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误会》 第1章 《禁止误会》作者:阿猫仔 【cp完结】 文案: 钟x宁 龙套小粉丝x剧团顶梁柱,真嘴碎少女心x假冷淡坏脾气 宁淅和钟磬音的误会始于两年之前,钟磬音刚大学毕业、参加重山话剧团面试的那一天。 朝气蓬勃的大男孩把溜出来抽烟的宁淅堵在卫生间门口,对他大喊一声:“我喜欢你!” 宁淅受惊不小,烟差点被震掉,钟磬音还在急切地迈步向前,手掌按着自己的心口,万分诚恳地补充:“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宁淅拒绝三连:我不想和男人谈恋爱、我不想和同事谈恋爱、我更不想和男同事谈恋爱 钟磬音满头雾水:什么恋爱?宁老师你误会了!我只是你的粉丝而已啊! 一段时间之后: 宁淅:钟磬音,你穿女装还挺好看。 钟磬音:宁老师你……!? 第1章 宁老师我爱你 小剧场的后台素来狭窄,就算今日的表演并非大型话剧,结束后也显得过于摩肩接踵、凌乱嘈杂。 工作人员在人群中穿梭着收拾各式各样的道具,四周一片纷纷攘攘。宁淅仍旧站在台上,怀里捧着一束混了康乃馨、百合、满天星等七八样花朵,没章法、没品味地组合在一起的捧花,尽量不露痕迹地将花朵远离自己的脸——为了让花束维持持久的“芳香扑鼻”,店家还在上面喷了很多香水,劣质的味道在干燥的环境里像核酸检测的棉棍,捅得宁淅鼻子发疼、眼眶发热,几欲忍不住一连串的喷嚏。 他脸上带着疏淡的微笑,和几位眼熟的志愿者合了影,对着重山话剧团的团长谢双睿递了个眼神,不再应付场面上的事情,转身回了后台。 “宁老师,今天也辛苦了!” 场务抱着一叠剧本跑过去,半路上笑着和宁淅打招呼,宁淅摆了摆手,有小演员颇为讨巧地上来接过他手里的花,宁淅本来想也招呼两句话,一开口却是没忍住,打出了一个喷嚏来。 喷嚏打了一个就收不住。本来对于宁淅这种有轻微鼻炎咽炎的人来说,干燥的北方冬天就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小剧场空调又开得大,他一路打着喷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眼前被生性的眼泪堵得一片朦胧。宁淅伸出手去摸索化妆台,想要于一片杂乱中找到一张救命的抽纸。 “宁老师,给你纸。” “咳咳咳……谢谢。” 抽纸没那么容易找到,宁淅的手腕却被谁松松地捏住了,一包已经开好口的面巾纸塞进手心里,宁淅咳嗽着抽出来一张擦了自己的嘴角和鼻子、又抽出一张来沾了沾眼底的泪水,这才转过头去,瓮声瓮气地再次道谢:“谢谢……你。” 身边递来纸的人是刚入团两年的新人钟磬音,本次表演给宁淅搭戏,在折子里配一个几乎没什么戏份的男二的小演员,此时此刻看着宁淅的眼神满是关切,平白让宁淅结巴了一下。 毕竟上台之前两个人才解释开一个世界杯上踢出乌龙球一般的误会,宁淅稍微有些尴尬,钟磬音倒像没事人似的,打量着宁淅发红的眼角和鼻尖,问他:“宁老师,你是感冒了吗?” 宁淅摇摇头想解释,开口却先咳嗽了两声,一向温润清朗的嗓音变得有些微沙哑:“太干燥,嗓子鼻子都不舒服。” “啊,是会这样,我这些天还整晚开着加湿器呢,早起喉咙和鼻腔都疼得不行。”钟磬音站起身来,指了指宁淅化妆台上的保温杯:“这个杯子是宁老师的吧?我去给您接点热水。” 宁淅本想拒绝,鼻子突然一痒,又是两个喷嚏打出来,等能说话的时候,钟磬音只留给了他一个拿着水杯远去的背影。 宁淅用手背掩着自己的口鼻,一面咳嗽着一面去看越走越远的钟磬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仔细追溯起来,宁淅和钟磬音的误会始于两年之前,钟磬音刚刚大学毕业、前来参加重山话剧团面试的第一天。 朝气蓬勃的大男孩穿着十分光鲜亮丽,把溜出来抽烟的宁淅堵在卫生间门口,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的,好似把整个春日的花瓣都塞了进去,满脸璀璨惊喜的笑意,咧着白花花的、整齐的牙齿,声音洪亮地对宁淅大喊了一声: “我喜欢你!” 宁淅受惊不小,才吸了一半的烟差一点被震掉,钟磬音还在急急切切地迈步向前,手掌按着自己的心口,万分诚恳地补充:“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被男人告白这档子事,宁淅还算有那么一丁丁点经验。 被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人堵在厕所门口告白,实属宁淅的人生第一次。 钟磬音白皙的脸因为亢奋而浮着挡不住的酡红,神色间却看不出一丝表白时应有的羞赧,也没提出进一步的“我们在一起吧”或者“做我男朋友吧”的要求,仿佛只是要向宁淅倾诉一腔热血而不求结果,眼里的热火烤得宁淅口干舌燥,总觉得要被这毛都没长齐的半大男生给烧了。 宁淅只得掐了烟,有点犹豫地回:“谢谢……?” 钟磬音又要情绪激动地说些什么,甚至向着宁淅走了一大步,宁淅连忙后退,千钧一发之际后勤突然杀将出来,火急火燎地喊着宁老师赶紧回器材室。 ——那天确实发生了很多兵荒马乱的事情,比如有个小演员失手洒水、比如机器被水浇到短路、比如宁淅的限量版书籍因此遭殃损毁……但这一切事故,都远没有钟磬音所带来的精神伤害更能创击宁淅的记忆。 第2章 后来发现钟磬音通过面试、进入了重山话剧团,最初始的几个月,也不知怎么,宁淅有点绕着钟磬音在走。 一个是获得过无数荣誉的话剧团台柱子,一个还是才刚入门的小白,两人能接触的机会本就极少,在宁淅躲着钟磬音的同时,他也发现,钟磬音反倒经常在暗地里观察自己,且会制造各种不经意的偶遇来和宁淅打招呼。 一想到这是钟磬音在追人的路数、被追的对象还是他本人……宁淅感到压力倍增。 然而压着压着,竟然就习惯了。 两年过去,钟磬音一直维持着过于热情的示好:见到宁淅就红着脸大声打招呼、为宁淅朋友圈里的一切无营养转发积极点赞、在宁淅的宣传用微博号下长篇大论吹彩虹屁,表现得就像一个很普通的、只是离自己的偶像近了一些的粉丝,甚至比一些宁淅的狂热粉丝更要智。 钟磬音没提过一句关于交往不交往的事宜,没要求过宁淅的喜欢。 至于宁淅,这些年声名鹊起,“宁老师我喜欢你”甚至“宁老师我爱你”这样的话听了快要千百遍,再从钟磬音的口中说出时,已经觉得坦然和麻木了。 然而生活从来不吝惜意外与变故,随着宁淅演技的进步与名气的激增,曾经不能安排给他的单主演片段式话剧也被提上日程。 宁淅本人对此当然是感到高兴的,哪怕被安排来配戏的男二号是钟磬音。 针对钟磬音此人,重山话剧团的团长谢双睿是这样对宁淅说的:“磬音啊他外在形象挺好的,人嘛老实刻苦肯学,就是有点天分不足,戏感马马虎虎,小宁老师多带带他。” 宁淅答应了。 读本的第一天,钟磬音黑着眼圈黄着脸出现在剧团,笑得冒傻气,对着宁淅挠头:“对不起啊宁老师,知道要和您搭戏我又激动又紧张,昨晚一宿都没能睡。” 宁淅看着一脸疲态时不时打个哈欠的钟磬音,觉得久违的压力又回来了。 本子倒是不难演,一出大戏挑了几幕由男主角挑梁子的吸睛片段,稍微组合出来起承转合,七成时间都是宁淅的独角戏。 但是按照全本的习惯,作为男二号的钟磬音的名字写在女主角的前面,紧紧和宁淅的名字挨在一起,招眼得很。 鉴于钟磬音在演练与彩排阶段的表现都是很明显的对宁淅此人要比对剧更上心,宁淅觉得,有必要在正式演出前“提点”他一下。 于是距离话剧开始前十五分钟,已经化好妆换好衣服的宁淅等在后台,看了一眼旁边仍旧在读着剧本、时不时和自己说一两句话的钟磬音,又看了看来来往往、不怎么注意自己这边的人群,微微侧过头去,低声开了口:“小钟,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是上了台你就是易家唯,是我的小厮,把你该演的戏演好,不要失误了。” “好的宁老师。”钟磬音相当乖巧地点头,对着宁淅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白牙来。 钟磬音长得讨巧好看,若是不论一米八的个头单去看脸,细致得像个走甜妹路线的可爱姑娘,笑起来颇具感染力,像天花板的白炽灯泡一般发着热光,晃得宁淅眼疼头也疼。 宁淅很不放心地扶了扶额头,又嘱咐说:“表演结束了也不要再对我说什么多余的话……尤其是今天有录像,喜欢什么的,不要说了。” “咦?”钟磬音愣了一下,用很是疑惑的眼神看着宁淅,宁淅有点没好气,斥道:“咦什么!你平时说得还不够多?你知道总听你说这些我压力有多大吗?” “啊、啊这……”钟磬音磕巴了两下,连忙放下剧本,转正身体面对宁淅,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宁老师,我看别人也总说,还以为你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给你添麻烦了。” 宁淅暗自咬牙,心想别人那是用什么口吻说的?送的花篮上递个卡片写‘我爱你’、难道能叫情书吗?别说自己和钟磬音都是男人,宁淅甚至还比钟磬音大着六七岁,两个人之间简直没有一点合适的地方。 “以前一直没机会和你多说话,正好今天赶上了,就说清楚点。” 【作者有话说】 今日完结!谢谢大家读到这里~下篇接档: cp1644976 《强制匹配》我流向哨,阴暗批向导x偏执狂哨兵。一个只想自由地活着,而另一个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同期连载无cp: cp1644979 《滥生无辜》致郁系单元小故事,含微量主线。关于:一颗需要不断替换尸体的头颅;一个自杀未遂的“人”;一双只能看阴不能看阳的眼睛;以及一段不断被暗示篡改的记忆。 另有预收:【星际】失忆攻x哑巴受,单方面先后爱与单方面破镜重圆 【西幻】实力强大但不着调大天使x正义凛然但好骗圣骑士 【穿书】猫猫管员攻x被迫当兽医受 主页里还有好多长长短短的文~求收藏求评论求海星求关注!拜托大家这对我非常重要quq!万分感谢!! 第2章 钟磬音我对你没兴趣 “钟磬音,我,对你,没兴趣的。” 宁淅沉着嗓子吐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多说出一句硬气的话,看着钟磬音的表情越来越呆,心想这目的算是达到了,只不过现在还是要再开解这小孩两句,免得一会儿钟磬音心情低落,影响到表演就不好了。 “我也不是……” “宁老师,”钟磬音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打断了宁淅的话,“您在说什么啊?” 第3章 闻听钟磬音此言,宁淅不悦地皱了下眉:“你没听明白?” “听是听明白了……不是,不如说反而更不明白了……”钟磬音挠了挠头,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宁老师,您……是不是误会了一点什么?” “什么误会?”宁淅看着钟磬音,眉头越皱越紧,“不是你一上来就和我表白的?” —— “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钟磬音两年前的话在宁淅耳边飘来飘去,却远不如现在的、近在眼前的、略轻的声音振聋发聩。 “啊,宁老师!真的抱歉您真的误会了!”钟磬音摆着手,非常急切地、想要与宁淅撇清关系一般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告白啊!” ——“宁老师,我只是、只是你的粉丝而已啊!!” “重山”作为一家民间出身、活跃了近半个世纪的话剧团,如今已经成为白市乃至全国叫得上名号的中流砥柱,作为表率,每年的公益演出是少不了的。 本次公益活动历时二十六天,横跨一个阳历新年,没办法回来过元旦,谢双睿提前请全剧团的人吃了一顿三汁焖锅,又招呼着一起去ktv唱歌,嗨一下放松放松。 ktv就在饭馆的街对面,谢双睿在桌上喝得有些多了,亢奋地一把勾住正要穿大衣的宁淅,嘴里拖拉着长短句嚷嚷:“宁——老师!你可是我们的台——台柱子,可不许——提前溜啊!” 宁淅被谢双睿压得弯了弯腰,无奈地说:“我没要走啊。” 谢双睿就跟没听见一样,抬起脖子环绕四周看了一圈,又大喊:“林老师呢?哎——谁看见林老师了?林老师!林——老——师——!林翊君——!!” “在呢在呢!我的老天,老谢可喝太多了。” 一个满头自来卷、刘海长到有些遮眼睛的青年笑呵呵地迎上来,抬手接住了谢双睿乱挥乱舞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歪过头去和宁淅抱怨了一句。 “是呗。”宁淅也跟着笑了笑。 两个人一边架着谢双睿往外走,宁淅一边探头看林翊君,温和地道:“这次十三场演出你扛九场,多少有点太辛苦了,需要帮忙一定要和我说。” 林翊君扶着谢双睿,另一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包交给身边的几个年轻演员,叮嘱他们买点酒水零食带去歌厅,安排妥当了才有空回头和宁淅搭话:“得了吧,你还得来回飞呢,再者说了,就你那水土不服的劲儿,别说帮我忙,到时候说不定还得特派几个小孩儿去照顾你。” 林翊君说完大笑起来,宁淅瞪了他一眼,终究没忍住,被带着也笑了两声。 十二月中的白市说冷又不算严寒,最难受的还是朔风如刀割人耳朵,宁淅被谢双睿一阵搅合,没来得及穿外套,风有点往身上灌。偏偏喝多的人脚程不快,还要拉着人唠嗑说话,好容易把谢双睿搞进了歌厅,空调的热气拢下来,宁淅才觉得自己全身的筋脉活了过来。 林翊君扶着谢双睿包了个大堂,笑眯眯地和旁边的几个爱热闹的年轻小孩商量再开几个包间比较合适,宁淅站在一边等着,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刚好看见有个路过的女生手里拿了一个抹茶味加了小雪人翻糖饼干的圆筒冰激凌。 这款冰激凌宁淅前两天在网上看到过图片,是金拱门出的圣诞限定,他一直没机会尝一尝,眼下馋虫被勾起来,干脆穿上外衣,沉默着又走了出去。 金拱门的甜品站就在大楼拐角,大冷天没人排队。宁淅上前要了冰激凌,服务员惯常微笑着问第二份半价要不要买两份,宁淅估量了一下,认为自己吃掉两个冰激凌没有什么问题,便说那就要两个。 金拱门的冰激凌一向对宁淅的胃口,滑腻甘醇,宁淅才咬一口就满足地眯起眼睛,一手举着一个往歌厅走。走着走着却又觉得不合适,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贪图这种甜品,被不认识他的陌生人看到还好,若是被其他同事小演员见到,难免显得过于不稳重。 更何况现在是“前辈一个人在吃独食”的情况,宁淅是不可能请所有人吃冰激凌的,就算拿得动也不合适,他脚步顿了顿,干脆停在歌厅与商场的门厅夹角,打算就这么吃完再回去。 两个冰激凌的翻糖一个做了雪人造型、一个做了圣诞树的造型,宁淅把另外一个翻糖饼干也吃了,心里正想着比起饼干金拱门果然还是冰激凌做得更好,就听见有人兴高采烈地喊了自己一声:“宁老师!” 宁淅侧了侧头,阴魂不散的钟磬音笑得无比灿烂地朝他走过来,还一边走一边问:“宁老师,你怎么在这里不进去啊?” 不待宁淅回答,钟磬音已经在他面前站定了,笑得眯起的桃花眼在宁淅举着冰激凌的两只手上扫了一圈,傻呵呵地道:“宁老师,嗓子不好还吃这么多凉的吗?” 宁淅不想答他的话,可以的话,宁淅甚至希望钟磬音原地消失。 自从乌龙事件之后,宁淅本就不怎么想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面对钟磬音——误会一个“粉丝”对自己“告白”,显得宁淅简直在不自恋的范围内自恋到了极点,还自以为是地去强硬拒绝,想一想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如今又被抓包一个人偷吃两份冰激凌,对于宁淅平日里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作风,此时此刻简直就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了家。宁淅不自然地清了两下嗓子,干脆心一横把另一手的冰激凌递了过去:“嗯……喝多了吃点凉的醒醒酒,多买了一份,给你吃吧。” 第4章 钟磬音倒是不客气,笑着道谢接过,宁淅突地想起上面的饼干才被自己吃掉,多说一句也不是少说一句也不是,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只得闷头吃冰不再说话。 可惜钟磬音这个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看不出宁淅不想吭声的心思,连冰激凌都堵不住他的嘴,孜孜不倦地同宁淅搭话:“我出来之前主席还说,让我看到宁老师叫你快点回去,说宁老师唱歌好听,全团的人都等着呢。” 宁淅含糊地应了一声,钟磬音等了几秒,见宁淅没什么下文,又说:“宁老师,您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啊,一会儿我可不想错过了,但是茜茜她们说要喝饮料让我再出去买一趟,宁老师,等我回来了你再唱行不行啊?” 宁淅手里的冰激凌已经快要吃完,身边站着个钟磬音让他觉得烦躁,也没有了啃甜筒的心思,冷着脸淡淡地说:“你说得可比我唱得好听多了。” 说完宁淅转过身,将甜筒皮丢进了垃圾桶,头也不回地抬腿走进了歌厅。 钟磬音平白遭受攻击,不由得愣了愣,看着宁淅的背影,不解地挠了下头。 宁淅悄无声息地走去套间大包厢,和几个人简单打了招呼,大包厢里年轻人多,有性格开朗的跑来怂恿宁淅唱几首歌,宁淅拒绝了,他们也不纠缠逼迫,自己欢天喜地地回去闹了。 团里真敢招惹宁淅的人没几个,眼下都在大堂里。宁淅坐到包间的吧台,随手开了一罐低度的鸡尾酒,听着一男一女对唱着莫文蔚版本的《忽然之间》,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都说人在感到恐惧的时候才最有攻击性……宁淅低了低头,用手背抵着自己的额,叹了口气。 ——明明是自己误会在先,不仅对钟磬音道歉的口开不了,反而态度越来越恶劣,说到底还不是自己那点自尊心在作祟,觉得在后辈面前丢了个大脸。 “宁老师,躲债呢?”林翊君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宁淅抬起头来,看他坐到自己身边,也对着他笑了笑:“翊君啊。” “我怎么看你突然就心事重重的?”林翊君手里端着一杯酒,和宁淅碰了一下,“和我说说呗?” 宁淅陪着林翊君喝了一口酒,摇头道:“没什么大事,觉得自己越活越不明白了,做错了事不道歉,还拿别人撒气。” 林翊君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宁淅的肩膀:“哎,能真心实意和人道歉的,从古至今有几个?要是面子这么好丢,那负荆请罪可不至于流传成千古佳话了。” “你倒是会宽慰我。” “我是懂你——我们带刺的玫瑰宁老师,咱团里有几个人没被你那臭脾气扎过的——?” 第3章 今晚和我挤一宿 “你啊,就是有时候说话不那么过脑子,心直口快,真伤了人自己先后悔自责起来了。”林翊君笑呵呵地,语气有些戏谑,“得罪了人事后补偿,补偿完了再去得罪,反正就是恶性循环,十几年前你就这样了,也不想想从大学开始我给你当了多少次和事佬、和了多少次稀泥?” “真是辛苦林老师,我自罚三杯敬敬您。”宁淅笑着抬起手,和林翊君碰了下杯,故意磕得特别低,仰起头将一罐酒都喝尽了。 饮酒的间隙,宁淅目光一闪,恰好看见钟磬音拎着一袋饮料走进来,一个抬头就和他对视在了一起。 于是宁淅实实在在地呛了一大口。 林翊君着实被宁淅突如其来的呛咳吓了一跳,但他也着实是个爱看朋友丢脸的热闹的损友,一面贴心地帮宁淅顺气,一面笑得恨不得把天花板都震下来。 附近的几个人赶忙围过来问宁老师有没有事,宁淅摆了摆手,捂着嘴抬了下眼,好巧不巧又对上了钟磬音的眼睛。 这一次钟磬音眉头皱着,看向宁淅的眼神满是真情实意的担忧,在包间的滚动灯光下闪着一圈又一圈涟漪一样的亮彩,波光荡漾,勾人心弦。 宁淅借着咳嗽的姿势低下头去,他想,可能也不怪他之前误会了,钟磬音这双桃花眼实在是含情脉脉,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真的很有爱意拳拳那么回事。 林翊君的笑声渐渐平息,包间里很快又热闹起来,忽然间不知道谁扯着嗓门喊了一声:“嚯!这谁点的啊,怎么还点了一出戏啊!” 前奏响起,宁淅不由得也好奇抬了眼,只见钟磬音说着我的我的,凑到沙发中间接过了话筒。 “诶,磬音还会唱曲儿呢?”林翊君惊讶地瞪了瞪眼,指着钟磬音,回头对宁淅问:“你不是爱听这些?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吗?” 宁淅抿了下唇,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重新打开一罐酒,转过了身。 ——是《长生殿》的《闻铃》,宁淅暗暗对自己说着。 而且钟磬音唱得……也太差了一点。 话剧团要去义演的人太多,不得已分了三班飞机,钟磬音是最后一班,在昆市暂留转机,落地西双版纳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演出的地方最终定在小镇勐仑,出了机场还要坐许久私家车。负责的人并没有安排好接送事宜,导致钟磬音等一行七人滞留机场,在瑟瑟寒风中苦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宾馆时,时间已经向着午夜一点迈进了。 前台登记的人焦头烂额地分配房间,谢双睿则守在一旁,脸色不甚好看。 “不都是来之前就统计好的,怎么现在又倒腾不开了?这点碎催的破事儿也办不好??” 第5章 “消消气了老谢,你越骂他越乱。”林翊君居中安抚着,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是就最后这两拨人还没调停好吧?优先让明天有演出的赶紧先睡。” 杂务忙不迭地应承,分走了几个单人间双人间的门卡,擦了擦额上的汗,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道:“有……有两间房说是客人今天没退,这家没多余的地方了,得有个人和我一起去住其他宾馆。” 说完他抬起头来,视线小心翼翼地在众人脸上扫过,先略去了几位年龄较长、资历较深的,又嘟囔着小姑娘也不合适,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钟磬音的身上。 “就磬音吧,和我出去住。” 钟磬音拧起了眉。 累了一天、折腾了一天还熬到现在,说钟磬音心里一点火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他倒也不介意出不出去住,且当下这确实是唯一的解决方案,但那人所当然的语气,没由来地叫钟磬音觉得不舒服,一时便没有接话。 其他人自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谢双睿和林翊君只想事情可以顺利地、快速地解决,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杂务更是伸手就来推钟磬音的箱子。 完全是下意识地,钟磬音拦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带着冷气的声音从高处落了下来。 “还他妈在闹什么?” 钟磬音十分确定,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杂务打了个激灵。 钟磬音甚至不用抬起头来就知道是谁在说话,然而他还是抬起了头。 宁淅看起来像匆匆睡过一觉——他乘坐的是上午的第一班飞机,要起得很早,补眠是当然的——头发有些乱、身上穿着睡衣,脸色难看得像庙里守着门的四大天王。宁淅站在宾馆二楼的廊梯边,双手搭在扶手上,手里还夹着一支烧了没多少的香烟。 重山话剧团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中青年段台柱子之一的宁淅老师,脾气相当之不好。 一时间所有人静默下来,连带宾馆的服务人员都被气氛感染,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触了宁淅的霉头。 “宁老师,”林翊君先叫了宁淅一声,转身往楼上走去,嘴里安抚着,“明天开场可是你的戏,你别掺和这些,好好休息。” 宁淅看了林翊君一眼,低头狠狠去瞪杂务,那人又是一哆嗦,赶忙抬头说:“是是是,宁老师您房间安排好了就快休息吧,我们这……我们这都处完了,我和磬音这就走。” “走去哪?”宁淅眉头皱起来,说话间林翊君已经上到二楼,轻声解释:“说是房间没安排开,磬音他们俩今晚去别的地方凑合一宿。” 宁淅低头去看钟磬音,眉心依旧紧锁着,视线又落在两个人扶着的行李箱上,不由“啧”了一声。 “没安排开还是钟磬音的不是了?谁搞乱的事谁他妈自己去,少捎带别人做慈善,钟磬音明天就不是开场了?大半夜来回来折腾,明天七点半就要去现场认台,是派车去接他还是让他自己再跑回来?” “宁、宁老师……” “宁淅,现在别说这些了。”林翊君揽过宁淅的肩,柔声劝他,“这边宾馆实在排不开,你看下面的人,年龄大的肯定不行,也不能让小姑娘家家出去住,委屈磬音这一晚,明天房间就排开了。” 宁淅看了林翊君一眼,叹了口气,放轻了些声音道:“这地方最好的宾馆就是咱们住的这个了,又是旅游季,说不准出了这个门那小子能带小钟去随便找个招待所睡大通铺。” “我知道,这不也没办法……” “横竖都是委屈,办法还有点。”宁淅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垂头看向钟磬音。 “——自己想瞎折腾的就别带着别人,小钟今晚和我挤一宿得了。” 宁淅说要挤,事实上,一米八宽的大床就算睡两个成年男人也并不会太挤。 钟磬音拉着行李箱跟在宁淅身后进了房间,刚想再说声谢谢,宁淅却没给他机会,拿起桌上的一包烟和打火机径自往阳台去了。 借住一晚不需要用到多少东西,钟磬音只从行李箱里翻出了换洗用品,对着阳台嚷了一声“宁老师我去洗澡了”,便有些拘谨地进了浴室。 剧团虽说名义上“同甘共苦”,但许多人是会自掏腰包换更舒适的房间的,以宁淅的地位,就算他自己不说,杂务也会给安排妥当,决计不会让宁淅住在憋屈难受的地方。 房间里的浴室做了简单的干湿分离,外面还有个小阳台,对于按照一般“规矩”只能住没窗户的双人标间的钟磬音来说,这个居住环境比起“委屈对付”,更像是“因祸得福”才对。 钟磬音脱掉衣服,稍稍舒展了一下筋肉便将浴巾挂了起来,站到淋浴蓬头下。 温暖的热水浇在头上,一天的酸乏劳累和寒冷僵硬终于缓解一些,钟磬音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眼前浮现出刚才宁淅居高临下的样子。 宁淅骂人骂得凶狠,但是对于被偏袒的受益人钟磬音来说,连那阴沉的脸色都是温柔可亲的。 ——不愧是我喜欢了七年的宁老师! 小粉丝钟磬音双手握拳喜滋滋地想着,睁开眼伸出手要去挤洗发水,眼角的余光里,突然有一块拇指大的漆黑物件一晃而过。 “啊——!!!!” 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震掉了宁淅手里才吸了一半的香烟,接着身后的房间一阵乱响,宁淅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浴室里的钟磬音发出的声音。 第6章 “又怎么了?”宁淅略微有些不耐烦,但也担心会出什么大乱子,转身便往屋内走,才走没几步,浴室门“哐”一下被拉开,一个一米八的“庞然大物”哇哇乱叫着弹了出来,没头苍蝇般原地转了两圈,接着看到了宁淅,一脸惊慌失措地冲了过去—— “有蟑螂啊!宁老师!!”钟磬音大叫着,一手哆哆嗦嗦地往自己腰间围着浴巾,一手乱七八糟地比划,“那么大的蟑螂啊!!” 宁淅冷着脸,是真的感到有点烦了。 毕竟钟磬音标准的身高腿长北方人,什么蟑螂,恐怕都没有他大拇指长。 第4章 再放屁你就立刻滚出去睡大街 宁淅拎起茶桌边的扫帚,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浴室,四处搜寻一番,才看到趴在瓷砖上的、约莫四厘米长的一只标准美洲大蠊。 毕竟西双版纳是南方中的南方,这个尺寸只能说很正常,甚至还有继续发挥的余地。 钟磬音害怕得颤颤巍巍,偏还要凑上来,缩在宁淅身后探头探脑:“宁、宁老师……” 宁淅面无表情地举起扫帚,“咚”地一声拍了上去。 “呀啊啊啊啊——会飞啊——!” 身后钟磬音的尖叫声穿透耳膜,吵得宁淅一个头两个大,一扬手把已经飞到了镜子上的蟑螂扫了下来,狠狠打了一扫帚,一拧、一戳带起来,“啪”一下拍进马桶里,盖上马桶盖、按下抽水。 ——一气呵成。 “没了。”宁淅转过身,狠狠瞪了钟磬音一眼,看着钟磬音目瞪口呆的傻样子,不知怎么心情又好起来一些,感到有点想笑,挑了挑眉调侃:“嘴张这么大,不怕还有第二只飞你嘴里去?” 钟磬音立即将嘴闭了起来。 宁淅推开钟磬音往屋里走,钟磬音下意识随着他走了两步,磕磕巴巴地说:“谢、谢谢、宁老师。” 宁淅没会钟磬音,想要回阳台接着抽烟,身后却没了动静,他转回身,看见钟磬音直愣愣地戳在浴室门口,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 “怎么,要不要我守着你洗?” “呃,不用的。”钟磬音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宁老师胆子真大。” 钟磬音身上还淌着水,宁淅不怎么想和他对视,眼神滑了下去,钟磬音穿得太少,致使宁淅有点控制不住开始乱看。 宁淅和钟磬音官方身高是一样的一米八三,宁淅知道自己注了两厘米的水分,也不太看得出钟磬音是不是货真价实——起码观感来看,两人之间没有差距。 然而若是比起身材,局面就很不一样了。宁淅这些年独当一面,常演年代剧里的清瘦少爷或病弱君子,身上确实有那么一层肌肉,但本质还是薄的,尤其穿上宽大些的衣服,腿细得成一条,肩背也只有一片;钟磬音还没接过什么大角色,往往跑一些小厮、保镖、士兵的龙套,其实也没人要求过他什么身材,呈现在宁淅眼前的这一身腱子肉,应该全是他自己的喜好,看得宁淅有一点嫉妒。 于是宁淅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身材不错。” “呃!”钟磬音不知怎么像被轻薄了的小姑娘似的,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胸,“宁老师……” 宁淅看着钟磬音匈前反倒因为这一动作而挤出来的深长且夸张的竖线,不由觉得更加好笑,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不过最好还是别练得太夸张了,减一减纬度,真变成韩国漫画里双开门冰箱的那个样子,就不容易再适应各种角色了。” “好、好。”钟磬音脸红得像猴屁股,逃也似得钻进浴室,将门死死地关紧了,朝着外面喊:“真的谢谢宁老师!” 宁淅去往阳台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话。 在今夜之前,纯种北方人钟磬音只在社交网站的图片和视频上见过传说中的南方大蟑螂。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目睹的震撼让钟磬音甚至无法安心闭眼冲水,他不敢在浴室里多待,战战兢兢洗完了澡吹了头,飞速跳了出来。 房间里留存了一些似有若无的烟味,宁淅已经在床的右边躺好了,脸上盖着一个一次性的蒸汽眼罩,被子拉到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钟磬音观察着宁淅,一面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擦干,换好睡衣关掉顶灯,蹭到宁淅的床边。 宁淅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药盒,其中一格已经空了,钟磬音有些好奇地瞅了瞅,又低下头去看宁淅。 宁淅的鼻梁没那么高挺,但是分外笔直,嘴唇离远看是极薄的,但是贴近到这个距离会发现只是唇色比较淡,才会显得刻薄寡情。 眼罩将宁淅的眼睛遮盖着,但并不妨碍钟磬音什么,宁淅的眼睛他看了太多次——虽然是单眼皮,然而眼睛很大,黑白分明,且眼皮很薄,同嘴唇一样薄。在与宁淅搭戏时,钟磬音偶尔会与他贴得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宁淅眼皮上青色和紫色的毛细血管,以及根根分明的、向下延伸的睫毛——或许是单眼皮的缘故,宁淅的睫毛并不卷翘,眼帘垂下时,会轻易将眼神与心事统统遮盖敛藏。 这一切都令宁淅显得高不可攀、尖锐不易亲近。 钟磬音吞了口口水,轻声问:“宁老师,吃这么多药,你生病了吗?” 宁淅抬起手,用食指撩开眼罩瞥了钟磬音一眼,他的眼眶连带颧骨位置都被热气熏红了,莫名显得色气又可怜。 第7章 “预防的,我体脂低,容易感冒,还总是水土不服。” 钟磬音张了下嘴又要说什么,宁淅却松开手将眼罩盖了回去:“你还能睡五个小时。” “哦。”钟磬音只得闭嘴躺下。 床垫柔软且富有弹性,床上的宁淅被钟磬音上床的大动作带得晃了几下,靠近钟磬音的一侧被子从肩膀滑了下去。 西双版纳的夜间又湿又冷,钟磬音赶忙抬手帮宁淅将被子拉了回去,意外看见宁淅的睡衣已经蹭歪了,从脖颈到肩头的线条一览无余。 多年偶像从只能遥望项背到与自己同床分枕,钟磬音情动心头起,简直有点想热泪盈眶,他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跳,盖好被子躺下、把床头灯也关了。 室内陷入黑暗,失去视觉分散注意力之后,勐仑夜色中各种虫鸣狗叫变得鲜明起来。钟磬音默默地闭着眼听了一阵,忍不住又一次开了口:“谢谢你啊宁老师……”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向宁淅道谢,意识有点困顿,说得话也变得奇形怪状起来:“其实……宁老师你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上个月还在误会我想和你谈恋爱,好像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就能邀请我睡你的床了……” 宁淅没有回话,好似已然熟睡,钟磬音也渐渐迷糊,朦胧之中也不确定是自己做了梦、还是宁淅真的醒着回答了他。 宁淅说:“钟磬音,再放屁你就立刻滚出去睡大街。” 第二天的钟磬音是在宁淅的床上安然醒来的,没有被扫地出门睡大街。 闹钟尖利的惨叫震得钟磬音睡眠不足的脑瓜仁奇痛无比,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稀里糊涂地想,看来昨晚宁淅那句话,应该是在自己梦里说得才对。 今天需要早起的只有首日有演出的人,各自分了两家馆子吃米线,钟磬音虽然是跟着宁淅下来的、也跟在“德高望重”的队伍里走了一段路,终于还是“自惭形秽”,小声和宁淅道了别,混去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熟人堆里。 饭桌上,钟磬音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地讲述了昨晚的浴室惊魂记,又直把从天而降一把扫帚荡平虫害的宁淅描述得如同单刀赴会的关二爷一般。 “我以前看到的蟑螂都算个屁!”钟磬音唆了一口米线,一拍桌子下了结论。 见过“大世面”的南方人茜茜也拍着桌子附和:“北方蟑螂算个屁!” 说完她又伸手戳钟磬音的脑袋:“你这人怎么长得像个囡囡做事也像个囡囡哦!一米八几的壮汉,被没有手指头长的虫子吓成那样,还是在你、最、崇、拜、的宁老师面前,丢死人了!” “哇,是个人就有害怕的东西吧——”钟磬音扒开茜茜的手,坐在他身边的韦捷原本呵呵傻笑着一起闹,忽地绷直了身体,大叫一声:“我草那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钟磬音跟着回过头去,只见一团灰色的、比昨晚的美洲大蠊更硕大几十倍的影子,从小料台窜到了后厨里,没过几秒钟又跑了出来,直冲向他们这一桌! “啊啊啊啊啊——”钟磬音尖叫着和韦捷茜茜抱作一团,惊恐地看着那团毛茸茸的东西距离自己不过五米、四米、三米—— “咚!” “吱——!!”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脚,直接将那只灰毛老鼠踢飞,撞在了墙壁上惨叫出撕心裂肺的一声,迅速溜走不见了。 惊魂未定的三个人下半身缩在各自的椅子上,上半身纠结地抱在一起,以一个万分滑稽的姿势、用看盖世英雄关二爷单刀赴会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 “宁老师!!” 宁淅脸色不怎么好,也不知是被这吓破胆三人组气得、还是早起的起床气还留着,看也没看和他打招呼的人,径直往餐厅最里面的空位走去。 他身后还跟着个笑眯眯的林翊君,倒是和蔼地和一屋子人都打了招呼,并且在有人问他们怎么没和团长还有其他老师一起吃饭时,很温柔地解释:“那边坐不下啦,我和你们宁老师来这边随便吃两口。” 第5章 你这个样子谁能放心 钟磬音看着林翊君点了粉,有人站起来主动说一会儿帮两位老师端过去,林翊君没推脱客气,道了谢之后也走去里间,坐到了宁淅对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宁淅才露出一点笑脸。 钟磬音不由喃喃:“关系真好……” 他这句话的声音又轻又低,混在嘈杂的房间内只有自己听见,很快被身边好友的闲聊冲散了尾音。 韦捷沉痛且认真地说:“直到回白市的这一个月,我不会再离开宁老师周围半米了。” 茜茜点头如捣蒜:“以后宁老师在我的心中就是宁神仙。” 钟磬音注意力被拽回来,一脸诚恳地跟着附和:“俺也一样。” 晚上的首演选了中规中矩的作品,话剧表演近些年来颇为式微,乡里乡亲来凑热闹的多,能坚持看完的不多,台下叽叽喳喳,多是看个响动人影甚至奔着免费的瓜果饮料来的。好在宁淅是个演义演演惯了的,台风又一直很稳,没受到太大影响。 换幕切场时,宁淅将钟磬音在内的几个饰演乞丐流氓角色的演员叫来,匆匆嘱咐了两句让他们看着情况带动一下观众的情绪。 “前排一些来观看的干部可以放一放,往台子下面走走,稍微加点语言和动作的互动。” “好的,知道了宁老师。” 第8章 几个人点头答应,再开场后按照宁淅的话,念着顺口溜拍着手下台溜了一圈,和几位乡亲凑上去互动,果然氛围要比开场时好上了些许。 一场三个小时的戏演完,宁淅出来谢幕,开演前致辞的几位乡镇干部又上来献花合影,推搡着把宁淅摆到中间,一边笑着左一句右一句奉承着,一边说要晚上一起再聚一聚。 宁淅很是不耐这一套东西,强撑着不怎么明显的笑脸,跟林翊君、谢双睿等七八个剧团骨干分别上了几个大人物的黑色轿车。 勐仑没有像样的馆子,故而几辆车一起开去临近的景洪。 宁淅无法反抗,干脆任由他们摆布,反正这种商业社交有人精谢双睿和林翊君撑着,他一路低头玩着手机坐到酒桌上,旁边也不知是谁家的小秘书走上前来,温柔又礼貌地提醒:“先生,等一下的聚会不可以拍照,也不可以发朋友圈,希望您能解。” 宁淅本就分不清这些人是四是六,也从来没把他们当成一回事过,随随便便“嗯”了一声,将手机收了起来。 开席之后宁淅跟着剧团的大流一起去敬了一圈酒,不打算自己再单独联络什么,就一直坐着不动。 但坐在宁淅旁边的人显然是个在这种场合八面玲珑惯了的,不打算放过他,一口一个宁老师地叫,没完没了找各种借口让宁淅“罚酒三杯”,就差把想给宁淅灌醉的心写在脸上了。 宁淅干脆地喝了三杯,那人反倒惊讶地说着宁老师海量,又拉了周边的人来敬酒,宁淅实在不堪其扰,借口去洗手间躲到了外面。 比起燥热阴暗的包间,酒店的厅堂宽敞明亮又有微微的凉风,宁淅坐到二楼拐角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有些后悔刚才的酒喝得急了,现在肯定是上了脸,眼珠子胀得好似要往外掉。 他抬起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才安生没三分钟,手机就响了起来。 宁淅低头看了看,是林翊君的电话,便接了起来:“喂?翊君啊。” “宁淅,你跑哪去了啊,喝着酒人没了,这像话吗?快回来!”电话那头的林翊君明显压低了声音,语气很急,“你知道今天请的这位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宁淅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行了,去了趟厕所,这就回来了。” “你快点吧。”林翊君又催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宁淅一步三晃地往回走——他倒不是喝醉了,只是单纯的磨洋工不想回去。 快走到包间门口时,电话又响了起来,宁淅以为是林翊君在催,没有接起,默默加快了脚步。 回到坐席,那位罚酒哥果然还在等着他,一见到宁淅就笑眯眯地欠身执起分酒器,看着像一头不怀好意的笑面虎。 “宁老师厕所去得够久的啊,我们还都以为你跑了呢!来来来,这不得罚个三杯!” 宁淅深吸了一口气,坐到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由着那人倒了三杯白酒,一口一杯地喝了。 杯子确实是一两杯,但宁淅也不是宁十斤,没有那千杯不倒的酒量,前前后后加起来怎么都要喝了快一斤的白酒,脑子多多少少变得迷糊起来了。 身边的人实在难缠,林翊君又围着那位“大人物”转,没空关照宁淅,宁淅正捉摸着要不要装醉装睡,手机又震了几声。 宁淅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钟磬音发来的消息。 两个人很久之前便互换过联系方式了,宁淅脑子发晕想不起来具体的契机,只想得起来几乎一直没有说过什么话,除了逢年过节群发的消息外就是交办一些工作事宜。宁淅点开消息,眼前有点模糊,他努力地辨认着钟磬音发来的一字一句,最后得出结论,前半部分表明刚刚是钟磬音给自己打了电话自己没接,后半部分则乱七八糟说了一些什么搬不搬走的事情,宁淅就有点看不大明白了。 旁边的人又劝了宁淅一杯酒,宁淅不堪其扰地喝了,索性站起身来,趔趔趄趄又往外走,给钟磬音拨回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宁淅也不知自己说了几句什么,钟磬音那边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好似问了宁淅是不是喝酒了、是不是喝多了,又问是不是需要人照顾,最后好像还叹了口气。 宁淅觉得钟磬音好像说了一句:“那我今天还是不走了,多打扰你一晚照顾你一下,宁老师你这个样子谁能放心啊。” 宁淅感到很奇怪,他和钟磬音又不是同居的关系,什么走不走的、放心不放心的? 他想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可是大脑和舌根全都麻痹得不听使唤,直到浑浑噩噩回到桌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对着钟磬音开这个口。 宁淅再醒来时,室内是昏暗的,甚至想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又都发生过什么。 白色的光从窗帘没拉好的缝隙处探头探脑,宁淅望着帘子愣了一阵,头隐隐约约地疼起来,身上也没有力气,他想起昨晚被劝酒、喝多了,看这情形应该是被林翊君给送回来的。 宁淅想着应该和林翊君道个谢,又想不起来自己手机放去了哪里,伸手要摸一摸衣兜,才发现身上好好地盖着被子,衣服也被换过了。 屋内的椅子忽然响了一声,接着有人低声问:“宁老师,醒了?” 宁淅迟钝地抬头,看见钟磬音不知从哪里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水,另一手扶着自己坐起来,嘴里说着:“喝口水吧。” 第9章 钟磬音的手像一大块暖手宝一样贴在宁淅后背贴近脖子的位置,宁淅脑子不太转得动,人还木着,愣愣地看着钟磬音,一时有点消化不了目前的状况,倒是接过水杯喝了下去。 “林老师晚上演出,已经去彩排了;我昨晚本来要搬走的,看宁老师喝多了,有点不放心,就多留了一宿。” 钟磬音看着宁淅一口气喝光了水,接回空杯,转身去拉开了窗帘。 强光让宁淅眯了眯眼睛。 “谢谢。”宁淅的嗓音哑着,诚恳地对钟磬音道谢,低下头看到床头柜充电处插着自己的手机,拿起来回了几条消息又和林翊君随口聊了两句,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往床下走。 “昨天麻烦你了,小钟。”宁淅忍着头痛又和钟磬音说了一句,钟磬音哎了一声,急问:“宁老师不再休息一下?” “你们林老师晚上的戏,我得去看。”宁淅一边说着一边换衣服,换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钟磬音一眼。 ——宁淅此人,喝多以后折腾人是有一手的。 宁淅自己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林翊君经常和他吐槽,比如安生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喊喝水、还会吐、会吵着要去卫生间洗脸洗澡、要按摩、要听别人给他唱歌、要出去遛弯散步……种种恶行,堪称酒品低劣、罄竹难书。 但是折腾林翊君还好说,毕竟两人相熟,可折腾半个同事半个陌生人的钟磬音就有点不应该了。 宁淅有些心虚,试探着问钟磬音:“我昨晚……吐了吧?” 钟磬音被问得一愣,“啊”了两声,好像又想顾全宁淅的面子、又不想对宁淅撒谎,磕磕巴巴地说:“宁老师喝了那么多……也、也没吐多少。” 宁淅说着“抱歉真是辛苦你了”,低头环视了一圈。 地板是干净的,宁淅也不知自己是吐去了哪里,不知是不是已经被钟磬音收拾过了。 用钟磬音之前的说法,他对宁淅,是一直抱持着粉丝对偶像态度的崇拜与喜欢的。 第6章 像话吗 ——看着“偶像”在自己面前耍酒疯,这种喜欢应该也会狠狠破灭了吧? 宁淅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着,这样发展对自己说挺好的,两个人能够当做普普通通的同事来相处、挺好的,对两个人来说都挺好的。 钟磬音看着宁淅换好了衣服,自己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宁淅好像有那么点疑惑的目光里将自己的行李箱推了出来:“打扰宁老师两天,我今晚回自己那边去住了。” “嗯。”宁淅应了一声,他还在头痛眼热,不怎么想说话思考,先打开门走了出去。 负责人给钟磬音安排的房间在下面几层,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下楼,难得一路无话,只在钟磬音楼层到达时,回过头来对宁淅说了一声:“宁老师,那我先走了。” “好。”宁淅简短且冷淡地回答了他。 这一次的演出林翊君那一组最费力,一开始钟磬音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给同样咖位、甚至还稍高一些的宁淅多排场子,到了第五天,宁淅和谢双睿两人又飞回白市时,他才恍悟,宁淅原来还有几场其他地区的商演。 一来一回一折腾,加上小镇的店子四处烟熏火燎,宁淅的嗓子和肠胃便受不了了,最开始两天还能靠药物勉强维持,到了第三天疼到连口水都无法吞咽,也吃不进什么东西,整个人登时憔悴下来。 林翊君绕在宁淅身前身后长吁短叹,嘴里骂着宁淅娇气矫情,手里还在给宁淅调着营养米糊。 钟磬音一边压腿一边看着一旁要死不活的宁淅,耳边突然传来阴恻恻的一道女声:“身娇体弱霸总攻,嘴硬心软人妻受,好配。” 钟磬音“啧”了一声回过头去:“你是真不怕死。” 茜茜咯咯笑了两声,一边的韦捷探着头凑过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快给我也听听。” 茜茜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又指了指林翊君和宁淅的方向,韦捷看过去一眼,也跟着发出钟磬音的感叹:“茜姐你是真不怕死。” “哎,你们都不懂,宁老师和林老师关系好得很,我们拿林老师什么事跟宁老师开玩笑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生气的。”茜茜摆了摆手,走回了自己的队伍,钟磬音也转回头,改从镜子里观察骂骂咧咧的林翊君和一脸虚弱的宁淅。 要细细来说,宁淅和林翊君还是正经的竞争关系:两个人年龄相仿、同批入的剧团、饰演的角色类型也差不多。在进到重山之前钟磬音就听说过,有一年评选本来要推宁淅,是个十拿九稳的含金量很高的奖,但是林翊君硬是把名额抢了,结果惨然落选,到头来谁也没拿到。 那时候钟磬音还以为林翊君和宁淅争抢起来势同水火,平日大众面前看着的那些和气,不过是一团表面工夫罢了。 然而事实上,真正接触过了、看得多了才知晓,宁淅和林翊君要好得不得了。两个人大学就同寝室,十几年的知音,宁淅是打心里认同林翊君的戏——宁淅这个人有点实力又眼高于顶,谢双睿曾说过,宁淅来重山面试那天,身为团长、业界大拿的自己激动得一宿没睡觉。 事后回忆起来,谢双睿一脸正直地描述说,那感觉跟秀女进宫第一晚就被皇帝翻了牌子似的——国内的剧团宁淅只认可重山,而在重山里,能让宁淅真心欣赏的,老一代只有唐想、谭玲玲两位老师,青年段唯有林翊君一人。 第10章 钟磬音想,大概宁淅对待林翊君,就和自己对待宁淅一个感觉。 钟磬音透过镜子,看见宁淅很虚弱地扯着嘴角,对林翊君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抱赧的微笑。 ——可是林翊君和宁淅之间属于双向奔赴、顶峰相见,钟磬音没有天分,努力找不准方向,只能算作一根为宁淅努力挥舞的小小荧光棒,如果不能在夜里汇入同样闪烁着光芒的洋流,甚至换不来宁淅多看一眼。 上一周宁淅被架回宾馆,林翊君自己都神志不清,还在撑着拜托钟磬音照顾宁淅一下。钟磬音当晚留在宁淅的房间本就是为此,自然答应下来。 宁淅一看就是喝蒙了,根本不知道也不在意自己身边的人是谁,闹着要洗澡、要洗脸、要喝热水,喝了热水之后又突然要吐,钟磬音躲避不及,也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被宁淅吐了一身。 实则宁淅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一看就是只喝了酒,饭没顾得吃上一口。