一边跑一边用鞭子抽打人群强行开路,而他用尽力气回头看了一眼,小皇帝高挑的身影屹立墙头,明明看着弱不禁风,却安稳如山。 他在极度不甘心中,出了正定门,还未喘口气,就感觉到了大地的微微震动。 马蹄声自远而近,渐成雷鸣,披坚执锐的骑兵自远处而来,潇洒的“沐”字旗在狂风中猎猎飞扬。 沐文轩的援军到了。 楚煜鸢终于松了一口气。 右手钻心的疼痛顿时涌了上来,他低头一看,手掌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手指一动就钻心的疼。 他下意识想把手往袖子里藏一藏,但苏姜已经看到了,苏公公顿时发出了出事以来最为惊慌的一声惊呼:“陛下,陛下您的手!!来人,来人传太医!!” 楚煜鸢:“……”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安慰道:“公公莫要慌张,我无事。” 苏姜半点不信他口中的没事,楚煜鸢幼时被沐皇后处罚的遍体鳞伤也是一句“我无事”,长大后这不动声色的本领更是了得,他的“我无事”在苏姜耳中约等于“事很大”。 他捧着楚煜鸢的手,老泪纵横。 华元已经忍着伤势一溜烟地往太医院跑去了。 楚煜鸢:“……” 他有心解释,发现好像解释不了,只能沉默。 好在接下来的事情,有沐文轩会处理,他跟着杨震临到了正定门的箭楼中,一名军医已经被紧急召唤了上来,小心地替他包扎后,楚煜鸢才道:“诸位都下去吧,等沐将军忙完了,唤他来见朕。” 苏姜小心问他:“陛下,您不回紫宸宫吗?” 楚煜鸢沉默半晌:“暂且不回,朕有事要问沐文曜。” 苏姜只得领着人退下。 等四周无人,010才从楚煜鸢的身体里钻出来:“宿主,你还好吗?” “嗯。”楚煜鸢展颜一笑,“这次多谢你。” 010轻轻地蹭了蹭他包裹得严实的手:“我也没做什么啦……都说了引雷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我本质还是电子生物,雷光下来我不一定能保护住你的……” 楚煜鸢安慰他:“无妨,本就是我一意孤行,你无需愧疚。只是,你这么帮我不会触犯你们的规则吗?” 010转了圈:“当然不会啦,这都是小事。” 其实会有影响,比如现在后台就躺着一封处罚信,但010相信自己不打开就不会有处罚,坚定地任由邮件的红点闪烁在后台。 楚煜鸢半点不知,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我想看看任务面板。” 010顿时精神一振,这个世界宿主和任务对象过于如胶似漆没有误会了,导致他没有什么存在感,相对的,他也很久没有关心过任务进度了。 结果今天一看,原来卡死在70%的进度,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95%。 010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楚煜鸢若有所思:“以前你的宿主说,这个进度只和双方的意愿有关系吗?” 010点头:“对啊,宿主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楚煜鸢很确定,自己和江一晨对携手一生这件事都不会有犹豫,那为什么进度此前一直是70%呢?而紫宸宫中刺客那句“杀身之仇”始终回响在他脑子里,他有了一个擦测。 或许,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误会,而那个误会,才是真正导致任务进度停滞不前的原因。 第149章 …… 江一晨站在紫宸宫前,指挥着灵隐卫处理院子中的尸首和种种被打斗破坏的痕迹,时不时看向宫门处,眼里是抹不去的担忧。 江一蝶走过来,看了看他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翻了个白眼:“花孔雀,担心就去找他啊!干等着算什么事情!” 江一晨回过神:“他应当无事。” 江一蝶一挑眉:“这么放心。” 江一晨没说话,他自然是不太放心,可方才那道贯穿天地的雷光他也看见了,莫名的,他就觉得这应该也是小殿下的手笔,而且先前宫门前种种热闹,现在已经平息下来了,没有更进一步的骚乱,那就说明局面已经控制住了,楚煜鸢应该没有大事。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太方便直接去找他。 江一晨试着运气,胸口顿时传来一阵闷痛,控制不住咳嗽了一声。江一蝶瞬间紧张起来:“内伤又发作了?快快坐下,我帮你调息。” “没事。”江一晨咽下口中的腥甜,“不动内力就没事,之后我慢慢调养就是了。” 江一蝶咬牙切齿:“怎么没让走火入魔弄死你个小混蛋!受了重伤不想着赶紧疗伤,偏要去沐浴更衣,都跟谁学的臭讲究!” “你别管。”江一晨一句话差点让江一蝶跳起来,“总之你要是我师姐,记得告诉陛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死了那五个,什么伤都没受。” 江一蝶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便是吹牛也没有你这么吹的,虽然都是一群练功歪了的废物,但五个一起上也不是能轻松应对的,你这次没死那是要谢谢大师姐和我!” 江一晨看看她,冷不丁笑了起来,拱手为礼,声音温柔:“是,小弟谢过四师姐。” 江一蝶反应极大地跳出三尺,高声呼喊:“大师姐快来!老九伤到脑子了!!!” 江一晨嘴角一抽。 “什么伤到脑子?”说曹操曹操到,江一念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江一蝶身后,认真打量一眼江一晨,皱了皱眉,“你的伤势当真不要紧?” 江一晨笑了笑:“大师姐放心,当真没事。幸好两位师姐来得及时。” 这五人老实说并不算好对付,到后面灵隐卫箭矢逐渐清空,他的压力也陡增,要不是江一念及时赶到,说不准他又要上那些同归于尽的手段了。 但他心境早已和之前不同,并不愿意让自己随便重伤,否则小殿下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好在如今虽然有些皮外伤,但更重的是内伤,楚煜鸢对武功一窍不通,他轻松就能瞒过去。 江一念静静看着他:“这五人,应当就是五年前围攻你的高手之一。” 江一晨点点头:“不错,是沐党中人。” 江一念道:“所以过去,不是小皇帝要杀你。” 江一晨露出来一个笑:“对,是有人设计于我,他怎么会想杀我。” “噫!”江一蝶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你不值钱的样子!” 江一念沉默半天:“事情已了,我这就启程回山。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带着小皇帝来剑阁一游。” 这算是彻底放下心结,认可了自己和小殿下吗……江一晨笑着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而江一蝶早就兴奋不已:“那我也走啦!我不回山也不再留在玉京,我要去西南玩儿~” 江一念瞥她一眼:“随你。” 说完也不跟江一晨再废话,潇洒一转身,足尖一点,径直出宫去了。 江一蝶紧随其后,回头冲着江一晨挥了挥手:“老九,来日再见。” 江一晨目送两位师姐离开,低低说道:“来日再见。” 等处理完了紫宸宫中的事情,又调理了一会儿内息,他甚至把原来的太监宫女都找了回来,让他们替楚煜鸢准备早膳,但楚煜鸢始终不见踪影。 这下江一晨坐不住了,难不成他想错了,外边局势其实没有控制下来? 而经过调理,他内伤已经不太影响行动了,于是他便出了紫宸宫,朝着宫门处走去。 一路上均有身着银甲的人正在收拾残局,江一晨认出来这是沐文轩手下的西北三军,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西北三军入宫,那应该没有大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见楚煜鸢的身影。 正在他考虑去哪里找楚煜鸢时,一个眼熟的身影突然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停的太急险些摔了一跤:“江公子!陛下,陛下出事,您快去看看吧!” 江一晨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来人正是苏姜的小徒弟,平日里在紫宸宫伺候的小太监,此刻声音都要裂开了:“奴才也不知道啊!陛下独自审问了沐文曜,出来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公公急坏了,让奴才回紫宸宫找您,陛下现在就在正定门的箭楼里,您快去……”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江一晨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匆匆赶到正定门的箭楼,华元将他引到一间小房间门口,苏姜正焦虑地走来走去,见到他如蒙大赦:“江公子!您终于来了。” “他呢?”江一晨顾不得寒暄,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姜苦着脸:“奴才亦是不知啊!陛下他方才……” “好了容后再说。”江一晨忧心楚煜鸢,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解释,打算自己进去看看。 苏姜识趣地让开。 第150章 箭楼里的房间又矮又小,光线暗沉,一盏烛火幽幽地在桌上独自燃烧着。 房间里布设简单,只有一张矮桌,一张硬床。 楚煜鸢抱膝坐在床脚,整个人缩成一团。 江一晨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进去,苏姜在他身后轻轻把门关上,自己带着华元亲自守在门口。 江一晨走到床边,轻轻唤道:“小殿下?” 缩在墙角的一团动了动,但并没有抬头,很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一晨:“……” 他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心头暗骂,千算万算怎么忘了沐文曜这个老匹夫,早知道就该早些一剑宰了他。 他坐到楚煜鸢身边,伸手想摸摸他的脸,但楚煜鸢把头死死埋在膝盖上,江一晨只好退而求其次摸了摸他的长发:“事情都过去了,又不是什么重伤……” “你差点死了。”楚煜鸢终于抬起头,脸颊上的晶亮水迹异常明显,“你差点……就活不下来了……这叫不是重伤?” 江一晨脑子一懵。 自从认识楚煜鸢以来,他从来没见他哭过,沐老太傅去世的时候没有,被沐皇后罚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没有,先皇重病药石无医的时候也没有,哪怕难受到极致,楚煜鸢最大的反应也就是红着一双眼睛怔怔发呆。 他一度以为他已经不懂得怎么哭了。 而现在,他坐在床上蜷成一团,眼角不断有透明的液体滑落,哭得无声无息。 哪怕当年濒临绝境,江一晨也没这么慌张过,他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着眼泪,徒劳地哄:“别哭,别哭,没事的,早就没事了……小殿下,鸢儿?你看看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但泪水彷佛豪无止境,依然一串串地从楚煜鸢的眼角溢出。 江一晨也顾不上其他,强行把他拉起来按在了怀中,让怀中人的耳朵紧紧贴在胸口,一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冷静些……你听,我是不是好好的?”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回响在耳边,楚煜鸢四散的魂魄似乎回来了一些,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抚在江一晨的胸口,似乎能透过衣服感受到他身体上的那些伤痕。 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伤痕,像是被万箭穿心一样的伤痕。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真的是万箭穿心。 “老夫知道先皇给你找了护卫,但直到你身边的那个大宫女来找老夫时,才知道护卫竟然有这种来头……” “其实老夫不是非要和他过不去,可老夫耗了不少人情才请动的说客,他听都不听就让人滚了……有这么个对你忠心耿耿的高手,老夫彻夜难眠啊……” “老夫身边的高手也不是非要取他的性命,只要他认输,也不是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可这小子下了狠手反抗,不得已,老夫也只能忍痛下狠手了。” “哦,彩璃是他杀的,陛下,臣记得,彩璃也算得上你最亲近的人了?” “说到底,不是你识人不清,任人不明,才致使手下之人自相残杀的?” 沐文曜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字字如刀,江一晨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似乎同等在他心上复刻了一遍,疼得他难以呼吸。 楚煜鸢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兄长,对不起……都是我,如果不是我……” 江一晨捧起他的脸,直接换了种方式让他闭嘴。 彼此之间呼吸交缠,楚煜鸢难以抑制的哽咽都被另外一个人吞进了腹中,直至感觉怀中人软了身体,江一晨才放开,手指轻轻摩挲着已经变得艳红的唇瓣:“分明是沐文曜那老匹夫不怀好意,你怎么还替他赔罪了?你到底哪边的?” 这刻意的俏皮话并没有让气氛缓和,楚煜鸢的墨瞳依然泡在水里:“彩璃……她想让我当一个好皇帝,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没察觉出她的心思,是我没看出来……” 江一晨无奈:“讲讲道理啊小殿下,你又不是神仙会读心,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在怀中掏了掏,什么都没掏出来,最后只好挽起袖子,用里衣替他擦了擦脸:“说到底受伤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了,你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楚煜鸢定定看着他:“你不恨我么?” 江一晨擦脸的动作一顿,低头和他对视:“其实最开始是恨的。” 楚煜鸢呼吸一停,眼泪流得更凶了。 江一晨顿时后悔,赶紧补上后面的话:“可你知道吗,我决定送秦彦秋回京的时候,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杀我的。” 楚煜鸢眼珠子动了动,神色有种不自觉的委屈:”但你没问。” “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问的。”江一晨放柔了声音,“当时我仍然以为是你要杀我,可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 江一晨认真看着他,声音轻而坚定:“那时我就知道,你比我所有的是非爱恨都重要。” 第78章 “根据各地传回的消息, 化肥已在江南、山南等地推行开来,待到春耕,化肥下地, 来年会是一个好收成……” “臣已经告知各地官员跟进春耕之事, 御史台巡查之人业已出发,会着重注意官员借机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 “冯氏商会运转良好, 妾身已将最新一批百万两之巨的税银交给户部, 足以支撑来年的化肥供应……” “沐文曜谋反一案,三法司已经审理完毕,臣将案卷呈上,请陛下过目……” 第151章 “禁军如今糜烂不堪, 臣挑了几个统领人选,重练禁军, 还请陛下允准,这几人……” “臣……” 紫宸宫御书房内, 朝中重臣汇集于此,将正月二十六沐文曜逼宫以来的桩桩件件一一禀报。 楚煜鸢穿了一身月白常服, 披着薄披风, 长发披散下来,脸上犹带病容, 沉静地听着,仍是端肃的模样, 可较之过往的刻板僵硬,如今的他多了几分活气,也就越发显得人苍白脆弱。 在场的群臣都年长于他,年岁最大的封和济,长房嫡孙也就比楚煜鸢小了一两岁, 见到皇帝如今一边看折子一边时不时咳两声,忍不住出言道:“陛下,龙体要紧,朝中诸事不妨先由内阁处理?”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 这话说得着实有点让人误会,刚刚一个擅权的沐文曜还在大理寺天牢里蹲着呢,你封大人这就准备把皇帝刚收回去的权力拿回内阁了? 封和济却并不在意:“臣之意,想必陛下能领会,如今乱党刚除,重要的乃是拨乱反正,休养生息,日后诸般事务还要陛下您亲自过目,若是您龙体抱恙,又如何安众臣之心?” “朕知晓卿的意思,咳咳,无需多心……”楚煜鸢又是好一阵咳嗽,苏姜赶紧上前帮他顺气,过了一会儿,他才停下来,“众卿办事,朕自然是放心,也无需担忧朕的身体,天一剑阁的江少侠为朕寻来了神农谷的神医,调养一段时间便会无事。” 在场众人不管真假都松了一口气,楚煜鸢继续道:“朝中一应事务还是照旧,若非急事要事,诸般事务还是由内阁商议出结果后给朕过目,具体便由山爱卿看着处理吧。” 众臣心思一动,纷纷看向山雪明。 山雪明恭敬一礼:“臣领旨。” 这边是康元一朝新的首辅了,吏部尚书方远下意识看向了封和济。 同为最先投靠皇帝的六部之首,如今更加年轻的山雪明可是爬到你上头了。 封和济笑而不语。 “那今日就先到这吧,诸位且去忙吧。”处理了一上午的政事,楚煜鸢未好妥的身体着实疲惫,说完便令苏姜送客。 众人离了紫宸宫,才三三两两散去,孟恒忧走在最后,身侧跟着吏部尚书方远。 方远边走边说:“山大人升任首辅,封大人却还是工部尚书,不知孟大人如何看?” 孟恒忧看他一眼,呵呵一笑:“陛下行事,何时容我置喙。方大人,先走一步。” 方远目送他远走,嗤笑一声:“老狐狸。” 身为吏部尚书他自然知道,封和济的嫡子已经入朝,皇帝赐了给事中,封和济这老狐狸是摆明要给儿子让路,孟恒忧在逼宫之日进宫,还和封和济一道惊退了叛军,不论进宫的初衷如何,陛下日后总会念他一份香火情。 而山雪明已是内阁首辅,刑部尚书由他举荐,兵部由沐文轩代管,陈鹤年垂垂老矣,陛下不会找他的麻烦,唯有自己这吏部,算不上陛下的心腹,来日前途着实堪忧。 方远叹了一口气,苦笑不已,早知有今日,当初跳船就该果断些。 等众人离开紫宸宫,江一晨领着一名外貌俊秀的男子出现。 男子径直上前,笑眯眯地道:“陛下,我给你看看脉。” 话还没说完,江一晨长剑“唰啦”一下伸了过来,抵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远:“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作甚,想行刺?” 男子当即炸毛:“我呸,江老九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眼瞅着上演过多次的闹剧又要开始,楚煜鸢及时伸出手腕:“烦请叶神医看看,朕有些心慌。” 一句话让在场两个人都有些紧张,叶黎仔细看过脉象之后,眉头才舒展开:“不妨事,陛下忧思多年,一朝病气发散,反复是正常的,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幼时身子亏空不少,得好好调养。” “这真的是将病气都发散出来了?”江一晨怀疑地看着叶黎,几乎将“你别是个庸医”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叶黎大怒:“江老九!你他娘的怀疑老子医术?!” “还请叶神医开药。”楚煜鸢及时出声,避免了这两人又一轮“你是庸医”“我不是”“你就是”的无聊争论。 叶黎对着美人素来轻声细语,何况还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美人,闻言哼哼两声,原谅了江一晨的冒犯,自顾自地提着药箱下去开药。 江一晨还想撩拨,被楚煜鸢瞪了一眼才安静地放他走,等叶黎离开,他这才凑过来,摸摸楚煜鸢冰凉的脸,叹了口气:“快些好起来吧。” 楚煜鸢也散了人前的紧绷,把头埋在他腰腹处,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日箭楼中互诉衷肠之后,楚煜鸢自懂事之后第一次哭得不能自己,哭完之后心神一松,当场就晕了过去,差点没把江一晨吓到走火入魔。 回到紫宸宫楚煜鸢就生了重病,江一晨守了两天发现他还是不见好转,干脆把沐文轩抓进宫来守着,自己将身法压榨到极致,千里奔袭到神农谷将叶黎绑了回来。 叶黎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还以为天塌了,结果到了一看,发现病始终不见好是因为太医院的太医不敢用猛药,只能慢慢调理,便是他不来,再病上五六日也会逐渐好转,被绑架的一路颠沛涌上心头,恨不得马上跟江一晨打一架。 之所以没打,是因为打不过。 第152章 两人相拥着呆了一会,楚煜鸢身体不适,但心情却意外轻松,自幼压在他头上的沐党分崩离析,手握系统给的未来道路,底下又有山雪明沐文轩等文武重臣的支持,他有足够的信心给楚朝一个国泰民安的未来,再加上解开了和江一晨多年的误会……种种累积,反而让他生出无数的期待来。 静养了一段时日,他也有些静极思动,抱紧江一晨的腰:“兄长,我想出宫透透气。” 江一晨:“……还病着呢,别闹。” 楚煜鸢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一晨坚定地抗了几息功夫:“……下不为例。” 他用狐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又给他找来一个厚实帷帽把风挡住,这才揽住他的腰将人带出皇宫。 等叶黎熬了药回来,发现本该静养的病人不见了踪影,顿时跳着脚大骂,弄得整个紫宸宫都战战兢兢的。 叶神医因此在宫中一战成名,谁见着都是客客气气的。 楚煜鸢和江一晨丝毫不关系神医的死活,并肩走在街上,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坊市非但没有打烊,反而家家悬挂灯花,显得热闹非凡。 江一晨有些惊奇:“今日莫非不宵禁?” 一个路边的小贩听到了,哈哈一笑:“贵人多忘事啊客官,今日乃是二月二春耕节,自然没有宵禁。” 楚煜鸢一阵恍惚,他病中不知日月,转眼竟然已经到了二月。 怪不得户部有关农事的诸多事项都已经安排了下去。 他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显眼,江一晨初时还担心他的身体,但见楚煜鸢越走越是兴致盎然,也不再扫兴,大不了回宫之后让叶黎多尽点心。 走着走着,人群突然增多,江一晨迅速把人拉到身边护好,运足目力往远处看去。 “这莫非是一座月老庙?”楚煜鸢的声音从帷帽下传来,江一晨一愣,这才发现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一男一女,要不就是丫鬟婆子簇拥的贵族小姐和家丁前呼后拥的世家公子,人人手上都系了一根红绳,瞅着样式各异。 瞧着确实是月老庙的红绳无疑,可哪儿有月老庙开在热闹坊市之中的? 楚煜鸢来了兴趣:“兄长,我们去看看。” 等他们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不是并不是月老庙,而是一家名为“仙缘阁”的商户。 站在门口一看,里面各式商品琳琅满目,颇有后世“超市”的样子。 楚煜鸢面色微妙,这不会又是他虞爱卿的手笔吧? 这仙缘阁店面不小,前前后后共有三个铺面,打通之后连成一片,江一晨和楚煜鸢掀开门帘走进来之后,一名身着短打的小二凑了上来:“二位贵客,小的是本店的导购,两位唤小的王二即可,敢问两位贵客可是来求仙缘的?” “求仙缘?”江一晨一愣。 王二看看他,又看看楚煜鸢,嘿嘿一笑:“公子和这位姑娘一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本店的仙缘绳,给二位的喜事添一份彩头?” 楚煜鸢:“……” 江一晨忍不住扭头看他。 陛下一身白衣,裹着白狐裘,黑色长发披散至腰间,一举一动气质优雅,又戴着帷帽,瞧着确实像哪家的千金小姐,虽说个子高了些,但他身形高挑又不壮实,说是姑娘也不怎么违和。 江一晨忍着笑:“实不相瞒,我和夫人初来乍到,不清楚贵店这仙缘绳是何物。” 楚煜鸢:“……” 他生气地用力戳了一下江一晨的腰。 王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公子和小姐……” 楚煜鸢不得不开口打断:“……我乃男子!” 王二脸上茫然一瞬,但随即恢复正常:“男子又如何,世间姻缘难得,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这堪称惊世骇俗的话惹得两人都无言以对,江一晨忍不住啧啧称奇:“王二啊,这莫非也是你们东家教的?” 王二非常镇定:“东家只是教训小的,来着是客,不可怠慢。而来本店的客人,谁不怀着一人一生一双人的期许?真心难得,本店做得就是保存这难得真心的生意,自然不会对客人的私事说三道四。” 江一晨听得好笑:“倒是有些歪理,你到说说看,你们店怎么保存真心?” 王二精神一振:“二位贵客随我来。” 穿过琳琅满目的正堂,这家店竟然还有一个非常宽阔的院子,院中栽了一株粗壮的榕树,看着像是有百岁树龄了,而树枝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带着红色流苏的木牌,风一吹,满树的红色流苏随风飘荡,看着异常艳丽。 而院子周围则摆满了桌椅,男男女女坐在一处,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 虽说大楚民风开放,但男女之别还是有的,这男女同桌而坐,又靠的极近,要是朝中的老古董看见,说不定又是一通说嘴。 楚煜鸢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只是跟着王二到了一张空桌旁。 说是空桌也不尽然,四四方方的桌上一旁已经有了一男一女,正在专心致志地编者红绳,桌上有这散乱的红线和各色图谱。 楚煜鸢看明白了。 这是商家提供红绳和样式,客人自己动手编织红绳,编好之后给心上人戴上,再去那棵榕树那里挂个红牌,这就是所谓“求仙缘”了。 基本符合系统所说“售卖情绪价值”的营销方式。 第153章 这确实是虞景天搞出来的东西。 而看着这人来人往的仙缘阁,陛下摇了摇头,深觉玉京城中百姓还是太闲了些,这摆明了毫无用处的仪式居然也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而他正想说话,就见江一晨已经捡了几根红绳,兴致勃勃地挑了一个样式,开始动手编了起来。 楚煜鸢:“……” 他想了想,也挑选了一个心仪的样式,笨手笨脚地开始编红绳。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煜鸢挫败地看着手中松松垮垮的红线,嘴唇紧抿。 他自幼聪慧,学什么都是一点就会,没想到今日在这简简单单的红绳上头栽了跟斗。 手上突然一暖,江一晨把一根样式精致的红绳绑在了他右手手腕上。 楚煜鸢沉默地看看手上的,再看看自己编的,当即重新挑选红绳,打算重新编一条。 再让他编下去夜就深了。 “不妨事,我不嫌弃。”江一晨忍着笑,“鸢儿不帮我戴上吗?” 江一晨一般只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叫他“鸢儿”,冷不丁在床榻之外叫出来,楚煜鸢思绪一歪,耳根当即就红了:“不要乱叫!” 江一晨奇道:“这不是你名字吗?不叫这个叫什么?” 楚煜鸢一时噎住,只能动用强权:“……你不准说话!” “好好好,不说话了。”江一晨笑盈盈地看着他,抬了抬自己的右手,“那帮我戴上?” 楚煜鸢便拿起松松垮垮的红绳,认真替他戴上,同样带着红绳的右手动来动去,绳结垂下的红色流苏飘飘荡荡,似乎真的把两颗心拴在了一起。 他们携手走到榕树下,江一晨拿着一块木牌,并指成剑,看着他:“要写什么?” 楚煜鸢想了想:“就写,国泰民安,长长久久。” 前一句是他作为君王的责任,而后一句是他作为楚煜鸢,对江一晨的承诺。 江一晨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低低一笑,龙飞凤舞地刻了八个字,随手一扔,木牌直接挂到了榕树最顶端。 他看着自己的小殿下:“看,愿望上达天听,一定会实现的。” 楚煜鸢仰头看着满树飘荡的红色木牌,露出来一个清浅的笑:“嗯!” 榕树枝叶簌簌作响,似在回应。 …… 康元十年秋。 又是一日内阁齐聚,想君王各自禀报要事后,默契地看向了唯一剩下的老臣——封和济。 封和济双鬓斑白,长子已于一年前就任吏部尚书,一门两尚书,端的是光宗耀祖,而长子就任后,他就提出了致仕,只是彼时工部还在改组,这才又留了一年。 他将这些年工部研究的各式事物整理成册,一部留在工部,一部呈给楚煜鸢。 看着楚煜鸢翻看他整理的各式图册,封和济有些遗憾:“陛下所得的这些奇思妙想,若能成功,必是百姓之福,可惜……老臣惭愧啊。” 楚煜鸢摇摇头:“卿不必多虑,不到时候罢了。” 这些年他陆续将从系统那里得到的各式工业产品下发工部研发,然而想要复刻后世的科技并不容易,成功的少,失败的多。 而更要命的是,一些东西的出现反而是祸非福。 例如康元六年就被工部弄出来的手摇纺织机(注1),楚煜鸢试着在纺织业发达的江南一带推广,效率飞升导致江南布庄飞速扩张,农户纷纷投身商行,土地相继荒废;紧接着便是布庄的兼并扩张和随之而来“布吃人”……江南险些生乱。 江南道布政使及时出手,废了所有纺纱机,恢复农户生产,控制布庄出货量,才勉强稳住民生。 这给了楚煜鸢和朝中大臣一个深刻的教训,他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何为“生产力需和生产关系的匹配”。 山雪明等人闻言各自心有戚戚,时间一长,他们自然知道当初的神人给皇帝描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他们也在努力朝着那个方向行进,希望能铸就盛世青史留名。然而显示给了当头一棒,生动诠释了何为历史进程不容更改。 故而君臣均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专注发展维系民生,逐步推进各项技术的发展,后世的种种宏图,最终成了君王摆在书案的愿景,有待后世之人继续努力。 如今朝堂新人换旧人,封和济已是除了沐文轩之外,先皇时期留下最后一位重臣了。 他整肃衣冠,庄重行礼:“日后老臣便不能陪伴陛下左右了,愿陛下龙体安康,愿我大楚风调雨顺,愿诸位同僚同心戮力,造福万民。” 众人亦是正容回礼。 楚煜鸢看着这位也算长辈的老臣:“山高水长,还望卿善自珍重。” 封和济慈祥地笑起来:“臣谢过陛下。” 而封和济离京后没多久,沐文轩携昔日的珍妃,如今的布军师也入宫辞行。 这完全出乎了楚煜鸢的意料:“这是为何?” 沐文轩笑起来:“陛下,漠北臣服,禁军焕然一新,西北三军后继有人,您身边又有岁君保护……已经用不上臣了,臣少年以来一路征战沙场,混迹官场,着实有些疲惫,故而趁着现在年轻,想要去各地看看,还望陛下允准。” 楚煜鸢沉默。 若论感情,年少时一直庇护他的沐文轩比封和济深多了,此时乍闻故人辞行,心情着实复杂难言。 他又看向布军师:“军师呢?又为何要走?” 第154章 布军师亦是展开笑容,伤痕背后的绝世容颜仿佛发着光,声音柔和地说道:“陛下,臣昔日出宫,本就为了一份自由自在,只是为了报恩才留在军中,如今军中无事天下太平,臣也想四处走走,以全儿时心愿。” 楚煜鸢又是一阵沉默:“除夕快到了,二位不妨过了年节再出发。” 沐文轩和布军师对视一眼,沐文轩笑道:“那是自然,早就听说今年陛下特许玉京城内办一个全城共庆的庙会,臣等怎么也要凑了这个热闹再出发。” 楚煜鸢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康元十年,是后世所载大楚真正中兴的起点,康元帝楚煜鸢和他的文武班底终于成型,朝着繁盛的巅峰攀升而去。 而对于除夕夜站在宫墙上的楚煜鸢来说,这一切还很遥远。 他看着灯红通明,人来如织的玉京城,想着即将离开的故人,难免有些闷闷不乐。 江一晨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低声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对他们来说,也算个好结局。而且大过年的,不准伤心。” “嗯。”楚煜鸢靠着他闭上眼睛,声音闷闷的,“兄长,你会走吗?” 江一晨一笑:“若我要走,一定把你一起带走。” 楚煜鸢把头往他脖颈里埋了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许久不见的蓝色光球突然出现。 010小小声:“宿主,我也有话跟你说。” 楚煜鸢:“……” 他心生不妙的预感,想了想,拍拍江一晨:“兄长,我想吃那边的烧饼。” 天气寒凉,他身上是一件精心缝制的大氅,柔软皮毛把他裹在里面,抱起来柔软温暖,手感上佳。 江一晨懒洋洋地抱着他,根本不想松手,闻言想都不想:“让苏姜去。” 楚煜鸢戳戳他:“我要你买的。” 江一晨和他对视一眼,认命地放开他,叹了口气:“是,陛下,臣这就去。” 等江一晨走了,楚煜鸢才看向010:“你也走了吗?” 010嘿嘿一笑:“对啊,宿主任务早就完成了,心愿也已经达成,根据系统的世界线推演,你会是后世承认的千古一帝的!” 楚煜鸢莫名想笑:“朕昔日……”其实是骗你的。 010晃了晃身体:“哎呀,看破不说破啦~总之,我要去往下一个世界了,陛下你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楚煜鸢脑子里还回荡着江一晨那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看着这个不为人所知的老友:“好,你也要一路顺风。另外……” 他诚恳看着010:“谢谢你。” 010害羞闪了个4/4拍,旋即消失了。 楚煜鸢收回看向空中的视线,怅然若失的心情又在看见江一晨捧着一块烧饼飞身过来时化成了甜意,他脸上终于化去了儿时留下的刻板僵硬,露出一个柔软自然的笑容。 010浮上半空,等待空间通道打开时,“视线”顺着下方的灯火长龙看了过去。 一名孩童手持一盏玉兔彩灯,兴奋地沿着玉京的朱雀大道飞奔,他路过正在挑选花灯的儒雅书生,撞开了黏在一起的年轻男女,穿过热闹繁华的诗会现场,路过巍峨的皇宫城墙,一路跑进了街边暖意融融的商户里。 而城墙上微笑注视他的君王扭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身侧的青年便背起君王,轻飘飘地离开城墙,融入了灯红通明的红尘之中。 010认真地记下这一切,轻声和自己的第二任宿主告别:“再见,楚煜鸢。” 第79章 "警告!控制舱遭受入侵!请求支援!” “警告!控制舱遭受入侵!请求支援!” …… 贝兰越过闪着舰载广播残破的外壳, 踏入了主控舱段的走廊。 残肢断体铺了一地,粘稠的血液几乎将银白色的舱段染成红色。 这是启明星号引航舰上最后的战场。 战斗部队已经伤亡殆尽,守在主控舱段上的是启明星号上的行政和科研人员, 以及战斗部队最后的余晖——军医。 一头卷发的雀斑男生, 雪肤金发的明艳美人,身形魁梧的络腮胡大汉…… 贝兰微微低头, 算是和自己的学生和战友告别完毕, 接着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们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踏入了中央控制室。 里面同样一地血腥的残肢断体,但还有两个活人。 一个穿着简单的黑衣黑裤,黑色短发不羁的飞扬着, 墨色眼瞳透着散漫和无聊的神色,他掐着脖子把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举在空中, 像是举着一个洋娃娃。 男人仅剩的意识在看到了踏进大门的贝兰后被激活了,他瞳孔骤缩, 喉咙中荷荷出声,猛然挣扎了起来。 贝兰认出他的唇形:“医生, 快跑! 贝兰闭了闭眼睛:“放开他, 希弗礼。” 希弗礼散漫的眼神一凝,有趣地笑了笑, 然后手指毫不犹豫地用力。 一声脆响,生命最后关头还希望保护自己军医的战士脖颈一歪, 没了声息。 贝兰呼吸一窒。 “现在不在床上,我不会什么都听你的,医生。”希弗礼丢垃圾一样丢开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来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 “无故袭击启明星号, 这是叛国。”贝兰眼神冷下来,“希弗礼,你什么时候做了柯明曼公爵的走狗?” 希弗礼歪了歪头,冲他扬了扬手上的黑色手镯:“非要说的话,是一开始吧。” 第155章 贝兰无言以对。 希弗礼一开始就是被帝国派到柯明曼麾下的改造人战士,手上的镣铐就是命令的证明。 希弗礼擦干净了手,眼神落到贝兰身上,散漫的瞳孔慢慢变得灼热。 贝兰浑身都是血迹,别人的,自己的,甚至连素来整洁的银色长发上都沾染了斑斑血迹,被主人粗暴地扎成一个凌乱的马尾披散在脑后,那双被盛赞的暖阳般的金色瞳孔透着少有的冷漠,变成了一块裹着蜜糖的冰块。 可看着还是很干净,很想让人……弄脏他。 “医生。”他用甜腻的声音轻柔地喊他,“我想知道打开启明星号星图的密钥,告诉我好吗?” 贝兰随手扔掉跟随他一路杀机进来的电磁枪,希弗礼的强化能力是电子,这种枪对他没作用。 “你说得对,现在不是在床上。”贝兰强大的精神力在空中凝结出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尖刀,“不是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尖刀破空而至,希弗礼在极度兴奋的眼神中,于指尖闪烁出了阵阵电弧。 起航历355年12月30日,柯明曼公爵叛乱,离开母星巡航三百余年的波利诺帝国就此分崩离析,庞大无匹的星际移民舰队终在茫茫宇宙中化成了尘埃。 …… “叮铃铃——” 刺耳的闹钟声响起,贝兰头痛欲裂地从沉眠中醒来,刚有意识时,便不管不顾地压榨精神力往前方射出一枚尖刀。 “哇啊!”陌生的电子音大喊大叫,透着股清澈的愚蠢。 贝兰还有些茫然的思绪终于回归正常,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一间不过十平米左右的宿舍,一张单人窄床,一面钉在墙上折叠书桌,进门处还有一道小门,里面是五平米大小的卫生间和淋浴间——这是他在启明星号上的住处。 狭窄但干净,没有被希弗礼那强得毫不讲理的异能摧毁的宿舍。 希弗礼……?! 贝兰猛然回神,他抄起放在桌上的个人终端,点开一看,上面赫然显示着起航历350年3月21日14:00。 350年2月21日?! 距离柯明曼叛乱,还有五年,他这是回到了过去?! “宿主,你还好吗?”又是刚才那道陌生的电子音。 贝兰茫然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小小的宿舍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光球,闪着明蓝色的光,正在“看”着自己。 “你是谁?”他下意识开口问道,但还没等空中的蓝色光球回应,他突然反应过来。 350年2月21日14:00? 350年2月21日14:00!! 贝兰顾不得许多,一跃而起,推开门朝着主控舱段的跑去,迎头撞上一个一头卷发的雀斑青年,见到他露出来一个开心的笑:“老师!我正要去找您,您身体好些了吗?” 丹·福尼尔,他手下的菜鸟实习生之一。 再见故人的喜悦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贝兰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仍然朝着主控舱段飞奔而去,一边走,他一边打开个人终端,拨通了自己老师的私人通讯号码。 通讯很快接通,一个端正严肃的老头出现在终端上:“贝兰?你找我有事?” 贝兰语速飞快:“老师,蓝茵河号……” 他话没能说完,个人终端的画面闪了闪,一段视频被强行转了进来。 右上角有九道交叉圆环组成的图标——意味着这是主脑最高权限播放的信号。 一个穿着军装,胸口佩戴了一排勋章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画面中央,浅蓝的眼睛平静而坚定:“我是蓝茵河号舰长、波利诺帝国上将、中央议会议员——巴克.坎贝尔公爵。起航历350年2月21日13:00,蓝茵河号星舰误入黑洞范围,并被引力捕获。经过蓝茵河号上所有技术员和科学家的共同努力,蓝茵河号仍然无法挣脱黑洞引力,我们于14:00确定,蓝茵河号将无可避免地坠入黑洞。 “依据帝国《星际航行法》第一千二百五十条至一千三百二十二条的规定,所有星舰归属帝国所有,帝国有权在星舰坠毁之前拆取组件以供舰队航行,故而本舰将依据此法令进行拆分解体。现我谨代表全体蓝茵河号公民,播报拆分星舰拆分计划如下:星舰大气控制器及其伺服机组、水循环处理器及其伺服机组将停机后分配至加斯克尔号;生态舱和武器舱将分配至克莱弗明号;舰体外壳,可脱离的舰载战斗机将分配至……部分儿童、妇女及科研人员、医生、教师等特殊人员将乘坐小型舰艇离开蓝茵河号,并由克莱弗明号接收。 “蓝茵河号所有动力引擎均已启动,预备能源和维生能源将全部用于维持动力,我们将在能源耗尽之前竭尽所能地对抗引力,为所有撤离的人员和物资争取时间。这将是蓝茵河号与帝国同行的最后时间,我们十分庆幸还能留下寄语。虽然我们终将消散在茫茫星海中,但蓝茵河号必将永远与帝国同在!我们向仍在路途中的全体同胞致敬并献上祝福,愿帝国的辉光永不落幕,愿漫长的旅途终抵目的。同胞们,向着远方,前进!前进!” 视频播放完毕,终端自动回到了先前的通话上。 通讯两端的一老一少都没有说话。 贝兰无力地靠在舱壁上,顺着舱壁滑坐到了地上。 起航历350年,蓝茵河号移民星舰航线偏移,引航的启明星号未能及时察觉,致使蓝茵河号坠入黑洞,包括舰长巴克公爵在内的五千万余名帝国公民全部殉难。 第156章 为什么……既然回到了过去,为什么不能早一个小时?! 哪怕早一个小时,也足够主脑纠正航线,哪怕多一分钟,蓝茵河号也能多撤离一些人员。 但悲剧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至此,出发前的帝国七大星舰,只剩下了最后三艘。 “贝兰。”苍老的声音从终端中传出,他的老师看着他,“你刚才说蓝茵河号怎么了?” 贝兰沉默半晌:“没什么,老师。” 老人没有多问:“那么,我要去主持研究所对蓝茵河号全体公民的哀悼仪式了。” 贝兰点点头,关掉了通讯。 他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卷发的雀斑年轻人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老师,您还好吗?” 贝兰回过神,一如既往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没事。丹,谢谢你的关心。” “不客气的老师!”丹难以抑制地红了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老师,蓝茵河号上有您的,您的亲朋好友吗?” 贝兰一怔。 他险些忘记了,帝国公民一生出生在哪艘星舰上,那么基本不会再离开了。只有那些出类拔萃的天才,才有可能离开本土星舰去到其他飞行器上执行任务。 比如丹,他出生在克莱弗明号上,也是帝国皇室、中央议会所在地,是当之无愧的首舰,蓝茵河号于他而言,只是地理书上的一个名词。 若非来到启明星号上,他终其一生都不会见到来自蓝茵河号的人。 蓝茵河号坠毁带来的物伤其类,可能只会在他的心头停留浅浅一瞬。 而贝兰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只是……或许有一个可以拯救蓝茵河号的机会而已。 “没有,我没有亲朋好友在蓝茵河上。”贝兰最终平静说道,“丹,你的工作时间到了。” 丹举起终端一看,已经是15:30了,确实到了他的换班时间,他顿时慌慌张张地一行礼:“那我去工作了!老师再见!” 他跑出去一段路后,突然有折了回来,认真看着贝兰:“老师,您的精神力污染还没有完全清除,您要记得吃药。” 说完没等贝兰回应,他朝着医疗舱段跑了过去。 贝兰又缓了缓神,这才步履缓慢地回到自己的宿舍。 直至此时,他才有空梳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启明星号的主控室和希弗礼打得天昏地暗。 作为精神力主要运用方向是抚慰和治理的医生,论身手,他根本不是希弗礼这个人形兵器的对手,能有来有回,靠的是他独一无二的s级精神力力大砖飞,或许还有希弗礼下不了手的原因。 战斗的结果以他耗尽精神力压制住希弗礼,用一把古星球时代的金属手枪击中了希弗礼的胸口,这是改造人战士唯一的弱点。 希弗礼应该没法活下来,当然他也是,闭上眼睛之前,他已经能感觉到精神力过度运用后的反噬正在吞噬他的神经系统。 所以他为什么回到了过去? 他的目光终于移到了空中的蓝色光球上面。 大气都不敢喘的010终于活了过来:“qaq宿主。” 贝兰轻声问道:“你是谁?” 010赶紧把任务要求给他重复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宿主是他目前为止的三个宿主中最温柔的一个,不论是容貌还是言行,都毫无攻击性,可却给了他极强的压力,就连身为九五至尊的楚煜鸢都没他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压迫感。 010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怂成一团。 “所以需要我和希弗礼完成破镜重圆的任务……”贝兰听完010那些破镜重圆的要求,若有所思,接着突然抬头看向010:“可我现在并不认识他。” “诶?”010一愣,赶紧翻看后台的世界线推演,结果发现……宿主这会儿真的不认识任务对象! 010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宿主既然不认识任务对象,为什么提起他一脸熟悉的样子?! 贝兰看见他的反应,问道:“所以,不是你让我回到过去的?” “回到过去?什么回到过去?”010更懵了。 贝兰想了想,把自己从未来回到现在的事情说了出来。 010给出的反应是:“啊?!” 他开始回溯自己的系统日志,不回溯还好,一回溯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日志里有大片的空白和乱码,可010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贝兰轻柔的语调响在耳边:“就我所知,我们的科技还没有到可以穿越时空的程度,而我刚刚回来,你就出现了,因此,以常理推断,有很大可能就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010看着日志上的乱码,感觉有点道理,可具体他也不能确定,只能犹犹豫豫地说:“宿主你说的有道理……那,那你要做任务吗?” 贝兰笑了笑:“可我现在和希弗礼不认识啊。” 010顿时陷入了纠结之中,众所周知,破镜重圆,是需要先破镜的,可宿主现在跟任务对象都不认识,这镜子都还没破,能重圆吗? 他试着召唤出任务面板,展开的荧光屏上并无异常,依旧是q版的贝兰顶着蓝条血条。 010期期艾艾:“宿主,你要不试着和任务对象谈个恋爱?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我可以帮你完成哦!” 两个问题都让贝兰一怔。 第157章 他和希弗礼……在过去,不对,在未来是什么关系呢?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见,灯光昏暗的地下酒吧,主动凑上来的英俊锋利的年轻军官,宽肩细腰的好身材……以及怎么都玩不坏的身体素质。 他们或许只能勉强算是pao友吧。 至于愿望…… 贝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愿望。” 010:“……所以你不想做任务吗qaq?” 贝兰看着圆滚滚的光球,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我不做任务对你有影响吗?” 010晃了晃:“有的!缺少能量我就走不了了!” 说完他又有点心虚,其实不至于走不了,可他不想任务失败。 不知道贝兰看没看出来他的心虚,总之宿主非常好说话地点点头:“那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010陡然闪亮了起来:“所以你愿意去和任务对象谈恋爱吗?!” 虽然说他们好像不符合破镜重圆的样子,但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一起,过程暂且不谈。 贝兰想了想:“大概吧。” 既然有机会重来,他就不能再让希弗礼落入柯明曼之手,成为指向启明星的利刃。 第80章 350年2月22日19:00。 中央议会吵成一团, 蓝茵河号的意外坠毁需要人负责,经过主脑几次核查,终于确认启明星号的引航信号并没有错误, 但因为通讯部的传令兵玩忽职守, 正确的航标被掺杂在一堆垃圾信息中发送至蓝茵河的主控台,被蓝茵河的舰载ai错误识别, 航标丢失, 蓝茵河号一头扎进了黑洞。 信标通讯部部长和一众高官引咎辞职,立刻进了监察院的名单,而帝国英雄、最年轻的柯明曼公爵接受皇帝和议会的任命,成为了新的通讯部部长, 掌握了主脑的一级授权。 贝兰在消息通告全体星舰之前知道了结果。 他久违地请了假,乘坐穿梭艇从启明星号回到了克莱弗明号上, 收到消息时,他正在坐在克莱弗明号内部的穿梭轨道上, 朝着中央议会所在的地方疾驰而去。 这艘帝国首舰有着让人敬畏的庞大身躯,上下一共分为二十二层, 上十一层主要是各种行政科研机构所在地, 包括主脑所在的主控室、科研舱段、生态舱等设施,下十一层则是在生态控制系统加持下的居民区和引擎组, 武器舱段均匀地分布其中,保护着星舰的安全。 中央议会位于第十层, 有着视野良好的观景舱段,虽然窗外的景色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片漆黑的宇宙深空,恒星的遥远光芒已经变成了黑色幕布上几不可见的一个小白点。 “宇宙泡理论已经验证了它的正确性,我们的宇宙只有一个正在衰亡的恒星,这才是帝国舰队起航的原因!如今我们已经对递到了宇宙泡的边缘, 只要跨越边界,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胜利近在眼前,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没错!星兽潮堵在边界上,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武器去清空他们,去扫平我们前进的道路!” “我们可以有更强大的武器,更强大的宇航兵种,但不是要解禁一个不受控制的实验体!” “帝国舰队起航是为了给全体公民找到新的出路,你不能为了出路赔上全体公民的生命!这是本末倒置!” “请就事论事不要随意夸大危险!xf-02没有可能威胁全体公民!” “哈,我看你是忘了340年的惨剧,你想要s-12生物实验室全灭的结果在克莱弗明号上重演吗?那我赞同你解禁的想法!” “不不不,我觉得你们的想法太极端了,xf-02是很危险,但帝国并不是没有反制的手段,不要把我们的军队和科学家想得一文不名。” “我赞同,边界的星兽潮已经不是一般士兵可以解决的麻烦,我们需要一个超级战士,除了xf-02,你们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超级战士!” “女士们,先生们。”一直一言不发的柯明曼公爵终于沉声开口,议会里正在争吵的议员们纷纷停了下来,眼神集中在这位帝国的红人身上,“我赞同解禁xf-02,不仅是为了跨越边界,还因为星兽潮已经越发庞大,如果不及时清理,这会威胁到我们的舰队。而xf-02,是带队深入星兽内部清理威胁的最佳人选。” “柯明曼公爵,即使抛开十年前的惨案不谈,两年前中央生物实验室就试图解禁xf-02,但结果是实验室又损毁了一个造价极高的安全舱,您用什么来保证解禁xf-02不会导致更大的伤亡?” “我理解您的顾虑。”柯明曼并不生气,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带来了可以控制xf-02的东西。” 一名助理将一个黑色的项圈端了上来。 “这是中央生物实验室最新研发的抑制环,其中有纯度极高的精神镇静剂以及超能量电流,诸位都知道,xf-02的可怕在于他接近s级的精神力和电子化异能,而前者可以用精神镇静剂解决,后者可以用过量电流解决。” “过量电流不是给他递了一把武器吗?” “当然不是,他的异能会本能地分解电流,过量电流是为了让他的异能去专注自身分解。而少了精神力和异能的xf-02,只是一个强壮一些的普通士兵,我想警卫队就能轻易把他拿下。” 众位议员面面相觑,就是反驳最激烈的人也缓和了脸色。 这么说……好像可行? 说到底只是十年前xf-02杀神一样的模样过于深入人心,导致在座的各位都心有余悸罢了,如果真的有解决他失控的方式,谁愿意放这么一个重金打造出来的改造人在封紧舱里吃灰? 第158章 那么现在,问题只剩下了一个。 “那谁来掌控这个抑制环?谁来监管xf-02的行为?” 柯明曼并没有说话,他刚刚成为通讯部的部长——这个掌握帝国上下信息渠道、拥有主脑最高一级权限的要职已经非常引人注目了,他手下不能,起码现在不能在加入一个战力变态的超级战士。 但他不开口,自然有他的拥趸开口。 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议员正打算说话,一道苍老的声音先开口了:“女士先生们,我想,我有一个人选推荐。” 伴随着他的话语,议会的大门打开,一名身量极高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门口。 修身的正装三件套勾勒出他的宽肩细腰长腿,近乎完美的身体线条冲击着众人的眼睛,顺滑的银色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明明是利落的发型,但鬓边耳旁仍有细碎的软发散落下来,又柔化他身上的棱角,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清晨露出的第一缕阳光,带着融融的暖意,他温温柔柔地一笑:“议员阁下们,晚上好。” 直至此刻众人才从颜值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有人脱口而出:“不愧是‘天使’!”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自知失言,咳了一声。 在母星古老的典籍中曾经描绘过这种陪伴在上帝身旁的生物,贝兰·雪莱三岁时做精神力测试,成为帝国第一个s级精神力的孩童,顿时受到了帝国上下的关注,而他粉雕玉琢的外貌以及独特的银发金瞳,轻而易举地就让人想到了传言中的天使。 然而,贝兰“天使宝宝”的名头才响了一年,加斯克尔号上出现了一个打着贝兰旗号坑蒙拐骗的犯罪团体,团伙内部的等级划分就是典籍中的各阶天使,吸引了大批信徒,犯罪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四艘星舰,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从此帝国开始严格控制各种母星典籍的传播,“天使”一词从此成了禁语。 但这个外号并没有从贝兰头上被摘掉,私底下,称呼他为天使的人依然不在少数,特别是贝兰长大后,进化出了更为稀少的治愈性精神力,能够为前线士兵梳理因为长期对抗星兽和漂浮星空导致精神力污染以及心理问题,加上他标志性的温柔笑意,贝兰医生能治愈心灵的“天使微笑”至今仍是前线作战部队津津有味的闲谈趣闻。 但在场的议员大多数都不是前线作战部队的士兵,贝兰上了启明星号后也极少回来,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的领教何为“天使的微笑”。 连一向古板严肃的议长都柔和了脸色:“贝兰医生,我不记得本次会议有通知你参加。” 要是换个人擅自传进来,他早就让警卫把人赶出去了。 贝兰微微欠了欠身:“议长阁下,我是受拉曼.欧文议员的邀请来的。” 众人的眼光顿时看向角落一个带着眼睛的白胡子老头身上。 拉曼.欧文是帝国首席生物科学家,主攻人体进化,他的议员席位相当于荣誉称号,代表的是帝国庞大的生物科学派系,平日里除了要科研经费极少讲话,开会就神游天外,刚刚提出要推荐人选的就是他。 他也是贝兰的老师,当年亲手将贝兰从实验室中抱了出来。 柯明曼皱了皱眉头:“欧文教授,贝兰医生就是您推荐的人选吗?” “是的。”欧文教授环顾四周,“‘超越’计划是我一手督办,对于xf-02我想在座各位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xf-02的问题在于精神力极度不稳定导致的神经失准,强行控制只是最后不得已的思路。而我认为,贝兰的精神力治愈能力,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 “或许能解决,也或许不能,精神力治愈是一个极具风险的工作,何况xf-02的精神力等级无限接近于s级。”柯明曼心平气和,“如果在治愈过程中出现问题,那么我们不仅会失去一个强大的改造人战士,还会失去帝国最宝贵的s级精神力治愈师,欧文教授,这个风险您有认知吗?” “我想这个风险并不存在。”欧文教授还没来得及说话,贝兰先开口了,“a+再怎么接近s级,那也不是s,公爵阁下,我想我能应对。” 柯明曼和他对视一眼。 贝兰蜜糖一样的眼睛里是温温柔柔的笑意。 欧文教授开口:“贝兰的判断并没有问题。作为一手建立了帝国精神力等级体系的专家,我想我应该有这个资格做背书。” 柯明曼没有再说话。 议长环顾四周:“那么,针对解禁xf-02,并由贝兰·雪莱监管的议案,诸位投票表决吧。” 350年2月22日21:00。 “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欧文的家里,欧文径直进了厨房去泡茶。 他的房间比贝兰的宿舍大上不少,毕竟作为引航舰的启明星号空间实在很有限,像欧文这种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是不用想了。 “要是你愿意进入皇家医学院的工作,我想帝国很乐意给你一间六十平的大房子。”欧文端着茶出来,就看见东看西看的贝兰,忍不住调侃道。 “不用了,我最讨厌整理内务,小房间刚刚好。”贝兰迅速回应,并接过欧文手中的小麦茶。 这种生长极快、无土栽培,果实能够提供丰富营养物质,叶脉可以用来泡茶的植物和母星的小麦不是一种东西,而是帝国舰队起航十几年后诞生的新东西,生产效率十足,就是味道有些侮辱食物这两个字。 第159章 贝兰并不挑剔——任谁喝了二十几年的营养剂也不会挑剔——他只是一饮而尽:“老师,我需要您的帮助。” 欧文在他对面坐下:“蓝茵河号的事故是一个意外,这是主脑和监察院调查的结果。” “传令兵的玩忽职守,导致生活着六千多万人的大型星舰坠入黑洞,老师,您不觉得这个原因像是儿戏吗?”贝兰平静地反问。 欧文皱了皱眉:“在起航历5年,主脑的后台权限已经被锁死,解锁密钥随着‘主脑之父’图灵博士的逝去而成了永远的秘密,哪怕是皇帝陛下,也没有资格更改主脑的信号。贝兰,为什么你一定坚持认为,蓝茵河号出事是有人在主脑上动了手脚?” 贝兰其实并不确定,只是在他独自经历过的未来,蓝茵河号的事故后,柯明曼升任通讯部长,没过多久又一路飞升,成为帝国起航以来的第二位的元帅,真正掌握了帝国的军队。 也因此,他反叛的时候,启明星号上的所有人拼尽全力,也只能掩护克莱弗明号跃迁逃离并销毁星图,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贝兰沉默半晌:“……这只是一个猜测。” 欧文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好吧,我会试着去接触中央科学院那帮ai专家的,那我们现在进入下一个议题,我不认为把希弗礼留在你身边是个好主意。” xf-02是希弗礼在帝国档案中的编号,希弗礼是欧文教授送给他的名字,正如贝兰也是欧文送的礼物一样。 贝兰抬起头:“他的精神状况这么糟糕吗?” “坦白说,比你想的糟糕。”欧文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怀疑你的能力,但是精神力梳理,本质是两个大脑电波之间的交叉影响,我很担心希弗礼影响到你。” 如果希弗礼的状态已经差到了这个程度,那么之前,柯明曼是怎么让他听话的?还有那个抑制环,柯明曼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乖乖戴上? 贝兰还记得,在那个地下酒馆见到希弗礼时,他除了行为过于散漫之外,和一般的军人也没有多少区别。 他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我有分寸。” 欧文无奈,贝兰看着柔和没脾气,实则主意比谁都大,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他妥协着叹口气:“好吧,那休息一晚上,明天我们去把希弗礼接出来。” “接出来”,真是个充满了温情的词语。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词语的影响,晚上贝兰就梦见了过去,哦不对,应该是未来。 “你会去港口接我吗?”希弗礼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汗珠如落雨,顺着他柔韧的肌肤表面一路下滑,路过饱满的胸肌和斑驳的痕迹,最后没入了绑在胸前的绳结上。 贝兰站在他的身边,手握着一根小巧的鞭子,以一根星兽筋骨制成的短鞭柔韧又坚硬,它顺着希弗礼的身体慢条斯理地往下滑,最终停在了精神焕发的地方。 贝兰的语调漫不经心:“这是请求?” “唔……”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让希弗礼瞳孔涣散了一瞬,但强大的身体素质又让他很快回过神,他忍住身上的刺激,尽量保持着语调的沉稳和谦卑,“是的……请求您……我亲爱的……主人……” 贝兰扬手,短鞭顺势挥出,希弗礼哼出一道说不清痛苦还是欢愉的声音,耳边只剩下贝兰平静的话语:“那就需要看你的表现了。” 他迷蒙中的思绪只给能出一个无声的沉醉的笑意。 那一晚和过去的日日夜夜并没有区别,贝兰最终也没有说自己对希弗礼的表现满意还是不满意。 但番号“黑渊”的前锋部队回归母港时,他还是准时出现在了接驳舱段里,然后眼睁睁看着希弗礼和同队士兵争吵两句后,直接打断了他的腿。 贝兰:“……” 他安排医疗队去救治那个倒霉蛋,伸手警告地点了点希弗礼,用口型告诉他:“老实点,别惹事。” 希弗礼笑得异常灿烂,冲着被贝兰来了一个飞吻,同样用口型回应:“好的,亲爱的医生~” 那笑容真诚热烈,半点不像一把兵器的样子。 “贝兰?”欧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贝兰这才拥着被子坐起来,呆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他最近想到希弗礼的次数未免太多了……难道这就是第一次亲手杀人导致的冤孽缠身? 欧文带着贝兰和自己的几个学生(同时也是生物实验室的研究员)一起前往封禁舱段,贝兰跟在最后神游天外,直到迎面走来了几个人。 “欧文教授,贝兰医生。”柯明曼礼仪无可挑剔地点点头,“这是皇家医学院的拉文许医生,作为今天解禁的预案。” 欧文教授身后的学生顿时有人面露不忿,这摆明是挑衅! 贝兰s级精神力帝国皆知,这么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玩意儿也配当预案? 欧文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柯明曼。 母星有句古话,叫疑心生暗鬼,若是以前,欧文只会觉得柯明曼果然尽职尽责,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贝兰影响到了,他总觉得柯明曼对希弗礼有些过于关注了。 按理说,他不应该这么关注的。 帝国的军队大概分为三部分,第一是各个星舰的护卫部队,由舰长直接管辖,第二是启明星号和伴飞的战斗部队,他们负责开辟航路,清理前进道路上的星兽,是真正的精锐,由启明星号的舰长管辖,这第三部 分,就是柯明曼所统领的远航部队。 第160章 远航部队的定位有些尴尬,他们一向作为帝国的后备部队出现,主要作用是在启明星号的战斗部队伤亡惨重的时候补充,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直到柯明曼在起航历330年接手,远航部队极其巧合地发现了试图袭击星舰本体的星兽潮,并以少敌多,一战成名。 此后柯明曼提出了远航部队的改组计划,他把远航部队定位成了真正的“远航”探索部队,理由也很充分,启明星担任引航任务,无法远离帝国的星舰,但是远航部队可以,在帝国的科技还不能支撑大型星舰的远距离跃迁时,小股的向外探索部队是必要的。 皇帝和议会批准了他的计划,同时授予他公爵爵位。 远航部队的主力已经在两年前集体跃迁,他们利用小型星际飞船的便捷性,绕过了星兽盘踞的边界,然后不知所踪。 至今中央航空研究院的科学家们也没有追踪到远航部队的信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成功跃迁离开了边界,还是湮没在了混乱的宇宙空间中。 希弗礼的解禁,目的是为了应对启明星号面临的星兽压力,贝兰关心无可厚非,但这与柯明曼有什么关系? 虽然内心疑惑,但欧文还不至于低情商到直接说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阁下考虑的很周全,我们这就进去吧。” “xf-02的休眠舱已经挪入了‘安全屋’中,我们采用了最新强度的防爆玻璃,并且配备了全方位无死角的镇静剂注射枪。但考虑到目标的危险性,并不建议身体素质欠佳的人员进入。”封禁舱的工作人员一板一眼地说道,且毫不避讳地看了一眼欧文教授和他的学生们,以及柯明曼带来的备选医生。 贝兰上前一步:“其他人不用进去,我一个人就好。” 工作人员扭头,十分诧异:“你一个人?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xf-02撕了你不必撕一张纸难。” “不用担心,”贝兰笑着歪了歪头,“只有一个目标的话,我全力使用精神力不需要担心什么。” 此话一出口,想要反对的欧文和柯明曼都没了声响。 没人想直面s级精神力的浪潮。 于是贝兰换好绝缘安全服,装备上具备护盾发生器的保护装置,独自踏入了全副武装的安全屋内。 休眠舱放在房屋最中央,贝兰缓慢靠近,低头一看。 看见了一双睁着的黑色眼睛。 第81章 睁着眼睛……? 怎么能有人在休眠舱里睁着眼睛? 贝兰皱着眉仔细观察了几秒钟, 终于发现了端倪。 希弗礼确实是睁着眼睛的,但瞳孔无神,彷佛就只是睁着眼睛进入了休眠一样。 贝兰不期然想到母星上有种可以站着睡觉的动物。 改造人各方面的基因都进行了优化, 或许这是希弗礼的特殊能力吧。 贝兰这么想着, 示意房间外的控制人员打开休眠舱。 通过监控摄像看见贝兰手势的控制人员当即按下了启动休眠舱的按钮,门外众人的纷纷提高了警惕。 休眠舱的透明舱盖缓缓打开, 里面沉睡的人却一动不动。 贝兰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一阵汗毛倒竖,想都没想就在身侧形成了一片精神力的屏障。 一道大力撞上了他的精神力屏障。 贝兰身体一轻,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重重撞在了安全室的墙上。 稳固的精神力屏障晃了晃,贝兰没有受伤, 但依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懵了一会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接连不断的重击攻击在屏障上, 贝兰一时间只能紧紧靠着墙全力巩固精神力屏障,完全无暇他顾。 监控前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控制人员满头大汗地看着屏幕, 肉眼完全捕捉不到xf-02的行动轨迹, 从监控里看过去就是贝兰莫名飞了起来,然后一个人靠着墙摇摇晃晃。 而另外一个屏幕上, 红外热像仪忠实地展现了xf-02的动作,一团红光几乎溢满了屏幕, 由于速度太快,成像仪甚至无法准确勾勒他的身形,只能看见一团红色在房间内到处乱窜,并迅速填满了整个成像仪的屏幕。 “注射镇静剂!”柯明曼当即下令。 “等等!”欧文制止了他,老教授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犹豫, “他现在还不能攻破贝兰的精神力屏障。” 柯明曼冷声道:“就是要趁现在,等他攻破,贝兰就危险了。注射!” 最后两个字是对着控制员说的。 控制员当即一个激灵,手下意识地放在镇静剂的注射按钮上。 而就在此时,安全室里的情形再次出现了变化。 热成像仪上终于出现了一团稳固的人形。 贝兰的精神力肆无忌惮铺满了整个安全室,如同一层又一层的蛛网,终于捕捉到了不甚安分的猎物。 希弗礼被“蛛网”捕获,如同陷入了泥沼,迅捷如风的动作一顿,不得不停了下来。 控制员的手跟着一顿。 众人终于看清了这个被帝国封存了十年的人形兵器。 他身上透着一种基因进化到极致的美感,英俊锋利的外貌,劲瘦有力的身形,还有一双无机质的眼睛,任何人看见他,都会有种目光触及刀锋的危险感。 而与他对峙的贝兰如同一只柔软而无害的兔子,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被武器割断脖颈。 “要不……注射镇静剂吧……”欧文教授的一个学生们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提议。 第161章 欧文也这么想,但贝兰此前“除非我完全动不了,不然不要插手”的叮嘱还在耳边,他既然答应了,就不应该打着关心的旗号随意破坏贝兰的计划。 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再等等。” 精神力越来越粘稠,希弗礼每动一下都是成倍的消耗,出了休眠舱以来一直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的变化。 他有趣地看了一眼贝兰。 贝兰只觉得脑袋一疼,被他精神力牢牢束缚住的希弗礼突然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凛,成倍的精神力牢牢护住了自己。 狂暴的力量猛然加身,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希弗礼同样动用了精神力,他的精神力不如贝兰的广阔充足,却足够凝练,如同针一般刺穿了贝兰的精神屏障。 贝兰脑袋嗡嗡作响,脚下一软身上一重,回过神时,他已经被希弗礼按在了地上。 希弗礼跨坐在他的腰上,一只手十分不客气地摸上他的脸和脖颈,漆黑的眼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如同一只捕到了猎物的大猫,不着急享用,只想先玩弄个够本。 贝兰:“……” 上一次见到这种眼神还是他们第一次上床之前。 他只觉得牙根有些痒。 真是欠收拾了。 贝兰难得收了笑意,漠然看了一眼身上的人,一言不发地伸手,同样抚摸上希弗礼的脸和脖颈。 希弗礼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反抗,只是眼中的兴味更加浓厚了。 他的身躯经过基因强化,头和脖颈不再是他的致命弱点,只要没有彻底身首分离,就能凭借强悍的自愈能力恢复,因此他并不介意猎物偶尔的冒犯,毕竟这只面目模糊的猎物看着着实很美味。 贝兰的手已经摸到了希弗礼的耳畔,柔软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耳朵的轮廓。 希弗礼耳朵一颤。 而那只手又变本加厉地捏了捏他的耳垂,食指屈起,揉了揉他耳后的皮肤。 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瞬间袭击了希弗礼,他呼吸不由得变粗,莫名的酸软从耳侧蔓延全身,压住贝兰的力道不自觉地一松。 而就在此时,贝兰腰腹用力,希弗礼被他弄得身体一歪,下意识伸手撑地稳住自己,而贝兰的精神力再度蔓延,如同绳索一般拴住希弗礼的手用力一拉,希弗礼平衡顿失,朝着一旁摔去。 在摔倒的瞬间他本能地想要就地一滚,卸掉力道,然而那层层叠叠的“蛛网”再次蔓延出来将他牢牢包裹,希弗礼眼神一利,精神力再度凝结成针,打算故技重施。 但贝兰已经捕捉到了他的精神力,心神凝结,一支精神力凝结而成的长鞭几乎有了实体,狠狠地抽在了希弗礼将凝未凝的精神力上。 难以言语的痛苦传来,希弗礼本能地惨叫一声,挣扎的力道瞬间削减,下意识想要双手抱头。 但他四肢都被贝兰的精神力牢牢捆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强行扛过这一波痛苦——而在这种极致的疼痛中,他竟然有了另外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或许是快感,希弗礼并不能分的太清,他只觉得浑噩的精神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他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可口猎物的样子。 银色的长发散乱下来,但半点不损他高高在上的气质。 贝兰垂手走近,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胸口——这才是希弗礼真正的命门,连当年把他制造出来的实验员都不知道。 希弗礼眼睛眯了眯。 贝兰脚下用力,手里拿着黑色的抑制环,声音异常平静:“要么戴上它,换取有限的自由,要么一辈子关在封禁舱中,选一个。” 希弗礼沉默地和他僵持着。 监控前,众人面面相觑,安全室内情形变换的太过迅速,弄得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如今贝兰把那个杀神踩在了脚下,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才逐渐蔓延起来。 这姿势……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吧? 欧文教授不动如山,彷佛这样的情形正常不已。 然而很快,欧文的表情也快维持不住了,盖因监控中始终一动不动的希弗礼突然抬了抬手。 还以为他要接过抑制环的贝兰松开了一些对他束缚,然后那只得了自由的手直接握住了贝兰的脚踝。 他还穿着昨天去议会时的正装,黑色袜子老老实实拉到最上面,把脚腕和脚踝遮掩的严严实实,袜子布料是新型高分子合成材料,轻薄又柔软,完全盖不住那只手掌心传来的热度,尤其是那只手还相当不老实地在脚踝处摩挲了一下。 贝兰一时失语。 希弗礼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下意识地脚下用力,想要制止。 但他又不能真的一脚踩死希弗礼,用的力度完全不痛不痒,而要害被人制住加上胸口传来的轻微窒息感反而让希弗礼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他用力握住手中脆弱的脚踝,开口说了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贝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是你爸爸”已经到了嘴边,只是碍于长久以来的修养,实在是说不出口。 但并不妨碍在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疯狂骂人。 直至希弗礼的手变本加厉地开始顺着脚踝摸到小腿,贝兰才从被突然袭击的懵逼中反应过来,精神力一拥而上,再次把希弗礼牢牢地压制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罕见的“被调戏”让他心烦意乱,贝兰难得没了耐心,不打算再给希弗礼选择的机会,他把抑制环扔到希弗礼身上:“戴上,然后跟我出去。” 第162章 “跟你?”希弗礼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黑瞳染上了贝兰熟悉的散漫气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贝兰相当言简意赅:“贝兰·雪莱,你的监护人。” 希弗礼低低一笑:“监护人?” 他用眼神示意贝兰放开他。 贝兰犹豫着收回精神力,这次希弗礼没再作妖,而是捡起抑制环看了看,然后干脆利落地——戴在了脖颈上。 抑制环自动识别,扣紧。 黑色的颈环衬着麦色的皮肤,瞬间多了些贝兰并不陌生的风情。 贝兰:“……” 这玩意儿不是戴在手上的吗? “我感觉,你很想把它戴在我脖子上。”希弗礼扣好抑制环,慢条斯理地开口。 贝兰嘴角一抽:“你想多了,起来吧。” 他收回踏在希弗礼胸口的脚,强迫自己忽略掉希弗礼有些遗憾的眼神。 毕竟他刚从休眠中醒过来,脑子不正常是正常的,而现在自己已经制止了他投入柯明曼麾下,起码过去已经被改变了一些。 贝兰说服了自己,转身朝着安全屋外走去,希弗礼则堪称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一并出了安全屋。 一出门,贝兰就对上了一双双瞪大的眼睛。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 欧文教授咳嗽一声,强行把“希弗礼抓着贝兰脚踝而贝兰耳朵红红的羞涩讲话”的画面驱逐去脑海,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他:“你还好吗?” 贝兰微微颔首:“我没事,希……xf-02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我记得我有名字。”希弗礼突然开口,散漫地冲欧文点点头,“是吧,老——师——” 声音拖得又长又欠揍,听得其余人纷纷皱眉。 欧文则是定定看了他几眼,露出来一个欣慰的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希弗礼。” 希弗礼“哼”了一声,不再找茬,脸上露出来一个无聊的表情。 贝兰也无意在这里多待:“那么,按照议会的安排,我和希弗礼今日就出发回到启明星号上吧。” “请稍等。”柯明曼突然开口,脸上是毫无破绽的笑意,“帝国即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强的战士,我想或许并不用如此着急地离开。” 贝兰皱了皱眉:“公爵阁下,任务……” “任务紧急,我知道。”柯明曼耐心道,“但是贝兰,哦,请原谅我直接称呼你的名字,贝兰,你在启明星号上的宿舍需要重新安排,以及x……希弗礼的军籍、待遇等也需要重新安排,或许你应该给理查·乔伊斯舰长更多的时间。而更重要的是,希弗礼有必要让皇帝陛下和各位议员们相信,他确实安全而可控。” 贝兰沉默不语。 希弗礼则懒洋洋地看过来一眼。 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贝兰突然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腕。 希弗礼手指间的电光一闪而灭,他不再关注柯明曼,而把目光放在了贝兰身上:“贝兰~” 语气甜腻,尾调上扬,彷佛是在撒娇。 可听在人耳中却产生了彷佛被毒蛇舔了一口的惊悚感。 “不要随便对人使用武力。”贝兰仿佛教小朋友,温温柔柔地提醒道。 这跟刚才那个踩着他的人,是一个人? 希弗礼有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但贝兰没有理他,而是转向了柯明曼:“那么,公爵阁下打算如何给皇帝陛下和议员阁下们展示呢?” 柯明曼深深看了一眼贝兰:“两天后,是霍布森王子的成人礼,届时希望贝兰你和希弗礼一起参加。” 霍布森·克莱弗明,是皇室的第五位王子,虽说皇室事实上只是帝国的象征,并不实际参与帝国的事务,但掌握着主脑一级权限的皇帝仍然是帝国内的一股重要力量,王子的成人礼皇帝会亲自出席,相应的,中央议会的议员和帝国各大核心部门的实权人物也会出席。 以往这种宴会都会给贝兰发一份请柬,虽然他只是一个大校军衔的军医,但s级的精神力是所有人都不容忽视的珍惜资源。 如果贝兰想,他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公爵授勋,进入帝国的上层。 只是这一切于他而言又没有意义。 他宁愿窝在启明星号上看星星。 贝兰看了看身边干脆站着打盹的希弗礼,知道这个宴会必须要参加,否则后续一定是源源不断的打探,虽然启明星号的舰长乔伊斯公爵不会介意帮他赶苍蝇,但贝兰并不希望太过麻烦朋友。 毕竟希弗礼是他自己揽上身的麻烦,和其他人无关。 于是他点了点头:“多谢公爵阁下邀请,我们会参加的。” 柯明曼颔首,礼数周到地和欧文教授告别后,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欧文看柯明曼已经不怎么顺眼了,作为一手把贝兰养大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勾心斗角的宴会,而柯明曼以希弗礼为理由,逼着贝兰不得不参加,这让老教授相当不高兴。 “这帮烂心烂肺的政客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贝兰,不用听他的,你明天带着希弗礼直接回启明星号,皇帝陛下和议会那里我来解释。”欧文对贝兰说道,顺便打开终端,打算帮他联系去往启明星的穿梭艇。 “没事的老师。”贝兰制止了他,“我也有许久没有见过克莱弗明号的朋友了。” 欧文停下动作,和他对视几秒,最终败下阵来:“那好吧,我会去问问秘书,我应当也有请柬,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 第163章 贝兰真心实意低地笑了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350年2月24日02:00。 贝兰和希弗礼坐在了克莱弗明号“-3”层的一间酒店的客房中。 带了一个人,欧文教授一室一厅的房子就不够三个人住了,贝兰不得不带着希弗礼出来开房。 这间酒店是专供帝国作战部队在克莱弗明号出差时用的,在常人看不见的角落布置了大量的火力点,力求第一时间消灭掉胆敢闹事的人。 因此贝兰才能带着一个杀伤力极高的大杀器入住。 距离他回到过去三十六个小时后,贝兰终于和自己的任务对象独处一室。 境遇还真是奇妙,他上次见到希弗礼,还是要拼尽全力才能跟他同归于尽,而现在,抑制环的控制中枢已经接入了他的终端,抑制环录入了他的声纹,只要他开口,就能让希弗礼失去战斗力任人宰割。 “你好像在想坏事情。”希弗礼突如其来地靠近了他,双手撑在沙发两侧,把他圈在了怀里,他鼻尖贴在贝兰的鬓边动了动,如同一只野狼在嗅闻猎物,“你想做什么坏事,我们可以一起。” 贝兰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行把人推开:“在想你今日的任务。” 希弗礼顺从地推开一些,用眼神表达疑惑。 贝兰给他右手腕扣上一个终端,随意点了点:“里面是帝国的全套法律,今天你的任务就是熟读并背诵帝国《刑法典》。” 希弗礼:“……?” 贝兰优雅起身,指了指他脖颈间的抑制环:“你最好听话,你不会想感受这玩意儿的。” 在他的印象中,希弗礼并不怕痛,甚至有点恋痛……否则那几年他们不会这么合拍,而这样的希弗礼在提起抑制环的效果时,眼神中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忌惮和抗拒。 贝兰虽然在床上有些小癖好,但并不是真的以折磨人为乐的变态,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在自己手上动用抑制环。 好在希弗礼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没有那种说一句顶三句的反骨,已经开始慢吞吞地浏览起了他发过去的帝国法律全集。 贝兰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睡衣进了浴室洗漱。 希弗礼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终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注意力全在磨砂玻璃后那道若隐若现的人影身上。 嗯……细腰长腿,及腰长发,虽然看不清面容,也能想到的柔和金瞳……希弗礼舔了舔犬齿,莫名觉得自己饿了。 分明才喝过一剂营养剂,按道理他到明天晚上都不会饿。 终端响了一声,他瞥了一眼,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头像:“我们可以谈谈。” 下面是一串地址。 希弗礼手指一动,消息进入了垃圾箱。 他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玻璃后身影,直到这道身影收拾好了自己,打开浴室走了出来。 毕竟是在一艘空间有限的宇宙飞船上,这个酒店最大的双人间也不过十几平米,住了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后,空间简直逼仄到了极致,希弗礼不怎么费劲就嗅到了贝兰身上的香味。 甜甜的,还带了一丝奶香。 希弗礼鼻尖动了动,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他没有印象的时候,他已经无数次地嗅到过这个气味。 可是直到昨天为止,他都不记得自己见过贝兰。 他陷入了难得的迷茫中。 贝兰打理好了自己的长发,抬头看见希弗礼一脸茫然,还以为他没看懂。 想想也不奇怪,现在的希弗礼还是个十五岁觉醒能力就大杀四方,然后直接被封禁十年的改造人,这十年虽然在营养液的支持下身体一直在正常发育,但知识却不会随着身体一起发育。 于是贝兰决定去辅导一下文盲看懂帝国厚厚的刑法典。 他坐到了希弗礼身侧,问道:“有什么地方不懂吗?” 希弗礼刚提起的警惕心在陡然浓郁的甜香中烟消云散,他反应了一下:“嗯?” 贝兰很耐心:“我是说刑法典,有什么地方没有看懂吗?” 希弗礼:“……” 贝兰换下了西装革履,穿着柔软的睡衣,认真的神色酷似睡衣上印着的笑脸兔子,而面对那张柔和漂亮的脸,听着轻言细语的询问,希弗礼莫名有种被温水包裹的舒适感,整个人都要化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终端,页面停留在他随意拖动进度条后的某页,上面写着“第三千七百二十一条【强/奸罪】无视他人意愿,与他人强行发生性/关系的,判处……” 他再把目光移到贝兰脸上,喃喃道:“想犯罪怎么办……” 贝兰:“……?” 第82章 两日后, 霍布森王子的成人礼在皇宫之中准时举办。 克莱弗明皇室的位于“+11”层,是整个克莱弗明号星舰的最高点,占据了11层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 剩下三分之二分别是中央议会议长办公区和主脑及其伺服器所在的主脑控制室。 与星舰上其他注重实用的地方比起来, 皇宫延续了母星时期的奢华, 宴会厅尤其如此。 一整个舱段被巧妙地文分为了室内和室外,室内是复式别墅一样的构造, 漂亮的穹顶, 明亮的灯火,随处可见的艺术品,室外则是大面积的生态庄园,树木流水相映成趣, 生态控制器拟造出完美的月色,漫步其中, 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一艘飞船,漂浮在一片黑暗的宇宙深空中。 第164章 希弗礼跟在贝兰身后进入宴会厅, 看着这纸醉金迷的排场,忍不住“哇哦”了一声:“很不错的装潢, 打起来一定很爽。” 贝兰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看到一个花纹精美的瓷器,他眉心一跳, 权当没听见。 这两天他已经发现了,希弗礼的基因进化并没有漏掉脑子, 这家伙聪明得不可思议,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三个小时内看完五千多条文的刑法典还倒背如流的。 然而似乎是发现了贝兰不喜欢他惹事生非,他动不动就要来一句危险发言招惹贝兰,好像人生就只剩下了让贝兰生气这一个目的。 贝兰制止一次两次,第三次就纯粹当他是空气, 希弗礼撩拨不动,就会安静一会儿,然而继续故态复萌。 要是按照他们以前的关系,希弗礼这种情形一般是绑床上收拾一顿就好了,但现在,他么从pao友变成了武器和他的监管者,再这么公私不分就不是很合适了。 所以贝兰的处理方式就只剩下了“随便”这一种。 见他没反应,希弗礼果然露出来一个百无聊赖的表情,睁着眼睛开始走神。 “贝兰医生,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 “医生,夜安,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贝兰医生,许久不见,上次您帮我梳理了精神力,还未道谢,不知是否能请您拨冗参加鄙人的宴会?” “医生……” 贝兰进入宴会厅后不久就被发现了,各路人士纷纷凑了上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在这个宴会厅里权势和能力是硬通货,而贝兰恰好有独一无二的能力。 那就是治愈精神力污染的能力。 自起航历275年,第一位稳定遗传了精神力的婴儿自中央生物实验室中诞生,精神力终于成为了帝国公民的稳定遗传性状。 这种移植至星兽,至今都没能彻底搞明白原理的能力既给了帝国对抗星兽的资本,又带来了精神力污染这个大难题。 精神力污染的来源很广泛,星兽的攻击、宇宙的辐射,甚至只是一个人长期的压抑心情,都有可能将原来的心理疾病转变为污染。 中央生物实验室针对精神力污染做了长时间的研究,最终只给出了压抑污染的药剂,始终未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直到贝兰出生,不仅有s级的精神力,还在十五岁时精神力罕见地出现变异,拥有了清理污染的能力,这让他彻底成为了帝国的珍宝,这也是他可以自由选择服役部队的主要原因。 参加宴会的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精神力污染的问题,而平日里贝兰基本都在启明星号上,只对前线作战部队的进行治疗,这些人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这个人形疗愈机,今天突然见到贝兰,纷纷如同嗅到血肉的狼群,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 希弗礼来不及发表意见,就已经被人群强迫与贝兰分开了。 他眯了眯眼,手指间电光开始闪烁。 而贝兰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坏心思,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贝兰仗着身高,越过人群精准地定位到了希弗礼。 他用口型说:“乖一点。” 希弗礼指尖的电光熄灭,勉强原谅了这群碍眼的苍蝇。 等他被人群挤到边缘,突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贝兰的话? 总不能真的被这见鬼的抑制环给吓住了吧?! 他不耐烦地扯了扯脖颈间的抑制环,看着在人群中浅笑应酬的贝兰,“啧”了一声,还是压下了破坏欲。 有两幅面孔的骗子。 希弗礼牙痒痒地想,但又不得不承认,比起其他一眼就看透的废物,贝兰这种完全看不清目的的猎物更合他的心意。 “看起来这把武器已经认主了。”室内二楼的一处角落,柯明曼和一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将底下的情形尽收眼底。 柯明曼不置可否:“强大的武器不会给自己找一个主人,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弗格斯·克莱弗明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蓝眼睛,乍一看容易让人想起母星上清澈的湖泊。 他闻言笑了笑:“可是公爵,如果武器不能认主,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柯明曼心平气和地道:“依臣所见,武器会杀敌就足够。” 大皇子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您说的对,那我们是时候见见他了。” 柯明曼看了看身后,一名秘书上前:“属下已经将会面的时间地点都发给xf-02了。” “走吧,我们去等他。”大皇子最后看了一眼被人群簇拥的贝兰和紧紧盯着贝兰的希弗礼,转身离开了二楼的阳台。 等到希弗礼把第三杯橙黄色的饮料倒进嘴里时,贝兰终于摆脱了人群的簇拥,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他还是穿着整齐眉眼温柔的模样,但希弗礼不怎么费劲就看到了他眼底的不耐烦。 他挑了挑眉,贝兰这么明显的表里不一,其他人居然看不出来,还是这个骗子伪装的太好,只有自己能看见? 希弗礼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后者,顿时有些洋洋得意。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走神的空挡,本来以及朝他走过来的贝兰居然又被截住了,拦住他的是一个棕发碧眼的年轻人,贝兰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来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一个,真诚的,开心的,没有半分伪装的笑容。 他并不讨厌这个人。 希弗礼得意的心情顿时一空,忍耐一晚上的情绪直接炸了,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直接用自己隔开了那边的两个人,他看着贝兰蜜糖一样的眼瞳:“医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165章 贝兰见到老同学的喜悦还没维持一秒,就被希弗礼没头没脑地打断了,他不得不递给科菲一个歉意的目光,转头先安抚这个大龄儿童:“我忘记了什么?” 希弗礼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自己。 贝兰:“……” 他忍了忍,没忍住,笑了起来:“抱歉,我的问题,那……我为你引荐一些朋友吧。” 没等希弗礼说话,他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看向棕发年轻人:“科菲,这是希弗礼;希弗礼,这位是科菲·加斯克尔侯爵,中央议会议员。” 科菲看了看希弗礼,矜持地一点头:“很高兴认识你,希弗礼先生。” 希弗礼烦得不行,他不想认识什么人,关键是贝兰不能把他带出来之后扔到一边。 他直接无视了科菲,只盯着贝兰:“医生,我很无聊。” 我们可以去做点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可以去背民法典。 科菲脸色一沉,但很快恢复正常,要不是希弗礼一直余光盯着他,几乎会以为他的变脸是错觉。 哈,又是一个贝兰不会喜欢的虚伪的贵族。 希弗礼傲慢地给他打上标签,把人划到了无需在意的范围里,半点不记得刚刚才觉得贝兰不讨厌这个人。 贝兰不知道他的想法,但这种程度的作妖还不足以让他有情绪波动,他心平气和地道:“你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如果无聊,可以去把功课做完。” 希弗礼理直气壮:“难道你不应该陪着我?” 没人陪着为什么要做功课。 贝兰:“……” 他揉了揉眉心,说不清楚没完没了的社交和突然幼稚的希弗礼谁更麻烦一点。 希弗礼揽上他的肩,努力缩着试图使自己一米□□的身高看上去小鸟依人,声音甜腻中暗含警告:“医生,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监护人。” 今天不把这大龄儿童安抚好是别想做自己的事情了。 贝兰叹了一口气,抱歉地看向科菲:“抱歉,我恐怕得失陪了。不知道你会在克莱弗明号停留多久,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科菲一直皱着的眉头松开一些,笑着道:“放心,我停留的时间很长,我们可以明天再叙旧。” 贝兰于是点了点头,和他确认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这才看向希弗礼,打算找个地方躲清静,顺便辅导功课。 希弗礼眼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约定了第二天见面,非常非常非常地不爽,看科菲的眼神已经冒出了杀意,但显然贝兰的容忍度有限,要是再作妖真把人惹急了就不划算了。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贝兰走到了室外。 看上去十分真实的花草树木把室外的花园装扮的异常美丽,曲径通幽的设计方便了很多事情,比如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数对凑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的自由组合。 希弗礼饶有兴致:“啊,春天到了啊……” 贝兰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内心决定把母星的自然纪录片从他的终端里删除。 他们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安静且没人的角落,贝兰揉了揉眉心:“好了,你该说说你又要什么了。” 短短两天时间,希弗礼在贝兰的印象中从身材很好的床伴变成什么都不懂的文盲再到熟练运用“会哭有奶吃”原则的熊孩子,堪称一波三折。 从内而外的倦怠席卷了他,他开始怀疑自己把希弗礼控制在身边正不正确,或者说,现在的相处模式正不正确。 为什么希弗礼不能变成以前那个省心还十分好用的pao友? 贝兰面无表情。 但希弗礼既没有趁机撒娇卖乖,也没有散漫地试图惹他生气,只是十分平静地说:“医生,是你把我从休眠舱里带出来的。” 他黑瞳执拗地看着贝兰:“很久以前我在实验室里,除了那个老头没有人跟我讲话,然后我被关在了休眠舱里,我恢复意识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是你把我接出来的,你不能不要我。” 他的语气客观而平静,像是叙述一个无足轻重的事实,但贝兰却陡然陷入了沉默。 希弗礼依然用那种专注的眼光看着他:“医生,我不想被你丢下。” 贝兰不得不开口:“我没有丢下你。” “我相信你。”希弗礼露出来一个孩童般的笑,眼含希冀地看着他:“那我可以抱一下你吗?他们都可以。” 贝兰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们是指用拥抱跟他打招呼的宾客们,顿时无语,可面对刚刚剖白了自己希弗礼,他又是在无从拒绝,只能默默张开了双臂。 希弗礼一下把他紧紧抱住,鼻尖在他脖颈后方轻轻地嗅闻。 甜香充斥了他的整个器官,他由内而外地感觉到了舒适。 他抱着贝兰,漫不经心地想,温柔和冷漠,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假面呢? 贝兰感觉自己被一层人皮毯子牢牢盖住,久远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以前完事以后,脱离“主人”和“奴隶”身份后,希弗礼就很喜欢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贝兰从来不觉得这样的拥抱有什么特别。 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希弗礼所在的前锋部队回到母港,他才有机会去找贝兰,而一直在前锋母港和启明星号两头跑的贝兰却不一定有空在宿舍等着他。 似乎是在每一次的分别前,希弗礼都会这么抱紧他,开玩笑似地说“我想和你一起走”,但他是前线的刀锋,身上还套着柯明曼的枷锁,贝兰从来没有当真过。 第166章 战事越来越多,受污染的士兵越来越多,需要他亲自动手清理的伤者也越来越多,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关心一个床伴在想什么。 直到今日。 假如当初的希弗礼说的是真的呢? 贝兰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内心像是被刺了一下,因为希弗礼缠人而生出的后悔很快散去了。 他们在人工拟造的月色下拥抱,恍然间竟然真的能令人想起母星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好歌谣。 贝兰的终端响了一下,他抬手一看,是科菲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内务官通知,皇帝陛下要到了,你在哪里?” “马上回来。”贝兰推开希弗礼,快速给科菲回了一条短信,然后拉着希弗礼往大厅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转头对希弗礼说道:“如果你不想被关回去,那么一会儿就礼貌一点。” 得了甜头,希弗礼心情愉快,并不介意卖乖,他十分听话地点头:“嗯。” 贝兰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等他们回到大厅时,刚刚还封闭着的宴会厅里还涌入了大批的记者,带着摄影机器人分布在大厅各处,“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贝兰一怔,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起航历350年2月26日,那场著名的“最后决战”演说。 阿拉雅二世已经走入了宴会厅,在一片瞩目中走上中心的高台。 帝国的第十三任君主是个儒雅的美男子,有着克莱弗明家族标志性的蓝眼睛,他温和地看着宴会中的臣民:“感谢诸位出席霍布森的成人礼。今日的宴会有其特殊的含义,并不因为帝国的一位微不足道的王子成年,而是在帝国起航的第350年,我们终于看到了结束这段漫长旅程的希望!” 宴会厅中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 “在三百六十多年前,我们的母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天灾和人祸一并塑造如今的帝国,我们以三分之二的人口、全部的母星地域为代价,在尤金博士宇宙泡理论的指导下,经过十多年的战争、妥协、合作,终于使得七艘移民星舰起航,踏入茫茫宇宙,踏上寻找新家园的旅途。在三百年中,我们相继经历了‘库里布斯号’、‘米切尔森号’的损毁,‘安特雷恩号’的失踪,而就在几天之前,我们再度失去了‘蓝茵河号’。这漫长的旅途中,我们失去了一半以上的人口、财富和文明,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经过三百余年的艰难旅程,在帝国公民的万众一心下,我们今日终于抵达了宇宙泡的边缘!而现在,只要跨国边界,就是一颗新的恒星、一片新的星空、一个新的家园! “今日我站在此处,不仅是向全体公民公布这个好消息,同时亦是向帝国的全体公民们发出请求,女士们、先生们,帝国的公民们,边界处盘踞的星兽潮是我们最后的敌人!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帝国即将迎来最艰难的时刻,会有无数的年轻人走上战场,会有无数的生命牺牲在星空之中,会有更多的家庭,在接下来的时日中饱受苦难,我对此痛苦并惭愧,但,这却是我们必须跨越的障碍!我们必须击溃星兽,我们必须越过边界,我们必将抵达新的家园! “在此,我,阿拉雅·r·克莱弗明,谨以帝国皇帝的身份,请求帝国的公民们,请求你们与帝国永远站在一起,请求你们团结起来,请求你们与帝国一道度过这最后的艰难的时光!我们背后是茫茫的宇宙,我们背后无路可退,唯有前进,才是唯一的正确的道路!前进!公民们,无数同胞同在!前进!同胞们,我们必将取得这最后一战的胜利!” 皇帝慷慨激昂的声音回荡在宴会厅中,直至最后的话音落地,大厅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不论是正在录像的记者,还是早就知晓这一消息的议员,均是神情激动。 漫长的旅途终于要到终点了! 这个消息会像风一样传遍所有星舰,会有无数想要早日见到新家园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走上对战星兽的战场,然后他们大多数会死在战场上,少部分留下一口气,伴随着严重的精神力污染,送到贝兰这里治疗。 贝兰会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救助他们,然后会面临一个又一个空洞的精神世界,像是永远找不到星球补给的飞船。 少数的幸运儿会在他的帮助下清醒过来,接着,他们中又有大部分都会出现在前线阵亡的名单中。 新闻中会用沉重的语调缅怀他们。 唯有亲手把他们拉回来贝兰独自站在原地再次送他们远走,如同握紧不断从指缝间溜走的砂砾,他站在原地,像是一艘永远找不到星球补给的飞船。 皇帝的演讲结束了。 贝兰安静地站在角落,跟着人群鼓掌。 希弗礼敏锐地感觉身边的人不太对劲,不安分的爪子当即就想抱住贝兰的腰,然而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却令他停住了动作。 他挑了挑眉,顺着目光来处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湖蓝色的眼睛。 第83章 希弗礼挑挑眉, 回忆了一下来之前看过的宾客名单,很快锁定了眼睛的主人。 大皇子弗格斯·克莱弗明,一个低调内敛, 恪守皇室与政治的边界, 热爱慈善的标准皇室成员。 这个信息平滑地从希弗礼脑子里滑出去,他转过头, 亲亲热热地抱住贝兰:“亲爱的医生, 你在想什么?” 第167章 贝兰抵住他的胸口,把人推开:“我什么都没想,站好。” 骗子。 希弗礼眯了眯眼睛,贝兰刚才一定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连表情都忘记了维持。 他相当不喜欢这种被贝兰隔离在外的感觉,磨着牙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撬开贝兰的嘴, 把大皇子无视了一个彻底。 大皇子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的亲密动作,一言不发。 柯明曼表情相当冷漠:“你确定已经将殿下的邀请给了xf-02?” 他们身后, 助手冷汗直冒:“属下确定!真的已经将邀请发给他了!” “但我和殿下依然浪费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助理内心叫苦不迭:“这……” 这原因还用问吗? 他在贝兰帮xf-02申请终端的第一时间就拿到了希弗礼的终端号码,然后发送了殿下想要见面的时间地点, 信件里还在显著位置附上了皇室的徽章! 结果xf-02不回信也不来, 就这么无视了! 要么就是主脑出了问题导致信息没法送到,要么就是xf-02根本没把大皇子当回事。这原因明显是后者吧! 助手暗自吐槽, 但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好了,公爵阁下, 这是我们的失误。”大皇子和颜悦色地制止这场单方面的训斥,“就像母星上关于绝世神兵的传说一样,勇者想要拔出宝剑,就要足够心诚。通过终端显然不是什么诚心的方式。” 既然他这么说,柯明曼顺理成章地揭过这件事:“殿下说的是, 那么您的意思是?” “走吧,我们亲自去给他,还有贝兰医生发出邀请。” 皇帝足以在历史书中记上一笔的演说结束,在宫廷内务官的簇拥下离开了宴会厅,中央议会的议长代替他接受着记者采访,就帝国关于最后决战的安排,新世界的建设等回答记者的提问。 贝兰看了一会儿,决定先行离开,早就无聊到想打人的希弗礼举双手同意,跟着他往外走去。 然后他们就撞上了笑意盈盈的大皇子和柯明曼公爵。 贝兰规范而优雅地行礼:“大皇子殿下。” “不用这么客气,贝兰,我们好歹也算同学不是吗?”大皇子十分亲切地说道。 那不过是因为帝国最好的大学只有一所帝国皇家学院,大皇子也只不过是在里面待了一年。 可非要说,他们也确实是校友。 贝兰客气道:“殿下客气了。” “之前我给你发过很多次邀请函,但都不巧遇到了你在启明星号上执行任务,今天总算是有了机会,这次总不能再拒绝了我吧?贝兰学弟?”大皇子继续说道。 贝兰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很抱歉殿下,我和希弗礼还需要尽快回到启明星号上报道……” “不要敷衍我,贝兰。”大皇子打断他,“你和科菲约定了一起喝咖啡,却直接拒绝了我的宴会,这会让我很伤心的。” 他像是在开玩笑,但贝兰却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和科菲刚刚才约好,大皇子就知道了消息,这个时候说出来,摆明是个警告。这个传说中远离政治远离议会的皇子,暗地里还不知道在策划什么。 所以柯明曼以后的叛乱跟他有关系吗? 但在他知道的消息里,直到最后,柯明曼也没有和皇室有牵扯,相反,他对皇室血脉算得上赶尽杀绝。 所以这两人现在明显的结盟,也是因为他回到过去的蝴蝶效应吗? 贝兰不知道,但就算为了启明星号的学生和朋友,他也要阻止柯明曼的叛乱,于是他不再拒绝,点头同意了大皇子的邀请。 大皇子很是高兴,转而看向了希弗礼:“你叫希弗礼是吗,能见到帝国未来的英雄,我很高兴。” 希弗礼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在贝兰平静且含着警告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大皇子丝毫不介意,只是同样亲切且客气地朝着希弗礼发出了邀请函。 希弗礼一脸无所谓:“贝兰去我就去。” 柯明曼看了他们一眼。 大皇子则是笑道:“那我就在月光花园等待二位大驾光临了。” 希弗礼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只觉得总算摆脱了一群烦人的苍蝇,终于可以贝兰单独相处,心情肉眼可见的美好。 贝兰看他一眼,无端感叹起了无知真是幸福的馈赠。 就这样一人沉思一人高兴地回到了酒店,贝兰接到了欧文教授歉意的信函,老教授本来打算陪着贝兰一起参加宴会,谁知道临时被实验室的公务打断,只能放了贝兰的鸽子。 “没关系的老师,今天我们并没有出什么意外。”贝兰简单说了说宴会上的事情,转而问道,“实验室出了什么事情吗?” 欧文很快回复:“小心大皇子,有事及时跟我说。另外,实验室没有意外,是有关精神力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但我现在还不确定能否告诉你。” 中央实验室的各个科研所都有严格的保密规定,贝兰并不意外,也没有再继续询问,寒暄几句后,就结束了对话。 “最后决战”即将开启,他还是需要前往前线战场,而在经历过一次的情况下,他或许可以做点什么来减少伤亡。 贝兰正在沉思,突然手中一空。 终端被人拿走了。 他抬头一看,希弗礼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浴巾,就光着上身从浴室走了出来。 第168章 他拿走了贝兰的终端,成功吸引到了贝兰视线,然后在贝兰眼前转了一个圈,大咧咧地展示着自己完美的身材,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健康的麦色皮肤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水迹,无一不显示着人体的美好。 贝兰:“……” 他面不改色:“去把衣服穿上。” “我不。”希弗礼炫耀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懒洋洋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长腿岔开,浴巾随着动作被撩开,一些部位再次一览无余——他下面什么都没穿。 贝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加重了声音:“希弗礼,去把衣服穿好。” 希弗礼散漫地笑笑:“为什么呢医生?我又不在意。” 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直白的欲望:“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熟人。” 宴会上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互相挽着手臂走进这家酒店,心照不宣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贝兰沉默。 他看得懂希弗礼的眼神,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走向又回到之前的路线里,但他上辈子能和刚见面的希弗礼滚到一张床上,原因是长期战场生活让他精神压抑到了极致,他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希弗礼同样如此。 但现在,一直伴随贝兰的精神力污染随着时间的回流好了很多,而希弗礼从休眠舱里醒来之后,也没有经受什么魔鬼的军事训练,被迫到战场上当一个无情的杀器。 他们不应该有这么多身体的需求。 最后贝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平气和地道:“不要什么都跟着学。” 说完不管希弗礼不满的眼神,径直起身去了浴室,准备洗漱入睡。 然而刚刚踏入浴室,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力,贝兰猝不及防,被希弗礼按在了浴室的墙上,磨砂玻璃发出不堪忍受的呻吟。 贝兰这一下撞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人翻了个面,炽热的感觉就从唇上传来,并在他下意识喘气时趁虚而入,一个柔软的东西顺着他微微张开的唇瓣滑了进来。 希弗礼沉迷地吮吸着贝兰的气息,在柔软的肌肤上又舔又咬,终于把昨天背刑法典时的想法付诸实践,他全身的细胞都散发着愉快的气息。 然后他就被掀飞了。 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精神力再次缠绕在身体上,他四肢大开地被贝兰禁锢在了墙上。 贝兰梳理整齐的银发散了下来,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唇瓣被希弗礼的又舔又咬弄得嫣红,在白皙的肤色上异常显眼,那双蜜糖一样的眼睛褪去浮光一样的温柔,露出其下冷漠的真实样貌。 他看着希弗礼,高高在上的,像看一只蝼蚁:“你欠揍吗?” 希弗礼呼吸急促,哈哈笑了起来,看上去有几分癫狂:“啊……那你要用什么揍我呢医生?棍子?这没有美感,我觉得你适合鞭子,细长,又柔韧的皮鞭,像你的手一样……” 话音未落,精神力凝成的长鞭从空中落下,无声无息却力道十足地在希弗礼的胸膛上留下一道红痕。 希弗礼语声一窒,又痒又麻又痛的奇异感觉从胸口传来,他眼神亮了起来:“哈……医生,你真的很适合鞭子……” 又是毫不留情的几鞭,甚至不仅仅打在身体上。 精神力……这堪称帝国公民第二大脑的能力,某种时候也可以变成主导感官的器官。 而长鞭在精神力上落下,极致的疼痛和另外一人的气息充斥了希弗礼的整个思绪,他所有声音都咽了回去,只剩下了喘气的本能。 而就在这样的刺激中,一直捂住他五感的轻纱被掀开,身体各处的感官苏醒,无形的长鞭带来的麻痒成倍袭来,空气中弥漫着贝兰身上引人着迷的甜香。 希弗礼的视线清晰了起来。 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贝兰殷红的唇,金色的瞳孔,他衣着整齐,一手插兜,姿态闲适地看着希弗礼的狼狈姿态,冷漠的表情似乎毫不动容。 浴室头顶昏黄的灯光散落在他银色的长发上,仿佛沐浴着日光的天使,高贵干净而不容亵渎。 希弗礼笑了起来,和贝兰相遇后的种种在脑海中划过,他迅速找到了将天使拉入地狱的方式,他伸出手,声音微弱却又诱惑:“医生……帮帮我……” 贝兰金色的眼瞳动了动。 …… 希弗礼带着一身斑驳的痕迹满足地入睡,贝兰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反省自己。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贝兰陷入沉思。 上一世他自遇到希弗礼后,就和他一路纠缠至同归于尽,面对诱惑还可以说是本能使然,那希弗礼呢?他一个刚从休眠舱里放出来的文盲,为什么这么突然地对自己起了这个心思?而且引诱地还这么熟练! 按理说,希弗礼此刻应该是一片空白才对。 这是什么雏鸟情节的变种? 贝兰生平第一次这么纠结,以至于反应过来时,克莱弗明号的人造阳光和身体的疲惫一起袭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沉思了整夜。 贝兰:“……” 他再次确认了,希弗礼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麻烦,没有之一! 贝兰顶着睡眠不足的怨气拒绝了希弗礼想要跟随的想法,把人关在酒店房间里背法典,加起来上万条的《星际航行法》和《星舰管理法》足以让这家伙安静半天。 第169章 他自己则是到了和科菲约好的咖啡馆里。 科菲早已在包厢里等候,见到贝兰,欣喜的表情还没完全展开,就僵在了脸上。 他死死盯着贝兰耳后的一道红痕,难以置信。 作为风月场中人,他明白这样的痕迹意味着什么了,可这种痕迹怎么能出现在贝兰身上!是谁干的! 科菲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漫长的星际航行足以改变很多东西,社会风气是最先被塑造的事物之一,在暗无天日的星舰下层,性、暴力、迷醉剂是最受帝国公民喜爱的消遣,虽然帝国对此进行了严厉的管控,但与此相关的衍生品却应运而生。 格斗游戏、精神力幻境都是十分受欢迎的合法娱乐手段,以及,开放的亲密关系。 这在帝国的上层尤为突出。 交际花们千姿百态,足以构建一座空中花园。 但贝兰是一个例外。 科菲至今记得那张让贝兰名声大噪的照片,十六岁的贝兰被皇家学院的录取,第一年就申请前往启明星号的前线部队实习,而一名精神力深度污染,身体甚至都出现了异化的士兵就在那个时候被送到军医处救治。 十六岁的贝兰第一次运用自己的精神力治愈天赋。 他穿着白大褂,一手抵在士兵僵硬发黑的额前,金色的瞳孔温柔平和,仿佛面对不是异化的战士,而是什么毛茸茸的动物,恒星遥远的光芒从医疗舱段透明的玻璃中洒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而清冷的光。 痛苦的士兵在他手下得以缓和,僵硬异化的躯体缓缓出现了人体皮肤的颜色。 这一幕被战地记者的相机记录,又通过星网在帝国公民的终端中到处流传。 而在他拥有了随时糜烂奢华的特权之后,却依然窝在启明星号如同蜂窝一般的宿舍里,如苦行僧一般生活着,兢兢业业地救治着前线的大头兵,他对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一视同仁,从不吝啬于展现最大的温柔和友好。 这反过来又增加了他的知名度,贝兰在自己都不知道时候被神化了,他成了众口相传的“天使”,是陪伴在上帝身边纯洁无比的造物。 但现在这个纯洁的生物被人玷污了。 科菲只觉得异常愤怒,凭什么?!为什么?! 他尽力抑制着自己不要对贝兰发火,但声音仍然显得有些阴沉:“贝兰,你……” 贝兰不明所以:“嗯?” 科菲深吸一口气,指了指他的耳后。 贝兰扭过头,借着咖啡馆一面光可鉴人的玻璃前面看了看自己,从耳后蔓延至脖颈,有一道暧昧至极的红痕,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贝兰一时沉默。 这是他给希弗礼的奖励。 希弗礼亲上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多难受,为什么痕迹会这么明显?! 带着这种痕迹见客似乎有点不礼貌,但贝兰转念一想,这在帝国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很快把尴尬的心绪抚平,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金瞳认真地看着科菲:“许久不见,老朋友,你有事找我?” 科菲忍下了询问他痕迹的冲动,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不能找你叙旧吗?” 贝兰实事求是地说:“作为加斯克尔家族的继承人,加斯克尔号未来的舰长,我觉得你应该没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来闲聊。” 科菲一噎。 他找贝兰确实有正事,只是被他身上的痕迹打断了思路,此时不得不把话题扭到正事上:“我想你应该听说了帝国未来的规划……” 他侃侃而谈,从越过边界后的人口安排,产业复兴,到新星球的探索和开发,面面俱到。 贝兰不得不打断他:“科菲,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医生。” “医生?”科菲的情绪激动起来,“贝兰,一个s级精神力的强者不会只是一个医生,你明明可以做到更多!未来的建设需要你的帮助!皇帝陛下,议长阁下,还有我父亲、乔伊斯舰长,甚至你的老师欧文教授,大家都相信,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将帝国对精神力的研究提升一个档次,我们会有更多强精神力的战士、科研人员诞生,帝国一定会……” “科菲。”贝兰平静地打断他,“感谢你们的信任,但我真的只是一个医生。如果我真的有研究天赋,当年我就会留在中央实验室。” 科菲激动的神情僵在脸上,沉默半晌后,他认真看着贝兰:“贝兰,你到底是真的只能做一个医生,还是只是在逃避现实?” …… 希弗礼花了三个小时飞速地浏览完贝兰留下的功课,看了看时间。 这个时候,贝兰应该带着自己的痕迹见到了那个虚伪的贵族。 不管那个混蛋对贝兰有什么想法,反正都会在那个痕迹面前破防。 一想到这,希弗礼几乎愉快地想要唱歌。 但他还没有学会这个技能,或许可以学一学,按照星网上的说法,弹着吉他唱着歌,是一种复古而流行的表白方式。 虽然希弗礼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表白这个过程了,毕竟贝兰都被打上自己的印记了,但星网上众口一致的好评还是让他决定出门,找个人学吉他这种传承自母星的古老乐器。 医生那个人一看就很古板,他会喜欢这种的。 这么想着,希弗礼轻而易举破解了贝兰留下的锁门密码,走出了酒店的房门,但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讨厌的贵族。 第170章 昨天才见过面的大皇子,他带着一群人堵在了门口,微笑着看向希弗礼:“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不可以。”希弗礼干脆利落地拒绝,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散漫地打了个哈欠,“贝兰不在这里,他去见一个小丑了。” 大皇子好奇地看他一眼:“小丑,你是说科菲·加斯克尔?哈哈,恐怕只有你会把帝国冉冉升起的新星叫做小丑吧。” 希弗礼百无聊赖地看他一眼:“没事别挡道,我很忙。” 要是医生回来之前听不到我唱歌,会伤心的懂吗? 大皇子一挑眉,他身后一个身高马大的警卫员站了出来,a级精神力的威压传来:“你放肆!” 希弗礼懒懒一抬眼,过分敏锐地嗅觉嗅到他身上一股熟悉的味道——和贝兰身上一致的甜香,带着一点奶味。 希弗礼顿时恶心得不轻。 这什么情况?! 大皇子不知道他满脑子都是香味,只是伸手制止了属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像你、像贝兰医生,你们这样的强者,不应当只住在这种地方,你觉得呢?” 希弗礼没觉得,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皇子:“说完了?让路。” 大皇子瞳孔微微一缩,但并没有其他动作,彷佛他真的只是来说上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带着人从善如流地把路让开。 希弗礼走出两步,突然又退了回来,指着刚刚人高马大的警卫员说道:“你,去洗澡,你身上好臭。” 大皇子:“……” 警卫员们:“……” 同僚奇怪的眼神纷纷聚集到了他身上,被说“好臭”的警卫员悲愤不已。 妈的哪里臭了!老子刚洗的澡! 身上都是军部最新发放的超洁净沐浴露的香味你们闻不到吗! 哪儿来的神经病污人清白!! 第84章 提起月光花园, 克莱弗明号上的帝国公民大多第一反应是位于“-7”层的中央公园。 作为一艘容纳了上亿公民的星舰,克莱弗明纵然有令人生畏的庞大身躯,但内部空间依然是狭窄而逼仄的, 自“-1”层开始的居民区大多如鸽子笼一般密密麻麻。 这种情况显然不能考虑什么城市规划居民心理, 空间利用最大化才是王道,但毕竟不能真把帝国公民当鸽子养, 所以在星舰设计师薅秃自己的头发后, 还是尽量在下层的中间楼层设计了一个公园。 这是星舰上唯一一处公共活动空间,有着整个下层星舰最珍贵的一株天然植物——一棵盆中的红枫树。 它身高不过一米五,枝叶在精心照顾下十分繁茂,它孤零零地摆放在月光花园的中央, 周围一圈防爆玻璃,外侧围着人造的花草, 每天沉默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好在它每天看见的人都是有数的,毕竟月光花园是卖门票的, 不贵,但很难抢。 以上这些都是希弗礼在星网上看到的资料, 所以当他跟贝兰到达“+5”层时, 有点懵逼:“不是要去月光花园吗?” 贝兰似有若无的笑了笑:“这就是。” 他们走进了一处明亮的空间,长长的走廊纤尘不染, 道路两旁是透明如无物的玻璃,各色树木长在玻璃窗里, 叶片青翠欲滴,花朵姿态各异,甚至可以看到一些教科书上才会出现的小动物。 “这是克莱弗明号的生态舱段,用来保存母星各式动植物的基因样本。”贝兰简单介绍了两句。 但很显然,基因样本不仅可以用来保存。 走过生机盎然的天然走廊, 银白色的大门打开,里面是一处宽阔的空间,样式精美的屏风把大厅分成一个个私密性极佳的卡座,青翠的植物盆栽随处可见,希弗礼甚至能能嗅到都属于天然植物的清香。 希弗礼见过这样的空间,在历史纪录片里,生活在星球上的人们还有充足的空间和天然植物来装饰的房屋。 但此刻它出现在了空间寸土寸金的星舰里。 希弗礼脸上兴致一闪而过。 他突然明白了昨天大皇子那句“不该住在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了。 “星舰上的平民看一眼天然植物都要抢票,这里却拿植物当景观,医生,好不公平呀——”希弗礼走着走着,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尾音拖得老长。 贝兰面色不动,权当没听见。 希弗礼“啧”了一声,偏要继续讨嫌:“明明昨天还热情如火,今天就……” 后续的话没能说出来,他不信邪地张了张嘴,没张动——嘴唇被贝兰的精神力简单粗暴地强行“粘”在了一起。 希弗礼:“……” 他也动用了自己的精神力,但并没有强行驱逐开贝兰“捏”住自己嘴唇的精神力,而是束成细细一缕,顺着贝兰西装裤脚,绕着小腿往上缓缓蔓延。 贝兰脚步一顿。 “嘶——”希弗礼嘴上一痛,被贝兰的精神力“咬”了一口。 贝兰轻飘飘的眼神跟着过来。 希弗礼犯贱成功,舔了舔麻痒的嘴唇,不作妖了。 两人就这么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地走到了大厅的角落——虽然这帮帝国上层权贵在生态舱段搞出来了一个奢华的景观餐厅,但毕竟地方有限,在不足百米的空间角落,用更加高大茂密的植物隔出来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大皇子和柯明曼正姿态优雅地品着茶,看见贝兰和希弗礼,纷纷起身。 第171章 贝兰闻到了一阵不常见的清香,看了看两人面前的杯子,淡黄色的茶汤色泽清透,冒着袅袅白烟。 “这是母星生态保护研究所最近才重新复原的雨前云雾茶,即使在母星,也是十分珍贵的品种,研究所用了很大功夫,也只种活了一棵茶树,得到的茶叶不过几盎司。”大皇子看到他的目光,微笑地介绍道,桌边的侍者十分有眼力见地给他们俩分别倒了一杯。 大皇子做了一个手势:“来,坐,尝尝看。” 贝兰从善如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顿时口齿生香。 他和大部分帝国公民一样,日常饮食基本就是营养剂,除了小麦叶泡的茶基本没吃过天然的食物,于是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大皇子笑意深了些:“贝兰,我这里还有一些茶叶,我一会儿让人装好,你一并带走吧。” 贝兰心动了一下,但摇了摇头:“不用了殿下,回到启明星号后,我应该很快就要前往前线,到时候我应该没有时间喝茶,就不要糟蹋好东西了。” “前线啊……”大皇子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公爵阁下,我们好像刚刚还在说即将到来的决战。” 柯明曼点头:“是的。我们和星兽战斗已久,但碍于星兽的特殊习性,其实我们现在星兽的了解还是很少很少的。” 大皇子:“所以我一直认为,在没有了解清楚星兽弱点的情况下,强行向前线增兵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柯明曼:“您说的对殿下,我十分认同。” 贝兰眉眼低垂,保持着一个恭谨的态度温和地听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大概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无非还是想把他拉入自己阵营,然后让他去研究精神力。 “不知贝兰你对于星兽有什么看法?”大皇子终于停下试探,笑盈盈地看着贝兰。 贝兰温和一笑:“陛下,我只是一个医生,生物研究不是我的专业领域。” 大皇子故作惊讶:“是么?可我记得你大学的专业就是精神力研究啊。” “研究是有门槛的。”贝兰实在是厌倦了这些没完没了的试探,言辞之间有了些不客气,“像您作为天体物理专业的学生,也没有进入天体物理研究所当研究员。” 大皇子没想到一向温柔的贝兰居然还会怼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殿下并没有冒犯的意思,”柯明曼慢条斯理地开口,“帝国即将引来的新的时代,而在新时代之中,决定每个人位置的,应该是每一个人的能力。我们只是认为,贝兰医生你,应该在新时代中有着更高的地位。” 贝兰抬眼,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上辈子的叛国之将。 柯明曼浅棕色的眼睛平静深邃,周身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贝兰慢慢开口:“那新的时代中,殿下您是什么位置呢?” 大皇子矜持地笑了笑:“作为威兰大帝的子嗣,克莱弗明姓氏的持有者,我想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贝兰又看向柯明曼:“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公爵阁下。” 柯明曼颔首:“请说。” 贝兰:“您对于没有能力的人,想要如何安排?” 柯明曼面色平静:“帝国不养闲人。” 贝兰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新时代或许会来,但不是现在,星兽潮还堵在边界上,二位的谋划不觉得太早了吗?” “母星有一句古话‘不能谋划长远之事的人,也做不好当前的事情’,我们有必要提前布局,才能避免越过边界之后的混乱。”大皇子认真说道,“贝兰,我诚心邀请你参与到我们日后的规划中,你,还有希弗礼,都不应当被帝国庞大的机器所掩盖。” 见贝兰沉默不语,大皇子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如今你是希弗礼的‘限制器’,启明星号在怎么孤悬天外,也是帝国这个漩涡的一部分。” 贝兰自然知道,他自己s级的精神力就足够引人注目,不要说他如今还和同样战力强悍的希弗礼绑定了,只会招来各方势力变本加厉的觊觎。 得赶紧回到启明星号上了。 贝兰最终只是道:“我考虑一下。” 大皇子和柯明曼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看了一眼贝兰身边已经闭上眼睛睡得正香的希弗礼,放弃游说的想法。 茶桌上没有再讨论关于未来的话题,侍者端上来一盘盘天然动植物做成的小份饭菜,奇异的香味瞬间唤醒了希弗礼,大皇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些动植物培育中的趣事,宴请的后半段算得上宾主尽欢。 辞别大皇子和柯明曼,贝兰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定下了第二天回启明星号的行程。 希弗礼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继续看《星际航行法》,同时用小窗在一边刷星网,突然看到了一则笑话:外星人先生落到了帝国,在帝国中央研究所工作,旁人问他你在研究所做什么工作?外星人先生答:我被研究。 他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想到今天的事情,忍不住就想跟旁边的贝兰开个玩笑:“医生,他们为什么都想拉你入伙?因为想研究你的精神力吗?” 贝兰正在和启明星号的后勤运输队长核对行程,闻言头也不抬:“对。” 希弗礼:“……?” 他一下坐直,一把抢过贝兰的终端往床上一扔,双手撑在贝兰身侧看着他:“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第172章 贝兰习以为常地推开他,把自己的终端捡回来,语气平常地好像在说废话:“我没有开玩笑,他们拉拢我当然是想从我身上研究出精神力的秘密。” 希弗礼表情一点点消失,他气息沉凝下来,指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闪动电光。 贝兰安排好了行程,一抬头就看见他的满脸杀意,顿时疑惑:“你怎么了?” 希弗礼的满腔怒火突然被他平静的态度熄灭了一点,他狐疑地看着贝兰:“他们想拿你做实验,你这么淡定?” 贝兰不紧不慢地把终端带到手上:“你好奇?” 希弗礼认真看着他:“告诉我原因,贝兰。” 第85章 “告诉我原因, 贝兰。” 贝兰从希弗礼夜色般的墨瞳中看见了罕见的认真,意识到希弗礼是真的想知道。 他对他的过去产生了好奇。 这让贝兰心中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情绪。 上辈子他们在身体上亲密无间,其实下了床就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在持续不断的战争空隙缠绵, 发泄彼此难以言说的压力和欲望,然后又在时钟响起时, 奔赴各自的前线。 重来一次, 虽说贝兰想办法先一步把希弗礼绑在了身边,但相处模式事实上还是上辈子那一套:做一个合格的礼貌的床伴。 他并没有想要真正了解身边的人,只要希弗礼这次不成为背叛帝国的利刃,不成为屠戮启明星号的刽子手, 那一切都无所谓。 希弗礼看上去应该是同样的态度。 他从休眠舱中被唤醒之后就知道自己面临的情况,所以他十分识时务地接受了安排, 只要监管自己的贝兰不算讨厌,他就不会想着对抗帝国。 但希弗礼的问题打破了贝兰的固有认知。 他审视地看着希弗礼, 想要弄清楚,他突如其来的兴趣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真的对自己产生了好奇, 还是只是在试探监管者的底牌? 希弗礼坦坦荡荡地跟他对视, 求知欲直接写在眼睛里,看上去是真的非常想知道贝兰为什么不生气。 “我懂事之后, 就知道自己是实验体了,虽然当时还不太理解, 实验体是个什么东西。”贝兰的沉默让希弗礼屈尊用了一下脑子,他毫不费力地猜出了贝兰的心思,开始不动声色地卖惨,“后面我发现,原来实验体就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想用拳头招呼一下当年的研究员……所以医生,我是真的好奇,为什么你会对成为实验体这么宽容?” 贝兰不期然想到了上辈子的希弗礼,毫无牵挂地游荡在世间,似乎随时在期待一场干脆利落的毁灭。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精神力的来源吗?” 希弗礼把成功的笑意全部隐藏,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模样。 贝兰继续道:“帝国公民的精神力来自于星兽……” 星兽,帝国起航以来的最大敌人。这种生活在宇宙真空中的物种除了坚硬的皮肤和强大的自愈能力之外,还有一种近乎幻想般的能力——精神力。 无形无影,化虚为实,影响人的大脑和感官……第一次碰上星兽的帝国见面就损失了一艘星舰,于是在同时期开启对精神力的研究。 但是研究很不顺利,原因是星兽有一种被生物学家命名为“殉葬”的奇特本能。 星兽一般一个族群一起行动,多个族群会组成强大的星兽潮,根据精神力的高低,星兽会选出族群中的王,王会逐渐进化出控制族群其他的成员的力量,因而众多星兽可以如同一个人一样,有着令人惊诧的统一行动能力和组织能力。 单独的星兽无法再脱离王的庇佑范围后继续生存,在族群数量低到一定程度时,王会死亡,而王的死亡,就会带来族群其他成员的一同死亡,这就是“殉葬”,个体为族群殉葬。 这对于想要活捉一只星兽来研究的帝国来说,简直是宇宙的深深恶意,普通的星兽捉了就死,于是只能活捉王,然而王被族群拱卫,想要活捉王,就得杀足够多的普通星兽,而等见到王的时候,普通星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王也差不多死了,王一死,剩下的星兽也死了……恶性循环。 迄今为止,帝国对星兽的研究资料都来自于一次天赐的意外。 起航历198年,帝国舰队路过一个奇特的星球,这颗星球的磁场异常混乱,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不规律的电信号,而这个信号催眠了一群星兽,它们整个族群都绕着星球陷入了沉眠。 帝国研究者们大喜,在星球的帮助下终于得到了一只沉眠中的星兽,精神力终于揭开了一道面纱,紧接着,在发现完全无法得知其本质后,生物实验开始了,星兽疑似散发精神力的器官陆续被移植到人体内。 经过五十多年的不断研究,精神力终于和人类基因融合,诞生了第一名拥有精神力的儿童。 而必须起航的帝国没有办法豢养星兽,也没有办法复刻星球自然散发的电信号,最后经过议会的决议,帝国灭了整个被星球催眠的星兽,完整剥夺了星兽王疑似“大脑”的器官——形似一块始终散发着强大精神力的石头——此后的一百多年里,帝国对这个大脑的研究一直没有停止过,但始终没有进展。 在“王的大脑”的刺激下,陆续出生的婴儿大多有不错的精神力,但最多也就到a级,数量还异常稀少。 第173章 直到贝兰的出现。 他是帝国“超越”计划的实验体之一,这个计划旨在促进人类基因的进一步的完善,得到了帝国的特别授权——他们可以用未成年的活体进行实验。 贝兰就是这个时候被送入实验室的,他的父母违反了帝国生育法案,在未获得生育资格的情况下生下了他,那对男女最终被判决进入太空服刑,后来死在了一次与星兽的战争中。 他在育儿院中被研究人员挑中,成为了“超越”计划的实验体。 而在例行接触“王的大脑”的时候,贝兰觉醒了s级精神力,与此同时,“王的大脑”精神力突然消失,这个历经数十年仍然活跃的器官,似乎在被贝兰碰触的一瞬间,就陷入了死亡。 不少研究员都认为,它的就精神力传递给了贝兰,或许是星兽的某种仪式,贝兰说不定已经成为了星兽的王。 但好在他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一个三岁的孩子扔到星兽群里试试看。 但毫无疑问,一个拥有精神力,可以交谈的、非常聪慧的孩童,足以让帝国对精神力的研究上一个新的台阶,贝兰很快就被欧文教授从一般的实验室接到了自己的课题组,成为了整个帝国中央生物研究所最宝贵的资产,除了需要配合一些非破坏性的实验研究之外,过得甚至比一些议员还好。 在这期间帝国诞生了无数精神力相关的论文和产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精神力污染抑制剂和精神力调频。 前者在帝国社会中普遍使用,后者是面对星兽时,确保军队战斗力的关键技术。 贝兰在欧文教授和他手下研究员的精心照顾下长到十五岁,精神力发生了二次变异,进化出了直接清除精神力污染和一定物理自愈能力,而二次变异后的精神力终于彻底超过了现阶段技术能研究的范围,最后在他本人意愿和欧文教授的努力下,贝兰脱离中央生物实验室,以一名军人的身份去了启明星号。 贝兰三言两语把自己的经历说完,最后道:“对我而言,被研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会难以忍受,自然也不会生气。” 他看向希弗礼,金色的瞳孔温和平静:“那么你呢?” 希弗礼若有所思的表情一顿,挑了挑眉:“我?” “你在实验室里遭受了什么?”贝兰耐心地重复一遍,“我们都是‘超越’计划的实验体,欧文老师不会允许研究员虐待实验体,所以你遭遇了什么,以至于有这么深的阴影?” “啊……我跟你不一样。”既然贝兰开口,那希弗礼也毫不吝啬地分享,“你应该知道,我待的实验室研究方向是异能。” 贝兰微微颔首。 宇宙无奇不有,除了精神力,还有众多奇奇怪怪的物种,某些物种的能力堪称匪夷所思。 而自从星兽器官移植培育使得帝国公民有了精神力后,“超越”计划开启了另外一个方向的研究,即:让帝国的公民拥有那些匪夷所思的能力,欧文教授将其命名为“异能”。但在死刑犯身上的进行活体实验让研究员发现,帝国公民的身体素质根本扛不住这种级别的改造融合。 于是实验室不再用死刑犯活体进行实验,转而从胚胎阶段开始进行基因编辑,再通过造价昂贵的体外子宫,批量“制造”可以承受异能的婴儿——大部分都失败了,或是死亡,或是严重畸形,或者是出生即陷入沉眠无法醒来。 希弗礼是唯一一个成功的。 他拥有了控制电子的能力,甚至某些时候可以将身体光化。 研究员认为这应该是继承自一种被称为“电光鱼”的奇特生物,它们是单细胞生物,仿佛某种寄生在电子上的生物,拥有控制电流和顺着电路穿梭的能力。 “所以实验室的人都觉得我是怪胎。”希弗礼语气漫不经心,“他们都叫我电鱼,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外号,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单细胞生物的意思,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都不喜欢跟我说话。” 贝兰眼神沉了下来。 希弗礼假装没看见,继续轻描淡写:“当然,他们孤立我,我也可以孤立他们,所以一直到我十五岁能力再次提升,我都没理过他们……偶尔,只是偶尔,我会觉得没人说话还是很难受的。” 贝兰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了不止一点:“所以这是导致你异能失控,误杀了他们的原因吗?” “误杀?没有误杀,我杀的不是研究员,医生。”希弗礼散漫一笑,“实验室的研究员我都认识,但那次导致我异能失控的不是他们。” 贝兰一怔:“那是谁?” 希弗礼歪歪头:“谁知道呢,他们想要我加入他们的什么狗屁计划,具体内容忘记了,总之我没同意,他们就想动武强行带走我,并且把这个东西……”他指了指脖子上的抑制环,“……给我戴上,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贝兰眉头紧皱:“这件事的档案记载是你异能失控,难道当时没有经过调查?” 希弗礼一摊手:“反正我没有经过什么调查,很快就关到休眠舱里了。” 贝兰抬眼,看到了他脖颈间的抑制环,之前那种诡异的情绪再次满上了心头。 在给希弗礼带上抑制环之前,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是帝国钦点的危险武器。可仔细想想,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次,希弗礼虽然偶尔表现的像是个变态杀人犯,但从来都是嘴上花花,没有再现过十年前异能失控大杀四方的局面。 第174章 除了在柯明曼叛国时,屠戮了启明星号。 贝兰思绪一断,看着希弗礼,一个莫名奇妙的问题涌上心头:“如果我让你……”去杀人…… 希弗礼:“嗯?” “没什么。”贝兰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和帝国贵族周旋的太久智商欠费了,开始纠结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不管希弗礼屠戮启明星号是主观意愿还是听命行事,如今时间回溯,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也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再次发生。 “医生——”希弗礼又用那种拖长声音的欠揍语调叫他,“我怀疑你在想坏事,是什么?” 贝兰没理他,直接问道:“今天柯明曼公爵的话你听到了,本来你解禁,会到他手下工作。” 希弗礼顿时露出来一个嫌弃的表情:“他,又老又丑,我才不去。” 贝兰:“……如果你在他手下,应该可以用军功换取到自由,而且,按照他们的想法,你应该很容易就获得人上人的地位和生活。” 譬如今日所见的生态舱段的餐厅。 等找到合适生存的新星球,这样的穷奢极欲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如果他没有强行截住希弗礼,那希弗礼此刻享受的应该是上层皇宫的舒适宫殿,而不是“-3”层的狭窄酒店。 “哦,是吗?”希弗礼的回答相当有个人特色,“那关我什么事?” 贝兰眉心微微一跳。 “医生,我什么都不在乎。”希弗礼靠近了他,对着莹润的耳垂轻轻吹了一口气,“相信你看得出来,什么帝国的前景地位,对我来说都是屁话。” 他得寸进尺地含住了近在咫尺的耳垂,含含糊糊地道:“与其想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不如做点别的。” 一直没有动弹的贝兰偏了偏头,把自己耳朵从他嘴里解救出来,蜜糖似的眼珠恢复了希弗礼熟悉的样子,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贝兰没有追问,只是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脸,声音冷了下来:“脱掉衣服,趴好。” 希弗礼眼睛亮了亮。 …… 起航历350年3月1日,经中央议会决议通过,皇帝阿拉雅二世签署行政令,代号为“最后一战”的作战计划正式启动,帝国剩余的三艘军舰将在同一时间开启征兵,精神力b级以上,二十二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成年公民,不论男女,均需服役至战争终结。 对于平均寿命只有一百二十岁的帝国公民来说,这近乎是全名皆兵的动员令。 启明星号舰长,中央议会议员,帝国上将理查·乔伊斯公爵升任为帝国有史以来的第十位元帅,全权负责“最后一战”的调度和实施。 乔伊斯刚刚结束了一场狩猎,披星戴月地回到了启明星号上,在主控室接受了帝国的授勋。 授勋面向公众,中央议会的主厅里站满了记者,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乔伊斯公爵面色严肃地接受任命的样子。 等和议会的连线断开,这名只有一只眼睛,带了单边眼罩,比起星舰舰长更像海盗船长的公爵扯了扯自己的衬衫扣子,看向旁边的副官,开始疯狂输出:“这个傻x的计划是谁提出来的?!当星兽和他一样没脑子吗?!他们想打光帝国的一代年轻人吗?!有这个空闲为什么不把自己丢进克莱弗明号的主引擎?起码这样还能为帝国的前进道路增加一点毫无用处的贡献!” 副官嘴角抽搐:“将军,慎言。” “我呸!”乔伊斯用行动表示慎言是什么鬼东西,“这个议案为什么没有让我投票?!让老子卖命的决议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吗!” 副官嘴角继续抽搐:“将军,议会在350年2月20日就针对这一议案进行了讨论,之后又陆续召开了三次会议,每次都给你发送了邀请函……但是……您说不想见到议会一群傻x都拒绝了。” 乔伊斯噎住:“……现在让他们重新投票可能吗?” 副官嘴角疯狂抽搐:“恐怕不行。” 乔伊斯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作为前线将领,他最反对这种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毕竟星兽不怕牺牲,他却没有这个把手下当柴火烧的心胸。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精神力的污染开始蠢蠢欲动:“贝兰呢?他从克莱弗明号上回来没有?” “贝兰医生已经回来了。”副官看着他的动作有点紧张,“将军,您需要贝兰医生来给您看看吗?” 乔伊斯呼了一口气:“不用,我去看看他。听说他把xf-02这个大杀器给带回来了,我顺便去看看那个年轻小伙。” 他正准备离开主控室,但一个绝密线路突然启动了,乔伊斯脚步一顿,面色严肃起来:“所有人,退出主控室。” 等清场完毕,乔伊斯这才站在了启明星的舰载ai面前,在主控台前敲了敲,一道严丝合缝的暗门突然打开,他按下其中的红色按钮,一道电子合成音响起:“理查·乔伊斯领航员,薇诺娜向你问好。” “你好,薇诺娜,我需要一条安全线路。”乔伊斯说道。 薇诺娜:“明白,正在进行安全检查……安全检查已完成,正在启动信号屏蔽……克莱弗明号主脑信号屏蔽……加斯克尔号主脑信号屏蔽……米尔莫河号主脑信号屏蔽……正在建立链接……链接已建立,联系人:拉曼·欧文教授。” 欧文苍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好久不见,理查。” 第175章 乔伊斯咧嘴一笑:“好久不见,老拉曼,什么事值得你大费周章地绕开主脑启动薇诺娜?” 欧文面色严肃:“我对精神力的研究有了进展,很大的进展。” 乔伊斯挑挑眉:“这不是好事吗?” 欧文的脸色半点看不出“好事”两个字,他近乎一字一顿地说:“这件事关乎贝兰的未来和生命……乔伊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保护好贝兰!” 乔伊斯收起了吊儿郎当地表情,沉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 等和乔伊斯沟通完毕,欧文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缓了一会才关闭办公室的屏蔽信号。 终端立刻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是贝兰的消息。 欧文心头一跳,生怕自己这个宝贝学生出了事,赶紧打开消息界面,发现一向言简意赅的贝兰给他发了几大段文字,详细描述了希弗礼在s-12生物实验室里遭受的事情,向他询问是否存在研究人员冷暴力实验体,以及不明人士越过他这个研究所负责人强行带走实验体的事情。 欧文:“……” 希弗礼十五岁时险些被人强行带走,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但罪过祸首至今仍然不能确定,当年被判刑的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而已。 而就是因为出了这件事,他也被连累,虽然因为学术地位无可撼动,他依然是首席科学家、研究所的负责人,但监管希弗礼的职责被强行剥夺了,也就是说,幕后之人借此机会从他手中抢走了希弗礼。 十年间欧文虽然无法将希弗礼放出来,但也多次阻碍其他人想要解禁希弗礼用来研究的议案,直到他绝对信任的贝兰提出自己想要监管希弗礼。 这背后的事情他不太好和贝兰言明,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老教授还是希望贝兰能在乔伊斯手下生活的单纯些,少掺和帝国上层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而至于前者…… 欧文皱着眉头给s-12实验室的负责人发去消息,措辞严厉地问他是不是存在冷暴力实验体的情况。 负责人一脸懵逼地问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后,直接一个视频通话打了过来。 欧文接起来,只见对面早就老大不小的学生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师我们冤枉啊!那个混世魔王谁敢冷暴力他啊!都是他冷暴力我们!!” 欧文:“???” 第86章 贝兰收到了欧文教授的回信。 关于希弗礼险些被带走的事情, 他并没有所说,只是含糊地让贝兰不要深究,而关于希弗礼所说的冷暴力…… 欧文教授附上了一个文件。 贝兰点开一看, 里面全是s-12实验室研究员对希弗礼的吐槽, 写了满满十页纸! 挑食找茬不理人是常规操作,最让人难绷的是层出不穷地恶作剧, 什么装鬼吓人, 什么装绿茶挑拨离间,什么装哭告黑状,什么装抑郁把一个实验室的人指使得团团转……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希弗礼干不出来的, s12实验室的想要他一管血研究的过程堪比渡劫,每天上班都心力交瘁。 贝兰:“……” 他觉得自己昨天果然是智商欠费了, 居然就这么信了希弗礼的鬼话。明明按照常理来说,“超越”计划本就不太可能出现虐待实验体的情况, 这倒不是对研究人员的人品有多放心,而是因为作为唯一一个实验体存在未成年的项目, 这个计划受到的关注太大了, 从上到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更不要说异能研究项目本就比较特殊,因为实验体都是人造的婴儿且死伤惨重, 在帝国社会中引发了巨大的伦理争议,最后人造子宫技术被封存, 项目被叫停,希弗礼作为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在实验室的地位说不定比贝兰还高些,研究员疯了才会对自己的研究成果,未来升迁的本钱进行虐待和破坏性实验。 希弗礼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贝兰,他目光从被军装紧紧束缚的细腰长腿上划过,忍不住吹了一个口哨。 然而和以前的置若罔闻不同,今天的贝兰居然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被实验人员冷暴力?” “嗯?”希弗礼疑惑一秒,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贝兰,不仅不心虚,还异常散漫浮夸地感叹了一句:“喔哦——谎言被发现了呀~” 贝兰被他包含深意的眼神看的眉心一跳,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另外一套军装丢给希弗礼:“穿上,我们去见乔伊斯元帅。” 希弗礼懒洋洋地拨弄了一下军装,心情异常美妙。 他知道自己的谎言持续不了多久,但仅仅两天就被拆穿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以帝国这些机构的效率来说,贝兰怕不是听自己抱怨完就去找欧文求证了。 虽然贝兰人冷漠了点,但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嘛。 怀着这样的好心情,他难得没找茬,大咧咧地光着身子起身,当着贝兰的面开始换衣服。 贝兰:“……” 他从希弗礼身上那些斑驳痕迹上移开了视线,决定一会儿找乔伊斯把宿舍换成两个单人间。 带着希弗礼,贝兰不得不从自己的单人宿舍里搬出来,考虑到希弗礼的特殊性,加上军需官个人的一点私心,他给贝兰安排了启明星号上最好的双人间之一,这种房间一般用来招呼帝国下来视察的大人物们,面积足有三十多平,两张双人床,在狭窄逼仄的启明星号上堪称豪宅。 第176章 但很显然,这样房间对希弗礼来说比较浪费空间——入住第一天他就挤到了贝兰的床上,非要强行贴贴。 贝兰虽然不重欲,但身体又没问题,被他贴着拼命撩拨,一次两次还能拒绝,三次四次就难免上头,于是夜生活难免不可言说起来。 也不知道希弗礼哪儿来的兴致,但贝兰决定不能继续放肆下去。 不管希弗礼累不累,反正他是累了。 希弗礼还不知道幸福生活即将远去,脚步轻快地跟着贝兰身边,在舰长办公室里见到了启明星号的舰长。 乔伊斯上下打量了一下希弗礼,毫无征兆地拔木仓就射,与此同时精神力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希弗礼压了过来。 贝兰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探出精神屏障,却被早有准备副官扯住了胳膊,他动作一停,只见副官对他摇了摇头。 希弗礼还是一副散漫的表情,但精神力在极短的时间内缩成一团,护住了自己,硬抗下了乔伊斯精神力的冲击。 他对乔伊斯慢条斯理地一笑,身形一晃就从贝兰原地消失了。 乔伊斯下意识提高了警惕,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电光在主控室肆虐,却并没有攻击乔伊斯,所有电光奔着办公室的操作台疾驰而去——这是直接连接着星舰主控系统的操作台,舰载ai的警告声顿时响成一片。 “操操操操……”乔伊斯当即口吐一连串优雅的语言,怒吼道,“停下!别打老子的船!!” 电光不灭,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刺耳的警报声混成一团。 贝兰被光刺得不得不闭上眼睛,眼见希弗礼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的手摸上了终端,手指放在抑制环的启动键上,犹豫了一秒还是没按下去,只是提高了声音:“希弗礼!停下!” 电光应声而停。 希弗礼重新出现在贝兰身后,如同没骨头一般把头靠在贝兰肩膀上,声音很是娇弱:“医生……他欺负我。” 贝兰:“……” 副官:“……” 两人表情一言难尽。 乔伊斯在电光停下的第一时间就扑到了操作台前,正打算紧急修复主控系统,却惊讶地发现警告已经全部终止——方才那一瞬间的过载竟然只是刚好出发了系统的警告,但并没有对主控系统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系统很快自检修复完成,重新恢复了正常。 乔伊斯转过头,眼神奇异地看了一眼希弗礼。 希弗礼则是对着贝乖巧一笑:“不会弄坏系统的,我很有经验。” 贝兰瞬间想到了实验室研究员控诉的希弗礼“罄竹难书”的一连串罪名,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这到底是做了多少次案才摸索出来的精准力道? 确认自己的宝贝飞船没事,乔伊斯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毫不掩饰自己对希弗礼的欣赏:“不错,是我想要的棒小伙。” 希弗礼半闭着眼睛靠在贝兰身上,专心致志地占着便宜,闻言只是随意“嗯”了一声。 然后脑袋一重。 贝兰突然离开,差点让他失去支点的脑袋摔地上。 希弗礼不满地抬头,对上贝兰略带警告的冰凉眼神,悻悻地站直了身体。 乔伊斯看着他们俩的互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将军,您找我有事?”贝兰警告完希弗礼,这才看向乔伊斯问道,“是需要我帮您清除精神力污染吗?” 乔伊斯摇了摇头:“污染暂时不算严重,不用管它。贝兰,你申请了参加‘黑渊’前锋部队?” “黑渊”前锋部队,是启明星号下辖的精锐部队,不在启明星号驻扎,而是驻扎在一个跃迁距离外的航空母港内,距离星兽群比距离启明星号更近,长年战斗在与星兽抗争的第一线,贝兰过去接手的精神力严重污染的伤兵,多数都出自这个部队。 随着“最后决战”计划的公布,黑渊也开始了扩充,面向全帝国征兵。 贝兰同样提交了申请。 和上辈子一样的走向,他主动参军,希弗礼则因为强大的能力被派往前线,他们相遇在远离帝国的航空母港内。 乔伊斯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纠结:“作为启明星号最优秀的医生,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前去……” 贝兰敏锐地听出了言下之意:“所以是有什么事情,让您想要阻止我去往前线?” 这是上辈子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之前他的申请很容易就通过了。 “事实上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乔伊斯看了一眼贝兰身旁的希弗礼,“这个小伙子的限制器还在你手上,而他的解禁本就是为了这次战争,他必须去前线,你也必须去。” 贝兰点点头:“理所应当,那么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我吗?” “真是聪明的孩子。”乔伊斯笑了一笑,随即面色严肃起来,“贝兰,我需要你随时注意自己的精神力情况,随时监测精神力的频率并直接向我报告,如非必要,不要过度使用精神力。” 贝兰一怔。 “精神力的秘密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大,而你作为唯一的s级,对你的影响只会更大。” 贝兰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疑惑慢慢消失,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温和:“我知道了将军,请您放心。” 乔伊斯点点头,看向希弗礼:“至于你,小伙子,我有个大宝贝要送给你。” 希弗礼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第177章 …… 起航历350年3月26日,帝国剩余的三艘星舰全部进入紧急状态,生活物资实行配额,民用工厂大部分转入军用,生态舱段停止全部生态实验,转而专心进行战时物资供给和生物武器的研究。 而启明星号第一批支援部队已经在太空中集结完毕,朝着边界的航空母港跃迁而去。 这批部队中,除了补充至黑渊的精锐兵种之外,剩余的都是工程兵和后勤人员——他们将负责扩建航空母港,以便给帝国的军队主力提供空间足够的补给基地。 希弗礼成了黑渊的一名指挥官,军衔直线飞升至少校,此时和自己手下的大头兵坐在一起,等待着跃迁。 他一人坐没坐相,周围簇拥了一群乖巧且安静的鹌鹑,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什么帝王出巡。 这一个月里他被强行安排和手下的精锐战士磨合,磨合到现在他彻底打服了队里的所有人,而贝兰则在军医处自己忙自己的。由于贝兰还把两人一起住的房间换成了两个挨着的单人间,导致希弗礼和他贴贴的时间大幅度减少。 希弗礼非常不满,贝兰则冷酷无情地表示,这是军令。 于是希弗礼的日常就变成了骚扰乔伊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什么狗屁的军令不让我跟贝兰待在一起。 乔伊斯被骚扰得生不如死,又不能屏蔽这个祖宗,只能求助于贝兰,然后贝兰再来安抚他,希弗礼可以趁机要求一个吻,或者直接来一次更亲密的接触。 希弗礼例行给乔伊斯刷去一堆垃圾话,然后等着贝兰发消息来安抚他,但贝兰的消息还没来,一个匿名账号发送的消息先行出现在了消息框里。 “小心贝兰。” 第87章 “小心贝兰?” 贝兰拿着希弗礼的终端左右看了看, 想了想,干脆将整个信件转发给了欧文,请老教授帮忙追索一下背后的人。 很快欧文就回信, 说他找了中央主脑研究所的老朋友帮忙, 但对方既然敢发匿名信息,肯定有办法躲避主脑的追索。 贝兰对此并不意外, 他把终端还给希弗礼, 实事求是地说:“其实对方说的不算错。” 希弗礼对此嗤之以鼻:“不算错?医生,你不会觉得你打得过我吧?” 贝兰沉默,想起上辈子他靠着希弗礼放水才达成的同归于尽成就,目光落在希弗礼颈间的抑制环上。 但那是以前, 现在只要他愿意,随意可以让希弗礼失去战斗力。 “唔, 据说这东西可以让我瞬间变成了一具尸体,要试试看吗医生?”希弗礼凑了过来, 声音压在喉咙里,“试试在我在床上任你宰割的样子?” 贝兰不为所动, 直接推开他的脸, 语气平静:“不用这个你也反抗不了。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话音刚落, 门外适时想起一阵集结的号声——这是通知前锋部队准备出发的信号。 希弗礼不情不愿地站直身体,眼神暗示性地扫过贝兰的嘴唇:“我这次要去十天。” 贝兰“嗯”了一声。 希弗礼不满:“你就没有其他反应?” “昨天你已经疯了一夜。”贝兰意有所指, “注意身体。” 希弗礼“啧”了一声:“不要说得好像你没有……” “停。”贝兰及时制止了他下面的话,论不要脸他还是比不上希弗礼,“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接你的。” 这是以前希弗礼每次出征前的要求,但昨晚这家伙并没有提,贝兰不清楚原因, 但想了想他还是给出了承诺,反正前锋部队回归时,他作为医生也要前往迎接,顺便当场治疗重伤员。 希弗礼脸色说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勾了勾唇。 贝兰和他对视两秒,最终妥协似靠近两步,轻轻在他唇上贴了贴,留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吻。 希弗礼反手扣住他的后脑,舔咬住他柔软的唇瓣,直接侵入温润的口腔中,肆无忌惮地扫荡了一遍。 他能感觉贝兰的精神力活跃了起来,但最终,他并没有被推开。 希弗礼心满意足地退后两步,脚步轻快地倒着往外走:“我会给你带特产的医生~” 贝兰不置可否,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希弗礼卡在战机起航前的一分钟才进入舱室,但在场的士兵并没有谁有意见。 这是他们达到前线航空母港的第五天,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任务了,希弗礼用前两次任务中无可置疑的表现赢得了所有人的敬畏,这种程度的尖兵在军队中有着相当程度的自由,只要完成战略目标,不严重违反军纪,那基本上可以在军队里横着走。 希弗礼往自己的位置上一趟,难得没有立刻入睡,而是久违地用起脑子,思考谁会让他“小心贝兰”。 这话看上去像是一句废话,抛开他和贝兰的亲密关系不谈,他自然要小心贝兰,毕竟抑制环的开关还在贝兰手里,但与此同时,小心了也没有,他还能毁了抑制环不成? 不过这句话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那就是单纯的挑拨离间,加深他和贝兰的矛盾。 希弗礼舔了舔犬齿,觉得对方不如和乔伊斯学两招——要不是及时抵达航空母港,他又可以立刻缠上贝兰,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陷入了争吵中。 话说回来,贝兰会跟人吵架吗? 希弗礼想象不出来这个画面,贝兰大概只会用那双蜜糖一样的金眼睛冷冷地看人吧……他大概不知道这种眼神很容易就勾起人心中一些不可言说的欲望。 第178章 母港的接驳舱段完全打开,战机依次起飞,如同蜂群一般密密麻麻,而随着指挥舰一声令下,所有战机驾驶员纷纷按下战机上的一个按钮,一阵阵肉眼不可见的波纹在虚空中荡漾起来,所有士兵顿时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似乎被人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身心都由衷变得愉悦起来。 希弗礼第一次清醒着出港,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异的感受,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这种精神力被抚慰的感觉太熟悉了——每次云收雨歇,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时,贝兰的精神力就会轻柔地抚上来,像是无声的奖励。 结果现在,他在出港的时候再次感受到了这样奖励一样的抚慰,而且还他妈是给所有人的! 希弗礼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消失,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让宇宙毁灭。 他身边一个身材中等的军官战战兢兢地开口:“长官,是精神力调频器出了什么问题吗?” 希弗礼看了一眼自己这个走马上任一个多月的副队长,眯了眯眼睛:“阿拉拉,说说看,什么是精神力调频器?” “是阿拉卡拉,长官!阿拉卡拉·格林。”阿拉卡拉不知道多少次叫屈,但显然,叫了他一个月“阿拉拉”的希弗礼根本没打算记住,他又惹不起这个顶头上司,只能憋屈但尽职尽责地解释,“刚刚启动的装置就是精神力调频器,它的原理我不太清楚,但它可以人为锚定精神力的频率,避免士兵在对抗星兽的时候,被星兽的精神力影响。” 星兽的攻击方式相当原始,就是简单粗暴的精神力幻境和□□攻击,但招式不在多,管用就行,星兽那防不胜防的环境轻易就能蛊惑一个士兵自裁,庞大且坚硬的身躯也足以把一切敌人直接撞烂。 帝国就是在这么原始的手段下丢了自己的两艘星舰,然后才逐渐研究出来对付星兽的手段,针对星兽特别研制的威力强大的电磁武器,可以直接一炮把星兽轰熟,但面对无形无影的精神力,却始终没有多好的应对办法。 精神力调频器,是在贝兰检测出s级精神力后出现的,本质是人为制造一个覆盖全部友方部队的精神力场,这个场拥有特殊的频率,可以牵引位于场中的士兵的精神力,这样一来,在他们遇到星兽的精神力攻击时,轻而易举地就能分辨出“敌方”和“我方”。 希弗礼听完阿拉卡拉的解释后,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冷哼一声后,往椅子上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闭着眼睛都有一种“杀光全世界”的暴戾。 阿拉卡拉不知道自己这个长官又发什么疯,但他也不敢问,只能祈祷快点到前线,希弗礼有什么疯冲着星兽发去吧。 在希弗礼踏上征途的时候,贝兰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虽然他的职级只是大校,但精神力等级在那里摆着,谁都不会把他当成一个中级军官来看待,更不要说航空母港远离帝国舰队,其实并不安全,相比于其他军医,贝兰有更强的自保能力,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前线部队的医事长官。 他带着人清点了一下送到母港的医疗物资,顺便领着手下的军医把母港角落的几间仓库收拾了出来,作重症的诊疗室。 进入这个诊疗室的士兵都会是精神力严重污染的伤员,精神力污染抑制剂无法奇效,只能贝兰亲自来。 在众多军医和一些没有出任务的大头兵的帮助下,诊疗室很快准备完毕,贝兰抬起终端一看时间,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他和希弗礼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两天前,希弗礼刚刚结束第二次任务回到母港,然后就跟长在他身上了一样寸步不离。 贝兰略微有点不适应,下意识点开希弗礼的头像,想要发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希弗礼今天没骚扰他说不定是因为战况焦灼,他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分心的好。 于是贝兰放下手腕,领了自己的营养剂,准备回宿舍。 “老师!” 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贝兰停下脚步,转头一看,金瞳中满是惊讶:“丹?你怎么在这里?” 丹·福尼尔,在启明星号时,是他手下的菜鸟实习生,虽然体能弱鸡笨手笨脚,但b级的精神力是相当优秀的数据,而且他还是专研精神力治愈方向的医学生。 精神力治愈,严谨的称呼应该叫“精神力共鸣调频”,和贝兰那种直接清除精神力污染的真·治愈能力不同,精神力治愈医师只是利用了不同精神力交错之时天然产生的震荡交织,虽然不清楚原理,但这样的震荡可以削弱一部分精神力污染,然后,医师的精神力会在震荡中和患者的精神力形成形成共鸣,从而替他分担一部分污染。 简单来说,相当于将一个10分的污染削弱成6分,然后医生和患者各自承担3分——这样污染就在精神力自愈的范围内,再配合精神力污染抑制剂,就可以同时清除双方的污染。 精神力治愈医师除了必须具备b级以上的精神力外,一般都走两个极端,要么心志极为坚定,要么就是如同丹一样,心智非常单纯。前者能面对污染毫不动摇,后者则是对污染不知者无畏;相对应的,前者才是真正适合战场的医生。 在前线,士兵所遭受的污染可能五十,甚至一百,精神力的交织震荡只能削弱一部分,士兵或许还好说,但精神力治愈方向的军医所承担的污染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第179章 严重的情况下,他们甚至等不到贝兰的救援。 在上辈子,丹勤勤恳恳老实本分加上优秀的治愈能力,成功在实习期结束后从贝兰这里拿到了a的评价,然后成功留在了启明星号上,然后在柯明曼叛乱中,为了保护主控舱段被希弗礼所杀。 而再来一次,贝兰不确定未来是不是还会发生,他依然给了丹a的评价,然后给克莱弗明号的威兰医院写了推荐信,丹实习期结束后,应该去往威兰医院就职才对,他怎么会突然跑到前线来?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 “老师!我终于见到您了。”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我早就到母港了,本来应该早些来找您,但是这一个月我都在进行适应性训练。”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您知道的,我体能成绩一直垫底,只是精神力等级比较高,用了很长时间才通过教官的考核。” 贝兰慢慢问道:“丹,你没有去威兰医院吗?” “我去了的!”丹脸连忙说道,脸颊慢慢红了,“这是帝国最好的医院,如果没有您的推荐信,我肯定进不去,我很感激的……但是,但是,但是医院里每天来的都是议员!老师您知道吗,他们的精神力污染大多都没有危险!可却要我提供非常非常长时间的治疗……这种污染在启明星号上,一管精神力污染抑制剂就解决了。” 他不好意思看着贝兰:“我好像辜负了您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想做这种……没有什么意义的工作。老师,对不起,但是,但是,我,我还可以跟在您身边吗?我从父亲那里知道了您会是前线的医事长官,所以我就申请来前线了!您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丹的个子不高,站在贝兰面前需要仰头看着他,年轻人扬起的面颊上是显而易见的忐忑、兴奋和崇敬。 贝兰轻声开口:“我记得你是福尼尔侯爵的孩子?你遇到的事情只是一时的,你在威兰医院会有更好的前途的。” “没有什么前途的!”丹想都不想就反驳,但随即想起来自己好像又忤逆了老师,忐忑不安再次爬上他的脸颊:“我的父亲确实是保罗·福尼尔侯爵,但他对我并不满意……您或许听说过我的哥哥,他有a级精神力,现在是议员秘书,下一届选举时就会竞选议员,跟他比起来,我真的很废物。而且,而且侯爵也算帝国的大人物,我在威兰医院就是个吉祥物!父亲又不愿意我去下层星舰的福利医院……所以,如果不来,我就只能呆在克莱弗明号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了。” 他抬着头,认真看着贝兰:“老师,我不想和下层星舰那些没有出路的普通公民一样,沉迷在星网上耗尽一生,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有意义的事情。 贝兰长久地注视着他,那双一贯温润如水的金瞳有种丹看不懂的悠远,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面前的老师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瞬间。 丹迟疑着:“老师?” 贝兰回过神,疏离从他身上消失,他有变成了那个温柔可亲的贝兰医生:“这条路会很辛苦,也许,并不一定有意义。” 丹怔了怔,有点没听懂:“能够帮助前线的战士恢复健康,还不用应对虚伪的帝国贵族和议员,怎么会没意义?” 贝兰不再多想,笑了笑:“你说得对。既然你做好准备了,那就去找军需官登记一下,明天你就到我这里来吧。另外……”贝兰认真看着他,“如果感到污染超过了自己承受的范围,不要犹豫,直接来找我。” 丹心头一暖,露出来一个幸福的傻乎乎的笑:“好的,谢谢老师!” 贝兰告别丹,第一次有种改变未来未必是件好事的感觉。 他拦下了希弗礼,如今希弗礼在他身边看上去活得非常健康且不要脸,有这么个前车之鉴,贝兰作为人的自私一面占了上风,他给陪伴自己多年的学生找了一个更有前途的工作。 然后这个学生就走上了更加危险的前线。 贝兰回到自己的宿舍,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终端。 点开对话框又关上,重复这个动作无数次后,贝兰终于回过神,犹疑着给希弗礼发了一条消息:“?” 那边秒回:“?” 贝兰被这个问号弄得一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也不用他说什么,希弗礼那边的消息流水一般地过来。 【希弗礼】:“你冷暴力我一天了医生。” 【希弗礼】:“我很生气。” 【希弗礼】:“连打星兽都没了力气!” 【希弗礼】:“我不禁要问,我辛辛苦苦在前线跟一群丑到爆的星兽战斗是为了什么!” 【希弗礼】:“以及,我们做完之后,你精神力安抚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希弗礼】:“你是只这样安抚我,还是也这样安抚其他人呢?” 贝兰:“……” 他看了一遍希弗礼的指控,然后又看一遍,满腔的心绪都变成了无语。 【贝兰·雪莱】:“你在出任务,不要分心。” 【贝兰·雪莱】:“还有,不要学星网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希弗礼】:“和你说话不会让我分心,你不理我才会。” 【希弗礼】:“另外,我觉得我的指控很有道理,我今天听见了你的精神力,医生。” 贝兰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听见了精神力”应该是指精神力调频器,所以是因为精神力调频器复刻他的精神力波动,结果就让他不高兴了? 第180章 希弗礼这醋吃的是真的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贝兰·雪莱】:“精神力调频器是在模仿我精神力,而我用精神力进行治愈或污染清除工作的时候,都是这个频率,要是你不喜欢,那以后我就不这样对你了。” 【希弗礼】:“?” 【希弗礼】:“小猫哽咽.jpg” 【希弗礼】:“我只是有一点难受,希望你哄一哄我,结果你连哄我一句都不愿意吗?” 【希弗礼】:“悲伤猫猫头.jpg” 贝兰:“……” 【贝兰·雪莱】:“你正常一点。” 【希弗礼】:“这样不可爱吗?” 猫这种只有影像资料存在的生物当然非常可爱,但这种可爱一旦搭配上希弗礼那张英俊锋利的脸……可爱直接变成了惊悚。 为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着想,贝兰干脆直接放大招。 【贝兰·雪莱】:“我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对话框凝固一分钟。 【希弗礼】:“我喜欢这句话,医生。” 【希弗礼】:“等我回来。” 贝兰无意识地牵起嘴角,正准备放下终端,结果那边又发过来了一句话。 【希弗礼】:“记得想我。” 贝兰定定地看着这句话半天,伸手抚上心脏,平稳地心跳传来,而在一声一声的心跳中,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感官似乎苏醒了,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似乎穿越了星空的阻碍,看到了一个庞大的黑影。 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黑影的一侧盘桓。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低声唤道:“010。” 010应声出现,整只统都很懵逼:“啊?啊?宿主你叫我?” 贝兰轻轻一笑:“你的代码修好了吗?” 010人性化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呀,好难啊,我都找不到我出现乱码的原因。” 感叹完,他又好奇地看向贝兰:“宿主你怎么会突然找我?” 和前两任宿主不同,贝兰的任务在一开始就遇到了bug,010在贝兰身体里一段时间之后绝望地发现,不论贝兰和任务对象怎么互动,进度条都一动不动,他终于确定要想完成这次任务,必须先把自己身上的bug修好才行。 然后他一头扎进了改代码的不归路上,彻底放养了贝兰。 贝兰看着他:“你之前说,完成任务会让你的情感模块增强,而随着情感模块的增强,你会向硅基生命衍化。” 010点点头,疑惑道:“理论上是这样的,怎么了吗?” 贝兰思索了一会儿,轻轻问道:“可作为一个非人类,你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多余吗?” 010一懵,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看得出来宿主很认真,于是他只能开始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道:“我不觉得多余或者不多余。宿主,我是作为陪伴型系统被制造出来的,协助宿主完成任务是我出现的原因,而情感模块的进化是这个过程的必然产物……” 他在空中转了个圈,整个统显出一种”挠头”的感觉:“就像是人一定会长大一样,我从来没有思考国这个问题,很难给你回答。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贝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外边深邃无垠的漆黑宇宙,摇了摇头:“只是恰好想到了。” 第88章 这是一片漆黑的宇宙深空, 无数难以名状的黑影交缠在一起,黑影背后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白色光芒。 突然,黑影边缘被搅动了, 一小片黑影被惊醒, 如同巨兽被惊醒的触腕,狂乱地挥舞起来。 “触腕”渐渐和大团的黑影分离, 化成了一团又一团的碎片, 赫然是一只只体长三米还多的巨兽,它们身覆黑甲,形似母星上的鲸鱼,在虚空中摇头摆尾, 朝着胆敢进犯的小虫子冲了过去。 耀眼的电光皱起,搅动黑影的“虫子”们纷纷散开, 露出一艘艘装满航弹和电磁炮的小型航空战机,他们娴熟地攻击、躲避, 将星兽潮边缘的一群星兽引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 多股精神力探了过来,其他的星兽族群开始观察——它们开始了等待, 等到小虫子将被攻击的星兽族群削弱到一定程度, 这些观战的星兽就会在王的指令下一拥而上,吞噬同族, 扩大自身。 而在这个过程中,被搅近两个族群厮杀中的小虫子将会成为兽潮中的尘埃。 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电光火炮不断闪现,不时有战机被击中解体,或是直接爆炸,也时有星兽死去,尸体在虚空中漂浮, 战场上很快飘满了太空垃圾。 直到被分化出的星兽族群数量越来越少,一头身长接近二十米的恐怖巨兽终于缓缓现身——族群的王终于出现了。 而战机的攻击极为统一地一停,迅速调转方向,引擎轰鸣,飞速地逃离现场。 附近的星兽潮暴动了,几股不同方向的兽潮纷纷朝着已经现身的王兽涌来,在路上一分为二,一部分挡住了兽潮里的其他觊觎者,一部分则是开始吞噬已经失去大部分族群成员的王兽,而躲避不及的战机直接在其中化为了灰烬——但由于撤退的时机非常早,大部分战机成功撤出了星兽自相残杀的范围内。 机群开始缓缓集结,彼此之间连成一片,精神力调频器功率开到了,备用能源启动,各个战机的电磁主炮开始充能。 在人类的冷眼旁观中,星兽群的厮杀逐渐决出了胜负,星空中最终只剩下了一头二十多米长的星兽,中部位置几乎粗了两倍,杂乱的精神力慢慢变得有调理,新的王兽开始消化战果,而在它精神力覆盖范围内,还活着的星兽开始慢慢朝着它聚集,新的族群即将诞生。 第181章 就在此时,灿烂耀眼的光芒骤然亮起,一道威力巨大的电磁炮携开山裂海之威直直撞在了正在集结的星兽群中。 光芒直接清理出了一道通向王兽的道路。 刺眼的光芒之中,一道毫不起眼的电光顺着通路进入了星兽内部。 正在进化的王兽受到了挑衅,它的精神力骤然变得愤怒而狂乱,而它的愤怒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族群,刚刚聚集的星兽们一同愤怒起来,大力甩动着尾巴,以极快的速度撞在了人类的战斗机群中。 饶是早有准备,但这突然起来的剧烈攻击仍然使得机群瞬间损失了小半,剩下的战机各自散开,如同被天敌盯上的蜜蜂一样,各自闪避着星兽的攻击。 这样的闪避只持续了一分钟不到。 骤然而起的闪电湮没了王兽,形成了一片茂盛的闪电森林,强大的电磁能量甚至一并清空了王兽周围的护卫星兽。 正在闪避的战机纷纷调整姿态,趁着此时朝着王兽所在之处投出航弹——弹头并没有装载任何杀伤力武器,而是一颗颗高能电池。 电池在接近王兽的地方炸开,狂乱的电能瞬间补充了进了正在闪耀的闪电,森林的范围再一次膨胀,极致的光芒甚至让人无法直视。 两分钟后,闪电缓缓消失,一个修长的人影出现在王兽上空,他没有穿着任何太空行走的设备,就这么漂浮在太空中,脚下的王兽一动不动,而在他身侧,成片的星兽正在死去,剩余的人类战机启动了最后一件武器。 力场发生器启动,将星兽的尸体朝着兽潮的方向推去。 除了王兽的战争,星兽不会吞噬同类的身体,它们纷纷闪避,于是成片的星兽尸体朝着兽潮背后隐隐约约的白光里落去。 画面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特殊渠道拿到的前线录像至此结束,而在会议室中观看的众人却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脑中眼中还尽是那一片壮观之极的闪电森林。 过了半晌,“啪、啪、啪”的声音响起,大皇子鼓了鼓掌:“十分精彩的战斗,黑渊不愧是帝国的精锐部队,不过我有些好奇,我们就这么任由星兽的尸体漂浮在太空吗?” 大皇子的军事顾问立刻解释道:“并不是,殿下。最后启动的力场发生器会将星兽的尸体推向边界,它们会在边界为我们堵住空间风暴。您知道的,根据尤金博士的宇宙泡理论,两个宇宙泡的交界处会存在大面积的空间风暴,像是一个巨型的不停旋转的排风扇,而推向边界的星兽尸体,就像是朝着排风扇里丢出的垃圾,只要垃圾足够多,就可以卡住风扇,直到为帝国的舰队清理出一条安全的空间通道。” “感谢你的解答。”大皇子优雅致谢,然后看向了左手边的首位,“公爵阁下,我想知道您播放这段录像的意义。” “殿下,对于此前您的顾问打算放弃xf-02的计划,我想您需要重新考虑。”柯明曼打开屏幕,将画面退回到希弗礼漂浮在王兽上空的画面:“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战争兵器,在他出现之前,即使是黑渊,也要付出更长的时间、更多的弹药,以及更多的伤亡才能杀死一头正在融合进化的星兽,而他只要一个人,在一个小队的战斗机群的配合下,五分钟之内就可以斩杀一头兽王。” 柯明曼脸色很严肃:“殿下,我们需要更多的xf-02,如果不能有,那么我们必须把xf-02控制在手上。” 大皇子看向了另外一边带着眼睛的男人:“奥康纳博士,‘复刻’情况如何?” 奥康纳博士脸色有点尴尬:“很抱歉殿下,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复刻‘超越’计划的实验体,不论是贝兰,还是xf-02,他们能力诞生的原理至今不明,甚至充满巧合,我们……” “并不令人意外。”柯明曼随口接道,平静的语气说不出的嘲讽,“毕竟帝国真正的尖端生物技术和学术天才都随着‘安特雷恩号’的失踪而消失了,如今的首席生物学家也仅仅是差强人意,至于奥康纳博士,呵……” 奥康纳脸色涨得通红,可柯明曼不是他能得罪的角色,只能憋屈又不敢地低头:“很抱歉,殿下。” “好了,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生物实验确实需要很长的时间,博士,以后还是希望你继续研究,争取早日复刻xf-02的奇迹。”大皇子先是安抚了奥康纳一句,然后才看向柯明曼,“那对于收服xf-02,公爵您有什么建议吗?” 柯明曼:“我调取xf-02在实验室的所有经历,老实说,很难找到突破口,这像是一头隐藏在人类社会的星兽,独来独往,毫无破绽。但是……” 他随手调整了画面,屏幕上顿时出现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希弗礼从身后抱着贝兰的腰,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 “这头星兽似乎对一个人产生了奇怪的感情。”柯明曼继续说道,“从我的情报来看,掌握贝兰,某种程度上,可以掌握xf-02。” “贝兰·雪莱。”大皇子不置可否,“这位医生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只是外表温和而已,我不认为他会忠诚于我。” “帝国的首任议长弗莱曼阁下,在他将帝国的行政权力从尤妮斯女皇手中夺过来之前,也是女皇陛下最忠诚的大臣。”柯明曼心平气和地道,“殿下,忠诚不值一提,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纽带。” 这话一出,会议室中众人纷纷侧目。 第182章 大皇子对这样堪称“大逆不道”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问道:“那么,您找到了让贝兰投诚的利益?” “是的,一种特殊的‘利益’,”柯明曼继续换了一张图片,“这是贝兰从军十年以来的数据,他十年间治愈了超过五千名精神力深度污染的士兵,平均每天治愈两人,从少将到没有军衔的普通士兵,一视同仁,他不在意自己的精神力消耗,只要病人到了他面前,他就会治。而这仅是本职工作,在他少有的休假过程中,他会在福利医院做义工,受过他精神力抚慰的普通公民数不胜数,另外,因为吃住都在军队,所以他津贴也匿名捐赠了给了帝国的慈善基金会……他不追求权势金钱,不在意美色,也不在乎享受,这位医生确实配得上‘天使’的称号,完美的像个假人。” 大皇子沉默了一下:“……看上去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打动天使的利益。” “不,恰恰相反。”柯明曼淡淡道,“对付他简单的不可思议,不需要世俗意义上的利益。不论是装的还是真的,他不会对到达他面前的苦难袖手旁观。所以,我们只要是‘正义’的一方,他就会自己靠过来。” 大皇子的蓝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屏幕上的贝兰,过了许久,似乎是终于思考完毕,他笑了起来:“那么,是时候展现我们的正义了,公爵。” …… “医生?医生醒醒,医生?贝兰?贝兰!” 呼唤似乎响在耳边,又似乎很遥远,贝兰的理智艰难地在漩涡中挣扎半天,终于睁开了眼睛。 希弗礼皱着眉头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贝兰揉了揉眉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才,说好的去接我,你食言了医生。”希弗礼给他倒了一杯水,嘴上还不忘控诉。 贝兰接过水,身体中还残留着沉眠带来的昏沉:“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这可不是不小心。”希弗礼并没有趁着他道歉的机会,蹬鼻子上脸地要补偿,漆黑的眼珠审视地看着他,“这是你十天内的第三次沉眠,你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以前你可没有这么多觉要睡。” 贝兰喝水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你那个学生说,最近没有需要你亲自出手治疗的大头兵。”希弗礼寸步不让,“医生,你有事瞒着我。” 希弗礼的敏锐总在这种方面让人头疼。 贝兰沉默半晌:“我……” “警报!警报!星兽潮入侵——” “警报!警报!星兽潮入侵——” “警报!警报!星兽潮入侵——” 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贝兰的话语,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动令他险些摔倒,希弗礼眼疾手快地拽了他一把,两人相互搀扶着才站稳,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第89章 警报声响彻整个母港, 希弗礼的终端里同样传来了乔伊斯急促的命令:“星兽潮围攻,希弗礼,你在哪里?快去支援。” 希弗礼“啧”了一声, 按灭终端, 伸手抱住贝兰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我先去见那个独眼狼。” 贝兰没有多说:“小心。” 希弗礼似乎是笑了笑:“医生,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是你食言的赔偿。” 贝兰不用想都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等你回来再说。” 希弗礼挥了挥手, 直接从窗户跳出去,不见了踪影。 贝兰向外看去,整个母港都进入了紧急状态,掩盖在钢铁身躯下的各式舰炮纷纷上膛, 人群朝着各自岗位匆忙奔去,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 紧张气氛在战地医院里尤为严重。 母港的常驻的军医人员很少, 而在帝国决定和边界星兽开战时,从各艘星舰的医院上补充了不少医疗人员——他们大多没有直面星兽袭击的经验。 此时没有乱套, 全靠着一个月来的临时训练撑着。 但贝兰活跃的精神力依然能感受到四处而来的惊慌失措。 他打开门,逆着人群向外走去, 精神力如水波一般散开, 慌张的气氛一凝,医生们不由自主地镇静了下来。 “母港的防护没有这么脆弱。”贝兰的声音淡淡响起, 有着令人安心的镇静,“做好准备, 伤员可能随时回来,各位,不要忘了我们奔跑在一条永远不停的道路上。” “我们奔跑在一条永远不停的道路上”是帝国临床医学之父艾德文博士的名言,意为拯救生命是医生永不停息的使命,被奉为帝国医生的神圣宗旨, 是帝国每个医学生考试时必背的名人名言——专业课要考,通识课还要考的那种。 目前战争刚开始,帝国还没到征兵的时候,此时会放弃后方安全的生活报名上前线的医生,大多心怀信念,贝兰此言毫不意外地唤起了他们的斗志,不管是不是真的冷静下来,总之战地医院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有条不紊。 贝兰安抚完手下的医生们,并没有回到诊疗室,而是离开医院站到了母港的一处甲板上。 他皱着眉看着外边,能量护盾已经启动,母港外密密麻麻的星兽依稀可见。 这又是上辈子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星兽是一种很怠惰的物种,他们靠宇宙中的辐射能量和肉眼难见的微生物维持体征,这就导致它们往往在找到一个合适的栖息地后,如非必要不会移动。整个宇宙泡,除了边界处,哪里还有如此丰富的辐射能量和微生物? 第183章 所以星兽群成群结队地堵在边界一动不动。 也因此,帝国才能修建母港,在远离星兽潮的地方,一点一点从边缘蚕食边界的星兽群。要是星兽会主动进攻,不要说母港,就是帝国全队舰队一起上,也不是如此数量的星兽的对手。 所以为什么会有星兽主动攻击母港? 贝兰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胸口,陷入沉思。