钟磬音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冲了个澡出来,宁淅又开始闹着要洗澡、洗脸、喝热水。 当晚折腾得七荤八素,钟磬音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如今想过来,宁淅简直堪比陪员外喝酒游园、酩酊而归的王美娘,钟磬音就是那卖油郎秦钟,只不过戏本终归是戏本,宁淅不会在醒来后对钟磬音赠银二十纹,更不会拿捏着娇憨的语气问他:“你还来么?你还来么?” 钟磬音想得心烦意乱,但眼睛就是离不开镜子里已经在闭目养神的宁淅。 他又想起高二时,父亲第一次带自己去看话剧。 也是这样的免费演出,而且并不是全本,相当不像话的挑了几出戏的几场,随随便便排在了一起。 父亲是冲着老演员唐想老师去的,就连散场后都一直在兴致高昂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唐老师辉煌的生平。 然而钟磬音看着手中的节目单,只记住了和唐老师搭戏的宁淅。 随着演出进程过半,元旦节日也渐渐靠近,剧团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全员休息。 谢双睿兴致勃勃提议大家一起进植物园参观游玩,林翊君笑骂他有病并且带头抗议,宣布自己要在宾馆躺平一天绝不出门半步。 期间宁淅已经来回飞了两次,总算不用再折腾,身体好像也习惯了勐仑的气候,反倒欣然同意了谢双睿的有病提议。 一团人就这样分成了几拨自由活动,宅宾馆的宅宾馆、压马路的压马路、逛园子的逛园子。 钟磬音几乎是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加入了隔天早起七点钟集合的参观植物园的队伍。 勐仑的植物园隶属中科院旗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画家团队前来写生,占地面积极为广大,游客却没有那么多。 话剧团几十个人最终只来了小猫七八只,夜里的潮湿还没退,天气冷得不行。宁淅裹在盖住半个小腿的长款羽绒服里打哈欠,排队在写着天津小笼包招牌的早餐店买包得很是正宗的杭州小笼包。 钟磬音就没宁淅那样悠闲惬意,勐仑昼夜温差大,他懒得中午时候背着沉重的衣服,故而只穿了一身有点厚度的运动衫,此刻冻得瑟瑟发抖,靠在早餐店的炉子边取暖。 谢双睿很是亢奋,伸着头想要和每一个人交谈,巴不得自己长了三个脑袋七张嘴,有些老演员乐呵呵地跟他搭了话,宁淅没那么卖给谢双睿面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谢双睿早就习惯了,还在和宁淅说话:“小宁老师啊,你总像那天那样是真不行,领导让你坐旁边啥意思你又不是不懂,哪能喝酒喝一半人没了的?还得翊君打电话叫你回来?” 宁淅的包子好了,他没回话,拿着包子往饭馆里面走,谢双睿也跟了上去,继续絮叨着:“好家伙,你知道那是谁吗?吃个饭桌子上的人少了,这像话吗?” “他们灌了我一斤多白酒,还不许我喝多了出去吐两口?”宁淅掀着眼皮看了谢双睿一眼,他说话声音不大,巧的是这时间其他人都沉默着,一下子就让这句话落进了钟磬音的耳朵里。 钟磬音往谢双睿和宁淅的方向看了一眼,端起自己的馄饨,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离他们俩比较近的位置。 “你以前不是还算好说话的,现在怎么……唉,你老是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牵线搭桥,说来说去咱们这行别人叫一声老师,不还就是戏子,可能能多比旁人吃个十几年青春饭,但你要飞黄腾达,就算不巴结,说两句软话好话、陪个笑脸不成?难道你要人达官贵人来,哦,人家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人家用热脸来贴你的冷屁股?” 谢双睿说得苦口婆心,脸上也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宁淅吃了个包子,不咸不淡地说:“不用他们来贴我,我也没那么想往上爬,我只要日子凑凑合合过得下去,还有戏能演就行了。有这机会不如多带带翊君,他现在这点成绩实在委屈。” 宁淅说完,谢双睿又欲张口,宁淅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微微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促狭地垂下去,眼珠瞥向谢双睿,话里开始有了几分阴阳怪气的意思:“再者说了,有五年前那档子事摆着,这群人难道不该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才对?” “唉……小宁你这就……”谢双睿明显被噎到,不再吭声了。 第7章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钟磬音在一旁听得好奇,又不敢回头,眼巴巴指望着这俩人或者其他人再漏两句,可是谢双睿支支吾吾一番,最后就这么把话头转过去,说起一会儿要去深林里的事儿来了。 第11章 太阳渐渐地出来了,气温明显上升,一群人在园子里闲逛着,时不时还蹭着其他游客的导游讲解来听一听。 宁淅将羽绒服的拉链敞开了,还是热得冒汗,毕竟这边的中午都可以直接穿短袖。他懒得抱衣服,便就强忍着,打着一把遮阳伞,慢悠悠地溜达。 谢双睿和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明显是要来锻炼身体的,步伐迈得大走得又飞快,没多久就把宁淅落在了后面。 宁淅自己不以为意,但是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也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只有钟磬音一个人在了。 告白误会、吃冰激凌被发现、喝多共处一室……宁淅发现自己和钟磬音之间尴尬到脚趾抠地、而且是他单方面脚趾抠地的事情越来越多,生怕今天又会在记忆里增加不忍直视的一笔,攥紧了手里的遮阳伞,不由自主胆战心惊地戒备起来。 然而人生的定律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植物园里生态很好,宁淅和钟磬音在芭蕉园遇到了两只同他们一样闲庭信步的孔雀,宁淅生物盲一个,分辨不出绿孔雀和蓝孔雀的区别,只是单纯觉得好看,听着身边有人介绍说运气好还能看到白孔雀,感觉新奇又开心。 宁淅想要拍视频回去给林翊君看看新鲜,便追着孔雀往园子里走了几步。芭蕉园里安置了许多水管,旋转着喷水,宁淅是注意着躲避喷头的,但是没想到这边到处被喷得湿透,土地早成了烂泥,一个不小心就踩陷了进去。 等到宁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一双鞋基本上已经废掉了。 钟磬音原本紧紧跟在宁淅身边,这会儿倒是机灵的没进草地里,一直等在石砖路上,他看着宁淅满脚泥泞地走过来,忍不住开口吐槽:“出来逛园子还穿小白鞋,宁老师你真是……” 宁淅平白遭受后辈的指责,垂眼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裤腿上也有不少已经晒干了的泥点子,随手拍了拍,也没看钟磬音,淡淡地说:“色盲吗?这是粉色。” 钟磬音怔了一下,低头看向宁淅已经面目全非的运动鞋,这才分辨出确实是不易发现的淡粉色,鞋带还是天蓝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粉色运动鞋,任谁见了听了都要“噫”上一声,偏偏宁淅说得大方又坦然,好像如果钟磬音把这事情当谈资分享给其他人,就是钟磬音有大问题似的。 ——虽然宁淅本人只是因为在钟磬音身边遇到了太多丢脸的尴尬事,所以破罐子破摔了而已。 宁淅别扭地蹲下身用纸巾擦鞋,钟磬音连忙伸手接过了宁淅的遮阳伞,又听见宁淅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钟磬音说:“不用谢啊,宁老师。” 宁淅没回答钟磬音,随便擦了几下鞋子,发现确实于事无补,站起身来接回自己的伞,对钟磬音说:“你去追追他们吧,我要回宾馆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宁老师,”钟磬音连忙道,“我本来以为就是随便逛逛,谁知道他们要爬山啊,我想回去躺着吹空调了。” 宁淅笑了一声,点头应了。 在和宁淅一起走回宾馆的一路,钟磬音想了几十种开场白,想要探听一下“五年前的事情”。 但是他又痛定思痛地反省,觉得自己此举和过激私生饭没什么本质区别。 钟磬音仰起头来,胡思乱想,纠结同事之间是不是能问一问这样的问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多于合适。 于是他最终也没能开口。 晚上谢双睿请所有人一起吃饭,隔天就是元旦了,算凑在一起过个阳历年。 吃饭的地方是个二层的小竹楼,一群人围坐了四大桌,一楼在卖传统的傣族服饰,有八九个女演员觉得新鲜,扎堆去每人买了一套穿在身上,饭桌上一打眼花红柳绿的,煞是好看。 茜茜也买了一身橘红色带金线的套装,美滋滋地摸着自己的裙子,对钟磬音卖不正经的安利:“我说磬音你就该买一套,你来团里第一出戏不就演的反串?那家伙,好看极了,要我说全团里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漂亮的脸,女孩儿都比不起,你买一套吧,不买哪怕试试呢?” 韦捷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试试又不花钱!” “去你的吧,哪有我这尺码?”钟磬音笑着和韦捷推搡,同桌人喊他们去主桌敬酒,三人便将话头放下,跟着站起来过去了。 宁淅自然是坐在主桌的,剧团的习惯,敬酒是三杯对一杯、饮料对茶水,钟磬音原本喝得是小馆子自酿的发酵酒,站起来后多看了一眼宁淅,见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倒手便换了一杯可乐。 酒桌上喝可乐这事自然要被前辈们拿捏调笑一番,钟磬音笑着应付了,终于轮到宁淅面前,他微微弯了下腰,没想到宁淅却拿着酒杯站了起来。 “诶宁老师?”钟磬音愣了一下,宁淅和他碰了碰杯,杯口平齐,唇边似乎还隐隐有点笑意,轻声道:“小钟,前段时间谢谢你。” “等一下宁老师,”钟磬音没多想,抬手握着宁淅的手腕将酒杯拦下了,“你谢我什么啊,再说了我这是可乐,你喝茶水就行了。” “哪有道谢喝茶水的,我知道你这是可乐。”宁淅也用另一只手去掰钟磬音的手腕,钟磬音连忙攥得更紧,认真到语气都有些焦急起来,压低声音凑到宁淅近前:“宁老师,我是怕你喝多了特意换的可乐,你要喝酒我换饮料不就没意义了吗,白挨林老师谢团长他们一顿嘲笑。” 第12章 宁淅怔了一下,钟磬音觉得他似乎还皱了皱眉,然而拉回安全距离再定睛看去,宁淅的面容上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说了一声“知道了”,轻轻拍了拍钟磬音的手背,换了一杯茶水。 钟磬音重新和宁淅碰了杯,可乐杯碰在茶杯半壁的位置,看着宁淅喝了茶才放下心来,走出去一步又回头嘱咐:“宁老师,你多吃点菜啊,我看你喝起酒来就不吃菜了。” “哎哟磬音,心疼人呢啊?”林翊君看着宁淅和钟磬音说得时间有点久,分神听了一下,笑着插话:“宁老师不吃这一套的,说多了他还要骂人,可不知好歹了。” “我第一个就骂你。”宁淅回头伸长胳膊点了点林翊君的头,坐在了座位上,林翊君大笑着隔着几个人和宁淅闹了起来,钟磬音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宁淅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和他说话。 不知怎地,钟磬音感到了一丁点、很小的、微不足道的失落。 他攥紧了可乐杯子,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一伙人闹闹腾腾到九点半,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师们说熬不住要去洗洗睡了,毕竟都是自己人,谢双睿也没客套挽留;一些白天在宾馆里瘫够了的年轻人则叫嚷着要续摊再去吃点烧烤。 毕竟酒桌上面对前辈们还是局促、吃喝得不够尽兴,钟磬音也欣然举手加入,打算再去热闹热闹。 茜茜和韦捷都爱玩,自然兴高采烈地要一起去,十几个人闹哄哄地往楼下走,路过卖衣服的铺面,茜茜不由分说拉住了钟磬音,扯着就要往里面带。 “走走走!过年了你茜姐送你个新年礼物啊!” “你干嘛啊不要强抢民男啊我不要!”钟磬音赶忙推拒,韦捷笑着凑上来,抵在后面死命地把钟磬音往屋里推,大声嚷嚷着:“茜姐一番好意,别拒绝啊磬音!” 钟磬音大崩溃:“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给我我当然要啊!” “你们……!” 路过的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同事一听说是要给钟磬音买裙子,纷纷加入“绑架”行列,钟磬音堂堂一米八多满身肌肉的身量,可惜双拳难敌四手,硬是被“绑架”了进去。 众人不着四六地起哄,店老板也是个爱事爱笑的,且是估量着怎么都算个热闹开心的节日,一听说要给眼前的漂亮男人买裙子,倒比给小姑娘挑衣服更积极了些,连声殷勤地说着有尺码有尺码没有还能现改,净挑些颜色艳丽的款式往钟磬音身上比划。 事已至此,钟磬音再反抗也无济,干脆木了脸摆出活人微死的状态任凭他们摆布,倒是韦捷一向是个脑子短路的,茜茜一说可以给他也买一套,立时嗷一嗓子亢奋起来,站在镜子前扭扭哒哒左挑右选,那架势就跟要把所有的裙子都试一遍似的。 茜茜还一边掏钱一边对钟磬音恶狠狠地说:“看看人韦捷这觉悟!” 钟磬音上半身围着个淡蓝缀七彩花束的抹胸,满头黑线:“茜茜你饶了我吧求求了。” “饶是不可能饶的,认命吧!” 第8章 是挺好看 最终店老板还是放弃了大红大绿的艳色,把钟磬音塞进了一套水青的裙子里。 可怜钟磬音,寒冬腊月的大半夜还被迫露出半截肚子,甚至被起哄簇拥着推到简易的化妆台前盘了假发、带了发饰和耳坠,众人摸着钟磬音露出来的腹肌哄笑着拍够了照片,又去拍穿了一身金黄绸缎裙搔首弄姿的韦捷,吵吵嚷嚷地推搡着两人往市场后边的烧烤摊子去了。 这摊子场面不大又隐蔽,还是之前场务人员紧急采买道具时路过发现的,味道和在白市吃得差别不大,距离重山众人所在的宾馆也不远,故而成为了个固定打牙祭的地方。 大家点完了串往屋里走,齐心协力把韦捷和钟磬音推到最里面,当打卡景点似的一个个凑过去合影拍照、发朋友圈。 今晚来吃串的没有几桌,菜上得很快。众人叫了酒和饮料,还没来得及推杯换盏,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那不是林老师和宁老师吗?” 钟磬音闻言立时探头,果然在门口看见了拿着餐盘的林翊君,身边是正在和他说着什么、挑选着菜品的宁淅。 宁淅刚刚在桌上喝了不少,脸色微微红着,他这些日子晒黑了点,夜色又浓,要不是因为站在铺子大灯的强光下,这点红色根本不易察觉。 也许也正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宁淅看着林翊君的眼神似乎都沾了水,嘴角一直翘着,表情温柔得像乡间澄澈的一缕风,吹拂在钟磬音的脸上、吹进心里,又觉得舒畅,又有点嫉妒和心酸。 “哎天哪,宁老师这个表情甜到心坎里喽!”茜茜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全力憋着自己想要尖叫出声的冲动,用胳膊肘疯狂给钟磬音露在外面的腰怼拐子。 桌上会来事的同事站起身去给两位老师打招呼,宁淅看见别人走过来,脸上的表情立刻收敛了。 就好像安然沉静着、被深林围拥的湖面砸进了一颗硕大的石头,恬淡温和统统消失不见,翻涌出了肉眼可见的不耐烦的涟漪。 宁淅抬起眼来,顺着同事的手势向饭桌看去,眼神和钟磬音对上,微微眯起,三五秒之后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钟磬音跟着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靠!”钟磬音暗骂一声,忙不迭地捂脸遮胸,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13章 林翊君和宁淅拒绝了拼桌的邀请,两个人坐在外厅,林翊君走进屋里打招呼,自然看到了男扮女装的钟磬音和韦捷,哈哈大笑起来。 韦捷个寡廉鲜耻的人来疯亢奋得不行,刷一下站起来硬要给林老师看看自己的三道弯,钟磬音平白跟着一起丢脸,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林翊君指挥旁边的人把钟磬音抓出来,大笑着强行拍了好几张照片,又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拿给宁淅分享,钟磬音痛苦地捂着脸,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看宁淅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算是在今晚走到尽头了。 一群人笑笑闹闹地碰杯,各自吵吵嚷嚷,寒冷的冬夜里盘旋着喧嚣的喜庆,连老板干完了活都要凑上前来,操着不纯正的普通话说一些街里坊间的趣闻。 快到十一点钟,有扛着木条、条上挂着各种手串链子的游街小贩路过,一排排介绍着说是菩提根碧玺串青金石的东西,见店铺里人多走进来推销,大家也都感兴趣,毕竟算得上当地特产,又没多么贵,纷纷凑上前去挑选。 “林老师、宁老师,您二位不买点吗?” 人堆里不知是谁对着林翊君和宁淅喊了一声,林翊君应了,拍了拍宁淅的肩,宁淅看着好似不太情愿,不过还是跟着林翊君一起站起身,朝着小贩走了过来。 钟磬音原本也被煽动得在跟着挑挑拣拣,宁淅一动,他的视线就情不自禁跟了上去,和宁淅的目光撞个正着,跟被烫了似的抖了一下,连忙往后缩了缩,试图躲在茜茜和韦捷的身后。 可惜他没能躲远,两位老师一过来很多人都自动让了路,宁淅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站到了钟磬音的旁边。 林翊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和小贩扯东扯西,宁淅面色寡淡,随手拨了拨挂在木头上的手串,低声问:“大晚上的,不冷?” 钟磬音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被偶像搭讪的欣喜若狂,赶忙摇头:“屋里不冷,人还多。” 宁淅顿了顿,似乎笑了一下:“傻小子火力壮。” “宁老师你别笑话我了,我都让他们糟践成这样了……” “什么叫糟践啊!多好看啊!宁老师你说是不是!磬音这样是不是特好看!”茜茜第一个不满起来,把钟磬音向着宁淅的身边搡了搡,钟磬音一下没站稳,趔趄着撞到了宁淅的肩膀,顺势抓住了宁淅的胳膊,慌忙站直身体,抽回手来瞪茜茜。 宁淅倒没介意,反而抬起眼皮看了钟磬音一眼:“是挺好看。” “宁老师!你怎么也……!!” “是吧是吧!!” 众人顿时跟着炸了锅,宁淅这一回是真的笑起来,然而笑容一闪即逝,他低下头掩了掩嘴,钟磬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粉丝滤镜带来了太多错觉,只觉得眼前的宁淅眼光清晰发亮,像散开雾后滴露的花苞,又像水面平静后倒映的明月。 他听见宁淅说:“不过这扮相看着还挺眼熟的。” “宁老师您忘了呀?就磬音刚进——” “我刚进话剧团的时候,宁老师您演许大少爷,我反串的外国丫鬟阿娅。”钟磬音看着宁淅,抿了下唇,利落地打断了茜茜的话,自己的声音却越说越轻,“我进团的第一场戏,就是给你配的。” 宁淅眨了下眼,周围的人以为他是在回忆,实则只有宁淅自己知道,他在乱想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他发现,在这样近的距离里,钟磬音好像是比自己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宁淅记得自己演过许大少,但无论怎么想,他都回忆不起一共上台不到三次还都是溜边的丫鬟阿娅,回忆不起曾经扮做东南亚女性的钟磬音。 但宁淅却在同时发现,钟磬音比其他人说的、比宁淅之前所以为的都要更好看——或许是梳妆打扮的加持、或许是朦胧的夜与惨白的灯、或许是第一次的细细的打量。 在成名之前,是鲜少有人夸赞宁淅的长相的。他五官寡淡,眼珠也小,沉默不言时尤显尖锐刻薄,听得最多的正面评价是“气质很好”和“可塑性强”。 ——当然,对于一位话剧演员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优点。 后来所谓的“冷淡厌世风”莫名风靡,宁淅的实力也逐渐被认可,出席活动甚至能配给专门的造型师,给他一番鬼斧神工式的捯饬,于是网络上、现实中的“颜值粉”也多了起来。 宁淅想,钟磬音和自己不一样,这样漂亮到在人群中格外突出的脸蛋,某一些时候对于演员来说,算得上是一种灾难:看钟磬音表演的人,会优先记住他的样貌,除非钟磬音有极强的感染力和极深厚的台词功底,否则永远无法引导观众融入角色,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成功的演员。 想着,宁淅将头低了下去。 因为思维发散得实在太远,他忘记了回应钟磬音刚刚的话。 宁淅出神时,旁边林翊君挑选好了中意的手串,两条胳膊挂得满满的,用肩膀一撞宁淅,笑嘻嘻地喊:“宁老板!上!讲价啦!” 在此之前,出于对宁淅畏惧也好、敬重也罢的刻板印象,话剧团里、尤其是刚进团的小演员,都是不知道宁淅还有“特别会讲价”这一现当代年轻人普遍稀缺的超凡能力的。 一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宁淅面无表情地把十块钱两条的手串讲到了十块钱五条、三百五一串的珠子讲到了八十五一串,简直觉得今晚的宁淅散发着一种小时候逛街的母亲的伟大光辉。 第14章 林翊君买得心满意足,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晃着大白牙对宁淅招手:“宁老师呀,你也买一点吧!我给你买啊!” “我不戴这些。”宁淅晃了下手,钟磬音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在宁淅的手腕上看到了熟悉的五枚铜钱。 这链子宁淅除了正式登台的时间之外一直戴着,钟磬音曾经偷偷地趁着宁淅不在时靠近化妆台观察过,是银质的,正面画着驱邪五毒,反面刻着四字吉语。钟磬音也曾拍下照片来,换着各种关键词在网上搜过同款,但是只有流水线的劣质近似品,宁淅的这一串应该是定制的。 托宁淅的福,大家买得开心,小贩话里说着赔钱了赔钱了,实际上嘴角已经翘上了天。 总之在远离家乡的元旦前夜,钟磬音和宁淅还有所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节日。 第9章 宁老师,我是个渣男 晚上回到宾馆,钟磬音终于得以脱掉自己一身乱七八糟的裙子抹胸,换回舒服的宽松睡衣。 他长吁一口气,也不敢立刻休息——早上出门太早没来得及洗衣服,这里气候湿润时不时还毫无预兆地下雨,衣服如果不晒个几天根本干不了。钟磬音换洗的衣服带得不多,也不想现买,只得每天坚持把一些比较好洗的衣服手搓了,隔三差五还要洗一洗棉服等大件。 钟磬音洗了满满一盆,抱着上了楼。宾馆五楼有个很大的平台,上面用水泥歪歪斜斜地埋了几根钢管,捆着废弃的电线,是大家平日里晾晒衣服的地方。 铁栏杆门一向有点难开,钟磬音用力推了好几下,迈步走上平台放下了盆,才看见露台边当做护栏的水泥台子上坐着个人,正在回头看他。 “……我的天啊宁老师!” 天色太黑了,村子里又没个灯火,钟磬音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还好尖叫之前凭借动物的直觉辨认出来那人是谁,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想也没多想,伸手抓住了宁淅的胳膊,有点着急地大喊:“太危险了!你快下来!” 大半夜的,宁淅本来自己好端端坐着吹风抽烟、放空发呆、享受独处的安恬,怎料这样都能被钟磬音撞到,不由深深感到这阵子两个人实在孽缘深重,他微微挣了一下,钟磬音太过担忧抓得太紧,宁淅没能挣开。 于是宁淅开始感到头痛,用夹着烟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危险什么,下面还有个台子,又掉不下去。” 钟磬音闻言探了下头,确实如宁淅所说,水泥砖墙下面有个能用脚踩住的台子,然而左不过半米来宽,他不仅没被宽慰到,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不行、那也不行!宁老师,你快下来!” 宁淅实在无奈,也实在不想再纠缠下去,毕竟若是用力挣扎说不定真的会失足坠落,他懒得和钟磬音纠结这些,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跨过水泥矮墙,一百八十度转过身来。 “也别这么坐着啊,仰过去怎么办?” “……” 钟磬音表情非常严肃,看起来完全没有商量和动摇的余地,宁淅只得妥协,顺从地跳下了台子,背靠在砖墙上:“我这么靠着,你总不用怕墙会被我靠塌了吧?” 钟磬音动了动唇,看着样子还真有几分不愿意,但也知道不该再多嘴,后退一步松开了宁淅:“宁老师,这么晚了,你是睡不着吗?我来晾衣服的。” “你忙你的。”宁淅摆摆手,回答得很是敷衍冷淡。 钟磬音似乎是怕宁淅再搞什么翻墙的小动作,衣服晾得飞快,一边晾还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上宁淅几眼,看得宁淅都觉得好笑起来。 “怕我飞了?” “不是,宁老师,”钟磬音晾完了衣服,拿着盆走到宁淅身边,“一起回去吗?” “你下楼我上楼,一起什么?”宁淅瞟了钟磬音一眼,将烟叼进嘴里,仰起头来。 夜晚的风是凉的,宁淅的表情和眼神也都是凉的,钟磬音烦躁地回忆起在烧烤摊前,宁淅对着林翊君露出的温柔笑意,觉得自己莫名有一点女友粉嫉妒真嫂子、所以水灵灵地破了防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真要说的话,作为宁淅的粉丝,钟磬音该是洋洋自得的。因为他和宁淅不止是要买一张戏票、隔着或远或近的人山人海的距离去遥望的关系;对钟磬音来说,宁淅也不是电视上的、刻录机里的、视频门户网站合集或者片段剪辑里的赛博小人儿。许多宁淅的粉丝与他握个手便欣喜若狂,表演结束后献花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宁淅不喜欢搞签名或者赠礼,甚至不在网络上与人互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只是个会被舞台灯光定向追逐的存在罢了。 别的粉丝没有和宁淅共演的机会、没有把名字和宁淅写在一起的机会、没有和宁淅同处一室的机会,更没有在即将辞旧迎新的夜晚,和宁淅一起站在漫天星光下、仰望夜空的机会。 风有些大,吹得人发干,钟磬音揉了下眼,问宁淅道:“宁老师,你是来看星星的吗?” 宁淅一时没有回答,钟磬音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嗯”了一声。 宁淅吐出一口烟,缓缓道:“明天天气好。” 钟磬音转过身,跟着宁淅的视角仰起头来。勐仑的夜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繁星密布,然而依旧远胜于近些年才得了几点澄明的白市。这小半个月一直忙碌,没什么闲余的时间,钟磬音也不是会仰望夜空的那种人,故而今晚才算第一次仔细地看了勐仑的星星和月亮。 第15章 宁淅又吸了一口烟,高高地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钟磬音不知其处的夜幕:“北斗七星,认得出来吧。” 钟磬音其实一点也认不出来,但是还是点了头。 宁淅收回视线,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钟磬音一眼。 “金星,看得到吧?” “嗯。” 听到钟磬音的回答,宁淅的手指顿了顿,不自然地抿了下唇角,又重新抬起手来:“那是木星。” “嗯……” “英仙座双星团,织女星、牛郎星……”宁淅说着,把手收了回来,很突兀地笑了一声。 钟磬音有些疑惑,也跟着低下头来:“宁老师?” 宁淅低着头捂着嘴,肩膀似乎微微抖动着,钟磬音看不清楚,只得又靠近了宁淅一些,再次叫他:“宁老师?怎么了?” 宁淅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好似沾着点没退去的笑意:“我刚才都是乱说的。” “哎?”钟磬音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声音立刻提高了八个度,“哎——?!” “别这么大声。”宁淅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眼睛里还有点笑出来的水光,脸上却已经看不出笑意了,“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钟磬音还是第一次遇到宁淅编瞎话捉弄人的情况,更是第一次成为被宁淅捉弄的对象,脸上摆着无奈的表情,心里却有点痒。 ——好像离自己的偶像又近了一步!钟磬音小粉丝的一颗心雀跃着,忍不住偏头去看宁淅。 宁淅低着头再度点起一根烟来,缓缓吐出一口轻雾。 “我就算说得是真的,你也记不住。”宁淅扬起下巴,眼神变得空茫起来,钟磬音连忙站直了身体,非常诚恳地说:“不会的宁老师,我可以多记几次,如果你愿意和我说,你的每一句话,我会全都用心记住的。” 宁淅沉默下来,片刻后才慢慢地说:“你说这种话,还怪我误会你对我告白吗?” “呃!”钟磬音猛地回想起不久前宁淅对自己义正言辞的“澄清声明”,哽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又听宁淅问:“和我这么说过了,再去和小姑娘们告白,你还能说出什么新的花来?” 钟磬音看着宁淅的脸,先是觉得宁淅又喝多了,但很快否认了这个念头。 宁淅虽然有一点点的醉态,但是至少七分是清醒的。钟磬音想,应该是节日、酒精、尼古丁、夜风和星空的层层加成,让今晚的宁淅太放松了,才会和自己聊这种有点像“交代情史”的话题。 钟磬音咽了口口水,问宁淅:“宁老师,能给我根烟吗?” 宁淅倒不知道钟磬音也抽烟,随手递过去了一根。 宁淅抽得烟很好也很贵,是黄蓝色盒子的大重九,钟磬音只在父母送礼时见过。宁淅又给钟磬音递了打火机,这倒不是什么稀奇货了,一看就是小超市一块钱一个、买贵的烟还免费赠送的那种。 钟磬音点起烟,转过身趴在水泥台上,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斜睨着去看宁淅。 “宁老师,其实我……我……我确实喜欢男的。” 钟磬音很是勉强地开了口,忐忑地等着宁淅的反应,宁淅却头也没回,听了好似当没听到一样,半晌才叼着烟“嗯”出一声。 钟磬音的心因为宁淅的反应有点没底。和偶像交心的机会难得,可是和偶像出柜又算怎么回事?他皱着眉揉了揉额角,寻思着反正现在骑虎难下,不如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我之前就只在大学里谈过一个,谈了半年,挺对不起人家的其实,初恋嘛,根本不懂该怎么谈,自私,不会对人好。” 钟磬音吸了一口烟,垂下头去,缓缓地吐了出来:“宁老师,我是个渣男啊。” “渣男”两字的自我介绍就好似打开了钟磬音的什么开关一样,让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对宁淅喋喋不休:“下雨了叫我送伞,我也不想淋湿、不想淌水走那么远的路啊,就不去;返校回来让我去火车站,大半夜的我都洗完澡躺下了,不想动,也没去接;当着同学朋友的面觉得臊得慌、觉得见不得光,从来不拉手,有的时候遇到熟人了,本来拉着手还要松开;让我帮他背包,我也嫌沉不想背……” 第10章 为什么要躲他 钟磬音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来我爸妈不同意,念叨了好几次让我俩分手,我怕我爸妈,就骗家里说已经分了,朋友圈空间什么的都删了,别人问也说没对象,他受不了了,就真的分手了。” 宁淅静静地听完了钟磬音的“忏悔”,简短评价:“其实也还好。” 钟磬音摇头:“宁老师,你不用安慰我。” “我是真觉得还好。”宁淅转过头来,看向钟磬音,“起码比我遇到的好。” 钟磬音好奇起来,直了直身子:“宁老师,你……?” 可是宁淅似乎并不打算说自己的事,叼着烟当没听见,钟磬音等了半天,非常无奈地说:“不带这样的吧宁老师,我可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宁淅没有回话,钟磬音倒有点耍赖的意思了,又催道:“一个都不能说啊?宁老师,说一个就行。” 宁淅放下烟,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我说一个都没有,你信吗?” 钟磬音立刻回答:“我信。” 他表情太过诚恳,语气太过笃定,倒是让宁淅愣住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能说一句混在鱼龙混杂的演艺圈里十来年的男人,空口白舌说自己没有过恋爱史——这话拿出去说给其他的粉丝,恐怕就算是最唯宁淅马首是瞻的那些都不会信,反倒觉得他矫情、做戏、立人设。 第16章 宁淅看着钟磬音,许是想看出一点点的怀疑或者伪装,然而他清楚,钟磬音的演技不怎么好,对着宁淅演更是班门弄斧,不可能撒了谎也不被看出端倪。 而真诚的人反倒先觉得不好意思了,钟磬音挠着头,有些羞赧地解释:“接触宁老师这两年就是、就是有这种感觉啊,而且你和林老师关系那么好,林老师又是喜欢开玩笑的性格,如果宁老师真的有现任前任什么的,肯定早就被林老师挂在嘴上天天调侃了吧?” “说得也是。”宁淅笑笑,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开了口:“说来巧了,我也是同性恋,我们一样。” “宁老师……” 宁淅没再看钟磬音,搓了搓夹着烟的手指,声音沉落下去。 与宁淅有些普通的外貌相比,他的声音好听得不像话,高亢起来嘹亮,低沉时候喑哑,像山间清泉流淌过片片河石,又像和田软玉做得黑白棋子坠落崩得笔直的琴弦。 此时此刻,宁淅的声音飘荡在夜色里,单薄又醇厚地、漫不经心地环绕在钟磬音的身边,比故事本身更让人迷醉。 “中学,初中开始,暗恋过一个人,很帅,公认的班草级别的帅。小时候不懂,当着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做了不少傻事。”宁淅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高中的时候,他突然和我表白了,突然亲了我,给我吓够呛,吓得当时没能回答他,后来自己一个人想了很多,想我不好看、成绩一般、身材也就那样、还是个男的……” ——“后来第三天,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了。” 钟磬音听宁淅讲着,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前前后后换了很多女朋友,和我还是老样子,我也没怨过他,觉得,嗯,果然因为我是男的所以不行,后来大学的时候,他……去追你们林老师了。” 钟磬音货真价实地惊讶起来:“什么?” 宁淅倒是露出一丝事不关己的笑容,转了一下手里的香烟:“不仅如此,还在同时又回过头来追我,还是你们林老师先发现、先来和我说的。那个时候也是你们林老师告诉的我,不是我不行,是我喜欢的这个人,他实在不怎么行……就算这样,最后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钟磬音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那‘五年前的事’,就是这个人吗?” 宁淅愣了一下,垂下眼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得就像某颗星星不为人知地、隐秘地闪烁了一下:“年少不知事,为了一个人渣做了那么多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情,力气耗尽了,热情也耗尽了,人都掏空了,觉得什么喜不喜欢、恋爱不恋爱的,就那么回事罢了。没力气也没勇气再喜欢别人……后来演多了戏看多了戏,觉得海誓山盟更加漫不可期,兜兜转转,都是剧本里的笑话罢了。” “宁老师……”钟磬音抿紧了唇,看着宁淅将手中的烟吸尽了,又从盒子里掏出一根来含在嘴里,双手凑近烟头去点燃。 打火机的火光发出短暂的橙黄,微弱地照亮了一瞬宁淅的脸,而后重新陷入夜的黑暗。 钟磬音觉得宁淅看起来是释然的,但是又是悲观的、需要安慰的。 但是钟磬音没有这个安慰的立场,就算抛开粉丝与偶像、抛开台柱子与小龙套、抛开六年年龄的差距,单纯在旧日情愫的面前,钟磬音是一个不懂事的加害者,而宁淅从来都是那个纯情且无辜的受害人。 钟磬音所能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那么的伪善。 他没有资格。 随着林翊君组最后一场演出圆满落幕,重山话剧团也结束了在勐仑长达二十四天的行程。 飞机定在两天后,谢双睿让大家可以四散活动,林翊君便提议一起去一趟景洪,跑一跑边境、看一看澜沧江。 宁淅对边境和澜沧江都没什么感触,不过这一段日子在勐仑小镇里封锁了太久,他还是愿意去景洪的水上夜市逛一逛的,便在林翊君统计同去人数时第一个报了名。 到达景洪后全是自由活动时间,宁淅简单地在周边溜达了一下,看了几个赌石开料子的热闹,被热情的商贩拉着买了一身本地的衣服鞋子。 晃到晚饭光景,宁淅不怎么想再吃米线之类的食物,随便找了个看起来装修不错的饮品店,上到二楼点了份奶茶点了份凉拌鸡爪,又挑了一份牛排。 他坐的位置在二楼的露台处,搭着一个小小的棚子,时近中午还有些闷热。林翊君一落地就领着七八个人去看澜沧江了,连发个消息的功夫都没有,宁淅自己逛得百无聊赖,靠在露台边往下看,好巧不巧又双叒看到了钟磬音。 钟磬音身边还跟着一向同他玩得好的茜茜和韦捷,声音很大地站在一个卖围巾的摊位前争执着什么,钟磬音笑得倒是开心,宁淅看了钟磬音一会儿,疑惑着他们怎么没跟去看看波澜壮阔的澜沧江或者难得一见的中越边境,走了走神,花了些时间才听清三个人在讨论些什么。 大抵也就是茜茜想要给自己家里的长辈买些手信回去,看上了这里的围巾,但又觉得贵,怎么讲价都讲不下来,骂着钟磬音是废物,还说要是“宁神仙”在就好了。 宁淅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暗地里被他们起了这样的花名,心想宁神仙在是在的,若要下凡救你们于水火,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第17章 宁淅在楼上看热闹看得入神,不知道是不是眼光太过直接,钟磬音突地回了头四处打量,眼看就要抬起头来看到宁淅。 宁淅一惊,连忙缩回了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点的吃食都已经摆在桌上了。 与此同时,楼下钟磬音说话的声音晃晃悠悠飘进宁淅的耳里:“奇怪……” “什么奇怪啊,你快帮我再讲讲价啊!” 茜茜拧着眉头急得冒汗,恨不得去掐钟磬音的耳朵,钟磬音却浑不在意,仰着头向着高处看了好几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下头去:“我明明觉得有人在看我啊。” “噫!大白天的,你少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后面钟磬音的嘟嘟囔囔便听不清了,宁淅喝着装在塑料袋又用纸袋托着的、味道更像咖啡的奶茶,心里的奇怪简直要到了顶。 ——为什么要躲他? 不想被小姑娘叫下去讲价? ——可是明明在躲钟磬音,和人家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钟磬音又有什么好躲的?? 宁淅没由来感到一丝紧张,心尖上像是略过一缕电流,平白让心跳难耐得快了几分。他皱起眉头,感觉自己变得实在奇怪,想要发消息向知心翊君求助,一时竟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宁淅躲在二楼,偷偷探头数次、全程竖着耳朵,直到确认钟磬音等人已经离开了小巷,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下了楼走回宾馆。 到了晚上各自吃过饭,林翊君在群里说自己想租手摇船夜游水上集市,问大家有没有兴趣一起。 揺船的人自然是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安全性很高,宁淅半推半就地被林翊君拖过去,不期然在汇合时看见了拉着拉杆箱的钟磬音。 “呃,我宾馆房间又有点小问题……”钟磬音挠了挠头,“这次可能出门没看黄历,不是大事,回去就能安排开了。” 第11章 忍不住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林翊君笑呵呵的,一手拉着宁淅,另一手拍了拍钟磬音的肩膀,“走吧走吧,上船啦~” 水上六国集市是景洪的特色景点,又依傍金碧辉煌的寺庙,几乎每个前来游玩的旅客都不会错过,故而灯火通明、人潮汹涌。 林翊君包了两艘船,他是出钱的人,定然要坐在船头最好的位置,宁淅是他的好友,在剧团又颇具地位,自然也坐在另一边的船头。 至于坐在林翊君旁边、宁淅斜对面的钟磬音,则是出于对倒霉孩子要拉着行李箱逛夜市的安抚与同情。 只不过很可惜的,占据了好位置的钟磬音并没能好好观赏波光粼粼的夜景。 “磬音啊,来,这样帮我拍个照啊!”林翊君把自己带的微单交给钟磬音,转身将半截手臂伸出船外,露出醉眼浮生脑满肠肥的笑容来。 宁淅在一边冷声评价:“游客照。” “哎,那这样!”林翊君又换了个“头痛脖子也痛”的姿势,宁淅干脆移开眼睛不去看了。 “宁老师怎么这么没有生活情趣啊,磬音快,快快快,给宁老师也拍下来,记录一下他此时此刻的丑恶嘴脸,回头就让茜茜给写到里!”林翊君笑着拿手去拍宁淅的膝盖,两人之间横放着钟磬音的行李箱子,宁淅多半的小腿被抵着躲闪不开,被林翊君啪啪啪地拍了好几下。 “林老师,您看看照片行吗?”钟磬音举着相机往林翊君手里塞,林翊君这才收回手,接过相机翻看了几下,讶然笑道:“不错呀磬音!还挺会拍的!” 林翊君自己说了不算完,还要凑着去给宁淅和身边的其他人看,得到夸奖后又把相机交给了钟磬音,笑着双手合十,不怎么诚恳地用玩笑的口气祈求:“拜托拜托,磬音再给我拍几张,你往后退一点,拍点中景的,诶对对对。” 钟磬音无奈地被指挥着,一个林翊君不算,船上的其他人也纷纷要求钟磬音帮忙拍照,且在林翊君的强迫下,也为不怎么配合的宁淅拍了数张照片。 被拍了的人纷纷走到船头来,挤在林翊君身边看效果,钟磬音只得把原本的位置让出来,坐在了自己的行李箱上。他身高腿长,膝盖支着,看上去还有那么点委屈巴巴的意思。 宁淅扫了钟磬音一眼,直起背伸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朝我这边坐吧,腿迈过来,能伸开点。” “哎,谢谢宁老师。”钟磬音弯着腰半站起身,将双腿轮流跨过行李箱,宁淅也将腿稍微并拢收回了些,钟磬音就这么岔着腿,面对面蹲坐在了宁淅面前。 行李箱比船上的椅子矮不少,钟磬音仰视着宁淅,这也才得空看一看船外的水市,看一看岸边来来往往的喜笑颜开的人群、吆喝生意的小贩,看一看闪烁着繁星的夜幕、鱼鳞般泛着灼目金光的水面。 一切就像铺陈开的带着喧嚣与聒噪的幕布,被船上的窗户分成几块不大不小的格子,前景里只有垂着头的宁淅,脸上一半被船外的暖光打出细小的绒毛,另一半还藏匿在阴影里。 不知道是谁给宁淅发了什么消息,宁淅脸上的光影便搅合进了现代科技的蓝白色冷光,眼睛里落着长方形的光斑,随着手指的动作总有一小块忽明忽灭的。钟磬音看出了神,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元旦前夜,回到了有冷风吹过的天台,回到了“宁淅的身边”。 钟磬音情不自禁抬起手来,将双手搭在了宁淅的膝盖上,仰着头去叫他:“宁老师……” 第18章 宁淅那边处完了手机上的事情,把手放了下来,手背正好与钟磬音贴在了一起。 或许是觉得这种程度的肌肤接触并不算什么,宁淅没有把手拿开,他低垂着眼睛,不知为何面容温和,嘴角还带着柔软的笑意。 “嗯,怎么了?” 钟磬音看见宁淅的唇在自己面前既快且轻地开合了几下,看见唇齿内随着话语而灵巧弹动的舌头,看见宁淅反着水面波光的眼睛。 钟磬音觉得自己被蛊住了,或者被魇住了,他怔怔地低喃:“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对面的林翊君不知和别人聊到了哪里,突然发出一阵笑声,遮盖了钟磬音说话的声音,宁淅皱了下眉,方才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立刻如烟云般消散了,他低下头,问钟磬音:“你说什么?” “……没什么。”钟磬音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快速蹭了一下宁淅的手背,“没什么,宁老师。” 宁淅嗯了一声,不再看钟磬音,抬起头直起背靠上船边,转去看热闹的水市了。 钟磬音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悄声重复那一夜宁淅背过的诗句。 他低喃:“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钟磬音一直都知道,宁淅是他的“天上人”,是他遥不可及的星辰。 宁淅虽然不是一炮而红的,但是只要看过他一次演出就被吸引住目光的大有人在,他就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北极星,不抬头不注意时看不到,然而一旦抬起头来,立刻就能抓住人所有的关心。 “祖师爷追着喂饭”——这是许多人对宁淅演技的评价。话剧演员在正式演出时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甚至有时刻录碟片或者录制视频都要求一遍过,很多瑕疵错误犯了也得吞下、也得遮掩。 宁淅不是不犯错,但他能将所有的错误变成合的、符合人设的小改动。以及颇为重要的一点,宁淅有一把与生俱来的好嗓子——音色好听、声音洪亮、咬字清晰。 这些都是钟磬音没有的。 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是“星星”和“观测者”的差距。 可观测者是永远不会放弃接近那颗他最喜爱的星星的。 人类对于星辰的追逐,从肉眼的观测开始,到高倍率的天文学望远镜,再到可以突破大气层、探索宇宙的飞船,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触摸到每一颗星都不再会是梦幻。 钟磬音望着宁淅的侧脸,已经有些听不清身后林翊君和其他人在说些什么,他看到宁淅收回了手臂抱在胸前,看到宁淅面无表情的、似乎永远不会出现波澜的侧脸,可钟磬音知道,宁淅刚刚对着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就像有一颗星在黑夜中专门为自己闪烁了一次,难以描述多么的弥足珍贵。 钟磬音从台下走到幕后、走到宁淅的身边,之前一直没有在多想,而此时此刻,钟磬音忽然意识到,从一起搭戏开始,自己和宁淅之间的距离已经在加倍坍缩,到如今,宁淅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也不该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宁淅就在钟磬音的眼前,触手可及。 手可摘星辰、手可摘星辰啊—— 钟磬音强迫自己移开脸去,搭在宁淅膝盖上的手缓缓地翻了过来,紧紧攥成了拳头。 ——如果,如果想要的那一颗星就在伸出手便可以碰到的地方咫尺可触,真的有人忍得住,不把星星从夜空中摘下、攥进手心、据为己有的吗? 钟磬音想,最起码自己应该是……忍不住的。 返程时话剧团还是被迫分成了三个批次,宁淅隔天就有白市文化局安排的惠民演出,自然又被安排在了第一班飞机的队伍里。 而钟磬音,仍然是最后一波。 杂务不敢再乱派小车,干脆直接包了一辆大巴,除去几个说要单独行动的,把所有人就着第一波飞机的时间带来了机场,让大家无聊的话就先在免税店里闲逛一下。 茜茜难得没折磨钟磬音,和韦捷两个人往香水店里跑了。钟磬音心里怀着乱七八糟的心思,提前排队check in,打好了一切,往候机室没人的位置上一瘫,正打算再好好复盘一下自己复杂的情感状态,林翊君就笑眯眯地凑了上来。 “磬音啊,昨天真是谢谢你,照片拍得是真好看!” “林老师您客气……谢团长、宁老师好。”按照一般定律,有林翊君的地方就会有谢双睿和宁淅,今日也不例外,钟磬音不知怎么,面对宁淅有了点小尴尬,好在宁淅应该是没发现的,板着脸坐在了一排椅子最靠边的位置。 谢双睿看起来找宁淅有事情,坐到了宁淅旁边,林翊君就势坐在了钟磬音和谢双睿之间,手里捧着一台平板,给钟磬音展示前一天拍得照片,对自己以及同事们的风情照指指点点。 “这一张宁老师拍得真好看,回头传给茜茜,推送文章就要这张了。”林翊君将照片翻到宁淅那一张。 前一晚的钟磬音其实拍得很随意,宁淅也没特意摆什么姿势,但就是整个人都融进了景色里,不像个前来游玩的旅客,倒像个自小生长在边境的商贩,哪里都不扎眼,哪里都不出挑,偏偏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好看。 第12章 宁老师怎么拍都好看 “哎,宁老师这张是真不错,画风和我们前面都不一样,你看看这光影,这色调……”林翊君啧啧有声地点评着,说得跟特别有这回事似的,笑弯了眼睛揶揄钟磬音,“磬音啊,我听说你是宁老师的铁杆粉丝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故意把宁老师拍得特别好看的!” 第19章 “林老师您这就……”林翊君嗓音很大,宁淅肯定是听见了,钟磬音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害臊脸红,偷眼往宁淅身上瞟。 ——要死不死的,宁淅正巧也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钟磬音心里揣了个小鬼,立刻心虚地躲开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宁老师……怎么拍都好看。” “哎哟!瞅瞅这觉得自家giegie哪儿都好的小粉丝啊!有没有人来管一管了!”林翊君拍手大笑,旁边的谢双睿也听到了,跟着起哄:“快快快小宁老师,赶紧给磬音签个名当奖励啊!这话可不是天天都能听到的!” 宁淅啧了一声,瞪了林翊君一眼,看见旁边的钟磬音羞得捂着脸、上半身都埋在膝盖里,稍微感到了一丝疑惑:这人明明当着他宁淅本人的面都喊过无数次“我喜欢你”了,这会儿又装什么纯情害羞呢?再说了,被起哄的也有他一个,细算下来他还要更无辜些才是。 “行了宁老师你赶紧看看这个活动,上飞机之前就签了。”谢双睿拍了拍刚才放在宁淅膝盖上的几张纸,宁淅将视线收回,拿起活动说明仔细看了起来。 宁淅把一叠白纸黑字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将纸张顺序排列好还给谢双睿,十分诚恳地说:“我觉得还是翊君更适合。” “你可别给我安排活计了,我这一趟演得累死了,回去只想躲一阵子清闲。”林翊君摆了摆手拒绝,宁淅倒是不赞同:“这有什么累的,我还是想继续磋磨我那几个老剧,你也知道我演不了这样的本。” “哎,俗话说得好,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变……” “我现在精都不够精,实在变不了。”宁淅扯了扯嘴角,“翊君,还是你来吧,你比我强多了。” “唉你真是……”林翊君叹了口气,接过了谢双睿手里的纸,谢双睿也跟着叹气,看着宁淅,语气隐约有点责怪:“小宁啊,人都是逆流而上,你怎么还急流勇退呢?叫你去拍电视剧进娱乐圈,好嘛,你不愿意去;叫你参加综艺,你也不愿意去。现在不止话剧,老式的曲艺行当都全凭那点国家支持吊着,说是文化中兴,谁都知道就算能兴起来也不在咱们这一代了,你再有天赋,做一辈子戏痴子,又有多少人能知道?” “这个话团长说得是有道的,宁淅,我多多少少明白你想些什么,你是‘宁老师’,你是艺术家,你想维持品格不落俗套,但你也得记着,咱们人人可都在这俗世里活着呢,是这粗鄙人间把你给生出来养出来的,就非要出淤泥而不染嘛?” 三个人的对话有些深奥了,钟磬音的脸还埋在膝盖里,憋得喘不过气,又尴尬得不想抬起头来。 ——这种情况是不是直接开溜比较好?大佬们怎么就当着小菜鸡的面说起这些敏感的话题来了?? 钟磬音手脚都要蜷缩起来,可是人也是有好奇心的,越想溜走就越想偷听,钟磬音如坐针毡,偏偏怎么被扎屁股都拦不住自己的耳朵一竖三寸高。 但旁边三个大佬却沉默了,宁淅显然是不想说话,林翊君翻了几页纸,开口缓和气氛:“哎,宁淅,老谢,你们该登机了。” “好好好,登机了。”谢双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宁淅也跟着站起来,和林翊君说了回去再见,又看见旁边霍然弹起、脸都憋红了的钟磬音。 宁淅平日里被谢双睿敲打惯了,没觉得刚才的对话有什么,琢磨着应不应该和钟磬音也说一声回去再见,钟磬音先搓着手站了起来,低头对林翊君说:“那个,林老师,我去趟洗手间,麻烦您帮我看下行李?” “啊,没问题没问题。”林翊君笑眯眯地应了,眼看着谢双睿一声不吭地拖着行李箱哗啦啦啦独自雷霆万钧地走远,拍了拍宁淅的胳膊,语重心长:“老谢又生你气啦,上飞机以后记得哄哄。” “嗯。”宁淅答应了,转身往登机口走。 他走的也正是洗手间的方向,钟磬音跟在宁淅身后,看着宁淅挺直的背影。宁淅迈步很大,落地很稳,走得再快也不会摇晃。 没有扣着扣子的风衣被宁淅的步伐带得飞起来一角,钟磬音觉得自己腿也是够长的,间距也够大,步速也很快,可偏偏就是离宁淅越来越远、追得越来越累。 一种奇异的惶恐与困惑沿着心脏的底部向上蔓延,钟磬音快跑了两步,没有控制住自己,大喊出了声音:“宁老师!” 宁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钟磬音,眼神里没有烦恼也没有惊讶,平静得不可思议。 钟磬音向着宁淅又走了两步,突然回过了神,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指了指旁边:“那个,卫生间到了,我就先……呃……不送宁老师了。” 宁淅顺着钟磬音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了下头:“好。” 钟磬音脚步却没动,宁淅等了几秒,见钟磬音没反应,低声催促:“再见?” “再……那个,宁老师,我都不知道,还有电视剧和综艺节目问过你啊?”心底明明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这是僭越过分的问题,然而某一种已然滋生的情感让钟磬音忍不住想要问出疑惑,想要通过对话来探寻属于宁淅的、自己还未知的那一部分。 宁淅皱了下眉,不太明白钟磬音怎么要站在这里聊天,但毕竟是宁淅自己和林翊君他们交谈在先、没避讳钟磬音,此时此刻被问个一两句也是所当然的。 第20章 “是找过我,我也拒绝了,由没团长他们想得那么高风亮节。” “那是……” “单纯觉得自己应付不来罢了。”宁淅看着钟磬音,轻声解释,“就像谢团长说得,话剧艺术生存艰难,如果能靠着这样的途径获得好的宣传是个大机会,但是我没有这个能引导正面宣传的自信。” “怎么会呢宁老师,你一定行的!”钟磬音亟亟答了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宁淅好似被他的天真逗到了,低声笑了笑,摇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宁淅微微抬起头来,又说:“不过我也确实有想做的事。” 说完宁淅不待钟磬音多问,丢下一句“我先走了”,拉着行李箱快速地转过了身。 “诶!宁……”钟磬音着急地伸出手去,碰到了宁淅风衣的腰带,坚硬的布料边角划过指间,带起微弱的摩擦感。 明明只要用力攥一下就能拉住——钟磬音在此时此刻用力攥一下拳,就能留住宁淅哪怕片刻了。 然而钟磬音没有这样做,反而任由衣带溜出指缝,他放下了手,看着宁淅的背影隐入人群,变得愈发遥远。 “……宁淅。” 喧闹的机场里,埋没了一个叹息般的声音。 钟磬音再回到座位时,林翊君旁边又坐了个茜茜,正在说着本次公益演出的文章编写事宜,见钟磬音走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指着屏幕道:“磬音你回来啦,看看,你拍的那张宁老师放在这里,是不是特合适。” 钟磬音应着凑过去看了看,还没发表意见,林翊君又用极为八卦的语气对茜茜说:“茜茜我和你讲,刚才我给他看这张照片,你知道磬音说什么吗?他说‘宁老师怎么拍都好看’,哎哟——刚刚谢团就坐在你这个位置哦,酸得牙都要掉了!” “林老师!您别乱说啊!”钟磬音瞬间红透了一张脸,偏茜茜也是个爱挑事的,挤眉弄眼地往林翊君耳边凑:“哎哟林老师我的林老师我和你说啊,你都不知道,磬音这小子,每次我挑照片的时候都跑来问:‘有没有宁老师的照片呀~?’然后要我把所——有——宁老师的原片都私发给他,哎这你忍得了吗!是我我可忍不了啊!” “是吗!我都不知道啊!原来磬音这么喜欢宁老师啊!” “是啊是啊!迷得不得了!” 在两个堪称人形恶魔的环绕围攻下,钟磬音捂着脸,再一次鸵鸟一般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哟——磬音耳朵好红啊,怎么这么害羞啊!哈哈哈哈!” “真是够了啊……”钟磬音虚弱的声音艰难地从手指的缝隙中飘出来,完全被林翊君与茜茜喋喋不休的大嗓门盖过。 “林老师我和你说啊!磬音还没进团那阵,面试的时候就把宁老师给堵在厕所门口,喊着我最喜欢您我最崇拜您,给宁老师吓得头一年见到他都绕路走!哈哈哈哈!” 第13章 你面试那天 “哎你别说,宁老师确实是这个别扭性格,哈哈哈!磬音也真猛啊!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的调笑就像没有个止境,钟磬音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压得抬不起头,眼前却慢慢出现刚刚临别时宁淅的背影。 明明就是简单的机场道别,宁淅偏要逆着纷纷攘攘的人流,昂首阔步地,走出了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那么帅气干嘛啊。”钟磬音低声呢喃着,紧紧地闭起眼睛,将额头贴在自己的膝盖上,“搞得我现在……到底对你是什么样的……都有点分不清了……” 林翊君和茜茜不知道钟磬音自己在那边纠结什么,只当他害着羞,调侃了几句,见钟磬音不再有反应也就觉得没有意思。林翊君转回头用手指指节敲了敲屏幕:“看看我们宁老师,真的是风华绝代、风头无两、无人能出其右啊——” 茜茜凑上前去附和了两句,又掐着嗓子开玩笑:“哎哟,那以后林老师你都站在宁老师左边不就好了!” 林翊君又哈哈大笑起来,没注意到钟磬音在这阵笑声中缓缓地抬起了头。 宁淅与林翊君的并列地位,仿佛从两人同日入团起就已然奠定了。 纵然两人对话剧的解不同、风格不同、演绎方式和发展路线也不尽相同,然而不光重山话剧团之内,就连剧团外、粉丝和戏迷之间,凡是提起宁淅,下一句就得跟着个林翊君,提起了林翊君,十有八九就要提到宁淅。 两个人一路走上来,互相打了无数擂台,夺了对方许许多多有含金量的奖,也就常有爱闲聊八卦的,去捕风捉影地分析宁淅今天又抢了林翊君什么大戏、是为了报林翊君前一天抢了宁淅什么资源的仇。 而新年新编话剧的男主角,年前就沸沸扬扬传着说属于宁淅,到了推排剧本时坐在席位上的人却成了林翊君,一时间对内情一知半解的人纷纷哗然,各种猜测不胫而走。 作为知情人之一、传说中“腥风血雨”的“换角大动作”时就坐在旁边被迫看热闹的钟磬音,对此感到哭笑不得。 钟磬音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剧本,认真地用不同色的记号笔标注着对话与动势。 这是一场新分下来的老话剧,钟磬音在其中饰演一个类似于客串的小角色。不过这是重山新年开篇的第一部剧,且是宁淅当年的成名作、是钟磬音之前没有演过的剧本,故而他捉摸得分外仔细。 第21章 自从西双版纳之行归来,钟磬音发现自己对宁淅的感情好似在渐渐变质。和宁淅逐渐靠近的距离让他再也无法迫使自己维持在一个仰慕者的智范围内——他无法再单纯而执迷地作为宁淅的信徒去观察、去支持宁淅的一切,这种变化让钟磬音略微惶恐、略微不知所措。 钟磬音正出着神,化妆间忽然热闹起来,他转过头,看见宁淅臭着一张脸进来,旁边跟着手忙脚乱的场务。 “宁老师,您别、别一过来就生气,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场务小男孩比钟磬音早进团一年,年龄却小上一岁,遇见宁淅就发怵,看样子不知道又犯了什么错,急得额上都出汗了。 宁淅却一点也不同情,看都不看他一眼,沉声说着:“你和我辩解什么?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去解决问题。” 场务又鞠躬道了几声歉,在旁人的劝慰中跑远了。 宁淅皱着眉走过来,不知为何,坐在了钟磬音的旁边。 两个人搭戏的剧现在属于保留剧目,每个月都要演一场,许是宁淅觉得钟磬音的化妆台没换位置,依旧在自己的旁边才搞错了。 这种不能算失误的小事,过去的钟磬音一定会偷偷在心里觉得开心雀跃,现在却只剩紧张,一颗心猛猛地跳,大气都不敢出。 “宁老师,怎么了吗?”钟磬音陪着小心,试探着问。 宁淅看了钟磬音一眼,纵使他从来不迁怒,眼下的眼神和语气也都不怎么好:“又把水杯乱放,碰洒了,烧了机器。” 钟磬音啊了一声,宁淅的眼睛又看过去,仍旧带着点愠色,语气却已经和缓下来了:“你面试那天,他就搞了这么一次。” “还有这回事……我隐约有点印象,那天也不知怎么,好像是有点兵荒马乱的。”面试那天的事情,钟磬音只清楚得记得自己因为喝多了水频频上厕所、结果万分惊喜地遇到了宁淅的部分,至于其他的也就考试时有个模糊概念,眼下只是不想宁淅的话落地,顺着话头接下去。 他对着宁淅笑了一下,宁淅没再会,拿出自己的台本来,好似是不经意般扫到了钟磬音手里的本子,不甚赞同地说:“怎么花花绿绿的。” “呃,我的习惯……会把不同的情绪啊、不同人和我对手戏的台词啊都这样标出来……”钟磬音挠着头,抬眼看了看宁淅的本子,“宁老师不会这样吗?” “这样反而容易受到干扰,你标记的颜色不要太多,两个也就足够了,更多体会台词本身,台词通了一些动作也就行云流水了。”宁淅伸出手指,点了点钟磬音手里花里胡哨的本子,“就是一个当背景画的仆从,台词也混在人堆里,更没必要。” 宁淅这句话说得真切又伤人,钟磬音被噎了一下,小声回:“知道了,谢谢宁老师。” 宁淅倒是没感觉出钟磬音低落的情绪,单单“嗯”了一声,低头看回自己的本子。 钟磬音偷眼去看宁淅,先是看宁淅凝神的侧脸,又看宁淅夹着剧本纸张的手指,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宁淅手里的台本上。 大段的对白、丰富的肢体表达、数人的配合…… ——这就是以宁淅为中心的、以宁淅饰演的男主角为中心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他而存在的本子。 钟磬音收回视线,暗暗咬紧了牙关。 没过多久,宁淅被叫了出去,钟磬音看着自己手里薄薄的几页纸,看着记号笔标注出来的大片大片的艳色,此时此刻很明显地昭示着,上下衔接的人的戏份都比钟磬音的还要多上许多。 钟磬音叹了口气,起身往排练室去了。 如今剧团的三个重头戏,一是林翊君和唐想、谭玲玲三位高含金量老师负责一线表演的新式话剧,二是宁淅主演的一部剧情精悍的老剧,三就是钟磬音手里的这部大群像剧。 重山话剧团的大排练室不多,已经被新话剧和群像剧瓜分了。钟磬音名义上在大组里,可作为溜边的群演,本就没什么上场的机会,自然平日里不需要往大排练室里凑。 他有些颓丧地乱想着,推开一间贴着自己组标牌的小排练室的门。 小排练室里有人很正常,钟磬音万没想到的是,一抬眼竟然看见那么大的一只林翊君在里面,正被几个本组的龙套围在中间。 钟磬音一时间愣了一下,林翊君先笑眯眯地和他打了招呼才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去:“林老师,这间您用呢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过来溜达一圈。”林翊君笑着在人群中冲钟磬音招手,“小钟快来,你不是宁老师的粉丝吗?我们在这看宁老师弹钢琴呢!” 钟磬音好奇地走上前去,这才发现林翊君手里托着个mini款的平板,上面正放着一段录像。 画面上宁淅背对着镜头与观众席,坐在一架老式木钢琴之前,没有换戏服,穿着钟磬音刚刚看到的那身衣服,应该是才录的走台视频。 视频中的宁淅只是弓着腰、驼着背、低着头,全程在弹琴。这是个男人夹在心中真正的爱人与同情责任的好友遗孀之间的故事,女主演之一在前排说着热烈的内心剖白,与宁淅的沉默、安静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宁淅的琴声也是沉静的,跟随着女主演的情绪微妙地变化着,钟磬音看着宁淅,明明画外音嘈杂、视角别扭、画面模糊,可宁淅就如同已经浸入了自己的角色,自然而然地带出其挣扎、其无奈、其隐忍无端。 第22章 一段视频只录了不到一分钟,很快就结束了,林翊君像没看够似的,又点了重新播放,一边看一边赞叹:“真棒啊,咱们宁老师,是不是?” 旁边有人先附和了是,还有人说了一大段不知是真是假的分析恭维,大家啧啧有声地赞叹着,只有钟磬音一直沉默。 “这本子也好,宁老师演得也好,他是真适合演这种有点悲凉气的知识分子,那种丧不拉几的清癯劲儿,进骨子里去了。”林翊君说着,好似完全被宁淅这么一小段表演吸引了,“他有共鸣感啊。” 钟磬音闻言抬起头来,看了林翊君一眼。 林翊君看完一遍又点了重新播放,根本看不够一般,也不知道钟磬音进来之前已经看过了几次,旁边的人守不住了,开始推说自己还要排练。 第14章 宁淅的名字 其余的人纷纷各自干各自的事去,只有钟磬音还跟在林翊君的身边,将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到第六遍的时候,钟磬音已经读不出更多的东西了,可林翊君还是点了重新播放。 这短短的一段并非正式演出,也并非宁淅角色的高光戏,钟磬音又跟着看了一遍,在林翊君数不清第几次点了重新播放之后,忍不住问:“林老师,这一段是特别特别好吗?” “嗯?”林翊君大梦初醒似的,眨了下眼才按下暂停,对着钟磬音笑了笑,“磬音啊,你是不是不了解这个本子?” 钟磬音确实没有精读过,只是因为知道宁淅要演,所以看了一遍电视剧版又看了一遍原著小说,他摸了摸鼻子,老实承认:“是,我只看过两遍。” 林翊君笑着,抬起手来拍了拍钟磬音的肩:“一遍看热闹,一遍看剧情,也没什么错处。但是如果想要更精进,你就要把自己代入到作者所处的背景里、代入到那种无奈和挣扎里。作者为什么写出这样的作品?为什么写了这样的一个男主角?你要知道,无论在哪个年代,文学家们都是在通过笔下的人写自己的心的,要切磋琢磨的不仅是这个角色,更是赋予这个角色生命与经历的人,甚至要和他同时代的那些人、那些作品进行大量对比。” “这都是宁老师教给我的。”林翊君抬起眼,温柔地看着钟磬音,像不吝赐教的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你知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宁老师在做什么吗?” 钟磬音抿了抿唇,轻声回答:“知道,宁老师刚入团就是a角,和我一样年纪的时候已经在演男主角了。” 林翊君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磬音,这是剧团外的人看到的宁老师,你在团内,和宁老师又搭了很多次戏,你要从他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 “——‘希望百年之后的人们提起本世纪话剧舞台的时候,总绕不过要提起我宁淅的名字’。” 林翊君不再看钟磬音,他将视线收回到了手里的平板上,仿佛透过屏幕看着站在舞台上的宁淅,轻声说:“在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宁老师是这样对我说的。” 他又像在与钟磬音对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地呢喃:“你要站得和他一样高,才能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钟磬音总是不经意地想到一些宁淅本人没有参与的、与他有关的对话。 比如在机场候机厅里,提到“无人能出其右”之后,茜茜说得那一句:“那你就站在他左边。” 再比如五周之前的排练室里,林翊君说的:“你要站得和他一样高,才能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 钟磬音看着自己重新打印过的、只用了一种颜色记号笔标注的台本,手指越捏越紧,将纸张都捏得起了皱。 不够高——他还不够高。 在与林翊君对话之后,钟磬音回家搜索了宁淅所演剧本原作者的生平,以男主角的思路为线索,从头到尾重新看了小说,看着看着,脑子里就会走神想到那一句:“希望百年之后的人们提起本世纪话剧舞台的时候,总绕不过要提起我宁淅的名字。” 这是属于天才的倨傲,是钟磬音就算到了宁淅现在的年纪也不敢去肖想的东西。他该与宁淅永远维持偶像与粉丝的距离才对——所谓的拉近的现实距离实则给钟磬音以不该有的错觉,让他的感情走到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境地。 是喜欢、是喜欢,是已经不再单纯的喜欢了…… 钟磬音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怎么大年下的,开工第一天就叹气啊!”茜茜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连带着一张冻得有点发红的小脸和一塑料袋的零食,“年关再难可都过去了,别总心浮气躁的,来来来,美食治愈一切,这都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 “谢谢你了~”钟磬音放下剧本,跟着笑起来,茜茜招呼着同事们过来吃东西,打开了满满三袋子的鸭货,香辣麻辣泡椒味,看着就垂涎欲滴。 “谢团!林老师!”茜茜分着食物,一回头看见谢双睿和林翊君走进来,笑着挥手招呼,“来吃零食啊!” “哎呀什么好吃的,快让我瞅瞅。”林翊君笑呵呵地凑上前,伸手在袋子里挑挑拣拣,“好家伙,今晚要上台的人可别吃这个啊,回头嗓子辣劈了,台上没人救你们。” “知道了!” 谢双睿也是个嗜辣的,可惜他就是那个林翊君口中“今晚要上台”的人,在林翊君警惕的目光中随手挑了几个,说自己留着表演完再吃,又对林翊君说:“你给小宁老师也拿几个过去,我看他最近为了角色都没怎么吃饭,过两天那可是三个多小时无中场休息的表演了,别回头扛不下来。” 第23章 “知道了。”林翊君选了几个起码看上去没那么辣的食物,钟磬音多看了几眼,有点分辨不出到底是宁淅也不怎么吃辣,还是林翊君就挑了自己倾向的口味。 平日里后台都是大家一起吃配餐的盒饭,钟磬音还真不记得宁淅都有什么偏好,隐约只有个不挑食的印象。 于是他试探着递了个重辣的鸭盹过去:“林老师,这个好吃,你多拿两个和宁老师一起吃吧。” 林翊君没什么心眼地接过来看了看,揣在怀里:“重辣啊,行吧,我吃不了太辣的,一会儿都给宁老师。” ——很能吃辣。钟磬音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 钟磬音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带着一种奇怪的偏执,想要知道宁淅除了演戏之外的、关于生活上的一切细节。 喜欢的食物、兴趣爱好、偏向的季节……他努力地寻找着,寻找着和宁淅的共同点,想要通过这种找寻达到一些与宁淅在其他层面的共鸣,从而自另外的角度来拉近与宁淅之间的距离。 同时,也病态地开始在宁淅面前做一些夸张的动作、奇怪的举动,想要吸引宁淅的注意力。想要贴近宁淅、想要呼吸到有宁淅气息的空气,想要站在宁淅的身后,用胸膛去测量宁淅的体温。 钟磬音想要捏住宁淅的手指、想要握着宁淅的手、想要抚摸宁淅永远冷淡的面颊、想要把宁淅拥入怀中。 喜欢、喜欢——是喜欢,他喜欢宁淅,无可救药地、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宁淅。 而钟磬音又深知这种喜欢的单薄,他幼稚、年轻、事业一塌糊涂、不会爱人,他不是宁淅的最优解,更不可能是宁淅的唯一解。 这种无力感让钟磬音时而打了鸡血般奋勇拼搏,时而又灰心丧气,一派颓然。 “出什么神呢磬音?”茜茜分完了零食,看见钟磬音捏着剧本和一个鸭掌在发呆,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咱们小王子害了病啦?相思病?” “别乱说啊茜茜!”钟磬音猛地回过神来,拨开了茜茜的手,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在想宁老师呢。” 最终他抑扬着语气,带着微妙不易察觉的甜蜜,喟叹般说出了自己的心。 对于新戏,有了宁淅与林翊君的指点,以及一股子要向上冲的热血,钟磬音排得十分刻苦,反反复复切磋磨练,自认为已经研究到了极致,站上舞台哪怕不换衣服,看气质都是那个大户人家里的爱热闹的仆人。 演出当日,白市飘了一些回头雪,正因为不大才显得过分泥泞。钟磬音是喜欢下雪天的,没觉得烦,反而有点欣喜,不怎么合时宜地想着“瑞雪兆丰年”,走进大剧院的后台,开始上妆换衣服。 大家热热闹闹地问着好,几个群演互相帮忙收拾,钟磬音自己打扮停当,又帮其他几个人穿了衣服,忽地听见场务在叫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钟磬音还酝酿着情绪——一会儿上场第一幕就是大少爷的婚礼,尽管当事的大少爷是不情愿的,但是作为有喜事的主子家思想钝锈的仆人,自然还是要欢天喜地——故而钟磬音笑得还挺开心,回过头去的时候唇边的笑容也没想着收敛。 与钟磬音的笑脸完全相反,场务满面愁容,但似乎也没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多难开口,清了清嗓子对钟磬音说:“磬音啊,你这个角色今天不上了。” 钟磬音愣了一下,嘴角立时收了不少:“什么?” “这剧场的舞台本来不就小么,之前彩排走场的时候不是也总挤挤抄抄的?刚才来录像的电台的人比划了一下,边场位置都录不进去整个人,为了画面完整和谐考虑,得拿下去一个龙套。”场务走上前,摆出一副颇为贴心的样子,“放心啊奖金不会没了你的,辛苦你跑一趟,你要想留着看看帮帮忙也行……外面好像还下雪呢不好走,要不就先留下?” 穿梭的人群带来源源不断的、嘈杂的背景音。 第15章 本来想站得很远很远 钟磬音沉默着,一阵凉意从手指开始蔓延到手背,向着胳膊肩膀攀爬,仿佛血液里都飘起雪花一样。 “没事,咳,我回去就行,正好也想歇歇。”钟磬音扯了个笑脸,尽量眯着眼睛,让笑意显得更真、更不在乎。 事实上,钟磬音是不需要装这些的。因为其他人、最起码场务是真的不在乎他在不在乎,场务有太多事情要忙了,拿掉钟磬音的角色这件事就和——钟磬音想,就和刚到勐仑的那一天,杂务说,要他和自己出去住一样,决定得随意、淡然、无所顾忌。 不过今天和那天不一样,和那天很不一样。 钟磬音仰起头来,看着昏沉的、压得极低的后台天花板,看着上面黑色钢铁的柱子、通风口、各式各样的管道。 那天他就是以这个视角,看到了宁淅。 宁淅一脸不耐烦的神色,骂了杂务,带走了钟磬音,让钟磬音不至于被单独拎走、奔波辛苦、或者是白跑一趟。 钟磬音忽然很想很想很想看见宁淅,很想很想,想到迫不及待、想到不讲道、想到全身发凉的血液在脉搏里躁动颤抖起来。 钟磬音卸掉了妆,时间已经是六点半,再有半个小时,节目就要开演了。 他不去看热闹的前台,不去看调试着仪器的负责人,换好了衣服走出后台。 外面已经有扎堆的观众在等候了,每个人都笑着,热热闹闹地聊着天,手里拿着介绍话剧的本子,钟磬音说着借过,声音闷在黑色的有些厚度的口罩里,他从人群中穿过去,站到电梯前。 第24章 大概是今天要来看剧的人太多太多了,电梯很久没有上来,钟磬音麻木地等着,忽然又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只想飞速从这个无法排遣情绪的、困锁住他的剧场逃离。 于是钟磬音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梯前,旋转的楼梯像没有尽头的下坠的漩涡,钟磬音抬起腿走下去,一步又一步,与欢笑着的、交谈着的、前来观看演出的人群逆流,愈来愈远。 钟磬音身边经过的同样等不及电梯的零散观众,他们还没看到话剧就已经在讨论——讨论原著、讨论作者、讨论里面的角色、讨论参与的演员。 钟磬音的名字、钟磬音饰演的仆人,都不在被提起的行列里。 钟磬音走出剧场,冷风打在脸上,天已经黑了,街灯、建筑的灯光、马路上的车灯、红绿指示灯纷纷然地亮着,它们热闹着、喧哗着、推搡着,没有一盏照在钟磬音的身上。 钟磬音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他拿出手机,打开导航软件,输入了宁淅所在小区的名字,而后点了步行导航。 钟磬音有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需要步行三个小时四十七分钟。 钟磬音将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收进兜里,向着指示线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十九点四十三分,话剧第一幕结束。钟磬音走到了第六个红绿灯路口,距离宁淅家十一公里。 二十点五十五分,话剧第二幕结束。钟磬音走过了第三个大型购物中心,距离宁淅家六公里。 二十一点二十四分,话剧第三幕结束。钟磬音走至一条小区之间没有路灯的窄巷,距离宁淅家四公里。 二十一点四十五分,话剧第四幕结束。 全场表演圆满完成。 演员开始登台谢幕,有情绪激动的观众起立给予掌声,许多人的脸上还滞留着感动的泪水,眼中是共鸣的震撼,整个演播厅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幕帘拉开,所有的人被光、热、和鲜花包裹在其中。 钟磬音走不动了。 他坐在路边的花坛,双手撑着膝盖,鞋底满是雪水泥泞,甚至有些浸入鞋子与袜子的布料,让脚趾发疼。他的手指尖因为冷冻吹风而起着皱,他喘着气,垂着头,脸颊靠近衣领的位置被哈出来的热气蹭得潮湿。 他走了快要三个半小时——钟磬音觉得自己走了快要一夜,整整一夜,从大剧院走到了地标商场,可是好远,好远。 “好远啊宁老师……”钟磬音抬起头来,不知怎么,鼻子有些发酸,他望着街对面辉煌的灯火,望着被霓虹灯围绕的商场标牌,迟来的委屈与不甘像没有经过磨铣的石刀,迟钝的切割面残忍剖解着他的胸膛。 “宁淅……我真的离你好远。”钟磬音重复着,站起身来,就好似驱光的飞蛾一般,向着商场走去。 他低喃:“我真的离你好远啊。” “可是我还是要走啊,还是应该往前走。”钟磬音站在商场的门口,借着光低下头来,看着仅剩下百分之五电量的手机:导航软件上的箭头指着宁淅小区的方向,定位在钟磬音的脚下,连接出一条蓝色的线条。 钟磬音根本不知道宁淅住在哪一栋、哪一单元、哪一层楼的哪一户。他自己深知这一点,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多考虑的必要。 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钟磬音想,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钟磬音向着商场里面走,想着要借一个充电宝。 商场一层是大型的鲜生超市,门口安置着面包站,黄油烘焙的气息扑面而来挑逗味蕾,钟磬音的肚子叫了一声,接着泛起了酸水,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毕竟按照重山的习惯,话剧首场演出结束后,是要一起聚餐的。 现在大家应该已经全部换好衣服、卸好妆,笑着、闲聊着,一起携手往饭店走了吧? 钟磬音想着,吸了口气,快速在门口借了充电宝,站到了面包展示柜前。 这个时间可供挑选的品类已经不多了,钟磬音实在不爱吃面包,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听见身后响起了非常好听的、熟稔的、带着疑惑的声音。 “钟磬音?” 短短的三个字、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钟磬音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宁淅的脸,眼中是更甚于宁淅百倍的困惑。 “宁、宁……”钟磬音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一般,他看见宁淅皱紧了眉头问自己:“你今晚不是有剧?”,一时却难以回答,半晌才吞吐出一声低哑的:“宁老师。” 大概是钟磬音此刻的神色不太好了,宁淅皱着眉打量他,又问:“病了?” 钟磬音有些难以消化宁淅的字句,他难以消化目前的情况,低下头咬紧自己的唇忍了又忍,仍旧忍不住眼角鼻头一阵又一阵的酸意。 在心灰意冷的、筋疲力尽的、饥饿狼狈的夜晚,凑巧遇到自己喜爱的热爱的挚爱的心上人,凑巧遇到了他的星辰——钟磬音不敢去思考,不敢去细想,不敢去捉摸这该是多么巧合、多么有缘、多么救赎的剧情。 钟磬音抬起头来,宁淅的表情似乎再度变了变,钟磬音不管是否自己加于宁淅身上太多的脑补,但就是硬要在宁淅的眼神中解读出担忧的神色来。 想要他的更多……想要他的关心、他的注视、他的安慰,无论通过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话语也好,想要他的感情——哪怕只有这一个短暂的夜晚,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想要宁淅属于钟磬音一个人。 第25章 钟磬音下意识地吸了下鼻子,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真的万分可怜。 “今天是我的生日,宁老师,我突然好想见你一面。” 钟磬音看着宁淅,十分可怜地说:“我本来想站得很远很远的,偷偷看你一眼就好了。” 钟磬音坐在日式烤肉店里,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宁淅,第十一次后悔自己对宁淅撒了谎。 他刚才遇到宁淅,情感喷发一时压抑不住,脱口而出就骗宁淅说自己过生日,好似有了这样一个借口,所有的一切任性不合常的举动都变得容易被包容了一样。 虽然眼前的事实证明了确实如此……钟磬音在心中疯狂扎着自己的小人。宁淅不仅很善心的没有苛责钟磬音近乎于变态跟踪狂的行为,还把他带来了这家比较中上等的日式烧鸟店,说要请“寿星”吃一顿饭。 钟磬音抠了抠借来的充电宝的连接线,有些局促又心虚地解释:“其实我,我就是手机没电了,进来借个充电宝,没想到就遇到宁老师了。” “嗯。”宁淅的眼睛没有从菜单上移开,对着服务员随口点了几样肉类。 宁淅的表现越淡然钟磬音就越是没底,总感觉自己已经被看穿了似的,他收回手来搓了搓,又说:“我、我今天原本是有剧……去候场了,已经换好衣服之后和我说,不需要我了,让我回来,我就,呃……” 钟磬音的话变得难以为继,他无法说出自己硬生生徒步三个半小时、走到宁淅家附近这样实在太过冒傻气、让人会怀疑智商是否在人类平均水平之内的举动。 第16章 对不起 宁淅倒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但眼神让钟磬音觉得有些难懂。 “点菜吧。”宁淅没接钟磬音的话题,单手将菜单递了过去。 钟磬音只得闭起嘴巴老实点菜。 服务员收起菜单离开,桌前只剩下钟磬音和宁淅两个人,再沉默下去恐怕会尴尬过头,钟磬音佯咳几声,重新起了话题:“宁老师,我,那个,我第一次进团演戏,就是你主演的剧,反串演那个又高又壮的东亚丫鬟的。” 宁淅的视线扫过来,钟磬音又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 宁淅有些想叹气。 今天来逛超市,倒也不算心血来潮:家里的冰箱空了,他自己不怎么做菜,但是该有的水果饮料零食速食肯定是少不了的,于是溜达出来补充补充,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一张感兴趣的电影的宣传海报,下一场次就在十分钟后,宁淅脑子一热,非常冲动地买了票。 看完电影出来,一楼的生鲜超市还开着,宁淅挑了东西、自助结账、就差三步要走出商场,偏偏眼睛多往面包甜品区看了一眼,偏偏就看见了钟磬音。 有那么三四秒钟,宁淅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今晚是大型舞台剧的第一场,宁淅看到过钟磬音的本子,要在剧里客串一个龙套角色,就算戏份再怎么少,演出结束后也要去参加聚餐,哪怕推脱了也该自己老老实实回家躲懒,不可能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以及对于剧团的责任心在胸腔内混合作祟,宁淅心跳得太快,就这么一时冲动喊出了钟磬音的名字。 在钟磬音转过头来的瞬间,宁淅的心头忽地跳过一种庆幸,和没来得及捕捉便稍纵即逝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钟磬音的状态很差,脸色带着被冻出来的白和被熏出来的红,一向喜人的眉梢眼尾此时都恹恹地垂着,看向宁淅的眼神满是惊讶不解和过于浓密的欣喜,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才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宁淅第一次在钟磬音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大多数时候,钟磬音是个对宁淅来说阳光开朗大方热情过了头的人,让宁淅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因此宁淅被钟磬音突如其来的黯然和颓默砸昏了头,控制不住自己释放出了不该有的善意。 宁淅想,算了,看这孩子确实可怜。 ——虽然宁淅自己从来没在临演出前被撸下来过,但是怎么想这种感觉也不会好受,毕竟准备努力全部白费、原本盛大的期待与希望尽数落空的感觉,宁淅倒是也体会过。 尤其钟磬音又说,他今天过生日,恐怕这种打击是要加倍的。 宁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麦味道的茶水,慢慢地眨了下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看向钟磬音,状若无意地说:“其实我那时候也没记住你的角色。” 钟磬音的脸色已经缓回来不少,笑容也跟着回来了,眯着桃花眼对宁淅说:“我知道的宁老师,肯定的。” 宁淅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我想起来,那天是下午的场次,原本应该结束得很早,结果因为有采访硬是拖到了八点,害我错过了一场昆剧表演。” “咦?”钟磬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迅速喜上眉梢,高兴得仿佛十分钟之前在楼下颓废潦倒的样子不是他本人似的,上身隔着餐桌向宁淅倾靠过去“宁老师,你也看昆剧吗?” 宁淅点点头,有些故意地带着试探说:“前天刚在美派大剧院看过一出。” 钟磬音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前天是顾老师的新戏啊!我想买票的时候都没座位了!” 宁淅看着钟磬音因为情绪高昂而涨出粉霞的面颊,暗暗忍住了自己的笑意:“你也知道顾老师啊?” 第26章 “知道啊!我是顾老师的戏迷!”钟磬音恨不得脱离自己的座位,整个身体都向宁淅倾去,满脸的欣悦与不可置信,“天哪,宁老师,你也喜欢顾老师吗?” 宁淅点点头:“我基本只看她的戏。” “是啊顾老师演得真的很好,虽然我不是只看她……但是我最爱听她的戏了!”钟磬音说着,看着激动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宁老师,我能请你去看顾老师的戏吗?正好下一场戏演《烂柯山》,那天还是我生——”钟磬音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脸色也变了变,宁淅疑惑地看向他,就见钟磬音一脸扭捏纠结的样子,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东西。 宁淅想,现在的年轻人,倒还挺有意思的。 服务员将菜和篦子一起端了上来,钟磬音沉默着将肉夹了上去,握着夹子做了几个深呼吸,突地一脸认真地对宁淅说:“宁老师对不起。” 宁淅怔了一下:“什么。” 钟磬音捏紧了手里的烤肉夹子,不敢去看宁淅的眼睛:“我刚才说谎了,今天不是我生日。” 宁淅还没来得及开口,钟磬音又抬起头来,急急分辩:“因为、因为我今天真的很想见你,真的,但是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刚才在楼下太慌了,怕你责怪我,又想留住你,脑子一热就乱说了,宁老师,真的对不起。” 钟磬音看着宁淅又皱起眉来,心里万分着急,生怕宁淅脸一黑就走了,脑子更加发热,干脆伸长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宁淅的手腕。 “宁老师,你、你……” 不抓不要紧,一抓之下钟磬音才意识到,宁淅真的瘦得要命,形容得夸张一点,手腕子细得快要和那把肉夹子没什么区别了。 隔着厚厚的毛衣看不出来,离着远远的距离也看不出来,但钟磬音清楚的知道,宁淅原本肯定是没有这么瘦的。 他的心脏陡然间剧烈地疼了一下,钟磬音手一抖,抓得更紧了一分,他用力咬了咬唇,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宁老师,顾老师演《烂柯山》那天才是我生日,我能请你去看吗?” 说完钟磬音又赶忙补充:“如果你没事的话。” 宁淅的手腕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肉,被钟磬音的指腹按压着的血管规律且有力地跃动着,速度似乎比起钟磬音此时此刻因为情绪激动而显著加快的心跳,也差不去多少。 钟磬音的手掌刚从冰天雪地里缓过来,带着返温的灼烫,宁淅很是不明白为什么钟磬音突然就伸了手,只是手腕紧、心跳紧、呼吸也紧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抬手将钟磬音拨开,倒没觉得生气,可能由于钟磬音认错态度足够诚恳,宁淅也没觉得被骗有什么所谓,淡淡地说:“你生日,还是我请你看吧。” 钟磬音收回手,迅速地说:“那今天的饭我请宁老师。” 宁淅觉得钟磬音实在是有意思,难得被逗得轻轻笑出一声:“前辈请后辈吃个饭,还要连着戏票的份一起斤斤计较?” “呃,宁老师,我不是……” “你就安心吃吧。”宁淅摆了摆手,“少说两句话就行。” “好的好的,”钟磬音连忙点头,“我不说话了宁老师。” 吃完饭后,钟磬音得寸进尺地在路过速拍站时问宁淅,能不能一起拍一张合影。 一向会拒绝和粉丝合影的宁老师考虑到眼前的大男生和自己实质上是同事的关系,勉为其难且纵容地破例同意了这一幼稚到像未出社会的学生才会做的行为。 钟磬音赶上了末班回家的地铁,同时手心里紧紧地攥着只有他和宁淅两个人的照片。 ——在分别时,宁淅叫了他一声。 宁淅对他说:“钟磬音,如果你真的要一直演戏,最好去做没办法被刷下去,也没办法被换掉的人。” 不能再混下去了。钟磬音想,他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 《烂柯山》演出当晚,钟磬音休假,宁淅要排练,不过结束得还算早,两个人分别吃了饭,约在话剧团的公交站见面。 钟磬音无法控制自己擅自要把这样的活动想象成两个人的约会,反复叮嘱自己不要太过盛装打扮吓到了宁淅,但仍旧在穿搭和发型上都花了不少心思。 当然了,宁淅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特意去夸上一句。 “坐公交比坐地铁还方便,我经常这么过去。今天我的车限号,本来想开车去单位接你的……不过晚高峰开车还不如不开呢。” 钟磬音和宁淅并排站在公交站等车,钟磬音难免有些亢奋,话变得又多又密,“宁老师,全团只有你知道我今天过生日,连茜茜都不知道。” 宁淅似乎是笑了笑,但多半面容遮盖在黑色的口罩里,他简明扼要地回答:“生日快乐。” 简短又没新意、甚至算不上有多诚恳的四字祝福,却让钟磬音发自肺腑地笑得万分开心:“谢谢宁老师!” 宁淅安静地听着钟磬音在身边喋喋不休,心里万分庆幸刚刚拒绝了林翊君想要开车送自己去大剧院的好意。 第17章 烂柯记 公交车没多久就进站了,车上人也少,钟磬音和宁淅并排坐在最后排的位置,嘴里仍在没完没了地说着,大概是一些戏文、演员、文武场的东西,宁淅听着听着却出了神。 钟磬音的朋友圈是长期可见的——这是宁淅不久前才发现的事情。 第27章 宁淅的朋友圈也没屏蔽过人或者设置什么时间段,然而他几乎不会发表什么,九成九都是在转剧团的链接。 这一点上钟磬音就与宁淅很不同:钟磬音的朋友圈两三天就有一条,多得时候一天能发好几条。宁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发现了和自己捧同一个角儿的票友感到有些小激动——毕竟这年头,看话剧和看昆剧的人都不算多了,宁淅许多年费尽心机卖安利也没能发展出一个同好来,就连关系最好脾气最好的林翊君也不肯买他的账——总之,宁淅可耻地、羞愧地视奸了钟磬音近一年来的朋友圈,并且发现两个人其实很多次都在同一场里看演出,根据照片推测,钟磬音每次都买最便宜的票坐在后面。 尽管宁淅惯于坐在茶座或者小剧场的前三排,但两个人这么多场都没能偶遇,也算个新鲜事了。 “宁老师,下站就是了。” 宁淅感到钟磬音碰了碰自己的胳膊,稍微回过神,“嗯”了一声。 “一会儿等红灯,我们就过去门口等着吧。” “嗯。” 往常来各个大剧院看戏,宁淅要么打车要么搭林翊君或者谢双睿的车,坐公交这是第二次,且上一次都是在六年多之前了,路该怎么走都不知道,便闷头听着钟磬音安排,在公交车等红灯的时候站起身,走到后门刷了乘车码。 这个红灯的时间不知怎么有点长,宁淅往前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转回头来,看着后车玻璃上自己和钟磬音的倒影,忽然感到一点点诡异的不对劲。 宁淅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钟磬音不知怎么,竟然比自己高出了整一个脑门的样子——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原本最多一两厘米,现在一看,宁淅站在钟磬音的身前,倒好像才到钟磬音眉毛的位置。 宁淅低下头去。今天排练费劲、走场很多,他只穿了一双平底没跟的帆布鞋,再往后看一些,就见到钟磬音穿着一双很贵的潮牌运动鞋,鞋跟足要有四厘米高。 宁淅抿了抿唇,不知怎么有点后悔自己没穿带跟的鞋子来。 稀奇古怪的男性自尊心莫名其妙开始作祟,宁淅挺直脊背,偷偷地掂起了一些脚来,试图拉短两人之间虚假的身高差。 他的小动作才开始,没注意到指示灯已经变了,公交车陡然发动,宁淅底盘骤时不稳,晃荡了一下,接着一个踉跄撞在了钟磬音的身上。 “诶宁老师,小心点……没事吧?” 钟磬音抬起手来扶住宁淅的肩膀,宁淅没说什么,只是快速抓着手边的栏杆稳住了身形。 记忆中有什么片段迅速重合了一下,钟磬音恍惚了一瞬,还没来得及想起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脑海就被眼前的宁淅占据了。 ——一向在私下里不喜欢被人触碰的宁淅破天荒的没有呵斥钟磬音拿开手,所以钟磬音的手掌还握在宁淅的肩膀上;钟磬音的胸膛和宁淅的后背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随着公交车摇摆的动作,时不时便会碰到一起。 钟磬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公交车上的变态痴汉,可是又忍不住——宁淅发丝上飘起钟磬音没闻过的洗发水的味道,混合了从衣领深处漫溢出来的寡淡的男士香水味,带动着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体温。 马上要到站了,时不时有人过来刷卡,宁淅要时常挪手躲避,看起来是躲得烦了,索性伸长胳膊,抓在了头顶的栏杆上,手的位置距离钟磬音抓握的地方不过半掌。 钟磬音稍稍松了手,向着宁淅手掌的位置移了两厘米。 宁淅的手背在公交车惨白的灯光下发着纸一样细腻的反光,露出用力而绷紧的筋,皮肤上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胀、清晰可见,手腕处戴着的那条银币手链从袖口探出半枚。 他微微垂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钟磬音抬起头来,看到了车门玻璃上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宁淅的整个身体被钟磬音的影子包裹吞噬,好像就是属于他的一样。 这种无端的联想让钟磬音口干舌燥。 直到宁淅也抬起头来,视线和钟磬音于玻璃门上碰撞在一起,钟磬音看见宁淅迅速皱起了眉。 “你什么眼神?” 宁淅快速地问了一句,他的语速实在太快太难以捕捉,钟磬音慌张之下没能分辨出是否有一点不悦夹在内中。 钟磬音忽然想起,其实早在几个月之前,他就已经是被宁淅拒绝过的人了。 ——“小钟,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是上了台你就把你该演的戏演好,不要失误了。” ——“表演结束了也不要再对我说什么多余的话,喜欢什么的,不要说了。” ——“你平时说得还不够多?你知道总听你说这些我压力多大吗?” ——“以前一直没机会和你多说话,正好今天赶上了就说清楚点,我对你没兴趣的。” ——我对你没兴趣的。 钟磬音忽然失掉了所有的勇气与温度,他仓皇地后退一步低下了头,松开了宁淅的肩膀。 “对不起宁老师。”钟磬音开了口,重新抬起头来,努力弯了弯眼睛挤出一个笑脸,“粉丝看偶像的眼神啊。” 公交车及时到站,车门粗暴地打开,恶狠狠地将倒映在车窗上的人劈成两半。 钟磬音没机会再看宁淅的表情了。 但是他看到宁淅回了一下头,眼神依旧是淡漠的,和两年之前初见时没有任何区别。 第28章 表演地点在美派大剧院的小剧场,演员不需要戴话筒,全靠一股中气让声音传遍全室,宁淅买的票在第二排正中,钟磬音跟过去坐了,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前排,谢谢宁老师,破费了。” 宁淅翻看着手里的节目单,回答仍然是波澜不惊的那一声“嗯”。 钟磬音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接话了,便也低了头去看手里的节目单。 到了七点半,剧目准时开场,钟磬音所有的心思霎时便被舞台吸引了过去。 他头一次坐得这样近,近得好像演员的水袖一甩就能扑到脸上,近得看得清戏中人的根根睫毛,看得见那亮堂流转的眼波、细致的表情、灵活柔软的手指。 “果然啊,没有花钱的不是……”钟磬音低声感叹了一句,整个人彻底沉浸在了戏曲表演之中。 演到快要尾声时,几个扮演官兵的人物上场,钟磬音眼角余光一花,看见坐在第一排自己斜前方的位置,有个小姑娘掏出了一张自己和一个男生的亲密合影,稍微举高了一点,又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来,将这合影与舞台上的一位官兵龙套圈在同一个画框里,拍了好几张照片。 钟磬音眨了眨眼,短暂地从戏剧的沉浸感中脱出,促狭地捂着嘴偷偷笑了两声,拍了拍身边宁淅的肩膀,伸手一指那小姑娘,凑过去悄声说:“这绝对是来看自己男朋友演出的~” 宁淅回头看了钟磬音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小姑娘,没有发表看法。 大戏散场,演员上台鞠躬致意,钟磬音和宁淅一起拍手鼓掌,直到演员退幕才开始往外走。 “真过瘾啊宁老师!”钟磬音兴奋地比划着,全没注意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了,“我满脑子都是那‘朱——买~臣!’” “小点声。”宁淅不耐烦地按下钟磬音乱动的手,钟磬音笑着说了声抱歉,嘴里还絮絮叨叨:“我之前都没看过这一出!来之前也没了解一下,这么看还赚到了,没被提前剧透。我看到一半就想,这朱买臣可必须多得给点钱啊!后面又想,这投河了朱买臣他最好给我悲痛欲绝!哭死他才好!” 戏剧刚散场,等电梯的人多,一时间挤不上去,宁淅不怎么想走楼梯,干脆站在了旋转楼梯后侧人少的地方,半趴在玻璃扶手上,闲散地和钟磬音搭了两句话:“你倒是义愤填膺。” “当然了!你想想崔氏嫁给朱买臣二十年,二十年都过得什么穷苦日子,根本看不到头,走得时候也并非决绝啊,所有的钱都留给自己不争气的丈夫了,到头来呢?落个覆水难收疯癫投河,她这几十年凭的是什么?朱买臣最后风光一世落得美名千古流颂,崔氏又何曾是个反派人物、要遭人唾骂了?” 钟磬音慷慨激昂地说着,强压着自己的声音,双手攥成拳抵在栏杆上。宁淅看着钟磬音一副入戏太深难以自拔的样子,不知怎么自己的情绪也被带起来了几分。 宁淅抿了抿唇,嗓子终究是发痒,有些忍不住想要长篇大论地反驳钟磬音的欲望。 第18章 梦中人 “那如果你是朱买臣呢?他一开始或许穷困潦倒,但也没有愧对过崔氏,一心向学看似想主义,只是难在崔氏不解他吧?如果你失意之时你的爱人不支持你、还对你冷嘲热讽,最后干脆抛弃了你一走了之,难道你发达了之后就能没有一丝丝小人之心,没有一丝丝芥蒂、一丝丝耿耿于怀,会把她再接回家里、以拳拳之心殷殷对待吗?” “为什么不能啊?我觉得我可以,哪怕是单纯的补偿呢?一个女孩子二十余年吃糠咽菜的青春,受了多少委屈都吃得下咽得下,我偏要那么小气斤斤计较吗?‘宰相肚里能撑船’,朱买臣若是连一个结发妻子都容不下,又拿什么去信他能容得了家国天下?” “你……”宁淅看着钟磬音,平白被噎了一下,转过头去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我看崔氏死得好,跳河自尽,自己清清白白,让朱老爷痛苦自责一辈子。” “他这种小心眼的男人,可不会自责一辈子,估计转过头去就要新娶别的如花美眷了。”钟磬音说了一句,才意识到自己追得太紧了,赶忙咳了两声,弱弱地找补道:“嗨,说白了还是顾老师他们演得好,让我们都入戏了,其实就是一个腐儒写得酸本子,什么‘来世不轻看穷书生’的,一听就是个没出息的穷书生自己写来意淫的故事。” 宁淅没再说话,钟磬音站直了身体,顺着宁淅的视线向下看去。 站在这个位置能看到盘旋而下的楼梯,零零星星的人结伴往下走着,钟磬音看了一会儿觉得眼晕,好像螺旋状的楼梯是个会吞人的漩涡,他将视线收回,落到宁淅的背上,忽地想起来林翊君那一句:“你要站得和他一样高,才能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 ——难道平日里宁淅见到的一切,如果具象化在了眼前,会是这样的东西吗? 钟磬音深吸一口气,向着宁淅走了一步,紧贴在宁淅的身边叫他:“宁老师。” 宁淅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宁老师,在勐仑看星星那天,你说你觉得喜不喜欢、恋不恋爱没什么意思,说得好像自己没有世俗情感似的……宁老师,我觉得你刚才那几句话抑扬顿挫的,还很偏激,一点也不像自己说得那么寡淡。”钟磬音弯下腰去,学着宁淅的样子,双臂交叠搭在扶手上,转头去看宁淅的神色。 第29章 然而宁淅的头发随着这个动作自然地垂下去了,挡住了大部分的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露出笔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瓣、和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就你不偏激。”宁淅淡淡回了钟磬音一句。 钟磬音却笑起来:“宁老师,其实你也不像平常在剧团里那样,总是端着,喜欢一言不发的板着脸、开口就是要训人。” 他小声问:“你是觉得,我们都不解你,所以没必要多说吗?” 钟磬音看见宁淅的唇快速地抿了一下,而后听见宁淅说:“说了就起争执,有必要说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我说的话就和命令一样,谢团都要掂量掂量,你们这些后辈只有听话的份。” “可总不能一直憋着吧,你和林老师也不说吗?” 宁淅沉默了片刻,忽地站起身来:“人走得差不多了,下去吧。” “哎宁老师你!” 宁淅当真说完话就走,走得脚下生风大步流星,钟磬音连忙追了上去,跟着宁淅等在电梯前,嘟嘟囔囔抱怨起来:“宁老师,你是觉得我不配和你说话吧,觉得我小、年轻、什么也不懂;觉得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觉得你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觉得我冒傻气、觉得人就是不经历不到一定的年龄很多事就是懂不了……” “钟磬音。”宁淅有点受不了了,转过头瞪了钟磬音一眼,“给我闭嘴。” “怎么了宁老师,你自己不想说,你不爱表达自己,还不许别人表达自己了吗?” 宁淅抿着嘴不回答,迈步走进电梯里,钟磬音紧随其后,双手揣在兜里,样子拽得要命,一副根本不怕得罪了大前辈再也没办法在话剧团里混下去的二世祖样,撇着嘴说:“你觉得崔氏对不起朱买臣,我觉得朱买臣对不起崔氏,可是你又不是朱买臣我又不是崔氏,你又没龃龉多年一朝登科——诶,不对,你现在的地位也和高中了当太守的朱买臣差不多了,宁老师,你不会真负过哪个崔氏吧?可也不对啊,照你给我讲得故事,你好像更像‘崔氏’,宁老师,其实你是把自己当崔氏来看的对不对?我觉得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其实对于那个人你还没走出来啊,宁老师……” “钟磬音!”电梯门开,宁淅再也忍受不了,一把将钟磬音推了出去,而后跟着走出来,快步越过钟磬音往剧院大门走去。 “宁老师,你和我说说吧,好多事说出来真的能好很多——你没走出去是不是?你不恋爱不喜欢别人其实不是因为你觉得没意思、你就是还没放下那个人渣,你——唉哟!” 钟磬音追着宁淅说着,愣没注意宁淅突然把脚步停下了,整个人撞了上去,连忙后退道歉:“对不起啊宁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故意的?”宁淅转过身,狠狠地瞪着钟磬音,不知怎地,不过一秒,眼神又软了下来。 他抬起手,遮着自己的额头叹了一口气。 “是,”宁淅放下了手,直视着钟磬音的眼睛,“我是没走出来,那又怎样?” 时间已近十点,钟磬音和宁淅两个人就像完全不怕错过地铁末班车似的,随便找了个酒吧进去坐了。 宁淅开了卡座,拒绝了前来推销会员卡的服务员,熟练地点了一杯金酒,而后摸出烟盒抽起烟来。 钟磬音点了一杯青柠莫吉托,想了想,又加了一扎气泡水。 钟磬音合起菜单还给服务员,转头看向吞云吐雾的宁淅。 宁淅倒是没再像往日里那样皱着眉,他依旧一脸疏淡,可是落在钟磬音的眼里已经完全变了味道。 钟磬音觉得自己是情绪被戏牵着走了,宁淅应该也是,现在情绪回落,两个人都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钟磬音觉得宁淅就是一卷开封过一次又贴回去的透明胶带,今天被他误打误撞地摸到了撕拉的裂口,如果再贴回去,恐怕以后就更难找到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宁淅:“宁老师,你就跟我说说吧,我保证不和别人说,林老师也不说,茜茜和韦捷都不说。” 宁淅没有搭钟磬音,服务员端着盘子来上酒,宁淅叫住了他,说了几句什么,接着递过去了不知道几张百元的纸钞。 钟磬音看着宁淅坐直了身体,过了一会儿,酒吧里驻唱的音乐停了,响起了一个钟磬音听了都觉得有些熟悉的伴奏。 钟磬音好奇地向表演台看了看,直到主唱拖着慵懒沙哑的嗓子唱出来第一声,才想起这是什么曲子。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悄悄的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钟磬音默默听完了一折,不可避免地在心中跟唱起来,到了间奏的时候,他听见宁淅开了口。 宁淅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钟磬音抬起头来看向宁淅,虽然不太必要,但宁淅还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对高中毕业的记忆总是要比大学毕业深刻一点……可能因为大学关系好的也不过就是宿舍里这六个人,但高中时候的班级是闹哄哄的一个整体。”宁淅吸了一口烟,背靠在卡座的沙发上,片晌才缓缓地吐了出来,“这首歌是高中毕业的联欢会上,我的班主任老师唱给我们的。” 第30章 “我也很喜欢这首歌,也很怀念高中的时候。”钟磬音诚恳地看着宁淅,轻声附和,“我觉得是因为高中的时候更‘傻’,目标更单纯统一,所以大家也都更有凝聚力吧。那个时候就算很怕班主任和老师,但是感觉跟老师的关系也比大学里更亲近,毕竟见面、相处的时间要多多了。” “是啊。”宁淅点了点头,“……我们班主任,是第一个知道我是同性恋的人,也是第一个知道我想做话剧演员的人。” 宁淅斜着眼珠去看钟磬音,用夹着烟的手拍了拍自己装着手机的口袋,烟灰抖落一截,掉在了沙发上。 第19章 宁老师的良心还挺甜的 “到今天他还在给我发消息,让我‘衣锦还乡’,盼着我回老家、回学校去看看他。” 话题并不沉重,但宁淅的语气有些低落,钟磬音硬着头皮明知故问:“宁老师不是本市人吗?” 宁淅摇了摇头。 舞台上的歌手唱起了歌曲的后半段,宁淅沉默下来,看着舞台的方向,慢慢将一支烟吸尽了。 他很快在歌曲的尾声中点起第二支烟,低声道:“我不敢回去,过年也是把父母接过来过,说是因为白市是首都、更繁华、我在这里混得好……其实……其实是因为……” “因为‘那个人’在你老家,是吗?”钟磬音轻声接下了宁淅的话头。 宁淅没再说话,钟磬音站起身来,在宁淅没什么流转的眼神中坐到了宁淅的身边,摸到宁淅丢在桌子上的烟盒,掏出了一支烟。 “宁老师,借个火成吗。” 宁淅掏出打火机递给钟磬音,钟磬音点燃了烟,深深地过着肺吸了几口。 宁淅看着钟磬音,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张侧脸和耳廓,还有上半张脸延伸出来的清俊的眉尾与纤长且浓密的睫毛,此刻纷纷低垂着,依附头顶闪烁旋转的光,在钟磬音的脸颊上扫过一团又一团滑稽的阴影。 “他现在就在我高中母校,当老师了。”宁淅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看着萦绕在钟磬音眼前徘徊不散的那一团烟雾,“我真的不喜欢他了,但是厌恶他。躲着不想见他,其实也算放不下,所以也不敢和你们林老师说,他那个脾气,非得见缝插针地骂我不可,更让我难受。” “嗯,不和他们说了。”钟磬音回过头,用他那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对着宁淅笑了一下,“谢谢宁老师和我说。” “这什么好谢……”宁淅觉得钟磬音的笑容有些过于灼目,不由避开视线,讪讪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烟摁灭,转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大口。 “那我能说点我的事吗?宁老师,就当我们礼尚往来了。” 宁淅放下杯子,看着钟磬音脖子靠近锁骨的部分,钟磬音已经转过身来,手中的烟味飘到宁淅的鼻腔里,熟悉的尼古丁的味道和酒精一起麻醉着宁淅的神经,抚平他时快时慢的心跳,于是宁淅很自然地点了下头。 “宁老师,今年是我入团第三年了,我觉得这三年我没有任何进步。第一年演仆人,第三年还在演仆人;第一年角色说没就没,第三年角色一样说没就没了。可我真的想演戏,想演好戏,我也知道自己没天分,我看着你和林老师,看着谢团长、唐老师、谭老师,努力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劲。” 钟磬音叹了口气,看向宁淅:“宁老师,你说我这样的,还有必要演戏吗?” 宁淅思忖片刻,反问:“你是想把演戏当成事业,还是当成工作?” 钟磬音静默下去,过了一会儿回答:“宁老师,我坦白跟你讲,我知道你对话剧有很高的追求,你这个人就——就对自己、对自己要做的事有股清高和热忱,但是我就是个没什么信念感的普通人,我不想成大艺术家,但是就算演戏只是我的工作,我也想把工作做好啊——” “你误会我了一点儿,小钟,”宁淅直起身来,看着钟磬音的眼睛,“我不是那种自己喜欢搞艺术,就觉得别人拿艺术当饭碗俗气的人。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如果肯努力、肯学,我都是很喜欢很欣慰的,我只是讨厌那种借着搞艺术的名义搞七捻三、乌烟瘴气的人。” 钟磬音咬了下唇,低了低头,试探着问:“那下一次我演戏,宁老师可以来看吗?” “可以啊。”宁淅答应得很爽快,声音很轻,语气很柔和。 两人最终还是错过了地铁,宁淅叫了车,让钟磬音先站去酒吧门口等候,过了几分钟,钟磬音看见宁淅拎着个精美的纸盒子走了出来。 “从这家买了个小蛋糕。”宁淅将手里浅粉色的盒子递给钟磬音,“你过生日还和你说了一堆我的糟心事,你拿回去吃,就当消遣我的良心了。” 钟磬音接过蛋糕道了谢,笑说:“宁老师的良心还挺甜的。” 宁淅的表情僵了僵,眼神错开,礼貌性地笑笑没回话。叫来的快车开进巷子,钟磬音说先送宁淅,宁淅也没推辞,先是顺嘴报出了自己小区和楼栋,而后又赶忙说:“送到小区门口就行。” “送到楼下吧,这大半夜的。”钟磬音说着,宁淅好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反对。 轿车师傅是个爱唠嗑的中年男人,车里封闭着没散去的烟味,他和钟磬音说着这些年白市的变化,又听说钟磬音这天生日,非得要给钟磬音唱生日歌,扯着嗓子唱了两句,就逗得钟磬音笑得不成样子。 第31章 司机师傅不知道宁淅的性子,还哈哈笑着去够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宁淅开玩笑:“诶,你朋友生日光我唱歌了,你这是不是也得唱一个啊!” 宁淅原本好端端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被师傅问得怔了怔,转脸去看钟磬音,却见钟磬音笑眯了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己,在夜色中仿佛朦胧着一种期待似的。 “我……” 宁淅干巴巴地开了口,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钟磬音先一步转开了脸,笑着对司机师傅说:“这可不是我朋友啊师傅,这是我上司,您可别逗他。” “嚯!上司又怎么地了,一个下班时间,唱个歌热闹热闹呗就!我听这位‘上司’刚才说话声音挺好听的,还不亮亮嗓子?” 钟磬音咯咯地笑着,伸着脖子和司机嚷嚷:“人家说话声音好听,也不是为了给我唱《生日快乐》的啊!” 宁淅被两个大嗓门震得头疼,然而一则自己身家性命都在人司机师傅的手里捏着,二则钟磬音的生日也确实不想扫兴,宁淅忍了忍自己的脾气,看向钟磬音:“你选一首吧。” 这下反而轮到钟磬音懵逼了:“啊?” “‘啊’啥啊小伙子,人叫你选一首,让你点歌呢!赶紧把握机会!”司机师傅“嘿嘿”一笑,“这还不点一首《忐忑》啊?” 钟磬音没回师傅的话,惊讶地看着宁淅:“宁老师,真给我唱啊?” “真唱。”宁淅皱了皱眉,催促,“趁我没后悔,快点。” “那就……《窗外》吧。”钟磬音微微笑着,看向宁淅,“行吗,宁老师?” 宁淅看着钟磬音,这次看的是喉结的位置,缓缓点了下头。 宁淅的声音很好听,宁淅唱歌很好听。钟磬音十七岁时就知道这一点了。 在与唐想老师搭的那一场戏里,宁淅饰演的进步青年有一段不短的独唱,而钟磬音也正是被那一段独唱吸引,记住了话剧、记住了宁淅的名字。 今夜宁淅的声音是清淡的,没有掺杂歌曲唱词本身的情绪,仿佛是娓娓道来地讲一个耳熟能详故事,司机忍不住跟着旋律哼出声音,唱到副歌部分,钟磬音也没能忍住,跟着宁淅清唱起来。 到了最后,反而司机和钟磬音唱得更大声,险要将宁淅的歌声彻底盖过去了。 一曲结束,司机连连夸赞宁淅的声音动听,用了无数花里胡哨的比喻,车就这么在师傅的吹捧下开到了宁淅家的楼下。 钟磬音让师傅稍等一下,也跟着下了车,陪宁淅走到了单元门前。 “挺冷的,送这一段路干嘛。”宁淅不怎么领情,还埋怨了钟磬音一句,伸手去摸兜里的门禁卡。 “谢谢你给我过生日,宁老师。”钟磬音站在宁淅的身后,双手捏在兜里,攥成了拳头,微微颤抖着,“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很崇拜您。” 宁淅回头看了钟磬音一眼,夜色太暗了,他也没有看钟磬音的眼睛,没能发现钟磬音表情的异样。 宁淅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短暂流露出只属于钟磬音一个人的、繁星轻微闪烁般的温柔。 “知道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误会你了。” “嗯。”钟磬音跟着宁淅一起笑了起来,“宁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宁淅推开单元门走了进去,步伐很慢,还停顿了一会儿,回过头来重对钟磬音幅度很小地摆摆手,而后不待钟磬音回复便走远了。 钟磬音看着宁淅的背影消逝在曲折的拐角,看着反射在瓷砖上的电梯门的影子缓缓合上,这才转过身,坐回了轿车里。 钟磬音坐到副驾驶,报了自己家的地址,自后排拿过宁淅买来的蛋糕捧在怀里。 淡粉色的蛋糕盒子上打着丝带,钟磬音仔细分辨才看出原来丝带是浅蓝色。 钟磬音想到宁淅报废在勐仑的那双运动鞋,不由得淡淡地笑了出来。 “宁老师、宁淅啊……”钟磬音轻轻地抚摸着缎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不是的,这一次,你又误会我了啊。” 【作者有话说】 宁淅:忍住忍住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遍 小钟:呜呜呜又被误会了qaq 第20章 他的戏 林翊君等三位老师主役的新编话剧定在四月十日在大剧院进行首场演出,声势极为浩大,除去全程录像外更是前后安排了很多电视台和报纸杂志的采访,不少文娱界的人纷纷前来捧场,一时间热议沸然,就连最便宜的位置都一票难求。 且不知是否为了补偿钟磬音,在他被群像剧切下去之后,本以为自己要有一段时间投闲置散,没想到林翊君组这么缺人,不仅把钟磬音给要走了,还得分饰好几个不同的龙套角色,一场下来要换四五套戏服。 不过大型话剧往往如此,新编类型尤甚,钟磬音觉得这是好事,接到通知后兴致勃勃想去找宁淅——毕竟宁淅曾经在钟磬音生日时答应过,要去看他的戏。 最后钟磬音是在林翊君的排练室里找到宁淅的,宁淅就站在林翊君身边,手里拿着林翊君的台本,被一众人里里外外地围着。至于林翊君,则旁若无人地勾着宁淅的脖子,笑呵呵地说:“宁老师,首场你是不是必须得来看看啊。” 钟磬音看了一眼自己绝对无法融入的场景,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场演出宁淅一定会来。 第32章 但是不会是为了钟磬音。 而且,这也不是“他的戏”。 宁淅为了自己的老剧,突然之间减重太多,又连轴演出劳累过度,加之春天换季,身体非常不卖给他面子,在林翊君主役新剧首场的前一天重感冒了。 林翊君劝他好好休养不要过来,宁淅没听,下午在医院挂了水睡了一觉,晚上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进了大剧院的内场。 这剧不仅有林翊君,还有宁淅崇敬的唐想、谭玲玲两位老师,宁淅就算是爬也一定要爬过来看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小的、事关承诺的由。 不过票倒是宁淅自己偷偷加钱找人抢的,第四排略微有些靠右的位置。 这部剧承包了剧院最大的表演厅,宁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环视了一圈,距离开演还有十来分钟,场内可谓座无虚席,几条走道里全架着大型录像机,一派繁荣景象。 宁淅感到很欣慰。 很快剧幕落下又拉起,担任报幕舞女的女演员在旁白声中登场起舞,灯光舞美配合着环绕,宣告着即将带给人一场视听的盛宴。 宁淅坐在下面看着。舞台上白雾缭绕,向着台下流泻,饰演富家子弟的群演纷纷登场,宁淅本没打算盯着谁去细看,却忽然发现一双手白皙纤长、骨节圆润,摆着一看就相当专业的手势,与其他人对比起来吸睛得不行。 宁淅疑惑片刻,顺着手的位置,看到了这双手的主人。 ——钟磬音。 宁淅微微讶然,他这两个月都忙着自己的演出,和钟磬音打照面的时候极少,更遑论交谈。饶是如此,宁淅还是记得自己的许诺,见缝插针地在与钟磬音简短对话时指点过一些宽泛的东西,但是钟磬音一次都没有在对谈中向宁淅提起过,自己也被挑进了这个剧组,还是宁淅无意间从林翊君的台本上扫到人员名单才知晓的。 宁淅觉得这很不合常、很不符合自己对钟磬音的了解。 舞台上钟磬音的戏份已经过去,匆匆忙忙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台,宁淅顾不得台上在演什么,低下头去快速地翻了一遍演员表,终于在最后一长段的参演人员名单中很靠后的位置找到了“钟磬音”三个字。 台上唐想老师登场,引起一段不怎么礼貌的持续性欢呼声,宁淅合起手里的单子,将自己的意识重新投入舞台上的表演之中。 接下来是非常长的一段对手戏,台词紧锣密鼓,节奏层层递进,台下坐了太多凑热闹的外行观众,每个角色演绎完毕都有人叫好鼓掌,一个人鼓了掌就会带动几个周边的人,连明显没入戏的演员竟然也愿意捧场。宁淅有些不厌其烦,只在唐想和林翊君各自的长独白和争执交谈结束后拍了拍手。 主演主配们的高光戏结束,又是一段群演过场,这次宁淅一眼便看到了换了一身短打长工打扮的钟磬音。 这一趟过场里有些武打动作,不过没排到钟磬音。台下有观众对着武戏叫了几声好,掌声也是密集不断。 在钟磬音退场时,宁淅不知为何抬起手来,跟着身边的人一起拍了两下。 舞台陷入黑暗,迎来了谭玲玲老师的单独表演,只有一盏暗淡孤灯追着这位年逾六旬的老艺术家,宁淅挺直后背看着,思维和情感不由自主被带走了。 随着谭玲玲的独幕结束,所有灯光全部消失,宁淅的位置贴着舞台,能看到许多人跑上台躺在地上,知道又是进入了群演的过场。 果不其然,躺在地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伸出手来,宁淅扫了一眼,立时发现其中有一个人的手势摆得非常好看。 宁淅咬住了唇,紧盯着那双手,直到灯光乍亮,躺在地上的人翻身而起。 ——果然是钟磬音。 在这两个月中,宁淅仅仅指点过钟磬音很少很少的东西,其中有一点就是关于如何摆手。 “你骨架大,手掌也有肉,手指够长,明明看着还是挺好看的。”宁淅站在钟磬音的面前,看似随意地抬了抬自己的手,做出来一个动作,“但是很不会摆,就容易显得短粗笨拙。你要演戏,就要演到手指尖、演到头发丝。” ——“就算是配角,也要做配角里最帅的那一个,要做能被人一眼看出来、锁住视线的那一个。” 宁淅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这样对钟磬音说的。 等到这一节短暂的回忆结束,宁淅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视线依旧落在钟磬音的身上。 钟磬音演得配角都不是主配副配,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明明前排在进行着主线剧情的演绎,宁淅的眼睛偏就不听使唤,非要去看站在后面的钟磬音。 ——直到钟磬音也向着他看了过来。 宁淅明显看见钟磬音的姿势僵了一下,原本只是视线的余光瞄着,没几秒后连头都微微转了一下,就像是为了确认自己没看错似的,看了一眼、一眼、又跟着一眼。 宁淅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热,觉得剧场内空调开得太足了,于是他将围巾摘掉,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钟磬音,转而继续看前端主要配角间的剧情演绎,可是看着看着,眼睛就跟自己长了腿一样往后面溜。 宁淅心烦意乱,干脆不勉强自己,大大方方看向钟磬音,并在钟磬音第九次也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比了个手势。 很快林翊君再次上场,钟磬音下场并且迅速被宁淅抛在了脑后。眼下已经是最后一幕最后一景,宁淅看得投入,直到全部演出结束,才略微放松身体,笑着鼓起掌来。 第33章 演员站在台上谢幕,编剧和导演也跟着站上来,送花的人跑上台献花合影,几位主创接过了花束拍好照,纷纷将捧花抛向了台下。 此举自然引起一番哄闹和争抢,有一束捧花扔得离宁淅略近,宁淅侧过身躲了躲避开争执追逐,就势站起来跟着继续鼓掌。 广播提醒大家可以陆续离开,宁淅站起身走到一旁靠近墙的位置,不经意又看见钟磬音躲在后排,和几个群演勾肩搭背、没事人一样呵呵傻笑。 等观众散得七七八八、舞台上围着合影说话的人也快要没了,宁淅才迈步走上前去。 “唐老师、谭老师,恭喜演出成功,真是太精彩了。”宁淅笑着站在台下,对唐想和谭玲玲分别稍稍鞠了躬,又对编剧导演简单恭维了两句,转头看向林翊君,“林老师,恭喜你啊。” “哈哈哈,我谢谢宁老师~”林翊君半弯下腰,伸出手来将宁淅拉上了台,“手这么凉啊,发烧好点没?” “不怎么好,等着接林老师的花冲喜呢。”宁淅笑着站到林翊君的身边,心情很好的样子,破天荒接受了台下记者团与林翊君合影的请求,没有退去一边。 钟磬音这一晚很兴奋。 新编话剧的活动已经持续数年,为了保证舞台稳定,往往龙套都是有过大量舞台经验的老配角,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样大型的、重要的话剧演出,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大的场馆,这样多的观众,这样专业的舞美。 大合影时,钟磬音站在金色的灯光里,站在主创团队和主要配角之后的一排,其他幕后工作者、团里有职务有名气的人也跟着纷纷上来被安置在钟磬音的前面,然而他只是看着面前数个黑洞洞的相机镜头,笑得分外开心。 且他的视线里,还能看到宁淅的背影。 宁淅被林翊君亲昵地勾着肩膀,站在非常靠中间的“抢风头”的位置,钟磬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知道宁淅一定也很开心,说不定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 在开场登台没多久时,钟磬音便意外看见了宁淅。 【作者有话说】 小钟:吃醋都轮不上我还得先排队 第21章 宁淅在看他 观众席较为昏暗,钟磬音压制着心中的讶异、控制自己的表情,勉强借着舞台反映的淡淡白光去分辨宁淅的眼神和表情。 表情自然是没什么表情的,至于眼神……钟磬音来来回回确定了好几次才敢肯定,宁淅真的在看着自己。 这样的目光远比贴的最近的强补光灯光还要灼热,烧得钟磬音后背出了汗,烧得他脸上胀着通红,还好舞台妆够厚,全部闷在了面皮里。 钟磬音在观众席里看过宁淅很多次,很多很多次,而这样作为演员站在舞台中间,被台下的宁淅注视,还是第一次。 尽管比起温柔和欣赏,宁淅的眼神用“严厉的审视”来形容更为合适——钟磬音非常确定,自己应该是有演出失误却没有察觉的地方被宁淅发现了,因为宁淅还瞪了他狠狠的一眼,用手指指了他一下。 可钟磬音没有感到惶恐,他无法描述自己过于惊喜的感觉,就好像天文望远镜里看到的星星长出了眼睛,隔着数万年的光影与他对视了。 表演结束后,宁淅露出微笑,起身鼓掌,看着钟磬音的方向。 钟磬音却知道,此时此刻宁淅的眼神和笑容,再也不是给自己的了。 ——钟磬音的正前方,站着林翊君。 他微微调整自己的位置,试图从林翊君身后露出头来,试图挤进宁淅的视线里,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宁淅已经走出观众席,走到台下来了。 宁淅同唐想谭玲玲两位老师说了话、同林翊君说了话、同导演编剧舞台负责人说了话,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排又一排的人群后面,站着一个钟磬音。 但钟磬音一直看着宁淅,他看到宁淅转过了身,答应了电视台记者一起合个影的请求,语气少见的好。 没有关系。钟磬音想。没有关系。 他在向宁淅走着,只要在向前走,无论走得多慢都没有关系。 电台记者拍完照片后单独叫了几位老师采访,按资排辈,林翊君自然要等在唐想老师的后面,他拉了拉宁淅的袖子,关切地问:“吃药了?” “输液了,好多了。”宁淅不以为意,又看了林翊君一眼,开玩笑说:“你怎么不往我那边扔花?我还等着接呢。” 首场演出结束的花就和新娘的手捧花一样能算个好彩头,林翊君知道宁淅是不讲这些的,眼下只是心情不知怎么好过了头,又或者是吃多了药在和自己乱闹,也就配合地笑着回他:“好好好我的宁少爷,我错了成不成,我后台还有好几个花篮呢,你回去挑一挑,看上哪个就把哪个拿走。” “不要。我又不是来问你要饭的,接到了花是得了彩,你送我算什么事。” “就你事多!”林翊君拍了宁淅一下,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扯了两句别的话题,记者便喊林翊君去采访了。 钟磬音在后面站着,一直看着宁淅和林翊君聊天,又看着林翊君在采访时宁淅抱臂在一旁静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着什么,一时觉得胸腔里空荡荡,一时又觉得被填得满极了,满得呼吸都是沉甸甸的。 而且钟磬音刚刚听到林翊君提了两次,说宁淅生病了,宁淅还说自己输了液,应该是病得很严重才对。钟磬音抿着唇,看着站在灯光下、因为光源太热索性脱掉了外套的宁淅,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第34章 “磬音,发什么呆呢,快去卸妆换衣服啊,一会儿老师们都下来了要用化妆间了,难不成还让老师们等你啊?”韦捷已经卸好了妆,刘海鬓角都湿着,上来推钟磬音往后台走。 钟磬音回了魂,说着知道了,顺着韦捷的推搡转过身,走了两步就又想回头去看、想去看舞台上的宁淅。 这种感觉与和宁淅共演时不同,钟磬音也说不清道不明,他忍了几下,没有忍住,还是回过了头去。 ——而宁淅也在回头看他。 钟磬音一瞬间没办法呼吸了。 是在看大嗓门的韦捷吗?是在看后台的布景吗?是在看、在看其他人吗—— “宁……”钟磬音开口想要叫宁淅一声,却被韦捷说着“快走啊怎么又不走了”推了一个踉跄,稳住身形时,宁淅的视线便已经收束回去,头也转回去了。 “真的……要了我的命吧宁老师……”钟磬音捂住自己的脸,浮粉蹭了满满一手心,韦捷在身边哇哇乱叫着,钟磬音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了。 宁淅在看他是吗? ——宁淅回头看他了,是吗? 晚上剧团的主创要先去陪几位文化局的大人物以及赞助商们聚餐聊天,宁淅等着林翊君结束采访,想抓紧机会再说几句话。 可惜他这样的人物是不会被这样晾在一边的,很快就有赞助商来握手搭讪,宁淅觉得烦,稍微退了几步,正好有记者过来说打扰了,问能不能也采访宁淅两句,宁淅立刻答应,自己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林翊君的采访没持续太久,宁淅这边也就是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两个人说有些事情,林翊君拉着宁淅去了幕布后面,笑道:“行啊你,愿意和记者唠唠嗑了。” “不想和那些人说话,借着记者躲一躲。”宁淅将手里写了许多字的节目单递给林翊君,“我的感想,给你。” “哈哈,谢谢宁老师的五千字观后感~”林翊君接过了,先随便翻了翻,抬眼问宁淅:“说实话,你觉得怎么样?” “实话?四不像吧。”宁淅笑了一声,“话剧不像话剧,舞剧不像舞剧,歌剧不像歌剧。说是新式话剧了,混合的元素可也太多。要说创新,非要编排古人的事情,要说仿古,非要和现代科技结合。没有个统一的主线,各个模块分得太散,要不是你和唐老师谭老师挑着,我估计我看完第一幕就要走人了。” “唉,一针见血。”林翊君叹了口气,“不过你也是太严格了,怎么说呢,这东西还是得摸索,等以后路子对了……” “带着脚链子跳舞,沉都沉死了,路子还能对?”宁淅冷笑,朝着幕布外和几位主演老师皮笑肉不笑地谈话的大人物扬了扬下巴,“有这么几个四六不懂的玩意压在上位,肚子里没一口墨水还天天装腔作势附庸风雅,除非横空出世一个拿得到绝对话语权的剧本天才,不然审美水平只会越来越俗、越来越媚。” “得了,你别叫他们听到了,现在这种叫‘迎合市场需求’呢。”林翊君拉了宁淅一把,拍拍宁淅的肩膀,“我知道‘那件事’你一直有气,但是咱们也是真的惹不起……都快六年了,该放下就放下了吧。” 宁淅低下头,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扯过嘴角对着林翊君笑了笑:“你安心,去忙你的吧,我回去了。” “唉,我看你今天挺高兴的,倒有点刚入团的那个样子了,本来以为是你突然转性了、对这剧没这么挑刺、还挺满意的。”林翊君笑着,与宁淅拥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得了,你也从后台走吧,别一会儿在前面被他们缠上了。” 宁淅嗯了一声,也拍了拍林翊君,跟着走进了后台。 宁淅走出大剧院,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站在门口,身边还有不怕冷的穿着西装的礼宾服务生过来接待,宁淅摆手让服务生回去,自己站在台阶上,仰着头看着天发呆。 呼吸间微凉的温度倒有点像勐仑的冬季,可惜天空就要比勐仑污浊很多,肉眼可见的星星不过寥寥几颗罢了。 宁淅胡乱地想起四个多月之前,在西双版纳的夜里,在元旦前夕的露台,钟磬音穿着有点幼稚滑稽的睡衣,靠在宁淅的身边,被不知是香烟还是呼吸间的热气围绕着,白雾自两个人之间弥漫,钟磬音在讲他大学时的情史,而宁淅感到了一点点的羡慕。 大概是对曾经切实的拥有过“恋爱”感觉的人的羡慕。毕竟恋爱和单恋是完全不同的。 宁淅想,下大暴雨不想送伞并非什么大事;太晚了不去接也是人之常情;被父母反对假装分手更是可以解的,说白了,哪有父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家的儿子谈恋爱呢?瞒了一辈子不去说的都大有人在。 如果是自己和钟磬音恋爱,肯定不会因为这样细枝末节的、微不足道的由就闹分手的。还是大学的孩子太年轻了、太任性了、太以自我为中心了、被娇纵得惯了。 宁淅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在大学、在高中就恋爱了呢?和某个偶尔想起他的脸、他的名字都觉得晦气的家伙……也会是这样提出很多要求、不懂退让、需要对方时时刻刻的示爱来满足自己的吗? 他的心中再次浮现起那个名字,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深处袭来。宁淅快速地低下头去,走下了台阶。 第35章 【作者有话说】 宁老师is watching you 第22章 特意等着来骂你的 对于那个人,少年时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 宁淅一直很怨,怨他坏得那么不留余地,致使宁淅的整个少年时代连一点美好的记忆都没留下。 如今宁淅又很庆幸,庆幸他坏得足够彻底,不然不知自己要付出多少个二十年,才足以释然不再留恋。 宁淅走下大剧院的平台,走出大门,门口还簇拥着不少闲聊没有离开的人群。 他站去一边拿出手机,刚要点打车,就听身边有人嚷嚷着抱怨:“等了他妈半个小时了还没车过来!有这时间老子坐地铁都到家了!” 宁淅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启动的打车软件,默默地将手机收了起来,盘算了一下自己家的距离,准备坐地铁回去。 而且……钟磬音多半也是坐地铁回家,不知道会不会同方向,如果遇上了,宁淅还能就刚才的舞台表演训斥他两句。 想着,宁淅低头分析了一下,他是眼看着钟磬音进后台卸妆的,估摸着这会儿时间应该刚刚好。 于是宁淅迈步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路过地下停车场的出车口,有几辆车前前后后地出来,宁淅稍微顿了顿脚步避让,一辆灰色的轿车停下来,车窗降下,露出林翊君带着笑的脸。 “还没走啊宁老师?”林翊君用揶揄的口气说:“怎么没开车来啊?” ——宁淅考完驾照先买了车,结果三年过去还没摇到号,只能停在一年要缴费快两千的停车位里落灰,这事团里没几个人知道,也只有林翊君敢拿来开玩笑。 林翊君被宁淅瞪了一眼,笑得更大声,清了清嗓子问:“不闹你了啊,怎么还在这,打不到车?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宁淅抬手拒绝了:“你们不是去嘉白那边聚餐,又不顺路,你是主演,别迟到了。” “哎,好吧,”想到一会儿的席面上确实要有好几个得罪不起的人,林翊君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宁淅的脸色,“那你可别再着凉了,到家和我说一声。” “知道了。” 林翊君和宁淅道了别,宁淅目送林翊君将车开走才重新往前。 这一段路不知围着什么在装修,人行横道被挤没了,非机动车道也只有一半宽窄,宁淅贴着蓝色的铁板走了一段,才转了个弯,就觉得自己身后跟着个人。 宁淅捉摸了一下,大半夜在这灯火通明的马路上对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搞跟踪,怎么想怎么不合,说不准就只是顺路、路又挤才这么走,没太放在心上。 那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宁淅身后,宁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脚步略微慢了下来,低着头,身后的人脚步也停了停,似乎是想调整步伐继续跟着宁淅走,最终却还是快走了三两步,来到了宁淅身边。 “宁老师。”默默跟了宁淅一段路的人开口打了招呼,“你怎么没上林翊君老师的车啊?” 宁淅转过头,果然是钟磬音。 钟磬音的妆卸得不算太干净,看起来是卸妆的时候太着急了,下颌和耳侧还有点不明显的土灰色,是最后一场扮做饥民时留下的。 宁淅闷着头往前走了两步,没好气地说:“特意等着来骂你的。” “诶?!” “诶什么。”宁淅抬起头来,没有看钟磬音,眉头像往日一样紧皱着,“你今天夸张的动作太多,混在人堆里可能无所谓,但是如果被注意到了以后,单看着实在太显眼,甚至都有点不和谐、格格不入,全程都是这样。” 钟磬音侧过头看着宁淅,宁淅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着,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严厉,钟磬音眨了眨眼,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宁淅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刚刚那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宁淅看了钟磬音全程的表演。 钟磬音饰演的只是一个又一个龙套,是泯然众人、是水流里毫不出彩的灰突突的石头,宁淅为什么要看? 钟磬音看着宁淅的侧脸,青年的神色是凛然且严肃的,自带着前辈的威压,可钟磬音控制不住自己想东想西的心。 ——宁淅真的只是为了好好指点钟磬音,才会这样注意地去看他的表演吗? “还有,我知道你看到我了,那你的眼神也不应该乱飘,这是大忌,今天是下沉的舞台,那么你就要微微上扬一些,看中场观众的头顶。我坐在前排,看过去是俯视的角度,你随便瞟一下都很显眼……尤其是谢幕的时候!”宁淅没发现钟磬音的异样,反倒很满意钟磬音此时此刻的沉默,认为他是在认真反省、听进去了,故而说得更多了一些,“到幕布拉上之前,你都还是你演的角色,绝对不可以把自己的感情放出来,这是非常不专业的事。” “我知道了,宁老师,谢谢你。”钟磬音诚恳地道谢,声音非常低沉。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地铁站,宁淅戴上口罩,转头问钟磬音:“你家住哪?” “胜果城。” “嗯,不顺路。”宁淅转过身,连声再见也不打算说,站上了下行的扶梯。 钟磬音没想到宁淅走得这么干脆,哎了一声追上去,急道:“不顺路但是也可以一起坐一段地铁的啊宁老师!” 宁淅没回答钟磬音,掏出手机点开自己太久没用的交通一卡通app,操作着根据提示给卡面充值,钟磬音从背后看着宁淅,佯咳几声,说:“今天好多人给谭老师林老师他们鼓掌……连韦捷那小子过场亮相时翻了几个跟斗都收到了很多掌声,我还挺羡慕的,明明我也能翻,要是也跟在他们那一波里就好了。” 第36章 宁淅充好了一卡通,抬腿走下扶梯,沉声说道:“男演员跑腿不要做武戏里面翻跟斗的。” 宁淅说了这么一句,又有点怕钟磬音不能解,脚步慢了一些,解释道:“翻还是要会翻、要能翻,但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把精力和羡慕的心思都放在文戏上,捉摸自己怎么能在文戏里演得出彩。翻两个跟斗看着漂亮,观众可能都会觉得很厉害,给鼓两声掌叫两句好,但是都不用演出结束,换个幕就已经根本记不住你的脸、记不住你是谁了,掌声是给跟斗的,不是给你的,不是真的。” 钟磬音听着,嗯了一声点头:“宁老师说得对,是我浮躁虚荣了。” 宁淅没再接话。 一场大演才结束,不少观众选择坐地铁回家,就算错过了人最多的那一阵子,站点里依旧三五成群地站着不少讨论剧情的观众,手里各自拿着宣传的小册子,还有个人怀中抱了一捧鲜花,一看就是刚刚在剧场里接到的,脸色红润得意洋洋。 宁淅挑了个人稍微少点的站台站定,钟磬音在他身后也站下了。 旁边有个中年男人见到宁淅后左右打量了一下,又回过头去拍自己身边同行的人,三个男人凑在一起指点着宁淅说了两句什么,先头的中年男人清了下嗓子,向着宁淅走了过去:“哎,打扰一下啊,请问您是宁淅宁老师没错儿吧?” 话剧演员不像偶像明星,被认出来的概率很小,也就是现在站台里剧迷很多,才有眼尖的老戏友一眼就把宁淅给看了出来。 钟磬音暗暗吃惊着,宁淅已经拉下了口罩,礼貌且疏淡地对那位中年男人笑了一下,点头承认:“我是,您好。” “哎哟天哪,诶,真是宁老师诶!诶诶你们快过来!真是宁老师!”中年男人叫嚷着招呼自己的同伴们上前,一一和宁淅握手,他声音大,很快就把旁边的一些人也吸引了过来。 宁淅的脸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记忆点,台上台下也有些差距,要不是资深老剧迷是很难认出人来的。不过比起他的脸,“宁淅”这两个字可就名气大得多,知道重山剧团、知道话剧的人几乎没有没听过“宁淅”这号人物的,一时间周边的观众全围了过来,更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也向着这边探头探脑,打听着怎么回事。 钟磬音没见过这阵仗,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宁淅解个围,有点手足无措,正挠着头想着要不要给谢双睿发个消息求助,胳膊就被宁淅拽了一下。 宁淅原本只是应付着身边和他搭话的人,说了没两句,忽然把钟磬音拉到了自己身边,拍了拍钟磬音的后背,对眼前的人们介绍:“这也是我们重山话剧团的孩子,叫钟磬音。” “是是是,这个小伙子我知道。”中年男人看着钟磬音,拍了拍手,“不是我夸海口啊,宁老师真的您的每出剧我们哥儿几个都看过,这不是每回都和您搭着演易家唯的那小孩儿吗!哎呀,我早我都记住了。” 旁边也有人附和着说是是是,还有人夸钟磬音长得好看、卸了妆更出挑,宁淅看了有些局促的钟磬音一眼,又对着大家笑了笑,更像是在鼓励钟磬音。 【作者有话说】 小钟:让我们一起大声说出,打是亲、骂是—— 第23章 钟老师能不能签个名 “是,这个孩子还不错,是个好苗子,今天他也上了全程了。现在是稚嫩了点儿,以后他要是担了剧,还得您们多捧捧场。” “哎呀,宁老师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一定啊,是不是啊!”中年男人一拍胸脯,回头和自己同行的人吆喝了一句,同行人连忙应和着说是啊是啊,有个人低头从自己的腰包里翻出来一根笔和一张宣传单,向着宁淅伸了过去。 “宁老师,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你看你上场演出的单子我都还随身带着呢,今天好歹遇着了,能不能给签个名?” 钟磬音还正在尴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闻听此言又紧张起来。 除去必要的商业签名之外,宁淅是从来不私下签名的,钟磬音看着中年男人热情期待的脸,心想由宁淅来拒绝这样的铁杆戏迷也不合适,还是得自己帮宁淅拒绝了才行。 “对不……” “好啊。” 宁淅在钟磬音震惊的目光中接过了宣传单和笔,低着头签了,笑说:“可惜是《二月》的单子啊,要是我俩的剧,今天‘易家唯’也能给您签一个。” “我、我带着呢!”后面一个小姑娘喊了一声,举着印有宁淅和钟磬音两个人剧中装扮的宣传单挤上前来,忙不迭地递到宁淅面前,“宁老师,我、我带着……” 宁淅当即接过宣传单,飞速签上自己的名字,而后微笑着递给了钟磬音。 “钟老师。”宁淅的唇边有不甚明显的戏谑与揶揄,他对钟磬音说:“能不能签个名。” 宁淅只签了自己主演的几张宣传单和戏票。演出结束后还保留着这些东西的人本来就不多,今天也不是宁淅的戏,更不可能时时当护身符似的带在身上,有些粉丝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太纠缠。 宁淅推说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大家纷纷让路,也没有传说中狂热到不行的粉丝非要追进去看看宁老师是什么尺寸的。 ——除了钟磬音。 钟磬音看得出来宁淅没有要去放水的意思,只是找了个由头躲开人群而已,便跟在宁淅的身后也躲了进去。 第37章 地铁站的卫生间味道很是刺鼻,钟磬音抬起手捂了捂,宁淅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也确实没有去上厕所,只是站在镜子前了一下衣服。 钟磬音站在宁淅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看着镜子里的宁淅。 性格不怎么好的大前辈完全收起了在外面面对粉丝时的笑模笑样,嘴唇微微抿着,眼神冷淡锐利,又恢复成往日在话剧团里不易亲近的样子了。 钟磬音看着宁淅面无表情地衣领,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对宁淅说:“谢谢宁老师。” 他抬了抬手比了个手势,又补充:“抬举我。” 刚才宁淅在粉丝认出自己时把钟磬音推了出去,又要和钟磬音一起签名,大傻子才不懂宁淅是何用意。 宁淅从镜子里扫了钟磬音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现在剧团断代严重,不说具体演技怎么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是很多,中段也勉强顶得上,青年演员却实在不太行。你是没什么天赋,但是看起来也不是进重山来沽名钓誉或者混日子的,既然你肯学,我就一定会认真带你。” 钟磬音抿了下唇,脱口而出问道:“那林老师呢?” 宁淅回头看了钟磬音一眼,看得钟磬音很是尴尬,“呃”了几声,挠着头说:“林老师也和我谈过,说你教了他很多东西。” 宁淅转回头去,淡淡说道:“林老师技巧方面已经成熟了,不需要我什么。他不仅有天赋,还有良师指导,你要是想吃这口饭,就必须努力磨炼。” “嗯。”钟磬音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宁淅的身后。 “宁老师,林老师和我说,你说过,希望百年之后的人提起话剧来、要不可避免地提到你的名字。 “——我做不到流芳百世,但是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最起码,在我还在演戏的时候,只要有人提起话剧来,偶尔也要提一提我钟磬音的名字。” “我做不到流芳百世,但是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最起码,在我还在演戏的时候,只要有人提起话剧来,偶尔也要提一提我钟磬音的名字。” 