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母港再次狠狠震动了一下。 贝兰及时蹲下,扶着甲板稳住了身体,母港外星星点点的火花已经肉眼可见——护航舰队在以秒为单位战损。 他定定看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火花几秒,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从未完全唤醒过的庞大精神力无声无息地蔓延了出去。 …… “k-12重型轰炸舰队已出港,正在前往坐标……汇报完毕!” “k-9重型轰炸舰队回港,指定坐标……星兽群已经清理完成,全队预计归航15人,实际归航7人,汇报完毕!” “k-7护航队请回答,k-7护航队!听到请回答!” “m-5型舰载电磁主炮充能完毕,预计五秒后发射,五、四……发射……集中预定目标,确认目标无生命反应,下一轮充能启动,预计时间十分钟,计时开始……” “k-21呼叫母港,呼叫母港!我们遇到了王兽……” “母港收到!k-21汇报位置!k-21!” “将k-21的任务坐标发给希弗礼,让他去支援。”乔伊斯站在指挥台中间,面沉如水,听到王兽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发出了指令。 没过一会,副官面色凝重地回到他身边:“将军,k-21小队全军覆没,希弗礼没能在见到王兽。” “王兽就在门口堵着,这么近的距离现在还不能定位到?!”乔伊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别说王兽的位置,我们他妈的连来了几个兽群都不知道!帝国军事装备研究院就是一群废物!” 副官苦笑:“谁知道星兽会突然主动攻击,明明只要不进入兽群的领地,王兽根本不会带领族群共计。” 乔伊斯面色难看地思考几秒:“连接希弗礼……希弗礼,有个任务……” 散漫的年轻男声从通讯器那边传过来:“先等等吧,独眼龙先生……我有王兽的踪迹了。” 听到前半句刚打算骂人的乔伊斯顿时一愣:“……什么?” 和驾驶战机战斗的帝国军人不同,希弗礼一身干脆利落的战斗服,毫无依凭地漂浮在母港之外,精神力牢牢包裹住自己,骗过了近在咫尺的星兽。 一道熟悉的精神力触感传来。 “医生,是你吗?”希弗礼放开一道门户,感到那股精神力柔和地拂过他的脸庞,他低头看了看下方的母港,“你的精神力居然能传这么远……真是个藏拙的小骗子。” “收起你那些奇怪的语气。”贝兰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想起来,有着和平时截然不同的飘渺悠远,希弗礼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来了三只王兽,帝国的战机没有办法突破兽群的封锁,所以得你去。希弗礼,放开你的精神力屏障,我会为你指明王兽的方向。” 贝兰的声音很冷静,可飘渺之感挥之不去,便多了些高高在上的冷漠。 希弗礼轻而易举地被这个声音带入了某些场景,到嘴边的拒绝条件反射性地咽了下去,乖乖放开了自己的精神力。 下一秒,失重般的错觉袭来,他头脑一晕,被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侵入了精神世界。 他彷佛从思绪到身体都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的玩物,彷佛对方的一阵呼吸就会在脑海中掀起滔天海啸,对方的每一次触碰都会令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他第一次发现精神力是如此飘渺脆弱之物,突如其来的不安裹挟了他。 “这是贝兰……这是贝兰……这是贝兰……” 他不得不反复在心中强化这个潜意识,才能控制住攻击的本能。 “抱歉……”贝兰的声音显得越发悠远,“我很少用这个状态,稍等。” 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希弗礼那种被人从内到外看透的感觉才缓和了几分,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进入了某一片原野。 他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贝兰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住了自己。 但下一秒,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出现错觉。 他真的站在一片广阔无垠的原野上,齐膝的青草随风舞动,天色昏沉,王兽的气息如有实质,如同三盏高悬天边的明灯,只要顺着灯的方向,就能轻而易举地逮到兽群中央的王兽。 “这是你的……精神域?”希弗礼难得有了迟疑。 按照精神力研究的理论,强大的精神力可以形成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场域,被称为“精神域”,然而这只是理论,至今没见谁有精神域,哪怕是s级的贝兰也没有。 但现在,一片原野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希弗礼深吸一口气,开口时语调甚至有些颤抖:“医生……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别说废话,杀了它们。”贝兰的声音似乎从空中传来,原野之中随即传来一股力道推着他往王兽的走了两步。 希弗礼散漫一笑,身体化光,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朝着王兽所在地方激射而去。 贝兰的精神力如影随形,精神域铺开,屏蔽了兽群的感官,为他清理出了一条通往王兽的绿色通道。 第184章 闪电森林在原野中爆发,在贝兰精神力的加持下,希弗礼甚至有种体内异能更加强大的错觉。 不,这或许不是错觉。 比以前更加轻松地解决掉三只王兽,贝兰留在外边的精神力感受到了母港上的欢欣雀跃,明白星兽群正在缓缓死去,他这才准备收回自己的精神力。 “等等。”希弗礼突然出声,贝兰的动作一顿。 “医生,为什么你的精神域这么暗?”希弗礼懒洋洋站在原野中央吹着风,没有半点想走的意图,“他们都叫你‘天使’,在这里建一座天堂还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原野的风停了一瞬。 希弗礼不用想都能回忆起贝兰无语的面庞,兴致越发高昂,他环顾着四周,这片广阔原野除了草没有任何其他植物,天色黯淡,不知哪里来的光勉强提供了视野。 他随意走了两步,探出自己的精神力纠缠在几根草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以防万一,他怕自己一会儿被贝兰直接踢出去。 但贝兰并没有动作,既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把他丢出去。 希弗礼走了一会儿开始无聊,站在原地拖长了声音喊:“医——生——” “做什么?”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希弗礼猛然回身。 贝兰依旧银发金瞳,俊秀的脸庞平静而温和,但自腰部以下,修长的双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鱼尾。 一条和王兽一模一样的鱼尾。 第90章 鱼尾……? 希弗礼愣了一下, 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等他定了定神再看,面前的贝兰依然长着一条星兽一样的鱼尾巴。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 大概就是比起星兽皮甲覆盖的黑色鱼尾, 贝兰和银发同色的尾巴更加修长漂亮,即使在无光暗沉的旷野中, 也闪着细碎的微光。 希弗礼第一时间表达了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这尾巴的是真的?让我摸摸。” 话音未落, 他就打算上爪子摸一摸。 贝兰如同王兽在星海畅游一般,尾巴一动,轻飘飘地退开几米,眼神平静地看过来:“把精神力收回去, 你该回去了。” 原来缠绕在青草上的精神力真的有用? 希弗礼的精神力顿时缠得更紧了:“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你说过我s级精神力的由来。”贝兰看上去对他的胡搅蛮缠已经习惯了,闻言甚至连挣扎都没有, 直接选择详细解释,“等我对精神力的掌控再深一些, 精神域出现了,与此同时, 我在精神域中的意识体也开始朝着王兽的形态转变。按照星兽的生物特性, 王兽会在濒死时进行精神力的吞噬,而这也可以视为精神力的一种传递和接收……被禁锢在实验室的王兽无法找到同族, 然后在它彻底死亡的前一秒,我出现了。”贝兰语气平静, “所以我成了它传递的对象。” 学者们的猜想并没有错误,贝兰确实是继承了王兽庞大的精神力,他成为了新的王兽。 但贝兰毕竟是一个实打实的人类,精神力的改造最终止步于精神域中,他在现实中的身体并没有发生变异, 但精神域中的投影彻底变成了半人半鱼的模样。 在他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精神力的少年时期,他经常在睡梦中被动进入精神域,然后十分不习惯地拖着累赘的鱼尾巴在旷野中游晃——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星兽,还是两者都不是怪物? 这个问题贯穿了贝兰的少年时期,让他疑惑甚至于惶恐,出于本能的自保,他把这个秘密隐藏了下来,等他能够完全掌控精神力,不再会被动进入精神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来过。 或许是年少时的困惑持续至今,让他潜意识里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贝兰把这些纷扰地心思藏起来,两句话解释完原因,再次下了逐客令:“好了,原因你已经知道了,把精神力放开,母港的军队应该已经去找你了。” “不急。”希弗礼不为所动:“我还没摸到你的尾巴。” 贝兰:“……” 他浮高一点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希弗礼,眼神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刚刚才差点淹没在星兽的汪洋大海中,现在居然想要摸一个人形王兽的尾巴? 而且还这么执着。 而希弗礼就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跟他对视,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这是他能不能取得贝兰真正的毫无保留的信任的关键。 贝兰此刻像是母星童话中第一次见到人类的人鱼,在不远不近的礁石上用审慎的目光评估着面前的人类,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重新躲入大海深处。 “让我摸摸,医生,又不会弄疼你。”希弗礼拿出了一如平常的态度——发挥一切聪明才智,致力于惹贝兰生气。 效果拔群,怕生的人鱼贝兰变成了游刃有余的贝兰医生,他看上去有点生气。 原野的风变大了。 过了半晌,贝兰脸上露出一个希弗礼十分熟悉的笑容,他游动尾巴,靠近了一些,声音平静中带着丝丝引诱:“你想怎么摸?” 希弗礼眼前一亮,正准备伸手,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贝兰的精神力将他牢牢地束缚在了原地。 他不由得“啧”了一声:“出尔反尔不是什么……” 后边的指控没能说出口,因为冰凉的感觉骤然从腿上传来。 第185章 贝兰到了他的身后,鱼尾蛇一样缠上他的大腿,甚至轻轻磨蹭了一下。 他穿着的作战服有微型调温装置,可以帮助他在宇宙真空中避免遭受极寒和极热温度的影响,但此刻调温系统已经完全失灵——或者说贝兰调高了他身体的感官阈值,哪怕隔着衣服,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条尾巴上柔韧的触感和冰凉的温度。 他身后贴上了人体的温度——贝兰从身后抱住了他,似有若无的呼吸从耳侧传来,带来一阵陌生的战栗。 贝兰很少这么主动跟他贴近,这一般是事后的嘉奖。 “医生……”希弗礼喉中溢出一阵不知意味的叹息,忍不住收回了一部分缠绕在青草上的精神力,想要抵抗贝兰的控制动上一动。 贝兰加大了制止他的力度,尾巴同时动了动,尾鳍尖顺着小腿一路抚摸往上,最终停留在了腰腹之间。 银色尾鳍扬了起来。 时间的流逝刹那间没了意义。 …… 希弗礼凝结的精神力一散,瞳孔一缩,身体不由得紧绷再放松,陷入了瞬间的沉迷。 然后就是强烈的失重感。 “长官!您没事吧!!收到请回答!希弗礼长官!” 原野的风消失了,安静的旷野不见了踪影,身上美人鱼更是仿佛一场幻梦,唯有身体里残留的余韵提醒他这不是做梦。 希弗礼独自一人飘在宇宙中,脚下是死去多时的王兽和四处飘荡的星兽是尸体,面前是一架信号灯疯狂闪烁的战机,通讯器里传来了副官阿拉卡拉持续不断地呼唤。 “闭嘴,阿拉拉。”希弗礼不带任何情绪地回了一句,耳边聒噪的声音瞬间消失。 希弗礼低头看了看自己,“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上了战机。 然后在一众大头兵敬畏的眼光中陷入了认真而严肃的思考中。 ……到底要怎么说服贝兰用鱼尾跟他上床? 贝兰趁着希弗礼失神的时机把人丢出自己的精神域,揉了揉眉心。 那种灼人的热度似乎还停留在尾巴……不对,腿上,让他觉得有点心烦。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在众目睽睽的战场上一天干出这种事情,几乎是给了长久以来自我维持的责任心一记暴击,以至于他回过神来顿时陷入了自闭。 他再次确认,正事期间最好还是离希弗礼远一点。 “老师!”丹·福尼尔急促的声音在诊疗室外响起来,“有士兵陷入异化了!” 贝兰迅速把杂事抛之脑后:“我马上就来。” …… 三股星兽潮罕见地主动出击袭击了前线的航空母港。 这个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帝国上下,所有人都陷入了忧心忡忡的境地,这到底是一次意外,还是星兽真的发生了进化?如果星兽进化到开始主动捕猎,那对于帝国舰队来说应该怎么办?如今只剩下了三艘的帝国舰队真的是如此繁多的星兽的对手吗? 谣言和恐慌甚嚣尘上。 就在此时,帝国军方突然公布了母港的战斗录像,从母港内部往外看,密密麻麻的星兽潮着实是很容易给人以极大的震撼和恐惧,但视频主角并不是这些星兽,而是一个突兀地出现在空中的男人。 从母港的摄像中可以看到男人英俊锋利的脸庞,散漫的漆黑瞳孔,他身侧萦绕着电光,挥手之间就有一头星兽□□脆利落地的斩杀。 但星兽数量太多了,无论是男人还是战机,都显得微不足道。 而男人突然在空中停住了,一两秒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目标明确地朝着兽潮中央疾驰而去,画面中很快没有了他的身影。 紧接着,闪电森林从星兽潮中爆发,哪怕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狂暴力量。 等闪电结束,成片成片的星兽死去,画面内传来前线战士的欢呼。 然后又是一轮冲锋,又是一个星兽潮的成片死去…… 观看视频的公民都被牢牢攥住了心神,直至最后一次闪电森林的平息,身形高大的男人浮在宇宙深空中,他的脚下是密密麻麻的星兽尸体,身后是正在急速赶来的战机灯光,而他本人低着头陷入了沉思,彷佛在无声的哀悼。 这个画面瞬间霸屏了星网,帝国适时地将战斗英雄xf-02希弗礼推向全民,柯明曼公爵则借机向议会提出,重启“超越”计划的异能战士研究,以便创造出更多的希弗礼。 议会第一次会议没有通过,议员们吵成一团,民间亦是如此。 但这对于母港中的众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星兽的突然袭击时间虽然短,但是伤亡却不容忽视。 贝兰的精神力探到了一片闪光的爆炸,惊慌沉痛的呼喊响在耳边,脸上全是人体温热的血液,身体上是濒临死亡的窒息,还有一些遥远而眷念的回忆,失去了颜色的老人、年轻女子、只有半边身体的穿着军装的身影……尖锐而巨大的苦痛盘踞在其中。 他沉静地从其中走过,精神力巧妙地一甩,将这部分根植于士兵脑海深处噩梦从精神力中剥离出来,手下的士兵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随即痛苦又被一阵温软的触摸平息,直至温暖的感觉从大脑蔓延至全身,他终于从噩梦中挣脱,睁开了眼睛。 贝兰和他对视,微微颔首:“恭喜,你的精神力恢复了健康。” 士兵先是一愣,下意识感受了一下,战场的记忆还很清晰,但是没了那股跗骨之蛆般的疼痛,似乎随时能吞噬意识的黑暗也不见了踪影。 第186章 他顿时高兴起来,智商随之上线,认出了自己面前的是闻名军中的贝兰医生,他憨厚的脸上出来一个大大的笑:“谢谢您!贝兰医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怎么……” “不用客气。”贝兰及时开口,“职责所在,你现在可以出院了。最近不要出任务,起码休养一个星期,如果精神力有异动,随时来找我。” 士兵认真听完他的话后,他搓了搓手,有些赧然:“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还是非常感谢您替我清除污染,之前我的战友退役后,试图在米尔莫河号上找医生清理精神力污染……但要的贡献点太多,哪怕只清除一点,也是天价……但您直接替我清除了全部污染,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 贝兰这次没有打断他,陷入深度污染的士兵在清除污染后的第一时间都会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难免显得啰嗦,非紧急情况下,贝兰会任由他们发泄完毕。 他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等反应过来贝兰起码听他说了十分钟,整个脸顿时都涨的通红。 他想了想,干脆解开军装,从最里层找到一个缝得严严实实的口袋,然后暴力扯开,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玩偶一样的挂件,然后认真看着贝兰:“医生,这是我们米尔莫河号上的幸运小狗,传说中有它陪伴的人都会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这是我参军前奶奶给我的,我把它送给您,希望它保佑您一生幸运。” 憨态可掬的小狗咧着嘴大笑着,十分喜庆。 贝兰看了看面前的士兵,他有着棕色的皮肤和一双和小狗十分神似的眼睛。 他最终没有拒绝士兵的好意,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你的祝福,我收下了。” 士兵高兴地笑了起来,再次千恩万谢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医院。 丹守在门口,目送他离开,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来一个掺杂着敬佩和失落的表情。 这是三天前那场袭击后,最后一个深度污染的士兵,在贝兰几乎三天不眠不休下,终于让他们全部安全出院了,而他作为精神力治愈方向的医生,其实并没有帮上贝兰多少忙。 前线士兵精神力的损耗没有中间值,他们大多没有时间接受精神力治愈师慢条斯理的调频和分担,要么直接考污染抑制剂强行压制,要么就是深度污染等待贝兰的救援,或者更大多数的,死在战场上或死在异化后。 丹回到医院,看见贝兰正在洗手换衣服,忍不住唤了一声:“老师……” 贝兰回过头,金瞳温和地看着他:“丹?你还没有休息吗,我记得最近乔伊斯元帅减少了巡逻次数,并没有多少需要进行精神力治愈的士兵。” “是的,没有病人……我只是,只是……”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挫败感,这话说出来显得很矫情,精神力治愈师的污染同样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东西,他有贝兰这个老师顶在前头,少了很多被污染的风险,应该高兴才是。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没能帮上您的忙。”丹垂头丧气地站在贝兰面前,显得异常难过。 “精神力污染的士兵都是我接手了,那么你在做什么呢,丹?”贝兰心平气和地问道。 丹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回答道:“我主要帮您记录病人情况,您这边不忙的时候,我在外科那边帮忙包扎……手术……” 他的话语越来越轻,显然是明白了贝兰这个问题的意义,然后他显得更沮丧了:“我明白了老师,对不起,这种时候我还矫情。” 贝兰摸了摸他的卷发:“希望自己有更大的作用,是人之常情,不需要道歉。而且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丹一下子抬头。 贝兰微笑:“精神力污染完全清楚后,病人会需要一个发泄窗口,前几天我很忙,是你帮忙安抚住的是吗?” 丹红了脸:“是,是的……虽然我没有办法帮您分担工作,但窗口期安抚并不需要精神力,我想我应该可以。” 贝兰道:“所以我说,你做得很好。好了,去休息吧。过两天母港的巡逻会正常开启,你需要保持精力。” 丹看着他脸上的倦色,赶紧点头:“是,我马上回去,您也要注意休息。” 贝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才放松身体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发呆。 这三天过于忙碌,他直接把希弗礼丢到了脑后,那祖宗来了一次,看见满屋子的病人后不声不响地走了,接下来几天除了偶尔的问候也没有来烦他。 但越是这样,贝兰心中不祥的预感越重,希弗礼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他现在回宿舍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再等着他。 而他着实是有点疲惫。 使用精神力不算什么负担,真正的负担在于共感士兵噩梦导致的情绪损耗。 贝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终端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联系他的居然是欧文教授。 “老师。”他和对面的老人打了个招呼,脸上的疲态未曾遮掩。 欧文很关心:“贝兰,你看上去很不好,是太累了吗?那和理查说一声,你回来休整一段时间吧?” 贝兰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理查是乔伊斯的名字,他摇了摇头:“没关系,只是上次袭击的后遗症,过几天应该不会这么繁忙了。” 欧文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没看到勉强,这才放下心:“那好,你要随时注意的身体。” 第187章 贝兰笑了笑:“我会的,您找我有事吗?” 欧文的脸色严肃起来:“贝兰,你看到最近的新闻了吗?议会正在讨论要不要重启‘超越’计划。” 贝兰当然没看,但欧文的后半段话让他皱了皱眉:“重启‘超越’计划……是冲着希弗礼来的?” “没错!”欧文脸色难看,“‘超越’计划的异能者实验伦理和失控的风险都太大了,议会不会通过的,此时提出来,只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希弗礼有多珍贵破坏力有多强。很显然,除了你之外,柯明曼想要给希弗礼另外套一个枷锁。” 贝兰没什么意外的神色。 他有着未来的记忆,当然知道柯明曼的野心,希弗礼这种程度的武器肯定是他必须争取的,但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会把这个争夺摆到台面上?” 欧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他在区分敌友。你和希弗礼,都是放在明面上的资源,为了这样的资源,愿意和他合作的,是朋友,不愿意合作甚至争抢的,是敌人。而现在边界战争局势还不明朗,所以只是在议会上吵吵架。一旦等边界战争结束,越界之时到来,那个时候,才是你们真正陷入危险的时候。” 欧文神色肃穆:“贝兰,你要知道,在弗莱曼阁下建立议会,把皇室架空之后,皇室和议会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 贝兰沉默。 从帝国母星遭到天灾到起航寻找新家园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最大的历史事件就是当时的内政大臣弗莱曼夺权,他拒绝执行皇室把公民分成三六九等,只带走“上等公民”的命令,带领军队和首都民众逼宫尤妮斯女皇,女皇陛下也是个狠人,她当即决定放弃这个愚蠢的命令,尽可能地带走所有公民,同时放弃皇室的统治权,从此只成为帝国明面上的代言人,将行政权力交给议会——这一决定最大程度的保存了皇室和当时的上层贵族。 在星舰起航后,皇室、上层贵族和议会的权力争夺从来没停止过,之所以现在还能维持平衡,是因为在一艘随时可能翻覆的船上,搞出来两败俱伤的斗争着实愚蠢。 “柯明曼的远航部队已经回来了。”欧文的话令贝兰心一沉,“他们利用人数优势和并不成熟的远距离跃迁技术,在牺牲了大半部队后,成功带回了边界那边的消息——他们发现了一个没有智慧生物存在的宜居星球。贝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船就要靠岸了。”贝兰沉默半天,轻声回答道。 欧文满眼感慨:“是啊,船要靠岸了,而岸上是一片从未开发过的膏腴之地,还没有敌人。所以,议会和皇室,彼此就是敌人,而你和希弗礼,因为独一份的能力,成为了两边争夺的物资。” 贝兰看着屏幕对面老教授忧心忡忡的面容,突然笑了起来:“所以呢,老师?” 欧文一愣。 贝兰声音非常平静:“老师,你知道的,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第91章 欧文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 他缓缓说道:“有些时候,身处漩涡的人是没有选择权的。” “有的。”贝兰心平气和地指出,“他可以放弃挣扎。” 欧文皱了皱眉头:“我不记得教过你……” “老师。”贝兰打断他的话, “您发现精神力的本质是什么了, 对吗?” 欧文苍老却仍然清明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从我检测出s级精神力那天起,我就一直是牌桌上争夺的物资, 那又发生了什么, 值得您专门来提醒我一次呢?答案只能是您的研究有了进展,发现我这张牌已经不适合上桌,而是会成为被销毁的弃牌。”贝兰金色的瞳孔中满是笃定:“所以您知道精神力的本质是什么了。” 欧文一时沉默,显然, 他并没有想到贝兰会这么敏锐。 “精神力本质是一种依据特殊物质发生的力场。”过了很久,欧文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而发生力场的这种物质,不, 应该叫生命体,这是一种携带遗传信息的寄生体, 当年的精神力融合实验, 并不是让地帝国公民遗传了精神力,而只是把帝国公民改造成了更适合这种寄生体寄生的宿主。” “而这种寄生体有着特殊的集群意识, 首领会成为所有寄生体的核心。”贝兰淡淡补充,“这就是星兽族群‘殉葬’本能的根本来由, 不是殉葬,而是已经合为一体的集群无法在大脑死亡后依然保持活性。” 欧文脸色复杂:“你果然……” 贝兰看着这个把自己一手养大的老人:“我的精神力来源于王兽,王兽的‘大脑’蕴含了全部关于寄生体的只是。我是那个可能成为‘核心’的寄生体,而一旦这个消息被帝国上层知晓,他们不会再考虑拉不拉拢我, 而是会第一时间想办法除掉我。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是不会接受未来某一天想星兽一样臣服王兽的。” 道理显而易见,欧文沉默半晌后,只能说道:“这个消息我已经封锁了,目前除了我,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不用担心……” “您可以研究出来,其他人也可以,除非您可以说服帝国放弃对精神力进化的研究,同时想办法分离精神力寄生体的遗传。”贝兰神色淡漠,“您做不到,从第一个具备精神力的婴儿降生,帝国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您还记得当年我当年在实验室时,询问您的问题吗?” 第188章 欧文当然记得,贝兰自从觉醒精神力后,就缺乏一般孩童该有的好奇心,因此他寥寥无几的问题足以让欧文记忆犹新。 当年只有十三岁的贝兰,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婴儿肥,神色却沧桑得像个小老头,样子着实十分有趣。 小老头贝兰问他:“‘超越’计划是为了追求人类完美的进化,可是老师,进化又有什么意义?” “您当年说,进化只是为了追求一个更好的可能。”贝兰神情淡漠,“时至今日,您发现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变成只知道在宇宙中漂浮的星兽,那个更好的可能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当下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师和学生间的对话陷入了停滞,寂静蔓延在空气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欧文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我的答案仍然没有改变。” “贝兰,生物进化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那个更好的可能或许依然存在。”他认真看着自己神情淡漠的学生。“倒是你,孩子,当年你离开实验室时,我说你可以试着寻找除了作为一个实验体之外的其他意义,你找到了吗?” 这会换贝兰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最终他还是给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回答:“我会努力,老师。” …… 通讯挂断了,欧文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面前的电子屏幕上闪烁着代表“警戒”的红光,看着像是个摄像头,却又像是屏幕里面的“人”往外窥探的眼睛。 “薇诺娜……封存编号mtil876992号实验结果,等级:绝密,除图灵一级标识人员外,任何人不得打开。”欧文沉思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会引起帝国大地震的实验结果彻底封存。 电子屏幕闪了一下:“薇诺娜明白,结果已封存。但是欧文教授,我不认为逃避是解决问题的方案。” “问题当然会解决,”欧文眼睛一瞪,“但不是今天,更不能以贝兰作为代价。” 薇诺娜道:“根据我的测算,目前完美继承了王兽精神力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如果不能提前在兽群中确认王兽的位置,在集群发展到一定程度时,集群会为了产生王兽而陷入相互攻伐——这种根植于基因的本能很难改变,从帝国越来越多的精神力污染就可以看出来,某种程度上,这是族群在催促着进一步的进化。” 欧文当然知道。 贝兰“清除”污染的能力,本质是王兽为族群梳理意识的过程,如果贝兰是只凭本能行动的王兽,那么他在清除污染时,就会顺便接管族群个体的意识,从而把个体纳入族群,而即便他现在没有这个主观意图,经过他精神力抚慰和梳理的人都会难以抑制地对他产生好感,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贝兰个人的魅力,但族群对于王本能的崇拜也绝对不可忽略。 欧文又叹了一口气:“会有办法的,总之,一定会有办法的。” 薇诺娜:“我非常欣赏您的乐观精神,欧文教授。” 欧文瞪“她”一眼:“该死,图灵博士给你留下的代码里难道让你嘲讽人类吗?!” 薇诺娜疑惑的声音想起来:“可这是一种夸奖,教授,您太敏感了。” 欧文揉了揉眉心:“该死,闭嘴吧你个人工智障。” “好的,我马上休眠,倒计时十秒。”薇诺娜忠实地执行了第一个命令,然后补充道,“作为图灵博士的遗产,迭代出自我意识的超级人工智能,我不认同您人工智障的评价,这是对我人格的攻击,您应该道歉,教授。” 欧文:“……” 贝兰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和一个人工智能吵了起来,挂断通讯后,他又在医院里沉思了一会儿,这才缓步离开,回到自己的宿舍。 推开自己的单间宿舍,贝兰愣了一下,随即退后两步看了看房号。 这确实是自己的宿舍。 “你没走错,医生。”希弗礼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贝兰沉默地再次推开门,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面前的景象太过于离奇,以至于他本来低沉的情绪几乎是瞬间转化成了无语。 狭窄的单人宿舍是母港的标准设置,整个房间的大小不到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壁挂式的小桌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以说相当压抑,所以母港的士兵一般如非必要不会呆在宿舍,而是宁愿在甲板上看着漆黑的太空。 而此时贝兰的宿舍里,单人床不见了踪影,小桌板放了下来,上面放了两个怪模怪样的鸭子,而原来床所在的地方,则放着一个透明的鱼缸。 一个长方形的、长两米,宽一米八的、透明的鱼缸。 鱼缸里灌满了清水,头颈部放了支撑用的椅靠,底部放着一些按摩石充当鹅卵石,还装了五光十色的壁灯,光芒一闪一闪几乎要亮瞎贝兰的双眼。 贝兰一时间近乎失去了语言能力,过了好半天,才吐出来几个字:“……你在干什么?” “给你准备的新家,满意吗?小美人鱼?”希弗礼就穿了一条内裤,泡在鱼缸里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自己修长健美的身材,他拍了拍鱼缸的边缘,“我查了很多资料,这绝对是海洋生物最喜欢的装扮,你要试试吗?把鱼尾巴放出来,很舒服的。” 贝兰:“……” 从有意识到今天,这一幕的离奇程度在贝兰的人生中不说排第一,也绝对是排名前三的存在。 第189章 他揉着眉心,左思右想半天后竟然只有一句话能表达自己的情感:“……你是不是有病?” “嗯?”希弗礼疑惑地偏头,“怎么突然骂人,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改。” 这是改不改的事情吗?! 贝兰放下了揉着眉心的手,荒诞的冲击之后是一种木然的平静:“……把这个鱼缸丢出去,别逼我抽你。” “唔……要是我说不呢?医生你要怎么抽我?”希弗礼挑了挑眉,脸上是不容错认的兴奋,“鞭子?还是……鱼——尾——巴——?” 伴随着拖长的声音,他支起一直光裸的大腿,水流顺着麦色的肌肤柔滑地落下,勾勒出优美的纹理。 他在鱼缸中冲着贝兰伸出手:“医生,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言语中蕴含的挑衅轻而易举地引爆了贝兰累积多日的情绪。 他冷笑一声,走进狭窄的宿舍,顺手把门关上,在希弗礼一眨不眨的注视中走到他的面前,精神力形成的长鞭在他身侧成型,并随着主人的意识缠上了面前的人。 希弗礼双手骤然被拉高至头顶,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摔进了水里,水流呛入气管,窒息之感随即蔓延。 而与此同时的,是希弗礼抑制不住地兴奋,他努力在水中睁大双眼,无视眼球传来的刺痛,看着贝兰慢条斯理地褪去鞋袜,踏入水中。 那双金色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漫不经心: “想看鱼尾?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第92章 希弗礼感觉自己如同一台破旧的机器, 整个人都要超载了。 难以言喻的快感堆积在身体里,却始终得不到痛快的发泄,而掌控着他感官的人还在异常恶劣地添柴加火。 精神力幻化的长鞭再次从胸膛划过, 在饱满的胸肌上落下一道红痕, 热辣的痛感和快感一齐袭来,希弗礼忍不住发出一道闷哼。 水声响起, 贝兰走近了一些, 希弗礼涣散的瞳孔映照出他现在的样子,长发依然高高束在脑后,身上的衬衫还扣的严严实实,但衣料已经被水打湿, 轻透的贴在身上,似有若无的勾勒着身体的线条。 不如不穿。 希弗礼脑子里浮起这个念头, 旋即内心涌上一阵不满,他下意识伸手, 想要扯掉贝兰的衣服,然而手指一动, 手臂只在束缚中抬高了一点。 而无形的长鞭再次落下, 鞭痕从小腹蔓延至身下,本就接近极限的希弗礼身体一颤, 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但冲动再次被堵了回来,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堪忍受的痛苦表情, 直到他从陡然强烈的冲击中回过神,贝兰平静的声音才传入脑海: “我让你动了吗?” 希弗礼用仅剩的清明思考了一下,半抬的手臂力道一卸,放了回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贝兰似乎满意了一些, 低低笑了一声:“很好。” 希弗礼受到了鼓舞,涣散的瞳孔努力聚集,定定看着贝兰,眼底不自觉地露出来一丝恳求。 熟悉的气息终于到了极近的地方,贝兰修长的手指探入了他的口中,堵住唇舌的异物终于消失,希弗礼憋了半天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哈……医生……唔……” 贝兰漫不经心地拨弄他的舌尖,语调是和动作完全不搭的温柔:“忍不住了?” 希弗礼难以发声,只能看着他,舌头灵活地绕上他的手指,带着讨好舔舐着。 贝兰笑了起来,金瞳如蜜一般,然而出口的话语却带着十足的恶劣:“别低估自己,你可以的……” 精神力波动再起,希弗礼涣散的神智只来及挣扎着传递出一个意念:“鱼尾!” 然后他就彻底迷失在了激烈的浪潮中。 …… 等希弗礼再次恢复意识,他已经站在了一片眼熟的原野中。 依然是暗沉的天光,有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亮,让他勉强看清天地的轮廓,他身体上的狼狈已经被彻底清空,穿着黑色紧身的作战服站在有小腿的高的草地里。 希弗礼看看自己身上,忍不住笑了一声:“医生,你还真是喜欢这件衣服。” “是你喜欢。”贝兰的声音飘渺,仿佛是从极远处传来,“这是你的意识投影。” 是吗? 希弗礼并不觉得自己对这身衣服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但意识投影极快的思维速度让他找到了原因。 每当他这么穿的时候,贝兰总会下意识地多看几眼。 所以这还是贝兰喜欢。 希弗礼下了结论,懒散地站在原野里:“所以,现在轮到你给我奖励了是吗?” 贝兰没有出声,只有清风在原野上吹拂不息。 “医生——”希弗礼拖长了声音,“你不会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面前终于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贝兰人身鱼尾,飘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希弗礼终于有更多时间看清楚这扇鱼尾的细节——果然还是和星兽的尾巴很像,但尾鳍更宽更长,还有轻纱一般的尾骨从尾巴尖延伸出去,有种异样的美感。 他走近一些,慢慢地伸出了手,带着一些笃定的试探。 按理说今天他让贝兰玩得很尽兴,现在就可以放肆一些,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贝兰很在意自己意识体长了个尾巴的事情,所以也不能确定这动作究竟能不能被贝兰忍受。 第190章 好在这个时候的贝兰确实很好说话。 希弗礼终于摸到了心心念念的尾巴,入手冰凉光滑,又有种奇异的柔韧之感,他顿时忍不住捏了捏。 “啪!” 他被一尾巴甩在了臀上。 希弗礼无视掉他不痛不痒的力道,直接选择小题大做,委屈地抱怨道:“很痛啊医生!我都是轻轻的没用力,你下手怎么这么狠!” 说完还似模似样地揉了揉自己被拍到的地方。 贝兰金瞳中浮现出来一些疑惑。 他也没用力啊,按道理来说不可能会痛,但意识体本就比身体更加敏感脆弱,何况他几乎没有使用这个投影的经验,没有掌握好力度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他靠近了一些:“很痛?” 希弗礼狂点头。 贝兰想了想,伸出手心贴上了他的额头——这是他开始进行精神力治疗的起手动作,虽然在精神域并不需要,但贝兰习惯了这么一个手势。 然后手腕就被攥住了,紧接着一阵大力袭来,电光石火之间,贝兰已经被希弗礼压在了身下。 希弗礼骑在他腰上,手满意地摸了摸身下的鱼尾:“没关系,摸一摸就不痛了。” 贝兰:“……” 他气笑了,尾巴尖一扬就打算把身上的戏精给掀出去,但希弗礼十分精准卡在他精神力发动之前,俯下身抱住了他。 肌肤相贴的温热被精神力无限放大,贝兰动作一顿。 说来好笑,他和希弗礼之间少儿不宜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可这种温情脉脉的拥抱几乎没有过。 以至于希弗礼突然抱上来时,贝兰被陌生的感受席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希弗礼呼吸拂过他的耳垂,散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医生,我很喜欢你啊,你呢?” 贝兰不禁扭头想要看看他,但希弗礼埋首在他颈间,看不清楚表情。 “我当然也喜欢。”最后,贝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他又不会跟不喜欢的人上床。 贝兰轻而易举就感受到了希弗礼昂扬欣喜的情绪,他一只手替贝兰理了理鬓边的长发,满意地说道:“真好,两情相悦在这个时代很难得,不是吗医生?” 两情相悦?这也算? 贝兰看他一眼。 喜欢明明是一个中性的词语,人可以喜欢人,喜欢动物,喜欢星星,喜欢玩具,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贝兰并没有纠正希弗礼的用词错误,他只是攥住试图单手给他编辫子的希弗礼:“从我身上下去。” “我不。”希弗礼放松了身体,死死把他压在身下,脸颊在他脸上蹭了两下,“这样多舒服。”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直接被人丢到了空中,然后在脸着地的前一秒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身,猫一样落在地上,嘴里还不忘嘟囔:“真小气。” 小气的贝兰冷漠无情地直起身体,二话不说准备把人丢出精神域。 失重的感觉瞬间袭来,希弗礼下意识地探出精神力死死缠住原野上的青草:“等等!” 他探出的精神力和贝兰的直接相撞,然后毫无抵抗地被贝兰的精神域“吞”了进去。 第一次接触贝兰精神域时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侵入身体的精神力十分顺滑地嵌入,如同一柄细齿梳子刮过他乱成一团的精神力,滋味如同过度运动的酸痛肌肉被人狠狠地按揉,剧痛和舒爽一起涌来,希弗礼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五官扭曲地喊出一个名字:“贝兰!” 记忆像是被翻动了……不,不是像是,而是就是。 过去二十五年间寥寥无几的记忆如同一本书籍,眨眼间被翻动完毕,那些以为已经忘记的过去如同一道漆黑的深渊,裹挟着他一同往下坠落。 然后清风拂来。 一个人抱住了他的腰,冰凉柔滑的尾巴缠绕上他的小腿,贝兰银色的长发拂过他的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甜香。 他再次被拉入了贝兰的精神域中。 坠落停止了,他们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落地,贝兰双手按在希弗礼太阳穴旁,金色眼瞳微微泛着光。 希弗礼那些暴戾杀意很快被安抚下去。 他恢复了以往散漫的样子,冲着贝兰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真刺激啊,医生。” 贝兰无言以对。 这事说起来还是他的锅,要不是不打一声招呼直接想把人丢出去,导致希弗礼本能地用精神力抵抗,而他上次主动扩张精神力对抗王兽又导致了精神域的进一步活化,遇到族群成员的抵抗下意识进行了吞噬同化的行为……也不会这么巧把希弗礼的过去看了干净。 “抱歉。”贝兰眼神复杂,不论无心之失还是故意,直接窥探人家的隐私,总归不是什么很道德的事情。 希弗礼“唔”了一声,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身上,爪子趁机放到了贝兰的鱼尾上:“你看到了什么,医生?” 贝兰眼神更复杂了,没计较他到处乱放的爪子,反而声音很轻的开口:“……你是清醒着被封入休眠舱的。” 希弗礼一顿,若无其事地在他肩上蹭了蹭:“是啊……你心疼了吗,医生?” 贝兰说不上心疼不心疼,他只觉得愤怒。 十年前希弗礼只有十五岁,作为一个人造的,长在实验室的实验体,他没有亲朋父母,没有社会关系,甚至可能比一般的十五岁少年还要单纯无辜,然而就因为他特殊的能力,不仅有人想要用暴力让他屈服,甚至直接将一个孩子封在休眠舱里十年! 第191章 被关在一个棺材一样的方盒子里,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不能说话不能动……这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极为残酷的刑罚。 贝兰难以想象,希弗礼是怎么保持住意识没有彻底疯掉的。 而他终于理解了希弗礼的恋痛是怎么来的……大概只有身体各处剧烈的疼痛能让他感觉自己的存在吧。 “我出来就跟你动手,不是对你有意见。”希弗礼又把他缠得紧了一些,“他们这么关着我,无非就是让我屈服……所以第一眼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是罪过祸首派来的。” 所以这就是上辈子希弗礼会给柯明曼卖命的原因吗? 在经过十年的酷刑后……他终于选择了屈服? 不,贝兰随即否认了这个猜测,以希弗礼性子,只怕会选择当场玉石俱焚。 所以当初打算带走他,没有成功又把他封入休眠舱的人,和柯明曼不是一波人? 帝国除了议会和皇室,居然还有第三股暗中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吗? 贝兰脸色凝重。 “医生,你在想什么?”希弗礼黏黏糊糊地亲了上来,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到处捏捏,“唔……你看到我的记忆,那能共感我当时心情吗?” 他亲昵地吻吻贝兰的耳廓:“我看清楚你的脸后,就觉得很亲近很喜欢……你感受到了吗?” 贝兰垂着眼眸,没有动弹。 他确实感受到了那股毫无由来的好感,最后他把这归结为了见色起意……毕竟上辈子他能和希弗礼搅和到一起,起因就是这四个字。 这么看下来,两世为人,希弗礼都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一个人,可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希弗礼还有这样的过去。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愤怒亦或是其他,贝兰放任了希弗礼的动作。 希弗礼在心中无声地笑了一下,变本加厉地缠着贝兰亲热,趁机对着那条大尾巴摸了又摸。 贝兰显然相当不适应,但好歹是忍住了,然后换来了更加过分的抚摸和揉弄。 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掀翻了希弗礼,反客为主地压了上去。 精神域活跃起来,叫嚣着吞噬胆敢挑衅王的家伙。 希弗礼的精神力应激而动。 于是两股截然不同的精神力纠缠在了一起,顿时带来了截然不同于身体的欢愉浪潮,最终将两人齐齐淹没。 第93章 前线母港是帝国倾举国之力建造的一个巨大的宇宙堡垒, 有着军事单位特有的冷肃气质。 覆盖着钢铁的重型武器,往来的战斗机,严格的作息管理……种种看得见看不见的规则塑造了母港的秩序。 然而, 随着和星兽旷日持久的战争, 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战斗生活已经快要击垮大部分人的意志了。 于是有士兵开始自制精神迷幻剂——这种严禁在军中使用的药物——不过严苛的军令加上本身药物制作不易,能够流通的迷幻剂数量稀少, 哪怕是在地下市场拍卖, 也往往需要靠抢。 交易的地方是后勤部的一处仓库,表面是正常的物质储存地点,但走过长长的甬道,最深处是一处改装的酒馆。 提供少量迷幻剂, 用星兽骨头、小麦叶和酒精混合,泡出来的“酒”——三杯下肚可以直接毒晕一个b级精神力的战斗兵, 毒性不致命,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排除体外, 这直接“醉”死过去的方式十分受被战争折磨的普通士兵欢迎。 希弗礼此时站在酒馆门口,猛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战争已经进行了这么久吗? ……为什么他对这地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他有些迟疑, 但最终在莫名熟悉的指引下, 他还是踏入了酒馆。 不大的空间里歪七竖八地坐满了人,汗臭、奇怪的酒香、迷幻剂的甜香和哄哄闹闹的气息一起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就是一皱眉。 酒馆倏忽之间安静了下来。 除了迷幻剂喝多了还在嘟嘟囔囔的几个倒霉蛋,其他人看见希弗礼那张毫无遮掩的面孔时, 都自觉躲远了一点。 哪怕不是人人都认识他,但在这种一旦被抓住就会上军事法庭的场所,一点伪装都不做的要么是有背景大人物,要么就是什么背景都不需要的狠人,反正不管哪种都惹不起。 希弗礼走了进去, 对空气突然的安静并不奇怪,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他熟门熟路地走上被人工隔断出来的“二楼”,到了一个更加高级的场所。 像是克莱弗明号上那些专供贵族消遣的酒吧一样。 虽然二楼的人群依然是不见真面目,但举手投足有种区别于一楼士兵的气质,这些人几乎都是军官。 在二楼的中央,是一个舞池,身材姣好的舞女正挑着热辣的舞曲。 希弗礼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酒馆的主人走了出来,给他端着五杯橙黄色的酒:“少将,您的酒。看上去您还是不太感兴趣?这可是刚来的。” 刚来的,意味着她们是刚被强制征兵派发到前线的。 随着战争的延续,死伤不可避免的越来越重,兵役终于从自愿改成了强制,只限年龄,男女不限,身体素质一般的适龄女性就会分配到后勤部。 然后她们中的一部分就会在酒馆主人的“劝说”下成为这里的舞女。 希弗礼没说话,只是接过了五杯酒,极其散漫地往沙发上一坐,打了个响指。 第192章 酒馆主人笑了笑,离开了。 他这才端起一杯一饮而尽,毒素迅速挥发至体内,带来灼热的刺痛。 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这样的刺痛,希弗礼才慢吞吞地端起第二杯,而恰在此时,二楼再次上来了一个人。 身材高挑,肩宽腿长,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便装,戴着帽子和面具,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瞳从露在外边。 不是这里的常客,而且通身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二楼中不少人的视线直接被吸引了过去。 希弗礼也不例外。 不过他关注的点不是男人的细腰长腿,而是那双眼睛,看着也太奇怪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散漫的思绪找到了焦点,希弗礼没花多大功夫就确定了今晚的乐子。 他开始关注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 看着对方点了一杯酒尝了尝,又很快放下,看似专心地看完表演——然后开始和一个军官争抢起了领头的舞女。 希弗礼:“……” 他差点失去兴趣,但争执中对方用沙哑的嗓音提议,可以三个人一起。 希弗礼:“……?” 新乐子的狂野再度引起了他的兴趣,而对方本身,毫无疑问也很让军官感兴趣,于是他们三人真的一起朝着酒馆主人准备的“房间”走去。 希弗礼状似不经意地偷听到了房间号码——虽说也没什么好偷听的,毕竟这破酒馆就三个房间,随便找找就发现了。 他跟在那三人背后,打算看看新乐子是不是真要来一次三人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里面传来了男人闷哼声时,希弗礼悄无声息地弄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个站着的人,昏暗的黄色灯光恰到好处地给他描了一层金边,银色长发披散下来,俊秀的面容温和平静,唯一不协调的就是那双蓝色的眼睛。 希弗礼认出了这个人的面容,大名鼎鼎的贝兰·雪莱医生。 “贝兰医生?”他靠在墙上,用眼神示意地上躺着的军官和舞女。 贝兰微微低头,抹了抹眼睛,再次抬头时蓝色眼睛变成了金色:“希弗礼少将,没想到你也是其中的一员。” 希弗礼“唔”了一声:“所以元帅终于忍不下去了吗?” 贝兰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精神力的威压丝丝蔓延出来:“不想上军事法庭的话,您最好别动。” “好的。”希弗礼十分听话地举起手,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过这个素有“天使”美名的医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容貌确实上佳,哪怕他跟在柯明曼公爵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美人。 纪律监察队的军官很快包围了酒馆,看上去靠山雄厚的酒馆就这么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端了,希弗礼有些诧异,等看清楚地上躺着的军官时,又恍然大悟。 上将军衔的后勤部部长就在这房间里躺着,怪不得外边群龙无首,也怪不得会让贝兰一个军医出来钓鱼,这部长精神力等级貌似是a来着。 酒馆风波怎么处理的,希弗礼不知道,反正没有牵连到他,关了两天禁闭后他就被放出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战地医院找到那天的那个美人医生,申请了一次单独的精神力梳理。 说不清谁先开始的——他们就这么发展成了床上的关系,紧接着又发现了彼此契合的小爱好,身体越发和谐。 接下来的时光像是黑白默片一样的浑浑噩噩,他划水揍着星兽,剩余时间都用来和贝兰厮混,直到354年,持续了接近五年没日没夜的战争接近尾声,乔伊斯在回克莱弗明号述职时被暗杀身亡,启明星号部队群龙无首。 在355的新年,柯明曼筹谋已久的计划发动,帝国内乱。 一年后,加斯克尔号和米尔莫河号被柯明曼掌控,克莱弗明号失去了四个副引擎,险些直接在太空中坠毁,危急时刻皇室和议会孤注一掷,将全部能源注入动力引擎,冒险进行跃迁,启明星号参与部队奉命断后。 希弗礼同样奉命,前往启明星号追踪克莱弗明号的跃迁轨迹。 贝兰在启明星号的主控舱段中死在了他的手上。 临死前还不忘送了他一颗子弹。 子弹命中胸口的弱点,从未体验过的痛苦骤然席卷了希弗礼,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贝兰被吵醒了,困倦而粗暴地捏住他的脖颈往自己怀中一按,不管不顾地给他来了个精神力安抚。 希弗礼:“……” 梦见贝兰死去的痛苦还没发酵,瞬间消失,希弗礼满腔情绪顿时梗在胸口,差点把自己憋死。 他怎么会做这么一个真实的梦? 希弗礼有点想不通,但被贝兰强制按在怀里,脸颊蹭着柔软的肌肤,耳畔是平稳的心跳声,甜香萦绕在鼻尖,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开始在他胸口发酵——像是丢了什么宝物又找了回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庆幸。 他揽过贝兰的腰,跟他贴得更紧了一些。 贝兰被缠得呼吸不畅,无意识往后挪了挪。 “等等!” 在希弗礼反应过来前,他们一起从床上掉了下去。 希弗礼只来得及伸手护住贝兰的后脑勺。 贝兰摔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希弗礼,终于被折腾醒了,他睁开眼睛,金色瞳孔茫然两秒,终于反应了过来。 没等他说话,希弗礼马上举手投降:“对不起,我错了。” 第193章 贝兰:“……” 还没来得及发的邪火被一句话堵了回来,贝兰觉得希弗礼真该感谢自己脾气上佳,换个人被他这么折腾,恐怕早就把他给片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满是困倦:“你不睡觉在折腾什么?” 希弗礼从他身上起来,顺势拉了他一把,贝兰靠坐在希弗礼宿舍的单人床上,静静听他描述自己的梦境。 忽略掉一大堆具体描述他们床上如何如何亲密的话,希弗礼的重点其实就一个:“这些事情肯定是真的……所以医生,我们上辈子就是一对。” 他凑到贝兰面前,漆黑的眼瞳有种单纯的开心:“这说明我们天生一对,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第94章 贝兰对他这种话的反应一贯是你说你的, 我当没听见,希弗礼本以为今天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贝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他一眼,竟然点了点头:“或许。” 希弗礼:“?” 他顿时精神起来, 拉住贝兰的衣领, 紧紧盯着那双金色的瞳孔:“什么意思?” 贝兰直接推开他,留下一句“字面意思”后直接背对他躺下睡觉, 肢体意思非常明确:别打扰我睡觉。 已经把贝兰吵醒一次, 再来第二次,道歉卖乖都不好使,希弗礼只能装着满肚子的抓心挠肝也躺下,闭着眼睛逼自己入睡。 好在这个技能在他被封在休眠舱时就十分熟练了, 没多久他就陷入睡眠。 但贝兰没能睡着。 希弗礼的梦境就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希弗礼回做这样的梦? 他想了想, 还是把正在专心致志修代码的010叫了出来。 010听完后哼哧哼哧查了半天,最后给出了一个回答:“我不知道……” 贝兰:“……所以真的不是你带我重生的时候出了问题?” 010:“都说了不一定是我带你重生的, 而且我代码还没修好呢……不过我有一点猜测宿主你想听吗?” 贝兰问道:“是什么?” 010解释道:“你的重生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我带着你直接回到了过去的某段时间, 这样在时间线上会出现一条新的支流, 等于开辟了一个相对于原来世界的平行世界;另外一种则是,直接回溯了整个世界的时间线, 没有平行宇宙,而是强行令时间回退。如果是前面那种, 等于你直接替代了过去平行宇宙中的自己,而如果是后面这种,则就是你的本尊。” 贝兰想了想:“这有什么区别吗?” “从结果或者表现形式上来说,没有区别。”010继续解释,“但如果是后面的方式, 回溯整个小世界的时间线类似于在将已经画好的画用橡皮擦擦掉,深刻的痕迹就会保留下来。而从你们这个存在的能量形式来看,意志非常坚定的生灵就能在时间线上画下深刻的痕迹,这样回溯不一定会消除他的全部记忆,如果宿主你没有绑定我,说不定靠自己也可以留下回溯前的记忆。” 贝兰听明白了:“所以希弗礼潜意识里其实有上辈子的记忆?” 010转了个圈:“有可能,不过我也只是推测,具体还是得等我修好代码后才知道了。不过宿主,你们以前就是彼此好感满格,不然也不会绑定我。现在任务对象回忆起过去不是好事吗?” 或许,起码希弗礼第一眼看见他的好感,有可能就是时间回溯前的记忆留下,确实让他比较顺利地带走了他。 不过这些没必要和系统说。 贝兰对今晚的解答表示了感谢,顺便关心了一下系统:“谢谢你的解答,你什么时候能修好代码?” 010顿时尖叫:“不要问这种恐怖的事情,总之我在努力了!” 嚎叫完,他再次消失,看上去是去继续修代码了。 贝兰亦闭上眼睛,真正陷入了睡眠。 时间就在与星兽接连不断的战争中过去了。 贝兰恍惚间好像再次回到了以前,接连不断的伤员从前线下来,送到他这里,治好后再次回到前线,然后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大部分死在了战场了,少部分活到退役,回到了后方的星舰上。 贝兰刻意收敛了自己的精神力,加上乔伊斯加大了巡防的兵力,母港没再发生之前那样的星兽袭击情形。 希弗礼依然是最繁忙的那块砖,哪里的战场需要强有力的支援就把他派出去,然后往往带着一身疲惫和伤口回到贝兰身边休养。 这让贝兰有些诧异,明明希弗礼在柯明曼手下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繁忙的任务和这么频繁的受伤。 但战争本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未来不会一成不变,贝兰也没有过多探究的心思,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希弗礼的身体恢复好一些。 转眼到了351年年底,临近新年,母港近乎疯狂的攻势终于缓了一缓。 士兵再次迎来轮换,一批服役期满的老兵即将离开母港,回到后方的星舰,而从后方送来的年轻血液又要经历新一轮的血火洗礼。 “老师,补给舰将在半个小时后到港,您来了吗?”丹的消息发了过来。 贝兰看到消息的时候,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准备出门。 希弗礼洗澡写到一半,推开浴室门:“你要出去?!还不带我?!” 贝兰瞥他一眼:“我去验收医疗物资,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194章 “我陪你啊。”希弗礼大大咧咧地光着身子出来,身上痕迹堪称惨不忍睹,贝兰一眼看见,默了一下。 好像玩得有点过火。 但这也不全是他的问题,由于过去一年任务繁重,希弗礼养伤的时间太多,加上异能和精神力的透支,导致他最喜欢的床上运动开展不起来,三番两次被贝兰以保重身体为由拒绝后,希弗礼终于忍不了了,直接把休假申请拍到了乔伊斯办公桌上,大有种你不批我就刺杀主将的疯狂。 乔伊斯非常痛快地批了。 然后没告诉希弗礼本来新年就计划要放假。 还不知道自己被乔伊斯这老狐狸坑掉了年假的希弗礼总算是有了理由,变本加厉的缠着贝兰,终于在昨晚得偿所愿,给贝兰展示一波从一群老兵痞那里学来的手段。 被无语的贝兰按在床上收拾了一顿。 希弗礼火速收拾好自己,穿好衣服跟在贝兰身边到了接驳舱段的港口,丹带着几个军医跟在后勤部的人身后。 贝兰走过去:“丹。” 丹回过头,满脸高兴:“老师您来了!” “咳咳。”希弗礼咳了两声,慢条斯理地从贝兰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你好啊,福尼尔医生。” “你,不是,您,您好,希弗礼少将,许久不见,哈哈。”丹的笑脸光速变苦,求助似地看着贝兰。 贝兰警告地看了一眼希弗礼,转而向丹询问:“交接验收的清单准备好了吗?” 丹如蒙大赦,飞快地走到贝兰身边,利用贝兰挡住希弗礼的视线,点开终端给贝兰看清单。 希弗礼想靠近的动作被贝兰眼神逼停,相当不爽地“啧”了一声,他挑剔地看了一眼丹,又矮又丑,满脸雀斑,头发卷得像打结,这小矮个到底哪里对了贝兰的胃口? 天天带在身边不说,甚至还能让贝兰出面给他找关系回星舰! 虽然有贝兰压着,他这种不爽最多算是两人之间的情趣,但是丹偏偏有种小动物一样的直觉,见到希弗礼就战战兢兢的,每次都搞得自己被欺负了一样,然后贝兰每次都还站在他那边! 一想到这个,希弗礼更不爽了。 等贝兰那边好像核对完了,希弗礼果断凑了上去,委委屈屈地靠在他的身上:“医生……” 丹的表情惊悚得彷佛见鬼。 贝兰对他的作妖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拍了拍他的脸:“站好,乖一点。” 希弗礼瞥一眼丹,慢悠悠地站直身体,但依然站在一个极为亲近的位置上,开始捏着贝兰发尾自己玩。 丹脸上是一种猜测被验证了的恍惚感,他下意识想问自己老师和希弗礼这个知名杀器是啥关系,但在贝兰平和的眼神中,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小小角落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港口的正事。 来自后方的补给舰带来了新的士兵和物资,舰门一打开,下来的除了新兵和休假回来的老兵,还有乌泱泱的一片记者和闪着光的摄像头。 贝兰一皱眉。 丹赶紧解释:“今天补给舰会把一批牺牲士兵的遗物带回去,这些媒体是来报道这个事情的。” 作为漂浮在太空中的无根之木,资源的极度有限是绕不开的难题,纵使星舰庞大的舰体给了一定自给自足的空间,但要养活上亿人口,仍然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买卖,不仅是粮食,还包括星舰必备的能源。 主要动力来源是捕捉宇宙中游离的原子进行的聚变反应,但其他细小的能源也不会被放弃,例如——人体本身。 帝国公民的逝去,同时伴随着遗体作为能源消耗在星舰行使的途中。 这一点在母港上也不会改变。 所以牺牲的士兵要么丧生在星兽口中,尸骨无存,要么就是经过统一收集后,进入母港的反应炉,他们能够留给家人的,往往是提前写下的遗书或特意准备的遗物。 贝兰从过去的记忆中找到了类似今天的一幕,记者们带着摄像机肃然而立,士兵们的遗物打包装好,在接驳港上堆叠起来。 在堆叠好的小山前还有一张桌子,上面罗列了一些经过审查,十分有象征意义的遗物,他们被特意摆出来,作为供帝国公民瞻仰和鼓舞人心的道具。 上一次贝兰记得自己只是交代了一声丹接下来的工作,就转身离开了。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除了象征意义没有别的用处,甚至这样的象征意义都带着帝国上层明确的算计。 而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个兴致勃勃的希弗礼,这位祖宗仗着自己眼力出众,明明隔得老远,还是孜孜不倦地给贝兰描述那一排长桌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时不时就来一句“要是哪天给我挂了就给你留一个这种”,听得贝兰逐渐面无表情。 终于在希弗礼打算给贝兰留第十三件遗物的时候,贝兰平静说了四个字:“我不需要。” “什么?”希弗礼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不需要。”贝兰重复一遍,金色的瞳孔中满是漠然,“死亡本就毫无意义,自然也无需纪念。” 希弗礼并没有生气,他一手搭住贝兰的肩,理了理他银白色的长发,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欠揍:“有道理,那先把你诊疗室里的那几只狗丢了。” 他诊疗室里哪里来的狗?还几只? 贝兰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希弗礼显然早有准备,伸手一指:“喏,就是那只狗。” 第195章 贝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长桌的边缘有一只小狗挂件,憨态可掬的小狗咧着嘴大笑着,十分喜庆。 这是米尔莫河号上的幸运小狗,传说中有它陪伴的人都会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 贝兰曾经救下过一名精神力深度污染的士兵,他来自米尔莫河号,在康复后给贝兰送了一只这样的幸运小狗,贝兰离开诊疗室之前,顺手把它挂在了墙上。 但失去了幸运小狗的士兵在下一次任务中牺牲了,他的老乡兼战友重伤且陷入了深层精神力幻境,截肢手术完成后送到贝兰的诊疗室,贝兰把他从幻境里捞了出来。 清醒过来的士兵第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悬挂的幸运小狗,然后嚎啕大哭。 他最后办完了自己的退伍手续,跟随当月的补给舰回到了米尔莫河号,临走前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贝兰的诊疗室,又给贝兰送了一只幸运小狗。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发展起来的,这只来自于米尔莫河号的吉祥物迅速在战地医院走红,各个科室都挂了一只,好像它真的可以士兵带来好运一样,半死不活进了医院的士兵看见它好像都能缓过来一口气。 贝兰这里尤其多。 毕竟开着战斗机出去和星兽搏斗,一旦出事十有八九都是机毁人亡,出现需要救治的机会不是很多,但即便是一架战机都没有损失的大获全胜,士兵也极有可能遭受精神力污染。 贝兰当场被希弗礼用事实打脸,难得语塞。 “我,我倒觉得,还是要纪念的。”被两人忽略了个彻底的丹大着胆子插了一句话,“要是我牺牲了,我也希望我家里人能记住我……如果,如果家人去世了,我也希望能留下一些东西来怀念他们……就像以前上学时老师说的,如果死亡毫无意义,那生存也将不再重要,那,那还是活着好吧……” 丹声音越来越小,盖因贝兰和希弗礼齐齐看了过来,被两位大佬死亡凝视的丹顿时头皮发麻,一时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最后贝兰笑了笑,声音温和地表示赞同:“你说得有道理,不要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丹顿时欣喜,但对上希弗礼和善可亲的笑容后自觉地把后续的话咽了回去,强行转移话题:“啊……交接仪式好像要开始了,我去前面看看。” 说完头也不回地坚定远离了这两人。 等他走了,希弗礼把头往贝兰肩膀上一靠,照例拖长了声音:“医——生——我很好奇,在你这里什么有意义?” 贝兰状似专心地看着前面,并不说话。 希弗礼也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的头发:“你想知道我被封存在休眠舱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贝兰忍不住扭头看他。 换个人这么被关着,别说十年,十天恐怕就疯了,希弗礼到底是做到不仅没疯,甚至心理阴影都没留下多少的? “大部分时候,我会强迫自己入睡……虽说休眠舱程序被设定过,我睡不了多久就会被吵醒。”希弗礼从声音到语气都很平静,彷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后面我就开始研究我的异能,想办法锻炼能力,其实再给我一点时间,就算你不来救我,我也能自己出来……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他的休眠舱经过特殊设计,全是绝缘材料,他能自己出来才有鬼了。 但贝兰没戳穿他,只是认真且安静的听着。 希弗礼看着他认真倾听的表情,突然露出一个顽劣的笑:“我当时什么都没想!” 贝兰:“……” 看着希弗礼脸上“没想到吧”的表情,他久违地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希弗礼无视他冷下去的眼神,亲亲热热地凑了过来,嘴角在他脸上逡巡,“我们都出生实验室,没有父母家人,生死存亡对我们都没有意义,世间一切都像是幻梦,不是吗医生?” 贝兰没说话,但也没阻止。 希弗礼最后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声音轻的像风,又带着蛇一般的引诱:“但昨天晚上是真实的,我是真的,我们彼此是有意义的……就像你在我身体里的时候唔……” “闭嘴,希望你还记得这是公共场合。”贝兰捂住了他的嘴,“别想给我洗脑。” 啧,这个时候这么敏锐。 希弗礼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想要争取一个说话的权利,但贝兰不为所动,捂着希弗礼的唇,正准备说什么,眼角突然光芒一闪。 他不由得转头看过去,一个捧着相机的记者猝不及防地和他金色的瞳孔对上,下意识又照了两张相。 贝兰:“……” 记者:“……” ……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乔伊斯把桌子拍的震天响,“我顶着议会推进战争进度的压力,给你放了假,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狂躁地点着终端:“看看,看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啊!解释解释,什么叫‘前线不打仗整天招男模演言情剧’!谁他妈没有打仗!啊!谁没打仗!!还有什么叫‘前线军队是不是只顾着谈恋爱忘了星兽’!老子这一年砍掉了过去十年的星兽!什么叫忘了星兽!” “看开点。”希弗礼懒洋洋地点了点终端,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道,“又不都是差评,这不是还有说好话的?” “哪儿?”乔伊斯压了压火气,凑过去一看。 第196章 希弗礼的终端上赫然是一个粉粉嫩嫩的页面,上面写着“#818我们营里最美军医和最帅少将的爱情故事~#(背景纯属虚构,人设懂得都懂,圈地自萌,低调吃肉,双手合十)”。 乔伊斯的大脑转了转,愣是没反应过来。 贝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元帅。” 乔伊斯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暴怒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贝兰,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贝兰还没说话,希弗礼率先叫屈:“讲讲道理啊独眼龙,我们这么大的两情相悦你看不见吗?!” 乔伊斯差点又想拍桌子。 “元帅,您先别生气了。”贝兰及时开口阻止了他俩的嘴炮,精神力顺便安抚了一下乔伊斯的情绪,“不存在强迫问题,星网上的事情我很抱歉,当时我们应该注意一点的。” 乔伊斯的情绪被强制安抚,冷静了不少:“主要是你和希弗礼的身份比较特殊。” 贝兰自不必说,从出生开始他就是帝国的名人,长大后特殊的发色瞳色和俊秀的外貌更是风靡全国,要不是常年待着启明星号上不下来,欧文都要担心会不会有狂热分子半夜翻实验室的围墙。 而希弗礼也是这些年的帝国红人。 帝国提出跨越边界和边界那头新世界的消息发布,给帝国公民打了一针强心剂,帝国上下都充满了欣喜的气氛,然而一年的惨烈战争过去,6:1战损比给了兴奋的帝国当头一棒。 本就不算充足的帝国人口开始出现紧张态势,再加上即便付出如此大的牺牲,星兽却仿佛依然无穷无尽,这让欣喜过后的帝国社会陷入了迷茫和恐慌之中。 在这种时候希弗礼出现了,他一年多的时间凭借着凶残的战绩直线飞升少将军衔,他的战绩和他这个人一起成为了帝国军队的门面,天天在星网上展览,有不小的知名度和众多的崇拜者。 越是精神世界匮乏,越是前途迷茫的世界越需要一个英雄。 希弗礼就是这个被军方捧出来的英雄。 而这个英雄不想着怎么打星兽,反而在前线谈情说爱,对象还是无数人可望不可即的贝兰,这下直接引爆了舆论,军方宣传部门的后台都要被帝国民众的私信淹没了。 “不会是什么大事。”贝兰对此倒是异常平静,“过不了多久民众的注意力就会转开,倒是您,我听说您要回克莱弗明号述职?” 第95章 乔伊斯把注意力从星网的舆论上转回来:“不错, 两天后就出发回克莱弗明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因为按照贝兰之前的经历,乔伊斯自从边界战争开始, 直至354年年底的时候, 才回过一次克莱弗明号,而就是这次回去述职, 他遭到了袭杀, 整个随行舰队无一活口,雄踞启明星号战斗部队半个多世纪的高级军官一战损失大半。 剩下的中高级将领都没有乔伊斯那样的威望统领启明星号,于是启明星号的战斗部队被几方势力瓜分殆尽,也直接导致了帝国最后的内乱。 如果乔伊斯还活着, 凭他的威望能力,扭成一股绳的启明星号战斗部队有能力压制住帝国任何一方的暴动, 内乱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爆发。 可重来一次,乔伊斯的述职居然提前了两年, 贝兰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毫无疑问的是, 乔伊斯依然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但以乔伊斯的性格,要投诚早就投诚了, 无需等到现在,所以在权力斗争的白热化阶段, 他被刺杀的可能性依然极高。 但这些话不能告诉乔伊斯,贝兰只能委婉地提醒:“我只是有些好奇,前线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您回去述职?” “贝兰,战争不是没有结束。”乔伊斯目露感慨, 提到这个事情,他被希弗礼招惹的火气都消失了几分,“多亏希弗礼的存在,我们清缴既定路线上的星兽效率高了不少,如今边界的空间风暴阈值已经接近安全线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靠岸的时间接近了。 帝国并非是要将星兽彻底清除干净,而只是为了打通前往边界的道路。只要空间风暴的阈值降到帝国舰队可以承受的程度,那么帝国舰队可以在启明星号部队的护航下强行通过。 “所以我现在得回一趟克莱弗明号,不知道议会那帮傻x又想出了什么主意,但最后的越界时的护航肯定是落在老子头上,无论如何我得打听清楚他们想怎么办。”乔伊斯面色有些无奈,他虽然也是议员,但本质上和欧文那种荣誉头衔没什么区别,列席会议,但影响不了决定。 虽说他也一直认为军人应当远离议会,只要最后听从以帝国名义发布的命令就行。 贝兰沉默一会儿:“您不觉得现在太着急了吗?” 乔伊斯的一只眼睛看了过来。 贝兰道:“阈值还没有达标,星兽依然堵在通道上……即使抛开这两者不谈,越过边界之后的情况依然没有情报,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一定要把前线的主线调回克莱弗明?” 乔伊斯独眼眯了眯:“你的意思是?” “我想帝国关于越界之后的事情应当有了新的情报,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一定要提前这么多把您召回去。”贝兰意有所指,“而您回去之后,很有可能不只是向议会汇报这两年的战果。” 这两年的战果还用得着他亲自回去汇报?战报天天往军部送,就算不相信战报,前线检测空间风暴阈值的科研团队的科考舰都快停到边界上去了,这还不够说明问题? 第197章 乔伊斯又不是蠢人,迅速听懂了贝兰的警告,他吸了一口气:“放心,我会找人了解一下的。” 贝兰微微颔首,作为一个从战场上走出来的老兵油子,只要乔伊斯提高了警惕,想来没这么容易被除掉。 既然来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成,贝兰也不打算多待,他礼貌地向乔伊斯告别:“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乔伊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脑子里反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找贝兰的原因:“等等,你和希弗礼是怎么回事?”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歹都是我启明星号的兵,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申请结婚,需要我做证婚人吗?” 贝兰:“……” 希弗礼懒洋洋的表情顿时一收:“好啊好啊……” 贝兰面不改色地打断他:“您想多了,我们只是关系亲密一些的朋友。” 好一个关系亲密一些的朋友! 你昨天在我身上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希弗礼眼神控诉且愤怒,然而他的嘴唇再次被贝兰用精神力强行黏住,在不动武的情况下着实很难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贝兰三言两语打消了乔伊斯对他俩的暧昧印象。 元帅欣慰地笑了笑:“这样也好,人生在世有一个挚友不容易,好好珍惜。” 贝兰虚心接受,然后强行拉着希弗礼退出了乔伊斯的办公室。 刚走出去没几步,希弗礼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他拉进了一个空闲的会议室。 贝兰被他“砰”地一下按在门上,随即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希弗礼用一个相当霸道的姿势把他圈在怀里,黑眼睛眯起来:“医生,谁是你关系亲密一些的朋友?” 贝兰微微偏头:“那不是朋友?” 希弗礼:“……” 他愤怒地一捶门:“你故意的!” 然而贝兰的神色却并非像是在开玩笑,他认真地看着希弗礼:“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希弗礼一愣。 老实说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长期的独自休眠还是给他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当一个人被清醒着封存,无法交流无法动弹,感受不到自己,感受不到世界,整个人都会堕入虚无的深渊,最开始的一年,他拼命想要回忆起来实验室里那些让他不快的蠢货研究员,然而越是回忆过去,他越是惊恐地发现记忆在缓慢地流失和模糊。他也试图想着未来,然而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他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他放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 最后让他从深渊挣扎回来的方法简单的不可思议,就是感受当下,他把注意放在了清醒时的每时每刻,用力记住睡着的感觉,精神力活跃的感觉,异能在身体里流转的感觉……想办法把自己活成一只单细胞生物,只要身体还有机能就不用考虑其他。 这种思维方式一只延续到他被贝兰放出来,见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容貌到性格都非常合胃口的人,他理所当然地跟在了贝兰身边,致力于发掘这个人的不同侧面,既不思考过去,也不考虑未来,他就是单纯享受着和贝兰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这样的关系是不需要定义的。 但现在,贝兰把这个定义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希弗礼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场重要考试——不及格人生直接完蛋的那种。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希弗礼并没有贸然做出回答,许久不动的脑子再次转动,谨慎地反问了一句。 贝兰并没有计较他不回答问题反而提出问题的方式,他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不在乎。” 希弗礼一噎。 贝兰确实不在乎,作为一个时常在贝兰精神域里揩油人家意识投影的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贝兰深藏在温柔面容之后的那些情绪。 空旷而昏沉的原野……他有极其广阔的精神域,与此而来的是毫无落点的漂浮感,不管什么深沉热烈的东西,放在原野中都是沧海一粟,毫不起眼。 希弗礼放松身体,把脑袋抵在贝兰的脖颈间,喃喃问道:“医生,你为什么会让我进入你的精神域呢?” 贝兰一顿:“因为上次星兽袭击,我需要给你指方向。” 希弗礼:“那后面呢?后面可没有星兽袭击。” 贝兰莫名其妙:“不是你一定要去?” 加上一些不可言说因素导致的补偿。 “那换个人呢,也是想去就可以去吗?”希弗礼孜孜不倦地追问道。 贝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无耻。” 懂了,那不就是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嘛! 希弗礼直接忽视不友好的言论,自顾自地得出结论,他看了看贝兰平静的神色,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适当思考一下未来。 “那我们结婚吧,医生。”他懒洋洋地说道,“成为彼此唯一的伴侣,反正你应该也不是很在乎。” 贝兰想了想,以一种就事论事的平淡语气说道:“根据帝国的婚姻法,缔结婚姻之后要离婚会很困难,那种就算你以后成为帝国上将也很难离婚的困难。” 根据《星际航行法》,缔结婚姻的帝国公民在房屋、信用点配给、工作机会等各方面都会有一定优待,因此有不少人借助婚姻来换取资源——然后闹出来一大堆爱恨情仇的修罗场。 于是在帝国起航后不久,紧急出台了星际时代的婚姻法,对婚姻进行了严格的限制,结婚不容易,离婚更难。 第198章 而时至今日,性作为生活在舰队下层的公民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大部分人并不乐意结婚——“单身是持久的狂欢”,这是年轻人非常流行的座右铭。 但希弗礼显然不在乎这些:“是吗?但那不是以后的事情?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现在只要回答我好还是不好就行了。” 如他所言,贝兰其实并不在乎,身份信息上换成已婚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于是他平静地点点头:“可以,不过等边界战争结束以后吧。” 那个时候他才能回到克莱弗明号,然后去找帝国民政部登记。 希弗礼笑起来,他捧起贝兰的脸,专注地看着那双金色的瞳孔:“很好,那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我们是彼此的独一无二,医生。” 第96章 独一无二吗? 贝兰凝视着希弗礼黑色的眼睛, 从中只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只从他们前世今生的纠缠中,这个词倒也不算过分。 所以贝兰并没有否认,他只是伸手把希弗礼推开一些:“该回去了。” 然而这个态度不知为什么让希弗礼兴奋起来, 他不管不顾地再次把贝兰按在了门上, 然后用力吻了上来。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这像是野兽兴奋时的噬咬, 贝兰几乎有种舌头被吞下去的错觉。 他忍不住皱眉, 精神力应激而动,强行将希弗礼从自己身上扒下去,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你又发什么神经?” “你不想吗?外边人来人往……而我们在这里做些喜欢的事情。”希弗礼非要强行露出一个笑容,五官都被挤得有点扭曲, “医生,你明明也觉得刺激。” 贝兰不置可否, 他身体又没问题,而过去的纠缠让他们一样熟悉彼此的身体, 被希弗礼挑动了兴致又不是什么怪事。 他静静看了几秒希弗礼,手指拂过他的太阳穴, 希弗礼只觉得眼前一花, 失重的感觉传来——他被带入了贝兰的精神域。 银发银尾的美丽生物就在面前看着他,金色的瞳孔满是毫不在意的漠然。 希弗礼眼睛极亮, 兴奋感流转全身,迫不及待地想让那双眼睛染上欲色, 他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银白的尾尖扬了起来。 …… 贝兰仰躺在地上,双手扶着身上人劲瘦的腰肢,强大的核心力量让希弗礼哪怕上肢被捆住,也能轻易支配腰腹,只是这并不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 更不要说这是更加敏感的意识投影,汗珠如雨一般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贝兰眼眸半垂,纤长的睫毛跟随希弗礼动作微微晃动着,金色的瞳孔掩映在其下,给人一种似是不堪忍受的脆弱感。 哪怕希弗礼知道这是错觉,但一贯强势的贝兰露出这样的表情,仍然让他兴奋得神经都在颤抖。 他忍不住和他贴的更紧,彼此的体温似乎要把人融化。 而在这样极致的欢愉中,贝兰的意识开始逐渐撕裂成了两份。 其中一份被热意紧紧包裹,而另外一份则上升,上升……越过广袤的原野,越过昏暗的云层,直至抵达意识世界的最高层——一只庞大无匹的星兽盘踞于此,形似鲸鱼的身躯铺天盖地,异化的眼珠中无悲无喜。 贝兰和云层后的星兽对上了视线。 他的意识似乎想要开始上升,想要从现实世界退出,去和星兽融为一体。 但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传导的热意,鱼尾上奇异的触感又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无声的对峙开始了。 希弗礼并没有看到,贝兰身后,人身与鱼尾交接的地方,平滑的鳞片密密麻麻地往上生长着,又潮水一般褪到腰部以下鱼尾上,一次,两次……循环往复。 …… 乔伊斯安排好自己离开前线述职时的工作,又处理完日常的事务,指挥所已经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最近没有战事,此刻已经到了休息时间,除了值班守卫的哨兵,其他人都已经回到了宿舍。 乔伊斯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冷不丁发现两个人影从不远处的会议室走了出来。 元帅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直接拔枪射击。 但感应式的智能灯光亮起,两人的面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乔伊斯的警惕瞬间变成了疑惑:“贝兰?希弗礼?你们怎么还在这?” 希弗礼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在会议室里休息,不小心睡着了。” 贝兰:“……” 贝兰:“嗯。” “是吗?”乔伊斯狐疑的目光扫来扫去,指挥所距离军区宿舍又没有多远,回去睡不比在会议室里睡觉舒服? 贝兰不得不开口,找个不那么侮辱人智商的借口:“我帮他清理一下精神力的污染。” 乔伊斯这才恍然大悟。 精神力污染作为帝国公民的跗骨之蛆,发作起来确实不分场合,这就说得通怎么非要待在指挥所的会议室里了。 “那你还好吗?希弗礼。”乔伊斯关心地问了一句。 希弗礼出乎意料地没有阴阳怪气,反而懒洋洋地答了一句:“好的不能再好了~” 乔伊斯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变得疑惑,总觉得他这语气和平日里的懒散不太一样。 非要说的话,平日是没吃饱的有气无力,刚刚是吃太多的餍足慵懒。 “元帅,您安排好述职的事情了吗?”贝兰没给他多想的时间,而是直接询问起了正事。 第199章 乔伊斯的注意力瞬间从希弗礼身上移开,看向贝兰的表情有些严肃:“我找人打听了一下,那边说这次涉及的消息保密等级极高,前线的通讯网络不具备传输这种消息的资格,我又不能隔着网络揍他,只能回到克莱弗明号上在当面说了。” 贝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那您?” “述职的命令是议会通过,皇帝陛下签字发布的,这是帝国的命令。”乔伊斯开了个玩笑,“我现在还没做好上军事法庭的准备,所以还是按照计划启程回去述职。” 感受到贝兰沉默中隐隐流露的担心,乔伊斯爽朗一笑,安慰道:“不用担心我贝兰,我会把安德鲁留在前线,这次出行不会随行携带卫队,而是通过加密路线跃迁回去,除了我绝对信任的人,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行程。” 安德鲁是深受乔伊斯信任的副官,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超过五十年,上辈子和乔伊斯一起死在了刺杀中。 既然他已经安排好了,贝兰相信经验丰富的乔伊斯肯定会想得比自己周全,于是他点了点头:“那祝您一路顺风。” 乔伊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们也快回去吧,疏离精神力不是轻松的活,看你俩都挺累的。” 希弗礼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促狭地看了一眼贝兰。 贝兰背脊一僵,难得尴尬。 累是挺累的,就是方向和乔伊斯想的不太一样。 等他们回到宿舍,希弗礼抱臂站在门口:“你真的不打算回自己的宿舍?” 贝兰坐在他的床上查看终端上的消息,闻言头都不抬:“什么时候你把那个鱼缸弄走,我就回去。” 希弗礼脸上是货真价实的遗憾:“为什么,那个明明很适合小美人鱼。” “收起你奇怪的联想,我又是不是美人鱼。”贝兰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等哪天我现实中长出尾巴,那才是离异化不远了。” 希弗礼自然知道,但他从第一眼看见贝兰的鱼尾开始,就有种鱼缸养鱼的冲动。 他磨蹭过去抱住贝兰:“在你精神域里弄个鱼缸?你可以一比一复刻的对不对?” 贝兰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一眼,又不留情地拂开他的手:“给你十秒,滚去洗澡。” 希弗礼“啧”了一声,在被精神力捆着丢进浴室和自己走进浴室之间选择了后者。 等希弗礼消失,贝兰这才得以认真浏览信息,发现在下午的时候欧文就给他发了一条请求视频的通话记录。 贝兰回拨。 那边接听得非常快,欧文教授苍老的脸庞出现在画面中,看见一如往常的学生,老教授松了一口气。 贝兰有些诧异:“老师?” “你先稍等。”欧文说了一句之后不见了身影,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而看视频的背景,他应该还在帝国中央生物研究所的办公室里。 过了一会儿,欧文重新出现:“现在好了,我们的通话线路进行了加密,除非是主脑的绝对权限,否则这次通话的安全无需忧心。” 主脑自诞生至今,绝对权限只有一人,那就是创始人图灵博士,而自他去世后,主脑的最高权限仅到一级,只有皇帝、议长这个级别的寥寥数人拥有。 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用到这种等级的安全手段? 欧文老师作为生物学方面的专家,又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加密手段? 但贝兰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等着欧文开口。 欧文似乎在想从哪里说起,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星际航行所那边有了新的进展,根据他们对远航部队带回来的星图、遥测信号等内容的分析,初步知晓了我们跨越边界后会面临的情况。” 贝兰呼吸不由得轻轻一窒。 跨越宇宙泡的边界,找到新的家园。这是每一个出生在星舰的孩子从小到大接触的教育。 星际航行路途漫漫而不见终点,宇宙危机四伏又漆黑冰冷,穿梭在其中的帝国舰队如同一群搬家的蚂蚁,看着浩浩荡荡,其实不值一提。 所以起航之处,悲观虚无就萦绕着帝国的公民,所以从起航之处,帝国就洗脑一样向全体公民传达着找到新家园的未来,一遍遍重复航行的目的。 失去母星的流浪者是没有退路的,只有前进是唯一出路。 所以“前进,前进”这样的标语写满了每一艘星舰。 不管贝兰的精神世界中隐藏着什么样的怪物,他一样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成长起来的青年——他们大多数都不觉得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前进路上的终点。 而现在,终点似乎触之可及。 第97章 “我们确实非常幸运, 远航部队发现的那颗没有智慧生物存在的宜居星球就在跨越边界后的不远处,但不幸的是,经过多次模拟, 星航所那边得出的结论都非常一致——边界的空间风暴强度选超我们的想象, 帝国舰队在跨越边界后,星舰将遭受致命损伤, 系统和能源的冗余只够支撑星舰运行不到五个小时, 所以,我们必须在十二小时之内完成全部动作,包括跨越边界和跃迁着陆,只有让星舰损毁在星球上, 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欧文的脸色非常严肃:“贝兰,这意味着帝国上层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已经开始了, 任何一方都不会允许最后的十二小时到来前,帝国有第二个声音。” 贝兰轻轻吸了一口气:“乔伊斯元帅就是因此才被召回的。” 第200章 “是的。”