长达三天,钟磬音的话在宁淅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平均每隔半个小时就要跳出来余音绕梁、振聋发聩一番。 宁淅深吸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把手里的剧本团成团,狠狠敲在了林翊君的头上。 “你他妈和一个小孩子提这个干嘛!” 宁淅动作恶狠狠,语气也恶狠狠,惊得旁边几个小演员大气也不敢出,纷纷暗自摆好了架势,就等两位老师打起来好第一时间冲上去拉人。 没成想林翊君被打了也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斜着眼睛去看宁淅:“你和我说这话的时候,咱俩不也是他那么大点的小孩子?” 宁淅举起手来又欲打人,林翊君先躲开了一步,笑道:“怎么回事啊宁老师,敢说不敢认?” “都是不懂事的时候说的话,你不提我自己都忘了!林翊君,我今天非要收拾收拾你。”一想起中二时期的炸裂言论被林翊君广而告之、捅到了钟磬音面前,宁淅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抓林翊君的领子,林翊君笑着一边跑一边大喊宁老师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影响。 他不喊不要紧,一喊害得旁边的人全被宁淅狠狠瞪了一眼。 “都给我出去。” 宁淅一指门口,小演员们纷纷逃命也似地应着声跑了出去,活把宁淅捧出了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只有林翊君本人不觉得自己项上人头即将不保,反而优哉游哉地坐在了椅子上,闲散地说:“推脱什么年少轻狂嘛,你现在根本也就还是这个想法,当我不知道啊?你这人心思有多重,你打定主意的事可不是说你说不出口了就代表你不做了。” 宁淅将台本摔在林翊君的身上,林翊君笑呵呵地接了,拿在手里晃了晃:“你不提了,不就是因为‘那件事’让你憋着了,宁淅啊,你以前就是一团烧得旺的火,就算被釜底抽薪了、被泼了一盆冷水,只要有一点火星,你就还烧着。我看得出来,老谢也看得出来,我们也都愿意你烧着,不然你以为这些年老谢这么纵容你,只是因为他惜才而已吗?” 林翊君直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宁淅,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你这辈子只能演话剧,你做不了别的了,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现在还泡在这行当里十几年、几十年的人,哪个不是真的爱、真的想让越来越多的人看话剧、想让话剧发光发热的?但是有人要有风骨,就要有人识时务,宁淅,你从来没看不起我们做识时务的人,我也要告诉你,不管老谢平时怎么和你说,也都只是嘴上的工夫……” 林翊君看着宁淅,露出淡淡的笑意:“宁淅,团长是敬佩你的,他从来没嘲笑过你的清高,也愿意为你的清高铺路。” 宁淅低抿起唇,没有回应林翊君。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过了很久,宁淅才叹了一口气。 “光影相生,翊君,我从来都知道的。” 在宁淅进入重山话剧团的第四年,发生过一件极少人知道的小事。 隔壁兄弟剧团的一位青年女演员,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一位富商,连带着用钱抢走了重山话剧团当年进入殿堂级剧院演出的机会。 彼时宁淅还是个多少“会来点事”的人,这件事再怎么扼腕也不过是个谈资,让宁淅与林翊君怀着唏嘘不已的心思,讨论了好一阵摧眉折腰向权贵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圆融之余还能守住底限。 第38章 直到这件“小事”轮到了宁淅的头上。 在一次公益下乡表演中,当地不懂文也不懂娱的文娱部门领导请客吃饭,宁淅自然在作陪的行列,敬过酒后说领导的太太对宁淅很是欣赏、希望在本地时宁淅的每场演出都为太太留票,且让太太可以自由出入剧团后台、多和宁淅私下里聊聊天、聊聊话剧。 借着糊涂的酒劲,宁淅没有多想就一口答应了。 之后上演了狗血的“和我偷偷在一起、我拿老公钱养你”的戏码,这位太太被宁淅拒绝后怀恨在心,反倒先一步回家哭诉宁淅手脚不干净、言辞也暗含挑逗,气急败坏的大人物叫人半路堵了宁淅,不给任何分辨的机会,打断了宁淅的一条腿。 善后的事情是林翊君和谢双睿偷偷去做的,对外只说是宁淅自己不小心摔到了。 宁淅的腿恢复得很好,休养了几个月,没落下病根。 然而腿是好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那之后,宁淅从各种意义上,都越来越不好了。 第二次去看林翊君的新编话剧时,宁淅坐在了第三排正中间。 【作者有话说】 小钟:原来宁老师也喜欢玩尬的 第24章 花与梦与戏 宁淅这一回拿的是林翊君特意留给他的赠票。不过尽管演出已经进行到第四轮,买座率依然很高,而且这一次没有了领导捧场、没有了电台录像,舞台和观众席位都显得纯粹了很多。 宁淅的烧早就退了,身体好了很多,破天荒没在宣传册上长篇大论地挑刺。 表演结束后依旧是献花抛花的环节,宁淅这一次也没有接到捧花。 因为没有电台和记者,就没有采访的环节,故而这次演出主演们要比配角先一步下台卸妆,宁淅和几个熟悉的人点头打了招呼,径直走去了后台。 “哎呀,这不是宁老师嘛,又来现场莅临指导小的们演出啊~”林翊君眼睛下面铺着卸妆湿巾,笑盈盈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对宁淅打趣。 “是,我特意来批评你的。”宁淅笑着往林翊君的化妆台上靠了靠,眼神忽然一闪,看见了匆匆忙忙往卫生间走的钟磬音。 这一次钟磬音的表现要比初次好上很多,宁淅说得每一点他都改了——包括眼睛不要一直往宁淅的身上打转。 整场演出下来钟磬音的眼神都非常安定,宁淅很确定钟磬音看见自己了,但就是愣没落在宁淅身上一眼,连瞟都没瞟一下。 不知怎地,宁淅反倒觉得全身不得劲起来。 宁淅心不在焉地和林翊君聊了两句,瞥见钟磬音从卫生间出来,坐到了后面被梳妆台遮挡看不见的位置,便拍了拍林翊君的肩结束了对话。 宁淅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想起来什么,又退了回来,指了一下林翊君桌上的花篮:“这个你还要吗?” “你到底是对没接到花有多怨念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林翊君有些无奈,把花篮向着宁淅推了推,“喜欢就拿走。” 宁淅道了谢,弯腰挑拣了几下,看似随便地抽出来几支攥在手心里,将一个浅蓝色的缎带拆下来,在林翊君诧异的质问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淅转过中间排的化妆台,果然看见后排里好几个小演员挤在一个台子上卸妆。 钟磬音抱着胸站在一边,脸上的妆卸了一半,看着像在排队,又像是被不讲的其他人挤走了,笑呵呵地低着头聊天,直到宁淅都走到眼前了才注意到,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宁老师!” “嗯。”宁淅笑了笑,和其他人也打了招呼,相当随意地将手里简单到令人发指的花束丢到了钟磬音的怀里。 “有进步。”在钟磬音震惊的目光中,宁淅非常冷酷地丢下了三个字,非常冷酷地转过身离开了。 钟磬音第二次坐在美派大剧院小剧场的第二排正中央,一面将自己的手机设置成静音,一面感慨“钞能力”是真的令人舒心。 他偷眼看身边双腿交叠坐着的宁淅,而宁淅一脸古井无波地看着手里的宣传单。 钟磬音是想和宁淅随便说两句话闲聊的,又觉得“跷二郎腿很不健康”这样的开场白一旦说出来,怕不是要被宁淅瞪到死。 上周演出结束,宁淅做了一件让钟磬音几乎整夜没能入睡的事情——到后台送花。 虽然送得是一看就知道从哪个主演且多半是林翊君的花篮里薅出来的散花七八支,数量没什么讲究,品类也没什么讲究,只用一个浅蓝色的缎带随便系起来,但“被宁淅送花”这件事,叠上“宁淅只给钟磬音送了花”和“宁淅专门来给钟磬音送花”的双层buff,不仅足够让其他小演员尖叫,更让钟磬音自己做了一晚上的……舂梦。 实打实的舂梦,实诚到面面俱到、鞭辟入里、韦编三绝,致使钟磬音第二天起来洗了一上午的内库和床单被子,兼带因为过于羞愧、无法面对宁淅而破天荒地请了假。 钟磬音发自内心感到自己真的是又没见过世面又丢脸,明明对着宁淅连“我喜欢你”这样的话都以各种口吻说过了无数遍,到了宁淅以前辈的身份、给欣赏的后辈随随便便送了几朵花这里,自己就已经受不了了。 那天晚上宁淅走得干脆,钟磬音后来也没脸再当面和宁淅道谢,只得红着一张脸,躲在被窝里给宁淅发了长长的一条致谢微信。 宁淅很简短且很有他个人风格地回了“不必”两个字,接下来“叮咚叮咚”发来整整五条一分钟的长语音,钟磬音战战兢兢地点开听了,果然又是来骂他哪里表现的不好的。 第39章 在第五条长语音的最后,宁淅终于骂完了,话头顿了顿,大概静默了三秒钟,才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语气问:“顾老师周四晚上有戏,你听吗?” 最喜欢的宁老师邀请他去听最喜欢的顾老师的戏,只要钟磬音不是个傻子就不会拒绝。 于是,在周四晚上七点一刻,钟磬音就这样坐在了宁淅的身边。 今天两个人没坐公交车,是宁淅喊了林翊君送来的,故而到得有些早了,距离开场还有十来分钟。 钟磬音试探了几次,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和时机开口,只得打开节目宣传单,反反复复地看了起来。 今天的戏并非顾老师的专场,是三出折子戏,第一出竟然是《占花魁受吐》。 钟磬音眨了眨眼睛,不免回想起在勐仑的宾馆里,陪伴宁淅醉酒的那一夜。 那天的自己倒是清清白白正义凛然,给宁淅蜕光了洗澡都没乱看没瞎想,换成今天,恐怕林翊君上一秒把宁淅丢进他怀里,下一秒钟磬音就能瞬间搂着人红了脸。 钟磬音想着,思绪有点翩翩然,纵然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但一分一秒依旧回忆得清清楚楚。 ——他接到了宁淅的电话,听着宁淅拉长音昏昏然的语句,挂断之后便预约了醒酒汤的外卖,在宾馆里焦急地等到后半夜,门被哐哐哐地砸响,才一拉开,就被一身酒气的宁淅扑了个满怀。 宁淅本来就站得不稳当,很明显又被林翊君搡了一把,没骨头地挂在钟磬音身上,头发也有些乱了。林翊君站在门口,眼睛醉得睁不开,眯着看了半天才算认出来了钟磬音,大着舌头说磬音啊好好照顾宁淅啊,来来回回说了三遍,才被其他人拖走了。 钟磬音用脚关的门,半拖半抱地把宁淅带到床上,宁淅稀里糊涂地解着自己的衣扣说要洗澡,钟磬音就那么上前去帮宁淅将衣服脱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宁淅上半身肌肉匀称,皮肤础手温润,毫无防备地樘在牀上,任由钟磬音的手在申上犹走,没有一丁点反抗的心思。 不过脱到一半时,宁淅又不肯洗澡了,说要喝水,钟磬音把醒酒汤端过去,宁淅喝了两口叫着难喝,非要钟磬音给他烧茶水,钟磬音一边想着伺候个祖宗也不过如此,一边又任劳任怨地给宁淅煮了茶。 喝过茶的宁淅安静不到一分钟,又嚷嚷着想要洗澡了。 那天记忆里的宁淅有巢红的面颊、被水打溡的柔软躯体、础手滚烫的芘芣、含混不清的嗓音—— 钟磬音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回想下去。 舞台的灯暗了下来,三声钟声响起,戏剧正式开场。 饰演卖油郎的演员也是钟磬音喜欢的昆剧演员之一,是难得的女演员来反串小生,扮相漂亮清丽不算,声音更是沉稳悠扬。钟磬音听了几段唱词,凑到宁淅身边小声说:“翁老师的小生是真的好,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惊为天人,心想怪不得古时候的小姐总是要跟唱戏的跑了,换做我我也禁不住这诱惑。” 宁淅瞥了钟磬音一眼,没有发表看法,配角过场群戏的时候才压低了声音问:“我在勐仑喝多那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钟磬音眨了下眼,他看着宁淅,然而宁淅的眼睛依旧落在舞台上。 台上已经演到男女主演的对手戏,王美娘心中盛赞秦钟品质高洁,不仅默默服侍一夜,而且不曾乱占便宜不曾抱怨,攒钱三年只为一睹芳容,对她美娘那是一片的痴心。 钟磬音没想到宁淅心里想着和自己同样的事情,耳边听闻戏台上王美娘娇声问着:“你还来么?”那不开窍的秦钟满身正气,数次回答都是:“不再来了。” 半年前的钟磬音也没有开窍,然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钟磬音小声回答:“不麻烦,宁老师喝多了乖得很。” 宁淅侧过头看了钟磬音一眼,似乎是对“乖得很”这样幼态化的形容感到困惑,微微皱起了眉头。 台上那秦钟终于在王美娘的再三追问下明察了美人心思,恍然大悟地说着还来还来还要来,两人执手相看、依依不舍,架不住鸡鸣旦至,一对佳人勉强分别,各自去了。 一折完毕,台下众人鼓起掌来,宁淅也跟着拍了几下,对钟磬音说:“确实不错。”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翁老师的戏,坐前排真的是太爽了!” 【作者有话说】 小钟:有没有发明时光机,在线等,很急 第25章 角色需要 钟磬音欢天喜地地鼓着掌,看见宁淅微微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有些狡黠似的表情来,“宁老师?” 这样的宁淅太过鲜活,像个二十刚出头的孩子,钟磬音看得愣了,甚至有些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宁淅的眼角,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宁淅、还是狐狸上了身,被掉包假换了。 “下一场是《打焦赞》,”宁淅拍了拍钟磬音的膝盖,“没在前排听过武戏吧?” 钟磬音稀里糊涂地点头,稀里糊涂地看着宁淅,然而宁淅说完这句话后,又不人了。 直到锣鼓小镲的声音穿透了钟磬音的耳膜、直破天灵盖,他才明白宁淅刚刚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武戏节奏快速鼓点紧密,况且况且况且的声音由小及大由慢及快,仿佛一记记鼓槌敲打在钟磬音的脑门上,才过一个开场亮相,杨排风和焦二爷还没打将起来,钟磬音就觉得自己的头盖骨先飞起来了。 第40章 “宁、宁老师啊……”钟磬音遮着耳朵,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实则嗓子也被锣鼓点带得大了不少,“我好像要聋了!” 宁淅回过头看钟磬音,唇边似乎啜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有说话。 台上演员斗得精彩,钟磬音也有心跟着鼓掌叫好,奈何实在坐得太近,一折子戏听完,钟磬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都耳鸣起来了。 最后一出戏是顾老师的轴,钟磬音揉着耳朵咳了两声,翻了翻节目单,轻声对宁淅说:“这一出我也没看过。” 宁淅淡淡扫了他一眼:“这么看顾老师的戏你也没看过几出,不会就是《牡丹亭》和《长生殿》吧?” 钟磬音多少被宁淅说中了一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宁淅倒是难得好心地替他开解:“不过《货郎担》这一折本就演得不多,上一次我还是在繁典学堂看的汇报表演,已经很久了。” 钟磬音啊了一声,没来得及说什么,台上演员已经登场了。 这出戏钟磬音第一次听,看得尤为投入细致,什么时候背离开椅子挺直了都没发现,只觉得嗓音高亢顺耳,连转鼓都恰到好处,看似身法不多又处处细微别致,可恨钟磬音不知道戏本,不得不多次分心去看两边的唱词滚屏。 就在钟磬音的眼睛又一次往滚屏瞟的时候,不期然再度看见第一排的一位女生做出了令他相当熟悉的动作——掏出一张双人合照,与穿着达官贵人戏服、坐在前排的小生演员合了影。 ——好家伙,又来支持男朋友了。 钟磬音在心里笑了一声,偷偷戳了一下宁淅,对着那边指指点点。 宁淅大概也觉得巧了,比上次多看了几眼,不过还是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一出戏听得畅快淋漓悦耳和顺,钟磬音鼓掌鼓到手心都痛起来也不愿停下,只觉得自己又被带进了戏中,眼看着家族败落凄风苦雨,恨不得也能上去痛骂奸人一番,直到来打扫的工作人员催着退场,才恋恋不舍地跟宁淅一起走了出去。 “顾老师唱戏真的是超级有感染力啊!”钟磬音跟在宁淅身后,又来到上次的玻璃扶手前等着人群先行散去,情难自已地对宁淅分享自己看完戏的感受,“而且扮相也是一绝!往常看杜丽娘好看得像弱柳扶风的少女,今天任谁看了都是饱经风霜的妇人,真的是每个人物都塑造得特别成功!” 宁淅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钟磬音,轻轻地笑了一下。 “宁老师,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钟磬音俯下身去,手肘支在宁淅的胳膊边,浑然不觉自己靠得太近,宁淅也好似没注意到这不寻常的距离,只是回答:“没什么。听你这么说,感觉就像你演完了一出话剧,别人说你塑造角色真好、有感染力、扮相不错、台词功底也强。” “这不都是观众们夸你的话吗宁老师?”钟磬音反问了一句,这才意识到什么,龇着牙凑到了宁淅面前,“好啊宁老师,拐着弯说我在外行看热闹是吧?” 宁淅偏过头去笑了笑,显然是默认了。 钟磬音扪心自问,自己怎么也算个几年的昆剧老票友了,确实是个外行汉没有错,但宁淅看上去也像是只会听热闹的样子,不由得起了胜负心,又向着宁淅欺近了一分,追问:“宁老师,和我说说你这个内行人看出来什么门道了呗?” “我也不是内行人。”宁淅这才终于觉得钟磬音离自己有点过近了,心跳没由来地快了几分,他抬手推了下钟磬音的肩膀,没想到钟磬音纹丝不动。 宁淅抬起头来看了看钟磬音,忽然体会到了一丝不该存在的压迫感。 这样的被压迫的不适感让宁淅有些走神,他定了定心,说道:“去年去西双版纳之前聚餐,你唱了一折《长生殿》。” “啊?”钟磬音没想到宁淅把话题带跑了,他甚至自己都早忘记了曾经干过这档子事情。 宁淅看着钟磬音,语气里好似沾了一点揶揄:“唱得真难听。” “……我说宁老师,你……” “《长生殿》的经典老生唱段的弹词,和今天顾老师唱得女弹是同源的。”宁淅转回了头,手指在栏杆上敲了敲,“今天这出算是经典元杂剧,又不那么板正,也有规规矩矩的四折,不过还带了九转——九个曲子每一支都换韵,句法长短各不相同,所谓‘别开生面’,就是这个道了。” 钟磬音听宁淅说着,安安静静没有出声,宁淅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轻声补充:“我说得也是查来的东西,不一定对。” 钟磬音嗯了一声,宁淅顿了顿,似乎想忍住不说一些话,然而终究没能忍住似的:“昆剧昆曲源自南方,北方人唱来的北曲往往难以和谐,北昆的那些吐字习惯该怎么去演绎这些经典曲目,一向是个难题。” 钟磬音觉得宁淅的话没说完,不过等了一会儿,宁淅也不再言语了,钟磬音跟着沉默了片晌,不由问道:“宁老师,你看戏也像演话剧那样,每一出的剧本都要连带着作者本源一起吃透的吗?” 宁淅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爱钻这些牛角尖。” 钟磬音想说这叫做专业、有研究精神,怎么能算钻牛角尖呢?可是转念一想,正因为宁淅有这样的性格,对剧本如此、对人也是如此,才至于陷入当年的破人烂事念念不忘,迟迟走不出来。 只是现在的钟磬音没什么立场去安慰宁淅,空口白舌说一句并非如此也显得无力苍白。钟磬音静静地陪着宁淅站了一会儿,轻声说:“宁老师,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 第41章 “好啊。”宁淅应了,缓缓直起身来。 天气渐热,宁淅的身体没再包裹在层层叠叠的毛衣棉服羽绒服里,肩背的轮廓显露出来,比起在勐仑的时候,简直瘦得不成样子。 钟磬音知道宁淅这是为了塑造角色,但也难免心疼,尤其是想到宁淅因此常常感冒发烧,就算是小病,肯定也是难受的。 “叹什么气?”宁淅回头问了一句,钟磬音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得太投入,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出来,被宁淅听到了。 钟磬音抿了抿唇,老实回答:“宁老师,你太瘦了。” “角色需要。”宁淅果然这样搪塞了他。 两个人并排站着等电梯上来,宁淅忽然又开了口:“等这剧不用我演了,就吃回来了。” 钟磬音没想到宁淅会补上这么一句,先怔了片刻,旋即展开了大大的笑脸。 “好啊,宁老师,多吃一点吧。” 然而令钟磬音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宁淅胖回来,他自己倒先被勒令必须减肥了。 “不行不行,你这是什么维度啊?前年的衣服都塞不进去了!” 排练室内,服装师以手为尺,绕着钟磬音的胸膛转了一圈,龇牙咧嘴地戳钟磬音的脑门,“减肥!给我减肥!” 钟磬音捂着自己被袭击的胸部和脑壳,委屈巴巴地辩解:“我这不是肥,是肌肉啊……” “我管你是什么!快给老娘减了!不然就换人!”服装师把软尺一甩,愣是甩出了小皮鞭破空的声音,钟磬音受气包一样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赶忙认怂:“好好好,我减就是了。” 韦捷身量没什么变化,早就试好了戏服,坐在一边美滋滋地啃苹果:“换人?换谁啊,咱们全团可没人有磬音这姿色了,我和你说,之前选角的时候,谢团长那都没犹豫啊,看见磬音就一拍大腿说:‘这不就是阿娅吗’!当即就给角色定了!” “他现在可不是‘阿娅’,是‘壮娅’!”服装师狠狠剜了钟磬音一眼,“这个月不许再健身!给我瘦下去十五斤,听到没有!” “……听到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重山话剧团又要刻录碟片了。 【作者有话说】 宁:靠得太近了…… (但是只推人不自己躲开,没推动干脆不躲了) 第26章 你回来 这一次的碟片不同于以往直接录制表演,采取了类似电影拍摄的无观众模式。 林翊君那边新话剧安排着好几轮的演出加场,几个台柱子老的小的都抽不开身,录碟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宁淅的身上。 谢双睿和宁淅一起选了几个本子,抛去人物过少的、不够经典的、和其他团撞碟的,兜兜转转,选回了快要三年前钟磬音刚入团时演过的剧。 这三年来重山话剧团也没能招到一位将近一米八的女演员,“丫鬟阿娅”这个角色就这么再度花落回了钟磬音的家里。 韦捷咔滋咔滋地啃着苹果,囫囵不清地说着话逗钟磬音:“磬音现在又要参与新话剧演出又要拍电影,大忙人啊!两开花啊!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啊!” “别逗我了你,我可真要紧张死了,没这么演过啊。”钟磬音起身穿好衣服,真情实感地有些焦虑,原地走了几个圈,“到时候我没演好害所有人重来可怎么办?” “得了,你一个台词都没两句的小配角有什么可没演好的,要说压力大那也是宁老师吧,他才是一个没演好就要所有人跟着重来的那个。”韦捷晃了晃手,又摇了摇脑袋,“本来呢,宁老师一大优点就是会临场发挥、根据现场观众的反应调度情绪,到了这种要求照本宣科的时候,反而变成缺点了吧!” 韦捷这番话说得非常有,钟磬音啧了两声,明知道不应该,心里却也为宁淅感到担忧起来。 与钟磬音正相反,宁淅被要求增肥十斤,还不能是只长在肚子上的肥肉,要均匀发胖,同样折磨得要死要活。 档期定了两个月,不需要内外景,导演和编剧们倒是省心了,演员们压力大得要升天,话剧表演时情绪动作都是流畅的,现在演着演着就要定格,演了上一出后下一出不知道要衔接去哪里,情绪的调整相当费力。 宁淅坐在舞台正中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坛金鱼,面容麻木地听着前面两位女演员的对手戏。 他本该是演出一副低眉顺眼、忍气吞声的认命模样的,可心里总是被下一场戏的安排牵着走,情绪渐渐地就不对起来,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无法挽回了。 “卡!”果不其然,台下的导演叫了一声。 宁淅眼神飘了飘,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刚想起身道歉,就听导演在场下拿着个塑料喇叭在喊:“后面的那个高个的丫鬟,怎么回事啊你!你看少爷的眼神怎么比殷小姐还含情脉脉的?想许配给少爷做通房姨太太啊?” 导演话音一落,全场哄堂大笑,都向着宁淅身后看去。 宁淅上台时沉在角色情绪里,没看清这场上都站了什么人,恍恍惚惚地也跟着回头去看。 他转过头,只见钟磬音在他的身后捂着脸,指缝中闪烁着躲避的眼神。 钟磬音本来就生得白,丫鬟又不用什么娇媚精致的脸色,打底干脆只抹了一层薄粉,刚才被导演嚷嚷了一番又被全场的人调笑,眼下脸上的红色盖都没地方盖,统统冒了出来。 第42章 他身上穿着上等丫鬟的装束,单扣侧襟淡绿色的上衣,袖口翻上来简单的锦花,下身同色的敞口裤子,戴着梳了髻别了首饰的假发,两个细细的三股辫从发缝间延展出来垂在胸前,耳垂上还夹着翠色的耳夹,下面点缀的珠子贴在颊侧,煞是可爱地随着钟磬音慌乱的动作一起摇头晃脑。 宁淅看着钟磬音,越看钟磬音躲得越厉害,化妆师骂骂咧咧地上来扒拉着钟磬音的手要补妆,钟磬音被迫坐下了,宁淅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捏了个深绿的手绢,此时此刻在两个食指间搅来搅去,到真像个端正害羞得不知道怎么是好的小姑娘。 大家仍旧在起哄笑着,女主演和宁淅关系算得上好,笑得前仰后合地拍宁淅的肩膀,宁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钟磬音,那人一副手足无措到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转的样子;宁淅又看他因为画了舞台妆而贴得浓密的假睫毛,以及睫毛下延伸出的很宽的一条黑色眼线,分神想着如果不知道这是钟磬音,化妆化成这个样子,只怕面对面站在宁淅的眼前,自己都是认不出来的。 宁淅回过头来,对着导演欠了欠身:“不全怪小钟,我刚刚情绪也不对,肯定要重新拍一条的,他应该是看出来了。” 导演咂么着宁淅这句话,听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实则怎么想怎么不对——比如钟磬音明明是站在后面看着宁淅的后背后脑勺,怎么看得出来宁淅的情绪是什么样? 可是宁淅一向为人苛刻,排练时不骂人都算全组烧高香的,从来没为谁解过围,且他又是专业到不能再专业的业界大拿,说得话可谓相当权威、不容质疑。 导演挠了挠头,只得打着哈哈认同下来。 然而再开拍时,导演发现,这一次宁淅的情绪是真的很不对,且不对得十分明显。 他把一个“死人”演得太“活”了。 于是导演再一次喊了卡。 可惜话剧演员的习惯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续两声卡之后,连女主角和女配角的情绪也都开始变得不对起来,怎么也入不了戏了。 来来回回试了几次,大家逐渐心情焦躁,反而越来越难调整。导演很是无奈,只得说这一组先下去休息,换下一组的人上来拍。 宁淅第一个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后台走,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宁老师是不是因为重拍了太多次,有情绪了、生气了。 这样一来,别人反倒不敢回后台触宁淅的霉头,干脆纷纷坐去台下导演的身边,观摩起另外一组演员的表演来。 宁淅一个人站在幕布后面,深吸了好几口气,抬起手指触了触自己的脸颊,果然是发着烫的。 还好剧本要求他的角色“面如墙灰”,脸上涂得惨白还带着不少深色阴影,厚厚的几层粉遮盖住了宁淅脸上所有毛细血管,不然真正的颜色透露出来,只怕要比钟磬音刚才丢人十倍。 宁淅在后台处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下去,随便找了个化妆台坐下,也没去看自己的剧本,想着酝酿一下情绪,才阖上眼帘,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喊他:“宁老师。” 宁淅再度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 钟磬音的手里还搅着那个该死的手绢,看上去扭扭捏捏娇羞无限似的,看得宁淅没由来得心里冒火。 “我打扰你了吗?”钟磬音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宁淅看着他的脸,心里乱想着怪不得让这个人来反串演丫鬟,这张脸不化妆真是够可惜的,演个丫鬟都可惜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本子需要青楼花魁,宁淅肯定第一个把钟磬音推上去。 ——甚至演话剧对他来说都有点“糟践”,钟磬音应该大学的时候没少被星探递名片,要挖他去参加选秀、参加造星活动才对,要是那个时候他动了心思跟着走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声名斐然,在演大制作的电影、电视剧,赚得盆满钵满,不必总是被宁淅误会、不必总是被宁淅骂了。 宁淅胡思乱想着,没回答钟磬音,表情估计也不怎么好,说不定在妆面的加持下愈发凶神恶煞,他眼看着钟磬音抿着涂了口红的嘴犹豫了又犹豫,最后小声说了一句:“那我走了宁老师,不打扰你了。” “没打扰。”宁淅脱口而出,“你回来。” 最后三个字说得实在有点奇怪,两个人都愣了愣,宁淅敛下眼收束起外露的情绪,半转过身不去看钟磬音,波澜不惊地问:“小钟,找我什么事?” 钟磬音向着宁淅走了两步,站到宁淅的化妆台边,观察了宁淅一会儿,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宁老师,我紧张啊。” 他垂着眼睛,真像个有了轻愁的少女似的,涂着胭脂蔻丹的唇开开合合:“都拍了快一个礼拜了,我还是适应不了这种表演形式,我真的很紧张。” 宁淅心跳得很快,脸上更热了,他不敢看钟磬音,只是语速飞快地问:“有第一次登台面对观众那么紧张吗?” 钟磬音立刻摇头:“那倒是没有的。” “——可是登台的紧张再多,对我这种小配角来说也不过几分钟、十几分钟的事情,但是拍这个片子,要紧张两个月呢……” 钟磬音站在宁淅的面前,叹气连连。 宁淅倒是能懂钟磬音的感觉,毕竟平时演戏,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一咬牙一跺脚,撑上几个小时,是好是坏就都过去了。现在拍着碟片,拖拖拉拉要重复两个月,说不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回过头来还要再补拍,实在折磨人。 第43章 “你平时紧张了怎么办?”宁淅微抬起头,仍旧不太敢看现在的钟磬音,将视线落在另一边的道具堆里。 “健身,撸铁,打沙袋。” 【作者有话说】 宁淅:我这个年纪恋爱了一定很成熟 同样是宁淅:你给我回来谁允许你走了! 第27章 宁淅知道的事 “……” 钟磬音现在被勒令减肥减维度,最多跳跳有氧健身操,想要撸铁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事情一时间变得很无解,让宁淅无语凝噎。 “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吧。”宁淅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上的银钱,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同钟磬音说,只道:“有的时候拍到不需要入戏太深的场景,可以让自己先‘出戏’,把自己当成离得近的观众,多观察观察别人,情绪被带动起来就好了。大家最近都是这样,你放心,有问题也是一起出的问题。” “好的。”钟磬音点了点头,“谢谢宁老师。” “宁老师……磬音也在啊,导演说让你们也准备了!”后台的门墙被敲了两下,宁淅应了一声知道了,站起身来和钟磬音一起向外走。钟磬音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宁淅:“宁老师,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小钟’啊?” 宁淅皱起眉看着钟磬音,满脸的不解,钟磬音补充道:“总感觉像老干部在叫自己的下级似的,而且全团上下,连团长和林老师都叫我‘磬音’啊,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小钟’呢?” 宁淅被钟磬音问住了,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倒是捋清了原因。 ——大概就是第一次见到钟磬音时被这年轻小伙子吓住了,“磬音”显得亲昵,“小钟”就颇为陌生,想要以此来增加自己和钟磬音之间的距离感。 万万没想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因为这个称呼变得遥远,反而在不知不觉中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了。 钟磬音抿起唇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手帕盖着半张脸,故意捏着嗓子,逗趣似的问宁淅:“宁老师,你以后能不能也叫我‘磬音’啊~!” 宁淅觉得钟磬音这幅样子简直不忍直视,但又是好看的,他忍了又忍,才轻声应道:“好,好的。” 碟片拍摄过了半个月,演员们依旧磕磕绊绊不能适应,好在导演早就对这种“话剧演员拍电影”的场面有心准备,进度标得缓慢,没有太过焦急。 不过导演也是为数不多的不焦急的人了。 不同于摄制组的老神在在甚至乐得清闲,重山话剧团的演员一个个快熬成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焦虑得整天胡言乱语举止诡异,要到大把掉头发的地步了。 这天上午安排了三场大戏,钟磬音照例要去当背景板,晚上还有和林翊君一起的演出,在吃不好睡不好的双重debuff下整个人燥得不行,上好了妆之后一屁股坐在道具箱上,叉着腿开始没完没了地抖脚。 另一组的演员要先上,钟磬音跟着出去围观,刚找了个位置站好,就见韦捷急匆匆从后台跑了过来,拍了钟磬音一下,凑过去小声说:“磬音,宁老师在找你。” “宁老师?”钟磬音立刻站直了身体,“后台?” “啊,好像有事,你快去。” “知道了。”钟磬音侧身从韦捷身边挤过,三步并做两步往后台跑去。 化妆间已经空空荡荡了,钟磬音绕过前排,看到正在上妆的宁淅,赶忙走上前去:“宁老师,你找我啊?” 宁淅仰着下巴,化妆师在给他打阴影,听见钟磬音的声音,宁淅睁开了眼,睫毛上满是白色的粉尘,像是外国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精灵。 “嗯。” 眼下宁淅也不能说话,钟磬音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化妆师帮宁淅上好了妆,轻声说了一句“好了宁老师”,随即相当有眼力见地东西都没收拾,直接快步离开了。 宁淅坐直身体,没有看钟磬音,伸手拿过化妆台上的一个黑色绒布袋递了过去。 “送我的?”钟磬音犹豫了一下,听见宁淅说“嗯”,才接到手里打开了。 绒布袋里掉出一个黑色的绳结,落在钟磬音掌心,绳结上系着五枚叠在一起的银币,上面画着五毒的图样。 钟磬音瞬间咬紧了下唇,呼吸停止了一瞬,心脏剧烈地在胸腔间跃动起来。 “宁老师……”钟磬音的声音变得沙哑,他轻轻握住手中的绳结和银币,不可置信地看向宁淅,瞳孔似乎都颤抖起来,“送……送我的吗?” “嗯。”宁淅脸上覆着厚厚的粉,也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沉没在阴暗的环境光中。 钟磬音想要揉揉眼睛将宁淅看得更清楚,可是手指才动了一下就想到自己还贴着假睫毛双眼皮之类的东西,硬生生地忍住了。 宁淅不知怎么,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用淡漠的语气平直地解释:“你上次问我紧张了怎么办,我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家里送了我这个手链,从那以后每当紧张的时候我就会摸这串银币来分散注意力。” “宁老师……”钟磬音叫了宁淅一声,宁淅好似没听到似的,仍旧在低声说着:“定制的,吉语花钱,银防毒,虫豸辟邪,寓意也还成,我不怎么会挑这东西,就捡现成的,让家里又给你做了一串寄过来……” “宁老师!” 钟磬音突然抬起手来压住了宁淅的肩膀,力度之大让宁淅瞬间皱紧了眉,抬起头来想问他做什么,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第44章 宁淅看着钟磬音的眼睛,按说钟磬音一个大男人,眼睛被装饰了假睫毛和眼线的样子应该是诙谐好笑的,然而不知是否因为钟磬音本就生得好看,这幅样子落在宁淅的眼里,偏偏和谐得要命,甚至有些过于吸引人的目光。 可钟磬音的眼神又是锐利的,仿佛像——像鹰、像狼、像宁淅所没见过的掠食者,瞳孔凝在一起,发着让人畏缩的、不敢直视的光。 但宁淅偏偏要直视钟磬音的眼睛,或者说他移不开自己的视线——钟磬音的眼神吞噬着宁淅的视觉、吞噬着宁淅与之对抗的能力,连着宁淅刚才欲盖弥彰的、心虚的解释,被打断后突如其来的、用以掩盖不安的脾气,尽数吞进了钟磬音的眼眸之中。 仿佛所有情绪消弭之后,下一个要被吞吃入腹的,就是宁淅这个人。 大男生天生一对笑起来弯若弦月的桃花眼,宁淅在钟磬音的眼中见惯了赤诚和温柔,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钟磬音的眼里,也能有这样带着杀伤力的光。 宁淅知道,钟磬音是喜欢自己的。 对于前辈的尊敬、对于偶像的崇拜、对于朋友的热情,都是钟磬音的喜欢的组成部分。 哪怕自己从心中滋生了一些奇异的、细胞触角一样延展的心思,宁淅也从没怀疑过钟磬音对自己会有更多的感觉。 但钟磬音的眼神很不一样,钟磬音今天的眼神很不一样。 宁淅觉得,他与钟磬音的交往与感觉都游离于表象,像是一层油漂浮在水面上,而他隔着层层水流看水底的东西;像是隔岸观火,像是雾里看花,如果不静下心来细细思考,是想不真切的。 宁淅也从来没有细细思考过这些。 然而此时此刻,宁淅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一种对于钟磬音的,很强烈的感觉,让宁淅觉得下一秒,或者再下一秒,钟磬音会吻下来,用被口红涂抹得艳丽的唇,狠狠碾压在自己被散粉盖得发白的唇上。 宁淅认为钟磬音还会对自己说出喜欢,这一次不再是“宁老师我喜欢你我崇拜你”这样的话,而是会叫着他的名字,说“宁淅”,说“我喜欢你”,说“做我男朋友吧”。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且宁淅最终也没有想到,钟磬音没有与他接吻、也没有表白,钟磬音只是低哑着嗓子留下了一句“谢谢宁老师”,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宁淅看着钟磬音的背影,先是可耻地松了一大口气,又隐约体会到了细微的失落。 经过整整一个月,话剧碟片的拍摄工作才算步入正轨,进程明显快了起来,不过到底还是被一开始迟迟不能进入状态的演员们拖慢了进度,预计两个月的拍摄周期持续了两个半月才算彻底结束。 等到一伙人聚在一起吃杀青宴的时候,白市已经进入了暑期,没有空调冷风吹到的地方多少有点热得待不下人了。 期间宁淅和钟磬音又约着看了两次昆剧,宁淅偷偷观察过,钟磬音将自己送他的绳结戴在了脚腕上,平时被袜子盖着或是垂在踝骨以下、隐没在鞋子的开口中。 宁淅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可以避免被无关人员看到之后乱问一些宁淅不想回答、也不想听到钟磬音如何回答的问题。 随着宁淅观察钟磬音的时间不断增多,宁淅发现,钟磬音观察自己的时候也变得更多了。 宁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钟磬音从明目张胆地、用带着崇拜的星星眼时时刻刻看着自己,变成了时常偷眼打量、鬼鬼祟祟。 一旦宁淅看过去,钟磬音就火速转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宁淅:收了我的定情信物就不能和我表白了哦! 第28章 陈老师 可笑的是,钟磬音一边用眼神躲着宁淅,一边身体又很诚实地找各种由往宁淅的身边凑,带着一种情感最为细腻的话剧都描写不出来的复杂与纠结,将人性的近乡情怯演绎得淋漓尽致。 宁淅认为自己是明白钟磬音的意思的,哪怕钟磬音没有说。 但是宁淅又害怕着,他怕钟磬音会突然想通了、想开了、破罐子破摔了,真的跑来和自己表白。因为归根究底,宁淅并不懂自己是什么意思。 对于钟磬音的感情好似心上蒙着一层遮羞布,宁淅很想一把扯下去,仔细问问自己的心,又怕真的展开了答案,发现不是想要的结果。 宁淅认为自己有必要掐头去尾、隐瞒部分真相地和林翊君谈一谈。 暑期也正是话剧团忙碌的时候,林翊君除去基础演出外还要跟着谢双睿满世界乱跑应酬,宁淅始终没有抓到能与他单独聊天的机会,最后只得将林翊君堵在了话剧团的大门口。 “怎么了啊宁淅,最近我看你心神不定的,总想着找时间和你聊聊,但是总没时间。”林翊君拉着宁淅往剧团的院子里走了几步,“不过我马上就要走,能长话短说吗?” “我也想和你聊聊。”宁淅跟着林翊君走进院里,叹了口气,“短不了,你先走吧。” “我天哪这是什么大事!能微信里说吗?”林翊君担忧地看着宁淅,举起自己的手机,宁淅摇头,拍了拍林翊君的肩膀,还是叫他先走了。 林翊君离开的时候担心得一步三回头,眉毛蹙出了祥林嫂的感觉,宁淅看着滑稽,强对着林翊君笑了笑,摆了下手,脚下却有些挪不动步了。 第45章 勤恳工作了快十年的重山话剧团台柱子宁淅宁老师,平生第一次想翘一下午的班。 宁淅犹豫着转了身,迟疑地抬起腿来,一步一步往外面走,随时做好自己会反悔、下一秒就回去排练的准备—— “大爷您是我的亲大爷!我们这单位真不能随便进,您别为难我了成吗?我就一小保安,你找谁给他打个电话行不行?” “哎哟小伙子,我真就看他一眼,说不了两句话用不上五分钟!我这也有自己的事儿呢,我大老远地从平市跑到这来,难道还能就为了骗你一回?” “大爷您听听您自己说得这话吧,多像个骗我的人呐……” 不等宁淅改换主意转身回剧团,门口的争执声先传了过来。 宁淅不可置信地看向大门口,看着与记忆中已经相差甚大、但依旧一眼可以辨认出来的熟悉身影—— “陈老师?!” 重山话剧团旁边开着一家茶餐厅,是剧团茶余饭后内部小聚的首选,宁淅推开门走进去,熟识的服务员便笑着喊了他一声:“宁老师。” 跟在宁淅身后的陈老师“嚯”了一声。 宁淅被陈老师这一声感叹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跟着服务员去到最里面的隔间,随口点了几样不占地方的点心,又叫了一壶茶水,等着服务员上完了菜,才抿着唇,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陈老师。” “不错,‘宁老师’没把我给忘了。”已经接近花甲的老班主任笑着扫了宁淅一眼,犹自带着高中时的压迫感,宁淅明明没做错什么事,又觉得自己事事都错了需要坦白,不由得就心虚着低下头去。 “退休了、享福了,报了个团出来玩,这不,来大首都看看,下午有个半天自由活动,过来看看你小子混得怎么样。” “您也不提前和我说……” “我提前说,你回我什么?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打了多少电话,苦口婆心叫你回家里、回学校看看,你主意正,从来没听过,编一百个花样儿搪塞敷衍。”陈老师给自己倒了一壶茶,宁淅赶忙起身要接茶壶,陈老师“哎”了一声拒绝了,反而给宁淅也倒了半杯,“上英语课偷喝可乐喷前座一身的混小子,现在可也学会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茶了。” 宁淅脸上红了红,老老实实端坐在陈老师对面,汇报工作一样将自己近年来取得的成绩都说了一遍,陈老师一边喝茶一边听着,间或吃上一块点心,等宁淅断断续续地说完了,点头赞道:“有出息了,小时候的愿望如愿以偿了,现在有什么感想?” “想……让以后的人也都记住我。”宁淅握着手里的茶杯,声音小了下去,“我想以后如果有人研究话剧,我的名字会成为他们跳不过去的一个坎。” “写进教科书里,以后当考点。”陈老师开着玩笑又点了头,看向宁淅,“宁淅啊,这些年不见,你是真的变了很多。当然了,同学们变得也都不少,像你这样跟转了个性换了个人似的也不是没有,老师最放心你,也最担心你。” “谢谢陈老师。” “现在你也是受人尊敬独当一面的‘宁老师’了,想想自己现在的成就,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啊,也就别计较了。”陈老师喝了一口茶,垂眼看了看宁淅捧着杯子的手指,“宁淅啊,还没结婚呢?” “您这不是和我开玩笑,我……怎么结婚。”宁淅跟着陈老师的视线搓了搓自己无名指最后一个关节,陈老师倒是哈哈一笑:“结婚又不是领证,你买个戒指办个酒席,还能把你拉去枪毙了?” 宁淅被逗得笑了笑,陈老师又说:“真摆席了可别偷偷摸摸背着我啊。” “一定,头一个就请您。” “和你一起摆席的那个人,今天有没有空拉出来在我面前溜溜?” 陈老师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宁淅噎了噎,咬了下嘴唇,眼前忽地飘过钟磬音的影子,脸上短暂地热起来一下。 “我……还没有,陈老师。” 陈老师看着宁淅,一直看到宁淅低下了头,才叹了口气:“你今天没问我别的事,我还以为你都放下了。要不怎么说早恋害人呢,不过话说回来哈,青春期激素加剧分泌,有些情绪波动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宁淅啊……” “是放下了,陈老师。”宁淅忍不住出声打断了陈老师的话,想了想,轻声说道:“有个别的人,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喜欢他。” 宁淅好似怕陈老师问出什么话来打断自己一般,快速地说着:“他和我说过喜欢……喜欢同性,我也知道他喜欢我,但是他比我小很多,小六岁还要多,我们一直就是同事关系,勉强算有个共同爱好,也没有实质的接触和了解,他也……没对我有多好、有多特殊。我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说不上对他是什么感觉。” 陈老师听着宁淅一股脑倒豆子似的说完了,呵呵笑了两声:“你这是让我这地老师不远万里给你解决心问题来了啊?” 宁淅感到不好意思,小声对陈老师说:“抱歉……” “不过宁淅啊,等你想明白自己喜不喜欢他,其实就晚了。”陈老师伸长手臂,虽说多年未见,却还是动作慈爱地点了点宁淅的心口,“你看着是成熟了,三十出头的人了,你觉得你对感情的态度也成熟了吗?” “陈老师,我……” “把一切都想明白、分析透了再去做,那一套不适合你,你从十几岁开始就蒙在鼓里,蒙了小二十年,鼓都落灰了,现在有人过来,给你把灰吹散了,还非得等他把鼓敲出响来,你才能听见动静吗?” 第46章 陈老师收回手,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吹了吹表层的热气:“宁淅啊,如果你是想有个人给你提建议,老师我可是革命情谊、初恋婚姻,没经历过什么爱爱恨恨的,但是要我这个老头子来说说和你师娘的事儿——初恋,那不就该是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白的吗?” 宁淅挺想为自己分辨一句,比如就算和钟磬音……确定了关系,自己也早就不是什么初恋了,钟磬音也不是。 但宁淅又找不到有说服力的话语来反驳,只能默默认下陈老师的结论,又转开话题说了些细碎的琐事,最后将陈老师送回了宾馆,还在陈老师促狭且热情的提议下,给陈老师的衬衫上签了个名。 不过宁淅想,至少陈老师说他的感情就像蒙在鼓里,这一点是很对的。 因着早年受到的那些伤害,宁淅把自己的心和喜欢全包裹起来了,不仅钟磬音触碰不到,宁淅自己都难以观测,非得有个契机作为尖刀,把所有的外皮剔除下去,才能听得见藏在心底的声音。 他尚且无法对钟磬音坦然,因此开始担惊受怕起来,怕自己一不小心表现出来的样子会给钟磬音看到过多希望,又怕以钟磬音的性格会不管不顾地跑过来对宁淅一顿自我剖白。 毕竟钟磬音是个做过在第一次见面,就把宁淅堵在公厕门口大声说喜欢的人。 在宁淅看清自己之前,他自私且窝囊地希望,他可以等一等。 【作者有话说】 小钟:在宁老师心上进行一个安塞腰鼓的表演 第29章 过不去的那个坎 ——宁淅由衷地希望,钟磬音可以多花上一点时间、多等他一点。 拍完碟片之后,为了让参与的演员快速恢复状态,谢双睿大手一挥,直接将碟片的内容排上了剧。 老本子就是会有很多剧团演过、磋磨过、改编过,难免会被拿来比较,影评褒贬不一,宁淅时常会看一看,从比较智且专业的评价中寻找正确的批判,汲取改正。 钟磬音就没宁淅这么好的心素质,每次看到差评、尤其是针对自己的差评,都要心情郁糟好几天。 “宁老师,又在看评论啊,你总看这些我都不敢往你旁边坐了……” 宁淅原本看着手机,听见钟磬音的声音抬起头来。钟磬音苦着一张脸,手里拿了两杯椰奶烧仙草,将其中一杯递给宁淅:“谢团长请大家喝奶茶,我看别的太甜了给你拿了这个,要不要换?” 