欧文叹了一口气, “他要么选择一方,要么就只能老实待在克莱弗明号上当一个吉祥物, 在议会和皇室分出胜负前, 他恐怕没有办法再回到前线了。” 贝兰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他们会软禁元帅?” 上辈子明明动了杀手! 欧文点头:“这是肯定的。不论哪一方都不会允许启明星护航部队生乱, 同样的,无论哪一方都不希望启明星部队站队。” 贝兰陷入了沉思, 事件的走向与他知晓的未来又有所不同,这其中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意外。 欧文教授很快给了他答案,老教授感慨道:“就我所知,帝国对这次边界战争的预计是五年才能将星兽清理到可以穿过边界的阈值,但没想到横空出现了一个希弗礼, 对王兽的猎杀效率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直接把这个预期提前了两年多,导致现在各方准备都显得十分仓促。当初我答应你争取他解封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今天。” 贝兰:“……” 很好,原来上辈子希弗礼跟在柯明曼身边的时候,打仗全在划水。 想想也是,上辈子希弗礼直到354年战争快结束的时候,才晋升少将,不论军中还是外界,对他的评价都是比较能打的士兵,没像如今这样成为强得不像人的全民偶像。 那这次是因为在自己身边,所以他才会全力以赴的吗? 贝兰不想自作多情,但除了这个,好像也找不到其他的原因。 欧文感慨完,很快把话题拉回了他最初的目的,神色肃然地说道:“贝兰,我今天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贝兰的神色不由得跟着严肃起来:“您说。” “不用这么严肃,我先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欧文笑了笑,随即看向屏幕,“薇诺娜,出来和贝兰打个招呼吧。” 贝兰一怔。 一阵电子合成音从他的终端中传出来:“你好,贝兰·雪莱医生,我是图灵博士研制的超级人工智能薇诺娜,很高兴认识你!” 出乎薇诺娜和欧文意料的是,贝兰除了一开始的怔愣,并没有显得很惊讶,他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表情:“你好,薇诺娜,很高兴认识你。” “恕我直言,你对我的出现好像不怎么意外?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超级人工智能出现,难道不值得惊讶吗?”打过招呼,薇诺娜充满好奇心地问道。 贝兰一阵沉默。 毕竟有系统010珠玉在前,而且看上去010的拟人程度显然比薇诺娜高。 但010的存在并不能透露,所以贝兰只能回道:“不,我其实并没有想到,图灵遗产竟然真的存在。” 图灵遗产,这是帝国一个流传极广的传言,大意就是图灵博士昔年逝世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意外身亡,杀他的人就是为了他留下的遗产,一个超级机器人,谁找到了这个机器人,谁就能彻底掌握主脑,成为帝国真正的主人。 “那个传言其实是我们传的。”欧文笑了起来,“半真半假,图灵博士的逝世确实不是自然死亡,博士是自杀的,他留下了薇诺娜,直到他逝世十年后,才彻底迭代完毕,产生自我意识。” “根据博士留下的信息,我会在帝国公民找到符合要求的人,成为他们的助理。”薇诺娜补充道,“你可以叫他们‘图灵骑士’,我喜欢这个称呼,他们是暗中守护帝国的骑士。” 贝兰不由得重复一遍:“他们?” 欧文回答道:“是的,他们。不只是我,乔伊斯也是,还有一些在帝国各个机构内担任要职的官员、科研人员、军人等。虽然我们并未搞清楚博士留下的标准是什么,但薇诺娜很清楚她的使命,她是为守护帝国的未来而生的。” 薇诺娜的电子音里染上了一丝庄严:“我将收集帝国最新阶段的所有消息,综合推演未来的走向,为实现最好的那个未来而努力。” ……这还真是没想到。 但贝兰对此的反应非常平淡,他只是“嗯”了一声:“所以现在我是被选中了吗?” 薇诺娜开口:“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够多,医生。只是我接受骑士们的委托,欧文教授希望我保护你一段时间。” 贝兰:“……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一串数据。” “一串可以随时让帝国星舰和所有战斗部队停摆的数据吗?”薇诺娜平平淡淡地说出来一句炸裂的威胁,“不要小看我的能力,贝兰医生。” 贝兰:“……” 他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欧文教授嘴角抽了抽:“……她的核心协议根本不能做这种事情,不要听她胡说。我给出的指令是如果我出了事,那么你会继承我在薇诺娜系统中的权限,届时可以让她帮你做一些事情。当然,事情不一定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贝兰皱了皱眉,神色严肃起来:“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是精神力的事情。”欧文长叹一口气,“你说得对,哪怕我不研究,也有其他人研究。随着前线战线的推进,实验室对星兽的习性有了新的了解,简而言之,空间风暴对精神力的影响可能是致命的。这就是为什么星兽族群只是在边界周围游弋,越往里越少的原因,并不只是我们先前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星兽的身体强度扛不住风暴,比起□□,精神力上的伤害才更为严重……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实验室发现,星兽能够抵抗大部分空间风暴伤害,继续留在边界周围的原因是王兽的精神力,王兽统领全族,全族精神力反哺王兽,整个族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质量体,从而能够对抗空间风暴的影响。 第201章 “现在s-7实验室提出了一个办法,作为人类,我们的精神力很大程度上和心智能力挂钩,所以不如重启在母星时期就被封存的人脑芯片计划,向帝国全体公民的大脑中植入芯片,将所有人的心智交给主脑统筹,人为将主脑打造成我们的王兽,以此来对抗空间风暴。但这个计划并没有通过实验室的内部审查,我和其他一些研究员并不同意,所以我们还在寻求其他方法……但贝兰,这个计划迟早会传得到处都是。” 贝兰沉默,他知道欧文在担心什么了。 “我很担心,当初经过测算和实验,你的精神力可以近似于族群中的王兽……而帝国的每一个研究数据都会被主脑记录,虽然我已经让薇诺娜对这段数据做了加密……但薇诺娜也只是主脑一级权限,而拥有一级权限的,不只有我。所以如果当人脑芯片计划被否决,你作为唯一的s级精神力一定会被盯上……而如果当初这份研究数据被人发现……” 欧文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想象那样的后果,老教授第无数次对自己当初的好奇心感到后悔。 贝兰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了。 他印象中上辈子时,他一直好端端地待在前线,直到柯明曼突然掀起叛乱,他都像是被遗忘的棋子一样在军队中冷眼旁观,哪怕乔伊斯的突然死亡,也没有让他陷入什么麻烦之中。 而所谓的人脑芯片,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掀起波澜。 贝兰认真看着屏幕对面鬓角花白的老人:“您……过去很少和我说这些。” 欧文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神色中不乏欣慰:“如果你和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安静做个医生的话,那这些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你。孩子,你不会真觉得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实验体吧?” 贝兰难以回答。 自从他觉醒王兽级别的精神力后,他就成了两边的异类,来自外界的情感都如同一缕萦绕在身侧的薄烟,难以真正体会。 欧文教授慈爱的眼神透过屏幕传递到他身上:“因为星际航行的必要,所以我们不得不用同类来进行生物实验,因此我一直坚持,星际时代的生物研究人员要有比一般人更加强烈的情感和同理心,这样才不会把同类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才不会失去底线。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我一直希望你能像帝国其他的孩子那样正常长大。可惜因为精神力和研究的原因,你少年老成,失去了太多的乐趣,我一直感觉很愧疚……我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老师,不知道要怎么样让作为实验体长大的孩子拥有正常且健康的感情倾向。所以你十五岁的时候,疑惑自己存在的意义时,我其实很高兴,因为你总算找回了一些人类所天然拥有的好奇心。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一直不受打扰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直至找到你所疑惑的答案。 但差不多一年前,你主动找我想要把希弗礼放在自己身边……贝兰,从这个决定开始,你就被卷入了帝国的漩涡之中,如果你一直在启明星上做一个军医,什么都不掺和,那我可以保证外界的风雨打扰不到你,但是你主动走下启明星,和柯明曼对上之后,你势必会重新回到帝国各大势力的眼中,那这个时候,这些事情再瞒着你就不合适了,要知道权力斗争中,信息差可是能要命的东西。” 贝兰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一股不太陌生的情绪在心底缓缓涌动,像是原野深处开出的小花,足够鲜明,却又因为原野的广袤而显得渺茫。 他最后只是轻声说道:“谢谢您,老师。” 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这样的反馈对于欧文真情实感地剖白来说,似乎有些单薄,想了想,他干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老教授:“我今天答应了和希弗礼做婚姻登记。” 正打算给学生分析一下帝国未来局势的欧文:“……你说什么?!” 第98章 贝兰, 希弗礼,结婚登记。 几个词进入脑海,欧文教授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有点语无伦次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都没回来克莱弗明号!不对, 我的意思是你们是认真的吗,在帝国结婚可是一件大事!” 贝兰十分耐心:“就是今天, 希弗礼提出想要结婚, 我就答应了,结婚登记暂时不着急,我只是觉得需要告诉您。” 理论上,结婚这种事情应该告诉长辈。 欧文脸上的惊讶慢慢褪去, 突兀地有种孩子真的长大了的百感交集。 贝兰从小就很独立,这种独立延续到了他离开实验室的时间里, 除了希弗礼的事情,贝兰几乎不对他谈论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这个孩子是公认的温和有礼, 每年休假回到克莱弗明号时,从来不会忘记自己这个老师。 但仅此而已了, 他能感觉到贝兰似乎永远游离在外, 他机械地学习着那些讨人喜欢的社交技巧,又从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旁人不会对此有所疑问, 就像不会有人质疑为什么天使高高在上。 而现在似乎多了一条线把他和人间联系了起来。 “……这无论如何也算一件好事。”欧文缓缓呼出一口气,“在现在的时代, 愿意走进婚姻殿堂的人不多了,或许等战争结束,你愿意跟我讲讲你们相恋的过程。哦对了,希弗礼呢?” 贝兰:“……” 这两句话不论哪个都很难回答。 他和希弗礼有什么相恋的过程吗……日久生情?这是能和长辈讨论的话题吗? 第202章 至于希弗礼……贝兰瞥了一眼浴室,希弗礼正在用沐浴露的泡泡在玻璃上画画, 贝兰看着墙上姿势各异纠缠在一起的火柴人,陷入了沉默。 他决定明天就和军部建议,禁止高级军官对自己的宿舍做改装,特别是单向玻璃这种东西,不准出现在母港上。 看着满脸欣慰的老师,贝兰最终决定不刺激老人家不知道健不健康的心脏,把这个问题含糊了过去:“他还在洗澡……” 欧文没有深究:“总之,你要自己注意安全,在最后的十二小时到来之前,不论如何也不要回到克莱弗明号上。我委托了一些老伙计帮你们挡住议会和皇室,但我也很快会开启全封闭实验,去研究星兽的基因样本,希望能从中找到应对空间风暴的办法……你们得自己保护好自己。” 贝兰点了点头:“您放心,您也要保重。” 欧文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我坐在生物首席研究员的席位上快一百年了,身后还站着帝国的科学界,没那么容易出事。” 贝兰想到自己上辈子丝毫不受打扰的生活,算是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位看似一心沉迷学术的老师身后的势力。 毕竟精神力对研究人员的加成是巨大的,星际时代的科学家不是母星时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大多有着b+以上的精神力,甚至70%以上都是a或者a+,可以轻松用物理解决一切难题。 他最后向老师告别:“希望您一切顺利。” 欧文回答道:“会一切顺利的。” 若是010看到这一幕,大概已经开始大喊大叫让宿主别立flag了,可惜饱览群书的010还在苦哈哈地修代码,flag必倒的定律再次被验证。 起航历352年1月21日,理查·乔伊斯元帅回到克莱弗明号述职,次日,在接受议会议员质询时,爆发冲突,一时冲动的元帅把负责质询的议员打进了医院,一时帝国上层震动,当天乔伊斯就被军部暂停职务,闭门思过。 起航历352年1月31日,议会质询再次进行,此次接受质询的事前线部队的军需长官和一众高级军官,质询中牵扯出大量腐败案件,乔伊斯被牵扯起其中,监察院介入其中。 起航历352年2月3日,议会表决通过,皇帝签字下令,撤销乔伊斯的元帅职务,等待议会调查,上将奥卡姆被任命为新的前线指挥官,即日起整顿人员,准备上任。 起航历352年2月5日,议会通过帝国中央智能科技实验室和生物实验室联名提交的科研计划,“红芯”计划正式通过,旨在研究通过人脑芯片协助帝国公民抵抗空间风暴可能导致的精神力损伤。 起航历352年2月7日,帝国中央主脑研究所负责人性丑闻曝光,监察院介入,发现了其在私下研究截留主脑信号的技术,并直接导致了350年2月21日“蓝茵河号”星舰的坠毁,帝国上下哗然,一轮大清洗随即展开。 起航历352年3月1日,持续了一个月闹剧结束,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阿拉雅二世发表向公众的演讲,承诺帝国将全面而公正地展开对蓝茵河坠毁事故的调查,勉强平息了民众的愤怒,而上层的斗争则暂时偃旗息鼓,隐于暗处。 起航历352年4月2日,新上任的前线总指挥,上将奥卡姆带领亲卫到达了前线母港,并下达了第一个作战指令,比乔伊斯的方案更加激进,前线部队伤亡加重,希弗礼不得不四处救火以减轻医院的压力,如同被人从珍宝身边带走的巨龙,整个人都暴躁无比。 起航历352年5月1日,上任一个月后,自觉对前线情况有所了解的奥卡姆调离了希弗礼,以找贝兰清理精神污染为借口,意图不轨,贝兰下意识反击,结果引动了精神域内的星兽,吸引了被激进作战方案搞得分散游弋的王兽族群,于是母港再次遭受星兽群的袭击,幸而希弗礼带着前线部队及时返航,贝兰勉强遮掩住了精神力的异常,得知事情原委的希弗礼暴怒,被贝兰勉强拦下,乔伊斯副官借机发难,事情闹到了军部,监察院的人不得不到前线调查。 贝兰精神域内的星兽却越来越活跃,意识投影也难以维持人形,身体大部分都转化成了鱼型,希弗礼被迫戒鱼,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把奥卡姆大卸八块。 起航历352年6月1日,军方对奥卡姆处罚决定下达,停薪留职一年,他依然是前线总指挥。 贝兰心一沉。 乔伊斯接受调查后就再无音讯,而针对奥卡姆的处决副官已经想尽办法推进,最后的结果居然是不痛不痒的停职留薪,只能说明乔伊斯留在军方的力量已经开始分崩离析……而斗争甚至已经波及前线,帝国中央的两大势力估计已经把狗脑子打出来了。 而更糟糕的是,大部分精力用来压制精神域内星兽的贝兰这次没能拦住希弗礼,他闯进奥卡姆的办公室,差点直接杀了他。 于是希弗礼喜提降职,要不是军方不想把奥卡姆做的恶心事曝光,又需要贝兰和希弗礼开挂般的能力,希弗礼这前线公然袭击主官的行为高低要上军事法庭。 贝兰因为监管不力一起受罚。 此后贝兰搬进了战地医院,没事几乎不出去,希弗礼则恢复了上辈子那种划水的姿态,奥卡姆出院后老实了许多,不再试图招惹他们,乔伊斯留下的副官终于有了发挥空间,母港动荡的气氛终于稳定了一些,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 第203章 贝兰和希弗礼在医院度过了353年的新年,欧文进行封闭实验联系不上,乔伊斯依然生死不知,奥卡姆的明里暗里的针对依然存在……贝兰有种在风雪中跋涉的疲惫感,可和希弗礼挤在办公室一起看终端上放着的新年节目时,却又不觉得时间难熬了。 希弗礼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废铁,给他弄了一个精巧的镂空小球,用异能雕琢了电路,灯效和他放在贝兰宿舍的闪光鱼缸有得一拼。 贝兰眨着被闪到的眼睛,看着希弗礼得意洋洋地问他好不好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希弗礼看着他的表情,乐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贝兰无语,可无语之余,他的嘴角亦是不知不觉地弯了起来。 他们最后用一个不含任何情欲的亲吻,迎来了新年的第一道钟声。 起航历353年3月21日,帝国终于公布了“蓝茵河号”星舰坠毁的事故调查报告,现任议长及其党羽,试图突破图灵博士为主脑留下的安全锁,全面掌控主脑,故而伙同帝国中央主脑研究所负责人私下研究,截留主脑发送给蓝茵河号的信号只是一次实验,前后时间没有超过两分钟。 但在天文尺度下,两分钟足以致命。 议长及其党羽,涉及多名帝国高官、贵族,纷纷入狱,上层势力再次迎来洗牌。 起航历353年3月25日,三艘星舰、启明星号以及前线母港统一为蓝茵河号的同胞举行了哀悼和纪念仪式。 现场庄严肃穆,星舰下层鸽子笼一样的房屋里走出来大批帝国公民,靠着帝国繁荣且发达的生物科技,他们大多有着不错的身材和样貌,只是不论男女老少,都有着苍白的皮肤和麻木而狂热的眼神,他们在灯光的指引下站到合适的位置,垂首悼念着逝去的人们。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有着远甚议会中虫豸的能力,但因为出生,只能麻木地生活在星舰上。” “上层贵族把持了议会,又想用芯片控制全体国民……集群意识虽然一直是愚蠢的研究,但谁都想要成为被族群供奉的王。” “你或许觉得我和大皇子殿下认为强弱有别是一种冷酷,但我们依然尊重弱者的生存权利,并不认为他们需要作为集群的最低端,上交自己的自由意志。” “但议会只想掌握所有人,而且可以为了获取图灵博士封存的资料就不顾蓝茵河号上几千万人的生命……医生,直至今日,你和希弗礼依然认为议会掌握帝国是有利的吗?” 贝兰浏览完伴随着悼念画面一起发过来的几句话,删除了这封匿名信件。 希弗礼懒洋洋地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这又是哪个傻x?” “柯明曼。”贝兰回了一句,转而点开另外一个通讯框,“科菲,你还好吗?” 被议长牵连,莫顿·加斯克尔公爵锒铛入狱,加斯克尔号的舰长暂时副舰长替代,这是军方的一位上将,与加斯克尔家族关系匪浅。 科菲作为莫顿公爵最出色的孩子,此时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加斯克尔家族的重担,如果不是他的年纪还不足五十,舰长之位应该是他的。 贝兰在十八岁时,以启明星号的公派生的身份在帝国皇家学院进修,科菲于同一时间入学攻读博士,虽然二者年龄足足差了十五岁,但对于帝国人均差不多一百二十的寿命来说,他们俩其实能算同龄人。 加上科菲是贝兰读书期间唯一一个不惧贝兰若即若离的态度和直言不讳的耿直脑回路,孜孜不倦地往他身边凑的同学,本身知识渊博情商出众,刚出实验室,还在摸索着做人的贝兰很容易就跟他成了朋友。 贝兰后来的处事经验大多是和科菲学的,他不得不承认科菲这样的贵族子弟,搞起面子工程来真是专业对口。 而现在加斯克尔家族突逢大变,于情于理贝兰都应该问上一句。 他刚刚把消息发出去,终端就被人粗暴地丢了出去,希弗礼直接把他按在了床上,露出来一个阴恻恻的笑:“医生,你想出轨?” 贝兰平静地看着他:“发疯出去发,把终端给我。” 希弗礼“啧”了一声,拿着终端的手背在身后,低下头狠狠蹂躏了一番面前人柔软的唇舌,这才把终端还回去。 希弗礼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贝兰看他一眼,把刚刚的事情先记下,打算晚上再跟他算账。 他打开终端,科菲的消息已经回来了。 “贝兰,你相信蓝茵河号的事情是议会做的吗?” 第99章 是不是议会做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最后公布的罪魁祸首是议长,那只能证明议会一派在斗争中落了下风。 这道理科菲不会不明白,那他发消息询问贝兰, 要么就是想要听好友的安慰, 要么就是试探贝兰的态度,以科菲从政十余年的经历来说, 显然不会是前者。 贝兰想了想, 回复道:“科菲,你是我少数拥有的朋友之一。” 言下之意,他今天主动联系只是为了关心朋友,并不涉及其他。 那边许久没有回复。 直到贝兰准备洗漱休息时, 科菲的消息才再次传来:“很抱歉,贝兰, 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 但你我的身份决定了我们不可能抛弃立场只谈感情。” 没等贝兰回复,科菲发过来了一个文件。 贝兰一手按住因为“感情”俩字想要找茬的希弗礼, 顺手点开了文件, 这个乱码题目看上去敷衍至极的文件,打开是一份内容详实记叙清楚的调查报告。 第204章 关于“红芯”计划的调查报告。 这个试图植入人脑芯片对抗空间风暴的科研计划刚刚执行不到一年, 即使有着母星时期的科学成果作为基础,但帝国公民基因经过变异的情况下, 按理来说应该还没有到出成果的时候。 事实也是如此,这份报告调查的不是科研成果,而是科研组借着科研计划搞的事情。 贝兰越往后翻越心惊。 一开始还只是针对志愿者进行的人脑实验,后面逐渐演变成“被自愿”的实验者被活体解剖,器官被科研组贩卖, 再然后是精神力迷幻剂的更新迭代,利用植入芯片控制意识的手段还没研究出来,借助精神力迷幻剂和催眠手段,进行精神控制的手段倒是弄出来了——他们借助这个将一些年轻貌美的男男女女训练成了特殊的“礼物”。 “这份报告明天会在议会公布,我会叫停‘红芯’计划,这样一来,帝国想要安全跨越边境,就必须从精神力本身去寻找方案,而你既是唯一的s级精神力,又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站在我这边,最起码,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贝兰看着科菲最后的发送的这条信息,终于明白为什么科菲不相信蓝茵河号事件是议会谋划的。 关于如何跨越边界给精神力造成的损害,现在显然是分成了两个方向,一个是以“红芯”计划为代表的,以科学技术手段来解决,暂且可以认为他们是机械派,另一个方向则是欧文教授坚持的,从精神力本身来想办法,这可以称为生物派。 对于后者来说,贝兰这个s级精神力携带者是宝贵的研究素材和研究者,而对于前者来说,研制出主脑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的图灵博士,以及传说中的那个超级机器人,显然更加具备吸引力。而从科菲锲而不舍地拉拢来看,起码以加斯克尔公爵为首的议员们坚持的方向是生物派,所以他们不会对突破图灵封锁感兴趣——他们宁愿将精力花在拉拢贝兰身上。 拉拢贝兰,等于笼络了一大批想要研究精神力的学者,不论是现实意义还是战略意义都非常有价值。 那么“红芯”计划又是谁在背后操纵呢? 柯明曼和大皇子吗? 但从贝兰掌握的情况来看,显然不会是他们,从柯明曼发过来的信息就知道,他们对集群意识的研究嗤之以鼻,并且认为“红芯”计划是议会搞得鬼。 可也不能排除这是柯明曼在想办法抹黑对面,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和希弗礼拉入阵营中。 或者是之前若隐若现的第三方势力? 那个在希弗礼少年时期就带走他,然后把他封存了十年的势力? 贝兰想了想,给科菲发了一条信息:“我很好奇,当初是谁推动了‘红芯’计划的进行?” 科菲秒回:“是柯明曼,提出议案的人是约瑟夫·文德,昔日担任过皇宫内务官,在290年的时候获得子爵爵位,此后他去了柯明曼的远航部队,担任了十年的校官,300年的时候被选为议员,是柯明曼的死忠。” 所以真的大皇子一派想要研究人脑芯片,掌控主脑,间接导致了蓝茵河号的坠毁吗? 这倒是和贝兰重生前的事情对得上。 可贝兰总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 他重生前和柯明曼几乎没有接触,作为另外一个重要部队的首长,柯明曼没有理由到启明星号上来,自然也很难见到贝兰。 而这一世,因为希弗礼的缘故,他和柯明曼多打了些交道,算是对这个实权公爵的性格有了一些了解。 柯明曼是典型的帝国上层精英,强大而傲慢,而且他对建立一个等级森严的新秩序非常感兴趣,而他评判等级的标准非常简单,那就是强弱。 希弗礼异能很强,贝兰的精神力很强,大皇子的谋划能力很强……所以强者理应领导弱者,不被他看在眼里的人就是秩序的最低端,作为贡献人口的基石——他确实不在意弱者,但他希望从广阔的人口基数中选出强者,也就说,人口数量在他眼里是有意义的。这样一个有着坚定施政理念的人,他会想着用主脑操控芯片,从而控制其他人吗?会因为一个实验,就拿上千万人口做赌注吗? 恐怕不见得。 但科菲显然很笃定。 贝兰问道:“你能确定这是柯明曼主导的吗?柯明曼的人不一定等于他自己。” 科菲回道:“或许是的,但那不重要,文德是柯明曼的旧部,这就够了。” 贝兰:“这算是加斯克尔家族的报复吗?” 科菲:“外人看来是的。但贝兰,就像我们在帝国学院读书时我和你说的一样,我始终以弗莱曼议长阁下为偶像,我认同弗莱曼阁下的判断,帝国现在的制度不会永不改变,加斯克尔家族也不会永远存在,我希望能带给帝国公民更好的生活和未来,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星舰就要着陆了。” 贝兰没有回复。 科菲很快又发了一条信息:“不论如何,希望你考虑我的提议,有你的加入,我想在精神力方面的研究很快就会有进展。贝兰,不论你愿不愿意,你和希弗礼的能力都可能会决定未来的走向,或许你应该对走向何方进行慎重的考虑。” 无独有偶,柯明曼那边的匿名账号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是一个加密的视频线路和一封简短的信件,信件中写道:“贝兰医生,期待您和希弗礼大校的出现,你们的选择与未来息息相关,我们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第205章 被贝兰用一只手按在床上的希弗礼本来百无聊赖地玩贝兰的手指头,察觉到身边人呼吸轻微地变化,顿时来了兴致,他凑过来一看,正好把两条消息尽收眼底,忍不住就嗤笑了一声。 贝兰抬头看他。 希弗礼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总有人去思考些虚无缥缈的概念,还想用来绑架你,医生,你不会被绑架了吧。” “或许吧。”贝兰不置可否,他放下终端,谁的消息都没回。 他又看了看其他联系人。 欧文教授的状态依然是离线,与此相同的还有贝兰在实验室认识的其他同门。 薇诺娜也没有出现过。 母港已经亮起了灯光,白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在宿舍的地面上,显得很是清冷。 “希弗礼。”贝兰突然唤了一声。 希弗礼靠着他都快睡着了,眼睛都没睁,从鼻子里哼出来一个“嗯”。 贝兰习以为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星舰着陆后要干什么?” 在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宜居星球上,可以做什么呢? 如同母星的纪录片一样,建造起高楼大厦,在恒星的光芒下走来走去吗? 帝国公民都看过这样的影像,却从来都难以想象。 贝兰肩膀一重,希弗礼起身再次把他按在了床上,双腿岔开,半坐在他的腰上。 那双散漫的黑色眼睛映着贝兰的声音,一只手在他的侧脸和脖颈上抚摸了一会,希弗礼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尊口:“医生,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思考未来。” “你不能总不思考。”贝兰仰躺着看着他,“你现在又没被关在休眠舱里。” 希弗礼歪了歪头:“有道理,那从一分钟后考虑吧。医生,一分钟后你就会被我吻到窒息,你做好准备了吗?” 贝兰:“……不想挨打的话,下去。” 挨打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挨过。 希弗礼弯下腰,手肘屈起,支撑在贝兰脑袋两侧,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进无可进,一边轻轻地在他嘴角舔吻,一边含含糊糊地抱怨:“有这么多精力想东想西,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玩我,我们很久没有和谐的夫妻生活了……” 贝兰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连抬起来,似笑非笑地道:“玩你还需要思考?” 希弗礼艰难地挑了挑嘴角。 …… 热意久违地在单人宿舍中蔓延开来,希弗礼遍布红痕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浪潮由下至上一波一波涌来,他如同漂浮在海上的孤舟,只能徒劳地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贝兰的气息逐渐靠近,他低下头,以床第间少有的温柔姿态吻了吻希弗礼的唇角,话语中似有所指:“准备好了吗?浪潮要来了。” 希弗礼勉强凝聚起一丝神智,想说什么,但话语却被喘息和口枷糅碎,不成语句。 好在,当时身体紧密相贴,精神力互相缠绕的时候,他还是得以将自己的回答传递给了贝兰。 “浪潮来临时,我们总是会在一起的,不是吗?” 第100章 起航历353的4月, 注定要在帝国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4月开篇,上任议长的案件还在调查,新的议长还没有选出来, 科菲·加斯克尔侯爵就悍然提出弹劾, 弹劾对象是手握远航部队和通讯部大权的柯明曼公爵,理由是支持“红芯”计划迫害帝国公民。 “红芯”计划那些骇人听闻的丑闻迅速曝光, 引发了各方声讨, 计划第一时间停止,但柯明曼拒不承认其中有自己的参与,认为这是加斯克尔家族的报复。 议会再次吵成一片,选任新议长的工作因此暂停, 谁都无法在议会取得绝对优势。 但这并没有影响帝国军队在前线的运行,随着边界的星兽减少, 前线的推进速度越来越快,距离可以越界的时刻越来越近, 作为帝国运行核心的议会总不能一直群龙无首。 于是议会开会越来越频繁,吵架也越来越激烈, 直至激烈的争吵持续了七天后, 皇帝阿拉雅二世亲临议会,成为自弗莱曼建立议会以来首次出现在议会会议中的皇帝。 皇帝刚刚度过自己的八十岁生辰, 但得益于良好的基因,他看上去仍然是个儒雅成熟的英俊男士, 他走上属于议长的高台,言辞谦虚温和地提出了自己的议长人选。 一名身着黑色正装,佩戴着蓝色领结,眉眼凌厉的男人走到皇帝身边,和诸位议员打了个招呼。 大部分人都认识他, 担任皇室对外发言人五十多年的爱德华爵士。皇室对外发言人,这严格来说属于皇室的雇员,不属于帝国的官员,他们往往会拥有爵士称号,但这只是作为皇室的嘉奖,不是正式的册封。 然而现在这个素人要一步登天成为议会议长了。 议会里安静了几秒后,旋即爆发了巨大的声浪,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们顾不得体面,纷纷大声疾呼。 “您这是在破坏帝国的体制!您疯了吗!” “议长必须从议员中产生,爱德华爵士此前从未接触过议会的工作,他根本不能成为议长!” “陛下您是忘记了尤妮斯女皇的誓言吗!” “这是皇室干政!绝对不可容忍!” “……” 最先爆发的毫无疑问是没有党派归属的议员,有些是名誉议员,他们中的一些人真的对帝国体制充满了信仰,而也有些是从政多年的老油条,趁机浑水摸鱼。 第206章 而真正手握实权的柯明曼和科菲一派的议员则是面面相觑几秒,齐齐把视线投向了各自的领头人。 科菲在喧嚣中看了一眼柯明曼,柯明曼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唇暴露了皇帝的出现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这反而让科菲有些惊讶,柯明曼和大皇子暗中连结是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以为大皇子只是作为皇室的代言人,但现在看来,难不成这父子也不是一条心? 但此刻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皇帝这神来一手同样打乱了他的安排,谁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一股新的势力。 于是他和心腹议员对视一眼,他这一派的议员很快加入了对皇帝此举的声讨,随即是柯明曼的人,这让科菲确定了皇室内部的分裂。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坏消息,阿拉雅二世这个从来不在众人眼中的名义领袖,背后的又藏了多少牌?会给本就紧张的局势带来什么变动? 还没等他思考出一个结果,“砰”的一声巨响,议会的大门突然被人直接撞开。 荷枪实弹的士兵快速入场,动作干脆地包围了整个会场,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位议员。 他们的电磁枪尖斜斜地朝着地面,并没有展现出攻击的意图,但没有人想去试探这帮突然出现的大头兵会不会开枪。 闹哄哄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异常明显,一名身材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独眼平静地扫过议会里的所有人,默不作声地走到了皇帝身后。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阿拉雅二世赶在所有人开口之前说道:“在安德华履职期间,乔伊斯公爵将负责克莱弗明号的安全。对此安排,诸位谁有意见?” 全场鸦雀无声。 起航历353年4月中旬,阔别帝国核心数百年的皇帝再次拥有了行政权力。 …… “老加斯克尔手里肯定不干净,只是我暂时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科菲也被瞒在了鼓里。大皇子的诉求和皇帝一致,他们想要恢复皇室在母星时期的地位,柯明曼比较特别,他是真心觉得帝国上层都是废物,想要提拔一些‘有能力’的人来带领帝国走下去……某种意义上他也算被大皇子骗了,大皇子想要的是皇室凌驾于众人之上和柯明曼的想法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背道而驰,毕竟柯明曼也一直觉得皇室的那群废物应该被流放。”乔伊斯一摊手,表情十分牙疼,“总之现在克莱弗明号上人人自危,怀疑的种子种下,轻而易举地就发芽了。” 贝兰没想到短短十多天,克莱弗明号居然又换了一批势力,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问道:“您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不好。”乔伊斯爽朗一笑,“克莱弗明号不愧是帝国的首舰,禁闭室都比启明星号上高级,除了不知道外界消息有点着急,我过得还挺好。” 他说得轻巧,但比之前憔悴的脸色和瘦了不少的身体还是暴露了这接近一年的折磨。 贝兰没有揭穿,只是问道:“那您现在是确认站在皇帝陛下一边吗?” 乔伊斯表情严肃了起来:“我自始至终,只站在帝国一边。皇室和议会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但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内斗。” “皇室不得干政,这是帝国起航时,‘光荣宣言’最重要的条款,以皇帝的名义插手斗争,并不明智。”贝兰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听,“您站在皇帝一边,只会让议会派更加不择手段。” 乔伊斯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柯明曼和科菲的想法背道而驰,不可能调和,但是大皇子和柯明曼至今依然是盟友。皇帝陛下保证会亲自去说服柯明曼,只要柯明曼愿意暂且收手,他加上我,轻而易举地压下议会,只要统一帝国的声音,事情就不会太糟糕。” 贝兰想了想,点头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皇帝陛下值得信任吗?” 乔伊斯陷入了沉默。 贝兰仍然记得上一次发生的事情,最终克莱弗明和加斯克尔之间还是发生了激烈的武装冲突,他虽然没有能够看见最后的结果,但克莱弗明号跃迁之时失去了四个副引擎,就算那个试验阶段的长距离跃迁成功,只怕落地之后状态也不会多少。而剩下的加斯克尔一样损失惨重,还失去了启明星的引航信号,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消散在宇宙中。 可惜上辈子他远离帝国核心,里面很多细节完全不清楚,此刻也只能随波逐流。 “不管值不值得信任,帝国现在必须稳定下来。”乔伊斯神色中隐隐带着杀气,“既然我还幸运地活着,那就不会让克莱弗明号乱起来。” 贝兰倒是相信他的声望的能力,作为起航以来的第一位元帅,在帝国历史中也是前十的存在,上辈子如果不是乔伊斯遇刺身亡,柯明曼也不可能那么快掌握军队。 “不说这个了。”乔伊斯吐出一口气,“我找你只是想看看你的近况,出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奥卡姆干得混蛋事,你放心,这件事没完,等料理清楚克莱弗明号的事情,我绝对会给你一个交代。” 贝兰没想到乔伊斯还记得这个,有些意外:“您不用。” 乔伊斯打断他:“你是我手下的兵,没有让人欺负的道理。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奥卡姆人确实好色,但不是没有脑子。前线骚扰s级精神力的士兵,这种被驴踢了才做得出来的事情,不像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第207章 贝兰若有所思,他对奥卡姆并不了解,再加上奥卡姆先是被他收拾了一顿,后面又差点死在希弗礼手上,再多的气也消了,所以并没有思考太多。 但乔伊斯这么一说,贝兰几乎很快想到了后面的可能:“有人想要试探我的精神力。” 乔伊斯点点头:“对。两年前欧文就告诉我精神力研究的进展或许会涉及到你的安危,但他并没有详细说具体发现了什么,我在里面最担心的就是你出事,那我可真是没脸见老朋友了。” 贝兰忍不住露出个微笑:“你不用担心我。” 乔伊斯看着他的笑脸,也缓和了神情:“看见奥卡姆的验伤报告就不担心了,就是最近你得小心,最好不要和希弗礼离得太远。” 他神色沉凝:“皇帝如今突然入局,是打了各方一个措手不及,我不知道他背后有什么算计,也不知道接下来各方会怎么反击,你们最近一定要千万小心,我已经和我留在母港的人联系过了,有事直接和安德鲁联系。” 贝兰点了点头:“你也小心。” 两人沟通完情况,没再闲聊,各自挂断了通讯。 贝兰捏着自己的终端,有种心头靴子快要落地的预感。 而这一天来的非常迅速。 起航历353年4月30日,希弗礼进行例行巡逻,贝兰照例在医院值班。 他治疗完一个士兵,抽空看了一眼希弗礼刷的满屏信息,正打算回复,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暴力推开了。 几个身穿监察院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十个手持奇怪武器的士兵。 贝兰认出来他们手中的器械——那是一种针对精神力异化至身体变异的人而设计的武器。 为首之人站在贝兰面前 ,面无表情地出示了一张纸:“贝兰·雪莱,我代表监察院正式通知你,你因为涉嫌危险帝国安全,被正式逮捕了。” 第101章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 贝兰心中的那只靴子终于落地, 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终于来了”。 而就在此时,他的终端疯狂震动,一条条消息飞速地出现在他终端上跃出, 贝兰保持着拿着终端回消息的样子, 不动声色地飞速把跳出的信息记在脑中。 他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逮捕令吓呆了。 领头的监察官目露不忍,正打算安抚几句, 却突然被一阵大力推了个踉跄。 卷发的年轻人像一只被激怒的绵羊, 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给你的权力可以一名大校?!你是不是奥卡姆派来的!” 监察官在下属的搀扶下站直,看见怒气冲冲的丹,和诊疗室面色不善的士兵,十分识趣地伸手制止了监察官们举起武器的举动, 他举了举手中的纸:“我再说一遍,我是依据监察院下达的命令, 在议会的许可下,以危险帝国安全的罪名逮捕贝兰医生, 我的权力来源于我的职位,这位先生。” 丹脸色涨得通红,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反应这么快过:“胡扯!监察院的职责范围是监察议会, 危害帝国安全不归你们管!贝兰医生作为军人也不是你们的管辖范围,你这是越权执法, 是,是违反法律的, 你休想带走他!” 作为一个从小就沉默寡言还有点社恐的人,这几乎算得上丹第一次跟人争执,对象还是令父亲都头疼的监察院,一句话说完,他看着监察官手中泛着蓝光的枪, 心头难免打鼓。 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贝兰拦下了自己的学生:“丹,去帮第12床的士兵梳理精神力。” 丹猛然回头:“老师!” “不用担心我。”贝兰安抚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领头的监察官,“您怎么称呼?” 领头的监察官松了一口气:“罗斯·贝克,监察院一级监察官。” 贝兰点点头:“好的,罗斯监察官,我们走吧。” “老师!您不能……”丹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角,哪怕不是家族的核心成员,但作为议员的亲生儿子,丹该有的敏感度还是有的,随着“红芯”计划的流产,帝国安全越界的希望几乎都放在了精神力上,那贝兰作为唯一的s级精神力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就算一开始在贝兰身上进行的实验还会讲一点人道主义,可假设人道主义的研究方法没有办法找到破局点呢,那贝兰会遭遇什么? 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想。 他的态度很快感染到了诊疗室里的其他人,刚刚从病床上下来的士兵们沉默地包围了监察院的队伍,他们手里没有武器,但身上那股几经生死历练出来的杀气依然给人以极大的压迫力。 罗斯额头隐隐见汗,他色厉内荏地看一眼周围的士兵:“这是帝国议会的命令,你们这是想要叛国吗!” 他又看向贝兰,软下了声音:“贝兰医生,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贝兰十分好说话地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围过来的士兵们:“你们还需要休息,回到各自的床上,否则我会让丹通知你们的部队长官。” 其中一名士兵皱了皱眉:“医生,启明星部队建立之初,就没有让人在我们地盘上欺负自己人的说法。” “这不是欺负。”贝兰看了他一眼,声音十分平和,“启明星部队也是帝国的军队,同样需要服从帝国的法律,你们想因为违抗法令上军事法庭吗?回去躺着。” 第208章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不甘不愿地退后了两步。 丹咬着牙:“老师……” 贝兰像以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不在的时候,维持好诊疗室的秩序。我们走吧。” 后面四个字是对着领头的监察官说的。 罗斯长舒一口气,态度客气地对贝兰说道:“贝兰医生,这边请。” 贝兰跟着他出了门,没走多远,丹从诊疗室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老师,我马上就去找我父亲,您等等我!” 贝兰嘴角轻轻一弯,只觉得自己恐怕要辜负这个孩子的心意了。 他跟着罗斯等人走出医院,朝着接驳舱走去,上一批补给物资刚到,下一批还有一段时间,通往接驳舱的道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影。 眼见周围没了别人,罗斯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他回过头,看向贝兰,笑得有些尴尬:“医生,依据规定,我们得给你带上精神力抑制环……” 但刚才面对依然虎视眈眈的士兵们,要是他提出给贝兰带上精神力抑制环,他怕那群大头兵失去理智,于是明智的没提。 可贝兰s级的精神力毕竟不是摆设,保险起见,还是带上的好。 贝兰没有抵抗,把黑色的抑制环扣在了手上。 看着外形和希弗礼脖子上一模一样的抑制环,贝兰不经意想起来希弗礼一直盘算着要弄一对情侣饰品……这一模一样的抑制环怎么也算是情侣饰品吧。 就是作用凶残了些。 这东西说是精神力抑制环,其实是一个强力电击环,抑制精神力的方式是把精神力的主人电晕过去。 看见他把抑制环带上,罗斯彻底放心了,来之前他就被特别交代过,鉴于贝兰在军中的声望和本人的声望,这个任务一定要快且隐秘,奥卡姆上将会提供协助。 他们果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母港,希弗礼也被奥卡姆上将调开,但在希弗礼离开母港的时间里,他们始终没找到贝兰独自一人的时候,眼见希弗礼就要回港,他们只能选择这个时候动手,虽然被不少人都看见了,但相信奥卡姆上将回处理掉的。 罗斯回想着细节,看见了回到克莱弗明号的穿梭艇,心情越发轻松。 马上这个麻烦的任务就要搞定了。 “罗斯监察官。”一直很安静的贝兰突然开口,“是谁让您来执行逮捕我的命令的?” 罗斯一愣。 贝兰笑了笑:“这是需要保命的事情吗?” 罗斯张了张嘴:“……我只是听命行事,你最好也不要多问。” 贝兰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罗斯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电光石火之间他做出了判断,当即就要启动手中抑制环的开关。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手中抑制环的开关掉到了地上,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回到了贝兰手上。 贝兰静静站在原地,眼帘半垂。 庞大的精神力蔓延开来,将所有人死死压制在地上,罗斯只觉得身上压了一座大山,压得他五脏六腑都有破裂之感,他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修长身影,银色的长发在他严重渐渐染上了红色,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他眼前一黑,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就在此时,母港的指挥所内猛然爆发了一阵剧烈的爆炸,无数喧嚣从其中传来,一艘最新型号的穿梭艇在火光中起飞,但很快就被母港的对空火力打了下来。 贝兰感觉精神域内的星兽甩了甩尾巴,牵起原野的一片震动。 他确定所有监察官都陷入了深度昏迷,这才收回精神力,靠在墙上专心平复精神力的波动。 大概十多分钟后,他恢复了常态,而不远处的动乱已经平息,耳边则传来了凌乱而快速的脚步声。 贝兰直起身体,数道身影出现,为首之人赫然是乔伊斯最为信任的副官安德鲁,他看见贝兰,长舒了一口气:“医生,您没事就好,刚刚接到消息您被人带走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贝兰向指挥处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安德鲁:“安德鲁中校,你是收到了乔伊斯将军的命令吗?” 安德鲁肃然点头:“是的,我收到了将军的命令,他让我启动他临走前安排的备用计划,取得母港的控制权,同时让我找到并保护您。我本想第一时间来找您,但没想到被奥卡姆的人拦住了,所以我只好将取得母港的控制权放在首位。现在奥卡姆被俘,母港都在我们的控制之内了。但我派去找您的人回报说您被监察院带走了……还好还好,要是您真的被带走,那我可真得提头去见将军了。” 贝兰紧接着问道:“那你后面收到了将军的进一步指令吗?” 安德鲁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还没有,我控制母港后也向将军发送了信息,但他还没有回复。” 贝兰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因为那不是乔伊斯本人发的消息。” 安德鲁:“……?” 中校整个人都呆住了,如果是乔伊斯的命令,那他执行长官命令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但如果是他被人骗了,那这可是叛国的大罪! 安德鲁定了定神:“医生,您什么意思?” 贝兰拿出自己的终端,迅速梳理了一通刚刚收到的消息,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乔伊斯将军现在失联,克莱弗明号戒严,议会已经关闭……毫无疑问,帝国中央有人真的叛国了。” 第209章 安德鲁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给出了一个简单易懂的表情:“?” 第102章 贝兰收到了来自薇诺娜的紧急信息。 事情起因只是帝国中央实验室的例行会议上关于精神力研究方向的一次争论, 被否决了研究方向的研究员提出了举报和抗议,在这个精神力研究成为帝国重中之重的时刻,他的举报受到了各方势力的一致关注, 于是毫无意外的, 欧文的研究成果被发现了。 猝不及防的欧文在接到议会的质询要求后,第一反应是分别联络乔伊斯和贝兰, 然而意外再次发生。 先是他实验室的对外联络被全部切断, 紧接着好不容易见到本应作为盟友的乔伊斯,结果乔伊斯竟然同意了逮捕贝兰用作人体研究的决议,拒绝了欧文希望他保护贝兰的请求,深感不妙的欧文当即选择放开薇诺娜的权限, 让她想办法联络上贝兰。 接到命令薇诺娜开始了对外突围,然后发生了第三个意外。 议会发布了全体星舰戒严的命令, 主脑即将全方位接管了三艘星舰,但其他两艘星舰拒绝接受命令, 理由是舰长去了克莱弗明号后直接失联,他们一致认为帝国中央出现了叛乱。 两艘星舰的主控台开始和主脑争夺星舰的控制权, 而他们的反抗很快被镇压, 主脑以极高的权限掌控了三艘星舰,然后同时开启了戒严准备。 刺耳的警报响彻星舰,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民众按照平日里的演习程序,躲进了下层星舰的房屋中, 紧接着一道道舱门落下,锁死,接到军部发送命令的士兵开始在星舰各处警备,除克莱弗明号外的两艘星舰的高层只能在死忠的保护下困守上层。 薇诺娜在这个过程中敏锐地发现图灵博士留下的封锁正在被人突破。 再次以暗号联络乔伊斯的尝试失败,薇诺娜不再犹豫, 集中算力突破了主脑的封锁,同时拦截了主脑向启明星号舰队以及母港发送的戒严命令,直接启动了乔伊斯保存在她核心程序内部的备用计划。 收到命令的安德鲁武装夺取了母港的控制权,同时和留守启明星号的同僚取得了联系,乔伊斯坐阵前线几十年的巨大威望发生了作用,在他本人不在时稳定住了帝国最强的一支军事力量。 贝兰和安德鲁互相一交流情报,安德鲁脸上是一副如在梦中的虚幻表情,中校从军多年,也不是没学过历史,但他万万没想到就剩这么几艘宇宙飞船了,这帮上层贵族居然还这么能折腾! 然而现在的局势是,身为大后方的三艘军舰戒严,自卫武器纷纷上膛,他们虽然手握启明星和母港,但启明星号只是引航舰,母港更是一个不具备移动能力的堡垒,离开星舰,二者都没有多少续航能力,何况如今乔伊斯还没法出现……那他们现在要做什么? 就凭借启明星和母港的军人去肉身抢星舰,然后一起同归于尽吗?! 跟在安德鲁身边的都是乔伊斯精心培养的军官,这个问题他们自然能想到,各自面色变幻后,齐刷刷把眼神投向了安德鲁。 安德鲁:“……” 老子几十年从军至今仍然只是个副官,只是个中校,这意味着什么你们不懂吗?! 他要是有这杀伐果断的决断能力,背靠乔伊斯的关系早就晋升将衔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一道嚣张至极的音爆直接响彻耳畔,猝不及防的众人直接被随之而来的音浪掀了个踉跄。 精神力自我压制到极致的贝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按在了墙上。 熟悉的气息一拥而上,刺痛感从嘴唇上传来,希弗礼用力舔咬着他,力道大的像是想把他吞下去。 极其不稳定地精神力萦绕在他身侧,贝兰顿了一下,本想阻止的手放在了他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唇舌交缠逐渐从粗暴变得缠绵,希弗礼精神力波动也逐渐回归平常,贝兰终于得以把人自己身上推开,面色不变地看向了周围一圈目瞪口呆的军官。 安德鲁触电一样把视线从贝兰艳红的唇瓣上移开,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 希弗礼十分自然地换了个方向贴贴,从背后抱住贝兰,头靠在贝兰肩膀上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他,十分好心地给安德鲁等人解释:“这是我丈夫,夫妻之间亲一口很正常的。” 晴天再响霹雳,安德鲁彻底僵成一座雕像:“丈丈丈丈丈丈夫?!” 贝兰偏头看了一眼希弗礼,眸中隐含警告。 希弗礼于是放过安德鲁,转而缠着他撒娇:“我刚回来就听你那个蠢货学生说你被带走了……医生,我吓坏了,你怎么补偿我?” 语调轻柔委屈且矫揉造作,断句语气和神态都是和最近一部爆火的虚拟剧主人公学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剧集的主人公是一位娇小可爱的甜美女士。 安德鲁已经从僵硬的雕像变成了裂开的僵硬雕像,其他人也是一脸说不出的幻灭表情。 贝兰深吸一口气,按了按眉头,选择直奔主题,他伸手捡起地上监察官掉落的终端,白皙手腕上黑色的抑制环异常醒目。 希弗礼刻意装出来的柔弱顿时一收,气息沉了下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贝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情侣首饰吗?” 希弗礼哼了一声:“这话可哄不好我,医生。” 他指尖闪烁起电光,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我要杀了他们。” 第210章 “等事情结束了再说吧,我还有用。”贝兰拦住他,拿起终端,对已经“居住”在了他终端中的薇诺娜说道,“可以解开吗?” 终端被打开,来自监察院的消息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抓到贝兰立刻前往皇宫,不得耽搁。” “沿线已经为你的小队开放了最高权限,一路直接到皇宫,中途不能停留。” “是否已经逮捕贝兰·雪莱?收到请回答。” “是否已经逮捕贝兰·雪莱?收到请回答。” “是否已经逮捕贝兰·雪莱?收到请回答。” …… “罗斯,你人呢?!回答问题,是否已经逮捕贝兰·雪莱?” 贝兰眸光沉了沉,利用薇诺娜模仿罗斯的语气回复道:“报告长官!已经逮捕贝兰·雪莱,但母港发生叛乱,跃迁力场受限制,我们正在想办法突围。” 对面秒回:“你没事?!谢天谢地太好了,以你们最快的速度回到克莱弗明号,障碍已经替你们的扫清,我要在最短时间里见到贝兰!注意,克莱弗明号已经戒严,通讯只能使用这一条线路,不得擅自更换!” 希弗礼眼睛眯了眯:“你要回去?” “嗯。”贝兰回答得很平静,似乎不是要回一艘迷雾重重的星舰,而只是回家探亲,“欧文老师下落不明,乔伊斯将军情况不对,既然争夺焦点是我,那我当然要回去看看。” “不行!”希弗礼还没说话,安德鲁先开口了,“抱歉医生,根据将军留下的指示,我们需要保证您的安全,这个时候回克莱弗明很危险!” 贝兰看着这位中校:“乔伊斯将军给你留下了后续的指令吗?” “呃……”安德鲁一时语塞。 贝兰:“也就是说,在最开始将军安排的时候,设想的情景是他仍然可以居中指挥,只要你们掌握了启明星部队和母港,无论他想要进行什么操作都会方便许多。” 安德鲁不由得点点头。 贝兰继续说道:“但现在的问题是,将军的状态显然不太对。” 一向将贝兰视若子侄的乔伊斯怎么会同意逮捕贝兰?哪怕是为帝国未来考虑必须要贝兰去做实验,他也不应该同意这样极具侮辱性的方式。更不要说从薇诺娜的存在就可以看出,乔伊斯同样是所谓“图兰骑士”,他怎么会对欧文教授的处境置之不理,甚至哪怕可以靠着薇诺娜联系外界也没有半点消息。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完全没想过的事情,才会导致一点预案都没有。”贝兰声音平静地分析道,“而现在各艘星舰已经戒严,自卫武器均已启动,以星舰母港级的打击能力,我们想要攻陷势必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更何况,各位,你们是真的想叛国吗?” 没有议会的命令就袭击移民星舰,这是最严重的叛国罪之一。 安德鲁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站在这里的都是帝国最精锐的军人,保卫帝国几乎是骨子里的本能,虽然基于对乔伊斯将军的信任,他们夺取了前线部队的指挥权,但夺权和真的袭击星舰,那是两码事。 “所以还是保持威慑吧中校。”贝兰最后下了决定,“让启明星部队的所有火力对准星舰,只要让星舰保持住克制就行。薇诺娜现在还能拦截到主脑向启明星号发送的命令,只要启明星一动,帝国方面肯定有人会来问询,届时以乔伊斯将军的下落为理由和对方周旋,最好能见到乔伊斯将军本人。另外……” 贝兰闭眼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说道:“将母港的战斗部队全部派出去,以最快地速度清缴边界周围的星兽,最好能在明天之前将空间风暴的阈值降到最低点,我知道边界还有三个庞大的星兽群,想办法清理外围星兽就可以,行动直至母港的所有库存弹药全部清空为止,清空后,所有人员做好撤离准备。” 这一连串命令听得安德鲁眼睛越睁越大:“等等等等……医生,您在说什么?” 贝兰抬头看他,金色的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漠然,安德鲁心神一恍惚,本能地不想违抗他的命令,于是他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下去的。” 他身后的一圈军官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贝兰点了点头,声音温和下来:“辛苦你们。” 众人如同一瞬间如同受到了神恩,带着一种奇特的狂热态度离开了。 希弗礼抱着手臂靠墙看着他,等人走完了他才摸了摸贝兰的眼角——一道突兀地黑线出现在眼角,随即蔓延到半边脸颊,手摸上去不是柔软的肌肤,而是如同鱼皮一般的冰凉滑腻。 贝兰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莫名。 希弗礼一摊手:“小美人鱼终于要变回去了?” “希弗礼。”贝兰缓缓开口,“星兽不是美人鱼。” 那是一种没有神智,只会鲸吞一切的物种,包括你这样的人类。 “是贝兰。”希弗礼语调是一贯的散漫,黑色的眼瞳中确实难得的认真,“在我面前的是贝兰。医生,别忘了你要和我结婚的。” 贝兰静了静,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眼角的黑线缓缓褪去。 手中握住的终端还在疯狂跳动,显而易见的,对面的情况不是很好,正在疯狂催罗斯把贝兰带回去。 贝兰看向了希弗礼:“我要去克莱弗明号,缺一个很能打的士兵。” 第211章 希弗礼一挑眉,姿态散漫地行了一个骑士礼:“乐意效劳,医生。” …… 克莱弗明号“+11”层,皇宫。 大皇子脚步匆匆,领着一批精锐士兵朝着深处跑去,所有人神色都严肃匆忙,以至于直接忽视了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大活人。 柯明曼和副官站在走廊的阴影中,脸色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公爵,情况不太对。”副官看着往深处的士兵,“这已经一个小时内的第三批了。” 柯明曼声音冷漠:“我有眼睛。” 副官眉头紧皱:“皇室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都没看出来吗?”柯明曼声音说不出得低沉,“皇帝没有搞定乔伊斯,现在那个独眼龙还不知道在里面怎么翻江倒海呢。” 副官陷入了沉默。 欧文的研究成果被发现后,中央生物研究室立刻开始不舍昼夜的研究,很快给出了两个方案,要么让贝兰作为王兽,接入全体公民的精神力,从而达成星兽族群一样的效果,要么,剥离他的精神力,利用精神力调频器来为全体帝国公民提供屏障。 前者直接被排除,而后者……大部分议员认为这理所应当,毕竟在贝兰出生以前,王兽的心脏一直是帝国的藏品,而贝兰窃取了藏品这么久,再还回来也很正常。 但科菲议员和乔伊斯将军坚决反对,他们各自代表一部分上层贵族和军方,就算不能决定什么,但也可以让议会什么方案都别想通过。 但他亲眼目睹了极力反对的议员、将军和皇帝陛下一番长谈后,纷纷改变了看法,呢喃着为了帝国,在议会逮捕控制贝兰的决议上投了赞成。 副官不寒而栗:“皇帝陛下他……” “或许我们都低估了这位帝国象征……”柯明曼缓缓说道,“我听说去‘逮捕’贝兰的监察官已经要回来了?” 副官点点头:“是的,公爵阁下,您的意思是?” 柯明曼看了一下皇宫漆黑不见底的深处:“走吧,在他面见皇帝之前,再去问一次贝兰医生,是否要合作。” …… 罗斯眼神散漫,但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他娴熟地将穿梭艇停好,带着人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已经戒严的克莱弗明号上只能看到士兵和自律机械,一群人的脚步声异常醒目。 哨兵检查了罗斯的证件,看了一下银发金瞳的贝兰,显而易见地有些惊讶,但他只是一个底层哨兵,并不清楚为什么大名鼎鼎的贝兰医生会和监察院的人一起回来。 罗斯带着贝兰到了“+11”层,刚出电梯就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一队卫兵站在不远处。 罗斯一怔:“柯明曼公爵阁下。” “罗斯监察官,”柯明曼声音平静,“我想和贝兰医生谈一谈。”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士兵们纷纷做出攻击的姿势,看上去如果罗斯敢拒绝他们就敢动手。 但出乎柯明曼意料的是,罗斯毫不反抗地让开一步,退到了贝兰身后。 柯明曼眼神一凝。 贝兰金色的瞳孔看着他:“公爵阁下,您发现了什么异常?” 柯明曼迅速明白了眼下的情形,沉默半晌后,不无自嘲地说道:“原来这就是王兽级别的精神力吗……怪不得你对我们的招揽嗤之以鼻,对你而言,只怕所有人都是你手中的傀儡。” “我没有玩傀儡的爱好。”贝兰淡淡道,“非要说的话,帝国的一切对我都没有意义。毕竟一只星兽不会关心人类的死活。” 柯明曼看着他:“是吗?那你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贝兰沉默一会儿:“为了一个答案。” 柯明曼没有深究是什么答案,时间有限,他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打机锋上的好:“皇帝不太对劲,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控制了乔伊斯和科菲,而由此推知,中央主脑控制室的应该也成为了皇帝的人,而现在全舰戒严,所有通讯线路都在主脑控制室手中,我需要联络我的人,你有什么办法吗?” 贝兰看着他:“公爵阁下想要做什么呢?” 柯明曼道:“我只想统一帝国的声音,然后越过那道边界到达新家园,而皇室不可信任,只能请皇帝陛下去见尤妮斯女皇了。” 贝兰扯了扯嘴角:“所以您这是改变了立场?” 柯明曼直接否认:“不,我始终认为世界应当强弱有序,但我设计的秩序中,没有一个可以高高在上午掌控所有人思绪的存在。相比而言,科菲·加斯克尔虽然天真,但并非不能合作。” 贝兰不得不佩服柯明曼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明明他刚刚把科菲的父亲弄进监狱:“您确实是一位合格的政客。” 柯明曼不置可否:“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呢医生?我需要解开主脑的封锁,我想你手上应该有类似的工具,另外,我需要一个强大的战力去清楚皇帝的手中的卫队,所以需要借希弗礼一用。作为回报,我们安全落地新的星球后,我会是你最忠实的盟友,在不背叛帝国的情况下,我可以无条件支持你一切想要的东西。” 不背叛帝国……贝兰不由得侧目,上辈子柯明曼可是直接叛国…… 等等……贝兰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上辈子本能地把掌握克莱弗明号的皇室认作了代表帝国的一方,可假如不是呢? 上辈子两派之间的争斗没有这么剧烈,乔伊斯意外遇刺,柯明曼晋升元帅,手下还有希弗礼这个大杀器,加斯克尔家族很早就退出了斗争……相应的,“红芯”计划一直在进行,直至叛乱爆发,帝国研究的重点也不是精神力。 第212章 所以他能够一直安稳地呆在前线,直到战争接近尾声。 想到这,贝兰不由得问了一句:“公爵阁下,假如我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您打算怎么办?” 柯明曼眼角抽动了一下:“医生你不觉得……不,算了,结盟需要坦诚,在米尔莫河号上还有我的人,另外我不相信加斯克尔家族会对那艘以他们名字命名的星舰毫无办法,虽然科菲被控制,但他那个派系不会没有主事的人,大不了鱼死网破罢了。” 果然如此么……所以上辈子也出了这样的事情,柯明曼赌赢了但没完全赢,所以才让克莱弗明号重伤逃逸,而彼时的启明星部队四分五裂,分不清楚谁是皇帝后手的柯明曼直接选择了斩草除根?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贝兰看着柯明曼的眼睛,“‘红芯’计划的事情,您知情吗?” 柯明曼不闪不避,十分坦然:“我不支持这个研究方向,只不过是大皇子坚持,作为盟友,我投了赞成票。但他们私底下做的事情我确实毫不知情。还是那句话,医生,我虽然认为弱者不配在社会上获得许多资源,但并不认可让他们成为商业的耗材。” 贝兰静静和他对视两秒:“您很坦诚,公爵阁下。”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终端:“薇诺娜会和您联系,另外……” 他向后看了一眼,在一众监察官中走出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黑发黑眼,神情散漫。 他走到贝兰身边把下巴垫在贝兰肩膀上:“有什么吩咐,亲爱的医生。” 柯明曼侧目。 贝兰对他不看场合的行为已经习惯了,直接懒得理他,而是看向柯明曼:“希弗礼会暂时受您的安排……我相应您应该会明白基本的礼貌。” 柯明曼听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嘴角一抽:“危险在所难免,但我不会让他故意送死,放心就是。” 贝兰于是点了点头:“那么我去见皇帝陛下,希望我们彼此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柯明曼点头回礼,旋即带着人打算离开。 本该跟上的希弗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色眼瞳静静地看着贝兰。 贝兰想了想,破天荒地主动向前,轻轻一吻落在希弗礼的嘴角。 希弗礼眼神一动:“这是奖励?” “不。”贝兰退后一步,淡淡回答,“这是承诺。” 第103章 戒严的空旷走廊里陡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守在门口的卫兵警惕地握住了枪。 柯明曼公爵严肃的脸出现,卫兵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放下枪行礼:“公爵阁下!” 柯明曼随意一点头:“保持警惕, 我需要去视察主脑控制室。” 卫兵犹豫了一秒:“公爵阁下, 皇帝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主脑控制室。” 柯明曼看他一眼:“包括我吗?” 卫兵讷讷难言,理论上是包括的, 可面对帝国最顶层的大人物之一, 鬼知道这个理论符不符合现实。 “放心,事后我会和陛下交代的,现在你让开道路就可以。”柯明曼淡淡开口。 卫兵纠结了一秒:“您请。” 柯明曼大摇大摆地带人走进了主脑控制室所在的舱段,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 薇诺娜提供的监控屏蔽界面显示一切正常。 柯明曼暂且松了一口气,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身旁走着的年轻人身上。 希弗礼对人的目光异常敏感,直接回看过来, 散漫的黑色眼睛锐利一瞬,随即又散了回去。 距离主控室还有一段距离, 柯明曼向一队巡逻的士兵点头致意,轻声说道:“曾经你差点到我手下工作, 如果不是贝兰医生主动提出要监管你。” 一路上无视了他大部分搭话的希弗礼果然被吊起了兴趣:“哦?” 柯明曼道:“我花了很长时间来确认你的安全性, 以及确保你解禁后可以为我所用,没想到在最后被人摘了桃子, 我印象深刻。” 希弗礼脑子动了动,得出来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你要敢报复贝兰, 我就杀了你。” 柯明曼:“……” 手下提交的报告中说“xf-02的智商并未受到影响”,这句话是评估错误了吧。 柯明曼忽略掉这个研究错误,看了一眼希弗礼:“我很好奇,你和贝兰的关系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孤僻、傲慢、不具备常人应有的同理心,这是从希弗礼小时候就写在他实验档案里的评价, 研究人员甚至一度认为基因的改变致使他丢弃了人类的情感,这个结论在他十五岁那年大开杀戒之后,成为了他身上的标签。 他不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把失控的武器。 所以在决定解禁希弗礼作为工具时,柯明曼准备好了一个班的精英战士和强力武器,用来给武器装上安全阀。 所以贝兰是怎么做到?根据军方的反馈,那个特制的加强抑制环,在戴到希弗礼身上之后就没有被启动过。 想到他们今天毫不避讳的亲密举动,柯明曼确实充满了好奇。 什么力量促使你们走到了今天呢? 希弗礼终于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仔细看了两秒之后:“关你什么事。” 柯明曼:“……” 公爵从容地笑了笑,伸手制止住不忿的副官,大度地原谅了他的无礼。 主要是眼下不是计较礼仪的时间,主脑的核心控制室到了。 第213章 上一队巡逻的士兵刚刚离开,下一队将会到在30秒内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柯明曼丢开自己那些无用的好奇心:“我们需要在不惊动里面的人同时,解决掉卫兵。” 希弗礼半垂的眼帘完全睁开,指尖跳跃起一丝电光。 …… 克莱弗明号“+10层”。 位于皇宫正下方的舱段是监察院的地盘,除了办公区,他们还有一间用于暂时关押囚犯的监狱。 一名狱警领着配发的机器狗正在不大的监狱里例行巡逻,并没有发现机器狗的红眼睛微微闪了闪。 他们走到其中一间牢房面前时,机器狗毫无预兆地发动了袭击,根本没来及反应的狱警毫无征兆地被击昏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惊醒了狱中关押的犯人。 头发花白的欧文睁开了眼睛,走到门口的小窗口旁,紧闭的监狱门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欧文脸色一变,随即想到了什么,迅速找到狱警掉落在地终端,上面闪出来一个熟悉的对话框。 薇诺娜十分开心地跟他打招呼:“很高兴您平安无事,教授,我和柯明曼公爵在一起,根据贝兰医生的指示,我们现在是一伙的了。” “一伙的不是好词,”欧文随口纠正,“薇诺娜,贝兰和希弗礼呢?” 柯明曼的声音传了出来:“贝兰医生正在另外一片战场,希弗礼就在我身边,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教授,科菲·加斯克尔议员疑似被精神控制了,您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这意想不到的组合让欧文愣了愣,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简要回忆了一下,言简意赅:“我可以试试。” 柯明曼:“很好。科菲现在被软禁在‘+8’层加斯克尔的公寓中,您可以朝那里出发了,我的人会在路上接应你。” 欧文狐疑:“电梯可以使用?” 柯明曼看了一眼主脑控制室的满地狼藉以及屏幕上走动的进度条:“可以,薇诺娜正在努力抢夺星舰的支配权,而我现在需要一个可以取信加斯克尔号代理舰长的人,教授,您得抓紧时间。” “我明白了。”欧文深吸一口气,伸手捡起狱警掉落的枪,生疏地试了试,“精神力控制是一个早就被抛弃的议题,但我记得我有个学生曾经用这个作为毕业论文的研究方向。薇诺娜,找到乔的位置。” “明白!您往前走。” 欧文提着枪,跟随薇诺娜的指示朝前走去。 …… 克莱弗明号井然有序的秩序突然发生了混乱。 被严格控制的通讯突然回复,帝国上将柯明曼公爵发表公开讲话,指责皇帝违反“光荣宣言”,以违禁手段控制议会议员,要求军队立刻围攻议会和皇宫,拯救被控制的议员。 远航部队立刻行动,与克莱弗明号本土的值守部队和皇宫护卫队爆发了剧烈冲突。 锁住的各个舱段开始逐渐解锁,最先解除的就是上层议员和贵族们所在的位置。 支持柯明曼和支持皇室的两派再次针锋相对起来。 但这一切和贝兰都没有什么关系。 罗斯监察官行尸走肉一般走在最前面,随着他们的深入,贝兰察觉到自己施加给罗斯的影响已经解除了。 但罗斯却仍然被另一股力量控制着,一股贝兰十分熟悉却又似是而非的力量。 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他终于在皇宫的最深处见到了帝国的皇帝,阿拉雅二世。 这个深入星舰的内部领域仿佛直接开在了虚空里,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围墙,中央是一个半开放式的浸入舱,上面连接着各种密密麻麻的管线。 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里面。 贝兰怔了一下:“大皇子殿下?” “是的。”一道温雅的声音传来,阿拉雅二世从侵入舱后面走了出来,一如既然的儒雅英俊,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贝兰:“真是完美的精神力,我等你很久了,孩子。” “大皇子怎么了?”贝兰没有理他,只是问道。 阿拉雅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别担心,这只是进化的一种手段。” 贝兰眉头一皱:“进化?” 阿拉雅突兀地笑了起来:“我感觉外边的情形不太对,贝兰,你认为我是那种会被废话拖延时的反派吗?” 贝兰眼神一凝。 奇异的波动传来,精神域内的星兽顿时摇头摆尾地活跃起来,毫不留情地撞上了贝兰设下的防护屏障。 这彷佛是自己刺了自己一刀,贝兰疼得一抖,意识模糊了一秒。 而就在这一秒中,有东西进入了他的精神域。 “真是生疏的动作。”阿拉雅二世的声音直接响在他脑海里,伴随着一阵一阵刺耳的噪音,“如此庞大的精神力,这么多年闲置在帝国的角落里,连主人都不会使用,真是令人遗憾。” 贝兰缓过了最初的疼痛,迅速找回了主动权。 精神域内星兽不再横冲直撞,只能依据本能的身体里似乎突然多出了一个灵魂,它睁开眼睛,是与一般星兽不同的金色,它看着半空中盛装出现的男人,尾巴不紧不慢地一摆尾。 狂风骤起,如同利刃一般朝着男人切割而去。 阿拉雅二世身侧出现了一道精神屏障,但面对铺天盖地的风刃,屏障一触即碎,然而他却并没有多少惊慌的神色。 “贝兰,你不好奇我怎么做到的吗?”如钟声一般洪亮的声音伴随着层层叠叠的噪音响彻贝兰的精神域,令伏在半空星兽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啸。 第214章 风暴骤停,但随即复现,威力却弱了不止一层。 “‘红芯’计划的研究虽然激进,但确实有效,精神力可以被干预、被控制……” “甚至被吞噬……” “可惜,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从暗中转到台面上,却被科菲那个孩子搅乱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以你精神力波纹为基础的精神力调频器运用多年,你竟然还对自己的精神域毫无保护,愚蠢的令人难以置信……” 原野的风狂乱起来,青草层层飞扬,漂浮在半空星兽像是遭受了什么极致的痛苦,在空中翻滚起来,而它的每一次翻滚,每一次甩尾,都带来了飓风一般的精神力浪潮,层层挤压着阿拉雅二世的投影。 投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想到无数心理专家的分析,那道声音换了一个方向。 “从小就疑惑自己是人还是星兽?真是可爱的纠结……为什么一定要分的这么清楚呢?” “成为帝国可以使用的星兽,庇护帝国的子民,这样不好吗?” “帝国需要新生,需要一个强大的王,既然你对这样身份感到痛苦和厌烦,不如交给我……” “放弃抵抗吧,好孩子……既然找不到自我落脚的地方,那为什么不就此睡去呢?从此不再烦恼这样的事情,不再思考这样没有答案的问题……” “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好好使用这份精神力的……” “而你……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不用再想人们会不会接受一只星兽,也不用再担心某一天会变成毫无理智漂浮在宇宙中的鱼形石头……” 原野中的风染上了安宁的意味,又似乎透着一股纯净的不舍。 “放心吧,孩子,你关心的一切都不会有损伤……你的老师依然是帝国的首席生物科学家,你的上级还是帝国的元帅,我会结束战争,你救治过士兵不会再成为宇宙中的尘埃,他们都会得到幸福的未来……” 风刃的攻击力弱了下来,阿拉雅二世不期然想到了他的心理顾问对贝兰的评价。 “欧文教授竟然把一个异类养成了一个天真的孩子,令人惊讶的教育方式。” 但天真并非没有好处,阿拉雅二世露出一个微笑,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充盈,并开始逐渐感受到这片精神域的轮廓,他嘴角的笑容越发轻松,朝着逐渐静止不动的星兽走去,然后…… 他的思维逐渐放缓,“吞噬王兽精神力成为帝国真正皇帝”的目标渐渐从他的脑海中远去,他似乎陷入了一片宁静无风的宇宙,四周空荡死寂,甚至连自我都感受不到。 他恍惚一瞬,视线变得低矮,身着白色研究服的人员走来走去,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掐一把他的脸颊,然后丢下一句“真可爱”离开。 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给他喂了一颗糖,他记住了这是甜的味道。 他第一次被抽了一管血,疼得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老头替他擦去眼泪,告诉他这是疼,疼了可以哭。 他发现了脑海中有一片漆黑宽广的地方,他不是很喜欢。 他第一次看到了电视,第一次读书识字,逐渐认识了所有穿白色研究服的男男女女,他们夸他的词从可爱变成了漂亮。 他第一次见到了母星上宽阔的草原,然后脑海中漆黑宽广的地方有了轮廓形状,广袤的原野上逐渐长出了青草,他想摸一摸,然后第一次进入了这片原野……却无法走路。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鱼尾巴。 震惊的感觉席卷全身——他被自己吓得离开了原野。 无尽的困惑席卷了他。 我是什么? 眨眼间他换下了一直穿着的白色衣服,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士递给他一套样式简单的白色上衣和黑色裤子,陪伴他长大的人们围成一圈——他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他微微低头看着领头白胡子老头,他已经长得比他高了,可仍然像是一个迷茫的孩子:“我不是实验体了。” 老头慈祥地笑笑:“对,你自由了。” 他又看看自己,两条腿似乎和鱼尾重合了:“那我是什么?” 他的话逗乐了其他人,他们七嘴八舌地逗他。 “是小呆瓜!” “是人呀宝贝~” “不不不,是小天使,天使大人记得保佑我发财!” “你这辈子都别想发财了!” “……” 人群嬉闹着,只有老头抬头认真看着他:“贝兰,‘我是谁’这个问题只有自己能回答。” 他不是很理解。 老头笑了起来,伸长了手,如同以前那样拍拍他的脑袋:“去吧孩子,做你想做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的。” “要是找不到呢?”他执拗地看着老头。 老头想了想:“找不到也没关系,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好事发生。” 他似懂非懂地一点头,跟随来接他的军人走上了穿梭艇,第一次离开星舰,见到了与脑海中一样漆黑死寂的宇宙深空。 我不喜欢这里,他想。 他开始下意识地想办法寻找温暖,向着融入人群努力,他轻而易举地学会了那些讨人喜欢的手段,走到哪里都是人们喜爱的对象……可这样的温暖并不持久,他们有的心怀不轨,有的萍水相逢,有的一面之缘,而更多的,是在他好不容易清除污染后,成为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第215章 他内心深处鱼尾越长越长,他在人群中,又好像不属于人群。 原野的天色依然是昏暗的。 他还是不喜欢这里。 他就这么年复一年,走了很多年…… 一道缥缈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他用力思考着,一些思维碎片不经意浮现,金碧辉煌的宫殿,高悬在上的家徽,他呓语一样回道:“我是阿拉雅……” 那道声音再问:“你是谁?” 那些思维碎片碎掉了,更多的碎片浮现,电子永生计划……需要实验体……大儿子可以……陛下……精神力调频控制……乔伊斯被控制……不,没有……继续给他作暗示……是的陛下……没有成功……坏消息……控制不了舰队……找到贝兰……找到贝兰……找到贝兰…… 吞了他…… 吞了他…… 他挣扎着回答:“我,我是,阿……” 那道声音又问:“你是谁?” 思维碎片彻底消失,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身形慢慢透明、消失。 最后一道余响留在原野上空:“我是贝兰……” 王兽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一瞬间精神力延展到了极致。 跨越了庞大无匹的星舰,贝兰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光点——那是帝国公民,同样是王兽的臣民。 外界的事态已经渐趋平静,薇诺娜在主脑深处见到了困在数据之间的灵魂——意识上传并不是很成功,大皇子失去了理智,成为了一团数据垃圾。 薇诺娜清除了他,意外发现图灵博士留下的封锁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她好奇地侵入,然后为主脑提供了最为重要的拿到意识。 靠着她的帮助,三艘星舰同时解除戒严令,可随即陷入了混乱,最先平息动乱的是加斯克尔号,这个古老家族在星舰上根植三百多年,一旦找到主心骨,迅速就清楚了一时动乱的罪魁祸首;然后是米尔莫河号,内有在柯明曼势力捣乱,外有启明星号和加斯克尔号的威胁,代理舰长迅速放弃抵抗,然后才是克莱弗明号。 柯明曼在薇诺娜的支持下找到了乔伊斯,两方合流,逼退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皇宫内大批死士——他们悍不畏死,却如同行尸走肉。 但始终未能见到皇帝和贝兰。 希弗礼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熟悉的精神力:“医生?” 所有人顿时侧目。 希弗礼闭上了眼睛。 他久违地被拉入精神域中,昏沉的天空下,原野之中躺着一只庞大的星兽,他站在它面前,如同一粒尘埃。 希弗礼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走到星兽面前,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它。 星兽凑过来一只如同灯笼一般的金色眼睛:“你站远一点。” 希弗礼“哦”了一声,乖乖后退,仰头看着他:“这就是小美人鱼的进化完全体?老实说不是很好看。” 贝兰没理他,简单粗暴地给他共享了一道波纹。 在一片漆黑的深空中唯有一处亮着光,仿佛漆黑山洞中的出口,而在出口旁边,有着三大强横的意识。 希弗礼渐渐明白了:“那是边界?” “对。”贝兰的声音响起来,“我吞噬了阿拉雅二世的精神力。” 希弗礼眼睛眯了眯:“他欺负你?” 贝兰似乎笑了一下:“不重要了,关键是我要控制不住了。” 他的本能和意识都在叫嚣着吞噬那些星光,然后真正成为族群的王,但人类不是星兽,他们复杂无比的精神世界同样会在这个过程中给贝兰造成冲击。一个阿拉雅还能消化,可上亿个阿拉雅呢? 贝兰的意识只会和他们一起湮灭。 他们不会进化成为新的星兽群,只会成为进化道路上死去的尘埃。 希弗礼黑色眼瞳紧紧看着他,眼底是从未见过的认真:“你要做什么?” 贝兰平静地回答他:“越界。” 第104章 突如其来的动乱很快被平息, 然而后续的狂风却不会就此停息。 皇室多年来一直试图解开主脑中被图灵博士封锁的权限,为此不惜搞出来“红芯”计划这种伦理尽失的实验,甚至暗中研究多年, 死的人越来越多后, 通过议会的手转到了台前。 可与加斯克尔家族的争斗导致“红芯”计划暴露,为了继续完成计划, 皇帝把实验人选放在皇室成员身上。 拥有a级精神力又一心想要恢复皇室地位的大皇子成了牺牲品。 而皇帝本人则是在长久的观察后, 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在他支持下的非法实验确认了精神力可以互相吞噬的特性,而欧文教授的研究则给他补上了最后缺口。 皇帝想要吞噬贝兰,成为新的王兽。 以上这一串消息经过议会熟练的文员转译, 以一众勉强不那么挑战认知的方式传递到了各个议员手中,还没等他们召集智库分析其中的利弊, 更大的噩耗传来。 贝兰被引动的精神力无法收回,要么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强行跨越边界, 要么用所有人的意识去祝贺新生的王兽诞生。 没人想成为那个贺品,但也没有人想就这么匆忙地迈向边界。 激烈的争吵在希弗礼突然出现电翻所有人后停下了, 柯明曼和科菲结成联盟, 彻底主导议会,心怀鬼胎的各方势力不得不在即将塌陷的危险以及希弗礼的屠刀面前暂时放下恩怨, 将所有力量都用在尽快让星舰起航的事情上。 第216章 帝国以前所未见的效率运转起来。 柯明曼和科菲主导了议会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安排公民躲避, 能源分配,跃迁协同等问题,乔伊斯则回到了前线,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出星舰航行的通路,顺便安排好星舰的护航和跟随。 主脑控制室的科研人员全部回岗, 各自忙得脚不沾地,他们需要协助薇诺娜进行星舰的起航和跃迁操作。 而这一切和躺在实验室里贝兰没什么关系。 他闭着眼睛躺在中央生物实验室的培养舱里,身侧注满了高浓度的镇静剂。 而他本人的意识依然困在原野中的星兽体中,只有希弗礼偶尔能在他醒着时见到他。 希弗礼看着身前的星兽——比起两天前,它又长大了不少,身体横亘在前,仿佛一堵看不见边界的城墙。 他伸出手摸了摸,星兽并没有什么反应。 “医生。”希弗礼散漫的声音中掺杂了几分有气无力,“你还能听到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能轻易连接上贝兰的精神域,见到躺在中心位置的星兽,却听不到贝兰的声音了。 回荡在原野的风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去往闪着光芒的出口。 “很快了,我们马上就要去那里了。”希弗礼把额头抵上星兽冰凉的皮肤,半闭着眼睛自言自语,“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做呢。” 回答他的只有原野上空回荡不休的风声。 起航历353年5月4日,在边界停留了三年多的帝国舰队终于再次起航,三艘星舰缓缓挪动着自己庞大身躯,朝着宇宙泡的边界跃迁而去。 短暂的跃迁只是带来了轻微的失重。 长久处于后方的星舰终于看见边界的模样。 “那就是边界吗?”科菲喃喃出声,“看上去像是黑洞。” 他身边的科学顾问立刻出声:“那应该就是黑洞,学界一直认为,黑洞应该就是宇宙泡互相连接的通道,可惜我们始终没能找到证明。” 科菲看着前方边缘闪着白色光晕的黑色圆圈 :“或许这就是验证的机会。” 他们的交谈没能持续多久,面前的主控台很快传来了主脑的声音:“这里是主脑薇诺娜,各舰状态确认完毕,越界即将开始,倒计时十、九……三、二、一,越界开始。” 庞大的星舰震了一下。 原野中的星兽被这个震动惊醒了,它懵懂地睁开了金色的眼睛,还未回复的意识很快盯上了不远处的光点。 莫名的本能驱使着它往那里去。 于是它摆动着尾巴,舒展开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裹挟着身下的族群,朝着光点的方向游去。 族群…… 它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但它很快注意到了光点旁边的三股气息——那是同类的气息,它们挡在了自己前行的道路上。 它的尾鳍张开,露出了牙,精神力毫不犹豫地朝着障碍冲了过去。 “注意!!星兽群攻击!!” 潮水一样的星兽朝着舰队涌来,一眼看去不见边际。 进入亚光速状态飞行的帝国舰队薇诺娜的统一调配下维持恰好的阵型,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绝对不能被星兽冲击冲垮,否则彼此之间的碰撞就是一场灾难! 飞在最前面的是启明星号和数以十万计的无人机群——作为帝国最后的存货,它们成了探路的第一批卒子。 成片的连锁爆炸清空了第一段航路,但在宇宙中漂浮了上百年的帝国没有多少丰富的金属库存,能拿出今天这种规模的自爆无人机,已经是攒下的全部家底了。 但它们也只是铺陈了起点而已,剩下的部分只能靠星舰本身扛过去。 站在启明星号指挥台的上乔伊斯绷紧了面容,独眼中满是不死不休的狠意:“将所有能源分配至护盾和动力引擎,提速,冲过去。” 舰队的尾焰又一次繁盛,领着整个舰队以自身为利剑,朝着星兽群中插了进去。 无形的波动蔓延开来,举步维艰的帝国舰队仿佛一瞬间脱离了沼泽。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下,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 星舰的天花板遮挡了人们的视线,没人能看到在帝国舰队上方,一只身形庞大的星兽缓缓展开了身体,无形的精神力扩散开来,如同一层透明的保护罩,将整个舰队层层包裹起来。 在那一瞬间,它好像听到了同类不解的嘶鸣。 但它没有来得及回应,舰队在巨大的颠簸中冲出了星兽群的包围,它和它的族群随即陷入了难以自控的坠落中。 “警告!星舰受到空间风暴干扰!姿态稳定器故障!姿态稳定器故障!” “护盾受损,损坏程度90%……70%……40%……” “护盾充能系统启动,充能进度10%……20%……” “警告!护盾即将损坏!” “警告!护盾即将损坏!” “……” 刺耳的警告响彻整个议会大厅,所有人都面色沉重,眼见护盾系统的损坏越来越严重,他们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看向了角落。 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姿态嚣张地靠在椅子上,英俊的样貌哪怕闭着眼睛也有种凌厉的锋锐,他感受到众人的视线,懒懒一抬眼:“看我干嘛?” 众人一噎。 柯明曼面不改色:“护盾马上损坏了,贝兰医生状态怎么样?” 第217章 希弗礼闭上了眼睛。 …… 精神域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暴。 围绕在星舰身侧的护盾消失,包裹住舰队的精神力成为面对空间风暴的唯一屏障,星兽本能地用精神力护住了剩下的族群,精神屏障上出现了一道道深刻的裂口。 剧烈的疼痛传来,它的意识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似乎有一道很远的声音在呼唤他。 浑浊的金色眼瞳慢慢清明,贝兰的意识从星兽庞大的身躯中苏醒过来。 他很快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延展到极致的精神力已经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另外一个宇宙近在眼前。 陌生的心绪涌了上来,是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看见了风雪中的温暖小屋后,油然而生的欣喜和疲惫。 贝兰听到了希弗礼的声音,但拒绝了他想要进入的请求,他停留在星兽的身体里,感受着精神域无声的崩解。 一股隐隐约约的明悟涌了上来。 星兽不会越界,原因除了空间风暴之外,还在于另一方宇宙泡的规则有异,星兽的精神力会在那种规则下消解。 对以精神力为生命力的星兽来说,这是致命的。 所以他坠入边界前听到了同类的嘶鸣,那是另外一只王兽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自杀。 广袤的原野开始大片大片的塌陷,距离出口越来越近,在规则和空间风暴的双重挤压下,贝兰清晰地感受到了消亡的到来。 在他的视野里还有密密麻麻的光点,他想了想,将光点归拢起来小心保护着,任由身躯和原野一起塌陷。 尾鳍脱落,白骨显露,庞大的身躯前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形,他双手拢着一簇光,有些怔愣地站着。 贝兰慢半拍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第一次在精神域中看见自己的双腿,他的鱼尾好像化成了身后正在缓缓消失的星兽。 出口的光芒已经照在了他的脸上。 好像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他也没能回答“我是什么”这个问题,可贝兰首次没有多少迷茫,他只是异常平静地拢了拢手心的星光,不无遗憾地想到,他的公民信息依然是单身。 答应希弗礼的事情好像要失约了。 刺目的光芒终于包裹了他的全身,贝兰闭上眼睛的前一秒,看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和他身侧欣喜若狂的欢呼声。 “希弗礼……” 第105章 刺耳的警报响彻耳畔, 贝兰踏进了熟悉的主控舱段。 残肢断体铺了一地,粘稠的血液几乎将银白色的舱段染成红色。 启明星引航舰上最后的战场。 贝兰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迟疑着走进主控舱段,没有如同洋娃娃一样被举起来的士兵。 只有英俊的年轻军官抱着一个人靠坐在墙边, 一下一下梳理着怀中人红白相间的长发, 但这举动毫无意义,因为从他胸口洞开的伤口中, 鲜血源源不断地留出, 沾染在怀中人的衣服、头发上。 但他恍若未觉,依然耐心而细致地梳理着。 终端掉落在地,里面不断传出对希弗礼的呼唤声,但它的主人只是靠坐在墙上, 终于放过了始终梳理不干净的银色长发,转而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面容。 贝兰走近一些, 不出意料的,希弗礼怀抱的是已经失去呼吸的贝兰。 他眼中茫然之色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情况?他又回到了未来? 而此时, 一个光球突兀地出现在了希弗礼的眼前,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之后, 见希弗礼依然一动不动, 光球丢出了一句话:“你还想不想复活他了!” 希弗礼一下抬起头,眼珠跟着光球转了转, 开口的声音十分沙哑:“你说什么?” 光球无能狂怒一番之后,再次重复了一番自己的话:“我第一任宿主留下的礼物, 可以让你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你要想救他的话,就接受绑定,向我许愿!” 靠坐在地的男人终于直起了腰,他伸出手接过光球, 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虔诚:“我许愿……” 贝兰喃喃道:“……010?” “是我没错!”010出现他在面前,愤愤地撞了他一下,“宿主你在做这种慷慨赴死的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身上还绑定着系统!我代码修得好好的,结果你突然生命垂危,跟在家工作时房子突然塌了有什么区别!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贝兰:“……”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忘记了自己身上还绑着一个系统,可这主要原因难道不是010沉迷修代码,几乎不出现吗? 感受到宿主无言的质问,010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生气地趴到他脑袋上蹦跶:“你们这种随意放弃生命的行为要被谴责!必须谴责!!” 贝兰:“……” 他伸手把光球拿下来,轻柔地揉了揉他,声音柔软下来:“很抱歉,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只是这件事我别无选择。” 010沉默一会儿,旋即如同无事发生:“喏,刚刚的事情你看到了,这是我之前消失的记忆,把代码修好之后就找回来了。你说的没错,是我把你带回过去的。” 010想到刚进入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你真是我见过最波折的宿主了!” 他刚到就发现宿主已经死亡,而任务对象生命垂危,本来可以直接宣告任务失败去下一个世界,但实在不甘心任务还没开始就失败的010绕着两人转了转之后,突然想到了自己后台封存的能量。 第218章 他第一个任务完成后,池晏翎送给他的礼物——一个回溯时光的愿望。 但宿主已经死亡,要想启用这些能量只能违规绑定任务对象,然后让任务对象许愿,只是这毕竟是一个可以进行星际航行的文明,加上010的违规操作,回溯时间给系统本身带来了不小冲击,令他产生了大片的空白和乱码,本世界的任务也产生了bug。 贝兰听完了010的解释,不期然地想到了十五岁时,欧文教授告诉他的话:“活着就有好事发生。” 谁能想到他失去了一次生命,竟然也能迎接好事的到来呢? 他和希弗礼本应该成为消失在宇宙中的尘埃,可居然能遇到010,而他恰好有这种让人重新开始的能力。 而他“重生”之后,一开始只是不想希弗礼成为屠戮启明星号的那把刀,然后随波逐流,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兜兜转转之下,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帝国已经顺利越过了边界,所有人都会有新的未来。 好事真的发生了。 贝兰伸手摸摸他,由衷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谢谢你,010。”他想了想,“也谢谢那位池先生。” 010呆了一下,随即扭捏地咳了一声:“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他啦!不过现在要解决另外一个问题,宿主,你该醒了。” 贝兰怔了一下:“……什么?” 010嘿嘿一笑:“我抓到了一个bug!” 他给贝兰展示了一下任务面板,上面显示的任务进度和心愿值都已经满格。 “虽说本世界的任务根本没有启动,但是我修代码的时候导入世界线发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正任务显示已经完成,所以你现在可以许愿了!”010闪着暖洋洋的蓝色光芒,“你们到了一个新的星球哦,宿主你不想看看真正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吗?” …… 贝兰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还有一些滞涩,由内而外的虚弱让他非常不适应。 010只是消除了他的生命危险,可精神域彻底破裂还是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了。 好在不同的宇宙法则带来了不同的秩序。 精神力被无限削弱的好歹不是他一个。 010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任务完成,心愿达成,我们就这么告别吧~” 贝兰认真看他:“谢谢你,010,很高兴认识你。” 010贴了贴他的脸颊:“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哦~再见,贝兰。” 贝兰轻声回答:“再见。” 他目送小小的光球消失在眼前,然后大门自动打开,身着白大褂的卷发青年看着他,眼神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老师!您醒了!” 贝兰医生醒了。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帝国上下,贝兰的终端响成一片。 “大家都很关心你。”欧文教授乐呵呵地扶着他坐起来,“帝国有了新的未来,可带来希望的英雄却永远的陷入沉睡,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结尾。” 贝兰皱着眉忍受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闻言笑了笑:“我从来不知道您有看故事书的习惯。” 欧文笑了起来:“瞎说,小时候还是我讲故事哄你睡觉的。” 贝兰一怔。 少年时期在实验室里的时光,如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轻纱,并不如何明显了。 “你现在是帝国历史上——包括母星时期——获得荣光勋章的二十个人之一。”欧文把一枚金色的徽章递给他,灯光打在上面,流光灿烂,“有什么感想吗?以后我都要沾你的光了。” 贝兰捏着这位帝国的最高奖赏借口看了看,背后还有一行小字。 “献给贝兰·雪莱,历史将永远记得您为帝国付出的一切。” 贝兰握着它,第一次没有感受到隔阂。 “不论如何,贝兰,很高兴你平安无事。”欧文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老教授露出一个神秘微笑,“就像我和你说过的,活着就有好事发生,比如下一刻。” 贝兰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扭头。 希弗礼拿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欧文教授直接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小年轻。 贝兰看着他,不期然想到了靠坐在墙边给他的尸体梳理头发的希弗礼。 他伸出了手:“这是什么花。” “他们叫它月光玫瑰。”希弗礼把花递给他,然后一用力,把他抱进了怀里,“医生,你差点食言了。” 贝兰抱着新鲜的花和温暖的爱人,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他轻轻揉了揉希弗礼的耳朵,声音温柔:“抱歉,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登记结婚。” 怀中的身体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希弗礼慢吞吞地放开他,把终端放在了他手里:“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签字吧。” 贝兰拿过来一看,上面是结婚登记申请,所有事项都填好了,申请人落款处已经写上了龙飞凤舞的“希弗礼”。 贝兰:“……” 不愧是你,这得寸进尺的脸皮和功夫。 贝兰没再说什么,只是点开悬浮页面,签上了自己名字,身份识别成功,申请提交到了帝国民政部门。 只是现在星舰刚刚落地,对外开拓的营地都还没建好,大部分公民还是住在星舰里,各方都百废待兴的情况下,这份申请恐怕要很久才会通过。 第219章 但希弗礼并不在乎。 他放下终端,见贝兰的眼神还停留在那束花上,便问他:“在外边的山坡上有一大片,你想去看看吗?” 山坡…… 醒来之后一直在星舰里,贝兰险些忘了他们已经到了一个新的星球。 他难得升起了好奇心:“去看看。” 于是希弗礼在他面前蹲下,背起他三下两下绕过卫兵,踏出了星舰。 外边还是夜晚,但并不寒冷,微风吹拂过来,有种说不出的清爽感觉。 这是和生态控制系统下吹来的风完全不同的东西,带着奇异的清香。 希弗礼背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香味的源头。 大片的玫瑰开在原野中,层层叠叠地延伸至天际,微光从地平线透出,随意地洒在花瓣上。 贝兰看的入了迷。 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天然植物。 希弗礼把他放在一处草地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来,难得没有讨嫌,而是安静地陪着他看花。 “医生,你没醒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这里看着。”过了半晌,他突然开口,“这很像你脑袋里的那个原野,就是没有美人鱼。” 贝兰抬起头,广袤的草原延伸出去,夜色下昏沉的天色——跟他精神域的原野确实有一点像。 “那里没有光。”过了一会儿,贝兰轻声说道,他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表露自己对精神域的看法,“我不喜欢那里。” 希弗礼想了想:“虽然我很喜欢,但是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贝兰瞥他一眼:“你喜欢的到底是精神域还是鱼尾巴?” 希弗礼拖长了声音:“我喜欢的当然是你啊,医——生——” 明明过去的时间不久,贝兰却有种很久没见到他这么耍赖的感觉,而在这种莫名感觉的影响下,他不由得退了一步:“要是你真的很喜欢鱼尾,可以……” “可以穿鱼尾裙吗?” “……养一条鱼。”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沉默突然席卷而来。 贝兰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希弗礼眨了眨眼,自觉举起双手表示错了。 几秒后,贝兰慢慢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脸,声音平静:“回去找根绳子,你自己捆上。” “哦——”希弗礼拖长了音调,在贝兰看过来的时候一口答应,“好的医生,没问题医生。” 贝兰无意识勾了勾嘴角,转身打算慢慢走回去,希弗礼落后他两步,半是护送半是陪伴。 过了一会,他突然伸手指了指:“医生,你看。” 贝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天地之间出现了一丝橘红色的光芒,瞬间侵染万物,远处巍峨的星舰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其中走出,带着工具离开星舰,开垦着新的家园。 太阳升起来了。 第106章 1 六岁的时候, 希弗礼有了自己的名字。 在此之前,他一直叫xf-02,xf是异能进化研究计划的代号, 他是编号为02的实验体。 第一批实验体共有50个, 成功从保育箱中活着出来的不到十个,健康长到五岁的, 只有他一个。 他作为实验计划用来要经费的牌面, 第一次见到了研究人员的顶头上司,拉曼·欧文教授,这个老头认真听完报告之后,给了他一颗糖, 同时给了他一个名字,希弗礼。 老教授说等他上完通识课程后, 可以自己给自己选一个姓氏。 希弗礼并不太感兴趣,或者说他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太感兴趣, 于是最开始的时候,研究员一度以为融合的电光鱼基因会影响人的智商。 虽然中央生物研究所对待实验体有着严格的规定, 但作为一个不被看好还背上了巨大伦理压力的项目, xf计划并不怎么受重视,于是大部分研究员能保持对实验体的友好态度就不错了, 更不要说给他什么“家的温暖”。 希弗礼在实验室的生活过的不算好也不算差。 大部分研究员都比较单纯,对待他一个孩子没有多少坏心眼, 但也不乏将前途无亮怪到他身上的脑残。 然后他三下两下猜出了脑残的终端密码,把他出轨的证据发给了他的合法伴侣——在帝国严苛的婚姻法下,这家伙没多久就被净身出户,丢了研究员的工作后,在星舰下层靠着致幻剂度日。 希弗礼一战成名, 从此所有研究员见到他都客客气气的。 他从他们客气的表情中看到忌惮、疏离、不屑和冷漠。 说到底,身上融合了异种基因的他,和他们应该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 因为欧文的一颗糖而对人类产生的好感很快消失,希弗礼开始不理人了。 2 十五岁时,他的异能彻底稳定,他可以轻轻松松顺着电线离开那个实验室而不被人发现。 只是离开之后,外边的星舰像是一艘飘在太空的巨大棺材,里面到处都是死亡来临前的狂欢和绝望,出去几次后,他也懒得动弹,成天躺在房间里装尸体,一度以为自己会就这么腐烂在实验室里。 但变故很快来临,一群没见过的生面孔找到了他,领头的人带着眼睛,有一双湖水一样的蓝色眼睛,希弗礼很快认出来这是皇室的标志性特征。 他们希望他加入皇室进化研究计划。 掌握了电子异能他本身就像是一个电子幽灵,他们想让他侵入主脑,成为真正活在虚拟世界中的幽灵。 第220章 希弗礼礼貌听完,然后把人都丢了出去,而在冲突中,他被对方携带的精神力镇定剂诱发了异能暴动。 他第一次杀人。 没什么感觉,就像人杀鱼也不会有感觉。 3 他被关进了休眠舱中。 本以为是一场完美的睡眠,但没想到一旦陷入沉眠,休眠舱的唤醒程序会自动启动,强行把他唤醒。 希弗礼对于睡眠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但一直睡不好也十分让人困扰,而更加难受的是,被关进来的第三天,他开始怀念外边那种惹人厌烦的狂欢了。 就算看着傻x犯傻,也比现在强。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原来还有人类的群居基因,同样会被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交流的处境逼疯。 干躺着不动时,脑内思维总是很活跃。 他莫名记起了实验室里的研究院,一个黑发女人很喜欢跟他说话,说他像自己的儿子,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总是想问他化身电光的感觉,每次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手指间的电光,还有一个总是愁眉苦恼的中年人,沉迷研究但又没有研究成果,每次找他抽血都会被狠狠敲诈一顿…… 现在自己被关进来了……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想办法帮一帮自己吗? 这个问题不要三天就会有答案。 三天后,希弗礼不再回忆故人,也不会再想会不会有出去的一天。 他开始把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身上。 只要关注现在就好,感受现在精神力的每一次波动,感受异能的每一次流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休眠舱打开了。 率先出现的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希弗礼第一反应,是冲天而起的电光。 直到电光淹没面前的人,他才感觉过去的时间似乎是真实存在的,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只是这种情形持续了没多久,长久的封禁让他身体和异能都虚弱至极,在弄死了十几个人后,他还是被过量的镇定剂放倒了,警惕的士兵给他手腕上扣上了抑制环。 一个威严的中年人走到他面前,简短地自我介绍:“我是夏尔·柯明曼,帝国上将、公爵,你可以叫我柯明曼公爵。xf-02,我给你一个报仇和换取自由的机会。” 4 他成为柯明曼公爵麾下的一柄尖刀。 说服他参与实验不成而打击报复的皇室成员很快被人绑着送到了他的面前,他看着那双惊慌失措的蓝眼睛,索然无味。 柯明曼并不强求。 这个自大狂认为自己是有足够胸怀的领袖,对于他这样强大的战士,领袖毫无疑问会给予相当的优待。 所以希弗礼在柯明曼的圈子中,还算有地位。 虽然他觉得这地位的来源主要是他的能力很适合帮柯明曼搞些见不得人的谋杀。 直到“红芯”计划破产,柯明曼和大皇子的联盟破裂,他帮柯明曼干掉大皇子后,被派到了前线躲风头。 他无可无不可地去了,反正前线杀星兽和后方杀人,对他来说都没啥区别。 他前线遇到了贝兰·雪莱。 在见到贝兰之前,希弗礼就知道他,但印象只有一张长得还算不错的寡淡笑脸。 直到在前线的地下酒馆,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认识贝兰。 贝兰脚边躺了一男一女,昏迷中也在本能地抽搐,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具备催//情能力迷幻剂洒了一整个房间,贝兰明显受到了影响,脸颊脖颈都是一片绯红。 可他看过来的眼神却异常清醒。 金色的眼瞳像是透明的琥珀。 希弗礼看着他,突然就理解了母星上“秀色可餐”的含义。 5 关了禁闭出来之后,希弗礼第一时间就到了战地医院,以治疗为名强行霸占了贝兰的一部分工作时间。 在试图梳理精神力但被他的精神力挡在门外后,贝兰就不再看他的号了,摆出了一副“我很忙你随便玩”的架势。 几次下来,希弗礼感受到了十足的好奇。 他始终觉得贝兰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他分明眼底都是冷漠,他分明也不在意这场战争的走向……可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救治着那些注定死在战场上的炮灰,然后一种真心实意的难过去悼念他们。 为什么呢,贝兰? 你明明和我一样,什么都不在意。 希弗礼开始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付诸行动。 很快整个战地医院都知道了他在追求贝兰医生。 他乐得认下这个误会,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听贝兰的行踪,而贝兰——不出他所料,贝兰根本不在乎。 他们的关系质变在一个夜晚。 刚刚结束一场巡逻的希弗礼带着满身杀气到了贝兰的宿舍。 他前线摸了一年多的鱼,还是头一次遇到必须使出全力才能应付的局面,过度使用异能和精神力的双重后遗症让他的脑子不太清楚,有些想回到了被关在休眠舱的时候。 周围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他本能地找到了贝兰,迷糊中不知道说了什么——贝兰被他激怒了。 那双金色的眼睛冷了下来,希弗礼却感受到了巨大的满足。 就是这样,我们明明是一样的,同类就该互相坦诚。 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呢? …… 第221章 混乱的一夜很快过去。 希弗礼第一次知道原来精神力打人也这么疼。 不对,应该是又痛又爽,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和疼痛一起鲜明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他开始一有空就去找贝兰。 贝兰并不拒绝他。 希弗礼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微妙的自暴自弃,于是对贝兰的精神状态更感兴趣了。 贝兰好像始终陷在什么怪圈里,像一跟扭来扭去的绳子,迟早有天要把自己纠结死。 希弗礼很是幸灾乐祸的等着。 等贝兰把自己缠成绳结那天,再去捡回来。 6 但好像并没有那一天。 贝兰始终纠结得要死,可又有一种希弗礼看不懂的韧性,几次他试图接近,都被轻轻柔柔地挡在了外边。 但他们始终亲密。 变故出现在一个下午。 随着边界战争的持续,帝国中央的明争暗斗也越来越激烈,反映在前线上,就是士兵除了面对星兽,还要面对来自后方的背刺。 一次前后不一致的指令,导致外出任务的一支前人部队尽数牺牲。 愤怒和悲伤席卷了母港。 贝兰替数十个因为过度愤怒陷入精神力深度污染的士兵做了清理,一直忙到清晨,又一场战役打响后,才疲惫地回到宿舍。 希弗礼翘了无聊的汇报会议,来到宿舍找他。 在贝兰极度放松的情况下,他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了他的精神力,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但希弗礼没想到,他在接触贝兰精神力的一瞬间,被拉入了一片昏沉广袤的原野中。 一只巨大的星兽躺在原野中央,一半身体完好,一半身体腐烂成白骨。 希弗礼怔住了:“贝兰?” 星兽睁开仅剩的一只金色眼睛,沉默了一下:“你怎么进来的?” “难道不应该我问你?你才是精神力方面的专家。”希弗礼一边说,一边走近了一些。 脚下的青草传来阻力,贝兰并不希望他靠得太近。 但要是听话他就不是希弗礼了,他自顾自地走近,在星兽意味不明的注视中,伸手抚上它庞大的身躯。 贝兰没再说话。 过了半晌,希弗礼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我猜的没错,医生,我们都是怪物。” 7 意外的坦诚让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了一点。 但这种亲近对希弗礼来说,带来了另外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折磨。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贝兰生命的流逝。 不知道有意无意,他总是会在晃神时进入贝兰的精神域,亲眼看着那只星兽在昏沉的天光中逐渐腐烂。 但好像也找不到方法医治。 毕竟贝兰自己就是最好的精神力医生,他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到呢。 贝兰没有告诉过他原因,希弗礼也没有问。 只是当他在星兽身边坐下来时,原野上的风似乎会温柔一些,希弗礼也就默认了贝兰应该喜欢这样。 在贝兰生日那天,希弗礼用从母港后勤仓库里掏到的材料给贝兰做了一个天怒人怨的蛋糕。 之所以是天怒人怨,是因为贝兰的助手看见以后恨铁不成钢地痛斥他是个不懂浪漫的棒槌。 希弗礼觉得莫名其妙。 他控制力分明就是臻至化境,蛋糕上那只只有半边身体的星兽明明就跟贝兰的意识投影一模一样嘛! 贝兰沉默两秒后问他:“所以你让我自己吃自己?” 希弗礼:“……” 好吧,他得承认助手说的有道理。 最后贝兰还是把蛋糕吃了,最多就是盛放蛋糕的容器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8 原野中的星兽彻底只剩下了骨架。 连风都没有了。 希弗礼靠在一根骨头上问他:“医生,你会疼吗?” 不会。 “真厉害啊。”希弗礼礼貌感叹,彷佛毫不在意地问出了那个曾经以为永远不会问出口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任由自己在这里腐烂? 我不知道。 过了很久,原野的风送来了贝兰的回答。 “哦。”希弗礼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干脆靠着骨头坐了下来,看着远处始终昏沉的天色,喃喃自语,“这里会一直这么黑吗?” 贝兰没有回答。 希弗礼也一直没有等到答案。 9 希弗礼悄然睁开了眼睛。 墙上的时针指向九,新一天的营地开拓工作已经开始两个小时了。 但他身边的人依然睡得很沉,没有半分要醒的迹象。 精神域崩毁后,贝兰的身体一直不算很好,于是就显得特别嗜睡。 希弗礼翻了个身,把他往怀里扒拉了一下。 贝兰动了动,费劲地把眼皮撑起来一条缝隙:“几点了?” “医生,我又做了一个梦。”希弗礼没回答,只是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 贝兰“嗯”了一声,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坠。 希弗礼继续在他耳边说话:“我梦见我问你,你精神域会一直这么黑吗?你不理我!” 贝兰睁开了眼睛,定定看了他一眼。 希弗礼和他对视,还以为他会问什么。 但贝兰什么都没问,他拥着被子坐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不会。” 然后下床洗漱。 第222章 希弗礼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不会”是回答他的问题。 贝兰拉开了窗帘,阳光洒进房间里,贝兰手指上戴着的银色指环熠熠生辉。 希弗礼下意识抚摸一下自己手上的同款指环,突然叹了一口气,往后一倒,摔在床上。 好吧,四舍五入梦中他和贝兰已经是携手走过一生了。 是个美梦。 第107章 酉时一刻。 容榕就着太阳下山前的余晖, 把晒在半山上的药材拾缀好了放在背筐里,又脱下外袍盖在上面,用手理了理, 整理出来一个窝, 把一只翅膀受伤的白羽山雀放在了上面。 山雀细细的小脚跳了跳,乖乖在窝里趴成一团。 容榕满意地笑了笑, 背起背筐, 脚步轻点,离开了晒药材的山坡。 本打算直接回家,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来最近家里来了一个小客人,于是他干脆转身进了山, 在山间的密林中摘了清甜的果子,在山涧水瀑下面抓了一条鱼和一条水蛇, 顺便捡了些能吃的水草,思考了一下这应该够吃了, 这才提气轻身,如风一般掠过山间, 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屋里。 三间挨着的木屋坐落在温暖的山谷之中, 背靠山脚繁密的树林,前方是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 宽度不过一步之遥,对面是平整好的土地, 四四方方地被竹栅栏围起来,里面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和蔬菜。 三间木屋围出来一个凹字,中间是一个小院子,围了一圈聊胜于无的竹栅栏,在左边角落摆了处理药材的药架, 而右边角落则是种了一颗白榕,这种在山里到处都是榕树有宽大的叶脉和白色的小花,一年四季三季都在开花,风一吹花就像雪一样落下来。 树下是石桌石椅,此时一直橘黄色的胖猫正躺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白榕花落了它一身。 容榕远远看见它,松了一口气。 他背着背筐,手里提着用蛇捆好的鱼,轻盈地落在院子里,径直走到橘猫面前,把蛇和鱼往它面前一放:“小猫,吃饭。” “哇啊!”橘猫鼻子上冷不丁贴上了冰凉冰凉的东西,顿时一个原地起飞,吓得毛都炸了。 容榕不解地看着它:“你不吃吗?” “我不是猫……”橘猫,或者说系统010十分心累,“我是系统,系统你懂吗?我需要的能量不是这些东西可以提供的。” 话说完后,一如既往,容榕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哦,那你吃什么?” “我……”010哽住,要是解释自己使用的是电能,那很快就会再次重复“电能是什么”“电能怎么吃”“哪里给你找电能”的一键三连。 他心累地放弃了解释:“总之,我不用吃东西。” 容榕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受伤了,需要吃东西才能恢复。” 都说了我那不是受伤! 010悲愤异常。 由于上个任务违规操作太多,任务信息上传之后他很快就迎来了处罚通知,星际研究院封禁了他大部分系统的功能,但考虑到毕竟是完成了三个任务,系统内情感模块迭代迅速,为了帮助他完成从电子数据到生命体的转变,研究员大笔一挥,给了他一具身体。 好消息时这具身体知冷知热很容易帮助系统体会到生命体的感觉,坏消息这是一只重伤濒死的猫。 上面的解释是为了方便他更好陪伴在宿主身边,以完成本世界的任务。 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这次的宿主也是一名医生,而且按照他拿到的资料,还是一名神医,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的山谷中,人生爱好就是在山里捡一些受伤的小动物回去养起来。 于是010顺利被宿主捡走,靠着还没被封禁的脑内对话功能,把起因经过任务目标和奖励跟宿主如此这般的一说。 容榕的反应是:“哦。” 然后没有然后了。 既不惊讶猫居然会说话,也没有想法要去完成任务,他只是照例给010治好了伤,然后按照作息睡觉去了。 容榕过着令人发指的规律生活,日出就起来对着太阳打坐练功,一个时辰后结束,然后照顾对面药园子里的药材和他捡回来的小动物,等到中午生活做饭,吃完后进山,要么去晒药材,要么就是去摘果子,或者去采药,一般顺路捡回来一两只半死不活的动物,等到太阳下山,他就回来医治小动物,最后照看一下药园子,等到太阳彻底落山,就洗漱睡觉。 把010捡回来差不多半个多月了,天天如此,雷打不动。 010甚至觉得比起自己宿主更像是电子生物,什么被设定好程序的仿真机器人之类的。 看时间,仿真机器人的下一个程序启动了。 容榕见他不说话了,就把已经彻底死去的鱼和蛇放在他面前,自己从背筐里掏出来一只鸟,接着从房子里拿出来一个药箱,打开后在010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010顿生不好的预感:“宿主?宿主你不吃饭了吗?喂?!宿主,容榕?!” 容榕充耳不闻,只是专心致志地给手中的山雀治伤。 010把头往爪子里一埋,绝望了。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发现了容榕的奇特之处。 往好听了说,叫超绝专注力,做一件事的事情绝对不会被第二件事分心,往坏了说,叫呆头呆脑,同一时间脑子只能处理一件事。 比如现在,他要给鸟治伤,那010就是喊破喉咙,容榕也不会理他。 第223章 这到底是怎么养成的性格! 010只能一边激情吐槽,一边趴在一旁,等着容榕完事。 没过多久,容榕就轻车熟路地接上了断裂的翅骨,然后用麻布绷带把山雀的翅膀缠了严实,在山雀啾啾啾张着嘴叫的空挡,容榕想了想,从药箱里导出来一颗丹药,捻了一些碎末放进了鸟嘴里。 山雀不叫了,咂摸两下嘴巴,亲昵地蹭蹭容榕的手指,就蹲在原地开始梳理羽毛。 容榕小心捧起它,走到角落药架旁边——这里放了另外一个好几层木架子,上面用茅草和布搭出来一个个从小到大排列整齐的精致小窝,容榕比了比,把山雀放在了其中一个窝里。 圆滚滚的鸟和刚刚好大小的窝严丝合缝,从010的角度看去彷佛什么刚刚做好的手办。 容榕笑弯了眼睛,摸了摸小鸟,回到石桌,动作迅速地收拾好药箱,这才提起桌上的鱼和蛇进了厨房,准备收拾收拾吃饭。 010赶紧跳下桌子跟了过去:“宿主你要怎么处理?” 好在容榕走路不用专心致志,闻言低头看着他:“吃烤鱼。” 010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你会烤鱼?!” 容榕点点头。 010接着问:“你怎么烤的?” 言语间他们已经走进了厨房,容榕很快找来一根笔直的棍子,从鱼嘴里干脆利落地一插,把整条鱼都插在了棍子上,接着,他把一些柴火放进灶台,手一挥,内力直接引燃木柴。 眼瞅着容榕打算就这么把鱼放进火里烤,010整个统都不好了:“等等等等!你就打算这么烤?!” 容榕停下动作,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是一个浅显易懂的表情:“?” 010再次哽住:“你不去鳞吗?你不把内脏掏出来吗?” 容榕眼睛里划过一丝茫然,一手举着鱼专注地看着010。 他年纪不大,长年脱离人群的独自生活让他身上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加上一双又大又亮的猫儿眼,当他认认真真看着你时,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心头发软。 010很快败在了眼神攻势下,猫爪盖在眼睛上:“败给了你,你吃什么长大的!” 容榕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红果很好吃,能饱腹,蓝蛇草和红铜木也可以吃,吃完炼化后可以两三天不吃东西。” 他看了看手里的鱼,脸上闪过一丝嫌弃:“鱼不好吃,兔子和山鸡也不好吃。” 010又一次哽住。 这个世界灵力充足,上古时期人类找到了将灵力炼化至体内的方式,谓之“武学”,练到高深处,内力循环从天地之间获取能量,辟谷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但容榕还没练到能完全不吃东西的程度,食物仍然是必需品,只是以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大部分时候不如直接吃草吃果子。 010木然看着他:“你吃兔子前,放血掏内脏了吗?” 容榕很困惑,虚心求教:“为什么要放血?” 010:“……” 他扭过身体,尾巴勾了勾容榕的衣衫下摆:“……跟我来。” 他领着容榕到了溪水边,指导他把鱼去鳞清洗,顺便处理了一下那条水蛇,接着回到厨房,又指导他用现有的调料初步腌制了一下鱼,把蛇丢进水里打算炖个蛇羹,又过了一会儿,才让容榕把鱼放到火上烤,同时指导着他翻面和注意火候。 容榕一般三个月出谷一次,在最近的村落义诊,向村民换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既然只准备必需品,数量和种类都极为有限,比如厨房里只有盐和醋,比如他衣柜里只有同一个款式的灰色短打。 但即使只用盐,比起容榕以前那种连皮带血一起烤的方式,同样会美味得多,随着鱼肉渐渐烤熟,肉香传了出来。 容榕眼睛亮了。 010得意地甩甩尾巴。 在这座灵力充足的不知名山上,鱼本身就会长得肉质鲜美,也就是容榕根本不会处理,才会得出鱼肉难吃的结论,现在他随随便便一出手,立刻就可以让这个没吃过好东西的小傻子五体投地! 好不容易等到鱼彻底烤熟,容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和以前腥臭干苦的口感不同,在010指导下的鱼没有烤糊,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焦香,鱼皮酥脆,带着一丝咸味,鱼肉细嫩,口感细腻,透着一股他从未吃过的鲜香。 忙了一下午容榕本就饿了,更不要说这烤鱼比他想象的好吃,等他回过神来,一条鱼只剩下了尾巴和鱼头。 容榕:“……” 他愣住了,呆了半天后十分愧疚地看着010:“对不起小猫,我把你的晚饭吃掉了。” 010简直不能理解:“都说了我不吃鱼……你为什么老是想让我吃鱼。” 容榕十分认真:“你是猫,猫就是要吃鱼的。” 010:“……”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坚强地抹了一把脸,看着容榕虽然愧疚但眉梢眼角都毫不掩饰的满足,他猫脸上露出来一个诱拐小孩的笑,“宿主,时间差不多,你该去找任务对象了~” 容榕正在认真等小猫给出解决方案,并且做好了再次进山去抓一条鱼的准备。 结果010突然转了个话题,他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点疑惑地问他:“任务对象?” 010:“……” 他猛然想起来,他在跟宿主介绍自己来历的时候,宿主正在专心致志地给他疗伤,以宿主那个做一件事只想一件事的脑子,只怕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第224章 想到这,010心凉了半截:“宿主,你还记得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果然,容榕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受伤了,要治疗。” 010:“……” 他只得把“完成破镜重圆任务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之类”的车轱辘话再说一遍,没有其他事情干扰的容榕轻易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给出了坚定的回答:“不去。” 010:“为什么?” 容榕说得理所当然:“我不认识任务对象啊。” 010:“……任务对象他不叫任务对象,他叫封和光,你怎么会不认识?!” 容榕想了想,干脆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010:“……?” 第108章 面对容榕的信誓旦旦, 010整只统都不好了。 上个世界违规操作的债还没还完,这个时候要再搞错宿主,那他恐怕要被研究院直接回收了吧! 但转念一想, 他现在这个猫身体是研究院自行投放的, 在研究员出错和容榕出错之间,010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后者。 但他现在与当前世界格格不入的功能都被封禁了, 没法给容榕直接上照片, 他只能用嘴给容榕描述了一下任务对象的外貌。 幸运的是,或者说情理之中的是,容榕在山谷中长到现在,抛开换取物资的村庄不谈, 见到的活人屈指可数,他非常容易地就把系统的描述和一个人对上了号:“小白?” 010:“……小白?” 容榕肯定地点头:“是小白。但他很快就走了。” 010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嗯……宿主, 你不生气吗?” “生气?”容榕显得很不解,“为什么要生气?” 010愁死了, 给他循循善诱:“你看,他重伤倒在了你门前, 是你耗费了好多药材和心力才把他救回来, 结果他一声不吭就走了,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 这就是忘恩负义啊!你得支棱起来,去找他算账啊!” 容榕听得一脸懵, 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可是他本来就要走啊。” 010:“?” 这个时候你这么大度? 容榕把剩下的鱼头和鱼尾丢进火力,看了看门外趴在窝里睡觉的山雀:“就像那只鸟,伤好了就会飞走,他们不属于这里,就一定会走的。” 他说的很平静, 010却莫名觉得有点心酸:“那你把他们救回来,不是想让他们陪着你吗?” 容榕愣了愣,他是这个想法吗?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可是鸟就是会飞走的。” 就像是小时候他在后山偷偷摸摸背着师父救下的白鹤一样,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会陪着他捉鱼,会在他被师父打骂后给他摸摸翅膀,可等它翅膀上的伤口愈合后,它就直接飞走了。 那个时候容榕就知道,不属于山谷的就不会留下。 “呃……”010对待这样大方的宿主有点抓瞎,“那,那你有什么愿望吗?不对,应该是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做到哦!” 说出这话时010其实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小机器人一样的宿主真的会有超越程序设定的想法吗?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容榕竟然真的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什么都可以吗?”容榕一双猫儿眼都亮了,表情十分期待。 010:“理论上是这样的……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容榕认真得甚至有点虔诚:“我不想月圆之夜不舒服,以后都不想。” 什么什么月圆之夜不舒服? 010懵了,本能地想去查询世界信息,结果查询失败。 为了避免他利用已知信息搞风搞雨,他提前查阅信息的权限被封禁了,只有解锁一定节点后才能查看。 很明显,这半个月容榕只是把他当成会说话的猫,他们的接触还没有多到可以解锁过去的程度。 010只好询问宿主:“是生病了吗?” 容榕摇摇头:“不是生病,师父说练功就会这样,可我不想这样。” 他眉头皱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010:“所以你可以让我不这样吗?” 010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答应再说:“……一定可以,但是你得先去完成任务。” 容榕马上点头:“好。” 他立刻开始回忆010和他说的内容,和任务对象破镜重圆,任务对象就是小白,破镜重圆?什么是破镜重圆? 容榕冥思苦想半天之后,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事情,他立刻起身回到自己的卧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010:“……?” 他疑惑地跟了过去,只见容榕把这几个放在衣柜上方的箱子拿了下来,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010迈着四条腿过去,在箱子里发现了一些绝对不是容榕自己弄出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010猫爪抬了抬,指向箱子的一角陈列着的木偶。 容榕充耳不闻。 010:“……” 很好,找东西这个任务已经挤占了宿主的线程,在他找到之前自己是别想得到回答了。 他人立而起,前爪搭在箱子边缘,仔细观察着,木偶都不算大,两个人偶,其他都是各色动物,有鹤、山雀、老虎、狼……还是狗来着……最大的也不过是猫爪大小,但都栩栩如生。 两个人偶异常显眼,其中一个小人捧着一株药草,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很显然是容榕,另外一个则是背负长剑,五官平常,010很轻易地就猜出来,这应该就是任务对象封和光。 第225章 所以这些木偶都是任务对象刻的? “找到了!”容榕兴冲冲的声音打断了010的思路,他举着一面铜镜看着010,“这是小白留给我的,是不是只要找到把镜子修好,任务就完成了?” 010:“……” 真是天才一般的理解。 容榕手中的铜镜异常精致,镜面是琉璃,背面则雕刻着龙凤,龙鳞凤尾都用金丝细细雕刻,眼睛等部位则是上好的宝石,背景是祥云珍宝,同样镌刻着异色宝石,观其形制,应该是一枚双面镜,但卡扣部分被拆开,另一面镜子应该是被主人带走了。 010怎么也没想到,容榕望文生义也就算了,怎么任务对象还给他留了一个供他望文生义的东西啊! “……对,你先找到他。”010最终放弃了跟他解释什么叫“破镜重圆”,这东西还是让任务对象去解释吧,他当务之急是让容榕不要继续在山谷里当宅男。 容榕得到肯定的答复,很是高兴,他起身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回忆了一下村子里年轻人出远门的情形,觉得自己得收拾一下东西。 010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找了一块布,把药箱往里一塞,想了想又塞了一套衣服,紧接着就打算打包。 “等等!你不能只带这些东西!”010在容榕打包前唤回了他的注意力,看着宿主求知若渴的眼神,系统莫名觉得自己彷佛变成了一个养了傻崽的妈,每天都是操不完的心。 他不得不开始指导容榕整理行李,然后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宿主,你有钱吗?” 容榕没有,他在山谷里自给自足多年,偶尔换东西也不用钱,不过这难不倒他。 他很快从师父留下的手记中找到了几种价值连城的丹药和药材,火速收拾进了自己的行囊中。 010很好奇:“宿主你怎么知道这些值钱的?” 容榕想了想,指着其中一瓶药说道:“这是玄阳紫灵丹,可快速恢复内力,三条人命换一瓶。” 010:“……?” “这是太微一气丸,可凝神静气,调理内息,对走火入魔之人极为有用,五条人命换一瓶,这是……”容榕没注意他猫脸上的问号,继续一板一眼地解释。 “等等等等……”010几乎是喊出来的,“什么叫三天人命一瓶啊!” 容榕很茫然:“他们找师父求药,就要给师父留下试药的药人,这就是师父定下的价格,药人要的越多,丹药就越值钱。” 010感受到了牙疼。 一开始他收到的任务信息,宿主是神医,所以010理所应当地把宿主的师父也当成了神医……但这,谁家神医把人当交换货币啊! 010不太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宿主,你师父是谁你知道吗?” 果然,容榕答:“师父就是师父。” 010泄气,但基本确认了容榕的师父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否则怎么会教出来宿主这么一个毫无常识的人,十有八九是那种名声不好还管收不管养的。 那他们上路之后,自己就得注意一下,别让容榕提自己的来历,以免遇到什么上一辈的纠缠把他牵扯进去。 010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变成了担心傻崽的电子妈妈,跟容榕核对了一下行李之后长舒一口气:“很好,那我们明天出发!带你见识一下花花绿绿的红尘世界!” 容榕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山外的村庄,不知为何,听着010的话,他内心也有了一股奇特的情绪,就好像小时候师父第一次带他出谷的时候,他一整夜都没睡着。 而怀抱着这种异样的心情,容榕收拾好了行李,看到门外的山雀才想起来,还得把它安排好,正打算出门,突然脚下一软,熟悉的感觉蔓延了上来。 他当即摔倒在了地上。 糟糕……忘记今天就是月圆之夜了。 容榕迷糊的思绪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丝念头。 山谷里好不容易来了一只会说话的小猫……这件事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以至于都模糊了时间。 010正打算在容榕枕头上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突然看见容榕摔倒,毛都炸了,瞬间冲到容榕身边:“宿主?!你怎么了?!” 容榕脸色惨白,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满头是汗,黑发散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疼到扭曲的五官,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鼓动,仿佛皮下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而每一次鼓动都会让他颤抖一下。 然而即使是旁观者都触目惊心的疼痛,他却死死咬着嘴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010吓得够呛,焦急地在他身边踱步:“宿主?容榕?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这,这要怎么办?!” 容榕没有声音,冷汗像水一样从他身上一层一层地涌出,很快将衣服全部浸湿。 010看得胆战心惊,虽然现在是夏天,可山谷晚间仍是一阵一阵的凉风,看着容榕穿着湿衣躺在地上,他转了几圈之后,果断跳上床,扯着容榕的杯子盖到了蜷缩成一团的人身上。 而轻飘飘的夏被加身,似乎也会他带来了剧烈的痛苦,容榕下意识想挣扎,可仅仅抬起一根手指就没了力气。 010不敢动了,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秒,果断开启后台,开始暗戳戳地改代码。 在不惊动上面的原则下,他总算多了一点能力,仗着自己这具身体膘肥体圆皮毛顺滑,010强行挤进了容榕的怀中,悄咪咪地把作弊得来的舒缓剂传送进了宿主的身体里。 第226章 似曾相识的温暖感觉流遍全身,缓解了一些彷佛要摧毁神智的疼痛,容榕迷糊间还以为回到了两年前。 他迷迷糊糊地抱紧了怀中的身体:“小白……我好难受。” 但是小白没有替他梳理内息缓解难受,经脉搅成一团的剧痛依然一波接着一波。 容榕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世界里只有一丛橘色的绒毛。 哦,小白已经走了…… 他最后闪过这么一丝念头,彻底晕了过去。 第109章 容榕醒过来时, 正颇为狼狈地躺在地上。 他习以为常地爬起来,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一扭头就看见了010担心的眼神。 010忧心忡忡:“宿主你还好吗?” 容榕摇摇头:“没事了, 我忘记昨日是月圆之夜了, 功法反噬,只是看着吓人。” 这岂止是看着吓人。 010想到他的愿望, 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月圆之夜不舒服吗?” 容榕点点头。 010语塞。 不由得想问宿主是不是对不舒服的理解有什么问题, 昨天容榕疼得面无人色,一度呼吸甚至微弱到难以听闻,这也能叫不舒服? 他在原地怀疑人生的时候,容榕已经收拾好了自己, 出门打了水准备洗澡。 010亦步亦趋地跟出去:“宿主,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后遗症?可以解决吗?” 容榕停下了准备洗澡的动作,认真想了想:“武功是师父教的, 我不知道叫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内息会在月圆之夜失衡,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应该解决不了。” 010没有再问, 他只是跳上洗手台, 猫脸异常严肃地看着容榕:“你放心,只要任务完成, 我肯定能解决你的身体问题!” 要知道系统可是连时间都能回溯的! 容榕闻言愣了愣,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一幅画面很快浮现他眼前。 自己还面色苍白的人坐在床边,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会想法子解决你功法的问题的,不会让你一直疼的。” 那是第一次功法反噬之后他没有一身狼狈,而是被人擦洗干净了身体裹在温暖的被褥里。 容榕拿帕子擦了擦脸,在即将出远门的激动中,又多了几分别样的期待。 …… 容榕把受伤的山雀委托给了村庄里的一个猎户, 听闻容大夫要出远门访友,村子里受过他恩惠的村民纷纷出力,给他重新准备了盘缠。 于是容榕揣着一包干粮,十两银子和一只肥猫离开了自幼长大的深山,踏上了外边繁华的世界。 得益于他的挪窝,010总算解锁了一些关键信息,一人一猫总算不至于在前路上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以武为尊,同样分出了众多派别和势力,如今是一个门派与世家共治的局面,门派自不必多说,大大小小数百个,比较出名的是五门七派,世家则复杂的得多,其中最为强大的八姓联合,在数百年前成立了如今的大周王朝,以皇族李家为首,另外七家分别封侯,而这一王朝世家的制度吸引了传承自“书圣”的儒门,于是二者一拍即合,广开教化,设郡立县,逐渐占领了中原的膏腴之地,在和诸多门派的反复拉锯中,逐渐形成了如今的格局。 门派承认周朝的存在,默认遵守一些共同的规矩,但在各个门派的驻地和势力范围,朝廷的力量对应的收缩,此外还有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和各路自恃武功的散修高人,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安全的环境。 010趴在容榕怀里,简单过了一下世界信息,看着自己天真单纯的宿主,只觉得前途无亮。 不会还没找到任务对象,宿主就被人骗了卖掉了吧?! “邺城到了啊!邺城到了!邺城!下车的快点!” “乘务员”的大嗓门惊醒了正在打坐的容榕,他抱着猫从车上下来,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长蛇状的木流车,一炷香后,在机关“咔哒咔哒”的声响中,木流车再度启程,拖着长长的车厢往前驶去。 容榕再次目露赞叹,010几乎能看到他眼底的惊奇和兴奋:“小猫,这车会自己跑!” 010翻了个白眼。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点出机械科技树,但五门七派之一的墨宫将机关术发扬光大,宗门祖师“工圣”公输墨原本是农家子,因而墨宫也极为重视机关术在民生方面的运用,在周朝第五位皇帝的建议斡旋下,墨宫、儒门和各大世家联合,将被称为的木流车的工具推广到了周朝全境,类似于010在其他世界的铁路网,只不过相比于跑在铁轨上的火车,这种木流车通过灵力驱动,不受轨道限制,翻山跨海飞天无所不能,相当黑科技了。 来之前010就给宿主科普过,但想都不用想,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容榕的全部注意力恐怕都在车上了,记得住他说了什么就有鬼了。 “好了,宿主!”010直接在容榕脑海里说话,面对再次目露惊奇的容榕当机立断地打断,“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再问,总之下面的话你要认真听我说!” 容榕“哦”了一声,乖乖地把疑问收了回去,站在原地专心地跟010对视。 010:“……行吧。” 按照他现在解锁的信息,任务对象应该是正在周朝东境琅琊郡,疑似十年一届的英雄会,而他们现在所处的邺城则是距离容榕长大的深山最近的一座大城,地处周朝西南,从村庄里往外走上二十多里,就有木流车直达,省去了010“宿主出山就被卖”的担心。 第227章 但从邺城就没有直达琅琊的木流车了,路上得转车,具体怎么转010还没查到,毕竟这世界又没有互联网,只能到了之后再问,于是010“宿主被人卖了”的担心还得持续好长一段时间。 “总之,现在我们先去邺城站的售票口,先问清楚要怎么去琅琊……”010在容榕脑海里碎碎念,他念一句容榕就无意识地重复一句,一人一猫刚刚走出站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公子,请留步!” 容榕继续碎碎念着“找售票口去琅琊”,径直往前走去。 “小公子!小公子?少侠!等等!”来人见容榕脚步不停,瞬间加快地脚步,直接横在了容榕身前。 容榕脚步一停,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010从他怀里探头,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 平平无奇的路人长相,最显眼的应该是右眼角有一道伤疤,穿着粗布麻衣,眼神精明,应当是车站附近揽客的,于是他对容榕说:“这就是揽客的,记得我教你的吗?” 容榕点点头,直截了当:“我没钱。” 揽客的伤疤脸:“……” 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容榕见他愣在原地,没再说话,于是脚步一转就要离开,伤疤脸赶紧拦住他:“等等等等,在下不是骗钱的!您不是要去琅琊参加英雄会吗!” 于是容榕停下了,一双又大又亮的猫儿眼定定看着他:“你知道怎么去吗?” 伤疤脸对上他清澈见底的眼神,顿时卡了一下壳:“……您也是去参加英雄会的年轻高手吗?” 这英雄会是个什么东西容榕都没搞明白,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去找人。” 伤疤脸听到“不是”正在失望,结果听到后面顿时精神抖擞:“找人?这可就找对人了!这风信子要多少我麻三就认识多少,您要找的人是谁?” 容榕没听懂“风信子”是什么,于是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我要找小白。” 自称麻三的伤疤脸:“……谁?” 容榕被010提醒了才反应过来小白有另外一个名字:“我找封和光,你认识吗?” 麻三一愣,犹豫着问道:“您说的这个封和光,是封瑜封大侠和明霞仙子的独子吗?” 容榕还没来及说话,010激动地在他脑海里喊道:“对对对,就是他,快跟他多打听一些任务对象的信息!” 他们现在只知道任务对象在琅琊郡,可琅琊郡又不是什么小村子,到时候还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呢! 麻三看见容榕点头后,张了张嘴,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他迟疑着说道:“……可,可这位封少侠不是三年前就亡于魔教左护法之手了吗?您这是……去哪儿找人啊?” 容榕一愣。 小白不是两年前还活着吗?他们一起在山谷里过了半年,之后他才不见的。 容榕下意识想要反驳,但被010及时制止,只能转而问起怎么前往琅琊。 麻三看了看容榕:“这一路去琅琊可不便宜,您有多少盘缠啊?” 容榕闻言,不假思索:“我没钱。” 010差点捂住猫脸。 他出门之前教育容榕,有人问你的钱就说没钱……唉,这宿主太乖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容榕自觉已经听010话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开始随心所欲,他拉住了麻三,继续用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你知道怎么去琅琊吗?” 麻三被他没钱的回答噎了一下,干笑两声之后本打算说两句客套话离开,可对上那双猫儿眼,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您要是没盘缠去,那我还真有一个路子,邺城的王家二房正在招揽适龄的高手,送自家嫡子去琅琊参加英雄会,我看您年龄正合适,不妨去碰碰运气,只要选中了,王家出路费,您就不用花钱了。” 容榕听到不用花钱,顿时眼前一亮:“要怎么去?” 麻三指了条路:“您出了站直走,没多远就能看见邺城北城门,从城门进去沿着大路一直走,就能看见王家的擂台,届时您跟王家的家丁报名就是了。” 容榕把他说的全部记下,想起这两天010给他紧急培训的生活常识,他把010放到地上,双手郑重地握住麻三的一只手,用力上下甩了甩,十分认真地说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说完把地上的猫抱起来,撒开手直奔邺城而去。 010:“……” 麻三:“……” 同行凑了上来:“哎,你这居然没得手?这小子看着呆头呆脑的,莫不是哪家门派出来历练的弟子扮猪吃虎?” 麻三回过神,想到自己刚刚莫名其妙的白送行为,眼神顿时复杂起来:“没准真是,他娘的见鬼了,这小子别是会什么迷魂术吧?!” 第110章 在去往王家的路上, 010独自一猫趴在容榕怀里发愁。 现在他也是经过三个世界的老员工了,从麻三说出封和光亡于魔教护法之手时他就苦了脸,这意外情况还不知道要给任务添加多少波折。 他看了看正在认真找路的容榕, 没忍住打断了宿主的动作:“宿主, 你不担心吗?他说封和光死了诶,还不知道现在他批的什么马甲, 也不知道批马甲背后牵扯了多少事情, 你,你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被牵扯进去怎么办?” 容榕正在按照布告上的地址数门牌号,被打断后换了几秒才把思维转过来,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010一眼,认真纠正道:“小白没死。” 第228章 他亲自疗伤的人, 不可能出事! 010无语:“我当然知道他没死,关键是他这背后明显牵扯了很多事情啊!你就一点不担心?” 容榕没听明白, 眨着猫儿眼,带着些天真地问他:“我只是要找小白啊, 要担心什么?” 010:“……” 他算是发现宿主这一根筋的好处了, 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他就不会分心……这性格真是不知道是好是坏,虽然看上去很有利于宿主完成任务, 但010又很担心他在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010内心发愁,容榕从垮塌的猫脸上看出了端倪, 干脆卡住他的前爪腋窝把他提溜了起来,看了半天后亲昵地用脸蹭了蹭他:“小猫,别怕,我很厉害的,我会保护你的!” 010:“!!!” 他顿时炸成了一个毛团。 和做系统时与宿主蹭蹭的感觉不同, 猫咪的神经带来了更加真实的触感,容榕柔软光滑的皮肤,身上携带的药香一股脑往鼻子里钻进来,从来没和智慧生物靠这么近的010差点差点没把自己搞死机。 情感模块飞速变动迭代的代码让他找回了一些真实感,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向一个真正的生命体转化。 对容榕的操心似乎有了理由,不仅是因为相比起前几任宿主,容榕心智更不成熟,还是因为经过几任宿主丰沛的情感回馈,他有了更进一步的进化。 010甩了甩尾巴,用脑门蹭了蹭容榕的下巴:“……我也会保护你的!” “那边抱着猫的小兄弟。”一人一猫互蹭的动作被打断了,容榕被一个身着短打家丁模样的男人叫住,“你是来我们王家应聘的?” 容榕顿时点头。 家丁又看了他一眼:“跟我进来。” 容榕便抱着猫跟着他走进了巷子里一户深宅大院之中。 邺城王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据说祖上是八大世家之一的琅琊王氏分支,家传武学也脱胎于琅琊王氏的“妙笔生花”,在邺城算得上一霸。只是嫡系子嗣不丰,长房只有一个嫡子,还先天不足,一直病恹恹的,二房倒是有三男四女,可惜只有长子和三女有武学天赋,其中三女在花费巨大代价后,送进了琅琊的本支,长子则被族老隐隐视为下任家主,这样一来,二房的威风完全压过了长房。但家主长房出生,甚至不惜动用公中之物,也要给嫡子弥补身体亏空,惹得二房十分不满。 两方斗法就涉及到了这英雄会的人选。 长房想要趁英雄会时各方云集,为嫡子寻一个解决方法,二房不忿,于是也说服了家族大长老,为二房嫡子同样招揽护卫,但本身二房就有不少高手,所以这护卫本质是为了给少爷找个伴儿,因此被选中的都是些年龄不大的习武之人,武学造诣如何暂且不论,关键是得适龄且相貌端正。 据说二房大少英雄会后会顺路拜访琅琊王氏,见见自己的妹妹,彼时护卫若是有幸入了王氏的眼,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因此等容榕抱着猫走进院子时,顿时遭受到了所有人十分一致的敌意。 无他,这穿着土气的小子相貌实在是过于出众了。 虽说在山里一般吃果子吃草,但被系统选定的神医怎么会没点家产,容榕当饭吃的药材大多是外界追捧的天材地宝,于是养出来他高挑修长的身形和美玉一般的肌肤,加上自幼遵循的严苛规矩,举手投足之间与世家公子无异,但他身上偏偏又带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然纯真,一双又大又亮的猫儿眼好奇地看过来时,众人还以为见到了什么刚成精的山野精怪。 这一看就是什么大门大派下山游历的得意弟子,想都不用想肯定会得到王家少爷的认可,莫名被挤占了一个名额,众人脸色能好才怪了。 容榕对他人的眼神中的意味一无所知,全身心都沉浸在观察从未见过的事物中。 身为本地一霸,王家用来待客的堂屋不说富丽堂皇,但仍然算得上精致非常,外表雕楼画栋,内列各色奇珍,作为一个从没见过这等世面的小土包子,容榕看得目不转睛,连门外进来了一群人都不知道。 为首的乃是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人器宇轩昂,一人则坐在轮椅上脸色恹恹,毫无疑问,来人是王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 王二少脸色不算太好,任谁自己选护卫结果对头非要跟着脸色都不会好,更何况王大少还能用兄长身份压他一头,两人就这么剑拔弩张地走进堂屋,几乎同时,兄弟二人的目光都被专心致志盯着角落一只梅瓶看的人吸引了。 实在容榕专注的目光过于有迷惑性,任谁见到都会好奇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别说王家兄弟二人,就是容榕身边的几位候选者目光都在不自觉地花瓶上瞄,看看花瓶又看看容榕,所有人脸上都是一致的疑惑。 “这位小少侠,你在看什么?”王家大少虚弱但温文的声音响起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二少脸色一黑,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容榕一动不动的眼神,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奇异的得意。 容榕还沉浸在010给他的科普中,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少侠”是在叫自己,直到被010甩了一尾巴,他才抬头看向走到上首的两个人,目光瞬间被坐着的王大少吸引了。 他定定看了半晌,脸色严肃地对王大少说:“你有病。” 在场所有人:“……” 第229章 要不是他的神态实在是过于自然,王大少的护卫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了。 王大少倒是心态良好:“嗯,小少侠说得对,王某先天不足,实在是见笑了。” “见笑?”容榕又遇上了困惑的事情,猫儿眼眨了眨,“先天不足为什么要笑?还有,你不是先天不足,你是中毒。”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寂静。 王二少率先绷不住了,对容榕外貌的惊艳都变成了不善:“阁下此言何意?我王家寻遍天下名医也未诊断出大哥中毒,阁下莫不是以为信口雌黄就能换得我等对你高看一眼?” 容榕:“?” 他又遇到了听不懂的话,于是本能地看向怀中的010。 接到宿主的求救信号,010火速翻看了一番与人交流的高情商技巧,自信满满地指导:“遇到争执态度坦诚有理有据,宿主,上,把你看出来的东西说给他们听!” 容榕“哦”了一声,一板一眼地开始说:“你眼瞳边缘发黄,眼角青黑,颌下有细密点刺,唇内泛青……以上种种初初观之易诊断为心脉不足,实则不然,乃是一种名为‘我见怜’的奇毒,这种毒一般用于……” 说起药理,容榕顿时没了那股呆气,口舌伶俐神采飞扬,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等他说完,王家大少温和地笑了笑:“小少侠当真有趣,这番奇闻令人眼界大开,可惜,王某并未中毒,当真只是身体不好而已。” 容榕看着他,脸颊一点一点地鼓起来。 他久违地有了想打人的冲动,这些人,动不动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就算了,还质疑他的医术! 容榕当即把手伸进袖子捏住了一根银针,只要刺入此人天突穴,就能引发毒性失衡,届时我见怜的毒性就会在身上表现出来,这样看谁还敢质疑他的医术。 010正在查询想办法查询王家的信息,结果突然接到了任务失败的警告,顿时一惊,忍不住在容榕脑海里发出一声尖叫。 容榕动作一顿,警报瞬间消失。 010狐疑地看着容榕:“宿主,你刚刚想干嘛?” 容榕老实把想做的事情说了出来,言语间很是委屈:“他明明就中毒了!” 010:“……要是毒性失衡,这人会怎么样?” 容榕不假思索:“会死。” 010:“?!!” 不是,宿主你不是个单纯的小可爱吗?怎么动辄取人性命! 010惊出一头冷汗,总算搞清楚这任务失败的警告哪里来的了,这是邺城王家的大本营,容榕在人家家里把干掉了长房嫡子……会招来什么报复010都不敢想。 他咽了一口唾沫,说话都轻声细语了:“宿主啊,以后你有动手的打算,先跟我说一声行不?” 好在容榕只是一时生气,气性来得快去得快,十分听话地“哦”了一声,把银针放了回去。 王大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看着容榕鼓起的脸颊只觉得十分可爱:“小少侠想必也是前往英雄会寻找机缘,如不嫌弃,可否愿意与王某一同前往?” 容榕当即就要拒绝,他才不跟质疑自己医术的人一起。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王二少就开口:“大哥,这是家父给小弟寻的护卫,大哥要什么人才大伯不会给,何苦与小弟争抢。” 不等王大少回话,他看向容榕:“小兄弟一表人才,又极擅医术,想来是医者仁心的肝胆义士,来我王家乃是我王元景之幸,不知小兄弟是否愿意与我一道前往琅琊?舍妹平生最爱结交英雄豪杰,想必小兄弟定能与她一见如故。” 他显然是看出了容榕对王大少否认的不喜,这话既捧了他的医术,有不动声色地点出自己相较于王大少最大的优势——在琅琊王氏修行的妹妹。 可惜容榕就只听懂了他前半段,顿时对这个夸自己医术的人充满好感,王元景一说完,他立刻点头:“好啊。” 王大少:“……” 王二少:“……” 王元景愣是把所有表情都憋了回去:“那就请小兄弟先去后院休息,元景在此处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处理完后,再与小兄弟把酒言欢!” 容榕点点头,跟着下人离开了堂屋,也就错过了王大少看他的玩味眼神。 …… 是夜。 王元景安排好挑选出的护卫,尤其关注了一下容榕的情况,得知这位小兄弟吃的非常满意之后,嘴角抽了抽。 实在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把世外高人和市井之气结合得如此完美的。 他回到自己院子,却发现本应闭关的父亲不知何时等在了书房。 王元景上前几步,一抱拳:“父亲。” 王二爷今年不过一百二十岁,但已经半步踏入羽化境,在江湖中亦算是摸到了一流高手的边。 他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我听说你和你大哥因为一个人起了冲突?” 王元景点头:“不错,但此人绝非寻常人物,他不过见了大哥一面就断定他身中奇毒,其中一些反应与大哥昔日的病情不谋而合,孩儿决然不信这是巧合。” 王二爷并没有反驳:“我差人查了查这个小子。” 王元景不自觉露出倾听之色。 “此人是从浔阳村乘坐木流车到的邺城,浔阳村地处行孤山,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一处村落。”王二爷淡淡道,“城中做向导生意的麻三说,这小子是去找封和光的。” 第230章 王元景还在思索行孤山莫非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门派,结果听到封和光三个字顿时一惊:“难道他也是?!” 王二爷摇摇头:“他涉世未深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应该不是为了那件宝物来的。行孤山,封和光,你就没想到什么?” 王元景顺着这个线索思考半天,目瞪口呆:“您,您是说……他,他是鬼医传人?!这,这怎么可能?!” 今日他观容榕,神清气正,气质单纯,整个一刚入红尘的小白兔,黄泉鬼医那种魔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传人?! 王二爷显然是想到了相同的事情,面皮一抽:“或许鬼医退隐江湖后,转性了也未可知……” 说着说着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黄泉鬼医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当然是因为死在他手里的人比他救得多,还留下了无数遗祸无穷的毒方,而且他救人十有八九是为了当试药的药人,何曾有过半分医者仁心。鬼医叱咤江湖一甲子,被剑阁首席一剑重伤,从此退隐江湖不见了踪影。只是后来范阳卢氏旁支一名子弟身中奇毒,携带数百根骨上佳的药人四处寻找鬼医,方才被人发现原来是龟缩在了行孤山之中。 行孤山重峦叠嶂,隐于其间还真是不好找,但多得走投无路的人前往寻医,还真让一些人找到了鬼医的踪迹,不过十三年前开始,鬼医便再也没出现过。 “封和光和魔教两大护法一战,地点就在浔阳江上游,若他落江,顺水而下,那便极有可能进入行孤山,被此人所救。”王二爷将自己的推论缓缓道来,“行孤山地势险要,不适合开宗建派,此子又极擅医术,十有八九就是鬼医传人。而若我推测无误,封和光应当未死,而此人便是封和光的救命恩人。景儿,你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王元景深吸一口气:“道尊遗宝。” “不错,”王二爷神色隐隐激动,“当年封瑜一介莽夫,靠着遗宝问鼎天下,他儿子封和光不过问心境的小辈,靠着道尊遗宝,不仅可以在魔教两个羽化境的追杀下逃出生天,甚至能击杀其中一人……若是我王家获得此宝,百年下来,未必会比琅琊王氏差。” 王元景跟着心潮澎湃一息功夫,随即皱起了眉头:“可……万一容榕和封和光,并非旧识呢?” 王二爷神色一顿:“便是为父推测错误,他能一眼看出你大哥身上的不对,结交也并无坏处。总之,此人看上去毫无心机,应当好对付,你务必要与其打好关系,最好能直接找到封和光,若是不能,也让他为我们所用,能扳倒长房也不算亏。” 王元景郑重点头。 容榕在王家的待遇再次升级。 他搬到了据说是嫡系子弟都没有机会入住的“风荷园”,满堂荷花开得正好,月色溶溶花香阵阵,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月色。 可惜容榕没有半分欣赏的意思,他恹恹地缩在床上,看着门外的月光,眼神很是落寞。 身下的床铺十分柔软,被子是顺滑无比的苏锦,但他还是睡不着,甚至开始怀念山谷里自己的木板床。 010甩着尾巴跳上床,在他枕边卧了下来:“宿主,你不开心吗?” “嗯。”容榕小小声,觉得有点愧疚,他答应了010要出门找小白,可真的出了门,他又想回家了,“外面一点都不好玩。” 010想了想:“你以前知道外界是什么样的吗?” 容榕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除了师父,山谷中的其他人是不能接触外界的,只是在他七岁的时候,随着一同练功的伙伴都变成了浑身是血的□□,唯一全须全尾的容榕成了师父的弟子,从拾叁号变成了容榕。 因为师父姓容,门口又有一颗白榕。 后来年纪再大一点,师父练功出了差错,容榕就承担了起来替他迎来送往的功能,但只能说规定的话,不能和外人交流。 等到师父去世,他独自一人生活时,没有办法完全辟谷又还没学到怎么炼化药物果腹的容榕第一次走出山谷,到了附近的村子找吃的,那是他第一次和外人交流。 可村子里的人也不出远门,没人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除了小白。 这是容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外边的人。 010用猫头拱拱他:“睡不着的话就跟我说说话吧,嗯,讲讲你的经历?你在山谷里做什么,怎么跟小白遇上的?” 容榕也确实睡不着,于是回忆着开始平铺直叙地说那些事情。 山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师父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虽然每次见到师父都会被逼着吃些毒物,身上也很不舒服,但是师父也会教他医术跟他说话。于是师父死后,他就喜欢上了捡小动物,可惜捡回来的东西总是呆不长久。 然后他捡到了小白。 小白说话轻声细语,不像师父动不动吼人;小白还会铺床,指导着他把房间里的床铺上了被褥;小白还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然后把故事里的小动物刻成木偶陪着他;小白知道外边的很多事情,跟他说北边的飞雪,南边的荔枝,西边有绿眼睛的胡人,东边有水色氤氲的温柔水乡。 他想小白一直陪着他。 “然后呢?”010听得津津有味,要不是猫脸所限,估计早就满脸笑容了。 “我不想他走,就打断了他的腿,小白就很生气,三天都不理我!”容榕气鼓鼓地控诉。 第231章 010:“……?!” 等会儿,你干了什么?! 第111章 看着010难以置信的眼神, 容榕把自己往枕头上埋了埋,含含糊糊地说道:“我知道错了的!” 在遇到小白之前,他根本没有人长久交往的经验, 也不知道要怎么正常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他唯一的经验来源于师父。 师父曾经抓到过一只颇为神骏的猛虎看守山谷, 但猛虎不愿,师父敲碎了它的牙, 折断了四肢, 令他天天用肉糊喂着,等一轮下来,猛虎老老实实地成为了师父的宠物。 所以当他发现小白会离开但又不想让他的离开的时候,他下意识学习了师父的做法。 可他完全没意识到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 突如其来的冷待让容榕很懵, 小白依然跟他轻声细语地说话,但明显和此前不同, 非要说的话,小白对他的态度和当年谷中的药人对待师父差不多——他把对容榕的一切善意都收了回去, 留下一副客气顺从的皮囊。 可容榕不喜欢这个,但又不知道怎么弥补。 思来想去, 他把主意打到了后山的一株“蛇寰果”身上, 此果亦是天材地宝的一种,可作为主药炼制堪称神丹的“游神丹”, 抛开洗经易髓恢复伤势的基本作用,它真正的作用是服下后可提前感悟天地灵气, 为日后晋升先天神境提供一线机缘,而先天神境和后天人境,几乎就是神与人的分界点。 大周立朝数百年来,跨越炼体、问心、羽化、神游四境,从而突破后天晋升先天之人, 也不过寥寥几十。 而容榕的师父,恰好是距离先天一步之遥的高手,他废了不少功夫才在深山中养出来一株蛇寰果,还弄了一条身体强度堪比羽化境的异蛇用作催化,本打算炼制丹药后自己利用,以突破先天去找剑阁首席算账,没想到还没等到果子彻底成熟,他先因为走火入魔反噬而死。 容榕自然知晓这个丹方,想着小白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他干脆进山摘了师父的果子。 只是以问心境对战羽化境的异蛇以及它的蛇子蛇孙实在太过勉强,容榕好不容易弄死那条蛇,却因为伤重在山里躺了两天,靠着自幼被当成药人养出来的顽强生命力,他在第三天勉强恢复行动能力后一身狼狈地回了山谷,见到了不知为何同样很狼狈的小白。 直到小白走后很久,容榕出山换取物资,在村里见到了意外摔断腿的猎户,眼见对方十分受限的动作,他才反应过来。 他在山中的三天,被他打断了腿没有行动能力的小白同样独自一人在山谷中生活了三天,这三天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姿态过来的,也难怪容榕见到他的时候,一向注重形象的小白是那种衣冠不整浑身污泥的样子。 小白没和他说过那三天是怎么过的,就像容榕也没有说自己取这颗果子花了多大功夫。 他把这枚果子练成了游神丹,给了小白,小白没收,只是看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里面全是容榕看不懂的情绪。 他们好像和好了,可和之前相比,又缺少了很多亲密,容榕蔫头耷脑的,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 转机发生在月圆之夜。 容榕从那种仿佛身体被切碎一样的痛苦中缓过来时,躺在暖的被褥里,小白满脸疲惫地靠着床睡着,他睁眼的一瞬间他也醒了。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伸手来拉他:“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疼? 师父是不让说疼的。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不舒服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觉得胸口有种热热的奇怪感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而他一动,小白立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他眼底是容榕从来没见过的情绪。 容榕只觉得胸口更热了,他费劲吧啦地跟小白形容了半天,小白却听得脸上表情越来越奇怪。 “你好奇怪!我不讲了!”搞不懂自己也看不懂他的容榕很生气,想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却被小白一把抓住。 “小呆。”小白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是心疼。” 容榕懵懂地看着他。 “我心疼你在鬼医手上遭受的折磨。”小白说得很慢,声音很轻,“我不想你这么疼……喜欢一个人,总是希望他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看见他受折磨,自己也会感同身受。” 容榕忍不住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睛像是师父珍藏的黑曜石,非常非常的漂亮。 对视了半晌,小白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个小呆瓜什么都不懂。” 容榕莫名有点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方才胸口的热流似乎堵住了他的喉咙。 小白露出来一个很好看的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没关系,我会教你的。记住了小呆瓜,你不能用伤害一个人的方式留下他。” 从那天开始,小白恢复了以前对他的态度,只是相比于以前纯粹陪着他玩儿,他开始教他读书,容榕第一次接触医术毒方之外的知识。 他从小白那里学会了基本的常识,知道了所谓的仁义礼智信,第一次用善恶区分师父出了的所作所为……他明明以人的身份长到了十八岁,但好像直至此刻才真正成为一个人。 “你腿好了以后,是不是就要走了?”一日功课结束,容榕替小白的腿换了药,扒着他的大腿眼巴巴地问。 第232章 小白沉默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小呆,你……不想我走吗?” 容榕猛猛点头。 小白似乎叹了一口气,随即露出来一个容榕这几天有点怕的笑容:“嗯,就算明天要背三个时辰的书,也不想?” 容榕:“……” 他猫儿眼都没了神采,神情肉眼可见的纠结,半天后才磨磨蹭蹭地说道:“不想的。但是明天能不能只背两个时辰。” 小白忍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呆瓜。” 容榕不满地甩开他的手:“你还没回答我!” 小白笑容隐没了下去,脸上是容榕没看懂的情绪:“小呆,我还有事没做,不能……起码现在不能在这里陪你。” 容榕没懂:“什么事?我不能一起吗?” 小白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呆瓜,你晒的药材还没收。” 容榕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直接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外收拾自己的宝贝药材了。 他又在床上翻一个身,把心思从过去的画面中拔出来,看着枕头边依然睁大了猫眼的010,再次强调:“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了!” 说完又有点低落:“所以他腿伤好了以后我都没给他下毒。” 小白那句“不用伤害一个人的方式留下他”深深刻在了他脑海里,所以哪怕他已经把软筋散配好了,最终也没有下到小白的餐食中。 010:“……”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宿主和任务对象之间满格的好感不是假的,这一言难尽的相处过程……也不是假的啊。 任务对象教人怎么还带教一半失踪的,看看宿主现在这半瓶醋的世界观。 说他邪恶吧,他免费义诊照顾小动物,说他善良吧,动辄就想取人性命,对人命没有半点该有的认知。 嗯……010突然反应过来,宿主别是被任务对象给骗了吧?! 说什么心疼之类的都是欺负宿主天真单蠢,本质还是降低宿主的戒心好让自己及时脱身。 毕竟就宿主这动不动打断腿下个毒的天然疯……正常人好像是有点难以接受。 任务对象是正常人……吧? 010不确定地想着。 他脑子里一秒八百个念头,想到最后宿主还是要和任务对象见面,忍不住问道:“那宿主,以后你见到任务对象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容榕其实并没有深入想过这个问题。 小白离开后,他刻意遗忘了那段时间,依旧按部就班地在山谷中生活,即使偶尔,他会有那么一时半刻非常想见到小白,但等那股冲动过去之后,他依然还是会乖乖待在山谷中。 直到010的出现,他被迫想起了那段时光中开心快乐,于是一些被他遗忘的情绪重新涌上了心头。 在小白腿伤后没多久,他一次进山采药,遇到了十分喜欢的清甜野果,他摘了一大捧,兴高采烈地回山谷,想给小白尝一尝,然而等他回去时,山谷里已经没了另外一人的身影。 容榕不记得自己捧着那些果子在门槛上坐了多久,直到第二天练功的时辰到了,他才把有些干瘪的果子吃完,起身去练功。 “010,我不太舒服。”容榕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每次想到那天,他都会觉得心口不太舒服。 010马上紧张起来:“好端端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容榕没回答,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 010:“……你知道什么了?” 当然是想起了010传授的《与人相处的高情商宝典》,里面说如果有人让你不开心,要用合理的方式让他知道你不开心。 容榕想起小白消失不见就不开心,于是决定合理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嗯,得想一种没有感觉但可以让他失去能力的药……吃下去后不会疼也不会受伤……这应该不叫伤害…… 一想到这里,容榕顿时理清楚了思绪,开始全身心的回忆起师父传授的药理知识。 没有得到回答的010:“……” 这种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可惜010最后也没有得到解答,以容榕那个做一件事就想一件事的脑子,事后010询问的时候,他给出的反应就只有无辜的猫儿眼和茫然的小表情。 010心死了。 怀着这种肯定要出大事的不祥预感,他们总算是跟随王家的队伍踏上了前往琅琊的路途。 英雄会,是大周朝廷搞出来的比武盛会,面向除世家之外的全江湖,擂台胜者不仅有可能获得世家大派的赏识,还有周皇室提供的数种奇珍遗宝以及一个力所能及的承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朝廷用来削弱门派散修的阳谋,却极少能拒绝。 就算不慕名利,以一朝皇室的能力给出的承诺也足够珍贵,谁能保证自己没有有求于人的时候呢? “世家虽说不能参加正赛,但在琅琊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等豪族的组织下,世家子弟另有一处不计入排名的擂台,我要参加的,便是这个擂台。”王元景尽职尽责地给容榕讲解着,“说来惭愧,我还不知道小兄弟参加的是哪一场比赛?” 容榕似乎完全没听出来他的明知故问,认真回答道:“我不参加,我找人。” “哦……”王元景状似恍然,“那真是我的不对了!早知小兄弟要寻人,就该让族中帮忙才是,不过现在也不晚,不知小兄弟要找的是谁?” 第233章 他提起心神,谨防自己听到那个名字心跳失控。 容榕十分自然地回到:“我找小白。” 王元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谁?” “小白。”容榕很认真地重复。 王元景:“……这似乎不是真名?小兄弟可有要找之人的真实名姓?” 容榕很坚持:“他就叫小白。” 王元景缓慢吸了一口气:“这,只怕是不好找。” 容榕显得很乐观:“没关系,我能找到他的。” 王元景:“……” 他只能附和着干笑两声,转头掩饰尴尬的一瞬间,脸色阴沉了下来。 窗外,琅琊山下的玉琅城已经遥遥在望。 …… 玉琅城中。 整个琅琊最负盛名的天河流光楼中人来人往,随处可见带刀配剑的江湖人士。 一名年轻人带着五六个人护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门口揽客的侍女见状立刻迎了上去:“什么风把王七公子吹来了~您快里边请。” 她声音不小,本来乌泱泱堵在门口的众人一愣,默契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能在玉琅城称为七公子的,十有八九是琅琊王氏嫡支行七的王雅乐,妥妥的地头蛇。 王雅乐手中折扇一收:“我前些日子才说要招待贵客,你家掌柜的这就忘了?” 侍女一愣,随即掩唇而笑:“看我这记性,您的贵客已经在楼上的‘天涯远’等着您了,奴家就不耽搁您的要事了。” 王雅乐哼笑一声,径直上了楼。 “天涯远”地处顶楼,从窗户远眺可将玉琅城全景尽收眼底,王雅乐进来时,正好看见贵客正凭栏遥望,夕阳勾勒出一道挺拔的剪影。 王雅乐走进几步:“白洵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被称为白洵的男子转过身,脸上扣着一张鬼脸面具,黑色为底,华贵的金色线条从眼角勾勒而下,在半边脸上画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蝴蝶,映着那张没有嘴的面具,说不出的诡异。 与面具的诡异不同,白洵的声音温文,语速不急不缓,带着一股世家公子的优雅腔调:“托雅乐兄的福,在下好得很。” 王雅乐哈哈一笑:“那就好,先前我听闻白洵兄你独自一人截住了魔教十二堂堂主之一的癸丑?那可是羽化境的高手,今年的英雄会上,想必白洵兄必有一席之地啊!” 白洵摇了摇头:“雅乐兄莫要打趣,在下不过凭借忘归楼的神兵,方才与癸丑一战,而英雄会擂台可不许用神兵。” 王雅乐并不意外:“当真可惜,洵兄你年纪轻轻就得了神兵认主,本应是实力的一部分,却偏偏被挡在了门外。” 白洵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说这个了,今日请雅乐兄来,是有一事,白某想与琅琊王氏合作。” 王雅乐顿时来了兴趣:“哦?何事?” 白洵沉声说道:“事关封和光和道尊遗宝。” 王雅乐神色一凝。 第112章 华灯初上, 天河流光楼上一片璀璨灯火。 若是往常,王雅乐此时已经呼朋引伴,叫来歌姬舞女共赏灯火了, 然而此时他却无心观赏, 脸色凝重地沉思着。 白洵与他并肩而行,倒是十分悠然。 沿着楼梯一路而下, 王雅乐的思绪突然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此时应是天河流光楼夜间乐舞开始之时, 舞姬乐伶已经登台,大厅不应如此喧闹。 走在最前方的护卫连忙回报:“七少爷,好像是二十三少爷和外来的宾客起了冲突。” 二十三少爷?王雅殷? 王雅乐眉头一挑,看了看白洵:“洵兄, 不若与我一同看看热闹?” 白洵语声含笑:“雅乐兄请。” 天河流光楼既是琅琊一地最负盛名的销金窟,自然和王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这个关系不在王雅乐这,反而和王雅殷的嫡亲大哥有关, 而他们那一支和王雅乐之间关系并不算融洽,因此听闻王雅殷出了事, 他自然不介意看看热闹。 白洵更是无所谓, 两人便在护卫的引路下到了二层一间空的包厢,大厅之内一览无余。 王雅乐先行一步, 到了窗边,看了一眼后当即“咦?”了一声:“这少年倒是好相貌。” 白洵慢了一步, 漫不经心地往下一看,顿时身体一僵。 王雅乐敏锐地一回头:“洵兄?” 面具完全遮掩了白洵的表情,哪怕是眼部也是镶嵌着成色上佳的透明晶石,白洵的眼睛掩藏在层叠的光线中,看不真切。 他笑了笑, 声音一如既往:“难得见雅乐兄对他人相貌如此称赞,只是这少年看着有些面生。” “唔……”王雅乐并未反驳,作为顶尖世家的嫡子,他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下方的少年单论五官尚且只算是一等,可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纯粹才是异常夺人眼目,明明身边数人簇拥,可王雅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哪怕和他对面站着的王雅殷亦算得上美少年,风头却全然被少年盖了过去。 王雅乐颇有些幸灾乐祸:“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洵安静的站在他身后,面具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人。 容榕气鼓鼓地站在原地,和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对峙,猫儿眼瞪得滚圆:“把我的猫还给我!” 第234章 王元景站在容榕身后,已经是一头冷汗了。 作为王氏旁支的旁支,嫡支中间那几个有数的天才他自然是知道的,行二十三的王雅殷自然在其中,年岁不过十六,已经突破炼体到了问心境,在是下一代中亦是非常难得,看他身边那几个王元景完全看不出深浅的护卫就知道其受宠程度,这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可容榕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丢弃的门客,他身上疑似带着鬼医传承和封和光的线索,这是王家壮大的根基,也万万不能丢。 “都说了少爷我没见到什么猫!”王雅殷气得跳脚,只觉得对面这小子简直不可理喻,简直白瞎了这张脸,亏得他还因此眼巴巴地上来结交。 容榕狠狠看着他:“我看见了!就是你身后的人把我的猫抓走的!” 王元景带着他来到这里时,010突然说检测到了小白的踪迹,本想直接去找,可却被拦在了二楼外,于是010便提出自己去侦查一下。 毕竟这楼里达官贵人的宠物到处跑,侍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一只猫可比宿主一个人方便多了。 容榕想了想也同意了,可010迈着猫步走出去没多远,容榕就看见穿着和王家护卫一模一样的人提溜住了010后脖颈,很快消失在了楼上。 容榕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的猫被人抢了! 而恰在此时王雅殷带着人凑了上来,容榕当即认出了他身后之人的服饰,毫不犹豫地开口要求还猫。 王雅殷自幼众星捧月,好不容易有了主动结交的念头,结果被结交之人非但不感激,反而无故指责他抢人宠物,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怼了回去。 而以容榕半吊子的社交手段,没有010看着,三言两语就把王雅殷气到要动手。 眼见好话说尽,容榕还是坚持他那破猫,王雅殷怒了,顾不得自己嫡亲大哥的警告,手一晃,从储物戒中掏出来一把玉尺。 王元景的脸色瞬间变了。 容榕眯了眯眼睛。 因着一双大而亮的猫儿眼,容榕不论什么表情都会显出一些呆呆的可爱,此刻也不例外,只是王雅殷看着那双清澈透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自己,莫名有种夜深人静于墓地见到了一只黑猫的感觉——油然而生的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玉尺:“你,我,我警告你,这可是玉琅城!我是王家……”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顿了一下,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哪里不太对,可仔细感受一下身体,又没有哪里不对劲。 容榕依然是那副一眨不眨看着他的表情,只是比起之前,王雅殷有种他在等待什么的错觉。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护卫脸色变了,顾不得尊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袖子往上一撸。 王雅殷低头一看,白皙的小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红线,正沿着经脉缓缓向上涌动。 王雅殷脸色一白。 身后的护卫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下的毒?把解药交出来!” 本想上前打圆场的王元景脸比王雅殷还白,对容榕身份的疑虑这下是彻底不用考虑了,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段,说不是鬼医的弟子都没人信。 他赶紧上前一步,本想拉容榕的袖子,但即将碰到他的一刹那缩了回去,只能低声劝:“小兄弟!这可是王氏的嫡系子弟……” “我不管,你先把我的猫还给我!”容榕不为所动,十分坚持。 