宁淅看了看一次性纸杯上贴得标签,摇了摇头接过了。 钟磬音又把吸管交给宁淅,咬着自己的吸管看着宁淅喝了两口奶茶,好奇问道:“宁老师,你喜欢这个?” “这家店奶味好,”宁淅把烧仙草放在桌子上,重新看起手机来,“双皮奶做得也不错。” 钟磬音回忆起宁淅还曾经干过一个人躲在歌厅外面偷吃冰激凌这种事,当时钟磬音没有多想,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宁淅一手举着一个甜筒吧唧吧唧啃的样子,实在可爱得不行。 当年自己怎么就不开窍呢!错过了多少可爱的宁老师!钟磬音暗自咬牙扼腕,又看了看宁淅专注的脸,凑上前瞄了一眼宁淅的手机屏幕。 宁淅点的是差评界面,一星到三星的都有,很多评价甚至就是潦草的辱骂,一眼望过去全是星号,夹带着花式省直器官和八辈子不管亲疏远近的祖宗,钟磬音看了几条就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深吸好几口气也压不下去。 “宁老师,你看这个是为了脱敏吗?”他情不自禁地问。 宁淅再次抬起头来看了钟磬音一眼,不知怎么又略微地走了走神,觉得和钟磬音之间这个距离很亲昵、很贴近,明明是普通同事标准的社交距离,就是会让宁淅觉得暧昧羞赧,仿若都能闻到钟磬音身上淡淡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故而宁淅稍微缓了一会儿,待心跳稍稍平稳了些,才低声回答:“有很多老戏迷的评价,很成熟,看看那些评价要远比看被吹捧夸奖过瘾。” 宁淅向上划了划,给钟磬音展示自己不久前看过的评论:“这一条说,剧本为了压缩时间,改编时很多剧情都用了对话来交代,对话情绪又很激烈,显得好像整场戏下来没有其他部分了,我刚刚回忆了一下,也重新翻看了剧本,确实是这样。而且我把能找到的几个改编过得本子都顺了一遍,发现几乎都有这个问题,说明这是咱们的编剧的通病,回头要和他们仔细讨论的。” “还有这一条,”宁淅又点开了一条长评,“这一条是说我的,说我并不擅长处群戏,对手戏的时候表现尚可,一旦加入第三个人就有出戏的感觉。他说得是很对的,这一点我大概几年前就意识到了,一直在努力改,现在看来还是不够,还要继续琢磨。” “这一条也是……” 钟磬音听着宁淅的分析自省,也逐渐觉得有道起来,看着宁淅又划了几条,一闪而过一句“宁淅当年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还敢登台还有人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宁老师,五年前……啊已经六年前了吧,到底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啊?”钟磬音看着宁淅,声音压得很低,“不能说给我知道吗?” 宁淅沉默着刷了几条评论,手指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在入行之前对话剧也不是很了解,这些年接触下来,连其他场务的事都多少明白了一点。导演的心思、场景表现手法,很多都能体会到了,一些满是差评、骂得极为不堪的戏,当你想明白了剧作人究竟是为了表达什么,从专业的角度去看,会发现还是有圈点之处的。” 第47章 钟磬音听到第二句,就知道宁淅是装没听到自己的问题在岔开话题,他没有即刻点破,静静地听宁淅说完了,在宁淅以为钟磬音愿意把这一篇掀过去、得过且过的时候,钟磬音再度开了口:“宁老师,你初恋闷在心里二十年,这件事还打算再闷二十年吗?” 宁淅看都没看钟磬音一眼,拿过桌子上的烧仙草,将吸管含进嘴里,彻底不说话了。 钟磬音叹了口气,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宁淅:“宁老师,我可以不知道、不打听、不好奇你发生过什么事,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把那些过去了的事一直当回事了?就算有再多风雨,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宁淅笑了一声,终于愿意去看钟磬音:“磬音,你这句话就很小孩子。” 尽管宁淅早就答应钟磬音叫他的名字,实则“磬音”这个称呼真正从宁淅嘴里吐露出来的时候少之又少,每次听见,钟磬音都会有瞬间的晃神。 他恍惚地听宁淅说:“人活着就是会有很多……可能也没有很多,但就是会有过不去的那个坎。” 宁淅收起手机,手指顿了顿,发现自己忽然有一种想闭起眼睛靠在钟磬音肩上的冲动,他转头看向钟磬音,看见钟磬音正皱着眉看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去,躲避钟磬音的视线。 宁淅低头想着一些成语,类似——类似“水滴石穿”之类。 宁淅想,如果铁杵都能磨成绣花针,是否一些梗在心里的沉重的石头,如果打开心门、放任风霜雪雨进来吹拂,其实也是会慢慢化为齑粉的? ——如果放钟磬音进来,恐怕钟磬音会带着凿子、带着锤子、带着砍刀,大刀阔斧地将那些石头统统杂碎、统统捣烂吧? 宁淅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对于这样的想象有什么感受,但是总归要么是在害怕,要么是在期待。 一年过了大半,冬季的话剧安排也被提上日程,重山话剧团的领导团队开了几次会,不能参与会议的普通演员们纷纷猜测下一步又要有什么大动作、是不是几个大梁演员又在唇枪舌剑地抢评奖、抢上剧,茶余饭后时聊八卦聊得万分热烈,好似都已经看见主演团队们互相薅领子扯头花了。 实际上比起“抢资源”,真正开会的几个主演就和咸鱼一样,一个个委顿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形容面貌堪比葛优瘫,纷纷大讲特讲自己这一年来有多劳累,委婉表达接下来只想躺在床上不劳而获的意愿。 林翊君先哀哀地叹了一声,掐着嗓子,颇有点气若游丝的意思:“唉~~~演不动了啊~~我这大话剧要到十月底才结束~还有采访~有电视台节目~哪还有力气排新剧啊~~” 谭玲玲也靠在椅背上,手里还捧着一壶热茶,一脸憔悴地看着谢双睿:“哎哟,可不是嘛,你看小林老师年轻人都这么顶不住,我这老骨头,哎哟,风湿类风湿性关节炎都要犯了……” 唐想倒还勉强维持着那么点端正的坐姿,但眉目间也拿捏着疲惫:“我都七十了,还隔三差五要在戏台上翻个云桥,谢团啊,不是我推脱,演完这一轮新话剧,能不能给我批几个月的假?医生说了,我伤了元气了,得好好休息……”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自己的苦楚疲惫,谢双睿听得扶着脑袋叹气连连,等大家都抱怨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来去看一直一言不发的宁淅。 宁淅注意到谢双睿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今年已经担了三部剧,还拍了电影了。” “得、得、得!”谢双睿两手一摊脖子一梗,颇有点放弃治疗的意思了,“那不如我们冬天就不排剧了!大家都休假去吧!” “哎,也不能这么说,”林翊君坐直身体,拍了拍谢双睿的肩膀,“我这些日子跑场,倒是看见别的团近些年总是安排一些小孩儿去演戏……” “好家伙,那你是没看见那些小孩儿被骂成什么样了,”谢双睿摆了摆手,“遇见那不讲文明不是人的二流子观众,都有直接在现场就站起来骂人、砸人的。” 林翊君只得叹气,宁淅垂下眼想了想,看向了谢双睿:“团长,我同意翊君的想法。” “干咱们这一行,谁不是一路被骂过来的,要是一直捂着这些年轻演员不放出去锻炼,慢慢磨他们的性子,心承受能力恐怕会越来越低。”宁淅直了直脊背,认真地看着谢双睿,一字一句地说:“总让他们站在成熟的老师身后听喝彩声,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个年龄应该得到的,带着他们也觉得自己可以了、自豪了,甚至开始骄傲自满了。” 【作者有话说】 宁淅:磬音你有没有过不去的坎? 小钟:有啊! 宁淅(心疼)(变温柔):什么坎?说给我听听呢? 小钟:小龙坎。 宁淅(变暴躁) 第30章 入戏与入局 林翊君看了看宁淅,也点头附和:“是,谢团,我也觉得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好带了,不是说有自己的想法不服管教什么的,是总觉得自己厉害、有人捧、心浮气躁的。尤其是现在网络媒体发达,什么微博啊抖音啊几万个人关注了,就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多的粉丝捧着、是个角色了。” 宁淅与林翊君对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林翊君继续说道:“我看就该放他们出去,不好的挨挨骂,好的呢,听听夸,我知道您是顾忌着整个重山的颜面,但是就算他们演砸了,还有各位老师顶着,也不代表咱们团就被打脸了、不代表天塌下来、话剧事业后继无人了。” 第48章 谢双睿沉默片晌,抬起头来:“各位老师觉得呢?” 金秋九月,重山话剧团突然举办了一场内部选拔。 选拔仅针对入团不超过三年、没有担过主演役的年轻演员,选出了五场经典老剧,由几位重量级老师把关,年轻演员则负责一一出演其中的几个高光片段,最优者将安排在冬季作为该剧的主角,面对观众进行公开演出。 一时间剧团内热火朝天,场面热闹得倒不像在秋天,好像蝉鸣聒噪的夏日又回来了,随时随地能听见小演员们关于此事叽里呱啦的讨论。 钟磬音和韦捷、茜茜自然也在此列。 钟磬音毅然决然选择了宁淅上半年表演的那部剧,宁淅是有些不甚赞同的,因为那是一部偏主演单人高光的剧,远没有群像剧简单易演,然而最终宁淅也没多说什么,还把自己标注过重点的老台本送给了钟磬音,说可以随时找他指导。 钟磬音几乎是双手颤抖地接过了宁淅的剧本,连夜复印了一份,把原件收进塑封夹、套上防尘袋、供在了书架最明显的位置。 宁淅许诺时说得大方,钟磬音却是不敢真的随时打扰他的,倒是敢偷偷跑去找录了不少宁淅排练视频的林翊君,把视频都要了过来,私下里时时刻刻翻来覆去地看。 万没想到林翊君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嘴巴,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宁淅。 宁淅表面上是一贯的风淡云轻,还找到了钟磬音,把自己留存的其他前辈饰演该角色的录像都交给了他,钟磬音也表面上恭恭敬敬地道谢接过了,实则内心山崩地裂,恨不得背过宁淅的面就扣个地缝,把自己大头朝下给埋进里面去。 最终,钟磬音通过考核, 拿到了主演这部剧的机会。 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主演剧本握在手里,事先那些紧张、期待、纠结、痛苦反而统统消失不见了。钟磬音捏着手里厚厚的一沓纸,蓦然只感觉尘埃落地,心中无比的平静。 不仅是他终于拿到了第一部可以排进a角甚至担任男主演的戏,而且对于钟磬音来说意义非凡的一点,这是宁淅演过的戏。 钟磬音会站在宁淅站过的舞台,抚摸宁淅弹过的钢琴,吐露宁淅说过的台词,彳亍宁淅走过的路径。 他们在不同的时空、以不同的面貌,触碰同样的年代、同样的灵魂,献上各自的演绎。 钟磬音感到血液中开始澎湃迟来的激动,为了自己,为了宁淅,也为了在无数个深夜研读剧本、与作者对话、与角色对话之后,所看到的那个世界。 主角看到的世界,和配角终究是不同的。 配角永远是局外人、是旁观者、是随时可以抽身的、不需要交代来处归途的人;主角是不同的,剧本里的这个男人将永生永世困锁于作者带给他的时间,痛苦于作者赋予他的矛盾,流作者让他流的泪、唱作者要他唱的歌、听作者为他编写的童谣,锥心刺骨、抑郁而终。 想到这一切,钟磬音感到万分的震撼。 上午最后一场带妆走台,排练接近尾声的时候,钟磬音看到了站在台下的宁淅。 然而钟磬音又是那样的认真,全情地浸入自己角色的泥潭,看着宁淅的时候,仿佛仅仅是看着另外一个时空前来探望的、刺探他悲凉的一生的无关紧要又尖利刻薄的影评人。 排练结束之后,负责人拉着钟磬音夸了几句,台下的同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地鼓掌,钟磬音这才怅然抬头,于杂乱的刘海之间模糊地看清了宁淅的身影。 宁淅对他微微笑着,也在为他鼓着掌。 钟磬音感到有什么情绪从自己的胃里发芽,冲破肺腑,刺痛了鼻腔和喉咙,又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哎!我们男一号怎么还出不来戏了呢!快来快来,赶紧安慰一下,别哭了别哭了啊。”茜茜赶忙迎上前去,乱抽出几张纸往钟磬音脸上塞,钟磬音弯着腰低下头,整张脸埋在自己冰凉的手掌里,竟然真的抽噎着哭出了声音。 红着鼻尖和眼角坐在宁淅身边时,钟磬音尴尬得头发丝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飘,只能拼命通过抱着保温杯多喝热水的动作来掩饰。 宁淅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就跟围观了钟磬音当众情绪失控嚎啕大哭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儿一样,手里拿着一根笔,将钟磬音的台本放在自己的腿上,细细地讲解着刚才观看时发现的可以改进的地方。 钟磬音努力让自己认真地听着,他刚哭完,嗓子里还黏黏糊糊的,鼻腔音也很重,控制不住要去清嗓,宁淅时常被他打断也不生气,等着钟磬音咳完了,才继续为他讲解。 这样的宁淅温柔得要人命,要钟磬音的人命。 钟磬音觉得自己可以不要命了,他看着宁淅低垂的眼睛,大着胆子去问:“宁老师,你以前也这样给林老师讲剧本吗?” 宁淅掀了掀眼皮,神色中不再是钟磬音见惯了的那种不耐烦,而是沾了一点不解的迷茫似的,轻声回答:“我们现在也经常讨论剧本。” 说完,宁淅又看着钟磬音泛着红色的眼睛说:“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一起讨论,不要只是听,该表达的要表达出来。” 宁淅说得认真,钟磬音想到数月之前还是自己在劝宁淅有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要多表达,不由自主有点想笑。 于是钟磬音弯了弯嘴角,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宁淅的眼睛。 第49章 观众席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其他工作人员都在前排忙活着,宁淅的眼里落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落着钟磬音隐约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钟磬音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许许多多的情感,无论宁淅作何感想、无论宁淅如何回复,自己都有点忍不住了。 “是,宁老师,我是有要表达的事情。” 钟磬音看着宁淅的眼睛,终于败下阵来,惶恐地感到紧张和不安,躲了开去:“和……和剧本无关,是和你有关系的事。宁老师,你晚上会看我的演出吗?” 宁淅静了片刻,说:“会。” 钟磬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敢再去看宁淅,搓了搓手又问:“那……那晚上庆功宴,你一起吃吗?” 说完就像怕宁淅会拒绝,钟磬音飞快地加了一句:“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我有事想单独和你说。” 宁淅看着钟磬音的侧脸,继而去看钟磬音交握在一起的手,和因为不安一直在搓动着的大拇指。 最后宁淅回答:“好。” 晚上的演出定在了重山话剧团常驻的大剧院的其中一间小剧场,寥寥不过百人的场次,仍旧空置大半,来得人也多是为了重山的名头或者票价便宜,宁淅当场现买的票,竟然还能坐在前三排中间的位置。 宁淅想,恐怕今天专门为了看钟磬音而来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想着想着,宁淅不禁稍稍笑了出来,又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用手背贴上自己的脸,把笑意压下了。 后台里忙碌着,宁淅戳在一边难免总被问好,他直了直身体,走到钟磬音身边,说道:“磬音,我直接去观众席等着了,一会儿加油,提前祝你演出圆满成功。” “啊,谢谢宁老师!”钟磬音原本正在往自己头发上喷着发胶,闻言转过身放下了手,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来递给宁淅,“那个,宁老师,帮我拿着手机行吗?” 他好像有点为难似的,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恳切神色,满眼祈求地望着宁淅:“之前我脑子一热,把和你一起拍的那张照片塞进手机壳里了,壳子透明的……现在想想,放在后台让别人看见了有点不妥,宁老师,你能帮我保管吗?” 宁淅眨了下眼,接过钟磬音手里的手机,翻了一面。 如钟磬音所言,透明的壳子里塞着半年多前宁淅和钟磬音一起拍的合影,那天钟磬音不知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宁淅家附近的超市里,不知怎么就要骗宁淅自己在过生日,不知怎么拿捏着自己的角色刚被刷下去、心情不好的样子,哄得宁淅同意和他一起拍了这张照片。 【作者有话说】 小钟:试探.jpg 第31章 一定是很喜欢钟磬音才对 照片里的钟磬音笑得眯着眼睛,宁淅也微微笑着,却是礼貌疏离的表情,两个人肩膀挨在一起,钟磬音的头朝着宁淅的方向歪着,飞翘的发丝勾在宁淅的耳廓上,看着就让人觉得痒。 当时没有发现,原来那么、那么久之前,两个人就靠得这样近了。 宁淅从来没有注意过钟磬音的手机壳是什么样子的,更没有注意到后面是不是塞了和自己的合照,但是手机这东西日日拿在手里,天天被人观摩,如今钟磬音才对宁淅说怕“别人看到影响不好”,实在是太过欲盖弥彰了。 钟磬音说得话很假,可以判定为谎言。宁淅想,但是试探和暗示应该是真的。 就像下午排练结束后,钟磬音邀请宁淅去庆功宴、对宁淅说有话要讲,现在又告诉宁淅,一直把两个人的合影带在身上。宁淅虽然短暂的在钟磬音早期的糖衣炮弹里体验过自我意识过剩的尴尬滋味,但是毕竟演了这么多年内心敏感的角色,对待感情也不是个迟钝畏缩的乌龟,他清楚地知道钟磬音要对自己说什么。 宁淅感到手指微微发凉,大概是紧张或者焦虑,或者对于结果有什么不好的、不敢肖想的预知。宁淅捏着钟磬音的手机,一直到走到观众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心脏处的麻痹感都还未能消除。 ——怎么回答?应该怎么回答他? 在宁淅三十二年的人生里,只有乏善可陈的情感经历。上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被喜欢的人表白,是在班级的教室,桌椅和回忆一样破旧褪色,只记得自己来得很早,室内空无一人。宁淅趴在窗前看着操场上云层移动的暗影发呆,随后那个人进来了,不由分说地把宁淅按在椅子上,不讲道地倾压过来。 宁淅又惊又怕地偏过了头,于是那个人的唇只碰到了他的脸颊。 随后他把宁淅抱住了,说“我喜欢你”,宁淅只能感到惶惑和震惊,全身冰凉地瞪大了眼。很久很久,久到对方放开了手、深深地看了宁淅一眼起身离开了,他都没能回答。 宁淅已经知道,这是错误的应对方式,可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应对。 他很怕钟磬音和自己表白的时候,自己会像那一次一样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拖到钟磬音再也等不下去,疲惫地转身离开。 宁淅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挽留。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演过的无数台本,想照搬剧中人恰到好处的回答,可是思来想去,又觉得露骨的过于露骨,含蓄的过于含蓄,直到话剧开场,都没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宁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钟磬音的手机,将注意力投放到了舞台上。 第50章 钟磬音在饰演阿娅时减了不少体重,如今又消瘦了些,虽然不比当初的宁淅形销骨立,但披上宽松的灰色大褂后,颇有一种易碎感暗含其中。 钟磬音演得很是投入沉浸,尽管依旧是感染力不足、无法带动大部分观众的情绪,更没办法做到暗示群众演员帮忙煽动,然而角色刻画已经隐隐有了入木三分的架势。 宁淅看了一阵,开始在节目单上记录钟磬音表演的问题,最大的就是对于宁淅原先的表演模仿痕迹过重,半数时间倒不像在演那位下乡来的知识分子,更像在献出一条致敬宁淅的朝圣之路。 剧中的男主角走到虚拟的“桥”边,带来一长段独角戏,宁淅时而看着台上的钟磬音,时而低下头写一些感想,不经意摸到了手里当做垫板的钟磬音的手机。 宁淅将手机抽出来,两个人的合影于黑暗中与宁淅对视,也不知怎么,宁淅脑子一热,将钟磬音的手机举了起来,又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到拍摄功能,把贴着合影的手机壳和舞台上的钟磬音圈在了摄像机的同一个框里。 按下拍摄键的一瞬间,宁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好像那个看戏时遇到了两次的、拿着相片和舞台上自己的男朋友无意义合照的小姑娘。 宁淅感到自己的脸有点热,他收起手机,没敢去看旁边的人是不是注意到了刚才这个冒傻气的举动,更庆幸这场演出不是全程禁止拍摄录像的,否则自己知法犯法,简直罪大恶极。 但是他不后悔这么做,宁淅想,自己就是很想要这么做、一定要这么做。 忽然间好似有什么包裹在心上的皮子一层层剥落开了,舞台上的钟磬音在情绪激动地说着属于角色的剖白,宁淅抬起眼来,看着站在聚光灯下的钟磬音,暗暗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他就是很喜欢钟磬音。 一定是很喜欢钟磬音才对。 对于第一次作为主演登台的钟磬音来说,演出可谓非常成功,不知道是不是林翊君开演前贴心地安排了撑场子的人,最后结束谢幕时,竟然还有几个小姑娘跑上了台为主演们献花,并且每一位都与钟磬音拥抱了一下。 宁淅像以往坐在观众席上等林翊君演出散场那样等着钟磬音,心想,以后要看的表演,又多了一个人的了。 演员们在台上笑着交谈,直到观众走得差不多了,大家互相客气礼让着去后台卸妆,钟磬音才抬头看了宁淅一眼。 眼神没有摇晃,一秒钟就锁定在宁淅的位置,宁淅知道,钟磬音肯定是在表演时、或者表演开场之前就找到自己了。 于是宁淅笑了笑,站起身来,慢悠悠向观众席外踱步,钟磬音看见他动了,才又回头对着同事笑着聊了几句,跟着往后台卸妆换衣服去了。 晚上的聚餐谢双睿是要跑来压阵的,偏偏作为男主演的钟磬音一直笑着推说自己开了车不能喝酒,一副水米不进的样子,就连韦捷大方地说帮他出钱叫代驾都不为所动。 宁淅当然是知道钟磬音为什么不喝酒的,看一群人缠着钟磬音缠得他心里烦躁,没好气地皱着眉说了句:“人家都说不喝了,还一个劲磨叽什么?听不懂话啊?” 这话一出,四周登时安静下来,明晃晃一副冷场子尴尬的氛围。围在钟磬音身边闹的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明显垮了脸、塌了嘴角,或是原本兴致勃勃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好在“盖世豪杰”谢双睿英勇无比地站了出来,大手一挥笑道:“哎哟小宁老师,真打算就着这部剧把磬音认成你的后生啦?这就开始护短了!” “别放屁,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管不着。”宁淅没好气地脱口怼了谢双睿一句,感觉脸上好似有点沉不住气地又要红起来,赶忙低着头吃了几口菜当做遮掩。 酒桌上恢复了热闹,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句,没人敢往宁淅跟前凑合,宁淅乐得清闲。然而他还没消停一会儿,厚脸皮的谢双睿便再度凑上前来,硬要拉着宁淅起哄“与民同乐”,先说“宁老师快指导几句”,又说“宁老师快把观后感拿出来”,宁淅最怕谢双睿纠缠也最抵不过谢双睿纠缠,不怎么情愿地交出了自己的节目单。 宁淅的节目单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谢双睿开始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钟磬音眼巴巴地十分认真地听,是不是还顿悟般“噢”一声连连点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跟着讨论。宁淅听得只想捂耳朵,感觉就像自己高中时写得暗恋日记被好事的同学挖了出来,以羞辱起哄的架势站在讲台上昭告天下。 谢双睿当然不是要羞辱起哄,宁淅写得也不是什么“暗恋日记”。 只是宁淅的节目单上、字里行间,全独独挤着钟磬音一个人——尽管旁的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有情况”的事情,毕竟这部剧男主戏份当之无愧的第一,整个故事都是围绕他展开的,又是宁淅饰演过并且大获成功的角色——宁淅只写钟磬音,本就无可厚非。 实则只有宁淅自己知道,是他藏了私情,唯独专心看了钟磬音,还跟怀春少女一样拍了不该拍的“合照”,此时此刻才格外羞愤难平罢了。 宁淅不敢去看钟磬音,推不过谢双睿和其他演员,硬是被敬了两杯酒,脸上红起来,谢双睿啧啧称奇,说这酒度数也不高,怎么宁老师两杯就上脸了。 宁淅板着脸不说话,只求谢双睿能识点相,快些闭嘴才好。 第51章 钟磬音说不喝酒,真就一杯酒也没沾,帮宁淅拦酒也敢用茶水,韦捷和茜茜连连摇头,玩笑地感慨人的脸皮厚度真的是层层叠叠无穷尽也。 谢双睿是爱玩的性格,钟磬音的表演比他预想的要好,心里也放松,多喝了两杯又叫着要去唱歌,作为男一号的钟磬音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作为台柱子的宁淅也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谢双睿醉酒之余感到非常惆怅,大着舌头嚷嚷“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非要韦捷给林翊君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宁因为察觉到未来男友今晚要和自己告白,于是提前扫清所有障碍淅 第32章 宁老师我知道你也对我有感觉 钟磬音没再管他们去哪里续摊,笑着跟大家双手合十不断鞠躬地道了歉,表面工夫倒是做得足,施施然地说:“今天就这样了啊,谢谢大家谢谢,我先把宁老师送回去了。” 宁淅站在一边权当默认,和大家一一道别还算冷静,等到上了钟磬音的车、扣上了副驾驶的安全带,骤然之间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钟磬音的车很宽敞,收拾得也很干净,没看见摆什么香薰,但隐隐约约有着花朵和香水的味道。宁淅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还放着不认识的小姑娘晚上献给钟磬音的捧花,香味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也不知道小姑娘哪里买的花,香味这样清馨,没有一点刺激与劣质的感觉。 钟磬音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沉默着点了导航,车子开出去一段之后,才很小声地和宁淅说想听什么歌可以放,宁淅答了不想听,钟磬音就没话了。 车里的氛围简直紧张尴尬到了极点,宁淅不敢去看钟磬音,歪头靠在玻璃上看窗外虚幻闪烁的夜景,很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装睡来逃避一下。 ——所以钟磬音还要不要说?打算什么时候说?或者是在等着宁淅先开口来跟他说? 宁淅的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安全带,想做几个深呼吸缓解一下过快的心跳,可是车里太安静了,深呼吸恐怕一下就会被钟磬音听到,到时候钟磬音要问宁淅怎么了,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于是宁淅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着实有点憋得慌。 钟磬音车速不快,宁淅觉得这一路很是折磨难熬,等到看见自己小区的大门,又觉得钟磬音开得太快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到了,让宁淅感到一阵失落。 钟磬音将车停在宁淅单元楼门前,宁淅打开车门,小声说了一句再见,钟磬音没回答,跟着宁淅一起下了车。 宁淅忽然间非常想逃。 他的心跳得擂鼓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单元门前,一双手哆哆嗦嗦,怎么也掏不到口袋里的门禁卡。 “宁老师,等一下。” 宁淅听见钟磬音在身后叫他,同时车里的香味又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 宁淅僵硬地转过身,先是模糊地看见了一捧花,他的视线不敢多停留,沿着花束向上,看见了钟磬音微微发着红的脸。 今晚本就是为了庆祝钟磬音演出成功的聚餐,钟磬音穿得很正式,黑色的西装衬他的皮肤,显得脸蛋更加漂亮,甚至能用“粉嫩”形容。宁淅过速的心跳停了一拍,状若无意地问:“第一次主演的捧花要给我啊?”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有些哑了。 钟磬音笑了一下:“宁老师,你看清了,这不是刚才的捧花。” 钟磬音将手中的花递到宁淅的眼前,话语尽数混在花香里,飘到宁淅的面上:“这是玫瑰花。” 他对宁淅说:“是买来和你告白的花。” 宁淅重又低下头去看花,他懵懵懂懂地接过钟磬音手里的玫瑰,听着钟磬音对他说:“宁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有很强的仪式感,不能随随便便在什么地方、随随便便说暧昧不明的一句话就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我一定要拿着玫瑰,认认真真地问你才行。” ——“宁淅。” 宁淅听见头顶上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钟磬音的眼睛。 ——“我很喜欢你,可以当你的男朋友吗?” 相当之没有出息的,宁淅又定住了。 钟磬音没有亲他、没有抱他、没有做任何不规矩的举动,甚至没有站得离宁淅太近,给宁淅留足了可以呼吸或者逃走的空间。 玫瑰花的香味随着急促的呼吸灌进宁淅的肺叶里,同时还有夜晚的凉风,周围好像还有频频回头打量的路人,可是宁淅只能感到一阵眩晕,无暇分心关注其他。 钟磬音在等着他,不知等了多久。 “宁老师,我知道你也对我有点感觉的。”钟磬音好像在催促,又好像在祈求、在暗示,他对宁淅说:“答应我吧。” 宁淅想说一声“好”,但是张开了嘴没能发出声音,他连忙清了清嗓子,仍旧不敢再看钟磬音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好吧。” 钟磬音好像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好像抬起了手来,轻轻碰到了宁淅的头发。宁淅听见钟磬音说:“早点休息宁老师。” 钟磬音说:“我回去给你发消息。” 直到宁淅魂不守舍地抱着一捧花回到了房间里,才想起刚刚自己怎么都应该回钟磬音一句话才对。 然而他错过了时机,或者时光回溯同样羞于启齿,宁淅呆愣愣地站在玄关,暖黄色的灯光把胸前的玫瑰照成褐色,满满一大捧,是可以替代幸福、替代拥抱的,让宁淅双臂下沉发酸的感觉。 第52章 宁淅将花束放在玄关的台子上,才刚刚放下又抱起来,踢掉鞋子走进屋内,放置在开放餐厅的餐桌上,放下不到三秒又重新抱起,走去客厅搁在了矮矮的茶几上。 宁淅退后几步去看,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满意,他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倒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几个深呼吸后,宁淅掏出手机来,瞪着屏幕看了许久才解锁,点到钟磬音的联系界面,手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很不听话地带着心脏一起发抖。 他输入:【磬音】 犹豫很久之后输入:【慢点开车,路上注意安全】 【到家了再联系我】 “……”宁淅在聊天界面上输入了一个【我】,很快点击了删除,并且干脆切出聊天界面,开始在外卖软件上选起花瓶来。 周末,宁淅套了简单的条纹t恤,罩了件黑色硬布外套,穿着牛仔裤、踩着黑底白粗纹帆布鞋推开单元门,迎面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黑色休闲西装配白衬衫打底、还系了条黑色绳结的钟磬音。 “宁老师~”钟磬音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桃花眼都要眯得看不见了,将手里的小小一捧花递到宁淅面前。 “……谢谢。”宁淅接过花,低头看了看,是五支粉玫瑰,他又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钟磬音的装扮,皱了皱眉,问:“要穿得这么正式吗?” 钟磬音垂下头抻了抻自己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嘛。” 他这么一说,宁淅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握着花的手紧了紧:“那我上去换一套,你再等我一下。” “不用的宁老师,”钟磬音连忙伸手拦了宁淅一下,碰到宁淅的胳膊,又触电般快速地缩回手去,“你这样就行了,很可爱。” 宁淅被钟磬音“可爱”的形容呛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告白第二天,也就是确定了“恋人关系”的第二天,钟磬音在后台偷偷摸摸给宁淅发消息,问宁淅愿不愿意周末陪自己去听翁老师的戏。 明明就是可以当面讲的事,钟磬音非把场面搞得和地下恋情一样。宁淅确实没想过要不要在剧团里公开的事,倒也不觉得连约个戏都得暗搓搓的,钟磬音这么一弄,反倒让宁淅莫名羞赧起来。 左右宁淅周六是没有安排的,更何况是钟磬音的邀约,便回了消息答应下来。钟磬音又问要不要顺便晚上一起吃饭,宁淅表示同意后,钟磬音继续得寸进尺地问那能不能下午一起出门逛一逛。 最后,在钟磬音的不断试探和宁淅的不断纵容下,变成了现在这幅上午九点钟两个人就碰了头的局面。 钟磬音开了车来,宁淅将花先放在了后座,再转回身时,发现钟磬音的手不知怎么就在自己面前了。 宁淅心跳多了一拍,眼睛垂落下去,幸而钟磬音只是很绅士地帮他系了安全带,而后便规规矩矩地坐回了驾驶位。 “去哪玩啊宁老师?”钟磬音点开导航界面,随便拨了几下,“你这儿离动物园还挺近的,我好几年都没去过了。” 宁淅倒是无所谓,他看了看钟磬音的打扮,问:“你穿西装去动物园?” “不行吗?” “……行。”宁淅将视线收回来,想了想,说道:“动物园的棉花糖很好吃,十块钱,特别大一份。” 钟磬音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动物园的棉花糖确实很大,钟磬音原本打算买两个,看到旁边的小孩子手里那比脑袋还大的、可以用“一坨”来形容的棉花糖云后,毅然改口说只要一个就行。 宁淅看着站在摊子对面的休息区等候的钟磬音。身高腿长穿着正式的大男生混在一群小孩儿与年轻母亲之间,鹤立鸡群到有些好笑,加之钟磬音那张顶好不说还刻意收拾了一番的容貌,漂亮到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宁淅看得过于专注以至于有些出神,回过魂来后摸了摸手机,想着这个钱是不是应该自己来付才对。 【作者有话说】 小钟:以防在座的各位没有看到过孔雀开屏 第33章 攥在他的手心里 宁淅将手机掏出来,又想十块钱而已,谈恋爱还计较这个,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他还在纠结着,钟磬音已经举着硕大的一坨棉花糖回来,小心地交到宁淅的手里,还不忘笑着调侃:“宁老师,又爱吃辣又爱吃甜啊。” 宁淅撕下一片棉花糖,疑惑地看向钟磬音:“我不爱吃辣。”说完又意识到什么,反问:“是翊君和你说我爱吃辣吗?” 钟磬音没回答宁淅的问题,往前走了两步:“宁老师,让你叫我名字叫得不怎么情愿,叫林老师的名字倒是亲切。平时也就算了,现在你在和男朋友约会中,还把林老师挂在嘴边,就不怕我吃醋啊?” 宁淅愣了愣,钟磬音又说:“也别说抱歉之类的。” 宁淅被他预判到,只好默默闭上嘴。 两个人往鸟类场馆走,宁淅将棉花糖向着钟磬音递了递,看着钟磬音撕下来一块塞进嘴里,才有点小心地说:“我第一次……算是第一次真的谈恋爱,你别介意。” 钟磬音停下脚步,忽地笑了起来。 “嗯,我都忘了。”钟磬音擦掉了嘴角的棉花糖,温柔地看着宁淅的脸,“我是宁老师的初恋来着。” 宁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因为钟磬音的一句话脸红,事实上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脸红,可是腮颊慢慢升起的烫是骗不了人的。 第53章 十月末的中午还是有点热度,钟磬音和宁淅在园子里随便吃了点东西,走得后背出了汗,将上身的西装脱了下来,搭在胳膊上。 钟磬音这阵子因为角色需要清减不少,宁淅看着他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腕骨已经非常突出明显了,让人看了非常心疼。 可惜心疼也没有用,钟磬音的体型要维持到这一轮表演结束,如果后续有加场或者巡演甚至还要继续保持,宁淅是经历过这些的,知道有多遭罪难捱。 宁淅移开目光低下头,叫钟磬音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走去手推车前,买了两根动物园的文创冰棍回来。 钟磬音接过宁淅手里的冰棍,左右打量了一下眼前棕色的长颈鹿,轻轻笑了一声:“我还记得去年抓到宁老师在歌厅外面偷吃甜筒,大冬天的,要是我没过去,你是不是打算把两个全吃了?” “本来也没想给你的,谁知道你都不推脱一下。”宁淅撕开冰棍递给钟磬音,把对方手里那根换回来又撕开,忽而想起来了什么:“其实那个冰激凌上面还有翻糖饼干的,被我吃掉了。” “宁老师你真是……”钟磬音被宁淅逗笑,抬起手来轻轻拨了一下宁淅随着冰棍一起抿进嘴角的发梢,“真是太可爱了啊……” 没有温度的指尖快速擦过宁淅的脸颊,除了一点点可以忽略的痒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宁淅瞬间捏紧了手里的冰棍,心想真是不得了,自己三十多岁的人,竟然还在以中学生的心态去谈纯情恋爱。 还要被比自己小六岁的小男生反复用“可爱”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这真是太不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宁淅默默吞下一口冰棍,感受尖锐的凉意滑过喉管落进胃里,让躁动与热气平息几分,默默开口转移话题:“下周就是招新三试,分组已经出来了,需要演绎的片段也选好了。” 钟磬音并肩跟在宁淅身边,顺着话题接道:“有宁老师特别看好的吗?” “我就看了几个翊君……你们林老师推荐的复试片段,只能说合格,没有特别出挑的。现在话剧行业不怎么景气,各大剧团抢人倒是抢得激烈,有个不错的就恨不得摁进自己团里。” “可不是嘛,人往高处走。”钟磬音对宁淅笑了笑,抬手指向面前的玻璃罩,“宁老师你看,我每次来都觉得,这只山鸡好像特郎谱。” “……” “像吧?” “……像。” 钟磬音提到了林翊君,宁淅才想起来,自己和钟磬音之间的事情,话剧团里别的人可以不说,至少林翊君那边一定要讲一下的。 算一算和钟磬音确定关系也已经一周了,这把柄落在林翊君手里,宁淅恐怕要挨上七个月不止的骂。 然而思来想去,宁淅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和林翊君说才好,干脆在和钟磬音一起逛周边店、钟磬音挑选着商品的时候拍了一张背影发给了林翊君,并且附言:【我和男朋友出来逛公园了】。 而后宁淅想了想,将“逛公园”三个字删去,改为了“约会”,点击发送。 下一秒,宁淅收获了林翊君多达二十八个问号。 宁淅斟酌措辞,刚要回消息,林翊君的电话夺魂索命一样打了过来,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你他妈的在干吗!?” 林翊君喊得声音实在太大,冲破了手机听筒的极限,钟磬音也听见了,好奇地看了过来,宁淅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翊君又是一声后知后觉的大吼:“他妈的那是不是钟磬音!?” 宁淅看了钟磬音一眼,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是啊。” 随后听筒里传出林翊君不想活了一般的长声嚎叫,非常像宁淅刚刚在隔壁灵长类动物馆内听到的黑猩猩的叫声。 “妈的你们两个怎么厮混到一起的!!谁他妈先勾搭得谁!给老子从实招来!!” 钟磬音几乎没听过林翊君大声说话,更没听过“仙风道骨”的林老师骂脏话,不由愣了,也觉得好笑,往听筒边凑了凑,宁淅便将手机朝着他递了过去,钟磬音清了下嗓子,笑道:“林老师,我是磬音啊。想不到原来您私下是这样的人。” “我和宁老师是上周我的剧演完在一起的,”钟磬音笑着看了宁淅一眼,“是我对宁老师告的白。” 钟磬音故意挑衅,林翊君咬牙切齿,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动物园来掐死这对狗男男,宁淅转头去好声好气地安抚,被林翊君逼迫着巨细靡遗地交代“作案细节”。 期间为了避免给林翊君更大的刺激,钟磬音适当地远离宁淅,自己逛完了文创店,买了熊猫和水豚的手机链,先给自己的手机挂上了,走到宁淅的身边等着。 宁淅还在同林翊君说话,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温和,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钟磬音站近在他背后,能听到林翊君已经不是那么激动、不再大喊大叫了,但是一直在长篇大论,语调里感受得出来对钟磬音与宁淅的交往不甚满意。 ——佛口蛇心的恶婆婆。 钟磬音微微笑起来,默默在心底为林翊君打上了一个有些滑稽的标签。 宁淅知道钟磬音站得离自己很近,近到几乎贴着,这种距离让他紧张,却又于紧张中滋生出一些莫名的期待。 不过钟磬音很得体,没有做什么手脚,只在宁淅终于挂断电话之后,拿过宁淅的手机,将链子挂了上去。 第54章 晚上钟磬音带宁淅在美派大剧院边就近吃了汽锅鸡,因着都要控制体重的缘故,两个人谁也没能吃太多,吃完饭溜达着去了表演场地权作消食。 这日演出的剧目是《玉簪记》,舞台上小道姑和俊书生两情缱绻甜甜蜜蜜,抚琴挑逗眉来眼去,到了后半段被迫分离,又是凄凄惨惨又是惊心动魄。 钟磬音已经习惯散场之后和宁淅一起在玻璃扶手边站着聊一会儿,他一边往扶手上靠一边说:“翁老师声音真的稳,音色也温润,不可多得啊。” 宁淅跟着点了下头,慢悠悠地说:“可惜后半段陈妙常有点没控制住,而且南北两方的咬字归韵都有差异,合唱的时候区别太过明显,就不和谐了。” “我也是觉得后面念白确实有点怪,”钟磬音回想了一下,笑着往宁淅身边凑了凑,“又做过功课才来的啊,宁老师?” 宁淅不置可否,望了一会儿楼下的人群,轻声叫:“磬音。” 他转头看向钟磬音,又快速地将眼神躲开了,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样:“以后你可以叫我宁淅的。” 钟磬音眼也不眨地看着宁淅,低声问:“两个人约会的时候吗?” 宁淅抿了下唇,语速很快地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 “宁老师,你真的是……”钟磬音低头捂住自己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要将自己的一条命都叹出去一般。 宁淅没有再说话,钟磬音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地伸出了手,捏住了宁淅搭在扶手边的指尖。 “宁淅。”钟磬音轻轻地叫着宁淅的名字,手指沿着宁淅的指缝摸了上去,在宁淅微红的面色中,缓缓交握住了细削的手指。 宁淅没有躲闪,由着钟磬音将自己的手握住了。 宁淅的眼睛里有剧院里细细碎碎的灯光,离钟磬音是那样的近,手指的温度乖顺地蛰伏于钟磬音的掌心,是暖的。 钟磬音想,他的星星已经摘下来了。 好好地、完整地,攥在他的手心里了。 【作者有话说】 小预警:宁老师的恋爱心态和行为都会有一丢亚健康 第34章 有话对你说 转过周一,最紧要的任务是重山剧团招新的最后一轮面试,团长谢双睿亲自负责,林翊君去了,宁淅并不用去。 早会结束,宁淅走出大会议室,在排练室门口看到没资格来开会的钟磬音在和朋友说话。散会的声音有些闹,钟磬音看过来,看到宁淅。 宁淅对着他笑了笑,想抬手打一声招呼,然而还没开口,肩膀先被按下了。 宁淅回过头,林翊君扬着亲切的笑脸,先跟对面的孩子们打过了招呼,然后笑眯眯地看向宁淅:“宁淅啊,我有话对你说。” 宁淅很是知道林翊君要和自己说什么,隐约有些抗拒:“还有半个小时,你要去看小组汇报。” “对,所以我们长话短说。”林翊君揽着宁淅的肩膀,干脆将宁淅扳过来,向远离钟磬音的方向推去。 宁淅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但是想到早晨钟磬音在车里说的话,忍住了没有回头。 昨晚是钟磬音送宁淅回的小区,睡前又发短信问宁淅出门的时间,宁淅就猜他要来接自己,拒绝了,然而钟磬音装睡,遂拒绝未果。 钟磬音绕过小半个白市等在宁淅家楼下,给宁淅带了早饭,宁淅慢吞吞地吃着,间或抱怨一两句钟磬音不听话。快要到剧团门口时,钟磬音笑着把车转进附近银行的车库里,对宁淅说:“别骂我了,我也只能偶尔这样一两次嘛。” “平时我自己也是乘地铁,都没申请过剧团的车位。”他停顿了一会儿,很熟练地将车挺稳了,又说:“那个……宁淅,在剧团这边,我还是叫你宁老师吧?不然直接喊大前辈的名字,怪那个的。大家都来问,就算不问也有个疑影,影响可能不太好……” 一支烟下去了小半,被林翊君捏在肘部,宁淅才堪堪从早晨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又装听不见,说你不爱听的你就装听不见,宁淅,你三十还是十三啊,我妹家外甥都没你这么难管。”林翊君一只手里也夹着烟,他把宁淅放开,深深地吸了一口,“你好好想想我刚刚说的,宁淅,你真的就是太寂寞了,就算身边有我们几个朋友,也觉得我们不解你。观众也不解你,家人对你只是浅显层次上的支持,突然冒出来一个钟磬音,就和天井里垂下来一根蜘蛛丝都想抓住一样,可是他才多大?他对话剧有多少解?你觉得他真能承受得住你那么多想法吗?” 宁淅吸着烟,含糊地应,没有开口反驳,林翊君继续苦口婆心:“你看上他什么?年轻,白市户口?长得好……是,长得好,性格也不错,但也不能因为小孩儿年轻漂亮你就——” “翊君,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宁淅不由失笑,扫了林翊君一眼摇了摇头,林翊君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当,摆了摆手,放柔了声音问:“所以你自己清楚吗?宁淅,你到底怎么想,你现在在想什么,多少跟我说说?” 宁淅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对好友说句实话:“我想,我房子可能买的太早了。” 林翊君怎么都想不到宁淅吐出来这么一句,愣着:“啊?”了一声。 宁淅将烟头在垃圾箱上灭了,继续说道:“昨天磬音先送我,他回去一路上天完全黑了,得开将近一个小时,我总觉得提心吊胆的。今天早上又跑来接我——你别和别人说——大清早下雾,路上那么滑,他还要走高速,有大车,想想我就后怕。” 第55章 “宁淅,你……” “我就觉得,我房子好像买太早了。不然趁着现在价钱还好,转手卖掉,不然要是以后同居呢?实在不方便。” 林翊君难得皱起了眉,宁淅看着他的样子,失笑道:“我随口说说的。” 有人推门到外面来,客气地催了林翊君一声,林翊君回头笑着应说知道了就来,转头深深地望着宁淅,向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道:“别的不多说了,宁淅,你在剧团什么位置、多少人看着你,注意点影响。” 林翊君的观点和钟磬音简直不谋而合,宁淅还没来得及走神,又听林翊君道:“不过你答应我,只要钟磬音让你流一次眼泪,你就必须和他分手。” 宁淅哑然,嘴唇动了动才道:“翊君,你真当我十几岁,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丫有前科,之前为了那个虽人没少哭,宁黛玉,你忘了我都忘不了,给我带来的精神冲击谁弥补了?”