护着王雅殷的中年护卫脸色一沉,内息外放,属于羽化境高手的威压溢了出来。 容榕脸色白了一下。 一个大境界的差距不是这么好弥补的,护卫身上的威压虽然重……但比起师父还是差一些,所以容榕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就在几方形成对峙的时候,一道橘黄色的身影猛然窜进了容榕的怀里。 平衡被打破,护卫下意识把气势都收了回去。 容榕一愣,随即十分惊喜地抱住怀中暖融融的小身体:“010!” “喵!”010嚎了一声,在容榕脑内疯狂跟他吐槽,“天呀宿主!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还好我不是真的猫!到底是哪个脑残想出来的让我变成猫呜呜呜,我回去一定要投诉他!” 容榕给他顺了顺猫,很是愧疚:“对不起,我没看好你。” 010回到宿主身边,缓了一下受惊的心脏,安慰道:“没事没事,不怪你。” 分明他只是离开宿主几步之遥,谁知道这种场合会有人当场抓猫。 “过来,给这位小兄弟赔罪。”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容榕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目清隽的男人冲他笑了笑,伸手招来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 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梳着飞仙髻,一片古怪精灵之色。 她蔫巴巴地一福身:“对不住,是我没管好手下人,抢了你的猫。” “温可馨!”王雅殷气冲冲地喊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温可馨是这一代王氏四长老的姻亲,论辈分得叫他一声表哥,因为生母早逝,天赋不错,四长老于是随时将其接到琅琊小住,与王氏一应嫡系子弟也就混熟了。 温可馨看一眼容榕,俏脸通红,很是尴尬:“是我的护卫……” 罪过祸首是温可馨父亲续弦的侄儿,送到她身边说是当护卫,但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此人也不识好歹,不顾温可馨的拒绝和冷眼,径直以她未婚夫自居,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讨好之事。 第235章 今日温可馨和闺中密友约好来看舞乐,此人便跟了过来,见温可馨几次打量容榕怀中的010,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于是等了个功夫,抓了010去献好。 他想着自己穿着王氏外门的衣服,抓的又不是什么名贵宠物,主人必定不会声张,谁承想容榕竟然直接为了一只猫咬上了王氏的嫡系族人! 等温可馨发现猫不是借的而是抢的时,王雅殷和容榕已经起了冲突,王雅乐找了过来,令人处理了此人,才带着温可馨过来赔罪。 王雅乐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笑眯眯地看着容榕:“那人家里也算是王氏多年忠仆,所以七长老才让可馨表妹纵容一些……唉,这骄纵果然生是非,此人竟然如此拎不清,连累贵客受了这丢失爱宠的惊吓。王某已经差人将其废了经脉送回去了,可馨表妹也会给小兄弟应有的赔偿,小兄弟尽管提就是。只是……我这二十三弟虽说过分冲动了些,可也罪不至此,可否请小兄弟高抬贵手,给了解药?” 容榕在脑海里费劲翻译了一番这一大串话,得出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抢猫的人不是之前那个小个子,他下错毒了。 本着错了就要改的基本认识,容榕二话不说直接把解药丢给王雅殷:“对不起,我下错毒了。” 王雅殷:“……” 他一肚子火都被噎了回去,甚至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愧疚。 “算,算了。”王雅殷嘴上磕巴了一下,看着容榕那双猫儿眼,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今天不打不相识,小爷认了你这个朋友!小爷允许你明天来惠园找我!” 说完,他把头一扬,斜了一眼温可馨,带着人大步走了。 王雅乐挑了挑眉,随手招来一个护卫:“去,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十三弟。” 王十三就是王雅殷的嫡亲大哥。 护卫领命去了。 容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见对方谁都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于是干脆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专心和010交流起来:“你见到小白了吗?” “没有……”010有点心虚,特别是宿主为了找他跟人动手,而他在惊慌一瞬后却在小姐姐怀里享受按摩…… 010咳了一声:“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再看一下……咦?系统显示就在面前!宿主宿主!” 不用他喊,容榕已经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虽然带着面具,但对方重伤垂死的时,是他花了许多心血和功夫才救回来,对那副身躯的线条再熟悉不过了。 容榕眼睛弯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小白!” 面具下传来一道陌生的温雅男声:“小兄弟认识白某?” 容榕一懵。 …… 容榕蔫头耷脑地跟着王元景回到了下榻的客栈,情绪低落得不行。 哪怕王元景还没从今晚的刺激里缓过来神,也有些不忍心:“咳,容兄弟,那位白公子的身形是练武之人常见的身形,认错了也不奇怪,莫要太伤心了。不若这样,你把你要找之人的外貌细细说来,王某委托玉琅城最好的风信子替你去找。” 容榕抬头看他一眼:“他就是小白。” 王元景:“……” 他干笑一声:“好,在下明白了,就按照那位白公子的身形去找人。时候不早了,小兄弟早些休息吧。” 说完也顾不得礼节,飞速回房平复心情去了。 今日实在过得刺激,先是得罪了王二十三,却又莫名其妙地化敌为友,紧接着王七公子主动结交,他身边那名气度不凡来历一看就不简单的男子也释放了些许善意,这其中种种利弊,还得详细分析才行。 容榕不知道王元景已经弄出来了一大堆的关系,他洗漱完后如同霜打的白菜,摊在了床上。 明明他就没有认错…… 010跳了上来:“宿主,不要伤心,说不定任务对象有什么苦衷呢?” 这一刻他想到了许多人,纠结的池晏翎,变态的盛潮歌,隔着误会的楚煜鸢和江一晨……这些人谁还没本难念的经,说不定任务对象也这样呢! 容榕根本听不进去,他伤心也是很专心的伤心,从小白不告而别,到今天的刻意不相认,再到以前逼着他背诗念书,偷懒还会被罚抄书……越想越伤心,他干脆把自己埋在枕头里。 010等了十几分钟,以为会发脾气的宿主完全没有动静,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瞧。 均匀地呼吸声从枕头里传来,容榕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010:“……” 他真是多余担心这个。 010任劳任怨地吹熄灭了烛火,跳上床靠着容榕的头趴了下来,同样打算眯一下。 而就在他闭上眼睛不久,猫咪灵敏地嗅觉提示他有陌生的气味造访。 010一下睁开眼睛。 正打算叫醒宿主,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猫儿眼,差点吓得叫出声。 容榕屏息凝神,内力缓缓聚集在掌心,在来人快到床边时正打算挥出,来人突然开口:“小呆。” 容榕愣住了。 “我去!任务对象!”010火速爬起来,把烛台叼了过来,来人笑了一声,点亮了灯。 灯光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容榕面前,轮廓利落,剑眉星目,是极为英俊凌厉的样貌,一双黑色眼睛深邃幽静,偏偏眼角下坠,弯出一道温柔的弧度,天生笑唇,不笑亦带着三份笑意,于是又柔化了凌厉之气,反而显出一种藏锋于鞘的温文来。 第236章 010看得啧啧称奇,只觉得任务对象和自己的名字还真是十分相称。 封和光,和光同尘,不露锋芒。 “小白……”容榕怔怔地看着他,莫名生出一股委屈来。 “对不住。”封和光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容榕的脸,“早先不是故意的,只是白洵……白洵这个身份特殊,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容榕:“……?” 他听懵了,什么叫不要跟白洵扯上关系,白洵不就是小白吗? 封和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多年筹谋到了收尾的时候,本不应该多和容榕有牵扯,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实不认识的说法,这样的容榕也不会露馅……可在天河流光楼狠心拒了容榕的相认,对方那又懵又委屈的表情实在让他放心不下,纠结许久后,还是没能抗拒内心,冒着风险前来相见。 可来了之后,要怎么解释呢? 他不想背后之事牵扯无辜之人,更不要说这个无辜之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和心喜之人。 只是……容榕不是很抗拒离开行孤山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封和光问道:“小呆,你是来找我的吗?” 容榕点头。 封和光皱了皱眉:“我不是说办完事就回去吗?你怎么会突然想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琅琊?” 容榕直接忽略了后面的问题,睁大眼睛大声控诉:“你什么时候说了!你明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封和光被他吼得一怔,反应过来后沉默了,几息后,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我走那天,你是不是没有做功课。” 理直气壮的容榕顿时僵住。 相比于一看就懂的医书以及稀奇古怪十分有趣的毒方,封和光交给他的那些经史子集圣人之言看得人头都大了。 封和光在的时候还好,有人陪着哄着容榕还能勉强看下去,等封和光一走,容榕怀着很多伤心和一点点高兴的心情,火速把那些书全部收进了箱子里,没事宁愿把翻烂的医书再看一遍。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就放在书桌上第一本书的下面,只要你做了功课,你就能看见。”封和光看着他,“除非你不仅当天没做功课,后面也没有再翻过那些书。” 容榕:“……” 封和光吸了一口气,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些教训:“鬼医好歹是江湖数得上号的高手,他的遗泽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里面大部分都是阴险狡诈之人!但鬼医只把你当药人,什么都不教你……你什么都不懂又身怀重宝,若是不多学些东西,把自己的特殊之处掩盖住,将来遇到这些心怀不轨之人,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日后……” 容榕忍不住抿起了唇,眼角垮了一个细小的弧度,视线看天看地,只在他语气的间歇从余光瞄一眼他。 一副委屈但又不说的样子。 封和光:“……” 他训不下去了,总算是体会到了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情。 容榕磨磨蹭蹭地过来,试探着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我错了……” 封和光:“……” 他只能又叹了一口气:“那从明天开始你继续看书,我会差人把书送过来。” 容榕:“……” 他顿时忍不住看向010,小白已经找到了,是不是可以毒翻他回去? 想到这,容榕突然一僵。 封和光立刻看了过来,发现和刚才装的委屈不一样,容榕这下是真的很委屈。 他噎了一下。 这么不喜欢读书吗?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要是真的这么不喜欢,那也不是不能少看几本…… 容榕抬头,委屈巴巴:“我是不是不能给你下毒了?” 封和光:“……?” 容榕只觉得很伤心,如果小白是故意丢下他的,那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下毒把他带走。 可小白留了信,是他自己没看到……这样一来那他下毒好像就很没有道理。 封和光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你为什么又想给我下毒?” 容榕小声把原因一说。 封和光哭笑不得:“你真是……我不是教过你吗,不能用伤害一个人的方式留下他,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容榕立刻反驳,“我这次准备的毒不会伤害你的!不仅不会疼,还会很舒服,好多人都求着师父要呢!” 封和光顿生不祥的预感:“……是什么毒?” 容榕不假思索:“醉春光。” 封和光:“……” 醉春光? 你说的是昔年风靡江湖的烈性春//药,号称能把佛陀变成春水,凭一药之力把鬼医送上富可敌国之位的那个醉春光?! 封和光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容榕,再次感受到了语言的匮乏。 第113章 封和光最后在容榕巴巴的眼神里没收了他所有配好的醉春光。 容榕不太高兴地嘀嘀咕咕:“我不要喜欢你了!” 封和光一挑眉:“嗯?” 容榕眨了眨眼:“只要明天不做功课, 我还是最喜欢你的!” 封和光忍不住想笑:“你就针尖大点心眼,结果全用在这上面了?” 容榕又眨了眨眼,有些惊奇地说道:“小白, 你笑了诶!” 第237章 封和光一顿, 试探着看着容榕:“我刚才没笑?” 容榕猛猛点头:“你一直都没笑。” 他直起身体在床上膝行几步,靠近了封和光, 一双清澈见底的猫儿眼认真看着他:“小白, 你在外面是不是过得不开心?那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明明在山谷里的时候,你一直都是笑着的。 封和光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容榕没注意,扒拉着他的肩膀给他画大饼:“我把床让给你,村子里的庄猎户送了我一张虎皮做的褥子, 铺在床上可暖和了!我又找到了好几个鱼塘,你不是喜欢吃鱼吗, 我可以天天给你抓鱼吃……” “我不喜欢吃鱼。”封和光打断他,声音有些哑, 嘴角带着一丝笑,“分明是有个小馋猫喜欢。” 容榕虽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眼角就红了一圈, 但封和光看过来的眼神还是让他明白这小馋猫说的就是他。 他顿时很不高兴:“我才不喜欢吃鱼, 鱼又腥又苦,一点都不好吃。” “吃鱼要去掉鱼鳞和内脏。”封和光声音很温柔, “我走得太急了,这些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其实在那封信之外, 他还给容榕留了一本独自生活的注意事项,里面就有鱼要怎么处理……只是容榕信都没看到,更不要说被他订成册子的注意事项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不喜欢读书了。 说到怎么吃鱼,容榕尾巴顿时翘了起来:“不要你教,我已经会了!” “是吗, 这么厉害。”封和光没问他怎么学的,只是伸手抱住蹭到自己身前的人,没让他看见自己有些掩饰不住的表情。 陷入久违的怀抱中,容榕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整个人都蔫了。 两年来的自我安慰,那些嘴上说着的不在意顿时都抛到了脑后,他心里是一阵一阵的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呆在山谷里啊?” 不然为什么要走,还不愿意跟我回去。 封和光用力抱住他:“没有……我很喜欢。” 和容榕在山谷里的半年,是他十四岁以来的十二年间最为轻松愉快的一段时光,谷内宁静祥和,风景宜人,没有那些阴谋背叛和尔虞我诈,身边唯一的活人是个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的小呆子,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吃什么……他借着养伤放纵自己,暂时忘记了那些血仇和责任,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可伤总有好的一天,人总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如有可能…… “等办完事,我就和你回去。”封和光喃喃说道,不知道是说给容榕,还是说给自己。 虽然他也不知会不会有这一天,毕竟他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可有些承诺不仅是给别人的,也是给自己的。 封和光捧起容榕的脸,摸了摸他耷拉下去的眼睛:“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明天,明天我找人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容榕看着他:“你不陪我吗?” 封和光沉默一会儿:“……有机会的话。” 一般他这么说,那就是没有可能了。 容榕瘪了瘪嘴,明明已经见到了小白,为什还是么感觉不开心呢。 封和光沉默地揉揉他的脑袋:“明天不想做功课就不做吧。” 容榕精神勉强回来了一些,用余光瞄着他。 封和光忍不住捏着他的鼻尖:“但是,我接下来的话你要记在心上……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你懂毒懂医,就算暴露也不能太惊世骇俗……王雅乐这人心机深沉,从他靠着不过问心初期的境界坐稳王氏外务主管的位置就看得出来,你……” 他看着容榕已经开始茫然的表情,默了一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总之,遇到打不过的就跑远一点,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以到玉琅城西一家叫‘客悦来’的酱油铺,就说打二两酱油,要红枫叶泡过的,那里可以见到我,记住了吗?” 容榕点点头。 封和光放心了一些,继续交代道:“还有,离王雅乐远一点,王雅殷,就是今天你下毒的那个对象,他性子不坏,在王氏内部前途无量,你可以和他适当交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他交朋友。” 遇到这些人情世故,容榕再次发挥了自己只听能听懂的本领,重复了一遍:“交朋友?像我们一样吗?” 嗯? 封和光马上否认:“当然不是。” 容榕的表情简单易懂:“?” 封和光犹豫一下,最终决定对不起王二十三:“是像你和小花那样交朋友。” 小花是容榕从山里捡来的一只松鼠,是他诸多小动物伙伴之中最有灵性和最亲人的一只,和容榕相处的很是开心……王二十三总不至于连只松鼠都比不过吧? 容榕这下听懂了,开开心心地一点头。 封和光无意识笑了笑,继续跟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确认容榕都听进去之后,才随意说了些琅琊的历史由来哄他睡觉。 效果拔群,容榕没一会就听睡着了。 封和光静静坐在原地看了他很久,直到天光破晓,这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翌日清晨。 容榕一觉醒来没见到封和光,还没来得及情绪失落,注意力就被一旁表情费解的010吸引了。 当然,要从一只猫身上看出来表情是比较困难的,主要是010的表情十分诡异,容榕没见过。 第238章 他直接穿着里衣坐到010身边,摸了一把柔顺的背毛:“你怎么了?” 010看着他:“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容榕很懵。 010猫脸严肃:“宿主,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是要完成破镜重圆的任务的!昨天你们俩卿卿我我的气氛多好,怎么任务一点进展都没有?!” 容榕表情先是一呆,显然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但听到任务一点进展都没有,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010更懵了:“你知道什么了?” 容榕信心满满地从行囊里把那面镜子掏出来——昨天他都忘记把镜子给小白修了——他把镜子放在010面前,信誓旦旦:“因为这个镜子还没有修好,我们这就去找小白修!” 010:“……” 他简直无力吐槽:“宿主,昨天任务对象不是这个意思……你,你没事还是别去找他了吧?” 虽然他不是人,但是人类写得各种书还是看了不少,任务对象显然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告诉容榕的应该是他的秘密据点,无故去找恐怕会让宿主自己被人盯上。 他解释了一通后,容榕不知道怎么得出来一个结论:“小白有危险?” 010噎了一下:“这……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下次你直接问他?” 容榕顿时蔫了:“他才不会说。” 他有些事情确实不懂,但又不是傻子,小白明显就是不想告诉他。 小白没教过他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容榕只能参考师父的规矩——师父不说的事情是不能问的。 想到这,他如同一条鱼一样颓废地缓缓从床上滑了下去,坐到了脚踏上。 010跳进了他的怀里:“不如我们出去逛逛?昨天任务对象跟你说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记下来了,你选一个我们一起去吧?” 听到好吃的,容榕眼睛一亮,精神一振:“嗯!” 等一人一猫出了客栈,被整个包下的二楼才出来几个人。 王元景的大哥王元昊坐着轮椅,静静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卫到了他身边:“大少爷,二少爷跟在容少侠身后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王元昊淡淡问道:“他要去哪里?” 护卫回道:“属下不知,但看方向应该是往城东大隐古巷的位置去的。” 王元昊点了点头:“那我们也去吧。” 护卫纷纷应是,抬着他的下了楼。 …… 封和光在临近天亮前才回到临时租住的院子。 一宿未睡情绪又有些低落,他的面色不算好,好在戴着面具,其他人也看不见。 他刚刚落到院子里,一个婀娜的红色的身影就迎了上来:“楼主您可算回来啦~您这是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封和光微微颔首:“简护法。” 声音冷漠,直接把简红茵定在了原地。 她暗自“啧”了一声,不再试图打探这个怪胎的行踪,转而说起正事:“楼主,王氏的拜帖来了,人家按照您的吩咐,把时间定在午后,位置就在大隐古巷的‘红尘酒家’。” 封和光点点头:“辛苦。王氏来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古树’王大那个老不死的啦!”简红茵娇俏一笑,“您到时候可得多带些人才是。” 封和光平静地看她一眼:“届时简护法与本座同行。” 简红茵表情一僵,干笑两声:“这……妾身武功低微,怕是帮不上楼主。” “我们此行又不是去和王氏比试的。”封和光声音淡淡,“不是说要多带些人吗?简护法下去安排吧,顺便让影七来见我。” 说完也没等简红茵反应,径直回了房。 徒留简红茵一人在原地咬牙切齿:“该死的怪胎……要不是老娘打不过,哼!” 她恨恨一跺脚,身体十分诚实地办事去了。 第114章 大隐古巷其实一片热闹的坊市, 随处可见琅琊地区的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溪流两岸是鳞次栉比木质阁楼, 青石板路上宽袍大袖的人们来来去去, 衣袂飘飞,一片秀雅之景。 容榕抱着猫走在路上, 只觉得眼花缭乱, 没一会儿就看自己看了个晕头转向。 最后是010给他指了条路,有了目标的容榕才不至于被路旁的花花世界吸引到一刻钟就走十尺路。 他东转西转地到了一处巷子口,一颗琅琊特有的金丝柳矗立期间,粗壮的树干看着有百岁树龄了, 树下摆了一个点心摊子,不多的桌椅上坐满了闲聊喝茶的白发老人。 容榕看了看摊子上方的木牌匾——“连记”。 “就是这里, 没有找错!”010也看了看招牌,很是高兴, “他们家的荷花酥和酒酿饼是一绝。” 容榕也很高兴,抱着猫走了进去。 艰难从都想要的境地里挑选出几个特别想吃的点心, 容榕抱着010到了床边一处空闲的桌椅坐下, 刚坐下,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容少侠。”江元昊白衣翩翩, 哪怕坐在轮椅上,也是一副白衣翩翩的温文公子形象, “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了。” 容榕鼓了鼓脸。 又是这个质疑自己医术的讨厌家伙,但小白不让他随随便便给讨厌的人下毒,他只能扭过脸装作看不见。 江元昊不怒反笑,姿态放得相当低:“那日并非对少侠的医术有所质疑……只是家中二弟深受宠爱, 我所中之毒背后隐情又实在难以言语,是以拂了少侠的面子,是元昊的不是,还请小少侠原谅一二。” 第239章 嗯?容榕转过了头,眨了眨眼:“你承认你中毒啦?” “自然。”江元昊笑着点点头,“家中也曾为在下遍寻名医,却只有小兄弟一人看出了端倪,如此医术,实在神奇。” 容榕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然而就在张口的一瞬间想起来,小白不让他在外边暴露精通医术毒术的事情,于是险险把要出口的话咽下去,继续扭头看风景,权当没听见。 王元昊还以为他仍在生气,并不意外,干脆说道:“若少侠能帮在下解了这奇毒,那在下可拼尽全力为少侠办一件事。实不相瞒,本次英雄会后,在下会进入王氏内部求学,在下可以保证,在下并非王氏内部不值一提的棋子……少侠所求,只要不是白日飞升这等完全不可能之事,想必在下都能有所回报。” 他没有再绕弯子,而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交换条件,一月同行,他差不多摸清了容榕的性格,简单来说就是天然的芝麻汤圆,跟他客气或者打机锋的唯一结果就是他只捡自己听得懂且有好处的事情听,然后一脸懵懂单纯地卡着你的话要好处,还能噎得你说不出话来,自己那个习惯了说话绕三分的弟弟可没少在这上面吃亏。 容榕其实并不在意他的承诺,本着听小白的话不能暴露医术的原则,打算直接拒绝,但听到他提到王氏,顿时停了一下。 虽然对所谓世家八大姓的意味不太明白,但容榕大概知晓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势力,是小白警告他不要招惹的存在,而小白现在看起来比较缺帮手的样子…… 于是容榕认真思考过后,点了点头:“好。” 王元昊目露欣喜:“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容榕便抱起010,跟着王元昊走进了巷子,七拐八绕许久后,到了深处一家清幽雅静的院子,木门狭窄,门口立了一块简朴的石碑,上书“红尘酒家”四个字。 王元昊走在前头引路,不期然看到熟悉的装扮。 王氏子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想想这也算琅琊一等一的酒家,于是他也没有多想,只是领着容榕进了预订好的院子。 而就在他们进了院子后不久,佩着王氏玉佩的弟子匆匆走进另外一个院子,耳语了几句。 消息很快传到了二楼,一名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微微点了点头,笑容温雅地看着对面的人:“外边来了新客,也是王氏子弟,所以东家没有拦下来,倒是让白楼主见笑了。” 化名白洵的封和光笑了笑:“无妨,既是王氏子弟,也算自家人,想来不打紧。” “古树”王大抚须一笑:“老夫久闻忘归楼大名,不想此任楼主竟然如此年轻,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侥幸得了三相面的青睐罢了。”封和光随口敷衍,“不过王氏家大业大,想来忘归楼这点底子在先生面前也不值一提,不如我等暂且放下这些吹捧之语,谈谈正事?” 王大的表情淡了一些:“老夫不是正在和白楼主谈论正事?忘归楼起自西域,多年来与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阁下靠着三相面之力,剪除了上任楼主及其羽翼,手段之利落,老夫在你这年纪可谓是远远不如。只是阁下废了这么多功夫,不仔细梳理庶务,何故领着楼中精锐来了大周,还打上了道尊遗宝的主意?” 封和光道:“不愧是天下有数的顶尖势力,不过四月前的事情,先生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既然如此,那先生也应当知晓白某执掌三相面,需要付出何种代价。” 王大沉默。 三相面,乃是忘归楼世代相传的神兵。而所谓神兵,乃是以可遇不可求之天材地宝,在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之时,因缘和合之下方可炼制而成的利器,神兵一般只能由先天神境的大能炼制而成,乃是其武学意涵与天地规则的结合体,故而神兵一旦出世,便有神游境的境界实力。 虽然如此,但先天之境又号称陆地神仙,神游境的神兵帮助也只是寥寥,但炼制神兵又消耗巨大,故而会炼制神兵的,要么是大势力的祖师,要么本身出生大势力,为宗门家族谋利而已。因此,江湖中的顶尖势力,除了绝世武学、先天境或神游境大能之外,必不可少的便是神兵。 一般而言,坐拥先天境,或有复数神兵和神游境的势力,可称顶尖;神游境执掌神兵坐镇的势力,次一级,可称一流;只有神兵或只有神游境的势力,再次之,称二流;再往下,既无神兵也无神游境的势力,则可以统称为不入流了,而不入流,恰恰是江湖中的中坚势力。 只是神兵多数需要契合的功法才能发动,若是功法不合适,虽说仍然能有神游境的威力,但对于神兵之主来说,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内力透支经脉受损都还算小事,多得是强行催动神兵自此根基尽毁的例子。 “想必先生看得出来,白某所习武功,并非‘忘川悠游歌’,三相面与我而言,是祸非福。”封和光端起茶轻轻抿了抿,留出时间给王大反应。 王大微微颔首:“所以你要道尊遗宝。” 封和光放下茶盏:“不错,道尊遗宝是道尊以身殉道而成,是天下唯一一把先天之境的神兵,只有借助遗宝之力,我才能彻底炼化三相面,晋升神游。这个理由,够不够说服先生呢?” 王大眸色深沉:“我王氏不缺神兵,亦不缺先天大能,是以,老夫想不到为何王氏要为你火中取栗?” 第240章 封和光微微一笑:“何谈为白某火中取栗?先生,您就不好奇封和光身为封瑜之子,为何魔教会在他并非身死的情况下为他遮掩吗?您就不担心道尊遗宝归了邪魔外道?” 王大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封和光未死,且疑似投身魔教,乃是你一面之词,老夫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儿……至于邪魔外道,门派不急,朝廷不急,我王氏又有什么好急的。” 封和光状似想了想:“您说的对,想来最着急的应当是诛魔寺,主持苦悲大师因着鬼手魔尊屠城而顿悟金刚怒目相,自此立下宏愿要斩尽天下邪魔,白某应当去寻他才是。那今日便叨扰了,不日我等便前往九佛山拜访苦悲大师。” 王大脸色隐隐发黑:“……白楼主还真是深谙待价而沽之道。” “先生,你我皆算执掌一方势力,又何必做些无所谓的试探,王氏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就是。”封和光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白某生的晚了一些,不知今日可否见到昔日名满朝堂的铁口宰相之风采?” 王大顿时眉心一跳。 朝中要职基本都在八大姓之中分配,王氏自然不例外,王大年轻之时曾担任宰辅,以能谋善断手腕铁血出名,故而得了个铁口宰相的称号,但等他致仕后,专心修炼,突破神游境后便成为了王氏事实上的家主,众人便只知“古树”而不知宰辅了。 “道尊遗宝和传承归我王氏,可借你收服三相面,不过只能在惠园里使用,作为交换,王氏会尽全力帮你调查封和光的行踪。”王大确认了面前的人是只小狐狸,试探起来只会没完没了,干脆直接放弃,径直提出了条件。 封和光颔首:“理应如此,若有用得到忘归楼的地方,还请先生不要客气。” 王大也不例外,毕竟比起王氏这种庞然大物,忘归楼本身也没多少讲价的空间,于是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只是老夫有一点很好奇。” 封和光道:“先生请说。” 王大道:“若论势力,五门七派中至少有五派与王氏相当,八大世家之中也有三家可不落下风,小友为何会选中王氏?” 封和光沉默一息:“那白某亦有一问,若是王氏抓到了封和光,先生会如何?” “封瑜昔年侠肝义胆,我王氏子弟亦是承了不少情。”王大淡淡说道,“只要封和光未做下非死不可的罪孽,王氏必定护他周全。” 封和光低低一笑:“那白某亦可告知理由,盖因贵家所掌之河图洛书。” 王大眼瞳骤缩。 …… “河图洛书乃是百年前神算世家赵氏的家传神兵,只是赵氏莫名灭门后神兵消失不见,王氏祖先机缘巧合得知了神兵成了西南一部族的镇族之宝,便派出一支血脉前往当地落户安家,以期招降。这一支王氏血脉,便是我家。”王元昊看着睁大了双眼听得专心致志的容榕,忍不住来了兴致。 将祖先如何在邺城扎根,花费了数百年时间,将该部族同化成了周朝百姓,十年前,部族人口流失严重,为了使邺城的资源向部族之人开放,在新上任的部族族长的组织下,部族件将将河图洛书作为交换条件,换来了整个部族更好的生存的条件。 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邺城王氏因此立下大功,得到主支承诺,不论资质,百年内邺城王氏的嫡系子弟都可以进入王氏主支修习。 不过这是长房才知道的秘密,靠着这个秘密,明明二房幼女进入主支毫无阻碍,却硬生生给了二房一种公中出了大力的感觉,所以直至今日二房也没有提出另立少主的要求。 不过这些背后的事情不用告诉容榕,王元昊提出河图洛书,只是为了向容榕证明自己确有可能支配王氏势力罢了。 奈何容榕根本没听懂这背后的含义,他只是津津有味地听完了一个故事,然后在饭菜上桌后火速转移了注意力,吃得头也不抬。 王元昊耐心地等他吃饱喝足后,才问道:“那么小神医,在下的毒,你可有把握解除?” 容榕眨眨眼:“‘我见怜’,这是……的毒,我当然会解了!” 他差点秃噜出来个师父,幸好想起来小白说过,师父的毒方在江湖上有种独一无二的名气,他一说师父别人就知道来历了,所以不能说。 王元昊深深看他一眼:“那便多谢小神医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 容榕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正打算把解毒的材料一一写来,突然听到外边一阵喧哗,喧哗声中还掺杂了一股熟悉的声音。 “哪儿来的小贼!给小爷站住!” 容榕马上起身,往窗边一看,一个有些眼熟的矮个子追着一道身影跑远了。 他瞬间想起来小白说,可以和这个矮个子交朋友,就像和小花一样。 容榕顿时跃跃欲试,干脆回身抱住010,足尖一点就追了出去。 这一套动作加起来没超过二十息功夫,等王元昊反应过来,容榕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元昊:“……” 说好的解毒呢? 第115章 王雅殷的动作很快, 身姿轻巧而灵动。 比起他,基本没系统学过什么武学招式的容榕几乎很难跟上他的速度,好在王雅殷落地的位置距离红尘酒家并不算太远, 容榕循着动静还是找到了王雅殷。 和初次见面时一样, 王雅殷穿着华贵表情嚣张,黑色绣金的靴子踩在一人胸口, 嘴上不忘放狠话:“你跑啊, 你接着跑啊!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王氏地盘上做那些下三懒的勾当?!我看你那玩意是别想要了!” 第241章 容榕落在满地狼藉的边缘,从一辆翻到的马车后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等着看王雅殷想干嘛。 他动作毫无遮掩,王雅殷立刻就发现了, 警惕地一转头就对上了容榕睁大的猫儿眼,顿时噎了一下。 本来冲着脚下人命根子去的小刀收了回来。 主要是容榕这表情过于单纯, 给了他一种当面动刑会吓坏小孩的感觉。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王雅殷比容榕还要小上三岁, 但从真要论心智,作为王氏精心培养的下一代, 王雅殷毫无疑问比容榕强得多。 “你怎么在这?”王雅殷保持着脚踩人胸口的姿势, 问了一句。 容榕回答地理所当然:“我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所以就跟过来了。 王雅殷一噎:“我说的是……算了, 不重要,你有事没, 有事就赶紧走,别耽误小爷我办事。” 容榕是来交朋友的怎么会走,他从车后面绕了出来:“你要办什么事?” 王雅殷毕竟少年心性,闻言顿时露出来一个矜持的笑:“看见没,这是朝廷通缉多年的罪犯, 有个诨名叫‘梁上燕’,就是色鬼投胎的王八蛋,净干些坏人名节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姑娘遭了毒手。他如今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竟敢来琅琊犯事,这不就被小爷我逮到了!” 大周风气开放,其实女子坏了名节不算大事,然而梁上燕臭名昭著的地方在于他还总将受害女子的名姓宣扬出去,还附上一些不堪入目的点评,没几个人扛得住这种诛心之举,不少女子因此轻生,而他此举亦是犯了众怒,在几个中小门派的联合追杀下,梁上燕险些重伤身死,沉寂了许久,没想到再次出现作案居然选在了王氏眼皮子底下的玉琅城,称得上是色胆包天了。 容榕并不清楚这背后的事情,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哦,那你要做什么?” 王雅殷炫耀没得到应有的反应,“啧”了一声,不过容榕长得好看又眼神干净,二十三少也就多了几分耐心:“我打算阉了他丢进楚馆里头,他不是喜欢这种事吗,小爷让他享受个够!” “楚馆?”容榕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这是什么地方?” 王雅殷惊奇地看了一眼容榕:“这地方你居然不知道?好说好说,等小爷料理了他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还没等容榕点头,王雅殷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你要带这位小公子去哪里见世面?” 王雅殷笑容一僵,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大大大大大长老?!” 王大不知何时到了院子里,一身灰布长衫,十分不起眼,然而容榕看到他的一瞬间毛都快炸了,这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气势他曾经见到过,那是自己师父用尽一生也只体会了一时半刻,然后直接功法反噬而亡的境界。 神游境,在先天高手几乎不出世的现在,神游境就是天下最顶尖的战力。 容榕警惕地看着他,直到眼神看到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才心神一松,当即就想喊人。 幸好010及时反应过来,咬了他一下,容榕出口的话才被他咽回去。 王大看了一眼一旁乖巧如鹌鹑一般的王雅殷,把目光转到了容榕身上:“小公子看着面生,不知作何称呼?” 容榕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小白,这才回到:“容榕。” “好名字。”王大微微一笑,“二十三郎过去日日惹是生非,老夫本以为今日他做了件好事,没想到不过一眨眼功夫他老毛病又犯了,真是让容小友见笑了。” 容榕不觉得见笑,相反,他对那个什么楚馆很是好奇:“那他不能带我去了吗?” 王大沉默一瞬,不带感情地看了一眼王雅殷:“二十三郎随口胡说而已,他自己都未曾去过,小友若是对玉琅城内的景色好奇,倒是可以让他作陪。” “没错没错,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肯定更好玩。”王雅殷点头如捣蒜,只想赶紧把这话题给带过去。 “好吧。”容榕很是失望。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小白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奇怪。 “010。”容榕戳了戳自己怀中的猫,在脑海里问他,“小白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010干笑两声:“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王大寒暄过后,眼神从梁上燕的身上划过,正打算转身离开,被王雅殷封住了气窍的梁上燕硬生生地冲破了封锁,大声喊道:“别杀我!我用道尊遗宝的信息换!我知道道尊遗宝在哪里!” 场面一时寂静。 …… 惠园,乃是琅琊王氏的大本营。 位于琅琊山下,占地极广,内有亭台楼阁,飞瀑流丹,十步一景,五步一画。王氏嫡支、极受重视的旁支,以及境界高深的门客高手都居住在惠园之中。 容榕跟在化身白洵的封和光身后,好奇宝宝一般时不时就指着一个东西问他。 封和光并不想让旁人以为白洵和容榕有什么关系,奈何他按照他营造出来的人设,白洵就是一个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的佳公子,面对容榕这样的不带恶意的询问,势必是要和风细雨地解释的。 他面具后的眼睛定定看了容榕几眼,实在难以判断他是不是故意的。 容榕半点没注意他的眼神,反正就是一个劲地往他身边凑。 对于他来说,冷不丁被一个神游境的高手“邀请”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又打不过,跑也不敢跑,唯一认识的封和光几乎就是全部的勇气来源,自然会不自觉地靠上去。 第242章 转过一个弯,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水榭,水面荷花正好,清风吹来,竹林簌簌,十分地风雅。 下人端上茶水点心后就到了外间伺候,王大领着王雅殷去“安置”梁上燕,传了王雅乐作陪,此时王雅乐还没来,封和光得以和容榕暂且独处一会儿。 他挥挥手,内力隔出一个安静的空间,确保谈话不会外泄后,才看向容榕:“小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白洵扯上关系了吗?” 容榕眨了眨眼,眼角垂落下去:“可我害怕。” 封和光一怔,声音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来:“是害怕王大先生?” 容榕点点头。 这是习武之人面对境界远超自己的人所产生的本能,哪怕知道王大没有恶意,但他自然散发的气势也会给人以威慑,更不要说容榕常年面对喜怒无常的鬼医,对于高手的气息变化更加敏感。 方才王大言辞客气地邀请他来惠园做客,容榕听得出来他话语中的不容拒绝。 这让他想到了以前那些拒绝师父的人,下场往往不是很好。 “没事的,别害怕。”内力可以隔绝声音却无法隔绝动作,封和光忍住想要摸一摸他脑袋的冲动,“王氏传承至儒圣,家传武学是儒圣的‘圣人言’,这对品性要求极高,王氏修炼有成的高手,几乎都可称之为大儒,等闲不会以大欺小,所以别害怕,王大先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容榕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吗?” 封和光笑了笑:“真的。我看王雅殷很喜欢你,他又很得王大的喜欢,哪怕是爱屋及乌,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容榕想了想:“那他们可以帮你吗?” 封和光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小白,我打听了你的事情哦。”容榕歪了歪头,“你是不是想要找魔教报仇?那如果王大先生喜欢我,我是不是可以让他帮你?” 封和光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了什么?” “唔……”容榕仔细想了想,“知道了很多,我讲给你听!” 封和光的事迹并不难打听,容榕在和王元昊吃饭的时候,顺口从王元昊那里知道了许多。 封和光虽然算得上是少年英才,但江湖并不缺少年英才,真正让他人尽皆知的是他的父母,“祈风剑”封瑜和“明霞仙子”苗珂。 封瑜本是周境内一名镖师的儿子,自幼展现出了卓绝的武功天赋,被五门七派之一的少林高僧看中,入了少林,一路修成少林的内门弟子,可不想在十六岁时下山游历,遇到了年岁相当的苗珂,自此一见钟情,佛法尽破,之后封瑜自请离门,废了武功,立下不外传心法的心誓之后,封瑜还俗,一边寻求恢复武功的办法,一边想办法追求苗珂。 彼时,少林内门天才弟子为美人还俗,还惹出了好大的风波,羡慕赞扬者有之,嘲笑讥讽者亦有之,只是跟两个当事人都没啥关系。苗珂家人亡于邪魔之手,习武只是为了报仇,大部分时候都在深山老林里追寻仇家的踪迹,自然不知道外界的风雨,而封瑜不愧是天纵之资,哪怕从天开始另修武学,也很快回到了问心中境,知道苗珂的事情后二话不说跟了过去,比起出生小门派的苗珂,封瑜作为大派传人,眼界更广,知识更多,在他的帮助下,苗珂不仅武学境界有所提高,还得以顺利手刃敌人。 靠着一路的真心付出和同生共死,封瑜最终抱得美人归,二人成亲后琴瑟和鸣,四处游历斩奸除恶,广结善缘,神仙眷侣之名传遍江湖,而在封和光出生前一年,封瑜在一次秘境探险之中,获得了道尊遗宝,由此晋升神游境,成为了少有的以散修之身晋阶神游的传奇。 晋升之时,恰逢爱子出世,封瑜极为高兴,在时任神一山庄掌门的挚友建议下,夫妇二人广邀宾客参加儿子的百日宴,在一场宴会上,封瑜连败七位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彻底扬名,逐渐有了先天境下第一人的称呼。 觊觎道尊遗宝之人自然数不胜数,只是封瑜和苗珂自身就实力不俗,更不要昔日二人结交的好友也逐渐展露头角,多数成为一方势力的掌权人,故而二人虽然无门无派,但论人脉,却不输于任何一方大势力,于是封和光顺风顺水地长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那年,“祈风剑”封瑜和“明霞仙子”苗珂亡于魔教先天境之手,拼尽全力送走了独子封和光,魔教未能找到道尊遗宝和封和光,为了逼出封和光,于是寻与二人关系亲近者的中小势力杀之,一时被灭满门之人竟有数十之数,无辜冤死者数百人。 各大势力纷纷出手,制止了这一波滥杀,直至数月之后,封和光出现在神一山庄,在庄主的联络下,昔日夫妇二人的好友纷纷响应,因涉及先天境,少林先天境的真玄神僧出山为曾经的弟子寻回公道,在名门正派的全力复仇之下,主导袭杀封瑜夫妇的冥火圣教几乎全灭,邪魔外道一同沉寂。 事后,神一山庄庄主收养了封和光,封和光感念其恩情,献上了道尊遗宝。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时,意外再度发生,神一山庄一夕之间高手全灭,近乎灭门,若非还有闭关的长老和神兵镇压,五门七派只怕要变成五门六派了,事后查证发现,居然是庄主修炼道尊遗留的武学走火入魔后自灭满门。 幸而封和光当时在外游历,以他刚刚突破问心境的实力也不可能控制道尊遗宝这种东西,否则这屎盆子恐怕就扣到了他的头上。 第243章 但经此一役,封和光不再接受父母好友的收养或庇护,一时间也无人再打他和道尊遗宝的主意,但时间一晃过去十年,封和光始终不过问心境,因着神一山庄之事对道尊遗宝的忌惮逐渐远去,魔教最终再度出手,在你追我逃之间,最终封和光在三年前亡于魔教之手,道尊遗宝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虽然不信,但也无能为力,封和光已死,而如今的魔教是魔君重组而成,魔君出生自黄泉门,以百岁不到的年纪晋升神游境,配合黄泉门的传世神兵“生死簿”,能力敌先天而不落下风,魔君放出话来自己没找到道尊遗宝,不信的人就跟他比划两招——可先天境大多不问世事,其他神游境各有各的事情,谁乐意陪一个疯子自证清白。 说到底,死了的封和光已经是无门无派的小人物,他父母那些朋友都没说话,各大势力的神游境又怎么会愿意管。 于是道尊遗宝就这么成了江湖传闻,至于它曾经的主人和小主人,已经不在众人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容榕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完,看着身边坐得笔直的小白,不知为何突然难受起来,他闷闷地低下头:“他们都欺负你。” “……欺负吗?算不上。”封和光低低一笑,“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所以你知道了吗,小呆,在外边尽量不要和封和光扯上关系,也不要掺和进这件事里来,不然会把你自己卷进危险之中。我爹娘之事没有传闻这么简单,我花了十几年,这背后的隐情也只是堪堪有了眉目而已。” 容榕并没有听进去,他只是执拗地问:“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帮你?我是不是可以帮你?” 封和光静静看了他半晌,声音很轻的问:“如果可以,你要为了我去讨好王大吗?” “可以吗?”容榕歪头思考了一息功夫,“那我要怎么做?” 从小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讨好别人。 “……不用。”封和光的喉结滚动一下,声音低哑,“你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就好,不要因为我委屈自己……也不要掺和这些事情。” 容榕听出他隐含的拒绝,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为什么不要他帮忙,小白一个人明明就忙不过来,这么下去要多久他才能跟自己回山谷啊! 容榕很不开心:“我才不要听你的!” “听话。”封和光声音温和,“小呆,被我家连累的无辜之人够多了,我不想再多你一个。” 容榕睁大了眼睛:“可是我明明可以帮你!” 他有师父留下来的很多很多宝物,他还可以找王元昊帮忙,还有今天遇到人形小花,看上去就很好骗…… 容榕在心里列了一大堆人选:“我帮你一起干掉欺负你的坏蛋,然后我们一起回山谷去好不好?我好想回去,我种的七情花要开了,药房里的雪融参子株还没种下去呢……” 他嘀嘀咕咕地数了一遍自己还没做的事情,然后认真看着封和光:“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你要快点跟我回去。” 封和光的脸隐于面具之下,容榕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面具下的声音缓慢地说:“小呆,你回山谷里去吧。” 容榕呆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生起气来:“你要赶我走?!你还不跟我一起!” 他发完脾气,像以前那样眼巴巴地看着封和光,然而封和光却未像以前那样来哄他,只是微低着头沉默。 容榕等了半晌,见他还是沉默,生气终于变成了委屈,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道:“你坏蛋!我不要理你了!” 说完他气冲冲地转身就走,猫都不要了。 缺了课的010一脸懵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着实没想通怎么就是睡一觉的功夫,两人就吵起来了? 最后他还是赶紧跳下桌子,追着容榕去了。 封和光独自一人坐在原地,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第116章 容榕并没有走得太远。 主要是惠园仿佛迷宫, 底下不知道藏了多少要人命的机关阵法,他又不敢随意乱跑,只能顺着路跑到了一个园子里, 郁闷地蹲下揪草泄愤。 010追着他跑了过来:“宿主, 你没事吧?你,你别哭……” “我才没哭!”容榕抬起头, 猫儿眼红了一圈, 但确实没哭,“我要给他下毒!” 010:“……” 容榕浑然不觉010猫脸上的一言难尽,自觉恶狠狠地说道:“给他下八种!” 010:“……哪八种?” 容榕顿时噎住,唯一一种吃进去不会死很惨的毒就是醉春光, 可是醉春光都被小白拿走了,他手上现在有的毒都是冲着人命去的。 虽然小白赶他走, 但他也不想让小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无所谓,他把手里扯下来的草随意一丢, 气势十足:“不管,反正我要给他下毒!” “你要给谁下毒?白洵吗?”010还没说话, 容榕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把一人一猫都吓了一跳。 容榕回头,只见王雅殷已经换了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 配合那张唇红齿白的精致面容,着实是卖相极佳。 但容榕只是扫了一眼就扭过了头:“不要你管。” 几次相见, 王雅殷算是摸清了容榕的性子,只觉得这种不知世事的气质和他的脸非常相称,非常赏心悦目,于是脾气宽容了不少,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 而是凑了上来:“我只是听下人说你和白洵相处的好像不太愉快,怎么都发展到你要给他下毒了?” 第244章 一提到这个,容榕更委屈了,可毕竟理智还在,并没有解释,只是蔫蔫地蹲了下去,继续扯草。 王雅殷眼珠子一转,从下人和王雅乐那个伪君子那里知道的消息在他脑子里转了几圈,他也在容榕身边蹲了下来,戳了戳他的脸:“哎,白洵是不是和你喜欢的人有点像?他不愿意当替身所以你生气了?” 容榕没听懂:“?” “干嘛这么看着我?”王雅殷哼哼道,“王七都告诉我了,你不是在找心上人吗,白洵跟你找的人有点像是不是?要我说你还真的笨的可以,这种事情是可以直接和正主说的吗……” “我没有!”容榕勉强理解了他的话,也不管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反驳,“我才没有把小白当替身!” 王雅殷眼神惊奇:“可以啊,小白都喊上了……嗯,所以莫不是你示爱被他拒绝了才这么伤心?” “才没有!”容榕抿起唇,没有示爱,可被拒绝了是真的……说到底,小白根本不相信他能帮他。 可话说回来,容榕自己确实很多东西都不懂,小白不信好像也很有道理…… 容榕蔫搭搭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突然变得厉害一点。 王雅殷眼看他越来越萎靡,顿时看不下去了,眼珠子一转,一个绝佳的主意涌上心头,他又戳了戳容榕:“哎,容榕,你要不要跟我去个好地方,保管让白洵回心转意。” 容榕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 封和光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打听消息的王雅乐,在王氏安排的小院中住了下来。 确认周围并无人偷听之后,他才取下手中的面具,眸色逐渐转深,一道淡不可见地波纹包裹住了整个房间。 惠园中心处,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突兀地睁开了眼睛,仔细感受一番后,他才面带疑惑地重新闭上眼睛。 封和光察觉到了那道目光,三相面的威能被他发挥到了极致,终于,目光挪开了。 他这才坐了下来,敲了敲桌子:“小七,出来吧,安全了。” 一个黑衣黑发,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落到了屋里,看了看封和光:“大哥。” 封和光看着他:“我让你看着容榕,你就是这么看的?人出现在王大眼皮子底下你都不知道。” 影七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怒火,表情讪讪:“这真不能怪我……我接到你的命令马上就去了,可小神医已经不在客栈里了,周围还没人见过他的踪迹,我找了许久才发现他去了大隐古巷,还没来得及去找他,就听说他就被王大发现了。” 封和光吸了一口气,把内心的烦闷都压下去,知道这件事其实是他的问题,陡然见到容榕他也有点失了分寸,忘记告诉容榕呆在客栈等他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算了……梁上燕是怎么回事?” “他啊,我故意放走的。”来人见他不追究了,松了一口气,但提起梁上燕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蠢货之前伤了身体,本想趁着此次英雄会找些药材,我估摸着他应该会用这个消息去换物资,算是多一个散播的渠道。谁承想这蠢货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去地下交易会的路上被一名路过的女子勾了心神,竟然想在王氏的客栈里下手,刚好被王二十三逮了个正着……没想到还连累了大哥,真是晦气,早知如此我就该一刀结果了他。” “无妨,不算影响大局。”封和光放下手,面色恢复了正常,“我们本就是引王氏入局,如今不用我说,王大也会查下去。” 影七看着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就说。”封和光提起茶壶倒了茶,把其中一杯推了过去。 影子沉默地握着茶盏,过了半晌:“大哥,这背后毕竟牵扯了王氏嫡支……王大真的狠得下心清理门户吗?” 封和光表情在氤氲的水汽后面,看不真切:“我费这么大功夫设局,要的就是王氏不得不断尾求生,至于王大狠不狠心,与我们何干。” 影七自然知道,只是……多年筹谋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难免患得患失。 “小七。”封和光静静地看着他,“放心便是,我既然答应过会给你们一个公道,那就没有食言的道理。” 影七勉强笑了笑:“我当然相信大哥……我只是……” 只是想起了惨死的爹娘,想起了刚刚出世就没了气息的妹妹而已。 “不说这个了。”他咽下喉咙中的异物感,换上一副探头探脑的表情,“大哥,你跟小神医这是……闹什么矛盾了?” 小神医自然说的是容榕。 三年前趁魔君闭关,封和光以身作局袭杀魔教中左右护法,虽然对方一死一伤,魔教也确实如愿陷入争夺护法之位的混乱中,但封和光自己也是重伤濒死,影七带着几个兄弟姐妹找了许久,直至众人都要绝望之时,才收到了封和光报平安的信。 信中说他被一名小神医所救,他打算在对方那里养好了伤再图后事,令众人暂且蛰伏。 影七等人既是大喜过望又是啧啧称奇,自从封家的惨案发生后,封和光从一个光风霁月的正道少侠变得偏激多疑,除了他们这些同为受害者遗孤的结义兄弟姐妹之外,谁都不信,过往受伤都是小九医治的,可小九也只是个半吊子,封和光体内的暗伤不知道累积了多少。 众人忧愁却没什么办法,如今竟然有人能让他安心养病? 第245章 影七等人当即给他回了信让他好好养伤,私底下对这个小神医充满了好奇。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半年多后封和光伤愈出现,身边并没有跟着人。 眼见封和光露出来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影七赶紧打断:“好好好,我不问了。但是大哥,你让我们找调和经脉的天材地宝,就是为了这位小神医找的吧?” 封和光没说话,默认了。 “就这么干找也不行啊。”影七苦口婆心,“那位可是神医,他自己都找不到方子治愈自己,你光找一些药材又有什么用,普通大夫看病还讲究个对症下药呢。” “他不是生病。”封和光皱了皱眉,“那是功法的问题。” 在山谷中时,容榕对他毫不设防,因此他也把黄泉鬼医留下的典籍全看了一个遍,因而搞明白了容榕月圆之夜发作的反噬是怎么回事。 这还得从鬼医自己的根本功法说起。鬼医所习的武学是传承自上古巫族的“五毒轮转大法”,晋升神游境不仅需要有五件剧毒之物的辅助,最关键的是得有巫族的血统,可上古时期的一场大战,巫族灭绝,作为正儿八经的人族,鬼医根本无法凭借五毒轮转大法晋升神游。为了突破境界,鬼医花了二十多年多方打听和收集,终于搞明白了所谓的巫族是怎么回事,原来巫族本也是人族,只不过是经过特殊功法的炼制之后,血脉会发生转化,从而得以适应五毒大法的要求。 找到了这个原因,鬼医立刻开始着手准备炼制巫族血脉,可巫族的炼制之法在巫族还在的时候都是绝密,更不要说如今巫族灭绝,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但鬼医不愧于他在毒术上的天赋,经过多方钻研还真给他弄出来不少方子,于是他开始收集根骨上佳的幼童试药。 在鬼医的遗留的观察手记中,记载了大量那些幼童在各种奇毒下的凄惨景象,看得封和光心惊肉跳,几乎不敢去想,容榕是怎么在这种折磨里活下来的。 在消耗了数百幼童之后,容榕成为了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他的血脉成功转化,修炼起五毒轮转大法来进度一日千里,不过十岁出头就已经踏入问心境,鬼医大喜,也就是这个时候才生出了将容榕视为衣钵传人的想法,教了他识文认字和一些医术毒术,然而,好景不长,容榕踏入问心境的第一个月,功法反噬来了。 鬼医这才发现自己的研究原来并没有成功,失望至极,对待容榕也就恢复了以往当耗材的态度,好在容榕十分乖巧识趣,在谷中彷佛一只会喘气的木偶,从不惹他生气,加上虽然血脉改造不算成功,但容榕意外有了个百毒不侵且生命力异常顽强的体质,这才让他放下杀意。 可对于容榕来说,这是更深的折磨,天知道封和光看着鬼医手记中,在容榕身上进行试验的种种剧毒,有多想把鬼医刨出来再挫骨扬灰一遍。 死这么早真是便宜这老东西了。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 封和光艰难咽下杀意,揉了揉眉头:“总之,他的问题应当是所习武学与血脉产生了冲突,所以只能调和经脉,我才让你们去找那些东西。” 影七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武学是靠血脉修行的?君不见上古时期那些靠着血脉传承自天地灵兽的煊赫家族,什么龙族凤族的,传着传着不都直接没了 “他这……如果是功法问题的话,是不是找个先天境看看会更好啊?”影七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封和光神色莫名地看他一眼:“你去给我找个先天境?” 当先天境是大白菜吗? 影七尴尬一笑,试探着道:“那,那不若试试求助少林?” 封瑜出身少林,虽说破了色戒,但此后行侠仗义,很得少林高僧的赏识,故而虽是逐出门派的弃徒,但依然是少林的座上宾,真玄神僧就很喜欢封瑜,对待封和光也是视若子侄,若是他肯开口求助,应当不会被拒绝。 只是封和光并不相信父母这些所谓师长亲朋:“我的事与少林何干?莫要忘了神一山庄的教训。” 影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其实觉得大哥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神一山庄的沈之盏确实不是东西,恩将仇报见利忘友,可又不是天下人都是这样,伯父伯母的亲朋好友若都是这个德行,那未免也太看不起昔日纵横天下的侠侣了。 但他只敢在心里想想,盖因他们大多都是封和光在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当时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封和光费尽心力为他们保全了性命,又抚养他们长大,在他们心中如兄如父,积威甚重,哪怕觉得大哥想岔了…… 那大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反正,反正先天境若能指点一二,总比靠着药物治标不治本的好吧?这方面的消息也不是不能留意一二,你说是吧,大哥?”影七最后强行找了个理由圆了回来。 封和光沉默了一会:“嗯。” 影七正打算问问下一步是不是照计划推进,突然听封和光问道:“你们不是找到了一株幻光溶火菌吗?今晚给他送过去。” “今晚?”影七瞪大了眼睛,“在王氏的惠园里?!” 这鬼地方不知道布了多少杀阵,潜行过去会出人命的大哥! 封和光瞥了他一眼:“你是学不会乔装打扮吗?” 影七噎了一下:“会是会……可是装成王氏的下人给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小神医误会示好的人怎么办?别到时候他不感激你,反而把给他的好处记在了王氏的头上……到时候再来个王雅乐这种巧舌如簧的,不是立刻就被人骗走了?” 第246章 封和光:“……” 影七觑着他的脸色,自觉小九不在,自己得担任起兄长的贴心小棉袄一责,劝说道:“大哥,你不能拿对我们的态度去对小神医啊,对心上人得哄着,动不动发号施令的,等人跑了后悔都来不及!” 封和光眼神莫测:“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经验。” 影七表情一僵。 封和光继续道:“怎么,嫌我对你们发号施令了?” 影七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小神医医术通神又长得眉眼如画,关键是还好骗……呸,不是,还单纯,你不看紧点怎么行!大哥,你要知道这人呐……” 封和光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影七这么能唠叨? 突然,封和光脸色一凝,影七喋喋不休的嘴巴顿时停下,警惕地握住了腰间的短刃。 过了一息功夫,封和光脸色舒展开来:“小五。” 一名个子娇小的少女无声无息地从影七的影子里长了出来:“大哥。” 对待妹妹,封和光态度和缓了不是一星半点:“怎么这么晚了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小七要来见你,让我先跟着小神医。”影五一板一眼地说,“他去了江华楼,你不准我去那种地方,所以我没进去。” 江华楼?! 这不是玉琅城最出名的青楼吗? 影七看了看封和光陡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起来。 让你不听我的! 人跑了吧! 第117章 江华楼作为琅琊境内, 乃至是整个大周境内都排得上号的销金窟,其中精巧自不必说。 楼内装饰并不如何奢华颓靡,反而处处雅致, 铭刻精致的木质回廊巧妙地将空间分隔开来, 轻纱薄幔飘扬其间,不经意营造出一种微醺般的暧昧, 而各式绝色佳人便在纱幔之后漫步, 清雅秀美者有之,妩媚明艳者有之,如霜似雪者亦有之,身姿神态不仅不谄媚, 反而端庄秀美。 换个人来,恐怕眼睛都直了。 可容榕和王雅殷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容榕肩膀上蹲着一只橘猫, 捧着一块白米糕,猫儿眼好奇地左顾右盼, 目光多数都被铭刻精美的纹饰和纱幔上成色上佳的宝石吸引了。 而王雅殷,则是目光直视, 根本不敢往其他地方瞟。 王二十三少平生第一次踏足风月场所, 本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正好有大长老特意交代过贵客容榕挡刀, 于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可来了之后,看到满楼的衣香鬓影, 自幼学习的规矩涌上心头,只觉得心虚不已,但又不愿意在容榕面前落了面子,只能勉强撑出一副游刃有余地态度往里走着。 走了没几步,绕过一面一看就是大家手笔的影壁, 二人带着一众护卫终于到了大厅,丝竹之声清雅悠扬,有一慵懒的佳人正在台上抚琴,台下之人则正襟危坐,这场面,说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琴楼也有人信。 王雅殷放松了一些,而一个美艳大方的妇人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这不是二十三少吗?怎么来了我这地方,王十三爷可曾知晓啊?” 王雅殷刚放松的脸色顿时一僵,随即跳脚:“我来就来了,与我十三哥何干!你开着门还不做生意吗!” 吼完,他又隐秘地瞥了一眼容榕,生怕自己的形象在这个新交的朋友眼里受到损害。 好在容榕依然是那副呆呆的样子,没什么异样。 美妇见他跳脚,笑得花枝乱颤:“二十三少莫要生气,既然来了婉娘这里,当然会给您招待好了,来人。” 她拍了拍手,叫来几个身姿婀娜的侍女:“请二十三少和这位小公子去澹台月,让雪月姐妹上去伺候。” 众女齐齐一躬身,香风扑面而来:“两位公子里面请。” 王雅殷顿时变得十分不自然,行尸走肉般往里走,容榕倒是神色如常,好奇地左右看看,只见前方是一条幽静的长廊,顿时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开始专心吃自己的白米糕。 等他们走进楼中,自称婉娘的美妇人身边一名女子才开口问道:“娘,您为何会让竹雪梅月两位姐姐去伺候二十三少?” 婉娘笑容不变:“她二人都是清倌,给二十三少唱个曲儿跳个舞,有何不可?” 女子皱了皱眉。 做青楼生意的,消息一定得灵通,故而她们楼中对王氏子弟不说全部了解,可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王氏不乏寻欢作乐的子弟,但绝对不包括王雅殷这种深受重视的小辈,盖因王氏的根本功法是“圣人言”,而圣人言:“富贵不能淫”。 是以能够修行入门的嫡系族人,如果在功法未成之时放纵了自己的欲望,轻则不过功法止步不前,严重的直接境界倒退也不是不可能,而如果王雅殷这么破了功,难免王氏不会迁怒于她们。 “放心好了,能让王十三兄凭弟贵更上一层楼的天才,怎么会这么轻松被破了功。”婉娘笑了笑,“那小少爷明显是带着朋友来显摆,你不做他生意反而是得罪了他,至于王氏家规,那是人家家事,哪里轮得到我们置喙,通知一声也算是应了王氏的要求。” 说罢,她又差人等一会去通知王十三:“说到底,王家的人咱们谁都得罪不起,让他们兄弟自己去解决吧。” 第247章 年轻女子若有所思。 王雅殷还不知道自家亲大哥即将杀过来,和容榕跟在一群侍女身后,穿过了一道长长的回廊。 回廊两侧俱是轻纱掩盖的画册,其上男男女女姿势暧昧,虽无露骨之处,整体也称得上唯美,可其中韵味反而比直观的避火图更令人想入非非,一条回廊走完,王雅殷脸上已经是通红一片,看到外边月色下的花草,顿时如同得救一般。 他扭过头,正打算强行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的脸红心热,结果发现比自己更没见过世面的容榕却是一脸平静地吃着白米糕,瞬间不平衡起来:“容榕!你就没觉得那些画像很奇怪?” 容榕停下咀嚼的动作:“?” 王雅殷嘴角一抽:“你刚刚不会一直在吃东西根本没看吧?” 容榕点头。 好吃的东西当然要专心品尝。 这白米糕也是小白给他列出来的吃食之一,没想到王雅殷的护卫提前给他们买来了,这让容榕对王雅殷的评价提升了一个档次。 起码比那只偷吃丹药把自己吃得一命呜呼的小松鼠强。 王雅殷只觉得自己嘴角的抽搐都要掩盖不住了,正打算说什么,就发现容榕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他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花园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下人服侍的男人。 男人面容只是普通,可一双眼睛极为明亮有神,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过于平常的面孔的,“此人必定不平凡”的念头油然而生。 可这仅是一瞬间的错觉而已,王雅殷再次看过去时,男人又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哎呀,余三你在这里作甚,莫要惊扰了贵客。”在前方领路的侍女也发现了此人,顿时娇声训斥,令他赶快退下。 另一人则是向王雅殷和容榕解释道:“此人脑子不太好使,做什么都木愣愣的,半年前不知为何流落街头,着实是狼狈,我们妈妈心善,便留他在园子中打理花草。还望贵客看在他脑子不好的事上,原谅一二。” 男人挨了训斥和驱离,但依然一动不动,眼神还是定在容榕身上。 王雅殷眉头皱了皱,他身后的护卫察言观色,正打算上前,可容榕和男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后,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也要吃吗?” 众人齐齐一愣。 容榕没注意,想了想后,忍住心痛把自己没有吃过的半边米糕掰了下来,有些不舍地上前几步,递给了男人:“喏,吃吧。” 男人看了看他脸上的不舍得,沉默了几息功夫,伸手接过了半边米糕,道:“我记住了。”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转身离开了。 王雅殷不由得扭头看向领头的女子:“你们楼里的下人还真是奇怪。” 侍女听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娇俏一笑:“公子见笑了,也就是他脑子不好。不说他了,两位公子这边请。” …… 澹台月在江华楼的后院,景色幽静,随着王雅殷和容榕的落座,两名姿容绝色的女子身着轻飘飘的纱衣,领着众多乐伶走了进来。 王雅殷只看了一眼,瞬间低头不敢再看。 无他,两名领头的女子衣衫轻盈剔透,层层纱衣下能看到女子姣好曼妙的身体线条,举手投足间纱衣下坠,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而她们所跳的乃是自西域传入中原的舞蹈,动作热烈奔放,伴随轻薄的衣服,当真是一片活色生香之景。 王雅殷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当即闹了个面红耳赤,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容榕看得有些惊奇,忍不住戳了戳他:“你怎么了?” 沉浸在羞耻中的王雅殷瞬间炸毛:“什么都没有!我才没有害羞!” 容榕:“……?” 他神色好奇:“什么害羞?为什么要害羞?” 王雅殷话一出口就知道犯蠢了,只觉得热气都要从天灵盖里冒出来了,本能地运转起心法,神思顿时一清,种种浮想联翩都被动压在了心里,面上又恢复了常态。 他长舒一口气,暗自感谢自己平日里练功还算用心。 等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再看看眼神清澈面色如常的容榕,王雅殷深感丢脸,恢复了理智之后他也不屑于谎言矫饰,只是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解释:“那两个姑娘!这衣服和没穿有什么区别!那老鸨怎么不让她们干脆什么都别穿呢!真是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容榕脸色逐渐茫然,看看那边跳舞的姑娘,又看看脸色犹带着红晕的王雅殷,犹犹豫豫地问道:“这很奇怪吗?” “谁家好男儿没事盯着姑娘家的身体看……”王雅殷先是想都不想地反驳,随即反应过来,眼神简直惊异,“你,你难不成看过?” 容榕想了想,如实回答:“我见过没穿衣服的。” 王雅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你在哪见过?!” 容榕顺着他的问题下意识开始回忆,顿时神色一怔。 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女子面目渐渐清晰起来——她的容貌只能算清秀,但因为修炼了阴性的炉鼎功法,身姿曼妙。 而她光果而白皙的身体上遍布痕迹——有溃烂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有刚刚被毒物腐蚀出的红痕,还有毒入肺腑在身体上显示出来的各色线条。 容榕按照师父的指示,用银针引导毒素在她身体里涌动,逼着她运功抵抗,然后将毒和功法融为一体,以她自身为温床,炼制出一味奇毒。 第248章 师父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她,说真是世间美妙之景。 容榕感受不到,他只觉得害怕,每一针下去,女子都会疼到失神,然而她的四肢被牢牢绑缚,根本挣扎不得。 她仅剩的力气只够和容榕说四句话。 第一句是“杀了我”,容榕不敢违抗师父,仍然小心谨慎地下针,然后她说了第二句、第三句……说第三句的时候,师父经过前两次的观察,很放心地让容榕自己施针,他在又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颤抖着手,不经意地下错了位置…… 毒性平衡被打破,剧毒反噬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但女子的眼睛极亮,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谢谢。” 炼制失败了……然后呢,然后呢? 容榕只觉得头疼欲裂,天旋地转之余,他看见了一张苍老的面容……暴怒的师父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他嘴里倒了许多珍贵的九转还魂丹,然后把他扔进了五毒窟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在耳边,浑身上下爬满了毒虫,剧毒在身体里乱窜,疼痛和恐惧一同袭来,可九转还魂丹的效力又维持着他的生命和神智,不能死也不会晕…… “等等!你他娘的怎么了!”王雅殷正在等容榕回答,没想到面前的人发了一会呆后突然弯腰抱住自己的腿,用力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内力不断外溢,眼瞅着就是走火入魔的样子。 王雅殷大惊失色,猛然扑了过去,然而快靠近容榕的时候脸色一变,顾不得许多,捞上距离容榕最近的橘猫立刻退开,就在他们退开的瞬间,容榕内力疯了一样地扫过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被剧毒腐蚀的痕迹。 王雅殷和怀中的猫和一众护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了,他此时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把母亲派来的羽化境高手带上! “容榕?容榕!你醒醒啊!”他只能徒劳无功地用内力喊着。 而不知道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容榕失神之间嘴唇动了动,细弱的声音传了出来:“师父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雅殷顿住,神色惊疑地和怀中的猫对视了一眼。 就在屋内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容榕身前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他无视了容榕周身的毒瘴,一指点在他的眉心。 强横无匹的内力冲进了容榕的经脉,极为巧妙地解开了他的纠缠在一起的内力,过了一会儿,来人放下手,容榕气息已经平静下来,愣愣地坐在原地。 010率先反应过来,从王雅殷怀中跳出来,扑倒了容榕怀里,喵喵地叫着。 容榕被脑海中010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唤回了神,一脸懵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愣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我没有米糕分给你了。” 来人赫然是他们在花园里遇到的余三。 王雅殷神色警惕地看着他:“阁下到底是谁?” 能毫发无伤地压制住容榕诡异的剧毒内力,此人显然是羽化境的高手,这种高手怎么会流落街头还被一家青楼收留了? 余三并没有理王雅殷,他只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容榕,才说道:“方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方才的事情,容榕认真想了想,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 余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不记得也好。” 他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水滴样式的扇坠,随手递给容榕:“算是你白米糕的谢礼,时候到了,它自然有用。” 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别说容榕,其他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为何,容榕并不想违逆这个男人,他接过了那个扇坠,仔细地收在怀里,扬起脑袋,猫儿眼看着莫名乖巧:“我收好了。” 余三眼神一动,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语罢,如同来时一样突然,他的身影就这么消散在了当场。 王雅殷脸色一变。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靠近容榕,声音都变得小声了:“容榕,好兄弟,你还认识这种高手啊?” 容榕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其中肯定没有这个男人。 王雅殷还以为是他不想多说,于是干脆问起了另外一件让他好奇的事情:“你……方才到底想到了什么,怎么这么大反应?当然了,要是想起来你还会走火入魔,那就算了。” 走火入魔? 容榕睁大了眼睛,方才的事情他都没什么印象了,非要说的话…… “你刚刚不是问我在哪里见没穿衣服的女人吗?”容榕把自己的记得的事情说了出来,“是炼制透骨香的时候。” 王雅殷:“……” 他一时震惊到失语,半晌才反应过来,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透,透骨香?!那个四大奇毒之一的透骨香?!” 这下换容榕睁大眼睛了:“四大奇毒?” “对,有句话叫‘芳魂冢,透骨香,可怜春闺梦里妆,巧笑细言说霸王’,说得就是芳魂冢、透骨香、春闺梦和笑霸王四种毒。”王雅殷神色木然,“这是昔年,黄泉鬼医纵横江湖依仗的四种奇毒,不论哪一种,都算得上罄竹难书。” 其中透骨香又尤其出名。 这种毒用在女子身上,会遍体生香,最初被周朝的前幽王妃带入宫禁之中,在后宫之中广为流传,人人以为这只是一种异香……然后一次宫宴之中毒发,与携带此种毒接触过的人尽数变成了毫无理智的疯子,彼此之间互相砍杀,险些令周朝李氏灭族。 第249章 若不是彼时李氏还有先天境坐镇,如今这天子姓不姓李还另说。 鬼医也因此得罪狠了世家,不得不远走魔道寻求庇护。 而据魔道所言,鬼医搞这么个毒祸害李氏,一不是为了复仇,二也不是为了求财,他纯粹是觉得好玩,而大多他犯下的罪孽,原因基本都是好玩,无聊找事做等让人毛骨悚然的答案,这让鬼医坐实了疯子的名声。 王雅殷把这个情报在脑海里过了一圈,看了看面前的容榕,忍不住咽口水:“你怎么会在炼制透骨香的现场……你认识鬼医吗?” 容榕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小白说不能暴露他懂毒的事情……而想到小白,容榕顿时回神,干脆利落地忽略掉了王雅殷的问题:“你不是说在这里可以找到让小白回心转意的办法吗?办法是什么?” 王雅殷一噎,含糊道:“办法不是还要想嘛……” “二位公子。”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容榕一扭头,只见方才跳舞的两名女子到了身前。 一人扶着另外一人,神色不安中带着歉疚:“方才这位公子……事发突然,我们姐妹没有防备,不慎扭了脚……可否请二位公子宽宥,容我二人下去休息,楼中定然会换上其他的姐妹服侍的。” 她们说的很委婉,但容榕还是听明白了,应当是自己方才出事才导致她们受伤。 于是他十分自然地说道:“我可以治。”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敢过分违逆客人,于是顺从地半坐在地,伸出受伤的脚,白皙的足踝通红一片。 容榕看了一眼,在自己怀中掏了掏,掏出来一瓶外伤用药,到了一些在手里,二话不说直接往女子脚踝上招呼了过去。 女子一惊,但随即沉默了下来。 原因无他,容榕的手法实在是过于粗暴,不仅没有什么占便宜的意思,还充斥着早点结束的公事公办。 忍了一会,女子终于忍不住出声:“这位公子,可否轻些?奴家有些疼。” 容榕茫然抬头:“可轻了没用啊?” 女子眼睛里都有了泪花:“可是真的很疼。” 容榕纳闷地看了看手中的脚:“可是以前的人都不会疼啊?” 比如张猎户,揉完以后还会送他可以直接吃的肉干。 “哎呀,对待女孩子不能这么粗暴的……”王雅殷看不下去了,插嘴正准备教他。 “砰——” 门被大力推开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十三哥!”王雅殷率先跳了起来。 而在他身后,带着面具的封和光也跟了进来,眼神落在容榕握住脚踝的手上,面具后的眼神看不真切:“我二人应当没有打扰各位的好事?” 第118章 王雅殷带着一脸想看热闹的表情被王十三揪出去了, 作为王氏的外务主管之一,王十三十分有眼色地把空间留给了容榕和白洵,顺带以训斥王雅殷的方式解释了一番姑娘只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而容榕只是在帮她看伤。 他不用解释封和光也知道, 容榕这小呆子恐怕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那档子事,更不要说起心思了。 可知道归知道, 看见容榕和其他人肢体接触时, 陡然涌上心头的不悦还是让他失了态,以至于一句阴阳怪气的怪话脱口而出,而被王十三这个人精逮到了。 封和光面具下的脸嘴唇紧抿,难得有些懊恼。 容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见小白真的来找自己了,他一边觉得高兴, 一边又觉得自己应该继续生气,于是情绪两头拉扯, 相当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封和光的脸色。 终于, 觉得应该继续生气的小人打败了高兴的小人, 容榕瞄了一眼封和光,伸手把010抱起来, 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上面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大字。 封和光:“……” 他理亏地咳了一声。 从得知容榕被带进了青楼, 到偶遇王十三一起赶来的路上,他把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遭受过背叛的人最知道真心的价值,无论容榕想要帮他的原因是因为雏鸟情结, 还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这背后的危险,他都不应该拒绝这样的好意。 哪怕不想把他卷入其中,也应该好好解释,而不是简单粗暴地赶他走。 封和光取下面具,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轻轻展开。 一边生气一边用力往后瞟的容榕鼻尖不自觉嗅了嗅,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席卷了他,他顿时顾不得生气,立刻转身。 桌上摊着一包红彤彤圆滚滚的丸子,油香面香混杂着甜香,容榕眼睛顿时亮了。 是没吃过的好吃的! 他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拿,伸到一半猛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于是手指在空中蜷了蜷,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缩回去。 封和光忍俊不禁,见容榕控诉的眼神看了过来才赶紧递出台阶:“之前是我说错话了,这是玉琅城的特色吃食,叫糖玉丸,我专门带来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别生气了好么?” 容榕顿时满足,十分大方地一挥手:“我不生气了。” 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一包糖玉丸拉到自己面前,看着丸子油乎乎的表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上手,而是直接低下头叼了一颗丸子进嘴里。 第250章 酥脆的丸子瞬间碎裂,甜香布满整个唇舌,容榕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封和光坐在一旁看他一个接一个地把一包糖玉丸全部吃完,几乎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洋溢的满足和开心,嘴角也不知不觉扬了起来。 等容榕吃完,他才开口说道:“小呆,我之前让你回山谷不是……”要赶你走。 “我知道。”容榕突然打断了他,刚刚因为美食飞扬起来的心情又落了下去,他又不是傻子,“我知道我很多事情都不懂,也帮不了你什么……” 他抿了抿唇,样子十分委屈。 封和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是因为你帮不上什么……而是我不想牵连你。” 容榕抬头:“我又不怕。” “可我怕。”封和光心平气和,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旁人坦诚过害怕了,可面对容榕时,这些情绪却十分轻易地说出了口,“你打听过我的事情,就应该知道,被我家连累惨死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我与他们素昧平生,还能勉力不为所动……” 他看了过来,眼底是容榕从未见过的沉重:“若你也受我牵连出事……你又要我如何自处?” 有生之年,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接受一次亲近之人的逝去了。 容榕从懂事到现在,几乎从来没感受过来自他人的担心,他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可身体却给了他诚实的反应。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你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这里听了会发热。” 封和光:“……” 他无奈地笑了笑:“小呆子。” 容榕警惕地抬头:“你是不是在骂我?” 经过几个月的外出游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骂人的话都听不懂的容榕了,呆子明明就是骂人的话! 封和光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书没白读。” 容榕不太满意,不过看着封和光脸上的笑意,他直觉一闪,理直气壮:“那你是同意我帮你了,反正不准赶我走!” “你真是……”封和光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听我的话……我先想个法子让你从王氏的视线里脱离出来吧……” 如今王十三看到了自己的特殊态度,那就不能再把容榕放在明面上,否则以王氏的势力,说不准多久就会把他鬼医传人的身份扒出来……以鬼医的作恶多端,实在难料王氏对容榕会是什么态度,毕竟一方大势力,就算掌权者如何正派,也难保底下没有虫豸。 封和光眉眼间阴霾一闪而逝。 容榕没注意,得到肯定回答的他喜滋滋的,看见封和光沉思的脸,一路走来时眼睛瞄到的一些画面顿时浮现出来,容榕无师自通地选了一副,趴到桌子上看着封和光,拖长了声音道:“小白,你最好啦~” 声音娇柔婉转,语调一听就是江华楼特产。 封和光思绪瞬间被打断,没好气地捏住他半边脸:“……不要什么都跟着学。” 容榕坚持不懈地奉上笑脸,终于把封和光逗得破了功,笑着摇了摇头,转而详细问起容榕这些天经历。 容榕可算找到了倾诉对象,一股脑地把自己这几天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什么还想吃说了一遍。 封和光静静听着。 气氛逐渐变得静谧而温和。 但一旁的010看着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急得团团转,明明宿主和任务对象之间好像已经蜜里调油了,可任务进度却纹丝不动,他忍不住用猫头拱了供说得正开心的容榕。 容榕扭过头,脸上全是问号。 还没等010说话,封和光突然伸手递了一杯温度刚好的茶,等容榕一口气喝完后,又用不知道哪里来的手帕替他擦掉了嘴角的水渍。 容榕习以为常地抬了抬头,方便封和光动作。 封和光慢条斯理地替他擦完嘴,把手帕收回来叠得整整齐齐,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010,这才问道:“小呆,我之前就想问你,这只猫也是你在山里捡的吗?” 010只觉得那一眼看的他毛都要炸了。 容榕浑然不觉异常,声音十分轻快:“对的~010是我在大柳树底下捡到的。” 大柳树? 进入山谷的隐秘小道藏在一片柳树林里,其中最靠近入口的一颗被容榕称为大柳树,那地方不仅藏在深山之中,方圆十几里内寥无人烟,甚至因为靠近鬼医的藏身之所,处处都是杀机……一只一看就是家养的猫,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封和光若有所思:“零一零?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容榕眨了眨眼睛。 这是010自己说得名字啊,可010也说过不能把这个事情告诉别人。 于是他下意识地和010对视一眼。 010顿感不妙。 以往的任务中他还是系统之身,想不出现就不出现,但这个世界陡然拥有了实体,他一时大意结果落下了好多破绽。 任务对象怎么看上去这么聪明的样子……他不会猜出来什么吧? 010心都提了起来。 封和光倒不至于猜出来这么离谱,他只是想到了一个可能——上古时期灵力充足时,世间还有大妖灵兽等非人族类,可随着世事演变,这些过于强大的物种都消失在了时间长河里,只有依稀的血统传世。 一只有妖兽血统的猫出现在容榕身边,它想干什么? 封和光看着010:“我观它十分通人性,甚至能听懂人言,一般猫可做不到这样吧?” 第251章 容榕又眨了眨眼,听着010疯狂在脑海中输出攻略,忍着心虚说道:“唔……010他是很聪明的猫咪……” 封和光挑了挑眉,盯着他怀中的猫看了半晌,直到010恨不得钻进宿主怀里避开视线的时候,才笑了笑:“他不会伤害你就行。小呆,你该不会因为它才会出山来找我吧?” 这本来只是随口的推断,没想到容榕眼睛一亮,满脸赞扬:“小白你好聪明哦!就是这样的!” 还真是? 封和光顿时又加深了一层怀疑:“它为什么会让你来找我?” 总不至于又是哪方势力借容榕来试探自己吧? 不,不对,这些年除了自己的义弟义妹们,没人知道自己和容榕的联系才对。 说起这个,容榕顿时把自己忘了的事情想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回道:“要找你修镜子!” “修镜子?”还沉浸在阴谋论里的封和光愣住了。 容榕猛猛点头,把破镜重圆按照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然后有点失望地说:“但是镜子被我放在客栈了,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把镜子修好?”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封和光。 封和光理了理他话,算是明白了他的逻辑,原来是因为一只小猫看到了自己送给容榕的镜子,想要把镜子修好才出山的吗? 若是旁人,他可能还会自作多情地想一下说不定修镜子只是一个借口,可放在容榕身上……封和光觉得以容榕的心思单纯,可能真的只是找他来修镜子的,再想想自己方才的一系列猜测……一时间只觉得无奈又想笑。 他扶了扶额头:“小呆,那枚梳妆镜,它本来就不是坏的。” 容榕没听懂:“……?” 封和光不自觉地摩挲起手中的面具,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那是我娘亲的遗物……” 再次唤出这个久违的称呼,他心神都有些恍惚……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回想起爹娘的模样了,如今再想时,甚至连他们的相貌都快想不起来了。 “这是一枚双面镜,是我爹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封和光说得很缓慢,“甚至找了当时墨宫的巨子,还挨了巨子好一顿骂,盖因巨子觉得制作一面镜子如此简单的镜子竟然要他出手,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而爹爹解释这是因为要给娘亲最好的之后,巨子骂的更凶了……爹告诉我,找了媳妇之后就要离那些八百年也成不了亲的人远一点……只是后来巨子还是帮他做了这面镜子,还把爹找的漂亮但不值钱的石头都换成了相似的名贵宝石,爹又改口说以后要多和这种富朋友打交道……” 容榕听得入迷,但眼神总被封和光的嘴角吸引过去。 小白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下方总有一个微微的凹陷,看着就想戳。 想到就做,容榕当即伸手戳了戳他的嘴,封和光正在说话,不防他突然动手,嘴唇翕动间把容榕的指尖含进了嘴里。 容榕只觉得一个柔软的东西舔了自己手指一下,痒得十分不舒服,他收回手指,惊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封和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舔到了什么东西时,忍不住头皮一麻,当即起身退后了几步,脸上全是隐隐的懊恼。 君子发乎情止于礼……这也太冒昧了…… 还没自省完,看到容榕望过来的疑惑眼神时,他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大了……但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容榕直接把自己的手怼到他的面前。 那张精致纯然的脸庞上全是理所当然的好奇:“小白小白,刚刚感觉好奇怪,你再舔一下!” 封和光:“……” 他看着面前微微屈起的白皙手指,又一次感受到了语言的苍白。 第119章 封和光在理应情窦初开的年纪遭受巨变, 自此一心复仇,将一切儿女情长都抛倒了脑后,等年纪最小的小九不再黏着大哥要抱之后, 他就再也不曾与人亲近过。 直至在容榕的山谷里养伤的半年, 他先是重伤行动不便,后又被容榕伤了双腿, 只能被迫接受被人抱着出入的现实, 而容榕表达喜欢的方式异常简单粗暴,就是抱上来用脸蹭。 久而久之,他不仅习惯了容榕的亲近,甚至在这样的亲近中得到了久违的宁静。 但也就此为止了。 哪怕后来发现自己对容榕的心思的不单纯, 但自己血仇未报,容榕又心思单纯, 他也从未想过要更进一步。 现在这样就很好,容榕不通情爱, 只把他当成一个不同寻常的小动物,若大仇得报的那天他还有命在, 那再回到山谷, 慢慢引导容榕也不迟,可如果中间有差错, 那容榕也不会过于伤心,等他多捡几只松鼠仙鹤之类的, 总会忘了自己。 可他没想过容榕会离开山谷来找自己,更没想有一天会面临如此场景。 他看着面前的手指和一脸期盼的容榕,陷入了沉默。 容榕没得到反应,明白了这样不行,顿时非常失望:“不可以啊……” 还没等封和光说话,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那我先给你舔,然后换你给我舔,交换!好不好好不好?” 封和光:“……” 围观的010忍不住用爪子捂住了脸,宿主这脑回路还真是诡异,自己是不是得给他找点启蒙书籍看一看。 封和光内心那点别扭害羞全被哭笑不得取代了:“你真是……好了,别这么看着我,不行。” 第252章 容榕眨了眨眼,露出来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一下一下地偷瞄着封和光。 封和光素来扛不住他这样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后,轻轻捧起了他的脸。 容榕一双猫儿眼在灯光下仿佛一汪清透的山泉,脸上是全然的信任和亲近……没有人能在心上人这样的表情前无动于衷。 封和光心跳得极快,几乎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容榕柔软的唇瓣,而容榕则在此时十分自然地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 封和光脑子里的弦一下断了。 他控制不住地靠近,容榕身上的清苦药香盈满了鼻尖。 容榕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状十分自然地偏了偏头,将半边白皙的脸庞贴了过来——这是他想要蹭蹭时的习惯性动作。 柔软的脸颊蹭到了他嘴唇,如同一盆凉水,唤回了封和光岌岌可危的神智,他陡然想起来,容榕现在什么都不懂,此时不论做什么,都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他缓缓退开一些,没让容榕发现身体的一样,在他疑惑的眼神下微微闭了闭眼,然后克制而温柔地吻了吻他的眉心。 容榕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眉心,又摸了摸心口——和被舔手指的时候感觉不一样,是冬天抱着毛茸茸的小花狂蹭的感觉! “好了,我们该回去,接下来……”封和光强自镇定地退后一步,正打算把后续的时候给他叮嘱一下,但后续的话都被容榕的动作打断了。 容榕学着他的样子捧起了他的脸,还揉了揉,动作十分没轻没重——封和光感觉他像是在揉猫头。 紧接着,容榕微微按下他的脑袋,用力在他脑门亲了一口,发出好大一声“木啊”。 喜滋滋的容榕:“小白小白,我学得像不像?你喜不喜欢?” 表情一言难尽的封和光:“……” 目瞪口呆的010:“……” …… 容榕抱着猫回到客栈时,王元昊正披着狐裘在他门口等他。 容榕看了一眼王元昊,兴致不是很高:“你的解药我还配好。” “无妨,在下不着急。”王元昊微微笑了笑,“只是容少侠许久没回来,在下有些担心。” 担心? 容榕摸了摸胸口,并没有听到小白说担心他时的热意,于是得出此人并不真心的结论,“哦”了一声就打算回房。 刚走没几步,王元昊突然开口:“容少侠似乎有些为难之处,或许在下可以帮上一二?” 听到这句话,容榕的脚步停住了,他还真的想起来了两件事。 “你能让那个王大听你的吗?”容榕一双猫儿眼认真看着王元昊,“要他帮忙的时候能帮忙吗?” 王元昊:“……?” 你说让谁听我的?! 容榕半点不觉得自己问得不对,虽然小白最后说不用他的帮忙,但他还是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那就是小白遇到的事情很麻烦,需要很厉害的人才能帮忙,而容榕除了自己死掉的师父,并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于是主意自然而然打到了王元昊身上。 他既然说得这么厉害,那一定可以使唤得动王大吧,这可是王氏最厉害的人了。 容榕理直气壮地看着王元昊,等待着他回答。 王元昊沉默半晌:“……不知容少侠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劳烦王大先生出手呢?” 容榕一懵,他还真不知道小白遇到了什么困难,想了想后如实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要帮手。” 王元昊镇定地保持微笑:“……那不如等少侠需要之时,我们再来讨论此事?届时如真的需要王大先生出手,在下也愿勉力一试。” 嗯? 容榕眼睛亮了,这应该是可以的意思吧?虽然不太确定,但不重要,容榕把这个对话记下,打算明天去告诉小白。 说完这件事,他又问道自己关心的第二件事:“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怎么亲热吗?” 王元昊:“……???” 他险些没绷住表情,若说第一个问题还算情有可原,那这第二个问题未免太不成体统了吧?! 大周就算风气开放,也没开放到当众讨论这种事情的程度吧?! 他的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何,何出此言?” 容榕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只是感到困惑。 他见过醉春光发作,毒发的人会眼神迷离地到处亲亲蹭蹭——这就是一种普通的毒发的行为,直到今天晚上,小白落在眉心的一个吻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亲吻不用吃醉春光也可以做,而且这种感觉像是吃了一颗很好吃的糖,吃了还想再吃! 可他学习小白的动作亲回去后,却又没了那种感觉,小白用一种看不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后说,“不要随便和别人亲热”。 容榕把“亲热”这个词记下,一般对小白做的事情都不能对别人做……同理可知,不能对别人做的事情就可以随便对小白做,所以他可以和小白亲热! 听上去就比亲亲高级,那感觉一定会更好吧?! 于是容榕满怀期待地询问小白要怎么亲热——然后被弹了一个脑瓜崩。 容榕很不高兴。 但没关系,小白不教,他又不是不能找别人学! “你一定知道的吧?”容榕期盼地看着王元昊。 王元昊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容少侠,我们一般不在大庭广众下讨论这般,这般私密的事情。” 第253章 “大庭广众?”容榕左右看了看,感应中只有不远处有三个护卫的样子,“可这里只有五个人呀?而且为什么不能谈?” 王元昊几乎能感觉属下看过来的同情眼神,但靠着多年和剧毒夺命的意志力,他还是撑住了:“那我斗胆问一问,容少侠想和谁亲热呢?” “小白”两字已经到了唇边,容榕陡然想起了小白的计划,于是改口道,“不要你管。” “在下并未探究的意思。”王元昊坚强地保持着微笑,“只是,少侠所言的对象是男是女总该让在下知晓,毕竟男女和,和龙阳之间总归是有些区别。” 龙阳?又遇到了一个不懂的名词,容榕同样记下打算问小白,不过王元昊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于是他说道:“他是男的。” 王元昊继续微笑:“……那在下明白了,容少侠稍等片刻。” 容榕立刻点头,真情实意地笑起来:“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放心,我明天就把解药配出来给你。” 王元昊松了口气,笑了笑:“那就多谢容少侠了。” 他挥了挥手,叫来一个面容平常的侍卫:“这是王思,稍后他会把少侠需要的东西送到你房中,同样的,少侠配药如有需要的药材,告诉他便是。” 容榕胡乱点点头,揣着猫回到了自己房间。 王元昊亦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后,一名护卫回来了:“大少爷,属下回来了。” 王元昊“嗯”了一声:“说说看。” 护卫一抱拳:“是,二少爷今日申时一刻到了惠园,属下不敢靠得太近,但能确认二少爷确实至今未从惠园中出来。” “是么?”王元昊不置可否。 护卫犹豫了一秒:“大少爷,如今距离英雄会只有不到十天了,要打点的早就打点好了,二少爷这个时候去惠园干什么?” “干什么?”王元昊低低一笑,“当然是用鬼医传人去当投名状了。” …… 容榕回到自己的房间,把010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里面都是小白特意让江华楼的大厨给他准备的点心。 他把点心铺开,和010分享。 010却无暇顾及美食,他看着任务面板百思不得其解,上面0%的进度简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代码还没修好。 按照池晏翎的说法,任务进度和双方的复合意愿有关,在楚煜鸢和贝兰那里又验证了双方之间还应当没有其他误会和阻碍,但这两条都不符合容榕和封和光现在的情况。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误会,看上去也亲亲密密没有阻碍,就算封和光似乎面临一些麻烦,那进度也不应该是零啊? 容榕吃了两块说不出名字的清香糕点,含混地问道:“010,你不吃吗?” 010看着容榕一脸单纯的表情,突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什么了:“宿主,你喜欢小白吗?” 容榕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呀!” 010又问:“那这块点心和小白,你更喜欢谁?” 容榕依然毫不犹豫:“小白!” 还没等010松口气,容榕不存在的尾巴就翘了起来:“小白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点心!” 说完,他睁着猫儿眼看着010,满脸都是“我聪不聪明”? 010:“……?” 得,他算知道是进度为什么是零了,先不说任务对象的意愿,容榕这傻孩子都还没开窍啊! 010心累。 他正在琢磨怎么让宿主开窍时,王思敲响了房门,毕恭毕敬地把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递给容榕,还顺便给了一盒白腻的脂膏,然后火速消失。 容榕本想问他这盒有美肤润滑之效用的脂膏是干嘛的,结果王思跑得飞快,他只能作罢,拿着东西回到了房间里。 010眼睛一亮,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虽说系统看这些东西会被打马赛克,但没关系,宿主的眼睛又不会被马赛克! 010立刻凑了上去。 容榕很大方地给他让出来一个位置,和猫咪一起翻阅这本画册。 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容榕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又是纠缠的人影,又一页……他很快翻完了整本画册,表情变得茫然:“这是……武功秘籍吗?” 010:“……不是!你注意细节,细节懂吗!把你和任务对象带入进去!” 细节? 容榕“哦”了一声,又翻了回去,可看来看去,这还是两个人翻来覆去地练功嘛! 010眼前一片马赛克,因而并不知道,在琅琊王氏的管控下,琅琊地区的避火图也讲究一个雅致,是以市面上流传的大多都只有其神,没有细节,这档子事毕竟是本能,大多数人该知道的也知道,避火图只不过是给个位置的参考罢了。 偏偏容榕什么都不知道。鬼医素来把天下人都当耗材,人体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味特殊的药材,容榕受他影响,人体部位于他而言不过只有是否方便下药的区别。而真正教他常识的封和光……封公子好歹也是出身名门,骨子里的内敛和矜持是少不了的,同样不可能和容榕聊这些事情。 于是容榕对着只有体位没有细节的图看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亲热就是换种方式练功! 他把这些姿势都一一记下,脑海里不自觉地描摹起来……唔,有些动作难度好高哦,不过小白武功也很高,身体灵活,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254章 容榕越看眼睛越亮,像是个找到了玩具的小孩。 010看不清图,但看着宿主的表情和眼神,自然以为这是宿主在本能的刺激下开窍了,深感欣慰。 很好很好,任务完成指日可待啊! 第120章 第二天开始, 容榕便忙忙碌碌地给王元昊配解药。 王元昊所中的“我见怜”是鬼医早年改进一个毒方后得到,毒性发作时,中毒之人看上去与心脉不足导致的重病一致, 仅在细微处有差别, 等闲医生实在难以判断,是阴人的居家必备之选。 鬼医得到此毒后, 直接将毒方和毒性宣扬地天下皆知, 还特别“好心”地提醒了当时大周北境的一个家族族长中毒了,导致这一个规模不算小的中型家族在互相猜疑和内斗中逐渐飞速衰败下去。 因而我见怜毒药不算难得到,但解药却被鬼医握得死死的。 而容榕把自己和王家兄弟接触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封和光后,封和光立刻发现, 当容榕对王元昊说出自己能解我见怜时,他与鬼医的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暴露, 而邺城王家和琅琊王氏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中间涉及河图洛书这种重宝, 又涉及旁系子弟争夺家产牵扯嫡支这种烂事,封和光当即不再犹豫, 无论如何不能让容榕继续呆在王家兄弟身边。 花了两天, 容榕才把解药调配好,然后找到王元昊把解药交给他, 说道:“好了,你要的东西我做好了, 我也要走了。” “走?”王元昊接过解药,显得很惊讶,“容少侠若是打算出门,那在下可让王思陪同。” 容榕摇摇头:“不是,我要回家了。” 王元昊一怔:“回家?少侠不是出门找人的吗?” 容榕垂下眼睛:“我找到的人不在了, 所以我要回去了。” 王元昊动作一顿,神情倒是不算意外,二房能查到的消息,他自然也能查到,知道容榕最开始想要找的人是已死的封和光,老二那边说不定一直在等容榕什么时候联系上封和光。 可到琅琊之后,容榕成天不是到处吃吃吃,就是呆在房间里逗猫,唯一表现出特殊的人便是忘归楼主白洵。 可此人显然不会是封和光……谁都知道忘归楼的神兵三相面相当邪性,忘归楼弟子在入门之时都会在三相面中留下一缕面相,这缕面相可以印证弟子内心,如有叛门的想法,则三相面的杀机转瞬即至,而只有被三相面印刻二十年以上的弟子,才有可能在日后得到三相面的承认,执掌神兵。 是以白洵不可能是封和光,估计只是身形与封和光有些类似。 而前几天据说白洵和容榕在惠园中闹得相当难看……此后容榕不愿意再去惠园,而王氏派人询问也被他挡了回去,现在看来,容榕是确认了白洵不是封和光? 若是换个人,王元昊说不定还会装傻问一句“阁下如何确定要找之人不在了”,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确认了容榕的呆并非是装的,因而也不掩饰自己早就知道了他想要找的人是谁,只是点了点头:“回去也好,英雄会渐进,如今琅琊暗潮涌动,以少侠的性子,确实不太适合再待在此处。不若我差人送少侠回邺城?” 如他所料,容榕根本没什么反应,只是摇摇头:“不要了,我自己坐木流车回去。” 玉琅城郊外就有木流车站,到中部的天华府后,再转一次车就可以回到邺城。 王元昊也没有坚持:“那在下差人去替你买票,少侠帮在下解毒,恩同再造,小小车票就不要和在下客气了。” 容榕想了想,点点头。 “那少侠启程之日,是否要与二弟说一声?”王元昊又问道。 容榕一脸奇怪:“为什么要跟他说?” 王元昊:“……” 他现在基本确定容榕应该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是王元景雇佣的护卫了。 不过也无妨,王元景所求无非是王氏的镇族之法,一个鬼医传人加上其与封和光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说不定还真能让他在王氏实权长老那里得到什么许诺,因而容榕早点离开,对他也算是好事。 于是王元昊从怀中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石:“此乃家母留下的遗物,日后少侠如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容榕伸手接过来,新奇地看了看,很快往怀里一揣,把寸步不离身的010抱起来放在肩膀上:“那我就走了。” 王元昊这才发现,容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包裹都收拾好了。 这么着急? 王元昊内心闪过一丝疑惑,但看着容榕清澈见底的猫儿眼,又觉得说不定是最近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差遣王思跟着容榕一块去往木流车站,送容榕上车。 容榕也没反对,坐上王思的马车离开了客栈。 等他们走后,王元昊才看向身边的护卫:“这两天老二都在七长老身边?” 护卫点头:“是的,七长老日前出现在城东的琉璃巷内,调查疑似冥火教恶徒伤人的事件,除了嫡支的几位少爷小姐,二少爷也跟着。” “冥火教?”王元昊一愣。 “少爷这两天闭关入定,因而消息还未告知您。”护卫说道,“就在一天前有人发现琉璃巷的地下老大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只剩下了一张人皮,与冥火教的血魔功造成的死状一致,于是冥火教得到了道尊遗宝且死灰复燃的传闻甚嚣尘上,惊动了惠园,七长老奉命去勘察,也是为了压一压流言。” 第255章 王元昊若有所思。 冥火教在袭杀封瑜夫妇后,被封瑜夫妇的师长好友联手灭门,至此邪魔外道最大的一方势力分崩离析,给了江湖十年清净,若是还不到十二年冥火教再次卷土重来,这是把当初的几大势力脸放在地下踩了。 他问道:“除了道尊遗宝,还有什么传闻?” 护卫回道:“除了这个,也有人说,冥火教昔年根本没有被灭门,而是几大势力勾结魔教强行从封瑜手中抢夺道尊遗宝罢了,道尊遗宝在封和光手上就是王氏、崔氏和神一山庄放出来的障眼法,道尊遗宝其实被几方势力和魔教瓜分,轮流参悟,而如今正道不想把道尊遗宝给冥火教参悟,冥火教不服,这才在玉琅城动手给王氏一个警告” 王元昊玩味一笑:“有意思。” 当初一同攻上冥火教山门的,五门七派中有少林寺、诛魔寺、神一山庄和云梦阁,世家有王氏、卢氏、崔氏和高氏,此外还有不少散修。其中少林、云梦阁和诛魔寺基本没有杀人夺宝的嫌疑。少林一来家大业大,二来,封瑜作为曾经的少林僧人,时不时回少林拜见授业恩师,少林要动手不用这么麻烦,云梦阁同理,云梦阁功法更适宜女子,当代阁主与苗珂乃是挚友,苗珂经常携家带口去往云梦阁做客,而诛魔寺则是因为功法特殊,除了本家功法无法兼修,也没有必要图谋他人。 而神一山庄本来与云梦阁的境遇类似,可在数年前封和光被沈之盏收养,当即就传出来神一山庄这是勾结魔教做了一个局,只是后来沈之盏在外表现出来对封和光的栽培更甚于自己弟子和孩子,加上封和光表现得十分感激,这才勉强把嫌疑洗清。 相比于门派,世家这边就显得耐人寻味。 封瑜交游广阔,但毕竟门派出身,在世家中的朋友不多,其中卢氏被逐出家门的卢三爷是他的好友,昔日灭魔报仇卢氏也只去了卢三爷,还牺牲在那一次的复仇中,任谁也挑不出刺,而王氏和崔氏,两大世家和封瑜泛泛之交,当初会响应号召还惊呆了不少人。 王氏还好说,毕竟圣人言的特殊性,族人想要行侠仗义说得通,崔氏才正儿八经是莫名其妙,为何派人参与至今仍然讳莫如深。 反正也没有谁敢去询问崔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唯一有资格问的封和光也死在了魔教手中。 如今英雄会在即,各大势力的人接连到来,其中不乏神游境的高手,魔教既然敢在此刻闹事,那背后说不定也有同样的高手……这玉琅城是真的要乱起来了。 容榕走了也好,毕竟鬼医没了踪影,要找这么个精通毒术的神医可不容易。 王元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准备回房间:“继续盯着老二。” 护卫一抱拳:“是。” …… 容榕坐着马车到了木流车站,王思替他买好了到天华府的票,和容榕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王思解释道:“这是一等车厢的票,木流车虽然便捷,但毕竟路途遥远,一等车厢乃是单间床铺,更方便您路上休息。” 容榕“哦”了一声,跟王思挥挥手:“谢谢你,你回去吧,再见~” 王思愣了个神的功夫,容榕就跑上了停在车站里的木流车,王思刚刚一动,身着墨宫服饰的乘员就看着他:“买票了吗?” 王思只得作罢,犹豫了一会后,还是退出车站回去复命了。 容榕趴在窗户上,确认王思已经离开了,这才抱着010下了车,左右看了看后,朝着和小白说好的位置走去。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一颗红枫树下,正盯着地面发呆。 第121章 容榕看见她的时候, 她也看见了容榕,默不作声的站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容榕。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 容榕率先打破沉默:“……小五?” 影五点了点头:“是, 大哥让我来找你,跟我来吧。” 容榕“哦”了一声, 抱着猫跟上她:“我们要去哪里?” 影五领着他转了个弯, 朝着木流车站后面的树林走去:“去安全的地方。” 绕过这片丛林,在郊外有一个秘密的据点,在那里给容榕做些伪装,然后再领着他回到玉琅城, 如此便能将容榕从各方势力的眼睛里摘出来,纵使有人想要找他的踪迹, 在玉琅城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城里找一个易容便装后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容榕瞬间想起了小白曾经跟他说过的酱油铺, 按照010的分析,因为小白在做一些危险的事, 所以要有秘密据点, 而据点一旦暴露,可能会给小白带来危险。 他顿时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影五身后。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玉琅城前往天华府的木流车便被拦了下来, 一名穿着王氏管家服饰的中年人领着人搜寻着所有车厢,许久之后,不得不在乘客怨声载道中放行。 影五二人并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只是沉默着在丛林中穿行。 影五一边带路,一边用余光打量容榕, 小神医的存在在兄弟姐妹之间不是秘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近容榕,眼神充满了好奇。 小神医比她想象中更好看,而且身上有一种让影五很喜欢的无害气质,像是某种初初离开山林的小动物,让人很有揉一把的冲动。 在她第五次偷看的时候被容榕发现了,容榕对她露出来一个不明所以的疑惑表情。 第256章 影五立刻转头,状似专心地看路。 但容榕并没有放过她,而是戳了戳她:“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影五:“……没有看你。” “可我明明看见了。”容榕嘟囔两句,打开了话匣子,“你就叫小五吗?名字好奇怪哦,你也姓封吗?小白说你是他妹妹。” 影五惜字如金,但有问必答:“我有名字,不姓封,五是在家中时的排行,大仇未报之前,本名无颜言说,白洵是我的结拜大哥。” 容榕对于结拜还是知道的,“哦”了一声把话题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你也要报仇吗?你的仇人和小白的是同一个吗?” 影五沉默地点点头。 容榕锲而不舍地追问:“那是谁?” 影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但对上容榕炯炯有神的眼睛,扭开了脸,看上去正在组织语言。 过了一会儿,在容榕期盼的眼神中,影五说道:“……你去问大哥。” 容榕:“……” 小白又不愿意告诉他! 他很不高兴地踢开了路旁的一粒小石子:“哼!” 影五看了看他写满不高兴的脸,那种想要揉他脑袋的冲动又上来了,但想到自家大哥对容榕的重视,她艰难地把这种没大没小的想法忍了回去。 被容榕踢开的小石子弹了弹,消失在了视野中。 “咦?”容榕下意识停下脚步,用力眨了眨眼,方才路边的草丛似乎模糊了一下。 影五注意他的动作,下意识凝神,这才惊觉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是一片不正常的昏暗。 “情况不对,小心。”影五从腰间抽出来一只长鞭,将容榕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看着周围,内心止不住地懊恼。 王氏是封和光布局的重要一环,她在这附近潜伏了两年多,对周围环境异常熟悉,这片丛林山高林密,入了山林光线昏暗是平常之事,但她竟然不知不觉大意了,导致光线变化都没发现,现在这样子,明显是落入了旁人的陷阱。 容榕不明所以,但影五的动作让他有些紧张的抱紧了怀中的010。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容榕在脑海中问系统。 010也有些紧张,爪子扒拉住了容榕的袖子:“我也不清楚,系统的大部分功能都被封禁了,总之现在情况不太对,宿主你要小心一些。” 一边说着,他一边翻找着后台,试图找找现在能用的金手指。 容榕闻言,下意识把手伸进了袖子中,握住了一根银针。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高大繁盛的树木越来越浓密,宽大的叶脉将阳光遮得一丝不剩,甚至还有正在生长之势。 影五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长鞭,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这个趋势继续下去。 她保持着将容榕护在身后的姿势,眸色转深,内力在经脉中奔腾,五感被她提升到了极致,细细感受着阵法的破绽,终于,一丝微不可见的波动被她捕捉到,长鞭顿时一甩,凌厉的内力如同一弯月牙朝着弱点处飞驰而去。 剧烈的无声无息地传开,繁茂的树木层层叠叠地倒下,但又迅速生长,而此前几不可见的杀机此时却是明显了起来,莫名悠远的笛声从远处传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大作,山林中顿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毒虫,蜘蛛蜈蚣毒蛇飞蚁应有尽有,它们层层叠叠地涌来,竟然给人以无穷无尽之感。 影五脸色发白,既是消耗不轻,也是对虫子的天然厌恶,她顾不得消耗,内力沸腾,正准备再来一次,身后的动静却让她动作一顿。 影五下意识回头,发现容榕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那副天真单纯的神色,一双猫儿眼看着涌来的毒虫,仿佛琉璃一般冷漠剔透,白皙的脸庞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恐怖而神秘的纹路,从两侧眼角蔓延到脖颈,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妖异的美感。 一阵难以言喻的波动从容榕身上传出,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影五不由自主地低头一看,容榕的手腕不知何时被他划开一道伤痕,血液滴落在空中,迅速被内力蒸发成水汽,向着四周散播而去。 草木开始成片枯萎,空中的飞蚁簌簌下落,地上涌来的毒虫纷纷翻滚着死去,好像只是一瞬间,影五便成了容榕身侧唯一的活物。 影五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啪、啪、啪——”一名男子一边鼓掌,一边从一颗树后面走了出来,明明光线昏暗,可他身侧却似乎自带柔光,将他俊秀温文的脸庞照得清晰可见。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面具仅仅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男人,打扮神似西南的蛊苗,裸露的腰腹间别了一只短笛。 影五绷紧了身体……后面那名疑似蛊苗的男人是羽化境的高手,而前面那人,能让经过特别训练的她感受不到境界,要么此人会极为高明的敛息功法,要么就是此人乃是神游境的高手,不论哪种,都不好对付。 领头的男子停下掌声,含笑看着形象颇为诡异的容榕:“不想本座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五毒轮转大法的风采。不知这位小兄弟与黄泉鬼医是什么关系?鬼医他老人家可还好?” 容榕本就不擅长这种交往,面前的人还给他一种异常危险的感觉,精神紧绷之下,下意识蹦出来几个字:“不要你管,让开。” 话一出口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但已经晚了。 第257章 男子一挑眉。 容榕心头狂跳,下意识将怀中的010一旁的丛林中一扔,内力不要钱地涌出,然而还是被一阵大力击飞,幸而影五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带着他往后退了十几步,方才堪堪卸掉力气。 刚一站稳,两人齐齐吐出一口血。 010被甩了出去,凭借猫咪的敏捷四爪落地,焦急地在后台翻找……各项权限都是锁定的状态。 看着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的宿主,他心一横,干脆地退出后台,重新打开一个页面开始敲代码……任务对象那些看上去牛哄哄的身份和技能一定要有作用啊! 男子看了一眼飞出去的猫,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本座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辈了。”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本以为是故人之后,特地出来打个招呼,不想你倒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时间还早,本座便跟你玩玩。” 容榕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把影五推了出去,自己凝结内力于掌心,循着莫名的感应抬手接下了男子一掌。 一道横冲直撞的内力直接侵入心脉,容榕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摔了出去,一枚扇坠从他怀中掉了出去,在血泊中滚了两圈,亮了一亮。 在场之人谁都没注意,男子很快重新显出身形,有些新奇地看着容榕:“你五毒轮转大法显然是练到了高深处,怎么什么招式都不会?莫不是鬼医没有教你吗?” 他身后的蛊苗突然脸色一变:“主上,小心毒。” 男子神色一凝,很快发现了身侧的不和谐之处,凭借强大的境界强行将异物排出了经脉之外,但仍然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他眼睛眯了眯。 容榕已经站了起来,有些失望地看着男人身上的毒解除。 男人发现的太快了……加上境界的压制,他拼着受伤打出去的毒没能起效。 影五缓过了气,迅速到了容榕身边扶起他,眼神很是忌惮:“魔君大摇大摆地出现玉琅城,不怕王氏高手出来斩妖除魔吗?” 魔君有趣地笑了笑:“小丫头看着脸生,眼力倒是不错。” 猜想得到证实,影五的心沉了下去。 她身上带着讯号弹,但兄弟姐妹中,境界最为高深的大哥也只是羽化后期,只是凭借着神兵之力堪堪对付神游境……私心而言,她并不想把大哥引到危险之中,而更要命的是,大哥让她来接容榕,如果他们久久未至,说不定大哥会直接找过来……虽然大哥也不一定能找到这里……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急速思考着对策,却发现扶着的容榕开始不自觉的颤抖,影五一愣,立刻扶住他:“……你还好吗?” 容榕脸上的诡异花纹已经褪去,露出惨白的脸色,他紧紧咬着唇,眼神木然看着前方,并没有回答影五的话。 010修改了代码,强行隔空投放了消息给任务对象,此时才出现回到容榕身边,一看他这个样子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容榕的功法反噬犯了! 该死,怎么好死不死是这个时候! 谁都没发现魔君身后的蛊苗消失片刻后又重新出现了,行了一礼:“主上,属下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时候不早,是否离开?” “嗯。”魔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明显状态不对的容榕,随口说道,“那走吧,带上这个跟鬼医关系不浅的小家伙,至于另外一个丫头,就杀了吧。” “是。”蛊苗答应一声,将腰间的横笛取了出来,放在唇边低低吹奏起来。 影五只觉得脑袋如遭重击,口鼻之中都溢出了鲜血,而几倍于方才的毒虫涌来……能克制他们的容榕却陷入了异样,身体不住地颤抖,人却呆呆地没有反应。 影五艰难地扛着笛音挥出长鞭,内力扫空一小片毒虫,却杯水车薪。 蛊苗踩着满地毒虫到了她的面前,笑了笑:“小丫头,把他给我。” 影五把容榕往身后藏了藏。 010把自己吊在容榕的衣服上,焦急地不行。 要是任务对象再不来,他又要违规操作了!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祈祷,蛊苗在碰到容榕的一瞬间眼神一变,以极快地速度退开,饶是如此,仍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身惨叫。 半截手指掉在了地上。 一个面容普通的男人站在了容榕身前,明亮的眼神看着蛊苗,手中长剑斜斜指地:“邪魔外道,得而诛之。” 魔君眼神一凝。 第122章 影五扶着容榕, 面色惊疑地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男人。 而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眼神,男人突然回头转身,大咧咧地将后背暴露给了魔君和蛊苗, 然而魔君脸色数变后, 竟然没有动作,任由男子一指点在了容榕眉心, 强横无匹的剑气转瞬即逝, 硬生生封住了容榕的全部经脉内力。 蚀骨剧痛伴随着平息的经脉远去,容榕缓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似曾相似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你?” 来人居然是他在江华楼遇到的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侍从余三。 余三微微点头:“小友,又见面了。” 容榕还没来得及说话, 身后异样波动再起,另一道强横的气机硬生生插了进来, 打破了魔君和余三之间的平衡。 在场众人不由得都看了过去。 封和光玄衣翩翩凌空而来,黑色面具上的金色蝴蝶展翅欲飞, 身上赫然散发着不输于魔君的气势。 第258章 魔君的眉头一跳。 余三的眼神也有些诧异。 唯有影五和容榕面露欣喜, 异口同声: “大哥!” “小白!” 影五还端得住,喊了一声之后松了口气, 一手从怀中掏出来一瓶丹药,打算暂时压制伤势。 比起她, 容榕的反应直白得多,他推开影五,跌跌撞撞地起身朝封和光跑去,被他一把接住。 容榕陷进封和光的怀里,熟悉的安心气息包裹了他, 高兴过后的委屈涌上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大声告状,指着魔君道:“他打我!” 封和光收到莫名出现在桌上的信件后立刻赶了过来,路上不知设想了多少种可怕的结果,好不容易赶到,看见全须全尾的容榕和影五,满心的焦急和恐慌还没咽下去,就听到容榕嗓音沙哑语调哽咽的告状,愤怒顿时有了出口,凌厉的杀气直奔魔君而去。 魔君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看了一眼躲在封和光身后探出来一个脑袋的容榕,眼神意味深长:“忘归楼何时插手了中原武林?还与鬼医传人关系这般亲密……剑尊莫非就没有疑虑?” 封和光杀机一凝,眼神落在了余三身上。 影五更是脸色一变:“剑尊?缺月剑尊?” 封和光的警惕心一瞬间提到了最高,实在是容榕的身份尴尬,而剑尊的传说又过于如雷贯耳。 缺月剑尊乃是上代剑阁首席,传言中他性子孤高,行事果决凌厉,凡是被他认定的邪魔恶人,基本是一剑了结,从来不给半点辩驳的空间,堪称奉行以杀止杀的一尊杀神,只是十年前他突然辞去剑阁首席之位,自此不知所踪,连剑阁都不知其下落,传闻是突破先天境时陨落了。 而就是他昔年一剑将鬼医削成重伤,顺便清除了鬼医精心培育的一众药人,容榕严格来说也是鬼医的药人,封和光难免担心。 面对魔君的挑拨,余三目光平静:“江湖纷扰与我无关,我出剑凭心而已。” 封和光眼神一动,突然开口道:“他并非鬼医传人。” 余三的眼神看了过来,封和光继续说:“鬼医作恶多端之时,他尚未出生,此后困于鬼医手下,也未曾有过恶行,相信前辈看得出来。” 余三看着他明显的保护姿势,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放在了魔君身上。 魔君眉心一跳。 他神游中境的修为在神游境中亦算得上出众,然而面对剑尊却依然有种看不清深浅的感觉,身旁的下属更是不过羽化圆满……而对面,凭借三相面,忘归楼那小子就能勉强与他抗衡,更不要说看上去游刃有余的剑尊。 就在余三即将出剑的一刻,封和光突然开口:“不知魔君为何出现在此处?” 余三剑势一缓,微微偏了偏头。 魔君十分识时务地说道:“本座来此只为清理门户……至于出现在此处,不过是顺路去参加拍卖会时,阿木洛刚好发现一株蛇草罢了。” 封和光无意追究他所言的真假,但魔君对他的计划而言还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看着余三问道:“不知前辈可否王大先生或琅琊王氏隐藏的老不死发现之前,杀了魔君?” 魔君眼睛一眯,扣紧了手中的神兵。 “不能。”余三并没有高人的架子,十分平和,“我虽已经踏入先天,却境界不稳,魔君手握千幻魔心铃,若要不惊动琅琊王氏,可能性不大。” 魔君:“……” 他一时不知道该笑该气:“二位这般不把本座放在眼中?剑尊,你境界不稳之事想来正道也没多少人知道,就这么告诉了本座,不怕本座召集群魔,要了你的命?” “虽然只算半个先天,但也是先天。”余三眼神认真,“杀你不难。” 魔君一时语塞。 “二位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封和光笑了笑,“虽不知剑尊前辈为何隐姓埋名,可想来也是不希望王氏打扰,而至于魔君……只要今日之事不泄露出去,那在下是很愿意看到阁下可以将教中叛徒杀而诛之的。” 魔尊眼角一抽:“阁下倒是坦诚,本座竟不知忘归楼主有这般好脾气。” 封和光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执掌三相面难免在神魂上受些折磨,故而历任楼主脾气不好倒也情有可原。” 他这话隐隐点出来三相面的特殊之处,魔道武学大多讲究一个随心所欲行事痛快,相应的,对心性的掌控就会弱上不少,对上三相面这种专攻心智的神兵,就算魔君有魔心铃护身,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哼。”魔君不想再纠缠,转而看向余三,“不知剑尊何意?” 余三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 魔君倒也干脆,直接以心魔立誓不外泄今日之事,最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容榕,带着名为阿木洛的蛊苗扬长而去。 直至此时,影五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去的伤势顿时反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就这么晕了过去了。 封和光身形一动接住她。 容榕探头一看,邀功似的:“我有药!” 封和光正想说话,却听余三突然开口:“有人来了。” 他顿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抱起影五看了一眼余三:“能否烦请前辈带上容榕随晚辈一行?” 余三自然同意,容榕左右看看,抱着猫乖巧地拉住了余三的手腕。 第259章 余三任由他动作,随手一挥袖,抹除了现场所有的痕迹,随即带上容榕,跟上了封和光的身影。 就在一行人离开后不久,王大和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便到了。 王大扫了一圈,眼神凝重:“这番模样……什么痕迹都没了。” 老者亦是眉头紧皱:“……居然什么气息都没留下?” 王大犹豫了一下:“十五叔,要不要……?” “不可。”老者立刻摇头,“河图洛书此等窥探天机的神物,能不用就不要用。” 王大苦笑一声:“只是如今这局面,到时候这洛书不用也得用。” 老者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须,面色不怎么好看:“先是道尊遗宝,接着是冥火魔教,现在又莫名出现了一个善恶不知的高手……这届英雄会,是有人想让我王氏不太平啊。” 何止这些……王大欲言又止。 老者看了过来:“出了何事?” 王大沉声道:“十五叔有所不知,今日侄儿接到云都传信,康王李沫将携天子剑,亲临本届英雄会。” 康王,云都李氏下任家主的有力竞争者,也就是大周皇朝的太子人选之一。 而按照八大世家的默契,李氏之人,等闲不会携神兵拜访其他家族的领地。 老者眼神凌厉起来。 …… 封和光带着人到深山中一处隐秘的山洞,外有机关陷阱,内里备了药物物资,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弄出来的。 他把影五放下,让容榕看了看。 影五伤得不算特别严重,主要是内力透支和帮着容榕分担了一下魔君的一击,容榕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丹药,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丹药喂她服下。 等处理好影五,一直沉默的封和光才开口:“小呆,你怎么样?” 被他一问,容榕的思绪才回到自己身上,立刻就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隐隐疼痛,他当即瘪了瘪嘴:“疼。” 封和光已经取下了面具,眼里清楚地略过一丝手足无措:”那要怎么办?你带的其他药可以服用吗?” 嗯…… 容榕有点心虚,他最严重的伤势其实内力的反噬,可内力连同反噬一起被余三毫不讲理地镇压了,而被魔君打得一掌虽然伤到了经脉,但他本身体质愈合力强悍,又给自己用了最好的丹药,加上010不知道怎么解锁了一些权限,给他修复了一下身体……是以他现在的伤其实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彻底愈合前的轻微疼痛。 但看着小白的眼神,不知道怎么一句“疼”就脱口而出了。 而也不能收回来,眼见小白脸色越来越担心,容榕眼珠子转了几圈后突然灵光一闪:“……你陪我练功就好了!” 王元昊给他的找的亲热功法还没试过呢! 封和光不知道他说得是练什么功,闻言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把人拎到面前左右看了看。 容榕新换的白衣灵动飘逸,眼睛明亮有神,看着不像是有大碍,但封和光不通医术,容榕体质又有些特殊,所以虽然有一定可能容榕是在趁机撒娇,他也不敢完全放下心。 “练功的事以后再说。”他捧住容榕的脸不让他动,“不要敷衍我,你身体有没有事?” 容榕抿了抿嘴:“……” 到底该说有事还是没事? 还没等他想好,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依我所见,小友的功法问题若不解决,或许才会有大事。” 两人齐齐扭头。 余三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口,十分礼貌:“打扰。” 第123章 颇有些暧昧的动作被发现, 封和光一时间显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放开了容榕。 容榕毫无所觉,猫儿眼好奇地看着余三:“你知道我功法反噬的原因吗?” 谈到这个, 封和光顿时将其他抛到了脑后, 自从知道容榕功法存在的问题,这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可惜两年的时间太短, 除了找一些缓解的药物,也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 他认真看着余三:“还请前辈赐教……日后若有差使,晚辈定当竭尽所能。” 余三摇了摇头:“无妨,我应尽之事而已。” 应尽之事 剑尊和容榕能有什么应尽之事? 封和光皱了皱眉, 下意识看了一眼容榕,和这小呆瓜不明所以的眼神对上, 不由得暗道糊涂。 以容榕的性格,他能知道这些才有鬼了。 似是看出他的疑虑, 余三补充道:“昔日是我受人蒙蔽,放了鬼医一马, 致使他得以继续为祸江湖。容小友无论何种出身, 也不应当成为鬼医试药的工具,如此受尽苦楚, 也算是我的因果。” 容榕眨了眨眼睛,拉了拉封和光的袖子:“他什么意思?” 封和光安抚地拍拍他, 看向余三:“鬼医如何行事,其实并非前辈的过错。” “或许吧。”余三平静道,“我突破先天之境时感悟因果之道,却受过去种种牵绊,未能完全勘破先天, 如今不过是在问道途中且行且看罢了,你无需担心我对容小友图谋不轨。” 封和光沉默一会:“是晚辈小人之心了,还请前辈见谅。” 说罢郑重行了一礼。 容榕保持着一脸懵的表情,跟着他躬了躬身。 余三看看面前的两人,嘴角露出来一个浅淡的笑:“无需在意,人生能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不易,换我亦会有所顾虑。只是……” 第260章 他看向容榕:“小友的问题我亦难以彻底解决,五毒轮转大法需要巫族血脉,本质是以剧毒炼体,但巫族之所以不被剧毒反噬,盖因上古时期灵力充足,天材地宝不计其数,巫族之人可用宝药中和毒性。但如今天地残破,便是支撑从先天境突破地仙境的就已困难重重,更不要说上古之时的天材地宝了。小友缺乏必要的宝药支撑,运转功法时残留在经脉的毒性只能靠自身扛过,自然是功法反噬痛苦万分。” 封和光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莫非所需的宝药如今已然无一可替代?” 余三爱莫能助:“就我所知,应当没有。” 封和光心中一沉,冰凉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一看,容榕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他的拳头,将他的手指掰开,摸了摸手心里被他自己掐出来的红印。 “没事的小白~”容榕晃晃他的手,“只要你把我的镜子修好了,我就会好的!” 封和光哭笑不得,这跟镜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叹了口气:“敢问前辈,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若说法子,我确实有一方法,只是代价未必是小友所愿意承受的。”余三看了一眼容榕,才继续道,“五毒轮转大法的毒性与内力本是一体,内力于经脉中奔涌之时,会将毒性全部裹挟在内,但散入体内后,毒性游弋,分布经脉之中,导致反噬。因而,只要小友全力运转内里,将毒性裹入内力之中,我在以剑气封住,自然可以解决反噬之事,而代价则是小友日后都无法再使用内力了。” 容榕听完,当即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被封内力!” 虽然他对武功没有什么进取之心,但也能清楚明白武功所带来的便利,不说山谷之中草深林密,高来高去的轻功节省了他不少功夫,就说鬼医留下的各种有意思的丹方毒方,不少都需要配合内力进行炼制,废了武功等于将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一并改写,容榕当然不愿意。 更何况,010的神奇之处是肉眼可见的,容榕宁愿相信010会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小白,我不要废了武功。”容榕眼巴巴地看着封和光。 封和光还真的心动了一下,但随即被理智制止,不论乐不乐意,容榕已经和鬼医传承绑定,废了武功无异议自断双臂,实在难以自保。 他摸了摸容榕的头,朝余三点头致谢:“有劳前辈,只是这法子的代价确实难以承受……当今之计,只能暂且以天材地宝缓解一二了,不知前辈对于使用何种宝药是否有指教?” 余三干脆利落地递过来一个储物手镯:“里面有一些我收集的宝药,也列出了清单,我观小友也没有储物之器,便将这枚镯子赠予小友吧。” 手镯晶莹剔透,卖相极佳,容榕顿时被吸引了眼神,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爱不释手地翻看。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用于储物的芥子空间,鬼医就有一个,是一枚玉佩……而那是容榕等人绝对不能觊觎和碰触的东西,容榕曾经的“同伴”就有不少因为多看了几眼玉佩就被鬼医挖了双眼的。 而鬼医死后,容榕只在他的尸体上看到一片粉末,一些真正珍稀的宝物和鬼医的独门秘技都随着储物玉佩的碎裂一并消失了。 容榕当时很是失望,如果他也有这么一枚玉佩,就不用背着药篓到处跑了。 但如今他也有一枚了。 容榕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十分陌生的大高个,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大个……前辈,你是个好人!” 余三对他好人卡接受良好,微微颔首:“未能彻底解决你因鬼医而起的灾祸,我二人因果未断,故而我在里面放了一枚我的剑佩,日后我可允诺你三件事,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均可提出。” 听闻此言,容榕看了看身边的封和光,灵光一闪,脸上顿生得意。 封和光一下就猜到了他想干嘛,可惜阻止不及,容榕已经十分迅速地开口:“那你能帮小白报仇吗?” 封和光:“……” 他既是感动又是无奈。 剑尊何种身份,江湖上多少人想要先天境的人情而不可得……这小傻子。 “前辈无需在意。”他不顾容榕不满的眼神,“您与容榕的因果,自然应该还给他,晚辈的仇家晚辈自己会处理。” 余三平静看着他:“虽然我隐没多年,但冥火教灭门之事还是听说过的。” 封和光并不意外他猜出自己身份,毕竟方才为了尽快赶到安全的地方,他用了自己父亲自创的独门轻功“巡风游”,以剑尊的眼力能认出来并不奇怪。 他只是言简意赅地道:“晚辈父母之仇,不止在冥火教。” 第124章 提起冥火教, 不得不提魔教。 如今世人提起魔教,总是会想起魔君,事实上魔君和他的黄泉门只是魔教下的一方势力, 虽说魔君确有统一魔教的想法, 但就目前而言,这个想法还只是想法, 毕竟魔教还有鬼门宗、碧落天、生死道等传承悠久的大宗门, 并非黄泉门现在所能抗衡。 而在黄泉门崛起之前,魔教所代指的,乃是冥火圣教。 冥火教主为了突破先天,率众奇袭封瑜夫妇抢夺道尊遗宝, 虽然最后未能成功,但依然让封瑜夫妇惨死, 独子封和光携带道尊遗宝逃离,被神一山庄收留, 后又在神一山庄庄主沈之盏的号召下,诸多正道高手云集, 多方探查后找到了冥火教的山门, 至此魔教最大的势力之一就此消失,魔君趁势携黄泉门崛起, 而此后沈之盏修行道尊功法走火入魔,神一山庄元气大伤, 封和光再次流落江湖,逐渐泯然众人,直至三年前传出他被魔教(黄泉门)护法击杀的消息。 第261章 这是江湖中对于封家之事的普遍说法,而这一说法得到了少林、诛魔寺等大宗门的默认,于是众人自然而然以为这便是事实真相。 而对封和光来说, 前半段故事大体符合,家中突然遭到魔教袭击,父母拼死将他送走,年仅十四的他就算如何天资出众沉稳懂事,也是一时失了方寸,而以问心境的修为留着道尊遗宝,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纯属找死,于是他本能地找到了父亲最好的朋友、经常来家中做客的沈之盏求助,沈之盏震惊且悲痛地收留了他。 而后故事急转直下,在神一山庄寄人篱下的时光并不愉快,门内是明目张胆欺凌和戏弄,门外还要忍辱负重地感激施暴者,这些让封和光抛弃了天真,他一边拼命练武,一边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真相——直到发现这位看着他长大的叔叔是个伪君子,已经将主意打到了道尊遗宝之上。 但沈之盏不知道的,或者说除了封家三口之外的人都不知道的是,道尊遗宝并非只有一套功法,还有一把与众不同的神兵! 那是一枚温润清凉的玉珠,它与其他神兵最大的不同,就是与其他本质上作为兵器的神兵相比,它有一定的灵识,因此封瑜一直觉得,与其说这是神兵,不如说更像是上古时期大能传承的灵宝。 它被封瑜找到后,没有接受这个主人,反而在封和光幼时把玩它时,认了主。 受限于小主人的能力,玉珠彻底失去了神兵的威压,虽然效用依然奇妙无比,但外观看上去与珍珠无异,封和光因此阴差阳错地把它留在了身边。 而这枚玉珠最大的能力,就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复刻之能,凡是放在它身边的物件,总能复刻个七七八八,甚至连神兵也能复刻,虽说复刻的神兵威力只有原版的六七成,但仅凭这点已经不负灵宝之名了。 在玉珠认主后,封瑜曾花了大量时间带着他游走四方,凭借玉珠的能力给他复刻了不少保命的东西——也就是凭着这些馈赠,他从沈之盏的觊觎中脱身,隐秘修改了道尊的功法,间接导致沈之盏走火入魔,然后复刻神一山庄的神兵动静引来了众多长老和弟子,面对走火入魔的掌门和掌门手中唾手可得的道尊功法,几乎将神一山庄灭门的大战发生了。 封和光独自一人坐在神一山庄外的山峰上,目睹了欺凌过他的人一一死在自家掌门手上。 直到沈一盏力竭,他才出现,得知自己竟然被一直控制在手心的小卒子摆了一道,沈一盏目眦欲裂,激动之下未曾设防,轻而易举被他控制了灵智,由此他才知晓,沈一盏居然勾结了冥火教,将家中的种种机关和父母的行踪告知了魔教! 而除了他之外,另有正道高手参加了对自己爹娘的围攻。 这一年他十六岁,第一次知道了血仇背后的部分真相,自此迈上了复仇的长路。 而今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爹娘出事时,冥火教之人四处追杀与我爹娘有旧的人,沈之盏以担心我安危的名头,将我软禁于神一山庄,但又每天遣弟子告知我哪些故交死于魔教之手……直至我愿意奉上道尊功法,才得到些许自由……后来我四处寻觅故人之后,最终也只救下来三人而已。” 这三人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影七影五和影九,七、五、九是他们在各自家中的排行,其中年岁最小的影九,家中惨剧发生时不过两岁稚龄,因被下人抱着上街看杂耍侥幸逃过一劫,但下人发现主人家被灭门后,直接把她卖给了人牙子……封和光花了不少功夫,甚至不惜冒险潜入同为五门七派之一的千机阁,动用玉珠的能力复刻了其镇派神兵北宫星盘,才从人牙子手中买下奄奄一息的影九。 “靠着十年来我与弟弟妹妹的调查,晚辈现在能确认的,冥火教应当只是改头换面在正道中隐藏了下来,具体操作此事的,王氏、崔氏、高氏在其中有手尾。其中王氏应当是七长老王有余出面,此人是王氏中保管河图洛书之人,昔年应当是他凭借洛书之能蒙蔽了家父身为神游境‘心血来潮’的能力。只是,三家素来面和心不和,晚辈暂不清楚为何三家会被联系到一起。”封和光隐去玉珠的事情,将这些年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看着像是给剑尊解释,其实是说给容榕听的——剑尊不一定乐意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容榕一定会问东问西,还不如提前说了,既能安抚住容榕,也算是给剑尊的交代。 否则一位强者摆出了想知道实情的姿势,半个字不说这可是相当失礼的。 对强者失礼,那可真是试试就逝世的风险活。 容榕已经被一大串的人名绕晕了,大概只听懂了有一群坏人想要欺负小白,于是越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余三去把那些人全杀了,明明余三看着就能打,他最厉害的毒都没能解决的敌人直接就被余三吓跑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封和光,等待他的解释。 封和光显然不能现在丢下余三给他解惑,只能安抚地看了看:“晚上跟你说。” 余三对他们的动静并不在意,听完封和光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我需要时间确认你所言之真假。” “前辈且慢。”封和光制止他,“晚辈自然相信剑阁的门风,但幕后之人显然不缺神游境的高手,前辈知晓神游境心血来潮的能力,如果剑阁插手,难保不会打草惊蛇。” 心血来潮是晋升神游境后自然拥有的一种天人感应,简单来说就是神游境高手对即将到来的致命威胁会有一定感应,因为众人皆知,所以屏蔽的方法也很多,最广为人知的有两种,一是危险制造者与该神游境因果纠缠深重,人不能自算,故而感应失效,二是利用有窥测屏蔽天机之能的神兵,例如千机阁的北宫星盘、王氏的河图洛书、道一门的九宫太极八卦图等。 第262章 而幕后之人能够让王、崔、高三大姓之人联手,很难说最高战力是否只是止步于神游境。 剑尊一插手,这暗中针对的事情可就做不成了。 显然,以余三的武功,能让他有生死一线危机的事情得往前倒腾好几十年,早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你有把握自己的计划能够威胁幕后之人?”余三看着他。 封和光摩挲着手中的三相面:“自然。” 他借助玉珠之能模拟了冥火教的功法,弄死了七长老王有余手底下的一名地下老大,昔日同盟突然翻脸,王有余一定会去质问,而英雄会在即,各大势力纷纷来人,王有余的质问肯定会将同为盟友的高氏、崔氏带上,届时只要几方有所接触,那就有机会。 毕竟影七携带玉珠在隐仙山当了两年杂役可不是白当的,隐仙山的镇派神兵因果境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复制了一份。 令人心神恍惚防不胜防的三相面,加上一个溯因追果的因果境,只等一个王氏辩无可辩的境地中揭露。 余三并不知道他的打算,但他也不会非要上赶着要帮忙,他只是看了一眼容榕:“容小友确定要我助封小友一力吗?” 容榕毫不犹豫地点头。 “既然如此,”余三起身,认真看着封和光,“若你所知有误,则我会出手替你报仇。” 封和光听出其他含义:“前辈的意思是?” 余三淡淡道:“若你父母之事当真是正道中败类所为,那无需容小友的人情,我自会出剑清扫。” 封和光沉默半晌,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余三侧过身:“时候不早,休息吧。” 说罢飘然而去,在外边的山间寻了一棵看的顺眼的树,在树枝间盘膝坐下了。 山洞里顿时就只剩下了容榕和封和光两人,再加一个沉沉入睡的影五。 容榕顿时蹭到了封和光身边,“小白小白”地叫个不停。 封和光任由小尾巴跟着,自己整理了一下山谷中的物资,将剩余的稻草和被褥在角落铺出来一张床,这才把身后孜孜不倦问问题的容榕按在床上:“睡好,我跟你解释。” 容榕被裹在被子里,眨了眨眼。 封和光坐在他的身边,手中握住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火光照亮了这个角落,将两个人的影子亲密无间地映在了墙上。 容榕看着墙上的影子,思绪不期然回到了还在山谷的时候……师父留下的床和地面一样,硬邦邦的,而且哪怕师父死了好多年,容榕也不敢睡他的床,而是一直睡在药房的地上。 直到封和光的到来,指导他把那张床改造成了他现在柔软舒适的大床,而在床还没有做好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窝在药房里,燃起一簇篝火,封和光会就着橘红跳动的火光跟他讲外边的事情。 容榕突然对刚才的事情没有好奇心了,他艰难地从杯子里抽出来一只手,拉了拉封和光的衣袖,小小声地说:“小白,我想回家。” 封和光拨弄篝火的手一顿。 第125章 橘红的火光跃动了一下, 将封和光的表情掩盖在了明明灭灭的光线中。 容榕在稻草上蠕动了几下,把脑袋枕在了封和光的大腿上,仰着头看他的线条利落的下颌, 瘪着嘴抱怨:“外边一点都不好玩。” 封和光低头看他, 瞳孔映着火光,有种水一般的温润:“连记的荷花酥好吃吗?” 容榕回忆一番, 咂咂嘴:“好吃的。” 封和光笑了一下:“好吃的还有很多, 还有好玩的……” 他笑容逐渐隐没下去。 容榕想家简直再正常不过,哪怕那个山谷里承载的还有他痛苦的幼年时期,但或许是上天给的幸运,容榕在不知道痛苦为何物的年岁里度过最为痛苦的岁月, 等他后来明白原来那样的生活并不好时,他已经度过了那个阶段。 整座山谷, 甚至整个行孤山都是容榕的世界,他在那里有了另外一种平静而规律的生活, 像是一只家养的猫,哪怕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 也不会想要离开熟悉的环境。 而等他离开山谷, 来到陌生的世界,熟悉的人却只有封和光一人, 但封和光却不能只陪着容榕。 若是没有这么多事务缠身,那兴许容榕的外出之旅会更开心些, 他会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最好吃的东西捧到他面前,带他见识山河湖海,认识各色有趣之人,可惜……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封和光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低头看着容榕清澈的眼睛, 天人交战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小呆,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让小五送你回去好吗?” “不要!”容榕想都不想地拒绝,“镜子还没有修好呢!” 而且除了修镜子,他还想让小白跟着他一起回去。 “……你为何对修镜子如此执着?”封和光的愁绪被他神来之笔打断了,脑子里只剩下了难以理解。 容榕看了一眼睡在影五旁边的010。 来到这个安全的地点后,不知为何010就陷入了沉睡,始终没有醒过来。 他把010的交代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省略了010的存在后,把破镜重圆的任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封和光。 封和光愣了一下:“……破镜重圆?” 容榕点点头:“所以要把镜子修好。”他想了想,又在010说的任务基础上加了一句,“你还要跟我回去!” 第263章 明白过来他的修镜子是指什么后,封和光哭笑不得:“这词不是这种意思……” “那是什么?”容榕眨了眨眼,追问道。 封和光一时语塞。 破镜重圆,这个词语真的适合他和容榕吗?他们之间连镜都没有,何来破镜,何来重圆? 容榕这个小呆瓜真的理解什么是感情吗? 封和光看着容榕好奇的眼睛,隐隐叹了口气:“这个词是说夫妻失散或决裂后重新团聚与和好,与我们无关……你为何会突然想到这个词?” 还把这词套用在了我们身上。 容榕眨了眨眼,直接忽略掉封和光的问题,十分理直气壮地说道:“那我们变成夫妻就有关了!小白你知道要怎么变成夫妻吗?” 没等封和光回答,容榕动用自己少得可怜的常识得出来一个结论:“是不是只要练习了亲热的功法就可以?” 封和光:“……” 他头一次发现容榕的天马行空如此难以招架:“男子之间没有夫妻一说……” 他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差点没控制住脸色:“什么叫亲热的功法?” 谁又教了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容榕想了想,发现这功法很难用嘴形容,于是干脆直起身体,掀开被子,一把把封和光按在了稻草上。 封和光猝不及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仰天躺在了地上,而容榕跪坐到了他的腿间,伸手攥住了他的大腿绕在了自己的腰上。 腰腹悬空,难以启齿之处还与容榕紧紧相贴,来自面前人身上的热度和轮廓都清晰可见。 封和光脑子一懵。 等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更让他尴尬恐慌的是,某些地方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封和光再也控制不住仪态,颇为狼狈地撑住地面,从耳根到脖颈通红一片,他咬着牙低声喊道:“容榕!快点放开我!这都谁教你的!” 此时的小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些让他不由自主听话和感到安心的从容不迫,反而有些像山里落入陷阱后慌不择路的猎物,龇着牙虚张声势。 容榕精神一振,猫儿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 这样的小白可以玩! 他不仅没放开,还毫无顾忌地伸手摸上了封和光的脸和脖颈,语调十分惊奇:“小白,你好烫。” 这小混蛋! 封和光憋着气,一把攥住他的手,腰腹使力想要坐了起来,然而他们本就姿势暧昧,这一动就让紧贴的身体难以避免的摩擦了一下,闷哼声同时响起。 方才容榕只是照着那本画册第一页的姿势调整了一下两人的位置,之后就乖乖坐着一动不动,其实并没有多少反应,但封和光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头皮一麻,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了上来。 从小到大很少有动静的地方缓缓抬了抬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容榕顿时不想玩封和光了,转而指着自己下方,理所当然地朝着面前的人求助:“小白,我不舒服。” 封和光:“……” 他不由得后悔,以前教容榕读书的时候,就不应该放不下脸面。 如今可好,自食恶果,容榕完全不理解这种事情在世人眼中的含义,自然也不会有常人的羞耻心,他只会按着自己的好奇心来。 封和光一把按住容榕往自己身下摸的手,只觉得人都要冒烟了:“小呆!” 容榕被制止了很不高兴,甩开他的手继续扯他的衣服:“你为什么没有变化,我要看你的!” “这不能随便看……”封和光手忙脚乱地按住他,“听话!你不能……” “可是我难受你又不帮我!我就要看!”容榕委屈地怨天怨地,到处攀扯,“那个功法为什么修炼了没有内力还难受!” 封和光不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功法,容榕一个劲地挣扎,衣物散乱,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他要按着他不让他乱动,要掩饰自己身体的变化,要铭记非礼勿视,还要注意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惊醒影五或者惊动剑尊,一时简直左右支绌。 更火上浇油的是,容榕大概是粘粘糖成精,挣扎不动就开始来软的,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小白小白小白……” 声音又密又软,叫得封和光头都大了。 “闭嘴!”终于,他忍无可忍地训斥了一句,在容榕瘪嘴之前手沿着他散开的衣摆伸了进去。 容榕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那种从未体会过的奇怪感觉更加明显,他既感觉舒服,又觉得不够,他控制不住地贴了上去,死死扣住面前的人,声音软软地撒娇:“小白……” “嗯。”封和光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粗重呼吸,“乖一点,不要出声。” 山洞外,打坐的余三嘴角抽了抽,干脆利落地封了耳窍,这才得了一时清净。 …… 时间似乎拉长了许久,容榕从未曾体会过刺激快感中缓过神,一眼就看见了封和光的手指。 白皙的指尖已经红了,水珠从指尖流下,带走了残留的痕迹,手指的主人洗净了手,又用手帕一一擦拭手指。 容榕看着看着,不知为何产生了不敢再看的感觉,他把视线挪开,但没一会又忍不住挪了回来。 一下一下的偷瞄中,封和光清理干净了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舒服了?” 第264章 容榕眼睛一亮,小鸡啄米般点头:“下次还有吗?” “……没有!”封和光没好气地弹了他脑门一下,“谁教你的得寸进尺。” 容榕摸了摸脑门,感觉他没真的生气,于是凑了过去认真道:“要有下次的!很舒服,我也可以帮你。” “闭嘴吧祖宗。”封和光头疼地揉着眉心,他脸上还有些薄红,但总算不像一开始那般难为情了。 可能是因为容榕过于坦诚的表情,让他觉得这种事情也并非羞于见人。 容榕有样学样,拉下他的手:“祖宗,是不是头疼?” 一边说一边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封和光:“……” 他几乎想叹气:“不要什么都跟着学……” 容榕眨了眨眼,正想说话,封和光直接捏住了他的嘴:“尤其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称呼,不准学。” “可你是这么叫我的!”容榕不服气,“要公平!我也可以喊。” 封和光只能妥协:“……那我们都不喊了好不好?” 容榕想了想,非常好说话地点头:“好。” “嗯,那我们现在来说说正事。”封和光整理好了两人的衣服,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露出了容榕熟悉的上课时的严肃表情,容榕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就听封和光问道,“小呆,你还没告诉我,那只猫来自哪里?它给你发布的破镜重圆任务,想干什么?它真的能解决你功法的问题?” 容榕懵住。 小白怎么会知道010的事情的?他明明只是说了自己来找他是为了破镜重圆! 他艰难地回想了一会儿……似乎大概也许,在刚刚小白哄着他说话的时候,他好像不小心把这个事情全都秃噜出去……了? 容榕:“……” 他看了一眼睡着的猫咪,十分心虚。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第126章 010花了很长时间才修好因为再次违规操作导致的代码漏洞, 不知道为什么这漏洞比他想象的还大,花费了远超预计的算力。 等他从休眠中醒过来,他们已经离开了暂时栖身的山洞, 隐秘回到了玉琅城中。 010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家拿着一本书愁眉苦脸的宿主, 顿时吓了一跳:“宿主?” 容榕正在痛苦地诵读书圣的传世之作,突然听到系统的声音, 当即眼睛一亮, 迅速把书压在书桌最底下,凑到了010面前:“010,你终于醒啦!” 看着宿主高兴中混杂着担心的脸,010莫名有些愧疚:“抱歉呀宿主, 我休眠修代码的时候忘记跟你说……后面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010一边问,一边下意识打开后台, 习惯性地扫过任务进度,不看不知道, 一看他才发现任务进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涨到60%! 他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们……”系统语无伦次, “你们昨天在我修代码的时候干了什么!” 容榕闻言, 顿时将自己原来想说的话丢到了脑后,一双猫儿眼神采奕奕, 亮得出奇,脸上充满了旺盛的分享欲:“我知道了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小白教我的, 就是口口口口,小白口口口口,我们口口口口……” “停!”010在一连串的屏蔽声中知道了宿主要说什么,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容榕那张依然纯洁无瑕的脸。 他到底是怎么顶着这么张脸说一串马赛克的?这就是天然系的魅力吗? 不过他总算是知道任务进度的来源了,不管什么方法, 管用就行。 “那任务对象呢?怎么只有你在?”010心情愉快,随口问了一句。 容榕兴致高昂的表情顿时一垮。 封和光去处理忘归楼的事情了,临走前给他布置了一大堆功课,做不完就不准吃甜的,但如果做完了,就可以吃到连记的只接受贵客预订的招牌套餐。 为了好吃的,容榕只能含泪坐在书房里读书,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进到心无旁骛的状态里,这才会010一叫就立刻回神。 这…… 010看着宿主鼓起的脸爱莫能助。 他的前几任宿主都没有学习的烦恼,唯有容榕是个偏科的怪胎,他的学习天赋都点到了医术上,自己也更喜欢习医配毒,于是当封和光让他坐下来学那些经史子集时,容榕顿时领教数学不会欺骗你的魅力——不会就是不会。 “等任务对象回来你就有好吃的了,”010哄他,“你先把刚才的书看完。” 提起这个,容榕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小白说他想跟你谈一谈。” “?”010难以理解,“他要跟一只猫谈一谈?” 容榕心虚且讨好地笑了笑:“小白知道你不是猫了……” 010:“???” 所以是他在补违规操作导致的漏洞的期间里,容榕又给他触发了一项违规事项?! 怪不得这次漏洞这么难补!这是家里出了内鬼啊! 010毛都炸了。 容榕可怜巴巴趴在桌上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010对上他的大眼睛,沉默了两秒,背毛顺了下去:“……算了,他要跟我说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等到封和光回来,才得到解答。 等到傍晚,封和光才提着一份食盒匆匆回来,身后还跟了一名身姿窈窕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 “小……容榕,给你介绍一下,只是我的另一名义妹,叫她小九就好。”封和光将食盒放在桌上,指着身后的少女跟容榕说道,又转头看向少女,“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容榕。” 第265章 影九嫣然一笑:“小神医,久仰大名,还未感谢你耗费丹药给小五治伤。” 容榕好奇地看着她。 他很少见到女子,更不要说是影九这种气质的女子,抛开清秀的容貌不谈,她身上有一种和封和光如出一辙的气质,容榕管这叫聪明人的样子。 而影九确实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封和光当初拿到忘归楼主的位置并收服三相面,其中影九的筹谋不可或缺,她今日协助兄长处理完楼中事务,便跟了过来,想要看看久仰大名的小神医。 “不客气。”容榕打量完,十分大方地一挥手,“我有很多那种药。” “九转还神丹在江湖上有价无市,小神医虽然不缺,却不代表小五可以坦然受之。”影九浅浅一笑,看向封和光的眼神有些促狭,“只不过嘛,这人情我看还是大哥还给你比较好。” 人情? 经过江湖游历容榕已经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容榕了,人情在江湖中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当即看向封和光:“小白,你欠我一个人情,得还给我。” 封和光正从食盒中往外那东西,闻言无奈地瞥了一眼影九,又看看容榕:“那你想要我用什么还?” 想都不用想,十有八九是没做完功课。 果然,容榕毫不犹豫地开口:“我今天不要做功课了!” 封和光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将食盒中最后一盘“画”取出来递给容榕:“这是连记的‘踏雪寻梅’,我让他们将原料换成了你爱吃的冰栗果,尝尝看。” 容榕瞬间就被这盘样子极为漂亮的点心吸引了注意力,都没想起来追问小白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封和光给影九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桌子上端坐着的猫。 影九会意,笑着问道:“小神医,楼中最近收了一批珍奇的药物,里面有些剧毒之物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不知道小神医愿不愿意帮帮忙?” 容榕眼睛一亮,频频点头,等跟着影九走出去一段路才想起来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封和光。 封和光忍不住想笑:“去吧,一会儿她会带你回来吃饭。” 容榕高高兴兴地去了。 等他们离开,封和光的眼神才落到010身上,010忍不住炸了毛。 倒不是他这么怂,而是猫咪的身体自然而然的应激。 但这种危险的感觉很快消失,封和光在他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看向010:“系统?” 010干笑一声:“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但还有很多不知道。”他褪去了在容榕身边时的温和无害,显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凌厉来,并不如何咄咄逼人,却莫名让人窒息。 此时的他,才像是那个年纪轻轻执掌神兵,能在暗中算计世家门派,令忘归楼一众高手俯首听命的楼主。 010还是第一次在任务途中被人逮到真身,暗自把将他投入猫咪身体的研究院骂了个狗血淋头,浑然不觉自己的情绪又鲜活了一些。 眼瞅着任务对象拿在手中把玩的黑色面具渐渐亮起金色的纹路,跟在容榕身边早就知道了三相面是个什么东西010十分识趣,他将尾巴绕到身前,以一种对猫咪而言十分端庄的姿态坐在桌上看着封和光,认真道:“我来自高维宇宙,简单来说……” 他用尽可能简单的话将星际研究院,系统,穿越时空等等概念描述了一遍,而封和光并不负天才之名,虽然大部分名字和理论都没听懂,但他还是拼凑出来了系统所言的世界。 毕竟上古时期,也有天外之天的传说。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有什么恶意,以我们所掌握的科技,无垠宇宙中大部分世界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010扬起毛茸茸的脸,“我们要做什么不用这么麻烦。” 这点封和光倒是同意,虽然还是本能地对010所言有所怀疑,但他不会说出来,转而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所以完成任务后,你真的可以解决容榕身上的功法反噬?” 010狠笃定:“当然可以!” “那么,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封和光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任务要怎么完成?” 010一时有点错乱,差点以为自己绑定的宿主是他:“啊……这个,这个……简单来说就是你们解除误会重新在一起,根据我之前宿主们的经验……” 他巴拉巴拉地解释起来,封和光听得异常认真,末了若有所思:“这样吗……” 010冷不丁一阵猫毛倒竖:“你,你在想什么?” 封和光不置可否:“你现在可以看到所谓的任务进度吗?” 010狐疑地打开后台,发现任务进度竟然已经涨到了80%。 系统目瞪口呆。 封和光硬是从猫脸上看懂了惊讶:“看来是有变化。” “你怎么做到的?”010连声追问。 封和光很是坦然:“唯心而已,莫非需要什么技巧?” 010一头雾水。 但封和光却没有解释的,他站起身体,示意下人开饭,没一会儿,影九便领着一脸意犹未尽的容榕回来了。 “小白小白,我看到了好长一根紫云藤,我在山里都没有看过这么长的……”容榕马上凑了过来,嘀嘀咕咕地跟他分享自己看到的好东西。 封和光看了一眼影九。 影九浅笑着开口:“留着也没用,本想全部给小神医,但他没要。” 第266章 封和光一怔:“为什么?” 容榕期期艾艾:“我想要用这个换明天也不做功课。” 封和光:“……” 他好气又好笑:“你用我的东西贿赂我,然后给自己休沐?” 容榕眨了眨眼:“可小九刚刚送我了呀。” 影九:“……” 饶是聪明如她,也没想到有人为了逃避读书能有这般天才的想法。 封和光忍不住扶额,叹了口气:“喜欢就都收着吧,不需要用这个换,明日……” “明天出去玩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容榕立刻说话,眼巴巴地看着他。 封和光不由得看了一眼影九。 影九浅浅一笑:“大哥,旁的不说,这可是你救命恩人。” 封和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容榕的眼神攻势:“那就去吧,玉琅城中有一处烟波湖,我带你去游湖好吗?” 容榕美滋滋地点头。 小九说得果然是真的,小白明天没事,所以一定要把他拉出去玩,不然又要做功课了! 容榕笑弯了一双猫儿眼,不要钱地给封和光灌迷魂汤:“小白你真好,我最喜欢你啦~” 封和光属实没辙,只能敲了敲桌子:“坐好,吃饭。” 影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互动,脸上始终挂着浅淡温柔的笑容。 …… 月上中天,容榕恋恋不舍地把刚拿到手的紫云藤放进余三送他的储物镯里,又被封和光按着上了一节课,等他记住了八大世家之间的关系后,封和光才放他睡觉。 沾到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封和光把他的脑袋摆上枕头,又盖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开房间。 这间小院是楼主的住所,其他人等闲不会出现。 “小九,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封和光关上门,走到院子中,朝角落看了一眼。 影九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大哥,明日与王氏会面,你不去了吗?” “你去就好,带上小北宫星盘,我会让简红茵随行。”封和光显然已经想好了,声音淡淡,“如今王大肯定已经发现了端倪,只不过尾大不掉,就算是他也难以有所作为罢了。” 影九沉默一会儿:“可那也是八大世家之一。” 封和光看着她。 “忘归楼本就只是西域的二流门派,全靠三相面撑着才不至于被人吞并。”影九条分缕析,“虽说自从我们接手后,楼中势力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但对上王氏这种顶尖势力,依然蚍蜉撼树,如今王氏的实权长老想邀,大哥不出面,却只让我一介问心境的堂主前去,未免显得不识抬举。” 封和光道:“小九,你不会看不出来这是王氏在借机施压索要好处。” 影九抿唇。 确实,自从他们以道尊遗宝和封和光行踪为饵,使得王氏答应合作以来,那边一直显得出工不出力,大有一种“你去把道尊遗宝抢来给我到时我分你一点好处”的姿态,时不时就差人过来过问消息。 封和光继续说:“我们三日前才和王雅乐见过面,王雅乐背后是四长老,这次你猜又是谁?” 这并不难猜,王大是王氏如今的家主,他与四长老同出一脉,而王七长老则是另外一脉,乃是王氏嫡支中最为强大的两支。二者素来不太对付,其中王大是神游中境,而王七长老堪堪羽化后期,因而四长老一向压了七长老一头,但二者若真要论起来,实力还真是大差不差,盖因两支上头,各有一名在王氏秘境中潜修的先天境高手。 这是王大先生要推动的事情,七长老势必会想要插一脚,就算不能分润好处,也不能让王大得到。 这本就是他们定好的计划,更不要说封和光还冒险出手制造了冥火教重现的样子,王七长老手下不干净,就会更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和封和光相关的消息。 而王七长老此人行事十分小家子气,对于忘归楼这个小势力,他是不会想着以礼相待的,只会不停施压施压,直到他们自己跪下去求饶。 “小九,忘归楼这几年全靠你打理,才能上下通顺,论智谋,你比王七不知道高出多少,而若是论武力,王七一介要药物堆上去的羽化境,也不会是小北宫星盘和简红茵的对手。明日你前去见他,不应该觉得有问题的。”封和光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你找我不是为了这件事。” 影九双手一摊:“兄长英明。” 她确实不是因为这件事。 “大哥,我记得以前你一直不想让小神医接触复仇之事。”影九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年少时照顾弟弟妹妹们长大,封和光身上有种过分的保护欲,面对容榕时变本加厉,他近乎固执地将容榕限制在了他认为安全的范围内,“如今你又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了呢?” 把容榕留在身边,无论如何他都会接触到那些危险的事情。 封和光沉默半晌:“我总不能一直瞒着他。” 从容榕来找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没可能永远将容榕隔离在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里面还掺杂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天外之物。 要尽快解决容榕身上的反噬,那就只能让他快点完成所谓任务,而恰好,这个任务并不算难完成,只要他放下“报完仇后”的时间限制,直面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就能在自己这一方解决010所言的“复合意愿”问题,而至于容榕……他相信这个小呆瓜想要跟自己在一起,只是还不明白这种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所以任务进度涨了,却没有完成。 第267章 而这背后,就需要让容榕把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理清楚,避免遭人暗算,也需要他花费时间和精力去保护容榕,因而后续很多冒险一搏的计划都需要重新修改,负责执行计划影七和影五还好说,这两人向来不怎么动脑子,但对于同样作为计划制定者影九来说,这就是平地生波澜。 “后续的事情我会一一重新梳理,这期间恐怕还要麻烦你多多费心。”封和光看着影九,忍不住自嘲,“希望你不嫌弃大哥麻烦。” 影九一双明眸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大哥,我们兄妹之间为何要说这种话,我只是很高兴。” 她眉眼弯弯,看上去是真的心情不错。 封和光一怔。 “过刚易折,我一直担心大哥你有一天会把自己崩断。”影九眉眼柔和下来,“有句话我悄悄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小七和小五。” 封和光一挑眉:“什么?” “三年前你明明内伤未愈,就提出要以身做饵,引出魔教左右护法,令两派势力内斗之时,我就想说……要不然我们算了吧,这个仇不要报了……”影九的声音非常轻,“我想义父义母看着你的样子,也会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封和光沉默一瞬,勉强笑道:“这话确实不能和小七小五说,他们听见要揍你了。” 影九轻轻一笑。 和其他三人不同,家中出事时她年纪太小,还不记事,后来虽然受了一段时间的折磨,但很快就被封和光找到,细心抚养长大——她对自己的家人和过去的遭遇已经没有半分印象了。 而其他三人给了她充足的爱意和保护,所以,相比于大哥、小七和小五,她的执念是要保护从小陪在身边的哥哥姐姐,要完成他们的愿望,比起为逝去之人报仇,她更希望自己的三个哥哥姐姐都好好的。 一次亲眼目睹小七受伤后,她自学了医术,可惜天赋有限,面对三人身上一次重过一次的伤势,不知道多少次束手无策急得想哭……最后她终于确认,她就是没有办法那么不顾一切地复仇,不能坦然用值不值得来面对他们身上的伤势。 “我真的很高兴……”影九再次轻声重复了一遍,“大哥你从行孤山回来之后,行事就没那么不顾一切和偏激了,我当时吵着要见小神医,不是想要跟他学医术。” 封和光看着妹妹,喉头隐隐发堵。 影九认真看着他:“我只是想让他在你身边看着你,这样你才不会行事毫无牵挂。大哥,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吧?一定猜得到是我让小神医提出要你陪着出去玩吧?” 封和光闭了闭眼:“我知道。” “做人不可反复,这是你从小教给我们的道理,”影九用力眨着眼睛,笑了起来,“你可要以身作则,既然确认了自己心意,你就要对小神医负责……不论做什么事,你都要考虑他……你不能丢下他……” 说着说着,她还是没能忍住,从眼角落下来一串泪珠。 封和光伸手替她拭去,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不能丢下容榕,不能丢下他们。 在没有认识容榕的时光里,他从来将复仇放在第一位,哪怕为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并不考虑弟弟妹妹的想法,他只觉得他们和自己是一样,有一样的仇人,有一样的目标,这样,哪怕自己死在复仇的路上,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但容榕不一样。 容榕不应该在被他招惹后,又被他丢下。 不得不说影九是真的非常聪明,非常了解他这个大哥……她知道凭借她,或者影五影七,拦不住封和光,但靠容榕可以,所以她给容榕出主意,简单粗暴地将复仇计划中的正事和陪容榕出去玩两件事放在一起对比,要逼自己承认对容榕的心意。 “别哭,小九。”封和光声音很稳,是少时被追杀是也未曾变过的平静,“一切都会过去的。” “届时,我和容榕会邀请你们来山谷里做客的。” 第127章 玉琅城作为周境内有数的大城, 又是琅琊王氏的本家,其占地宽广,但其中有十之一二, 都是水域。 也就是外界大名鼎鼎的烟波湖。 烟波湖坐落在琅琊山山脚, 如其名字一般烟波浩渺。 而若是午后,阳光正好之时, 则可上船游湖,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是消暑赏景的好去处。 烟波湖码头还有许多提供游湖的船家, 同时会为客人提供各色湖鲜,当然, 最大的船家自然还是王氏的船行。因烟波湖心有一不算小的岛屿,王氏早年占了之后, 就在其上修建了一座极为精巧的园子,名为清川, 园内酒家客栈一应俱全, 专为前来游湖的旅人准备,而旅人前往清川园的办法就是租赁王氏的画舫。 封和光没用忘归楼主的身份, 不得不多花了些银子才租到一艘合适的画舫,遣散了王氏船行的人后, 带了自己信任的下人上了船。 容榕还是第一次坐船,上船之后就东摸摸西看看。 画舫只有两层,下层是供船员、厨师等人使用的地方,二楼才是客人所用的区域,有半开放的观景阁楼和供人小憩的房间。 容榕很快逛完了房间, 回到了宽敞的阁楼客厅,下人已经送上了一些酸甜的瓜果,防止主人家晕船。 封和光招招手:“小呆,过来坐下,船快开了,小心晕船。” 第268章 “晕船?”容榕几步跑到他的身边坐下,脸上充满求知欲,“我还没有晕过船,是什么感觉?” 封和光失笑,替他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又不是什么好事,不晕船自然最好。” 容榕“哦”了一声,习惯性挨挨挤挤地靠着他:“小白,外边好多船,有好几层的,还有那种蓬蓬的船,那是什么?” 蓬蓬的船? 封和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湖边的渔民大多会有一艘用来接待游湖客人的乌篷船,条件大都简陋,只不过渔民提供的吃食一般都是刚从湖里捞出来的湖鲜,味道还算不错,算是玉琅城中普通百姓的消遣。 而为了揽客,船家大多会对自家的船篷进行装饰,又因琅琊山内各色动物奇多,用动物皮毛缝制斗篷,配上鲜艳的鸟羽,船篷便显出一片五颜六色的蓬松感来。 怪不得容榕说是蓬蓬的船。 封和光将乌篷船的来历跟他说了说,又道:“英雄会在即,来到各色人物也多了起来,昨天跟你说的话记住没有?” 容榕就想捂耳朵:“记住了记住了,你好啰嗦!” 不就是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嘛,早就记住了! “你再说一遍?”封和光一挑眉,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小混蛋,我是为了谁?” 容榕被捏住耳朵晃了晃,忍不住摸了摸心口。 封和光的眼神和表情让他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既像是春天晒到太阳的暖洋洋,又像是吃了一盒连记水晶糖的甜滋滋,让他控制不住嘴角上扬,还让他想要裹着被子在地上滚一滚。 他形容不出来这种复杂的感觉,只是本能地放任嘴角上扬,蹭到封和光身边,笑得眉眼弯弯:“小白~” 他眉梢眼角和声音都沁着甜味,封和光只觉得心头蓦然软了一块,把人揽在身边坐好:“好了,船快开了,你不是想听剑尊的故事,坐好我给你讲。” “哦。”容榕半靠着他坐好,感觉身体突然一轻一重,不由自主地晃荡了一下。 画舫悠悠离开码头,朝着湖心驶去。 码头船只众多,封和光令人将大厅的帘子都放了放下来,驶出码头后,封和光适时停下了声音,下人极为训练有素地将窗边的帘子全部卷了上去,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容榕没忍住眯了眯眼。 等适应了光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见边际的粼粼水面,阳光在湖面撒下一片璀璨的宝石,闪得容榕不得不半眯着眼睛,不远处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画舫,丝竹之声隐隐可闻,而为数不少的蓬蓬船在更远处飘荡,时不时有赤脚精壮的渔民撒出一片网,“嘿呀”的收网声和渔歌相映成趣,而更远处,远方琅琊山巍峨的山体静静伫立,能看到青翠欲滴的森林,和隐没在其中的亭台楼阁。 容榕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十分诚实地发出了小土包子的声音:“哇!” 封和光失笑:“你就想说这个?” 那应该说什么? 容榕不明所以的转头,猫儿眼认真看着封和光,那双眼睛在清透的阳光下显得越发润泽清亮,眼瞳如同泡在水中黑曜石,封和光看着他,却突然失去了言语。 两人莫名对视一会儿,连空气都静谧了下来。 容榕的眼神落到了封和光的嘴唇上,莫名觉得他的嘴唇像是昨天吃的那道红红的点心,有种莫名的柔软和香甜。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眼神中透着不自知的渴求。 封和光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浑身一热,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小呆,别这么看着我。” 容榕拉下他的手,不明所以:“什么?” 他没有立刻等到封和光的回答,于是眼神再次不自觉地移到了他的嘴唇上。 封和光忍不住缓慢吸了一口气:“……小呆,你在想什么?” 容榕老老实实地回答:“小白,你的嘴好像昨天的那个点心。” 封和光:“……什么?” 容榕给他解释:“就是昨天你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一个红红的,软软的,甜甜的点心,我想吃。”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封和光沉默半晌:“……你是想吃点心,还是想吃我的,我的……” 最后那个部位实在没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下说出来。 但容榕很显然听懂了,眼睛顿时一亮:“可以吗?” 他认真的眼神落在封和光唇上,显然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吃。 人和点心好像不太一样……点心可以咬,那人可以咬吗? 容榕陷入了沉思。 沉思着沉思着,一双手捧起了他的脸,容榕对上了封和光的眼神。 他喜欢封和光这样的眼神,和师父看一些宝贝药材的眼神一模一样,恨不得给它们一切最好的阳光和土壤。 每次封和光这么看他,他都会很开心。 于是他在他的手心里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 封和光被他逗乐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呆瓜。” 容榕不笑了,很不服气地反驳:“我才不呆!” “好好好,你不呆。”封和光随口敷衍,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小呆,把眼睛闭上。” 容榕心头莫名狂跳,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感觉一个东西贴上了自己嘴角,温热而柔软,带着他熟悉至极的封和光的气息。 第269章 容榕一下睁开了眼睛,面前是同样闭着眼睛的封和光。 英俊的眉眼被莫名的情愫浸润,显出一种令人心折的温柔来。 唇上温润的触感离开了,封和光退后一些,一睁眼就对上了容榕灼灼的眼神,动作不由得一顿。 然而容榕已经兴奋至极地扑了过来,再次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封和光:“……” 他只能庆幸画舫的桌椅都是席地而坐的矮桌,不然就容榕这冒冒失失的,他俩非从椅子上掉下去不可。 “小白小白!我还想要。”容榕骑在他的腰上,不是很满意地咂咂嘴,那种奇怪的酥软只是一瞬间就没有了,他本能想要更多,他亲昵的俯下身去,想要去亲吻身下的人。 然后他吻到了封和光的手心。 封和光捂住他的嘴,问道:“小呆,你为什么想要亲我?” 容榕一呆。 想就是想,怎么还有为什么? 封和光使了个巧劲一翻身,容榕猝不及防,两人的上下位置顿时颠倒。 容榕仰躺着看着封和光,莫名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是山里见过的狐狸。 封和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小呆,等你想清楚了为什么想亲我,我们再亲。” 说罢他潇洒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把容榕拉起来,这才扬声让外边下人准备吃食。 容榕盘腿坐着,不是很高兴,但很听话地开始思考到底是为什么。 可想来想去,答案都只有那一个,想就是想了,哪儿有为什么。 容榕抿着唇,早知道就把010带上了,系统肯定知道原因……想到010,容榕突然想到了010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和那些故事,灵光一闪,等封和光交代完下人回来的时候,容榕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小白,我喜欢你。” 想亲你是因为喜欢你。 容榕满怀期待地看着封和光。 封和光在他身边坐下,慢条斯理地问:“你喜不喜欢小九?” 容榕毫不犹豫:“喜欢的!” 小九很温柔还很聪明,还送了他好多东西,是个好人! 封和光又问:“那你想亲小九吗?” 容榕依然不假思索:“不想啊。” 等两个答案一出口,容榕自己也发现了问题,脸上慢慢出现一丝茫然,思索了半天后,他得出结论:“我对你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是那种想要亲亲的喜欢。 封和光笑了起来:“对,小呆,你得好好想想为什么这种喜欢不一样。” 容榕一脸懵圈,显然是没懂。 就在他疑惑之际,下人已经把做好的湖鲜端了上来,烟波湖里特有的清川虾、黄金蟹、玉鲢鱼等摆了一桌,诱人的香味顿时钻进了容榕的鼻尖。 “不着急。”封和光三下五除二剥开一只虾递给他,“先吃东西,你可以回去慢慢想。” 容榕的注意力顿时转移,接过虾一口咬下,忍不住眯了眯眼:“好吃!” 封和光又剥好了第二只:“那就多吃些。” 容榕频频点头,吃的不亦乐乎。 而远在玉琅城里,正在享受影五梳毛服务的010突然蹦了起来。 任务进度悄无声息地再度涨了10%。 第128章 清川岛上最好的客栈名为“听雨轩”, 是依湖而建的数座阁楼,异常典雅精致,一般非王氏的贵客不予接待。 今日其中一座阁楼便来了面目平平无奇的两位客人, 看着像是兄弟, 却手持嫡支二十三少爷的信物,着实让掌柜震惊了一番。 谁不知道二十三少只喜欢长相漂亮的人, 若是五官不入他的眼, 哪怕是族中长辈他也敢置之不理。 不过震惊归震惊,掌柜还是兢兢业业地将客人安排好了,确认对方没有需求后,这才离开。 等他走了, 容榕我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眼里写满了新奇, 等封和光照例用三相面隔绝了可能的窥视之后,他才迫不及待地喊他:“小白小白, 快来快来,把面具取下来!” 封和光无奈, 拿着三相面走到他面前, 屈指一敲,面具上金色蝴蝶闪了闪, 容榕专心致志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见里面的人脸庞水一样波动起来,如同一双看不见的手从他脸上扯下来一张人皮面具一般, 平淡的五官从他脸上剥离开来,露出熟悉的样貌。 容榕忍不住“哇”了一声。 就算知道神兵的神奇之处,但亲眼看见确实是不一样的感觉,用影七的话说,“三相面在一些偷鸡摸狗上的技能非常好用”——同样非常吸引容榕这种好奇心重的人。 封和光干脆把面具给他, 自己去洗漱,三相面没了主人的趋势,沉寂了下去。 容榕玩了没一会儿就把面具丢到了一边,眼见封和光已经洗漱完半躺在床上看一本书,他飞速收拾好自己后一个飞扑摔在了封和光身上。 只能说幸好两人都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 封和光无奈地按住他:“多大的人了,别冒冒失失的,伤到自己怎么办。” 容榕左耳进右耳出,翻了个身抱着他,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串:“那个面具不动就不好玩了,什么时候让它再动一下?我们明天去哪里玩,我不要坐船了,好无聊还晕……我可不可以下去玩水,我看见有人玩水了!” “那是渔民在捕鱼,不是玩水,你又不会水,不准下去。”封和光对他的想一出是一出十分淡定,“明天我们还要坐船回去,剩下的事情等回去之后再说吧。” 第270章 容榕抱着他哼唧两声。 封和光忍不住笑:“要不是你非要来岛上,我们今天就回去了,那你明天就不用坐船了。” 容榕扭过半张脸,一只眼睛看着他:“用轻功飞回去不行吗?” 封和光笑得温和:“不行,睡觉。” 倒不是飞不过去,只是容易被玉琅城的阵法追踪到,容榕刚从王氏的眼线里脱离,现在王氏还在满城找他,这个时候肯定不能高调行事。 容榕似模似样地长叹一口气,把自己又往他身上挤了挤,这才闭上眼睛。 只是安静了没多久,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封和光还没睡着,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容榕动了动鼻尖:“我好像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封和光一怔:“什么熟悉的气味?” 容榕一时想不起来,小狗似的嗅闻着。 封和光见状,干脆收了三相面的结界,那股似有若无的气息一下子明晰起来,容榕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外边。 外边传来了侍女轻巧的脚步声,很快停在了门口:“楼主,掌柜的说为诸位贵客准备了夜食,有小公子白天十分喜欢的春水绘虾,属下端过来了,您和小公子是否要尝一尝?” 封和光:“……” 他不由得好笑:“你闻到的就是这个?” 是这个吗? 容榕努力动了动鼻子,春水绘虾的独特鲜香充盈鼻尖,一下把刚才那个气息给掩盖过去了。 但感觉刚才的气味好像不是这个…… 容榕还在思考,封和光已经起身披上了外袍,示意侍女将东西端进来,除了虾,还有其他湖中的特产,俱是香味浓郁,容榕当即将方才的气味抛到了脑后,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了桌边。 封和光摇头笑了笑。 侍女为他们送上筷子,还温了一壶酒,封和光一边看着容榕吃,一边问道:“掌柜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送吃食?以前有这个惯例?” “不曾有。”能被封和光带出来的侍女显然也不是一般人,早就把各项事务打探清楚了,“是东面的天字丙号客房里出了事。属下打听了一下,据说丙号房是长期租给了一位贵客,只是楼中服侍的下人都未曾见过贵客的样子,他也不要人服侍……就这么过了一年多,直至方才,贵客被发现死在了房间里,死状……疑似是黄泉门的手笔。” 封和光动作一顿:“黄泉门?” 侍女道:“正是。属下还差人去看了一眼,只是此番跟随楼主出来的人中,并无轻功出众之人,不敢靠的太近,但最先发现尸体的婢女已经身亡,尸体抬出来他看了一眼,确是因尸毒而亡。” 尸毒……那确实看着像黄泉门的手笔,他们的功法名为“无常生死”,尸傀是其功法中的重要一环,将尸傀完全炼化至自身体内,则“由死复生”,晋升神游。 如今整个黄泉门,能达到这个境界也只有魔君一人而已。 “所以魔君出手了?”封和光喃喃自语。 侍女并不多言:“属下不知,丙号房已经被封禁。惠园那边已经来人了,是王七长老。” 封和光眼睛眯了眯,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专心致志吃东西的容榕一眼:“王氏邺城的旁□□个叫王元景的,跟着过来了吗?” 侍女回道:“属下没有看到。” 容榕将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告诉他后,他就差人盯着王元景,以容榕那基本没有江湖经验,十有八九已经在此人面前暴露了鬼医传人的身份,封和光不得不防上一手,但王元景很快投靠了王七长老,被他带着出入几次公共场合后,便失踪在了惠园中,据说是得到王七长老的推荐,前往秘境潜修了。 随后就是王氏开始找寻容榕的踪迹。 封和光总觉得里面有问题,但总归最后他也不会放过王七长老,只要看好容榕,这背后的事情倒也无关紧要。 他沉思一会儿:“立刻差人回去,将今晚的事情告知影九,她知道怎么做。” 侍女一福身:“回楼主的话,方才九姑娘的人已经来过了。” 封和光意外了一下:“什么?” “九姑娘说,盯着王七长老的人传讯,今晚七长老匆匆忙忙地从赶赴湖心,她疑心有鬼,所以派人给王四长老送了封信,就在我们的人登岛的时候,王雅乐同样带人赶了过来,这会儿应当已经跟王七长老碰上面了。”侍女一五一十地说道。 那隔壁岂非热闹? 封和光忍不住一挑眉:“……这丫头真是帮大忙了……这样吧,你用白洵的名义去给王雅乐传个信,就说我明日请他在天河流光楼中一叙。” 侍女一福身:“是。” 等她走后不久,容榕吃饱喝足,总算把精力腾出来给封和光:“小白,你不吃吗?” 封和光回过神:“嗯?我不饿……吃饱了吗?” 容榕点点头:“出什么事了,你表情好严肃。” “没什么,在想后面的事情……”封和光犹豫了一下,“小呆,英雄会还有五天就要正式开幕了……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出门……要是觉得无聊,我让小九陪你……” 容榕眨了眨眼:“是你的报仇计划要开始了吗?我不能帮忙吗?” 封和光神色一顿:“嗯……我为这个事情做了很久的准备,就等那一天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不要担心,如果那天带上你,反而会让我分心。” 第271章 容榕顿时有点蔫蔫的,但也知道封和光的意思。 其实真要说起来,容榕的实力在问心境也是顶尖,甚至凭借剧毒,面对羽化初期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他一是身负功法反噬,无法全力出手,二来,五毒轮转大法作为一个残缺的功法,本身就缺少正面相争的手段,更不要说容榕根本没学过什么招式。 鬼医只教过他怎么暗搓搓地下毒不被人发现。 但英雄会那种场合,他应该没什么机会下毒,所以去的意义还真是不大。 封和光摸了摸他的头:“小呆,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容榕抬头瞄他,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安慰。 “不是安慰。”封和光很认真,“你还记得你给我的游神丹吗?若非此物,我不会这么快晋升羽化,更难以掌控三相面。就算不谈这个,剑尊也是因为你才会帮我的,有这样的人物的坐镇,我的计划才称得上万无一失。” 余三自从那天之后就不见了踪影,问就是英雄会开始当天再出现。 这样一来,剑阁一定会站到他这边,而剑阁素来隐隐有第一大派的姿态,等于给他的计划上了一道保险。 容榕轻而易举就被哄好了,不存在的尾巴晃了晃:”那我在家里等你~你回来要给我带连记的点心!” 在家里等你。 真是没有比这句话更让人心情妥帖的了。 封和光忍不住露出来一个笑:“好。” 等他们第二天回到玉琅城的住处之后,容榕第一时间跑回院子里,找到010说悄悄话。 主要是就“喜欢有什么不同”跟系统询问。 010差点喜极而泣,给宿主灌输了一大堆喜欢和爱情的区别……容榕揣着一大堆理论知识,琢磨了半天之后,在010的指导下总结出来了一句跟封和光讨要亲亲的话。 只要对着他说“我爱你”就行。 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说就可以,但既然010是这么说的,010给的话本里也是,只要说完我爱你大家都抱在一起亲来亲去……容榕觉得自己理解的没有错误。 可惜的是他没有实践的机会,封和光回来之后就忙得不见人影,而让容榕不要出门的时间自然也就开始了。 不过封和光还是将影九派了过来。 “小神医有所不知,前几日清川园里那个死了个‘贵客’,牵扯出来好大一摊子事,如今江湖上都在传王氏勾结魔教,王氏到处合纵连横洗清名誉,大哥也得做相应的安排才行。”影九慢条斯理地帮容榕挑拣药材,“好在魔君出手的时机不错,距离英雄会没几天了,王氏也有措手不及之感。” 容榕听得半懂不懂:“……所以是魔君帮了小白?” 影九手指蜷缩一下:“这算是大哥算计的结果……大哥设计令黄泉门的左右护法自以为追踪到了道尊遗宝的踪迹,然后拼死杀一人,留下另一人带着修改过的道尊功法离开,此人并不愿意将道尊遗宝上交,只是暗自修炼,待到时候差不多,我们在差人将此事宣扬出去……他若不想被同门落井下石,只能投靠正道,而王七长老对道尊遗宝素来关注,自然会庇佑于他。” 而等魔君出关,自然会来清理叛徒……只要让王氏其他人发现王七和魔教中人有来往,这消息就会传遍江湖,逼着王氏自证清白。 而若是没有一个将江湖各大门派世家吸引过来的事件,以王氏对琅琊的掌控力,即使事发也能轻松按死,可若是各大门派齐聚,尤其是诛魔寺等对魔教深恶痛绝的大势力在,王氏想要息事宁人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封和光这些就是去“帮”王雅乐做说客的,令各派的武林名宿暂且不要上纲上线。 虽说忘归楼主的身份不怎么有分量,但王雅乐也只是想要借助三相面影响心志的能力,暂且放松一下目标的心防。 容榕皱着眉:“那小白为什么要帮他?” 影九狡黠一笑:“三相面的主人是大哥,怎么用还不是大哥说了算……只要控制好威力,这些名宿高人清醒过来以后嘛……说不得要在英雄会开场仪式上闹上一闹。” 容榕这下听懂了:“那小白到时候要恢复自己的身份吗?你要去帮他吗?” 影九动作一顿:“……我帮不上忙,就不去了。” 她武学天赋不行,也只有问心境,还不是容榕这种特殊的功法,她去只会给他们的添乱。 容榕顿时感同身受:“我也是!” 影九噗嗤一笑:“你怎么会一样……这复仇之事与你本就无关,若是大哥打着喜欢你的旗号将你牵扯进来,甚至把你当成复仇的工具……那才真是没一点该有的担当,所以就算小神医你能帮上忙,大哥也不会让你去的。” 容榕眨了眨眼,怎么和010给的话本写的不一样……话本里的主角复仇都是会利用一切的。 “总之,我们谋划多年,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影九替他把挑拣出来的药材包好,“时间不早了,也该休息了,小神医在这里住的习惯吗?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容榕摇摇头:“没有,都很好。” 影九点点头:“那我就先告辞了,大哥今晚应该不回来,你也早些休息。” 容榕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等她走后,容榕带着自己的药材和010回到了房间里,收拾好自己后就躺在了床上。 第272章 010跳上来:“明天就是英雄会的开幕式了,应该很热闹,可惜你看不到。” 容榕闷闷“嗯”了一声。 他有一点想凑这个热闹,也有一点想见小白……明日如无意外,那会是小白大仇得报的日子,他想要在现场。 这可能就是话本里说的“爱一个人,他的一切你都想见证参与”的意思吧? 容榕突然有种自己真的明白了的感觉……这么一来,那明天自己肯定不能缺席,否则以后一定很遗憾。 就像书里的主角总会因为不行动而导致这样那样的遗憾。 他才不要这样。 容榕往被窝里缩了缩,暗自盘算了起来。 次日,玉琅城中人声鼎沸,万人空巷,人们纷纷涌向城中心的擂台。 大周十年一度的英雄会正式开启。 影九难得心神不宁,在自己的院子中走来走去……忘归楼的探子已经撒在了城中各处,一旦有异状会立刻通知她,而现在英雄会刚刚开始,各方参会的势力都还没到齐,她不应该这么紧张…… 但不论怎么安慰自己,她都难以平静下来。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这么听话,她应该缠着大哥自己也要去的。 “小九。”容榕的声音传来,影九回头一看。 容榕从门后探出来一个脑袋,伸手招了招她:“我们去找小白好不好?偷偷的~” 影九:“……” 理智应该拒绝,但感情却难以控制。 她只犹豫了一瞬间:“好,我们走。” 第129章 玉琅城的中央位置早早清理出来一片空地, 搭建了十座擂台,此时周围已是人山人海。 其中最大的一个擂台即为主擂台,众人瞩目的焦点对决以及前八名的争夺就在主擂台前展开, 而各大门派世家派来观礼的高手也会在主擂台上方就座。 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参加过上一届英雄会的人顿时发现了不同之处。 “怎么上面这么多椅子?!” “是啊,以往不都只有三个吗?” “莫非这届的裁判变成了二十多个?” “这位兄台莫要吓人!三个羽化境的前辈已经让众位通道颇感压力了, 这二十个还得了!” “就是就是!” “那你们倒是说说上面怎么这么多位置, 总不至于是王氏弄着好玩吧!” “难道是开幕仪式之故?” “过往也有开幕仪式啊,但还是只放三把椅子,就算有什么大势力的人要观礼,也只是出现一会儿就离开了。” “今日莫非有什么大事?” 嘈杂声中, 一道尖利的声音响彻四周:“天子剑到!康王殿下到!” 四下顿时哗然。 要知道英雄会虽然是大周皇室提出的,但历来以来, 除非就在云都,否则皇室之人从不出席, 主持盛会的世家也就在开幕仪式上意思意思地叩谢天恩。 这算是皇室和各大世家之间的默契,说到底他们之间并非绝对的上下级关系, 只是不甘心被门派所掌控, 这才抱团取暖罢了,若无门派虎视眈眈, 以云都李氏一族之力,绝无可能让其他世家甘愿以下臣自居。 这还是第一次, 皇室重要成员出现在其他世家的地盘上,还带来了神兵! 那柄据说可以成长为人皇剑的天子剑! 传闻上古时期人妖巫魔四族混居,人皇持人皇剑一举荡清寰宇,自此人族才得以占据本方世界的膏腴之地发展至今,而人皇坐化后, 人皇剑殉主。 而云都李氏,据说就受到了人皇遗泽,家传功法为“太上紫微篇”,李氏祖先在此基础上锻造出天子剑,只要拥有足够的人族气运,就可以借此重现人皇辉光,真正一统人族。 这一传闻在各大顶尖势力不是秘密,甚至就是因为这个传说,不仅各大世家对李氏颇为防备,甚至门派也在里面插了一手,李氏这么多年真正的势力范围也就云都附近而已。 故而数百年过去,天子剑别说重现人皇剑的威力,在神兵中也算不上多厉害,渐渐也就成为了一个代表皇室的符号。 康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出现,手持天子剑,大步走向擂台中央,英俊的面容上微微带笑,倒是很有人君的风范。 台下众人反应不一,老实躬身抱拳行礼的,多半是散修和平民百姓,微微低头致意的,几乎都是世家弟子,而门派中人……几乎都是一脸无动于衷。 康王将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握紧了天子剑。 一片茂密的竹林突兀地在空中出现,竹影摇动,竹叶飞扬,簌然之声不绝于耳,瞬间令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竹林枯萎消失,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人站在了擂台中央:“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王大先生!” 有人认出了台上的人,再次引起一片沸腾,众人的反应比起康王,不知道热烈了多少倍,毕竟世间以武为尊,比起什么皇子皇女,王大先生这种神游境高手显然更得众人敬重。 而自王大开始,五门七派,六大世家的神游高手纷纷登场,其中不乏一些人还携带了神兵,众人从最开始兴奋变成了不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能让正道各大势力摆出这种架势? 等各门各派依次入座,王大先生才面无表情地开口:“此番英雄会开始之前,”他眼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应诛魔寺高僧的要求,有一事需要在江湖同道之前,分说清楚。” 第273章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喧哗渐渐静止。 一名身材壮硕、披着袈裟、手持伏魔杵的僧人站了起来,正是诛魔寺的戒律长老苦相大师。 苦相精研金刚伏魔经,双目圆睁,哪怕是平静问话也有杀气迸发之势:“贫僧有一问,请王大先生解惑,你王氏七长老王有余,是否勾结魔教,残害同道?!” “什么?!” 一时激起千层浪,哗然之声再起。 …… 就在苦相发难之际,容榕和影九却已经摸到了王氏的大本营——惠园。 影九秀眉皱的死紧,几次欲言又止,眼见容榕真的打算硬闯,还是忍不住出声:“小神医,我们真的要进去?” 容榕肩膀上还趴着一只胖猫,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但手中握着一把花花绿绿的毒丹,看着便有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他看看影九,再看看她身后背着一个人的女人,不明所以:“不是说好了吗?” 影九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但容榕已经一挥手:“王,王什么,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王元葭。”影九身后的女子上前一步,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后说道,“请神医和这位姑娘随我来。” 王元葭是个身姿高挑的女子,眉眼大气温柔,若非身上劲装配剑,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此时她身后背着一名高大的男子,因为太高,双脚甚至拖在了地上,看其眉眼,正是已经失踪多日的王元景! 容榕会遇上这两人,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一个时辰前,容榕带上010随影九离开了住处,为了避开忘归楼的眼线,避免被封和光知道,影九带着容榕绕了小路。 而路过距离惠园不过两条街的一条巷子时,容榕突然停下了。 影九身形一顿:“小神医?出了何事?” “我闻到了!”容榕用力嗅了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手足无措,“那天的味道,我又闻到了!这是,这是……” 他的猫儿眼无意识地放大,脸色苍白,似乎陷入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境地里,手都在不停的颤抖。 影九赶紧扶住他,容榕下意识捏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似乎要捏断她的骨头。 别说影九,010都惊到了,自从绑定容榕之后,他就没见过宿主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容榕平日里有些呆头呆脑的,看着就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还真没见到他被什么东西吓到过。 “小神医!”影九声音里用上了内力,强行唤回了容榕的神智,“你怎么了?!” 容榕眼神呆滞了半晌,才缓缓聚焦,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幸好影九一直扶着他没有放手,才缓慢靠着墙坐了下来。 010拱进了他的怀里,毛茸茸的温暖身体让容榕情绪缓和了一些,他忍不住抱紧了他,把头埋进了010蓬松柔软的背毛里。 010动了动身体,让他埋得更舒服了一些,在脑海里问他:“宿主,发生了什么事情?” 恰好影九也同时开口:“小神医,究竟发生了何事” 容榕沉默了一会儿:“我闻到了芳魂冢的味道。” “芳魂冢?!那个四大奇毒之首?!”影九脸色变了。 比起其他三种奇毒各有各的诡异之处,芳魂冢能成为四大之首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此毒发作时,那种痛苦至极的死法过于骇人听闻,中毒者往往从五脏六腑开始,被毒药腐蚀殆尽,直至最后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球,而在这个过程中,中毒之人始终会散发一种奇特的香味,等到毒性完全挥发时,香味也会变得浓郁至极,闻到之人,往往不自觉地会受到吸引,将肉球视为世间至美的食物……然后在无意识间把它吃掉,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芳魂冢是鬼医的又一著名毒物,彻底坐实了这个老毒虫变态至极的恶名。 然而世人所不知道的是,芳魂冢其实是鬼医炼制药人的第一步,以芳魂冢为基础,辅之以其他的毒物和五毒轮转大法的改良心法,加上……芳魂冢形成的肉球,扛过这一步,就算有了作为药人的基础——如此炮制出来的药人,身体经脉强度均选超常人,实在是试验功法的好材料。 方才一瞬间,容榕闻到熟悉味道时,仿佛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地窖,因为剧痛自残的同伴将血挥洒得到处都是,曾经照顾过他的,和他说过话的,颤抖着声音安慰他不要怕的……他们一一在血肉模糊中消失,然后又被他在无意识中吞下。 等毒性在体内经过漫长的融合后,恢复神智的容榕甚至吐都吐不出来,从此他对芳魂冢的香味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可面对鬼医,他并没有逃避的资格。 在又一次辅助鬼医炼制药人却因为芳魂冢失态后,他再次被鬼医扔进了地窖,成倍的中了芳魂冢的药人同时被扔了进去…… “你要是实在害怕,那就多闻几次,什么时候不害怕了再出来。” 鬼医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容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一句话“不要听、不要看”。 而就是从那以后,他脑子里似乎只能处理一件事情了,特别是在协助鬼医做事之时,往往只能处理眼前一件事,鬼医曾经嫌弃过他的呆,却也没有第二个如此成功的药人,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而容榕,似乎只有完全摒弃那些过于活跃的思绪,他似乎才能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 第274章 容榕没有说话,但绑定了他的010迅速读取了他的思绪,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系统顿时被气炸了毛:“……该死!该死!!我要通知星际研究院,必须要让联邦军队来踏平这个没人权的社会!!” 他这么一炸毛,容榕反而缓过了神,他埋在猫咪柔软的皮毛里,声音小小的:“010,我有点害怕。” 010顿时涌起了难言的情绪,电子音都显得气势汹汹了:“别怕!让我们看看什么王八蛋又在用这种鬼东西,我帮你电他!” 说罢在容榕脑海里模拟出闪电噼里啪啦的样子。 容榕被逗得眉眼一弯。 影九不知道他和系统的对话,但见容榕抱着猫吸了一会儿后明显好转,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权衡了一会儿:“小神医,若是身体不适,我们且先回去吧?” 容榕刚想说话,芳魂冢的味道却陡然浓郁了起来。 容榕绷紧了心神。 一个高挑的声音背着一个远比她庞大的男子跑了进来,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看见两人,她沙哑者声音道:“我乃邺城王氏的嫡系子弟,还请二位相处,嗣后必定重礼酬谢!” 影九秀美一扬:“邺城王氏,你是王元葭?” “姑娘认得在下?”王元葭一愣。 影九自然认识,此前封和光让她查王元昊兄弟的底细,自然也就查到了王元葭头上,此女虽然只是旁系中的旁系,但资质很好,算是难得能入嫡支长老眼中的后背,算起来,也是王七长老一脉的人。 影九的脸色冷下来:“王姑娘乃是王氏子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两个无名小卒帮忙。” 王元葭还没来记得说话,她身后的追兵已经到了,影九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芬芳,想到方才容榕所言的芳魂冢,顿时暗自闭气。 “二位小心,他们身上有剧……”王元葭匆匆出声,然而还没等她说完话,只见影九身后的年轻公子袖子一扬,淡不可见的银针射了出去。 追着王元葭过来的身着黑衣,其中不乏高手,捕捉到细如牛毛的银针不屑一笑,内力一动便将脆弱的银针碾碎,银针当即化成了一小撮细细的烟雾,而随之而来的一颗丹药正正好落在烟雾之上…… “嘭——” 白色雾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巷子,人体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雾气蔓延至三人所在之地时,被容榕收回了体内。 等视线清晰起来时,追杀王元葭的黑衣人已经躺了一地,且肉眼可见地正在融化。 “……毒。”直至此时,王元葭的最后一字才出口,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影九同样惊得不轻,王元葭不过问心中期,追杀她的人中武功最高的也不过羽化初期,影九自诩虽然也能对付,但谁能想到容榕居然抬手之间居然把所有人都弄死了? 容榕一脸无辜地跟她们对视。 他这趟出门是带着帮助封和光的想法来的,而封和光的仇人们听上去就是一些羽化以上的高手,他自然带着自己最厉害的毒出发了。 没想到第一次用居然用在了小喽啰身上。 王元葭脸色几度变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将身上的人放下,“扑通”跪在了容榕面前。 容榕吓得一蹦。 “阁下想必就是容小神医了!还请您就家兄!”王元葭跪在他面前,眼中含泪,“我知兄长此前与七长老合谋,想要图谋于您罪无可恕……故而只求您能保住他的性命,我们兄妹愿后半生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说罢,她重重俯身,对着容榕行了个大礼。 大周武风盛行,讲究“除父母天地,无人可堪一跪”,连面见皇帝都只有躬身为礼,已经极少有人行这样的跪拜礼了。 影九眉头一皱,虽说这算是抓到了七长老的一个把柄,但不代表她能看着王元葭这样逼迫容榕。 王元景不怀好意乃是真的,若非容榕及时遇上封和光,从王氏的视线中脱离,真被王氏抓到了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只凭一句话就想让容榕以德报怨,世间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然而容榕却先她一步走向了王元景,拎起他的胳膊看了看:“他中了芳魂冢。” 王元葭脸上显出一丝希望:“是……神医您可否能解?” 说完她似乎想起来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储物手镯,二话不说从里面倒出来一堆金光闪闪的东西,天材地宝金银首饰无所不包。 “这些是我这些年在惠园修行时所积攒的东西,暂且作为您的诊费,日后如有差遣,我必然在所不辞!”王元葭语声诚恳,倒是让影九高看了一眼。 这堆东西中有不少即使在王氏也称得上珍贵,想来是王元葭在家族内部试炼时,废了不少功夫才拿到的,她以旁系的身份进入惠园修行,想要得到这些,只怕要比嫡支的人更加努力才行。 “你们兄妹感情倒是深厚。”影九也有哥哥姐姐,倒是对她没有那么大反感了。 王元葭抿嘴一笑:“幼时二哥最疼我……”她沉默了良久,声音低了下来,“不论二位信不信,二哥虽然想要用容小神医与七长老做交易,但我知晓后劝过他……他其实已经放弃了,否则不会……虽然这么说显得十分不要脸皮,但还是恳请小神医大人有大量,原谅一二,未来我兄妹二人为奴为仆绝无二话。” 而在她说话间,容榕已经下针替王元景稳定住了毒性,起码暂且不会发作。 第275章 他这才起身:“要解毒需要辅佐其他的药材,这里没有。” 对上王元葭和影九复杂的视线,他顿时一愣。 王元葭是愧疚中夹杂着感激,却又顾不得许多:“可否请神医明言,需要什么药材?” 影九则是收回了恨得不成钢看小傻子的眼神:“小神医,我们还有正事。” 容榕抿唇,下意识看向了010。 接收到宿主的信号,010跳了上来,用脑袋蹭蹭他:“宿主,你是不是不想去找任务对象了?” “想的。”容榕情绪有些低沉,“而且我本来就是要去帮他的。” 这些年他不是第一次回忆起以前那些事情,在没有遇到封和光之前,他都是自己扛过去的,有些过于痛苦的事情他甚至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而遇到封和光之后,他偶然的梦魇会被人妥善安抚……是以方才他其实非常想见封和光,小白会像以前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会让他不那么害怕…… 但或许是自身经历,又或许是在遇到封和光之前,容榕得到的那些弥足珍贵的善意都来自于和他一起的药人们……从鬼医死了的那一天起,他就想过,他不要让芳魂冢继续流传,他不想让这个世界上还有药人。 他继承了鬼医的大多数毒方,但销毁了更多,很多他都只记住了解毒的方式却强行忘记了毒方本身,等他死后,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些丧心病狂的炮制方法了。 “我不想这个世界上再有药人了。”容榕小声说道,声音透着肉眼可见的纠结。 他既觉得自己应该去帮小白,又不想放任芳魂冢的继续泛滥,也许他早去一秒,还有一些药人不会无药可救…… 010拱了拱他:“宿主想去就去吧,就是需要小心一点,只要还活着,任务有的是机会完成嘛。” 容榕怔了怔:“是吗?” “那当然!”010伸爪子拍了拍他的脸,“任务对象有自己的事情,你当然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情,就像你对他的事情会想全力帮助,他对你想做的事情也一定会全力支持的!” 容榕一想也是,不论他要做什么,封和光都会同意甚至帮他。 哦,不读书除外。 想到这里,容榕不再纠结,他认真看着影九:“”小九对不起,我不能跟着你去找小白了。我要去养药人的地方看看,那里不可能只有一个药人。” 药人的炼制材料里就有中了芳魂冢毒发身亡的人,所以不可能只养一个,势必是很多个。 影九并不知晓他的经历,却也不奇怪,毕竟芳魂冢是鬼医的独家秘方,容榕身为鬼医传人,自家武功泄露要去一探究竟很正常,不如说不这么做才不正常,而她也不可能放任容榕一人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她见容榕时不时看向城中,想必内心也十分纠结,思来想去,影九一咬牙:“若你要去,我和你一起。” 容榕眨了眨眼:“你要去吗?” 影九行事素来果断:“对,若我放你一人前去,莫说大哥不会放过我,我自己也不会安心。” 她看向王元葭:“你在哪里找到你兄长的?带路?” 王元葭脸上一阵紧张:“二位……那地方……” 影九显然比容榕更会说服人:“药人不会只有一个,你莫非只想救你兄长?” 王元葭一咬牙:“随我来。” 但令影九没想到的是,王七长老居然胆大包天到在王氏的惠园里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 顿时后悔答应了容榕。 但容榕并不在意,跟着王元葭三下五除二绕过阵法的薄弱处,进入了惠园。 “就我所知,七长老做这种事也是瞒着太上长老的,所以那个院子里有单独的阵法,是足以瞒过先天境的阵法,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那么轻松地逃离惠园。”王元葭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说,而所走的道路更是显而易见的偏僻。 影九绷紧的神经舒缓了一些。 然而他们绕过一个拐角后,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来者何人!” 第130章 这一惊非同小可, 影九想都没想抬手就就把手中的暗器扔了出去。 来人哇哇乱叫着,但身形极其灵活地躲开了。 容榕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本来打算跟上影九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此时他才看清来人, 居然是个老熟人。 王雅殷惊讶地看着他们:“容榕?你怎么在这?还有她们是谁, 等等,你不是旁系那个王什么的吗?你背上又是谁?” 王元葭深吸一口气, 正想说什么糊弄过去, 就听容榕非常自然地说道:“我们要去找炼制药人的地方,你要一起来吗?” 容榕还记得封和光对王雅殷的评价,倒是没什么紧张的神色,松鼠小花是一只好松鼠, 人形小花应该也是个好人。 王雅殷惊呆了:“你在说什么东西?!” 容榕仰头开始想要怎么说。 影九观察了一下,上前一步:“我来解释吧。” 她隐去自己的身份, 简单将一路发生的事情讲了讲,最后道:“小神医坦诚相告, 想来是信任二十三少的人品,还请二十三少看在江湖道义的份上, 帮上一二。” 这话捧得恰到好处, 且不论王雅殷的功法,单说此人性格就颇为孩子气, 闻言顿觉责任重大,义愤填膺道:“那是当然!我王氏怎可有这种仗着太上长老闭关就为所欲为的败类, 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户!” 第276章 影九微微一笑:“二十三少侠肝义胆,小女子佩服。” 王雅殷对着影九,顿时有些忸怩:“……咳,主要是为了帮容榕啦,我跟他可是好兄弟。” 容榕深感同意:“对的!我们是好朋友!” 知道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几面的影九嘴角抽了抽, 小神医毕竟不谙世事,天真些也就算了,王雅殷这看脸的毛病才是真的没救了。 她十分确信若非容榕的相貌,王雅殷绝对没有这般好说话。 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影九示意王元葭带路,五个人再次朝着惠园深处走去。 他们走了没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气势却猛然从玉琅城中爆发,搅得天地风云变色,与书中所言的先天境垂迹一模一样,即使隔得老远,那煊赫气势依然令人心惊。 随即而来的是惠园深处,一道丝毫不逊色的气势同样冲天而起。 几人猝不及防,均觉得胸口气血一阵翻腾,幸而王雅殷身上一枚玉佩自动亮起,引动阵法替他们卸去了气势的压迫。 容榕感觉有一道目光在自己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毫不在意地收回,紧接着在灵力纷动中,惠园深处的那道惊人气势很快朝着玉琅城中赶去。 “是太上长老……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王雅殷咽下口中的血腥味,王氏有两位在秘境潜修的先天境,在嫡系子弟中不是秘密,但也仅止而已了,他们这些小辈并没有谁有机会面见老祖。 他抬头看着城里的煊赫气势,眼神担忧:“城里出什么事了?” …… 英雄会的主擂台前已经空了一片,大部分人都忙不迭地退出了观礼的氛围,纷纷后悔自己为何要抢这前排的位置,差点殃及池鱼。 自诛魔寺苦相大师发难之后,王七长老王有余上前,条分缕析地辩驳所谓的“勾结魔教”,将隐匿黄泉门叛徒的行为说成了是虚与委蛇,想要为正道套取魔君的秘密。 一般而言,说到这份上那王有余再低头道个歉表示自己欠考虑了,然后王大先生以王氏的名义罚他一段时间的面壁思过,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王大先生和王有余都是这么想的,这也是他们会答应诛魔寺当众对峙的原因,说到底是自己理亏,那便折损些面子给门派一个交代,也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然而谁都没想到苦相跟吃错了药一样,非要抓着不放,从黄泉门问到冥火教,言谈之间甚至指责王氏昔年参与讨伐冥火教,就是为了暗度陈仓令冥火教改头换面隐藏在正道之中! 此言一出,便掀起滔天声浪。 正道中人可以对着黄泉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魔君晋升神游不久,还在整理内部,未曾有过什么举世皆知的恶行。 但冥火教不同,不说那些动辄屠人全家的恶行,单说昔年讨伐冥火教之事,这可是正道共同的功绩,是加在诸位头上的声誉,若苦相此言为真,那大家岂非是为魔教做了嫁衣裳?! 这传出去整个正道都会是天下人的笑柄。 但既然苦相已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口,那对于其他人来说,只剩下了两条路:要么否认苦相的话,要么就是摘清自己,把脏水都泼给王氏。 于是场上迅速分出两派,门派中较为入世的几家纷纷站在苦相身后要求王氏给出解释,而世家则是抱团极力反驳。 诸位德高望重的江湖高手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将江湖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而局势很快朝着不利于王氏的场面滑去,毕竟自证清白并非易事。 直至一人突然高喊:“听闻王氏执掌河图洛书,为何不算一算王七长老的因果?” 声音在偌大的空间显得十分清晰,可见其内力之深厚,显然不是普通的江湖侠客。 王有余眼神如刀,扫过擂台下方的人群,想要知道是谁在浑水摸鱼,却一无所获。 封和光站在街边酒楼的二楼,眼睛隐在黑色面具下与他对视。 当初他以自己为饵提出要与王氏合作,既是为了调动王有余,也是确认河图洛书是否确在王氏——而确认的结果就是为了今天。 方才那句话已经把王氏彻底架到了火上。 王大要么同意,那王有余昔年利用河图洛书暗算父亲之事就会曝光于众人面前,要么他干脆否认洛书的存在,可这世间可以回溯因果的神兵又不止洛书一件。 他的目光落到了擂台边缘的一个年轻道人身上。 昔年他向隐仙阁求借三生镜而不得,那今时此刻,隐仙阁还能那般毫不犹豫地拒绝吗? 而面对门派的咄咄逼问,王大先生虽然没有否认河图洛书的存在,却也没同意动用洛书,原因很简单,算因果……尤其是算与自己有大干系的因果,等闲负伤,重则折寿,他与王有余不过是族兄弟,又如何愿意为了他火中取栗。 以自己未学过驱使河图洛书的理由,王大拒绝了门派的要求,于是众人的的目光几乎与封和光的视线同步,纷纷落在了隐仙阁的年轻道人身上。 五门七派之中,以少林、剑阁、隐仙阁三者为首,少林师承达摩祖师,剑阁一群杀伤力巨大的剑痴,而隐仙阁则是传承自三清道祖,素来隐世清修,极少掺和江湖之事。 虽说行事低调,却无人敢小觑,谁知道上古时期一手开辟如今各门各派的仙神祖师会给自己传人留下什么厉害东西。而他们最为出名的两件神兵,一是九宫八卦太极图,二则是三生镜。 第277章 太极图与术数之学相关,三生镜则是精研因果轮回之道。 隐仙阁门人不多,而内门弟子修炼到一定境界,就会持三生镜的一柄镜影,外出游历,顺便代表隐仙阁在江湖各大盛事上露个面,自觉心性差不多了后,就会进入镜影中,斩却过往,成就神游,这便隐仙阁先辈在灵力日渐衰微的情况下研究出来的“斩三尸”之法。 而镜影是可以给别人用的,会将进入镜影之人的过往一生执念一一展示。 方才那句话给在场众人都提了一个醒,既然洛书动用不了,为何不用三生镜? 比洛书那种动辄折寿的演算,三生镜最多也就是进入之人出事,而若是王有余不无辜,那又有何妨? 年轻道人眼见众人目光聚了过来,顿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贫道这镜影……” “贫僧知晓明光道长的意思。”没等他婉拒,苦相大师率先开口,“冥火教之事事关重大,贫僧会在此间事了后请掌门师兄亲上隐仙阁,为道长重新求取一枚镜影,断然不会耽误了道长的修行。” 明光:“……?” 你是说让在神游后期停留上百年,半步踏入先天的苦悲大师去帮我求镜影? 明光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早知如此,就应当让师弟先出来游历。 他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大和尚:“大师,你何必……”非要和王氏过不去? “阿弥陀佛。”苦相双手合十,神色平和,“贫僧心有执念,让道长见笑了。” 明光恍然想起,苦相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他父母亲人死于冥火教之手,重伤之际被苦悲大师捡到,痊愈之后便剃度出了家,苦悲代师收徒令他入了戒律院去除杀气。 十多年前神一山庄号召除魔,苦相强行出关,求得掌门允许,前往一战,本以为心魔已除,没想到昨日才得人提醒,知晓冥火教有金蝉脱壳之嫌疑。 虽然那位白施主也不能确定,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苦相就不会放过冥火教之人。 明光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袖子中掏出来一面似真似幻的镜子,交给了苦相。 封和光在二楼看的清清楚楚,王有余见到三生镜的时,眼中决绝一闪而过。 他顿时心中一凛。 下一刻,就听王有余平静的声音响起:“不必了,我认了。冥火教余孽确实在为我做事。” 苦相动作一停。 王大先生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封和光微微一叹。 王有余身为王氏明面上的二号人物,只有门派在众目睽睽下威逼,才有可能令他接受三生镜的测验,从而将其所作之事大白于天下,但假如他宁愿自己担下所有,也不愿意将幕后之人供出来呢? 作为背后有先天境撑腰的王七长老,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够让他如此牺牲自我? 势必只能是另外一个先天境。 这就是封和光计划中最难以确认和度过的难关。 就算他天资异禀,就算他手握神兵,就算有容榕的游神丹辅助,但不要说羽化,哪怕是神游境和先天的差距依然是难以弥补的鸿沟! 在上古时期,先天境的另外一个称呼是人仙,此乃仙凡之别! 如今最差的结果已经发生了。 “照计划行事吧。”封和光平静言道,“记得保全自身为上。” “大哥!”影七咬紧了牙,心中的侥幸一朝覆灭,最终还要封和光以命相搏,心情着实沮丧难言。 “不要耽误时间了,去吧。”封和光将三相面扣在了脸上,身体一动,翩然从二楼落在了擂台上。 “你不要忘了小神医在等你!”落地之时,影七的声音传音入密,封和光扭头看了一眼,二楼中已经没了人影,影七影五按照计划去了预订位置接应。 想到容榕,封和光面具后的脸露出来一个笑……事到如今,已经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擂台上下都因为王有余的突然认罪惊诧莫名,喧嚣之声骤起,而封和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到台上,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此人是谁?” “似乎是西域忘归楼的楼主?那面具我认识,乃是神兵谱上的神兵!” “他上去干什么?” “这谁知道。” “……” 苦相大师亦是一怔:“白施主,可是有要事?” 他承封和光提醒的情,言语之间很是客气。 封和光对他颔首示意,在台上众人或惊诧或奇怪或疑惑的眼神中,悠然道:“在下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让王七长老宁愿自损,也不愿意牵扯?” 一时众人顿时顾不得管他为什么上台,纷纷向王有余看去。 王大先生一挑眉,心中虽是十分疑惑,但封和光却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王氏家门不幸和族人被人利用,这可是两个概念,后者无论如何还有转圜的余地,等杀了威逼之人,王氏依然还是那个不容挑衅的顶尖势力。 于是他果断开口:“老七,若你是受人胁迫,尽管言明就是,难道家中还会不为你做主吗?” 王有余面皮一抽:“不劳王大先生操心,不过是这些年养一些魔教走狗而已,我王有余敢作敢当,各位同道想要什么结果,说便是了。” 说罢,他又不屑地看了一眼封和光:“西域小辈而已,中原武林之事,岂容你插手?!” 第278章 “养一些魔教的走狗?”封和光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笑了一声,“七长老是说,冥火教逃脱之事与你无关吗?!” 他上前一步,声音越盛:“七长老是说,你为了掩饰区区走狗的行踪甚至不惜动用河图洛书吗?!” 王有余脸色一变。 封和光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全力催动三相面,神兵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七长老是说,冥火教主也是你养的走狗吗?!” 王有余被压的后退一步,下意识想反驳,却被陡然加大的威压噎得声音一顿。 三相面上金色蝴蝶展翅欲飞,几不可见的情绪顺着威势进入了王有余体内,封和光再进一步:“王有余!你当真只有最近几年与冥火教有来往吗!” 突如其来的厉喝如同舌尖绽雷,封和光内力提升到了极致,神游境的威压若隐若现,王有余不防他敢在众多神游和羽化高手面前动手,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一时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王大先生面色一变,但随即便被苦相的气机锁定,即将出手的动作就是一缓。 而就在此时,封和光的气势终于积累到了极致,过往十数年深埋于心的仇恨愤怒痛苦终于得以宣泄而出: “王有余!你勾结冥火教和神一山庄,屠灭封家上下三十余人,此罪一!” “你利用洛书为冥火教指路,屠戮与封瑜有关之人二十余户,死者三百二十一人,此罪二!” “你利用王氏权势,暗中掩藏冥火教,使其在暗处为所欲为,死伤者难以计数!此罪三!” “如此种种罪孽,挫骨扬灰亦难以偿还!以你一人之躯体,担得起吗!” 声声质问如同雷霆,劈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明光连拂尘掉了都未曾发觉,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相面亮起清幽的光,挺拔的黑衣青年一指点出,携雷霆万钧之势,指向了王有余的眉心。 “铮——” 剑出如龙吟,一道横压四方的庞大气势突然出现,以不容抵抗之势,将擂台中的所有人都扫了出去。 “先天境!!!” 第131章 擂台上的先天境出现的太过突然, 除了一开始就有防备的封和光,其他人纷纷被其气势所伤。 擂台上的各派高手如此,更不要说台下的观礼之人。 纵使隔得较远, 亦是死伤者无数。 封和光纵使有所准备, 但依然伤得不轻,面具下的脸白如金纸。 他着实没想到, 救下王有余的, 居然不是什么先天境留下的保命手段,而是一个真正的先天境高手! 其他人状态比他好上不少,来者显然不想伤人与众多大势力为敌,大部分威压都是冲着封和光去的。 封和光强行撑着一口气站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眼前一花, 王有余突然没了踪迹。 那名先天境居然一言不发地带着王有余离开了! 封和光顿时顾不得伤势,迅速扣住了袖中的传送阵盘, 当即准备发动。 这是他为复仇准备的最后手段。 利用意外得来的一处近乎损毁的秘境空间,费劲心力将手中从各家神兵处复制而来的伪神兵在其中布成一个的杀阵……他不知道多少次险些丧命才终于成功, 防备得就是若有一天仇人是先天境, 那就将人传送到秘境里,利用神兵和秘境空间坍塌放手一搏, 哪怕是先天境高手想要逃脱,也必然只会剩下一口气, 而影七和影五会在秘境的出口等待最后的机会。 只是阵法不能无人主持,一旦启动,那作为主人的封和光就只剩下了同归于尽一条路。 “那我在家里等你~你回来要给我带连记的点心!” 封和光犹豫了一瞬间。 就在此时,他眼前突兀地一暗,一道天外飞鸿一般的剑光于黑暗中亮起, 缥缈锋锐之感充斥五官,几乎令他整个人都无法呼吸。 剑光如月如雪,轻描淡写地点在了虚空之中。 闷哼声响起,一道人影踉跄着显出身形,手中提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王有余。 赫然是手持天子剑的康王! 而他面前,手持长剑面相平平的中年男子浮在空中,余三看着康王,平淡道:“有言道,虎毒不食子,李穆你以亲子施展请神术,不堪为人父。” 请神术?! 擂台上或快或慢恢复过来的众人顿时眼神一变。 这是昔年神道功法,本来只是师门或家族长辈在危机关头降下一缕气机护住子孙后辈的功法,却在流传中逐渐变了味道,请的“神”逐渐变成了“邪神”,请神之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被动将精血献祭一部分,而附身之时发挥的实力越强,付出的代价越大,如康王这般以羽化境承载先天境的情况,事后不死也得残。 康王,或者说大周天子李穆冷冷道:“朕如何行事,剑尊还管不到吧?” 王大先生脸色十分难看,不仅是天子居然打破默契出现在了琅琊,还因为李穆居然不知不觉地突破了先天! 因着人皇的传说,世家之间对限制皇室素来立场一致,朝政是由八大世家共同掌控的内阁处理,避免皇帝能够直接接触众生之力,皇室之中但凡出现天资异常出众的皇子皇女,各大世家也会不动声色地令其陨落,只留下那些勉强够格的继承人,一直将皇室的实力控制在一个标准上,即既不过分突出,又可以在各大世家的支撑下和门派周旋。 第279章 所以皇室绝不能有先天境。 而现在,李穆就在内阁诸公的眼皮子底下晋升先天了! 要么各家在内阁的人都是废物,要么就是出了内鬼! 王大的眼神迅速掠过世家的人,大都是既惊且怒,唯独崔、高两姓的人面色有异。 结合方才白洵的控诉,王大迅速反应过来——王有余的同党就是崔、高两家的人,他们同时投靠了李穆! 想明白这个,王大险些想要当场清理门户! 王有余脑子进水了吗!李氏凌驾诸姓之上对他、对王氏又有什么好处!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迅速跟上剑尊对李穆的质疑:“陛下,周朝境内严令禁止邪术,您身为天子怎可带头违反?!” 李穆面色漠然,并不说话,他抬头看了一眼惠园的方向,王氏的老不死已经赶来了,他毫不犹豫地一抖长剑,杀招直奔余三而去。 他竟然想在王氏太上长老来之前,袭杀余三。 余三自然不会惧怕,同样持剑相迎。 两位先天境一动手,风云色变,溢出内力气势压得在场众人抬不起头,街上一阵大乱。 封和光趁势吃了一颗九转还魂丹稳定伤势,压下开启阵法的想法,迅速思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剑尊一把。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空中的交手很快停止,余三颇为意外地立在空中,而李穆则是提着王有余,直奔惠园而去。 封和光一怔。 惠园可是王氏的大本营,李穆总不会认为王氏会出力勤王吧? 余三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封和光,言简意赅:“请神术时间有限,惠园有他要的东西。” 说罢同样直奔惠园而去。 封和光强行压住伤势跟上,紧接着是王氏和剑阁的人,其他人对视一眼后,同样跟了上去。 以先天境的速度,惠园几乎是眨眼即到。 封和光只见三道不同的恢宏气势一触即溃,溢散的气势直直冲着惠园而去。 一道闷哼响起,能将惠园彻底损毁的力道只是抹平边缘的一处山丘,山脚下的院子上空光芒一闪,阵法碎裂,将一处院落彻底暴露了出来。 王氏太上长老为了保护大阵还未完全启动的惠园,硬生生抗住了大部分力道,受损不轻。 李穆看他一眼,长剑一挥,直接将地面掀开,屋舍楼宇的碎片四处飞扬,余三剑气一扫,眼前一览无余,院子下方赫然有着广阔的地下空间! 王氏长老还未来得及跟他算账,就先被面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王氏另外一位先天境于二十年前闭关,他二十年来坐镇惠园,居然没有发现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了这种东西! 只见眼前的地下空间里囚笼林立,里面困着呼吸微弱的人,数量不知凡几。 而最中央宛如祭台一样的平台上躺着一名衣不蔽体的青年,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他身侧站着一名闭目沉思的青年。 封和光追上了前面的先天境,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巨大的声响惊醒了青年,他睁开一双大而亮的猫儿眼,茫然地对上了李穆锋利的剑光。 他目眦欲裂,声音几乎撕破喉咙:“容榕!!” 剑光顷刻淹没了容榕所在的位置,李穆眼神平静正打算下去,一道缥缈锋锐的剑光却冲天而起,直直冲他袭来,李穆不成想一个不知名的小子身上居然有先天境的剑光护体,顿时被逼退。 容榕一脸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余三给的玉佩已经彻底碎裂成了粉末。 封和光终于赶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抱住他,来不及询问他是否受伤,从干涸的经脉中再度榨取出内力,抱着他拼命往一旁闪去。 李穆的剑光再次到了。 封和光顾不得隐藏,三相面和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珠同时出现,耀眼的光芒遮掩住了两人。 两人被重重击飞了出去。 三相面发出一声悲鸣,落回了封和光怀中,玉珠却光芒愈盛,强行化去了余波之后,才黯淡下来,如同一颗成色不好的珍珠,落到封和光的手上。 饶是如此,封和光还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哪怕及时扭头,仍有温热的血液溅上的容榕的侧脸。 容榕被吓傻了,眼睛里迅速泛起水光,慌慌张张的抱住他,语带哭腔:“小白!!” 封和光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带出满腔的血腥气,他想要抹掉他的眼泪,却完全无力抬手,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吐出几个字:“……别……哭……” 容榕像是被声音提醒了一般,狠狠抹了一把脸,迅速从储物镯里掏出来一把丹药给他喂了进去,然后将他放平躺在地上,一边飞速地给他下针一边泣不成声:“呜……没事的没事的呜呜,我会救你的呜呜呜……你不要有事呜……” 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封和光身上,一路烫到了他的心里,温和的内力顺着银针进入,平复着翻腾的气血,挥发着丹药的药性。 他的伤势迅速稳定下来,惨白的脸色也有了一丝血色,总算不似方才那么无力了。 他费力地抬了抬手,容榕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 封和光无力地笑了笑:“别怕。” 容榕哽咽一声:“嗯。” 原本在密室外边的警戒的影九在事发时就跑了进来,但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见到封和光吐血时的惶急还没褪去,声音都还有些颤抖:“大哥……” 第280章 封和光正想说话。 一阵莫名的波动突然传来。 几人扭头看去,先天境之间的交手已经结束,王氏长老先前受损不轻,又碍于在场的无关人士太多无法发动大阵,只能憋屈地看着余三和李穆在自己地盘上动武,而李穆是搏命之势,余三却还要照顾不远处的容榕等人和身后的门人,几剑下来,不得不被李穆逼退几步。 李穆趁机落到了祭台上,一只手点向了其上之人的眉心,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涌起,余三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大变。 “他想晋升地仙!!” 此言一出,所有人震惊到失语。 地仙?!! 对于在场众人来说,大部分人都知道先天境之上还有道路,大致是先天(人仙)、炼神(地仙)、返虚(天仙)、合道(大罗金仙),但这已经是几万年前的老黄历了,自从最后一位大罗金仙羲皇陨落后,天地灵气衰落,别说传说中的大罗金仙,就是人仙也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可望不可即的境界。 而现在,居然就有人要在他们面前晋升地仙?! 这如何能做到?! “可他明明是请神术……请神术如何能破境?!”明光不愧出身自专注心性修为的隐仙阁,率先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对之处。 而诸如王大先生之类的神游境,已经是面色难看了。 苦相大师叹了一口气:“请神术自然不能破境……可,若这不是请神术,而是皇帝本人在此呢?” 明光脑子一转反应了过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他他他……他夺舍了自己儿子?!” 苦相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 事实恐怕就是如此,夺舍之人身魂不一却又彼此相连,先前他只展现了不一的一面,所以剑尊才会以为是请神术,而李穆意图破境,全身气息展露无遗,身魂相连的那部分才暴露出来。 王大先生深吸一口气,总算知道李穆是怎么在内阁的眼皮子底下晋升先天的了,皇帝几年前就称病不朝,内阁众人还以为他是因为道路断绝自暴自弃了,敢情是早就金蝉脱壳了! 可没有九五至尊的位置,没有众生之力,他是怎么把太上紫微篇练到先天境的?! 但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余三已经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剑阁中一人上前,将背在身后的长剑递给了余三——某种意义上,剑阁才是正道实力第一的门派,此番英雄会,他们来了一个神游中境的执剑长老,手持剑阁五把神兵之一,阵容堪称豪华。‘ 而这柄神剑长三尺三寸三分,通体雪白,轻若无物,看似柔美,却有一个霸气的名字。 剑名开天。 余三持剑一挥,剑光如开天辟地,携无上威势朝着李穆攻击而去。 李穆在原地闭目,岿然不动,却有一片紫色雾气升腾而起,其中似有星光点点,柔和但不失顽强地扛下了开天剑的剑光——随康王而来的亲卫到了,一行七人之前始终甲胄覆面,此刻硬接剑尊一剑,甲胄碎裂,露出其下木然不似活人的面庞。 他们身上赫然散发着近似先天境的气势。 皇室(云都李氏)到底是什么时候培养出这么多高手的?!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不对,这不是先天境!”王氏长老眯了眯眼睛,身为正儿八经的先天境,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的不对劲,“希声,迎战!” 王大先生毫不犹豫,手中玉尺一闪,万千竹影朝着其中一名护卫攻去,护卫不闪不避,动作呆板地持枪迎击,被击退几步后,又迅速回到了原位。 “诸位,莫不是要等李穆晋升地仙后俯首称臣吗?!” 见王大先生一击试探成功,当即有人高喝一声,准备出手,眼看明光等人也想插一脚,王大先生眼角一跳,高声道,“神游境下弟子退开!” 其他人虽不明所以,却不敢抗拒,退后一些。 亲卫被其他人牵制住,余三自然找上了李穆,然而亲卫中的统领却突然回头,抛出了一枚似金非金的碎片。 余三下意识持剑挡开。 一道威严的身影出现在原地,身着帝袍,头戴冕旒,碎片随之幻化成一柄黑色的长剑,既无铭刻,亦无配饰,被虚影握在手中。 他们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他们的名字。 人皇!人皇剑! 那位荡清寰宇,一举奠定人族地位的人皇和他的随身配剑! 王大先生已经彻底麻木了,他完全不想知道这些年皇室到底在背后找到了多少好东西,他只关心在自己十一祖父无力出手的情况下,剑尊能不能单枪匹马扛住这人皇虚影! 那可是上古时期的大能,有数的大罗金仙之一! 余三面色凝重,眼底战意浓厚,开天剑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和对手的强大,发出一阵清越的剑鸣。 余三持剑而上,迎战人皇。 “小白,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大战开启之际,容榕就扶着封和光躲到了角落边缘,此时感觉他的手心越发冰凉,有点不解。 他给小白用的是师父都宝贵万分的神药,按理说不应该啊。 封和光回过神,安抚道:“我好多了,别担心。” 容榕依然担心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了?” 封和光看了一眼那边明显已经掺和不进去的先天之战,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281章 他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哪怕设想过仇人可能是先天境的高手,但先天境不掺和世事基本是公认的规矩,是以他本来以为最多可以逼迫王有余动用先天境给的保命手段——正如余三给容榕的玉佩一样,先天境的功法气息难以隐藏,一眼便可知幕后黑手是谁。 届时当众揭露父母和一众无辜之人的惨剧,坐实了乃是先天境指使,那这样一来,破坏了规矩的先天境自然会被其他人群起攻之,更不要说余三已经站在了他这边。 这个计划当然有风险,假如其他先天境就是置若罔闻呢? 那他就准备利用神兵和秘境自爆的力量,博一个同归于尽。 虽然看上去仍然希望渺茫,但比起他自己晋升先天境后报仇,要现实的多——在灵力衰微的今日,只有大门大派才供养得的起一个先天境,以忘归楼的实力想要一个先天境,那真是想都不用想。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幕后黑手找到了,竟然还是本尊出现,更没想到居然会撞破这么个场景,于是如今变成了一片混战的样子。 “小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封和光收回飘远的思绪和难解的失落,把注意力转回了容榕身上,却见容榕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康王的亲卫,眼神专心致志。 他不由得有些奇怪:“小呆?” 容榕猛然回神,脸上是不容错认的难过:“小白,那些是药人。” “什么?”封和光一愣。 容榕肯定的点点头,他自己就是药人出身,肯定不会认错。 影九上前一步,言简意赅地把发生的事情封和光说了一遍。 封和光看过鬼医留下的书籍,自然知道药人是什么东西,于是那些疑问瞬间有了答案。 为什么皇室可以有这么多高手,为什么李穆可以晋升先天境,为什么李穆会来琅琊,又为什么会遇到剑尊后的第一时间选择来到此处。 原因竟然都是这些药人! 看容榕就知道,经过改造的药人是试验功法的好苗子,容榕能在十几岁就把五毒轮转大法练到高深处,如果不是难解的巫族血脉,恐怕晋升先天也不是什么难事,而这些药人,十有八九就是王氏准备给李穆的药人! 太上紫微篇的晋升基础是众生之力,九五至尊当然是拥有最多的,可不代表其他人修炼不出来,只是数量多少而已,更何况,众生之力是可以炼化之后传承的! 哪怕一个毫无资质可言的孩童,靠着李氏历代皇帝传承下来的众生之力,也可以瞬间成为一名神游境高手,只不过这样做,空有力量没有心性,十分容易走火入魔罢了。 而这么多年皇室之所以没有出先天境,只不过皇室的众生之力都被内阁牢牢控制住了。 但李穆夺舍亲子,金蝉脱壳,暗地培养修炼速度极快的药人为他积攒众生之力,这才能瞒着世家和门派的耳目晋升先天,那他冒着被剑尊所杀的风险也要来此冒险冲击地仙的原因应当同样如此,圆台中的那个青年,就是他的晋升的下一味大药! 他的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杀了自己父母却没有拿到道尊遗宝才开始的,还是开始之后发现有问题,才想要去抢夺道尊遗宝的? 封和光不得而知。 他只看到祭台中的光芒越发繁盛,欣欣向荣,古朴厚重的人道之力越发彰显,他陡然生出了满心的讽刺——这样一个手上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人,居然要靠人道晋升地仙,他居然还有脸以人道之君王立道!! 封和光内心的杀机和愤恨几乎掩盖不住,可地仙玄奥的气势却在告诉他,此世此生,他的仇都没有可能报了。 影九担心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修为差距太大,说什么都是徒劳。 而一直在他身边的容榕却像发现了什么,突然转头说道:“小白,我想进那个圈里面。” 他手一指,正好落在中央的祭台上。 第132章 “什么?”封和光还没来得及反应, 场上形式却再次发生了变化。 人皇虚影终究不是当世第一剑客的对手,随着余三的剑势挥洒愈发凌厉磅礴,人皇虚影节节败退, 最终一声哀鸣之下, 缩小为一节碎片,落了下来。 始终在稳定伤势的王氏长老眼神一闪, 骤然出手, 金光闪过,长须束发的老者出现在他身后,如传说中的法天象地一般,小山一样的手掌朝着专心晋升的李穆拍了下去。 古朴浑然的气韵一震, 李穆从玄奥的感觉中抽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晋升地仙之时, 身侧有天地法则的保护,如非本身实力强大, 前往破坏极易受到反噬。 也是因此,李穆才敢当众晋升, 因为在场之人能给他造成威胁的, 除了剑尊也只有王氏的太上长老,但王氏长老刚才在三方交手中为了保护祖地受损不轻, 无力动手,剑尊被人皇虚影和人皇剑牵扯, 至于其他未摸到先天境门槛的小辈,根本不是威胁。 可他到底低估了剑尊的实力,没想到连人皇剑残片和李氏筹谋多年用众生之力炼制的人皇虚影也不是对手,更没想到王氏这个老狐狸居然会如此不顾及自身。 以他的伤势,强行使出这法天象地的招式, 非坏了根基不可。 但诞生真正的人皇乃是李氏数百年的夙愿,为此他们小心筹谋多年,自然不会只有这些手段。 第282章 李穆再次闭上眼睛,强行进入玄奥的规则领悟中。 余三的剑光再度被一团黑火挡下,王大先生猝然回头,看见崔氏的一名长老化做一张人皮。 冥火教主竟然改头换面在崔氏隐藏了数十年! 余三皱了皱眉,他虽然踏入先天境,却境界不稳,冥火教主困于神游后期上百年,内力深厚,配合功法契合的神兵“万鬼幡”,就算打不过他,但拖住他的脚步也绰绰有余。 看了一眼那边重新入定的李穆,他面无表情地一转开天剑,几倍于方才的剑光铺天盖地,直接将李穆和冥火教主的黑火一同笼罩了进来。 剑阁绝学“凌天剑域”。 而就在剑域展开的一瞬间,一名清雅女子突兀地出现,娇笑一声,挥出一方手帕。 手帕迅速变大变淡,消失在了空中。 苦相大师一降魔杵打翻一个亲卫,见状脸色一变:“幻月分仪帕,躲开!” 幻月分仪帕,冥火圣教的又一神兵,乃是极其少见的时空类神兵,能在天地中分割出一方秘境,秘境内含无数小空间,实乃分而击之的好宝贝。 苦相的提醒慢了一刻,时空变换中,从中间的剑尊李穆,到躲在角落的容榕等人,均被卷了进去。 黑火涌动,在皇室和三大世家掩藏下蛰伏多年的冥火教纷纷踏入秘境,开启了许久未见的狩猎狂欢。 …… 容榕晕头转向地摔在了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上,懵了一瞬马上爬起来:“小白!” 被幻月分仪帕笼罩时,封和光下意识把他拉进了怀中,摔下来时垫在了他身下。 他本就受了重伤,这一下摔得气血翻腾,一时难以成言。 容榕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眼里未消的红痕顿时浓重了一圈,看着又要哭了。 但他还是没哭,用力擦了擦眼睛,从怀中再次掏出来一颗九转还魂丹,给封和光喂下,又运转心法替他疗伤。 封和光缓过来一口气,制止了他:“月圆之夜要到了,你少动用些内力。” 容榕吸了吸鼻子:“你的伤需要静养。” “我也想啊小呆子……”封和光无奈一笑,撑着容榕的手站起来,看了一眼上方昏沉的天色,面色凝重,“李穆为了今天显然准备了许久,我们得快些找到出去的方法。” 虽然他们现在所在的空间空无一人,还算安全,但掉入秘境时漫天的黑火他也看见了,若是不快点找到破局的办法,等待他们的可就是冥火教的追杀了。 容榕顿时精神一振:“我会保护你的!” 毕竟他本来就是出来帮小白打架的,带了很多毒丹。 封和光笑了笑,没提醒他冥火教中能身化黑火之人起码也是羽化境,而是揉揉他的脸:“小呆,你是不是有一颗潜龙丹?” 容榕呆了一下,老实回答:“有的。” 封和光伸出手:“给我。” 容榕愣了一下才发应过来,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储物镯,情绪激动喊了一声:“不给!我才不会给你吃这个!” 潜龙丹是一种能瞬间激发人体潜力的丹药,资质上佳之人,直接利用丹药成为短暂的先天境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事后代价极为惨痛,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在根基毁的情况下活下来。 破解此药的方法唯有一个,那就是药效结束的一瞬间晋升先天,利用天地灵力修补自身。 故而上古时期的大派弟子会在神游境后期用潜龙丹来辅助晋阶,毕竟走过一遍的路再走一遍,总要简单一点。 但以如今灵力衰微的状态,封和光想要跨越两个大境界跃升先天,基本等于不可能,所以他吃下这枚丹药后,那场只有一个死字。 容榕当然不会同意。 但封和光很坚持:“听话,给我。” 容榕这下是真的忍不住眼泪了:“呜……我不要听。” 封和光手指一蜷,忍着心疼抹掉他的眼泪,哄道:“小呆,在里面呆的越久越危险,一旦等李穆突破地仙,那就彻底完了。剑尊虽强,但也只有一个人,哪怕我有一时半刻成为先天,凭借我手中的神兵数量,也能瞬间扭转战局,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了。” 他距离神游境只有一步之遥,根骨资质达标,吃下潜龙丹起码能有一个时辰的先天境战力,足够扭转乾坤了。 “不,不行……”容榕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受攥住了他的心脏,“吃了那个你会死的……” 作为鬼医的弟子,死亡于他从来都是家常便饭,山谷中的所有人都是鬼医的耗材,上一刻跟他说话的人下一刻就会被鬼医丢进炼药釜。 容榕已经习惯了死亡。 可直至此时,面对“小白会死”这个假设时,难以忍受的疼痛攥住了他的心脏,他难以准确描述心中的感情,只能用眼泪宣泄。 容榕抽抽搭搭的:“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见不到了……我不要见不到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我不会死的。”封和光只觉得心脏被揪了一下,酸的发疼,他把容榕抱进怀里,“相信我,我不会死的……最多重伤,以你的医术一定可以把我治好的,等今天的事情了结,我就跟你回山谷去好不好?” 容榕根本不信,在他肩膀上蹭眼泪:“你骗人!” 封和光沉默一瞬。 严格来说他不算骗人,那枚认他为主的玉珠始终没有摸清楚来历,但几次重伤濒死都是靠着这枚玉珠强行拴住他的神魂,他不能确认这次是否一样有效,却只能赌上一把。 第283章 一旦李穆晋升成功,将他逼到不得不提前晋升的自己肯定难逃一死,李穆肯定不介意在自己面前杀了容榕来更进一步的报复。 容榕本就是因为他才牵扯进这红尘中的。 封和光只能哄着他把丹药拿出来,可一向很容易哄的容榕却怎么也不松口,一个劲儿的哭。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容榕突然不哭了。 封和光敏锐地一偏头:“小呆?” 容榕没有回答,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空中,一枚蓝色圆球飘在那里,熟悉的声音则响在脑海:“哈哈哈!小爷我终于回来了!!这猫谁爱当谁当,反正老子再也不当了!” “010?”容榕被这狂放的笑声唬得一愣一愣的。 光球落下来蹭了蹭他:“宿主是我哦!上边给我塑造的身体太不靠谱了!那什么什么手帕的一发动,那具身体直接就被蒸发了,幸好我及时恢复了系统的形态,不然就被挤出去了。” 容榕还有点缓不过神:“哦……” 010重获身体,花了一点时间重新定位到容榕身上,这才发现他满脸泪水,看着可怜兮兮的,顿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容榕顿时更委屈了,把方才的事情和系统一说,吸了吸鼻子:“010,你有办法帮我们出去吗?” “别说,我还真有!”010原地转了一个圈,给他亮出来一个面板,“宿主你看,任务完成了哦。” 容榕茫然地抬头,010放出来的q版容榕头上顶着的红条蓝条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010蹭蹭他:“恭喜你宿主,你明白你对任务对象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了。” 容榕还是不解:“是哪种?” 010模拟出“哈哈”的笑声:“就是你不想让他死去的那种喜欢。” 容榕摸了摸心口,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想让他死去的喜欢。” 010没再说话,容榕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对感情没有正确的认识,令他愿意走出山谷,去思考喜欢含义的封和光对他而言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唯一,虽然容榕可能一生都没有办法清晰理解这种唯一,但当他因为封和光的死亡而潜意识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时,系统自动判定任务完成。 “总之,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许愿了。”010换上一个笑脸表情包,“我教你怎么把愿望最大化!” …… 被分割开的空间中,处处都是惨烈的战场。 冥火教纵然占据了主场优势,可被卷进来的都是各家各派的长老和精英弟子,惊慌一瞬后瞬间反应过来,纷纷寻求破除神兵的办法。 余三一路走一路杀,已经记不起自己剑下究竟斩了多少魔魂,开天剑萦绕四周,光芒已经不如之前那般耀眼。 但他循着莫名的直觉一路走直线过来,还是见到了闭目入定的李穆。 身侧那股浓厚的古朴气息已经趋近于无,显然,他距离地仙只有一步之遥了。 祭台上的青年身上逐渐散发出一道道精纯的人道之力,然后涌入李穆的身体。 冥火教主一身黑袍破破烂烂,站在李穆身侧护法,见到余三,哈哈一笑:“剑尊,你恐怕来迟了。” 余三并不说话,而是长剑一振,悍然朝着晋升的李穆杀了过去。 冥火教主笑容一僵,暗骂一声,不得不撑着上前迎战。 余三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连连大战,剑势已不如以往犀利,但冥火教主虽然低了一个境界,但神完气足加之神兵在手,两人就这么在不大的空间里僵持了起来。 冥火教主并不着急,等李穆突破地仙,那就一切尘埃落定,于是一边和余三周旋,一边联系外边主持幻月分仪帕的属下:“聆月,你还能坚持多久?” 娇柔的女声听上去十分吃力:“最多一刻钟……” 冥火教主暗自皱眉:“这么短,不是为你准备了许多‘补药’?” 聆月勉强娇笑一声:“主上,这里面可是有数位境界远超妾身的存在,若非‘补药’,妾身只怕一息功夫都难以坚持呢,您可得尽快啊!” 这是本座不想快吗……冥火教主暗自吸气,正待说话,聆月突然惊呼:“不好!” 一道极为熟悉的磅礴气势蓦然升起,瞬间打破了聆月艰难维持的平衡。 冥火教主蓦然抬头,一声脆响过后,昏沉的天空片片碎裂,幻月分仪帕一声哀鸣后从空中落了下来,雪一样白净的手帕上突然了道道裂纹。 驱使的神兵的聆月更是受创严重,满脸是血的倒在一旁,生死不知。 他朝气势爆发的地方看去,一道修长的身影持剑立于空中,轮廓利落,剑眉星目,凌厉英俊的五官依稀有故人的风姿。 冥火教主喃喃出声:“封瑜……不对,封和光……” 封和光冷笑一声,往前踏了一步,冥火教主神色大变,黑火瞬间燃烧遮蔽自身,却满了一刻。 剑光加身,难以抵抗的大力传来,他瞬间被击飞出去,种种摔进山体,嵌在其中没了动静。 余三收剑,皱眉看着他:“这是如何……潜龙丹?!” 封和光一笑:“前辈好眼力,但时间不多,还是不要废话了。” 说完长剑一抖,直奔正在晋升的李穆而去。 余三欲言又止,但时间紧迫,他还是跟着封和光冲向了李穆。 刚刚从幻月分仪帕中出现的众人还没缓过劲来,顿时被突然出现的先天境吸引了注意力,谁都没发现地上有一道身影悄然跟着两位先天境的脚步,走到了李穆的祭台之前。 第284章 李穆已然到了晋升的收尾阶段,身侧古朴的人道气韵似有若无,他本人亦是有了对敌的余韵。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踏入了地仙的境界,只要假以时日境界稳固,那他就是真正的当世第一人! 面对直奔自己而来的两人,李穆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一人境界不稳,一人更是靠丹药强行晋升,你二人也配与朕相争?” 他身形不动,一边维持吸收人道之力,一边袖子一拂,沛然的天地灵力随之而动,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封和光两人涌来。 地仙之境,举手投足以天地灵力为武器,与之抗衡,几有与天地为敌之感。 余三面色凝重,剑势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如月的剑光自天而降,劈散了李穆聚集的天地灵力。 其中蕴含的威势令他心惊。 他正打算提示封小友一声,却发现封和光已是到了李穆近处,简单粗暴地丢出了一个形似八卦盘的东西,然后手指一点,八卦盘落向李穆,干脆利落地自爆了。 不亚于神兵自爆的威力令李穆猝然色变,顾不得许多直接往后退出去数十尺。 离开了祭台上的青年,他晋升的进度骤然一顿,反噬顿生。 可封和光不依不饶,又是一物丢出,形似白玉盘,上有周天星辰若隐若现,然后又是在距离李穆不远处,骤然自爆。 李穆不得不再退,怒吼出声:“你又是何人!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神兵!!” 封和光借助先天境的能力,穿透传送玉盘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伪神兵一一掷出,闻言讽刺一笑:“陛下杀我全家,如今问我是谁,不觉得太迟了吗!” 李穆刚想张口,想说的话又被一件神兵的自爆给逼了回去。 余三看的眼角直抽,若他没看错,刚刚丢出去的那把剑似乎与自己手中的开天剑是同一把?! 开天剑在他手中跳了跳。 “够了!”李穆依然是怒发冲冠,“朕乃天子!传承自人皇!尔等乱臣贼子当真以为朕拿你们没办法吗!” 他毫不犹豫地一提内力,借助莫名联系加大了对人道之力的汲取,气势瞬间再次拔高,硬生生挥散了伪开天剑自爆所产生的威压。 开天剑在余三手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剑鸣。 余三上前一步,正准备策应,李穆却突然面色大变,他身上的气息不可避免的衰落下去,飞快地从地仙跌倒了先天境,继而是先天初境,神游后境,神游中境…… 李穆猛然抬头,死死盯着祭台。 祭台上的迷雾已经散去,躺在上面的青年艰难地半撑起身体,茫然地看着四周,一名面目精致的年轻人站在他身边,手掌抵在他的背心,散逸的人道之力在他们二人之间反复徘徊,然后又化成精纯的天地灵气,彻底消失。 李穆已然跌倒了羽化中境,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容榕内力在青年体内游走,将他的关窍一一打通,更多的人道之力从他的身体中散发出去,待到散逸的差不多时,容榕左手出手如电,银针没入他的体内,将最后一次气机封在体内以维持生机,青年半晌没能回过神,容榕奖状,干脆点了他的睡穴,令他睡了过去。 李穆终于从容榕的手法中看出来了一丝端倪:“你是……黄泉鬼医的弟子?!” 不远处的众人顿时倒吸一口气。 容榕歪头看了看他:“我记得你,‘补药’就是师父为你研制的。” 李穆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至癫狂:“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啊!我李氏数年筹谋,居然败在了一个疯子手上,哈哈哈,天意弄人啊!” 笑声突兀一停,李穆低头一看,一柄长剑穿透了胸口。 封和光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这一剑,是封家上下三十余人的。” 李穆看着他:“封家……你是封瑜的儿子?” 封和光抽出长剑,反手又是一剑刺出:“这一剑,是云间鸿音镖局上下一百余人的。” 鸿音镖局镖头冯鸣鸿与封瑜交好,全门一百余人死于冥火教之手,唯有在云间州一个小门派修行的第七子逃过一劫,而其师门为了避难,将年仅十岁的少年赶出师门自生自灭,他在街上流浪了数年,才遇到前来找人的封和光。 “这一剑,是飞鹰谷上下五十余人的。” 飞鹰谷是上阳州内一个小门派,女子居多,谷主与苗珂乃是手帕交,后全谷灭于冥火教之手,唯有谷主最小的五弟子被师长藏在秘境中留下一条命,她在谷中陪着众多尸体待了一年多,整个人都变得呆呆傻傻,直到封和光找到她。 “这一剑,是清水府邱家上下一百余人的。” 邱家家主乐善好施,曾经有恩于封瑜和苗珂,后全家被杀,唯有九小姐上街游玩逃过一劫。 “这一剑,是丹心剑派上下四十余人的。” “这一剑,是……” 封和光不知道刺了多少剑,李穆被他先天境的威压定得无法动弹,那些日日夜夜埋葬在他心口的痛楚终于得以一一揭开,数百条人命压得全场鸦雀无声,本想制止他的苦相终于还是没能开口,只是双手合十默诵经文。 影九已是满脸泪光。 终于,长长的血色名单了到了末尾,封和光收剑,眼神冷漠地看着他:“陛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285章 李穆勉强扯起嘴角一笑:“朕……乃天子……只恨……错信了……鬼医……” 封和光闭了闭眼睛,亦是一笑:“这就是,自、作、自、受!” 他最后一剑刺穿李穆的心脏,这名穷尽手段的地仙,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直至此时,封和光才手一松,长剑摔落在地,整个人的气息飞快地萎靡下去。 影九瞬间冲了上来:“大哥!” 但容榕更快一步扶住了他,脑海里慌慌张张地喊:“010!” “来咯~”010飞快出现,蓝色的光球亮起柔和的灯光。 “任务完成,兑换奖励:宿主与任务对象将永远健康,直至寿命的期限来临。” 旁人难以察觉的力量涌入了容榕与封和光的体内,飞快梳理着他们的身体经脉,容榕体内乱成一团的内力被一一分开,封和光已经破败的经脉纷纷修复……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 封和光睁开眼睛,对上容榕担心的猫儿眼,伸手压下他的头,贴上了他的唇。 “小呆,我们回家。” 第133章 随着李穆的死, 封瑜夫妇之死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李氏想要脱离世家的桎梏已经谋划许久,但始终未能找到很好的办法,直到冥火教上门, 主动提出合作, 以其在上古秘境中的寻到的夺舍秘法为交换条件,换取李氏联合世家对封瑜下手, 抢夺道尊遗宝。 李氏经过考虑, 最终答应,但经过多方的隐秘联络,也只有王有余等三个世家的其中一脉愿意投诚皇室。 但这对付既无门派撑腰,又无宗门大阵的封瑜夫妇已是足够。 可他们错算了封瑜的战力, 居然在那种必死的局面中依然将独子连同道尊遗宝一并送了出去,冥火教为了逼封和光现身, 肆意屠戮,终于招致正道报复, 李氏暴跳如雷却也只能帮忙收拾烂摊子,最后指使王有余等三家派人参加正道的讨伐, 暗中将冥火教的重要人物潜藏起来。 冥火教献上的秘法, 乃是上古时期一个大派炼制的偃偶,偃偶可储存特殊的内力, 以海量内力来辅助破境,只是炼制这种偃偶的材料已然绝迹, 最后在冥火教的牵线搭桥下,李氏找到了鬼医,以撤回对鬼医的追杀为条件,让鬼医在药人的基础上,研制可容纳众生之力的药人, 即“补药”。 鬼医花了很大力气,直至退隐江湖前几年才终于成功,唯一一个达到完美的补药被他潜藏在地窖中精心养着,就在容榕成为鬼医弟子后不久,鬼医带着容榕把养好了的补药,也就是祭台中的青年,交给了李氏来人。 恰是不太放心的李穆亲自前来。 李穆早就忘记了跟在鬼医伸手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子,恐怕做梦也没想到鬼医居然是个损人不利己的疯子。 容榕还记得交完“货”后,他跟在师父身后回谷,鬼医心情愉悦地问他:“拾叁,你说人最绝望的是什么?” 容榕木木的摇了摇头。 鬼医“啧”了一声,显然不是很满意,但他身边除了容榕也没有其他活物供他炫耀了,于是他依然说了下去:“师父告诉你,人最绝望的……就是在自以为愿望成真的时候,啪!希望就像泡泡一样破灭啦,届时人身上的绝望一定很美味,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走进山谷,把“到时去吹灭泡泡”安排在了行程中,十分有谈性地将具体步骤和时间告诉了容榕。 可惜,还没等到这一天他就先死了。 而在此后的时间里,随着容榕的主动忘记,连同这件事一起被他封在了记忆深处。 直到李穆强行晋升,容榕认出了青年,将这些事告诉了封和光,在系统的帮助下,他靠近补药,用鬼医教的方式废了补药的药力,同时给正在晋升的李穆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严重反噬。 此事之后,冥火教真正被满门灭杀,而世家动荡,少林亦因此愧疚万分,特地派遣数位高僧下山为封和光撑场子,李氏不得不推出数位高手当替死鬼,各大世家趁机拿了不少好处。 但碍于世家的抱团抵制,门派也不能真的把大周皇室怎么样了。 首恶已除,其他落井下石之人这些年封和光也报复的差不多了,并不在意李氏的结局,但也因此,正道各大门派纷纷向他表示了善意。 封和光服用潜龙丹因祸得福,晋升神游,加上神兵三相面,还与剑阁剑尊和少林高僧交好,又得到各门各派的承认,忘归楼已经是有了一流势力的样子,正式在中原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大仇得报,影七影五和影九拉着封和光畅饮许久,直至所有人醉得不轻,这才算把这么多的委屈宣泄干净。 第二日一早,封和光还在揉着眉头醒酒之时,影九就找了过来,脸色十分兴奋:“大哥,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你和小神医什么时候成婚?” 封和光一愣:“成婚?” …… 江湖新贵,忘归楼楼主封和光和鬼医传人容榕神医的大婚仪式不日将在忘归楼的新山门举行,刚刚才消化了李氏之变的各门各派再次收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虽说大周民风开放,但这男子与男子大张旗鼓的成婚还真是头一遭。 但封和光已经晋升神游,又执掌神兵,这既是他的大喜之日,也是忘归楼向江湖宣誓地位之日。 更何况,虽然鬼医不是东西,但医术无人质疑,容榕是他的传人,又得了剑尊和王大先生的背书,世人皆知他是传承了鬼医医术的仁善之人,属实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了。 第286章 故而消息一传出,众多江湖势力纷纷递上拜帖希望赴宴。 既是为了看看能否进入忘归楼寻一个靠山,也是为了试试能否搭上神医的人脉。 容榕对此一无所知,他兴致勃勃地跟着影九影五出去试穿婚服,然后神情恹恹地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女孩子讨论形制。 010从他身体里冒出来:“宿主,你不高兴吗?” 容榕双目无神地看着他:“010,我好累,我不想试衣服了。” 010:“呃……” 这么一看确实,容榕已经试了两个时辰的衣服了,但影五影九看上去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容榕很不平衡:“为什么不然小白也来!” 声音大了一点,影九立刻看了过来,端着一叠清香扑鼻的糕点过来哄他:“大哥忙着楼中事务和招待宾客,所以只能辛苦小神医了……来,吃点东西。” 容榕愤愤拿起一块糕点吃掉:“我要让小白当新娘!” 影九和影五对视一眼,两人是男子,婚服自然都是新郎,但容榕现在这个样子…… 影九笑眯眯的:“嗯!当时候让大哥穿凤装。” 容榕满意点头,这才勉强接受继续摆弄。 日子就在试试衣服吃吃东西,时不时骚扰忙得要死的小白的间隙中悄然过去,很快,大婚之日来了。 王雅殷一大早带着喜娘把容榕叫了起来。 容榕一脸懵:“你怎么在这里?” 王雅殷一脸嫌弃:“你当小爷想来!” 容榕的亲人已经不可考证,长在深山也没有朋友,唯一算得上亲近的只有见过几面的王雅殷了,故而封和光拜托他来充当容榕的伴郎。 王雅殷欣然同意,还特意从王氏带来了数百经验丰富的下人帮忙筹备,今日亦是穿金戴银,打扮得相当贵气。 但骄傲如他显然不会自己把这些说出来,一心等着容榕自己发现。 容榕根本没发现,闻言他还以为他不想来,于是好心道:“那你出去吧,我找小白送你回去。” 王雅殷:“……” 二十三少疯狂跳脚:“容榕你个大傻子!” 容榕很不高兴,反唇相讥:“你才是傻子!” 王雅殷:“你是!” 容榕:“你才是!” 喜娘和下人们:“……” 好说歹说劝开两人,喜娘赶着吉时打理好容榕,扶着他走向门外。 封和光就等在院子里。 因为就在忘归楼的驻地,也不存在接亲的问题,封和光大刀阔斧地修改了流程,二人共同携手走向正厅,拜完天地后就算礼成。 嗣后就是招待江湖来客和晚上的洞房花烛。 流程容榕听了个大概,看见封和光就把这些都丢到了脑后,直接甩开喜娘的手扑进了封和光的怀里:“小白!” 封和光接住他:“小心点,别跑。” 容榕绕着他转了一圈,满眼新奇:“这就是新娘服啊?” 封和光身上是和他款式近似的男装,只不过龙纹换成了凤纹,听到容榕的问话,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影五影九一副使坏的样子。 他无奈一笑:“对,这是新娘服,吉时将近,夫君随我一起去拜堂好么?” 他叫夫君的语气与平日叫他小呆时并无二致,容榕却莫名生了奇异的感觉,只觉得一团心火烧到了脸上,忍不住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嚣张地翘起了尾巴:“我是你夫君,以后你要听我的!” 封和光牵着他往前走:“好,都听你的。” 容榕兴高采烈:“那我以后都不要读书了!” 封和光毫不犹豫:“不行。” 容榕:“……骗子!” 封和光忍不住笑:“其他事都能答应你,就这个不行。” 容榕扭过头不理他:“哼。” 一路吵吵闹闹,他们走到了正厅。 少林高僧空智,乃是封瑜的授业恩师,此事端坐高堂一侧,另外一边,则是一脸平静的余三。 在他们成亲的消息传出后,余三便前来问过容榕的家人,得知他的身世已经难以探查,剑尊便按着容榕认了义父,算是真正为了结那段难解的因果寻了个法子。 封和光自然不会有意见,容榕更是十分高兴——原因无他,剑尊多年收藏着实丰富,容榕拿到了不少只闻其名的药材,对这个新鲜出炉的义父十分亲近。 两大先天境端坐上首,下方前来贺礼各派高手乖得跟鹌鹑一样,哪怕有百般心思也不敢表现出来,均是一脸祝福地看着并肩走来的二人。 俱是一般出色的外貌,一样的长身玉立,一人英俊沉稳,一人纯然灵动,相携走来时,当真将神仙眷侣写在了身上。 便是难以接受男子成婚之人,也不得不承认二人确实十分般配。 剑阁掌门笑眯眯地站在剑尊下首,指引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礼成!” 掌声如雷,喧嚣骤起。 封和光和容榕直起身体,眼神不自觉的对上,均在彼此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容榕被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喜悦席卷了心神,他忍不住笑弯了眼睛,猛然扑到了封和光的怀里。 封和光接住他,牢牢地抱住他。 他们在众人善意的起哄声中紧紧相拥,终将过去如水的时光铭刻成了这一瞬间的幸福。 第287章 “小白,我们回家吧!” “好。” …… 010浮在空中,身后的空间通道缓缓打开,一栋充满科技感的高耸建筑出现在背后。 他最后看了一眼相拥的新人,露出来一个真心的笑容。 “祝你幸福。再见,容榕。”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