林翊君用力地指了宁淅一下当做威胁。 这人实在知晓太多宁淅不懂事时期留下的黑历史,又很难在法治社会下把他灭口,宁淅不得已承受不平等条约,又点起一支烟来,应:“答应你,答应你了。” 来催促的人还在门后等着,林翊君多叮嘱了宁淅一句“少抽点烟”,便转身匆匆离开。 宁淅站在门外,想着把烟抽完就进去,没吸上两口身后的玻璃门又被推开,宁淅侧过身,说:“林老师已经过去了。” “不是,宁老师,是谢团找您和唐老师,在小会议室。” 对方的语气有些小心,宁淅皱了下眉,将烟摁掉,转身跟了进去。 午休一起拆盒饭时,钟磬音米饭的盖子都没打开,就听身后有人在招呼着“林老师好”、“林老师来了啊”。 他心里有毫不意外的预感,果然林翊君笑呵呵地喊了一声:“磬音啊。” 钟磬音索性将菜盒的盖子也盖了回去,笑着转过身礼貌地点头:“林老师。” “出来一下,我有事儿和你说。”林翊君的语气相当温和,还开着玩笑指了指韦捷,“韦捷,帮磬音把他的饭看好了,别叫人给拿走了,让孩子饿肚子。” 钟磬音不太听得出来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琢磨了一会儿就放弃,跟着林翊君走去剧场后门外,垃圾桶前本来有两三个人在站着吸烟,看见林翊君带着钟磬音过来,一副要谈心的模样,便一边问好一边转移去了车棚那边的位置。 林翊君开口之前先点了一根烟,钟磬音看着,是和宁淅一模一样的软包大重九,开口问道:“林老师,是你教宁老师抽烟的吗?” 林翊君没想到钟磬音竟然还敢先发制人,看了他一眼,笑道:“反而是你们宁老师教的我。” 林翊君的表情温和依旧,他看着钟磬音,不紧不慢地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咱们也就不绕圈子了。说实话,我是咱们剧团的负责人,忝居一个‘前辈’的位置,而且宁淅呢,年龄上比你大很多,也稳重很多,怎么看都应该是他多照顾你,我其实不该对你一个后生小孩儿说这些话,但是谁教我和你们宁老师是朋友呢?我实在是太担心,所以希望磬音你能稍微体谅一下,别怪我多管闲事,我也没有用头衔、用年龄压人的意思,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天。” 林翊君说着不绕圈子,实际上云山雾罩地讲了一大套。钟磬音低眉顺眼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应一声。 “宁淅肯定已经和你交代了他的‘恋爱史’,是吧?”林翊君叹了口气,“磬音啊,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吧,你们宁老师,他实在是有点……恋爱脑。” 尽管心上不太愿意承认,但林翊君说得确实是事实,钟磬音抿了抿唇,轻声道:“林老师,也给我一根吧。” 林翊君分给了钟磬音一支烟,顺便将火机也给他。烟的味道压在舌头上,带着些辣味的重量,和钟磬音自己抽的区别很大,他听见林翊君说:“如果你们两个的事情被散出去,先不说咱们剧团里,外面能传出一万朵花儿来,朵朵儿不一样。你以后的路怎么走?对宁淅得有多大影响?甚至于说,咱们剧团都受冲击,磬音,其实你也不小了,该懂的事一定要懂,宁淅是个不管不顾的性格,他……哎,他要是脑子一热想做什么,你千万别跟着觉得亢奋、觉得天经地义,你一定要多想想,一定要把他拦住了……” 或许是觉得“让年轻人照顾年长的”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林翊君斟酌着措辞,说得很慢,但他和宁淅是多年的好友,可以说是比父母还要了解宁淅的人,故而钟磬音听得很认真,也往心里记着。 林翊君说了不少,他自己不觉得,钟磬音也没觉得,后来语气渐渐地重了、渐渐地流露出对钟磬音的不满和猜忌,林翊君自己还是没觉得,钟磬音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好似在林翊君心里,“钟磬音喜欢宁淅”,不仅与崇拜、仰慕挂钩,更与宁淅的实力、资源粘连,没有一点纯粹的地方。 钟磬音有些想要回嘴,全靠吸烟忍着,忽听旁边的门响了一声,两人齐齐转过头去,见宁淅推开门走了出来。 “饭都放凉了,想绝食自尽?”宁淅先看向钟磬音,语气十分不好。 【作者有话说】 林翊君:操心的命…… 第35章 小别 钟磬音叫了一声“宁老师”,宁淅的表情依旧不怎么好,转看向林翊君,颔首:“翊君。” 第56章 不知怎地,钟磬音仿佛在宁淅的一声招呼里听出了点威胁和护短的味道,当即有一种“给我撑腰的人来了”的爽快感,没觉得被宁淅刺了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扬起笑脸,对着宁淅比了一下手里的烟:“宁老师,林老师教我抽烟呢~” 宁淅本来就一副阴沉的表情,闻言倏然皱眉,十分不悦地瞪了林翊君一眼,瞬间“啧”出来一声。 林翊君慌忙“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宁淅又想起来什么,重新看向钟磬音,眼神有些不解,但是没有责怪。 钟磬音不由得笑起来,将烟灭掉了,咳了一声道:“乱说的,在说宁老师的事情呢。” 在出来找人之前,宁淅意意思思地往平时钟磬音和茜茜韦捷一起吃饭的地方绕了一下,第一圈没见到人,第二圈还是没见到人,第三圈的时候忍不住问:“钟磬音呢?” 那时他的语气已经不太好,隐约是发火的前兆,茜茜很小心地回答:“林老师刚刚把他叫出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宁淅不会猜不到林翊君为什么叫走钟磬音,心情更加糟糕几分,坐也坐不住,干脆到后门去“捉奸”。 隔着门倒是看两个人蛮和谐,你一口我一口地吞云吐雾哥俩好,宁淅心里烦躁,嘴上饶不过人,骂了钟磬音便有些后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道歉更不可能,只得兀自强忍着。 钟磬音又一脸无辜可怜地看着他,对他说在学吸烟,宁淅几乎条件反射要骂人,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来,钟磬音早就会抽烟,当着自己的面都吸了不止一两次了,哪里和林翊君有半点关系。 林翊君平白被宁淅瞪,还险些被骂,成了真无辜可怜的那个,他将烟灭了,笑着拍了拍钟磬音的肩,语气带着微妙的慈祥,像是长辈在和小辈玩笑:“磬音啊,想不到你私下里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前一天钟磬音刚说给林翊君,今天就被他还了回来,其小心眼和睚眦必报简直不言而喻。 钟磬音脸上还是一副小白花的无辜相,林翊君自己往回走,路过宁淅时拍了拍他的肩:“注意点。” 宁淅垂下眼,没回答林翊君,听着身后的门关上,向钟磬音缓缓靠近两步,钟磬音也灭了烟,站到宁淅下面一级台阶,仰头看上去,笑着问:“特意来找我的吗?” 钟磬音问得很慢很温吞,说话时一只手松松地握上宁淅的手腕,在门柱和两个人身体遮挡的死角,不会有人看见,拇指轻轻摩挲着,让宁淅的心脏、被碰到的皮肤和脸上都有点痒。 “回去吧,下午你们排练,不吃饭小心低血糖。” 钟磬音答应了宁淅的话,走上台阶,手便顺势放开了。他先上前为宁淅开门,宁淅脚步停了一下,侧头看向钟磬音,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刚刚牡丹话剧社和海派九月剧团的负责人都来了,商量三团分别合作联合演出。” “怪不得一早上没见到宁老师,谢团让你去啊?” “嗯,”宁淅点点头,“我和唐老师,带几个新人,不过……开场第一站要去他们常驻的剧场演,所以排练也是去那边排练。” 钟磬音听宁淅说着,愣了一下:“他们不是在南方……我记得是在霞津吗?那宁老师你——” “去一个半月,也可能两个月。”宁淅小声接了钟磬音的话,侧身看向钟磬音,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叠在舌头上,反而压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钟磬音的表情有些失落,向来弧度姣好的嘴角塌着,眼帘也恹恹地垂下去,不过片刻后又勾起来,看向宁淅:“那你千万要注意啊,药和衣服带够了,你那么容易水土不服。去了是不是还要喝酒啊?少喝点。” 于是宁淅又感觉自己舌尖的字句慢慢滑进胃里,在腹腔膨胀,他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我都知道。” 如果要钟磬音来说一说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好的事,与宁淅恋爱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头一桩。如果再要他来说一说最难过的事,那么刚与恋人确定关系不到十天,就被迫两地鸳鸯、一别近两个月这件事,百分百无可替代。 宁淅走时十月还没到底,确定回来的日期已经在十二月初,而且根据大会议的通知,还是和其他剧团跟来巡演的老师们一起回来,谢双睿张罗着要拉条幅去接机,后续直接带去饭店酒店。 哪怕断断续续地和宁淅发着消息、打着电话,时时提点自己工作一定要加倍努力、演戏要刻苦钻研,可钟磬音还是不可自抑地变得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日复一日地蔫下去。 直到宁淅发来消息,说懒得在那边的庆功宴闹腾,独自改签了飞机,比其他人提前一天,晚上八点半落地。 蔫茄子瞬间饱满,接到宁淅的消息之后,钟磬音中午特意赶回家一趟把车开了过来,晚上的剧本读完,迫不及待地跳上车往机场开去。 晚高峰有些堵,不过钟磬音还是赶在宁淅的飞机落地之前到了机场外,他不想在停车场枯等,抓着手机走去接机点,在门厅外不断地看着到达的电子牌。 终于,宁淅的航班号跳着出现,几乎同时,钟磬音的手机响了一声。 “到了。” 是来自宁淅的消息,钟磬音几乎遏制不住自己有些狂喜的心,忙不迭回复:“我也到了!” 钟磬音觉得自己应该给宁淅去买点吃的、买杯热饮,白市太冷了,比霞津低了十几度,应该去买个羽绒服。 第57章 但是宁淅已经落地了,钟磬音怕错过他出来的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骤然间有些懊恼。 他正在这里反复横跳,眼角陡然一亮,远远看见宁淅推着箱子走了出来。 毕竟是沉稳的人,没有像钟磬音这样左顾右盼,宁淅脸上戴着口罩,穿着黑色的风衣,好像没有变瘦,步速均匀地经过没什么作用的安检门,抬头看到钟磬音。 钟磬音恨不得跳起来对宁淅挥手,他看到宁淅眼睛稍微弯了弯,而后脚步加快了一些。 出站的回廊可恨地卡着弯,让明明就近在眼前的宁淅必须多转十几米才能走出来,钟磬音快步朝着小门的方向走,眼睛始终定在宁淅身上,心脏在胸腔里跳着,恨不得立刻跃出来。 终于,宁淅终于走过了那些弯弯绕绕的路,先一步从栏杆门内出来,轻声道:“磬音。” “宁淅!”钟磬音感觉自己整个人是朝着宁淅扑上去的,那些严严实实压在心底的不安、委屈、烦躁一下子全部爆开,他紧紧地抱住了宁淅。 然后,宁淅感到有什么隔着口罩,压在了自己嘴唇的位置。 他瞪大了眼,还有些迷茫,钟磬音的身上很暖和,能看到大男生垂下的睫毛近在咫尺。 宁淅簌然攥紧了钟磬音的衣服,约莫只有那么两三秒钟,赶在宁淅因为心跳过速而死掉之前,嘴唇上的压感消失了,钟磬音的脸也远离了一些,那双桃花眼先是看着他,眼神也有些傻愣愣的样子,之后迅速地瞥开了。 “咳……怎么、怎么没……没多穿点衣服。”钟磬音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按在宁淅的后背处,此时此刻有些尴尬地慢慢滑下来,松松地碰到宁淅的手指,而后有些用力地攥紧了。 “飞机上不冷,就这么几步路,不是要上车了。”宁淅尽量平稳地同钟磬音说话,钟磬音半低着头,不敢看他,但是宁淅能看到钟磬音的脸和耳朵连着红成了一大片,一秒八个假动作地来帮宁淅拉行李箱,嘴里嘟囔:“对,对的,赶快上车,车上暖和,别冻感冒了。” 钟磬音走得飞快,宁淅跟在他身后,因为微不足道的运动,被冻僵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钟磬音先在驾驶位开了暖风,宁淅坐上副驾系安全带,他去后面放好行李,再坐上来之后鼓着两腮呼了一口气,总算能转过头好好地看宁淅。 宁淅也转头去看钟磬音,结果钟磬音没能坚持几秒,又红着脸躲开了视线,搞得宁淅也有些羞赧,稍稍偏过了头。 “累了吧……你安心睡,快到家了我叫你。” 钟磬音轻声对宁淅说话,像是很贴心的样子,不过宁淅其实睡得很足,一点都不困。 但宁淅更知道,钟磬音很需要自己现在“睡着”。 宁淅觉得更贴心的应该是自己,于是“嗯”了一声,侧过头,闭起了眼睛。 钟磬音在驾驶位沉默着磨蹭了许久,大概有十来分钟,吸了一支烟,好像心情终于平复、手也不再乱抖,才发动了车子。 车载音乐被切换成舒缓的钢琴曲,钟磬音开车很稳,但宁淅没有睡着。 【作者有话说】 小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6章 钟磬音的师弟 回家的一路上,为了装睡,宁淅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路不短,还有些堵,耗时很长,让本就在飞机上坐得腰酸背痛的宁淅更加难受了。 他坚持着没睁眼,直到听着声音和车速判断终于拐进了小区里。 钟磬音将车停下,没有提前叫醒宁淅,仍旧是安静地沉默了很短的一会儿,之后宁淅感觉他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脸。 钟磬音的手指冰凉,用关节轻轻在宁淅被空调风吹得滚烫的面皮上蹭了几下,低声道:“宁淅,醒醒了,到家了。” 被钟磬音碰到脸的时候,宁淅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狠狠地抖了一下,因此没有办法再装睡,缓缓睁开了眼。 钟磬音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脸上,甚至从指节换成掌心,于是轮到宁淅低着头躲避钟磬音的视线,且说不出话来。 “你早点休息。”钟磬音终于收回手,宁淅听到车门锁弹开的声音。钟磬音下了车,为宁淅提行李,宁淅便也跟下去。 行李被钟磬音提到楼宇门前,宁淅走上台阶摸自己的门禁卡,钟磬音望着他,说:“那明天见?” 在上飞机之前、在飞机上,宁淅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和钟磬音说,但装睡的时候一句句反刍剔除,觉得所有的话说不说都没有必要,时间太晚了,他本就不放心钟磬音开夜路,没有叫钟磬音上楼稍微歇一歇。 宁淅小声对钟磬音说:“路上慢点。” 他找到了门禁卡,门锁“嘀”一声打开,同时钟磬音从后面再次拥抱过来。 温热的气息凑在耳侧,凑在颈窝,不过几秒钟便离开,宁淅没有回头,听着钟磬音走下台阶,车门开了又关,接着发动起来。 “咔哒”一声,楼宇门超时再次锁定,宁淅定了定神,重新刷卡进去。 一分钟后,他再度折返,有些气恼地将遗忘在大门外的行李箱粗暴地拉了进来。 大部队人马要下午到,宁淅上午没有事,但是起得很早,谢双睿委托他来剧团一趟,正巧宁淅自己也想去,便同意了。 联合演出的剧本都是新的,但南北方风土人情不同,有一些即兴的东西——比如方言、典故之类的都要改,谢双睿带着宁淅和剧团里几个编辑商讨了约莫两个小时,之后叫大家各自再考虑考虑、提出新的建议,便就此散会。 第58章 宁淅拿着快要翻烂了的剧本,脑子里想着改梗的事情,皱着眉往大排练室走,推开门发现里面竟然不是林翊君的组,而是另外一个中层演员带的新人组。 ——钟磬音也在此列。 钟磬音和茜茜还有几个生面孔坐在一起,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宁淅,宁淅的眼神自然而然落到他身上,接着负责人站起来,迎到宁淅面前小心但亲热地打招呼,回过头比划了一下眼巴巴看着宁淅的一群鲜嫩得像地里刚刨出来的小葱一样的孩子们:“宁老师,这几个是招新进了我们组的,来来,宁淅宁老师,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打个招呼啊!” 宁淅声名在外,小孩儿们立刻站起来,从左到右依次自我介绍,几个熟面孔也跟着站起来,茜茜开口之前先眨了眨眼,很是俏皮地道:“那我还要不要自我介绍啊宁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钟磬音在旁边笑,看着宁淅说道:“宁老师,我叫钟磬音,二十五岁,白市本地人,一直特别喜欢您的剧——” 宁淅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笑,适才的烦躁消散了些,低声警告:“差不多得了。” 钟磬音闭了嘴,侧身用肩膀撞了一下站在他右手边的男生,小声催了一句:“你快说。” 很是随意的动作,宁淅的笑意却止住了。 男生长得不错,看着非常年轻,到钟磬音眉眼的身高,上前半步,不卑不亢地对宁淅点头致意:“宁老师,我叫具思飞。今年二十一,也是白市本地人,是钟……钟磬音的师弟……” 不扭捏,落落大方,吐字清晰,能算个好苗子。 宁淅听着具思飞介绍自己不仅与钟磬音同校同专业毕业,而且表演的启蒙老师是同一个,逐渐有些失去耐心,不过好在具思飞已经介绍完毕,换成了下一个人。 眼前明明不是迎新会,实在难得有带着自己组的人在宁淅面前露脸的机会,负责人趁机把剧本塞给了宁淅一份,笑着让宁淅帮忙看看。 宁淅接过剧本,摆摆手说自己空了会看,接着竟然没有出去,径直走去另外一侧,靠着落地镜前的扶手站定了。 负责人摸不准宁淅什么脾气,他们这边还要讨论剧本,因为宁淅在这儿全把人带出去不合适,但宁淅很明显又是要安静思考的模样,那这群人发表意见的时候吵吵嚷嚷,给宁淅惹毛了可怎么办??? 眼看着宁淅的样子是要在这儿扎根,负责人看了看时间,只差半个多小时便要去吃饭,索性牙一咬眼一闭,继续领着大家讨论起来。 宁淅随意在自己的剧本上写了几个可以参考的方言类改动,将刚刚负责人交给自己的剧本换了上来。 钟磬音这次参演的是一部外国话剧,这一系列都有些向“青春版”靠拢、吸引年轻人的意思,一出隐晦难懂的悲剧改得浅显了许多,而钟磬音有了之前主演的经验,加上外形条件很合适,拿的是“王子”这个主角。 宁淅本人一直不太赞同对于经典剧目的魔改,但是既然重山要做,他也希望能做得尽善尽美,如今和钟磬音的名声连起来——这本子没有绝对的女主角,女一女二戏份不相上下,挑大梁、担“票房压力”的,必然是钟磬音无疑。 再想明白一点,宁淅知道谢双睿在盘算些什么,给这些外貌条件优秀的孩子们挑出来,靠着“色相”和模棱两可的演技吸引观众,搞一点轻浮的水花,有了上座率就可以申请国家补贴,到时候再根据情况考虑把钱砸在哪边,现在大多数剧团都是这样运作的。 宁淅更清楚,越是这样轻飘飘地捧起来的人,越要有真实的、能够坠着他沉下来的硬东西。 宁淅随意在剧本上点了几个比较重要的场面和对白,听见那边忽地一阵笑声,他随意地看过去,就见十几个人围在一起,钟磬音在靠中间的位置,手臂曲着,非常轻松自如地搭在具思飞的肩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宁淅的眼睛有些不悦地微微一眯,低头翻了翻剧本,找到具思飞的角色——最后和王子决斗、想要用卑劣的手段杀害王子的反派贵族。 对手戏不多不少,却是最后一场大高光。这部剧宁淅看过国内外不同的剧团演过不少次,非常确认所有的观众都会对最后的场面印象深刻,甚至那些熟知内容的,会尤其期待他们的演绎。 宁淅烦躁地将自己的剧本换上来,一口气写了四五条建议,又一口气全部划掉了。 放饭时间是最能展现出年轻人和上了年纪的人大有不同的时候,不知道谁敲开了大排练室的人喊了一声:“盒饭到了!”,就听“嗷”的一声,小年轻们一个个像是饿了十年一样,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茜茜被热血的氛围感染,拉着钟磬音也要往外跑,却没拽动,拧着眉毛回头去看,钟磬音笑着把手抽出来,对她道:“你们先去,我问问宁老师对咱们的剧什么意见。” “哎宁老师忙的要死,有空搭你才有鬼了。”茜茜不赞同地摆了摆手,倒也没纠缠,具思飞看了看钟磬音,远远地向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宁淅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来:“那师兄,我和茜姐先去了,给你拿一份饭啊?” “啊,和林老师说也给宁老师拿一份,他们的餐和咱们不一样的。”钟磬音随口嘱咐,抬手让他们先走,负责人走去宁淅那边——用茜茜的话说,是“跪安”——也不知宁淅说了什么,负责人转过头来,挥手让大家赶紧出去,见钟磬音留下的意愿十分坚定,还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第59章 钟磬音当做没看见,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将大排练室的门推上,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也挡在了门外。 宁淅还撑在练功杆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剧本,钟磬音走上前去,站在离宁淅很近的地方,笑着看了一眼宁淅手里涂涂写写全是印记的剧本:“累不累啊,怎么还一直站着。昨天睡好了没有?” 宁淅心里本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听见钟磬音开口便好了很多,却还是有些压着,只摇了摇头没开口。钟磬音歪头看着宁淅的脸色,伸手将负责人塞给宁淅的剧本抽出来压在宁淅自己的本子上,有点小心地道:“宁老师……” 宁淅转过头来看他,钟磬音抿着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声音更轻了点:“宁淅,你看看我们的本子,提点宝贵的意见吧。” 【作者有话说】 小钟:一不小心没忍住亲了自己男朋友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37章 交往两个月接吻会不会太快 宁淅看着钟磬音的脸,钟磬音很好看,这是既定且客观的事实,但是在此时此刻,某一种程度上,钟磬音“好看”的概念被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将容貌忽略,带给宁淅的那些心软。 宁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厚厚的剧本递给钟磬音:“换你的来。” “好~”钟磬音接走剧本,转手就从后腰把自己的台本抽了出来。 宁淅看着钟磬音娴熟的动作,不由得有些无语,一边将钟磬音的剧本展开了,一边问:“早猜到我要这么说?” “一方面吧……我把剧本印了三份,总是保证身上带着一份的。”钟磬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宁淅用笔勾了几大段场景与对白、折起角,最后翻到末尾的重头戏,随口问了一句:“演雷欧提斯的是你那个师弟?叫什么来着。” “具思飞,他特别喜欢林老师,说自己看着林老师的剧长大的,这话我都没敢和林老师提。” 宁淅“嗯”了一声,将对手戏的部分划过几条,随便写了点意见,装若无意地道:“既然是同一个老师教过,表演方式都熟,这里你们自然一点,按照以前合作的感觉来就行了。” “以前也没合作过,其实我就只有一点印象,大四指导过他们一次汇报演出,思飞进团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还是他主动来找我了,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是亲师弟啊!然后又分到一个组里——” 钟磬音和宁淅说着,有些兴致勃勃起来,宁淅还算认真地听,走神的时候想这些话、这些事为什么不在发生的时候就在信息或者电话里告诉他,又想那阵子自己忙得回钟磬音一条消息少说都要隔上四五个小时,除了没营养的早安晚安吃了没,其实当真没聊什么。 钟磬音说了些具思飞的事,说得坦诚,一点心眼都没有,显得用话术套他消息的宁淅有些丑陋,于是宁淅清了清嗓,将话题又转回剧目上,在钟磬音的本子上写了几个自己觉得演得很好的经典版,又列了两个改编版,并且许诺说自己会挑时间看看最近最新的改编话剧,有什么想法会直接和钟磬音组的负责老师说。 钟磬音自然开心,也是做了一番功课的,看着宁淅写下的剧团名字,有些得意地指了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三个我都研究过,还联系了其中一位主演的老师,他推荐我去搜sn版本的话剧本子来的,可惜我在网上怎么都搜不到……” “你搜的不对,”宁淅也对sn版本改编略有耳闻,向着钟磬音伸出手,“手机给我,我给你搜。” 这个行为稍稍有些逾越,宁淅话比脑子快,说出去便觉得不合适,然而钟磬音一点芥蒂都没有,像是完全不觉得宁淅隐约有些侵犯自己隐私的过界,行云流水地掏出手机来解锁,放在了宁淅手心里。 手机带着钟磬音的体温,捂得宁淅稍稍脸烫,他心无旁骛地点开钟磬音的网页app,点进搜索栏,正要打字搜索,下面清晰又扎眼的几行搜索历史跳进了眼里。 “怎么接吻会舒服”、“和男朋友接吻”、“接吻的技巧”、“冲动之下吻了男朋友怎么办”、“交往两个月接吻会不会太快”…… 再往下还有些“异地恋应该聊些什么话题”之类的搜索项,宁淅已经没心思再看,只觉得脸上彻底烧起来,手心、手指碰到钟磬音手机的地方也烧了起来,整个人闷在厚重的毛衣里,热得后背上瞬间沁出了汗。 宁淅动作停顿的同时,钟磬音也看到了自己的搜索框,同时五雷轰顶地想起来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手机都搜索过什么要了亲命了的东西,想都没想地伸出手,一下子将屏幕锁上了。 屏幕霎时变黑,照出宁淅的脸,钟磬音沉默着在宁淅对面站了漫长的三秒钟,无声地捂住自己的脸蹲在了地上。 宁淅觉得钟磬音应该是想找到一个地缝钻进去,无奈大排练室的地板嵌合得实在是太严密了。 不知怎地,因为钟磬音这种快要冒烟了的程度的害羞,反倒可爱得让宁淅觉得好笑起来,他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降温,低声调侃钟磬音:“你不会想撞死在这吧?” 钟磬音没有回话,干脆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宁淅不由得笑了笑,道:“原来是想憋死自己。” “……真的想死。”钟磬音的声音闷闷地传上来,气若游丝,宁淅抵着自己的唇轻咳一声,抬脚踢了踢钟磬音的鞋边:“起来,像什么样子。” 第60章 钟磬音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脸涨得通红,说不上是羞的还是憋的,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不肯看宁淅,甚至不敢看落地镜,好一阵左顾右盼。 宁淅用自己的手机搜出了网页发到钟磬音的微信上,而后将钟磬音的手机放在剧本上还给他,钟磬音将手机和剧本接过了,捏在手里,抿了抿唇,轻声问:“你……你觉得快吗?” 钟磬音的声音略带沙哑,问得宁淅牙齿都有些发起软来,但宁淅不敢沉默太久,甚至不敢考虑,他怕钟磬音会以为自己在斟酌、在担忧、在无声的拒绝,因此很快便回:“不快。” 钟磬音又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宁淅不清楚具体是多长时间,只记得自己看到钟磬音将剧本与手机压在练功杆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宁淅的手臂。 他侧过头,微微垂着眼,很慢很慢地靠过来,宁淅的头原本低着,鼓足了勇气抬起来,也将眼帘稍稍阖上,轻轻张开了些嘴。 是软的,不算干燥,心跳让双唇变得麻木,呼吸下意识地停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觉。 宁淅有些头晕目眩,甚至记不清钟磬音什么时候从自己的嘴唇上离开,只知道接完这个吻后两个人都无言了许久。 既然亲吻是钟磬音主动,那么宁淅认为自己有必要先开口说点什么,可他又实在脑子一片木然,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看来也没学到什么技巧。” “不是……”钟磬音有些想要分辨,排练室的门突地被敲响,两人都被吓得一抖,齐齐转过头去,就见门被推开了,林翊君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注意影响!”林翊君原本还微笑着,看见钟磬音和宁淅之后立刻有些咬牙切齿,宁淅拂开钟磬音攥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镇定自若地向着林翊君走过去:“讲他们组的新剧本而已。” “照照镜子在说是不是‘讲~剧~本~而~已~’吧!”林翊君指了指宁淅的脸,将手里的塑料袋递进去,“你们俩的饭,听茜茜一说我就知道你俩没憋什么好屁,这还是在单位里呢,收敛点行不行?” “真的是讲剧本,不信算了。”宁淅接过林翊君拿来的午饭,伸手将林翊君推出门外,将门关了,一转身才发现钟磬音就站在自己身后。 宁淅随手将餐盒放在门边的椅子上,一时间没说出什么话来,感觉钟磬音的手隔着毛衣搭在自己腰间,属于钟磬音的味道正式地挤压过来。 有些笨拙,有些生涩,有些不讲道。 宁淅反手摸索到门把手的位置,向下扣动,清脆的“咔哒”一声在室内激起回响。 钟磬音的行为没有停顿,像是受到了肯定与鼓励,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过了午饭时间,负责人第一个回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大排练室虚掩着的门,探头探脑地看进来,与钟磬音对上视线。 钟磬音还在吃饭,对着负责人眯起眼睛笑了笑,负责人安心地推开门,视线在排练室内转了一圈,走到钟磬音旁边坐下了:“宁老师可算走了啊。” “走了,下午不是有接待嘛,他说要先去找一下谢团。” “哦哦,”负责人点着头,看了一眼钟磬音的盒饭,“哎,你今天吃‘高级餐’啊。” 钟磬音笑了笑,摸出塑料袋里剩下的备用筷子递给负责人,解释:“林老师来给宁老师送饭的,顺便给我也拿的老师们的餐。” 负责人也不客气,接过筷子夹了一大块小炒黄牛肉塞进嘴里,颔首道:“哎,林老师嗜辣如命,就爱给其他人也点辣的吃,磬音啊,你是不是不怎么能吃辣?我看你嘴都给辣得肿了,一会儿记得涂点唇膏啊。” 钟磬音抬起手,用手背挡了一下自己的嘴,含糊地回:“是,这菜是……是太辣了。” 负责人点点头,又夹了一块子肉,辣椒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谢双睿为了尽地主之谊,特意为联合表演的演员们另外租了场地,宁淅不情不愿地被调派过去,平日排练研讨剧本,周末或者晚上安排着演出,深切感到与钟磬音的相处时间被严重压缩,只能偶尔发发消息。 【作者有话说】 磬音:斯哈斯哈……斯哈斯哈…… 第38章 恋爱多久可以请男朋友上门 明明相隔不远,但是只能通过电波交流的滋味实在难熬。钟磬音那边的排练也时间紧密,有时候宁淅闲下来,钟磬音不见得有空,因此极少数独自对着手机、对着聊天界面发呆的时候,宁淅也会想,以前自己躲着钟磬音的时候,怎么会觉得这孩子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实在闲过头的话,宁淅更是会非常没有道地去想具思飞——钟磬音的亲亲好师弟,现在正和他每天都黏在一起、看钟磬音的眼神满是崇拜的那一个。 宁淅有时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因为钟磬音在业务能力方面着实没什么值得被崇拜的地方,具思飞真的有问题;有时又觉得自己无取闹,因为他连自己对“喜欢”的感觉还无法掌控,就要妄自揣摩别人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 第二周的周末,钟磬音总算有了时间,特意跑来看宁淅的演出。 联合演出里宁淅只做主配,重山在话剧界的地位本就不如另外两个剧团,他自己觉得学到了很多,一丁点委屈都没有,反倒大有助益。钟磬音坐在下面看,却觉得演男主的那个牡丹剧社的演员不过尔尔,完全没有宁淅一半出彩,不过这个剧本也不过尔尔,真让宁淅演主角实在浪费。 第61章 演出结束,钟磬音站起来朝着宁淅的方向鼓掌,宁淅向他望过来一眼,而后谢了幕直接退场。 已经演过几轮,大家不用再去聚餐,宁淅卸了妆换好衣服便从侧门走出来,钟磬音在外面等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宁淅。” “嗯。”宁淅对着钟磬音笑了笑,天气已经很冷了,钟磬音掏出手机叫车去饭店,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指尖便冻得通红,不由得嘀咕:“早知道开车来。” 宁淅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身体微微向着钟磬音的方向倾斜。陆续有其他演员走出来,自己剧团的会问一声“宁老师好”,看到钟磬音便说“磬音也来了啊”,于是钟磬音便要笑模笑样地站直恭维几句,其他剧团的人出来同宁淅问好,宁淅要顺便介绍一下钟磬音,于是钟磬音又要站直身体点头哈腰地谦虚恭维,还与其中几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宁淅想,确实,应该让钟磬音开车来的。 那样在地下车库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安静地接吻,开去饭店的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打扰。 网约车来了,宁淅先坐上去,钟磬音选的馆子有些偏老白市人才知道,需要走街串巷钻胡同,因此坐去了副驾驶,为司机指路。 钟磬音笑着拧身和宁淅说了几句话,宁淅觉得他这样容易晕车,便叫他老老实实地呆着算了。 吃肉锅的苍蝇馆子,冬天人尤其多,拥挤又热闹,饭菜的味道倒是不错。 钟磬音这阵子终于摆脱了节食地狱,吃得十分欢快。宁淅不知怎么,大概是被煤气或者热气熏得发晕,胃里隐隐有些恶心,只慢条斯地吃,挑拣骨头多的那些肉,很快就在手边堆起来一小摊,没让钟磬音发现他其实吃得不多。 馆子里虽然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但半数桌子上都有人抽烟,宁淅很想抽一支,拿起来含在嘴里又觉得实在不好,便对着钟磬音晃了晃烟盒站起身来:“出去一下。” 钟磬音手上还是油滋滋的手套,忙不迭地摘掉跟着站起来,顺手把自己的棉服递给宁淅:“穿件衣服啊。” 宁淅披着钟磬音的棉服,站在馆子外面吹冷风。 这家店实在是太过火热,大冷的天,店外都还站着许多等位的人,一个个锁着肩膀吸着鼻子,眼皮都冻得通红。 而且它们家不开放线上排队,就算打了电话预约,也一定要过来取号,因此,钟磬音是叫了具思飞来提前排队的。 宁淅跟着钟磬音过来,具思飞已经坐在了差两个号就叫座的位置,时间刚刚好。 宁淅心里有些别扭,具思飞笑着叫他“宁老师”,宁淅没会,具思飞又笑着叫钟磬音“师兄”,钟磬音也对他笑了,还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辛苦你了啊。” 具思飞站起身来穿衣服就要走,宁淅觉得更别扭,板着脸说:“大冷天叫人排队没道,一起吃吧。” 他说得违心,口气和表情都不怎么好,钟磬音没有拍他的胳膊,只是笑着解释:“我花钱雇他来的,这是咱们家的跑腿伙计。” ——话说得像划清界限,其实内里的亲热谁听了谁都知道。 具思飞笑着乐颠颠地走了,宁淅心想,除非给林翊君一座金山,或者白市的一套房,不然让林翊君来帮自己排这种队,痴心妄想。 烟草的辛辣驱散了肺腑之间的苦味,冷空气让人降温清醒,耳边没了那些嘈杂的对话声,让宁淅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不过难得和钟磬音一起出来,难得两个人“约会”,宁淅不想破坏气氛,把一支烟吸完便折返回去。 看得出来钟磬音是真的很喜欢这家店,宁淅抽根烟的功夫又叫上来了一份排骨一份牛腩,宁淅坐回位子,想要把衣服还给钟磬音,钟磬音便向着他看过来,轻轻地“哎”了一声。 宁淅问着:“怎么了?”,顺着钟磬音的目光往下看,发现蓝白色的棉服偏下的位置,烫出来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黑色的洞。 宁淅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格外地难受,对钟磬音道:“我赔你一件,你今天先穿我的回去。” “没事的,”钟磬音看着宁淅笑了笑,他看宁淅的时间有些久,缓缓地眨了两下眼,好似想起来了点什么,不过还是只重复了一遍:“没事的,谁跟男朋友计较这个了?” 大概八九年之前,林翊君便不留情面地在感情方面评价过宁淅,说他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那时候宁淅已经挣扎出了因为烂人而痛不欲生的边缘,自认为封心锁爱,但还是很客观谦逊地接受了这一评价。 现在,宁淅不得不从久远的记忆里重新翻出林翊君的简短评价来。 因为钟磬音只是笑了笑,说了“男朋友”三个字,宁淅便忘记了自己在头痛,忘记了具思飞这个人。 饭后,钟磬音重新叫车,先送宁淅回去。 小馆子的胡同很窄,他们要向前走几百米,宁淅没有反对钟磬音的提议,只是往前走着。 这里离胜果城很近,步行不过二十分钟,但钟磬音没有邀请宁淅去自己家里的意思,宁淅便也不提。 他走在钟磬音身后一点,钟磬音在前面说着话,宁淅低头的时候能看见自己不小心烧出来的烟洞,随着钟磬音不肯好好拉上的棉服晃来晃去,里面有雪白的鸭绒探出头来、钻出身体,飘飘荡荡地飞走。 宁淅感觉那些鸭绒要飞进自己的气管里,实在是受不了,掏出手拽住了钟磬音的胳膊让他停下了,低头给钟磬音将棉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第62章 “能不能好好穿衣服。”宁淅说话的时候皱着眉,有些责怪的口气,钟磬音对着他笑,脸上带着刚刚吃饭时被热气熏出来的红,呼吸的烟雾飘散在空气里。 钟磬音稍稍向宁淅靠近了一步,两个人之间有些挤了,宁淅看着他,没有后退,但是钟磬音又退了回去。 “宁淅。”钟磬音叫了一声宁淅的名字,音量已经够轻了,之后还用更轻的声音说:“好想接吻。” 宁淅快速地抿了一下唇,然而钟磬音已经转过身,肩膀挨着宁淅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小巷里来往有很多人,宁淅猜测钟磬音应该是顾忌这些,但是其实箱子里的灯非常非常非常的暗,就算不能冒险接吻,拉着手肯定是看不见的。 ——不过迎面偶尔会开过车来,车灯打得十分的亮,什么都能照得一清二楚。 宁淅忽然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在中国最南方最南方的地方,在温热的夜里,钟磬音坦白说自己恋爱的时候,是不会没在外和男朋友牵手的。 宁淅的手搁在自己的口袋里,其实他穿得并不少,而且刚刚还吃了热锅,正是暖和的时候。 但是慢慢地攥紧一些时,宁淅会觉得,自己的手正在一点点地变凉。 钟磬音一路将宁淅送到楼下,司机打着双闪在等,他们缺乏接吻的机会,甚至连拥抱都很难,钟磬音只是握着宁淅的手腕,宁淅便也搭住了钟磬音的小臂,对他说:“到家和我说一声。” “嗯,”钟磬音看着宁淅,眼睛和嘴巴都在笑,他用另一只手覆上宁淅的手攥了攥,“好。” 后面又有车过来,按着喇叭催促了一声,钟磬音匆匆忙忙地说着“再见”往台阶下跑,宁淅目送他离开,对着车辆消失的方向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站在楼道门的门口,开始搜索“恋爱多久可以请男朋友上门”,得出来的答案都不尽如人意,于是宁淅又在最前面加入“同性”两个字,刷新后的结果竟然也没有什么变化。 宁淅删掉搜索记录,退出了浏览器。 【作者有话说】 钟磬音,一款新型柳下惠。 宁淅:忍的很好,不许再忍了。 第39章 搞地下恋还是偷情 当晚,宁淅很晚才睡,做了不太好的梦,反复醒了几次,最后一次醒来时天亮了,虽然闹钟还没响,宁淅还是起了身。 睡眠不好的后遗症凌迟着身体,宁淅出来得早了些,气温也比前一天又低了些,网约车司机偏偏来得晚了些,致使宁淅愈发难受,没有去买早饭。 等到车子停在重山话剧团的大门门口,宁淅才清醒过来,自己稀里糊涂输错了目的地,应该去临时剧场才对。 反正人来都来了,宁淅将错就错地下了车,神色自若地进了大门,见到第一个迎上来打招呼的人便说:“叫谢团去小会议室,我在那边等。” 那人匆匆忙忙地跑了,预计会以为宁淅是特意早来了将近一个小时,有重要的事情和谢双睿说,一会儿还要赶回临时剧场。 宁淅坐在小会议室里,给临时剧场的人发了消息说自己回重山有事、晚一点再到,谢双睿推门进来,后面居然跟着林翊君,齐刷刷地问宁淅:“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至于吗。”宁淅没想到这俩人反应这么过度,把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另外一组的剧本往前推了推,“最近杨梁贤他们组的几个本子,说找不到sn版本改编,我给打印出来了,和牡丹九月那边两个团的编剧也讨论了一下,增减了些内容,你们看看。” 谢双睿“哇”了一声,说着“可以可以”,一屁股坐在宁淅身边就开始看剧本,林翊君笑眯眯地看了宁淅一眼,看似随口道:“杨老师那组,第一个剧的首发是钟磬音吧?” 宁淅正是全身难受的时候,懒得林翊君,活动了一下手指道:“是。” “难为宁老师这么为剧团考虑,大早起火急火燎跑这一趟。” 林翊君说话有些阴阳怪气,谢双睿却来了一记真诚必杀技,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宁老师真是辛苦了诶!” 宁淅也不算无功受禄,闭着眼睛缓解自己天旋地转的感觉,故意笑着对林翊君说:“我一会儿就要回临时剧场那边了,时间紧任务重,不把杨梁贤和钟磬音都叫过来,该说的好好说说?” “对对对,翊君啊,你快去看看老杨和磬音来了没有,叫过来叫过来!要是没来就和谁说一声,到了就进来啊!”谢双睿大手一挥,吩咐下得无念无想,林翊君迫于团长的威压,不情不愿也只能去喊人。 二十分钟后,一脚刚踩进剧团大门的钟磬音被拖进了小会议室里。 他倒不算一脸懵逼——最开始还是懵的,但一听说是宁淅过来了,立刻变得十分雀跃,脚步都欢快起来,进到会议室里先喊了一声:“宁老师!”,之后才分别喊了“谢团、林老师、杨导”。 其他人都不在意,宁淅只“嗯”了一声,活动着稍微麻痹的手指,眼皮都没掀起来,唯独林翊君心里有鬼,瞥了二人几眼。 小会议室是一张茶桌、一张三人沙发和四张单人沙发,其他人将单人沙发都占了,钟磬音来得最晚,只得一个人坐去了三人沙发上,没过多久,宁淅一边给他讲着剧本,一边也图方便挪了过去。 林翊君眼皮跳了跳,然而所有人看着都波平如镜,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任何波澜。 第63章 宁淅手里的剧本没改完,只潦草地标注了前三分之一左右,中间有个逻辑不平顺的结,谢双睿让负责人去叫了自己这边负责的编剧进来,靠在沙发背上不断地摁着圆珠笔尾巴皱眉思考,负责人和编剧回来之后,编剧坐在了原本宁淅坐的单人沙发上,宁淅便失去了坐回去的可能。 林翊君的眼皮又跳了跳。 钟磬音稀里糊涂地跟着思考,也想投入一些,但身边的宁淅一直在不停地曲张五指,攥成拳又伸展开,钟磬音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宁老师,手怎么了吗?” “嗯?”宁淅原本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听见钟磬音这么问,手指又活动了一下,回答:“有时候休息不好就会这样,手指发麻。” “挺严重的吧?这不是心脏不好才会这样吗?”钟磬音瞬间皱起眉来,声音也大了一些,手比脑子快地伸出去,一下按在了宁淅心口的位置。 宁淅微微一怔,那些没醒的瞌睡霎时全醒了,愣愣地瞪大眼看向钟磬音,钟磬音也愣了一下,很想快速地抽回手来,但又觉得那样更不对劲,咬着牙硬是等了一会儿。 “磬音还懂这些啊,有机会给我也号号脉。”林翊君笑呵呵地在旁边说话,钟磬音慢慢将手收了回来,宁淅站起身,走去窗边,摸出一支烟来点燃了。 宁淅背对着其他人抽烟,借着夹烟的姿势,将手抵在了靠近自己心口、靠近刚刚钟磬音碰到的地方。 羊绒衫不够厚,所以能够清晰地摸到心跳很快,用年轻人的话来说,超级无敌的快。 一开始是因为各种综合原因有些过速,但是宁淅知道,钟磬音是感觉出来了,他手掌下的心脏的跃动速度是陡然间加快的,因此才让两个人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宁淅一支烟没有抽完,林翊君先站起身,招呼道:“各自组里还有事呢,杨老师,二位你们先去把宁老师带来的这套剧本复印几分给孩子们分一下吧,谢团和我要盯着别的。” 他说完这句,又十分随意地接:“宁老师也该过去那边了吧?磬音,你一会儿往外送宁老师一下。” 钟磬音放下剧本,连忙站起来道:“好的林老师。” 其他人陆陆续续出去,钟磬音跟到门口,还没将会议室的门关上,就听站在窗边的宁淅低低地道:“反锁。” 钟磬音觉得自己的心跳一时间也猛烈地快起来,他迅速关门反锁,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拉上了窗帘。 厚重的布帘霎时挡住所有不算温暖的日光,宁淅身上和嘴里的烟味都很重,味道有些发苦,随着呼吸交织的动作而慢慢变淡。 宁淅能感到钟磬音吻得很用力,不如说太用力了,有一点痛,鼻息艰涩地贴在宁淅的面颊上,甚至偶尔睫毛会微微颤抖着自宁淅的脸上扫过。 宁淅觉得很喜欢,连带着之后严丝合缝的拥抱,和钟磬音用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喊他的名字,都让宁淅觉得很喜欢。 宁淅抱着钟磬音,烟蒂掉落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向上飘起白雾,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钟磬音的心跳,忽地有些委屈,忽地又有些冲动。 “……和他们说明白了算了。” 宁淅咕哝了一句,怀里钟磬音的身体却僵了僵,他微微后退,于是紧密的拥抱出现缝隙,又有微凉的空气挤进两人之间。 宁淅看见钟磬音脸上的诧异,抿了抿唇,做出让步:“不想刻意说?其实也没必要瞒着,搞地下恋还是偷情啊现在这算?” 然而钟磬音还是不满意,他不甚赞同地微微皱眉,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拥着宁淅,轻声道:“别这么想,你的受众群体不要了?万一真有偏激的在你演出的时候砸场呢?剧团也受影响。退一步讲,就算外面的忽略不计,团内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这么多嘴,万一有谁心思一错,你能知道吗?能防备得过来吗?” 宁淅很想具体地问一问钟磬音,自己不过是谈个恋爱,到底能造成什么翻天覆地的影响,钟磬音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微微眯着眼靠过来,轻轻摩挲着宁淅的唇,低语叮咛:“先不说……最起码暂时先不说,宁淅,忍一忍,慢慢来。” 宁淅闭着眼睛算了算,从第一次与钟磬音接吻之后,不算太过漫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连牵手都没有。今天的接吻不像是吻,第一次是对宁淅的安抚,第二次更像是钟磬音在堵自己的嘴巴、堵住那些一厢情愿的话。 但是今天的宁淅身体不适、脑子不清楚,小会议室里昏晦不明,钟磬音的怀抱很暖,吻也很暖,手掌托在宁淅的脖子与后背,带给他可以遗忘所有不虞的战栗。 钟磬音的吻技没有任何进步,接吻之后也只知道抱着宁淅一动不动,但是宁淅圈着钟磬音的腰背,闭着眼靠在钟磬音的肩头微微喘息的时候,又有了将那座贷款都还没还清的房子卖掉的冲动。 钟磬音送宁淅出门时,遇到了迟到许久、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的具思飞。 宁淅脸上戴着口罩,身边站着钟磬音,心情尚好,冷漠地看着具思飞倒反天罡地先对着钟磬音喊了一声“师兄”,之后才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到的中学生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宁淅说:“宁老师好。” 钟磬音在给宁淅叫车,应声应得很随意,但是笑得有点过分灿烂,宁淅冷眼看着具思飞,难得只说了一句:“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小钟:好冤枉!我笑得很开心的原因和宁老师没骂人的原因是一样的—— 第40章 我就是喜欢宁老师怎么了 听见“特赦”,具思飞立刻溜之大吉,就好似宁淅是会吃人的怪物一样。 钟磬音叫的车来了,招呼宁淅上去,十分殷勤地为宁淅拉开车门。宁淅坐进车里,将车窗降下,微笑着对钟磬音道:“车费发给谢团,让他给你报销。” “说什么呢……”钟磬音的手指快速地蹭过宁淅的下颌,仿佛只是在收回手时无意间碰到了一般,他低头看着宁淅,因为眼睛的形状实在是好看,卧蚕挤上去,明明在冬天,却好似眼中盛着两汪春水似得。 “回去吧,外面冷,我走了。” “嗯,再见~” 钟磬音笑着对宁淅摆手,宁淅将车窗升起,同时车子发动起来。 在窗户彻底闭合、车子开始前行时,宁淅看到钟磬音仍站在原地,而在他身后,剧团主楼玻璃大门的后面,站着一个人。 ——具思飞。 迟到了的具思飞,一看就是在等钟磬音。 宁淅的眉皱了起来。 今日重山的午饭送来的晚了,大家一边等待着一边讨论剧本,但多少因为肚子饿而有几分焦虑不安,渐渐说起闲话。钟磬音、茜茜、具思飞坐在一处,钟磬音看着手机,具思飞可怜兮兮地垂着眉毛,同茜茜“哭诉”早上的遭遇。 “真的是吓死我了……宁老师看我的眼神好像迟到和犯了要诛九族的罪一样……我这辈子再也不敢迟到了……”具思飞捂着自己心口长吁短叹,茜茜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以后不迟到了还不好么!哎呀,宁老师就是这样的,你这还算轻的呢,剧团里除了林老师之外谁没被他骂过啊!哎所以宁老师和林老师特别好嗑你知道吗,我和你说有一次……” 茜茜开始喋喋不休自己的嗑cp心得,大家显得无聊,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讨论,韦捷也从另外一组过来,正想加入对话,意外瞟了钟磬音一眼,“嚯”地一声:“磬音!你这是和谁说什么呢——” “啊?”钟磬音笑眼弯弯地抬起头来,略微有些讶异地看向韦捷。 “我问你看什么呢,还是和谁聊天儿呢啊?怎么能笑成这样?” “啥啊?早晨宁老师不是过来送剧本吗,我问他剧本的问题呢。”钟磬音大大方方地把与宁淅的聊天界面展示给韦捷,韦捷随意瞟了一眼也懒得看,摆手撇嘴道:“妈啊你笑得那春情荡漾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背着我们偷偷和哪个小姑娘搞在一起了……” “噢哟,小姑娘哪有宁老师招咱们磬音喜欢啊~磬音喜欢宁老师喜欢得就跟自己是小姑娘一样哦~”茜茜掐着嗓子翘起兰花指比比划划,钟磬音轻咳一声,微红着脸将手机收起来,嘟囔道:“差不多得了。” 具思飞打量着钟磬音的神色,小声问:“师兄,你特别喜欢宁老师啊?” “思飞你不知道吧?磬音当初盯着咱们剧团面试就是为了宁老师啊!他家里收藏的宁老师的演出节目单有这——么厚,”韦捷一屁股挤在了钟磬音的椅子上,还顺便将钟磬音拱去一旁,双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尺寸,“这货完完全全宁老师脑缠粉,估计以后宁老师恋爱结婚了他要破防粉转黑的那种!可千万远离啊!” 钟磬音差点被韦捷从椅子上挤下去,无奈地站起来,十分坦然地双手抱臂靠上练功杆:“我就是喜欢宁老师怎么了!” 这句话往常钟磬音也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说的坦然无畏,但还是第一次像今天这样,带着忐忑而心跳加速,手指隐秘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语气不像以前那样干脆笃定,带着一种轻飘的软,表情也有些微不自然,不过茜茜和韦捷都没放在心上。 具思飞抬起头看向钟磬音,钟磬音对着他一挑眉:“有意见?” 茜茜知道具思飞一直崇拜林翊君,当即拍着手怪叫起来:“哦——哦——对家两大粉头掰头现场啊——一线特派记者茜茜为您报道!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现场观众吧!” 韦捷配合着茜茜乱闹,其他人也哄笑着起哄,具思飞仰着脸看着钟磬音,过了几秒后摇了摇头,笑着回答:“没意见。” 有人来敲门说饭终于到了,民以食为天,所有人当即放弃了凑热闹,纷纷起身往外去拿饭。 钟磬音走在后面,具思飞也落后了几步,跟着钟磬音旁边,看着想说什么,但是钟磬音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还不快点跑?有人会拿两盒的哦,一会儿你的饭就叫别人抢没了。” “那你怎么不跑?” “我可以问你们林老师要‘高级餐’,”钟磬音得意地对着具思飞笑了一下,“羡慕吧?嫉妒吧?你的偶像可照顾我了~” 钟磬音是装出来的挑衅和小心眼,具思飞看得出来,不由得失笑,摆了摆手,加快了脚步。 晚上多走了一轮排练,宁淅从临时剧场出来已经快要八点,天色黑压压地沉下来,又被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托起。哪怕穿着厚实的衣服,因为肚子里没有可以支撑热量的食物,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冷透了。 为了避免自己被冻死,宁淅随机选择了一家面馆点了热汤面。排练结束时他就给钟磬音发了消息,一直到面汤上桌、吃了两口之后,才收到钟磬音的回复: 【我还在剧团呢,下午杨导开会讲你早上给的本子,我和茜茜还有思飞都觉得有要商量的地方。】 第65章 茜茜在这部剧里演钟磬音的婚约者、恋人,也是具思飞角色的妹妹,一个凄美哀婉的角色,与钟磬音有重要的对手戏,宁淅认为她与钟磬音多多讨论是很有必要的。 同,具思飞同钟磬音多多讨论,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不知怎么,宁淅看着信息上“思飞”两个字,就像一笔一划都化成了小小的刺,扎得他心脏每一跳都百般不适。 宁淅简短地回了钟磬音的消息,叮嘱他要吃饭保暖,自己默默地将面吃完。热汤面的暖烫进四肢百骸,让原本寒冷的身体迅速开始发汗,变得不适合再立即走出门去。 宁淅坐在位置上等汗落下,反反复复看着钟磬音发来的消息,手指动了动,试探着问:【有这么大问题?】 消息发出去,宁淅不等钟磬音回复,又紧忙发送了:【晚上我给你看看。】 聊天界面上钟磬音的昵称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宁淅实在不想看到任何来着钟磬音的回复,也知道只要拖延、犹豫、纠结一秒钟以上,自己就会因胆怯和梭巡而改变想法。 于是他直接放弃思考,任凭冲动的意识控制自己的行为,输入了:【去你家。】 消息发出去的一刻,“对方正在输入中”重新变回了钟磬音的名字。 沉默无声的一分钟之后,钟磬音的电话打来了。 宁淅按下自己总是想要跳到喉咙去的心脏,接起电话,短促地:“喂。”了一声。 “宁淅?”钟磬音不知道躲在哪里,又轻又低地叫着宁淅的名字,男生的声音其实带着年轻的清脆,但被网路加工出沙哑,平添了些性感的磨砂质地。 宁淅快速地吸了一口气,强硬地道:“我这就去你家。” “啊,别,不是……很晚了今天,你排练又累……” “说完就走,不当面讲不清楚。不用你送,我坐地铁回。” “不是不是——”对面的钟磬音声音紧张起来,“咱俩住的很远,太折腾了,不然明天我早点结束,去临时剧场找你?” “更不方便。”宁淅的语气斩钉截铁,好像是剧目里说一不二的暴君,“我已经在往地铁走了。” “不是,哎、你先别走!”钟磬音愈发着急,听着像是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来飞到宁淅身边,最终因宁淅的不容置喙而妥协,用莫名有点可怜的语气问:“今天实在太晚了,不然明天?明天我排练完就回家……啊,也得看你的时间,咱们明天五六点再——” “那就明天。”宁淅斩钉截铁地打断钟磬音的话,顿了顿,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冷冰冰的语气放软了些:“今天也不用说了,就凭你们几个也讨论不出什么来,你早点回。” 这句话反倒让钟磬音笑了一声,心情好似轻松了,对宁淅道:“好,我们几个小鱼小虾就不扑腾奋斗了,等明天宁龙王爷来指点迷津?” “……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是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然而事实上宁淅并不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会伤害人自尊的——具思飞完全没用,茜茜和钟磬音对剧本改编的解半斤八两,这三个人就是三个永远赛不过诸葛亮的臭皮匠,他只是阐述了一下事实——但宁淅抿了下唇,还是小声对钟磬音道歉:“对不起。” “别吓我,宁老师。”钟磬音笑呵呵地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宁淅听着他既然叫了自己“宁老师”,想必是回到了有人的地方,那么再说什么话就不方便了。 “我先挂了。”于是宁淅很是果断地说,又补充:“你快点回去。” “好,我知道了。宁老师也快点回。” 钟磬音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宁淅挂断电话,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说】 小钟:嘤嘤,林老师说我不能吃老师们吃的高级盒饭qwq 宁淅(皱眉+瞪眼):? 林翊君:……好你个! 第41章 少在这个时候叫我宁老师 与宁淅所住的新兴小区不同,钟磬音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便落成了的老小区里,没有高层,故而也没有电梯。小区和周边倒是比许多新小区还要干净,绿化尤其得好。 毕竟已经天黑,宁淅看不清太多东西,钟磬音带着他往自己住的楼栋走,大概是因为这里实在古老而没有那么多摄像头,进入门房大开的楼道后,钟磬音向后伸出手,宁淅仅仅迟疑了一秒,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两个人温度差不多,钟磬音的手更为湿润一些,带着宁淅上到四楼,感应灯依次亮起,注意力跟着分散,宁淅没觉得疲惫。 钟磬音的房门是密码锁,输入之前他特意侧过身,笑着对宁淅道:“我的银行卡密码。” 宁淅挺想吐槽一句跟他说这个干什么,却垂下眼,十分没有礼貌地看着钟磬音将密码输入,感觉自己就像是明目张胆地在抢男朋友房间的备用钥匙一般。 简简单单的一室一厅,干净整洁的程度一看就是连夜打扫过。户型小却胜在格局好,又或者主人的装修太有品位,因而不显得局促。 房门口放着两双拖鞋,钟磬音自然地穿走了一双,另一双是崭新的,上面的绒毛坚硬且执拗地立着,钟磬音也执拗地拉着宁淅的手,宁淅只好微微附身,单手脱掉了自己的鞋子。 钟磬音没有第一时间开灯,宁淅换好鞋后顺手关上门,感觉钟磬音在向自己贴近,于是扬起下巴闭上了眼睛。 第66章 这次钟磬音吻地没有那么的凶了,宁淅的脸被他捧着轻轻磨蹭,钟磬音的手指和嘴唇都很温柔,接吻结束之后,叫着“宁淅”的语气也很温柔。 他抬手打开灯,又吻了吻宁淅的唇,继续叫:“宁淅。” “磬音。”宁淅同样轻声喊了钟磬音的名字,有些想笑,钟磬音明显不是为了说什么才开口,只是反复叫着宁淅,反复地接吻,像是撒娇一般。 让宁淅忍不住觉得,如果能和钟磬音住在一起,住在这里、或者不住在这里都好,每晚这样一起回家,在门口一起接吻拥抱,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至于剧本讨论,就没那么多美妙在了。 概因钟磬音独居,沙发是单人沙发,茶几也是装饰性的,放上马克杯之后两个人的剧本铺开很是吃力,钟磬音挠了挠头,带着宁淅坐去充作餐厅的吧台。 高脚凳没有靠背,两个人坐得很近,宁淅说起话来不觉得,皱着眉将钟磬音加的一段注解全删掉、并且把人骂了一顿之后,才发现钟磬音的胳膊不知何时越过自己的后背撑在另一侧,而自己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靠在上面,肩膀同钟磬音紧挨着,与坐在钟磬音怀里也没什么区别。 宁淅脸热了一秒,短暂的羞赧让整个人的气势跌落,好在钟磬音认真地低头看着剧本涂涂改改,没感觉到宁淅的不自在。 宁淅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钟磬音,男生的眉毛也苦恼地皱起来,眼瞳黑白分明,眼角有淡淡的胭脂红色,睫毛勾人地向上翘,眨眼时,头顶的吊灯会在睫毛上过渡一圈暖色的光轮。 钟磬音身上有淡淡的香水的味道,不是任何一种宁淅闻过的大牌成品男香,又或者不是他身上的香水,只是每件衣服都沾染的衣柜香氛的气息。 宁淅觉得这个味道熏得自己鼻子有些痒,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入口的花茶已经冰凉,宁淅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去倒杯水。” “啊,昨天茜茜给了我肉桂苹果茶,要尝尝吗?”钟磬音睁大眼睛抬起头来,宁淅已经站起身向吧台外绕,钟磬音的手松开,很自然地随着动作抚过宁淅的腰背,很自然地说:“放在上面最小的那个柜子里了,茶包茶叶都在里面,还有咖啡,你看有什么想喝的别的吗。” 宁淅后背烧着,总觉得自己的衣服被钟磬音摸变了形,梗着一块抵在那片皮肤上,沉默着将肉桂苹果茶的茶包拿出来,沉默着路过吧台时顺手接过钟磬音笑着递上前来的杯子。 “谢谢宁老师~” 宁淅十分没有威慑力地瞪了钟磬音一眼:“少在这个时候叫我宁老师。” 钟磬音笑起来,攥着笔的手撑在太阳穴,转身在椅子上晃晃悠悠地看着宁淅,宁淅从饮水机处接了热水泡茶,钟磬音的眼睛往他的身后看了一眼,慢慢地将身体坐直了:“这个时间了,喝完茶我送你回去吧。” 宁淅转过头,顺着钟磬音的视线看到一个自设自拼的乐高挂钟,连带着还看到了几个封在防尘柜里的大大小小的乐高蝙蝠侠系列摆件,心里暗暗记下:“我坐地铁回。” “那怎么行。” “你开车过去,再开回来?别闹腾了。” “那也是……” 宁淅竖起一根手指,示意钟磬音闭嘴、这事没得商量,钟磬音只好乖乖把嘴巴闭上了,过了一会热又说:“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你给我老实的。”宁淅警告地瞥了钟磬音一眼,看钟磬音张了张口还要说话,不知怎地,脑子一热吻了上去。 肉桂苹果茶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衬得钟磬音的口腔寡淡发凉,让人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离开。 宁淅吻了个够本,直到有些喘不上来气,才稍稍后退,低声道:“你就老老实实待着,知道吗?” 钟磬音没有具体地回答,他的手压在宁淅的后背处,唤着宁淅的名字,垂着眼吻了回来。 宁淅觉得,“讲剧本”实在是个非常好、非常天才的由。 他不仅凭借这一由去到了钟磬音家里,而且是隔三差五地去,又能扮演不同的角色帮钟磬音对戏,又能与钟磬音拥抱、接吻。 有时在返程路上,站在人仍旧很多的地铁车厢里,宁淅会忍不住微微低头,手指隔着口罩触碰自己嘴唇的位置。 很满足,又有些……不满足。 一周只能这样见面三四次让人不满足。 只是接吻,也,让人不满足。 宁淅并不清楚钟磬音在恋爱上是怎样的步调,一直从网上搜索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显得很傻、更是没有参考价值。 元旦,联合演出的最后一场与钟磬音那边的首场撞在一起,一般而言无论如何不会这样排节目,但联合演出是三个团的较量,宁淅抗争未果,心情十分不爽地服从安排。 至于钟磬音,弱小可怜无助,没有力量抗争,只能服从安排。 因为是末场,又是喜气洋洋的节日,看过的没看过的人蜂拥而至,大剧院一票难求,不少人甚至没有票还要专程赶过来,就为了看看有没有现场退票、转卖的,撞一下这希望微渺的运气。 后台更是一片喧闹,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来送花和“慰问”,谢双睿和林翊君甚至都过来了。宁淅不是能应酬的脾气,甚至可以说是个会“闹事”的“不定时炸弹”,被隔在小隔间里化妆。 这里是整个剧场里最为安静的地方,宁淅闭着眼,任凭化妆刷在自己脸上扫来荡去,手中紧紧地握着手机。 第67章 他与钟磬音互相说了祝对方演出成功的话,互相说了不能看对方表演的遗憾。 但宁淅觉得自己的遗憾应该是更深的。这场表演钟磬音前后看过好几次,末场其实并没有特别重大的意义。但是首场主役,是非常不一样的。 白市里喜欢话剧的人一共就这么多,凑热闹的也那么多,全都挤在这边,宁淅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钟磬音那边的卖座率、控制不住去想钟磬音登台时,会看到的台下的观众席,究竟坐着多少人。 他甚至觉得仿佛自己此时此刻就是钟磬音的灵魂,站在冷清寥落的后台,偷眼看向场外,外面是安静的,只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人,有些脑袋凑在一起,聊得还是没有买到联合演出末场票、故而只能来看这边的遗憾。 但是应该不至于的。宁淅攥紧手机,不住地劝着自己。应该不至于的,谢双睿对钟磬音的剧投入也很大,买了很多广告,而且那边有几个算是小网红级别的新人,各大视频平台上记录的练习、ng、剧透小段子不断地在发,喜欢且追捧的人很多…… 宁淅曾经最为讨厌这种追逐虚拟流量的造星行为,最为讨厌演员是以自身而不是以演绎的角色来博取关注,但是此时此刻,他迫切地希望这一形式可以为钟磬音带去最为实际的、最肉眼可见的利益。 他希望,无论以何种宣传手段,钟磬音的表演,可以座无虚席。 【作者有话说】 林:早就说你是落伍了吧!现在是5g时代发短视频宣传就和过去电视报纸登广告是一样的! 宁:……╭(╯^╰)╮ 第42章 错过 联合演出早已经滚瓜烂熟、闭着眼睛走位都不会乱,最后一场没有任何由会不成功。有比平日更多了的一群人借着名头来鲜花、拍照、采访,宁淅被花朵的香水味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下场,把手里的几捧花随手塞给杂务,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钟磬音发来了五条新信息,宁淅点进去随意划了划,其中一条是长篇大论、两条是语音。钟磬音那边的演出要比宁淅早结束一个小时,那条长消息的措辞看着很亢奋,应该是挺成功的。 宁淅稍微放下心,暂且没有回复,想着等卸完妆、自己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再慢慢看、认真地回。 林翊君在台前应付了一阵,七转八转到后台来找宁淅,路上不断笑着和其他人问好,宁淅看见是他来,神色也缓和了,一边又打了一个喷嚏,一边有些瓮声瓮气地叫:“翊君。” “鼻炎犯了吧?最近天干,不然你以后随身带着个手持的加湿喷雾。”林翊君递给宁淅一包手帕纸,宁淅接过了,不知怎么又突然想起钟磬音来,微微晃了下神,听林翊君好声好气地问:“明天有个交流会,牵头的刚刚来找谢团,点名说请咱俩去。” “我不去。”宁淅直接一口回绝,林翊君倒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去。不过那地方离你家远,去了也不好回,不去更方便。人家点心星级的哦?你不去我可自己去吃了。” “把我的那份也吃回来。”宁淅笑了笑,专心对着镜子擦自己脸上厚重的粉底,林翊君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刚才‘那边’打电话,说票卖得不错,反响也挺好的。你知道了吧?” “磬音发消息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宁淅语气平平地接了一句,林翊君反倒莞尔,笑道:“得,我还以为你担心他担心得牵肠挂肚,下了台就没人影要去跟小男友打电话呢,看来还没失去自我,行啊宁老师,成长了。” 宁淅懒得林翊君这些关于钟磬音的挤兑,两个人随意说了些关于今晚演出和其他剧团演员的话,有人来叫着要准备去大聚餐、为姐妹剧团演员践行,林翊君替自己与宁淅应下了,起身出去继续和其他人聊天。 宁淅卸了妆,用纸巾吸着发丝上沾的水,稍稍侧过身转到一个旁人不好观察的角度,这才拿出手机,重新看钟磬音发来的消息。 长信息无非是一些失误总结,还有对于今日演出的激动,宁淅戴上耳机,点开钟磬音发来的语音,大男生略带亢奋的声音紧贴着头皮传导过来,像是从背后抱着宁淅,脑袋搁在宁淅的肩膀上,正笑吟吟地喋喋不休一般。 剧场去了很多人、比钟磬音想象中要多;大家配合得很好、但是有一幕退场时钟磬音不小心踩到了窗帘险些摔跤;演出结束后有人来献花、编剧和导演都十分满意…… 宁淅听着,不禁慢慢地笑出来,手指在手机侧边敲了敲,回复:【祝贺你。】 他又觉得,这样好的时刻,是应该为钟磬音准备一些礼物的,鲜花没有送,总该亲手送些别的。 晚上聚餐时,宁淅忽然生出了新的苦恼来。 随着首场开始,“讨论剧本”和“排练”的由就变得不是十分充分了。那么以后,要用什么样的借口去钟磬音的家里?又用什么样的借口可以…… “来来来!我——说两句!大家举杯啊——” 谢双睿哇啦啦大叫着起身致辞,满面通红到快要反光的得意春光,宁淅跟着其他重山剧团的人一道站起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按照剧团不成文的规定,大型演出之后的上午,主役成员们不会有任何练习安排,基本上就是点个卯在剧团里划水,直接请假休息也不是不可以。 第68章 宁淅和其他演员终于得以告别临时剧场回归大部队,早上相遇时,有几个人言谈还有些唏嘘。 宁淅站在车棚附近吸了一支烟,钟磬音还没有到,外面实在冷了,他不得不进去,但站着等人又很奇怪,于是宁淅拿着剧本,敲开了钟磬音所在组负责人的排练室的门。 新的一年,除了这一组之外,所有临时演出都结束,全部恢复成日常的几个小单元剧目,大部分人彻底清闲,几个出名的老师需要稍稍准备年终的答谢演出,整个剧团笼罩在轻松的氛围里,杨梁贤也是如此,尤其前一晚演出十分成功,他甚至叼着烟卷双腿搁在桌子上摇晃,因此宁淅推门进来时,这位年近五十的负责人差点被吓得摔下去。 宁淅没亲切地叫人“小心点”,反而眉头一皱:“干嘛呢?” “宁老师啊,快快快,来、来坐。”杨梁贤赧然坐直身体招呼着宁淅,宁淅却也不坐,径直问:“下次演出什么时候?我去看一眼。” “呃,这周四。正好,工作日估计人少。我直接给你留座?”杨梁贤对着宁淅笑了笑,宁淅颔首,将自己这几日陪着钟磬音过多次的剧本拿出来放在桌上:“你们组编剧是谁来着,叫过来。” 大清早就被高压枪逼着工作,任谁都觉得晦气,杨梁贤哭丧着脸走出门去找编剧,刚巧看到钟磬音迎面过来。 “嘘嘘嘘——”不待钟磬音打招呼,杨梁贤赶忙一通比划,手指指了指被自己关起来的小排练室的门:“磬音啊,你悄悄地去大排练室,千万别发出声音,‘阎王爷’正坐在里面呢,打扰到他,你的小命今日休矣——” 杨梁贤声音压得低,说得神乎其道,钟磬音还以为剧团里又来了什么“不可说”的大人物,忙不迭地点头,悄声比了个“ok”的手势,从小会议室门前头也不回地溜了过去。 宁淅同负责人和编剧谈了不短的时间,态度还算好,出来后找到谢双睿和其他几位老师打了招呼,顶着林翊君有些想要杀人的目光径直进了大排练室。 排练的人群三五成群地散开,有人见到宁淅进来,小声地打招呼——钟磬音和具思飞在中间靠前的地方,穿着戏服,各自手里拿着一把假剑,满脸认真地比划着。 “昨天的走位和调度有点小问题,今天说再琢磨琢磨。”茜茜发现宁淅站定在了自己身边,赶忙问好兼带解释,眼看着宁淅的眉毛皱了起来,语气不虞地质问:“排练那么多次没发现?” “不是大问题,就是小细节……”茜茜弱弱地辩驳一句,想了想,有些讨好地对宁淅道:“我们也都反省过了宁老师,今晚还说下班以后要一起再去讨论一下。” 宁淅沉默着没再说话。场内的钟磬音同具思飞穿着改造后的仿欧式贵族装束,腰、臀、腿紧紧地勒出轮廓,衬衫松散地垂着,扎束在手腕与腰际,随着动作像是轻薄小巧的荷叶上下舞动,显得利落而干净。 尤其衬着钟磬音的脸和故意烫成微卷的头发,衬着从飘扬的发丝间探出的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唇线,确实像个矜贵的王子。 宁淅深吸一口气,茜茜看他脸色阴沉,不敢再说话,默默地闭紧了嘴,悄悄向旁边移动了一些。 可以说,自从和这出戏相关的视频资料发出去之后,宁淅几乎把能关联到的、组里演员和组外成员发的短视频都看了一遍,甚至昨天回去,试探着搜索词,将许多观众拍摄的画面摇晃、视角歪斜的视频也看了一遍。 连带着,评论也都看了。 有点评表演的、有点评改编的、有点评原作的;有些刷着“一股翻译腔”;有些刷着“演员一直在秃噜嘴儿什么台词功底”;有些刷着“太用力了、表演痕迹太刻意”…… 吵架当然有,回护当然有,评价演员容貌身材的,自然也有。 【作者有话说】 小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宁老师也不知道x 第43章 宁老师和宁淅 宁淅一连刷过几条称赞钟磬音好看的评论,接着又一连看到了好几条将钟磬音和具思飞联系在一起的、他不想看到的评论。 顺着这些评论,大数据妄自揣测宁淅的心思,居然推送了一条钟磬音和具思飞所有在这部戏演员录制的vlog里露脸说话的视频剪辑来。 宁淅觉得自己也是有病,大半夜不好好睡觉找不自在,竟然真的点了进去。 合辑里的视频很多,加起来的时间很长,是让宁淅觉得比自己与钟磬音偶尔晚上独处时间还要多上许多的长度,钟磬音会自然地把胳膊搭在具思飞的肩上,歪过头同具思飞说话,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发梢会搭在一起。 下面有许多热烈的讨论,说得同真的一样的分析,宁淅觉得蓦然间有石头压在自己的身上,他果断地按掉手机,吞了一片安眠药。 闭上眼,眼前还是具思飞与茜茜对手戏结束,钟磬音笑着对他鼓掌,具思飞也快步向着钟磬音跑去、与钟磬音握手、被钟磬音拍上肩膀捏了两下的画面。 宁淅烦躁地坐起身来,又吞了一片安眠药。 宁淅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假的剑互相敲击的声音停了,人说话的声音响起来。 在关上门的前一秒,宁淅听见钟磬音的声音,很是惊喜的一声:“哎宁老师——” 而后他的声音被合起的门突兀阻断。宁淅在门口站了一秒,也就一秒钟而已,便径直离开了。 第69章 吃过午饭后,宁淅独自在后门外吸烟。 他披着浅蓝色的羽绒服,但周身好像散发黑气,其他吸烟的人不敢往宁淅跟前凑,纷纷挤去了车棚那边,说话声和笑声高高低低传过来,衬托得宁淅这边好像更加冷清了似得。 宁淅自己不觉得冷清,甚至还觉得那群人隔着老远都能吵得自己心烦,思考着要不要干脆找个没人的小会议室去抽烟,钟磬音推开门朝他走了过来。 “宁淅。” 钟磬音唤宁淅名字的声音很轻,像是被呵一口气就能融化的雪花,宁淅侧过身,看着钟磬音向自己走过来,感觉称呼就像是一个开关,叫“宁老师”时的钟磬音是其他人的好朋友、好同事、好师兄,而叫“宁淅”时的钟磬音,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无限温柔的恋人。 宁淅感觉撑在自己胸腔里所有那些顶得五脏六腑都支楞八叉的不存在的棍子纷纷融化在钟磬音的这一声呼唤里,他看着钟磬音走到自己身边,被钟磬音笑着轻轻握住手腕,继而沿着胳膊向上抚去。 不远处还站着人,饶是不会被发现,钟磬音的行为也有些恶劣,宁淅却没有反抗,细细体会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带着温度一路攀升到肩膀的位置,看见钟磬音粲然一笑,像是很满意似得,弯着一双桃花眼说:“果然吃回来一点了,真好。” 宁淅动了动唇,说不出话,钟磬音眨巴着眼睛放开手,将自己的烟掏出来问宁淅借火,一边说道:“看你中午好像没吃几口,还怕你最近又瘦了呢,今年冬天这么冷,不多存点肉怎么行,感冒发烧要吃大苦头的。” “吃那么多宵夜,还能瘦啊?”宁淅把火机给钟磬音,微笑着接了话,钟磬音也笑着点起烟吸了一口,顺手把宁淅的火机收进了自己口袋里。 最近往钟磬音家里跑得勤,从第二次开始,钟磬音家里的吧台上便多了吃的。 有时是钟磬音自己随手做的简易西餐或者面条,有时是外卖,有时钟磬音会在买想吃的东西的路上“顺便”到地铁站去接宁淅。最近宁淅洗澡时对镜自照,都觉得一向凸出的锁骨好似变得隐约起来了。 钟磬音抽着烟没说话,宁淅将烟夹在指间看了他一会儿,重新吸了一口,状若无意地道:“上午去看你们排练,说还有问题,晚上过去你家再看看?” “啊,今天不太行。”钟磬音眨了下眼,满脸的无辜,“今天下班以后我们组主役想自己聚个餐,然后我还想和茜茜思飞再讨论点关于现场的细节,反正住得近,就说去我家里了。” 宁淅顿了顿,但也只无声了几秒钟,便又开了口:“我过去不是正好,还能给你们点意见。” “还是别了吧,他们可能觉得怪尴尬的,都怕你呢。”钟磬音还是笑眯眯的样子,看在宁淅眼里多少沾点令人咬牙切齿的狼心狗肺,却又伸出手去,圈着宁淅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穿插交错,“而且说不上吃完饭都几点了,还要说半天……晚上都零下了,总让你大半夜来回跑我心里不安生。” 宁淅抿了抿唇,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所以怎么不留我住一次”,只是垂下眼眸,默默将钟磬音的手指也攥紧了。 然而,宁淅毕竟是宁淅,面对钟磬音那张脸的时候被蛊惑地转了性一样的乖巧,回头不用看到钟磬音的脸的时候,当即好似主人格被重新激活了一样,午休都还没结束,上一秒微笑着同钟磬音道别,下一秒沉着脸推开了谢双睿办公室的门。 不出所料林翊君正在和谢双睿讨论年末回馈演出的安排,看见宁淅进来后还对宁淅招了招手,和他说另一位资历低一些的演员报上来的剧目和宁淅的冲突了,问宁淅能不能换一出。 “换《二月》桥下独白。”宁淅快速回答了林翊君的问题,又问:“晚上交流会在哪儿?” 林翊君看了谢双睿一眼,又看了看宁淅,答出来了一个和钟磬音家步行不过十分钟的酒店招待厅的名字。 宁淅的心情忽而又好起来,他对着林翊君笑了笑,道:“下午我有点事,早走一会儿。晚上的交流会我也去。” “转性了?早就该这样嘛,哎宁淅啊,你就多和他们说说话——也别说太多,还是别说太多,好歹你听听别人说什么,对吧……”谢双睿站起身,拉着宁淅在沙发上坐下,语重心长地交代起来,林翊君看了看手里的节目单,又看着宁淅漠然的脸,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晚上十点,正经的讨论已经歪成三个人坐在地毯上抱着炸鸡啤酒外卖看电影时,钟磬音接到了宁淅的电话。 先是不可抑制的惊喜攀上心头,钟磬音立刻丢掉手里的啤酒罐子就要接,然而视线看到了茜茜和具思飞的脸上,又看到了茶几上翻开了十几页就没动过、已经沾染了炸鸡油污的剧本,蓦然间又生出来一种被教导主任查作业的紧张和畏惧感。 钟磬音竖起手机屏幕,给茜茜和具思飞看来电人,果不其然,那二人登时正襟危坐,不待钟磬音发话,茜茜直接暂停了电影,与具思飞比划半天,把台本翻过一页,突兀地大声讨论起来。 钟磬音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喂?宁老师……” 他先用称呼提醒了宁淅一下,心虚地瞥了一眼结结巴巴念着台词的茜茜,抬手将话筒拢住:“我们还在说剧本呢……嗯,在……茜姐和思飞都在……啊?!” 第70章 钟磬音末尾十分惊诧地叫了一声,几乎要站起来,茜茜台词也读不下去了,仰头用“怎么了怎么了”的眼神看向钟磬音。 “不、不太好吧,不是说了……”钟磬音已经站起身,满脸诡异纠结的神色看着茶几上的外卖,听筒里的宁淅沉默了几秒钟,接着用带着点笑意的,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那我把礼物给你,你出来拿一下,我就走了。” 钟磬音还没接话,宁淅那边又道:“怎么办呢,还说过去躲一下雪。” “做什么送礼物……下雪了?”钟磬音微微一怔,连忙转身走到窗边,果然看见了非常微小的雪花,当即有些焦急起来,一边走到门口拿大衣一边问:“你在哪呢宁、宁老师?” 宁淅报出酒店的名字,岂止是“不远”简直离钟磬音的家非常的近,是钟磬音走去隔壁楼栋的平台向外看,一眼就能看见那间酒店的灯牌那么的近。 “你等等,我过去接你啊。” “我自己过去吧,已经在路上了。” “哎你——”钟磬音用肩膀夹着手机穿鞋,略微有些狼狈,宁淅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他索性松了肩膀,任由手机滑落到地垫上,转头对茜茜和具思飞道:“宁老师在这边开会,刚结束,下雪了想过来躲躲雪,顺便和咱们说说戏,我出去接他,你俩快收拾一下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茜茜率先尖叫起来,钟磬音来不及等她反应结束,皱着眉挥了挥手,随便抓起门口的两把伞便跑了出去。 宁淅将手机放回口袋,看着眼前已经混到保安会对他打招呼的钟磬音小区的大门,轻轻呼了一口气。 热气被口罩挡住,变成恼人的潮湿,宁淅对着保安颔首,迈步进了门。 交流会一个小时前就结束了,宁淅也是一个小时前婉拒了林翊君要送他回家的邀请,拒绝的时候林翊君的表情很是微妙,应该是在下午的时候去翻过钟磬音留下的家庭住址了。 林翊君没对宁淅说什么,宁淅更不想同他说什么,只是拎着沉重的一盒乐高蝙蝠车积木,在酒店里站了二十分钟,又磨洋工走了二十分钟,接着在胜果城的小区大门外站了二十分钟。 一直站到意识到初雪飘落,手脚冻得失去知觉。 其实宁淅是有一股冲动的——尽管从来没这样做过,但宁淅确实知道钟磬音家的房门密码,他可以直接招呼都不打就去到钟磬音的家门口,直接招呼都不打就按开门锁。 这是宣告“所有权”的最佳方式,但也会是最让钟磬音尴尬、让一切都无法收场的方式,没有智的人才会做那样任性且幼稚的事。 “宁老师!” 宁淅已经走到钟磬音家单元门门口,听见钟磬音急切地叫声从头顶传过来,于是宁淅慢慢地抬起头。 钟磬音是真的很着急,衣服明显随便穿的,黑色的羽绒服里面竟然是居家服,裤脚堆围在鞋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两把伞。 ——他喊得是“宁老师”,而不是“宁淅”。 【作者有话说】 小钟:?????????? 第44章 有人在进行主权宣告 宁淅觉得自己的眼球在外面冻得发凉,如果眨眼变慢时,会体会到眼皮的温度降落下来。 他站定在钟磬音面前,也不知怎地,只是微微地、有些僵硬地笑起来,将手里给手指勒出红印的塑料袋递到钟磬音眼前:“给你的,庆祝你首场顺利的礼物。” 宁淅看着钟磬音的脸,或许是因为皮肤比较薄的缘故,只是这么一会儿,钟磬音的鼻子和眼角就已经被冻得红起来了,莫名显得有些可爱。 钟磬音的身上有一些油炸物的香味,掩盖着宁淅闻到过很多次的氛围香,宁淅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该在外面站那么久,因为心脏好像也被冻住了,只能恹恹无趣地跳动,一下比一下沉闷。 他想快些回家、快些逃开、快些远离这莫名让自己感到羞耻、感到压抑、感到悲伤的局面。 于是宁淅笑着弯了弯眼睛,对钟磬音说:“我就不上去打扰了。” 下一秒,宁淅看见钟磬音皱起眉来,将伞交在一只手里,一边接过宁淅拎着的大袋子,一边低声道:“说什么呢你。” 尽管对于别人的情绪一直麻木低敏,然而宁淅隐约觉得钟磬音似乎有点生气,他看着钟磬音转过身,把积木袋子也拎在手上,向着宁淅伸出了手。 “都冻透了。”钟磬音只是握了握宁淅的手,而后便松开了,侧身引着宁淅往上走,“快点上去。” 宁淅麻木地跟在钟磬音身后,钟磬音没有再向他伸出手,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牵着手带宁淅上楼。 站在钟磬音家门前,怔怔地看着钟磬音输入密码时,宁淅抿着唇,心里想的是: “——我明明可以直接输入密码进去的。” 而在外面、在钟磬音面前忍得住,不代表看见具思飞坐在钟磬音家的客厅里、带着有些慌张的笑容站起来打招呼说“宁老师”的时候,宁淅也忍得住。 茜茜的笑容也尴尬,但总归还算大方,具思飞一副局促的样子,像是他才是钟磬音的男友,像是被宁淅撞破了不该有的恋情而躲避视线。 宁淅冷着脸脱掉外套,看着钟磬音先将自己带来的积木摆去茶几上,猛然升起难以克制的冲动来。 他神色自若地将羽绒服挂好,之后十分自然地走到厨房的位置,拉开洗碗机、取出自己的马克杯,转身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包金桔干丢进杯子里,再绕过吧台,从饮水机的热水口接开水。 第71章 金桔的清香味慢慢散开,宁淅垂着眼看着橙黄色的果茶汁慢慢填满杯子,背对着其他人站直身体,重新走回吧台坐下。 一切举动都过于自然熟稔,宁淅相信茜茜和具思飞都能发现,也许也都能意识到什么,但是宁淅懒得去多想了。 只有单纯天真的钟磬音还什么都不知道,说着“是乐高啊”打开了封好的塑料袋,接着“哇——”地叫了出来。 钟磬音没再生气了,听着声音是高兴、雀跃的,宁淅的礼物选得很对,让他的心情不由得跟着钟磬音一起变好,不由得也笑起来。 因为心情实在很好,所以在具思飞犹豫着问出:“宁老师是……经常来师兄家里吗?”的时候,宁淅转过身,替钟磬音解释:“只是过来说了几次剧本。” 宁淅知道钟磬音的恋爱经验不多,带回家的男友九成九只有自己一个,更是没看过什么天涯瓜贴、不知道人心险恶,因为这小孩儿浑然不觉宁淅拿着杯子坐在吧台前是怎样一副宣告所有权的姿态,感受不出宁淅对于具思飞的警戒,只是因为收到了喜欢的礼物乐颠颠地跑上前道谢,扶着宁淅的肩膀说了好几次“谢谢宁老师”,又不经意地来了一句:“这个金桔茶的味道你应该不喜欢啊。” 话语间的亲昵不言而喻,宁淅甚至不用抬眼就能猜出茜茜与具思飞的表情。 他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金桔茶,于是放下了茶杯,笑着望了钟磬音一眼,视线慢慢落到了鹌鹑一样的茜茜和罚站的具思飞身上。 “讨论出什么结果来了,和我汇报一下。” 先哭丧起一张脸的是钟磬音,宁淅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如果没有其他人在,那么钟磬音应该会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抱住宁淅,蹭着耍起赖来。 或许在因为宁淅的严苛而耍赖之前、在看到宁淅的礼物之后,钟磬音就已经会过来,和他用非常缠绵或者非常激烈的方式接吻了。 宁淅抿了下唇,站起身来,板着脸指挥三只丧眉搭眼小鹌鹑在地毯边做好,居高临下地看着,要求每个人开始讲述公演过一遍之后,对于剧本和角色有什么新的解。 在宁淅的高压之下,茜茜第一个忍不住,频频偷眼看手机时间,待到屏幕上终于显示到了【22:31】,轻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那个,宁老师,时间太晚了,我得先回去了……” 宁淅一直没有坐,站在沙发边在剧本上写标注,闻言动作停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钟磬音的乐高钟。 这个动作也非常自然,自然到宁淅就像是这个家的第二个主人一样。 “是很晚了。” 宁淅放下本子,钟磬音起身走到窗外看了看,回头道:“雪很大了,茜姐,我给你叫个车吧,思飞是一起还是单独再叫一辆?” 具思飞一直低头看着本子,貌似十分认真,除非被宁淅点到否则不说话,闻言抬起头来,对着钟磬音笑了一下:“我叫车吧,反正也不远,我送茜茜姐回去。” “行。”钟磬音一点头,起身穿衣服,茜茜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总算是露出了半个小时以来最为真心实意的笑脸:“今天谢谢宁老师啊!给我们开小灶~” 宁淅摆了摆手,具思飞也微微鞠躬说了:“谢谢宁老师。”,但表情就没有茜茜那样轻松。 宁淅跟在二人身后,本是没打算出门的,毕竟钟磬音没有点到他的名字,然而还没盘算起来,就见钟磬音抓起了鞋柜上的车钥匙。 “我送你回去,别犟。” 钟磬音低声在宁淅耳边说了一句,说得很快又很轻,有些微不足道的压迫感和十成十的亲近。 宁淅知道已经走去门外的茜茜和具思飞没听到这一句。 然而宁淅更希望,自己也没听到这一句。 外面的雪确实下得很大了,地上黑的泥浆铺起薄薄的一层,钟磬音坚持给茜茜和具思飞叫了车,眼下车也难打,等排单的时候宁淅站在钟磬音身后,小声嘀咕:“这个天气不好开车。” “那也没有这个天气叫你坐地铁回去的道。”钟磬音拒绝得很快,斩钉截铁,具思飞和茜茜都看了他一眼,茜茜想必是不敢相信钟磬音敢这样同宁淅说话,至于具思飞,宁淅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天气实在是冷,茜茜冻得锁着肩膀来回剁椒。钟磬音又是在睡衣外面披了羽绒服,链子随手一拉,停在胸口附近,他的手一直托着手机,因此手指、鼻尖、耳朵,甚至眼角和下巴都冻得红起来了。 宁淅很想为钟磬音拉上拉链,很想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钟磬音的脖子上,但他今天已经做了太多事,头脑发热的功夫过去了,被冷风吹得清醒,面对着已经留下“隐患”的茜茜和具思飞,实在不想再多生事端。 宁淅知道,自己和钟磬音的事情公开的话不算太好,对谁都不好,他可以不管不顾这样做,自认为承受得住代价,但事到如今去想一想,宁淅还是不愿意这种代价会等同地降临到钟磬音的头上。 ——钟磬音说,觉得影响不好,林翊君也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宁淅: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小钟:哇!乐高!哇!蝙蝠侠! 第45章 天时地利人和 追溯到以前出柜,父母消化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再与宁淅将一切的话都说开时,也依稀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第72章 宁淅侧头看了钟磬音一眼,确定这孩子的脑子已经冻在了“好不容易叫到车但是司机师傅堵在那里一动不动”上面,于是宁淅稍稍上前一步,将钟磬音与茜茜、具思飞隔开。 他低下头,对着茜茜笑了笑,接着也对着具思飞略显僵硬地笑了笑,轻声道:“以后磬音的剧我会带一下。” “啊?”茜茜愣了愣,好在身体冻僵了脑子还没僵,立即反应过来宁淅是什么意思:“宁老师,你要把磬音当徒弟带啊?” 宁淅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又说:“毕竟你们都算学院派出身,只是系统学过表演,想要精进,还是要人带。给我搭易家唯的时候磬音表现就不错,后面这两次自己担剧,毛病是还不少,但已经算是男生里突出的了。” “原来如此,我说呢。不过磬音今年进步是挺大的哈,我也觉得他有天分,而且人长得漂亮,容易红啊。”茜茜笑嘻嘻地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是觉得今天看到的许多令她费解、想要回家之后深思一番的东西,突然之间便说得通了。 宁淅转头看向具思飞,似是等着具思飞一个回答,但具思飞好像是真的要冻死了说不出话来,双手揣在口袋里,只是对着宁淅点了点头。 终于把茜茜和具思飞送上了车,钟磬音转头搓着手,带宁淅往停车位走。 他们走出大门的顶棚,雪还在往下落,比宁淅来时大了很多,钟磬音将自己的帽子戴上,转身去帮宁淅戴帽子,温声道:“就两步路,没带伞,咱们直接过去了。” 宁淅很想趁此机会给钟磬音将拉链拉上,但是他冻得行为有些迟钝,手才从口袋里掏出来,钟磬音已经又转回身向前走了。 地下车库里有些滑,宁淅稍稍趔趄了一下,钟磬音在前面走得专心,没有发现。 其实周边已经没有了别人,只是一群死气沉沉的车子,熄灭了的车灯白花花地瞪着他们,宁淅伸出手去,想要拉钟磬音一下,但空气冷得刺骨,手指像是被有毒的虫子猛地蛰了一口,逼得宁淅不得不缩回手去。 钟磬音的车里也像是冰窖,被人为地发动起来,空调热风十分伤车地直接开到最大,钟磬音不断地哈气搓手,试探着触碰冰块一样的方向盘,提醒宁淅:“安全带。” 宁淅一时间没有动,钟磬音便伸出手去,替宁淅扣好了。 已经快要十一点。 路很滑。 开车很不安全。 天很冷。 钟磬音要送走宁淅的态度很坚决。 宁淅侧过头,看着车窗上自己的脸,寒冷已将能够支撑他冲动行事的那些肾上腺素烧去不少,然而宁淅还是忽地按开了安全带的卡扣。 钟磬音正在导航上看着路况,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宁淅没有看他,伸出手去拉车门锁。 “我坐地铁走。” “不行,绝对不行!”钟磬音忙不迭伸出手去,一把将宁淅的手按住了,连带着将宁淅的身体也压住了一部分,认真地看着宁淅的脸,宁淅也看着他,看着钟磬音的眼睛,不知脑子怎么抽了一下,脱口念道:“下雨天留客天。” 钟磬音明显是没想到宁淅怎么来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愣,宁淅撇过脸,手指扣下车锁,又被钟磬音更用力地按住了。 “宁淅,你……” 宁淅闭了闭眼,心里想着,“喊名字”这个提议是自己提出来的,还真是给了钟磬音一把好“武器”,每当被钟磬音用各式各样的口气叫着“宁淅”的时候,都是他最为没有办法的时候。 宁淅的手上松了力气,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他转过头来重新看向钟磬音,小声问:“那下雪天呢?” 钟磬音的眼神还是有些发愣,宁淅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强硬一些,冷着脸补充:“要么我坐地铁回去,要么——” “要么?” 钟磬音打断了宁淅的话,宁淅看着他的眼帘垂下来,不算温暖的呼吸向着自己渐渐靠近,终于还是没有办法硬撑下去,另一只手覆上钟磬音的腰背,用商量的口吻问:“太晚了,我今天不走了吧?” 入冬以来,因为一向要风度不要温度,钟磬音的嘴唇很多时候都比宁淅要凉。 不过每一次接吻时,总是能很快变得温暖起来。 真正靠在了钟磬音的床上时,宁淅望着天花板发懵,总算意识到自己也不是什么有计划有准备的人。 浴室里是钟磬音在吹头发的噪音,因为十分规律,所以没有打乱宁淅的思绪。宁淅盘算着自己没带任何洗漱用具、没有带一件衣服,继而低头看穿在自己身上的钟磬音的睡衣。 套头款,应该是纯棉的,薄薄一层,不过因为钟磬音房子里是地暖,所以不觉得冷。 如果真的有那么盼望在钟磬音家里过夜,那么该准备的东西至少要准备好——那样又显得刻意,不像今天,多少带着一点天时地利人和。 宁淅胡思乱想着,吹风的声音停了,钟磬音的脚步声从浴室响起来,一路穿过客厅,出现在宁淅眼前。 他几乎在走进房间的一刻就抬手关掉了灯,宁淅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听着钟磬音摸摸索索地靠近,之后床铺塌陷下去一些。 “早点睡吧,明天路不好走。” 钟磬音轻声对宁淅说话,手指有些小心地触碰到宁淅的手臂又缩了回去。 宁淅的心跳其实很快,因为嗓子紧张带动得舌头也僵硬,没由来回忆起首次登台时,险险紧张到台词都说不出来的感觉。 第73章 片晌后,他终于挤出来“嗯”的一声。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宁淅看到钟磬音背对着自己,躺得十分规矩,仔细观察才能看到身体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钟磬音没有再说话,于是宁淅也沉默着趟进被子里,先是平躺着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之后也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钟磬音闭起了眼睛。 房间里还有点炸物和撒粉的味道,因为没有开窗而迟迟不肯散去,宁淅又想到开门时看见具思飞站在钟磬音的房间里,想到具思飞曾经在客厅的地毯上同钟磬音一起吃宵夜,想到他们甚至会靠得很近。 钟磬音家里没有安眠药,宁淅不想想得太多,逼着自己放空思绪,试图快一点睡过去。 不过宁淅的睡眠计划失败了,与他自己有一定的关系,但也与钟磬音有一定关系。 钟磬音或许是晚上喝多了饮料,在宁淅意识明白时起身三次去到卫生间。而又一次听到钟磬音起身的动作时,宁淅其实已经有些在昏昏欲睡的边缘,恍惚地被迫清醒过来,不确定这是不是钟磬音的第四次。 宁淅依稀记得钟磬音的卧室里有床头灯,摸索了一下没找到,听见钟磬音回来,随手按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没去看时间,借着光看向钟磬音,轻声问道:“磬音?” 钟磬音沉默着上了床,这一次是平躺,没有再背对宁淅。宁淅慢慢坐起身,问他:“不舒服了吗?” “……没有。”钟磬音答着话,宁淅的手掌已经摸到他的额头上,很是随意大方的触碰,却让钟磬音惊颤了一下。 钟磬音睁开眼,拉下宁淅的手,将手掌盖在自己下半张脸上,他与宁淅对视了好一会儿,忽地坐起身来,盘起腿垂着头,有些怏怏地对宁淅道:“宁淅……我睡不着,对不起。” 宁淅皱了下眉,没明白睡不着为什么是一件要道歉的事情,钟磬音的头更低了几分,近乎喃喃自语地说:“你在旁边我睡不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宁淅向着钟磬音凑近了些,他看不清钟磬音的表情,迟疑片刻,试探着说道:“我让你睡不好了,是我该说对不起。” “不是!不、不是……”钟磬音先是飞快地反驳了宁淅的话,接着像是很怕宁淅靠近自己一样,伸出手去按住了宁淅的肩膀。 钟磬音的手指是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睡衣传到宁淅肩头,宁淅疑心钟磬音是晚上在外面冻得着凉发抖,向着钟磬音伸出手,却被钟磬音将手攥住了。 “磬音,怎么了?” 宁淅被钟磬音抓得很紧,能感受到钟磬音的手指近乎冰冷,不由得更加担心,他向钟磬音靠近,却见钟磬音撇过头,另一只手将自己下半张脸死死地捂了起来。 “对不起宁淅,我、我……”钟磬音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在往外挤,挤了许久,终于一口气弱弱地爆发出来:“我……起反应……了……” 宁淅眨了下眼,下意识想低头去看,但是眼前蓦然一花,接着腰上一紧,被钟磬音毫无预兆地抱住了。 钟磬音将脸埋在宁淅的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之后安静了一段时间,在宁淅疑心他是不是憋晕过去之前,再次开了口: “其实你……你第一次来过我这之后,我就、就没忍住,去买了……套……和……和lube……啊啊啊!对不起——” 钟磬音把自己说到崩溃,好像是犯了多么不得了的、不值得被原谅的错误一样,抱着宁淅哀嚎着。 宁淅愣了一段时间,听着钟磬音持续不断的道歉,忽然释怀地笑出了声。 “磬音。”宁淅柔声叫着钟磬音的名字,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起来,他俯下身去,轻轻吻在钟磬音的发顶,而后将钟磬音的脑袋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 “磬音。”宁淅再次轻声唤着,双手捧住钟磬音热得烫人的面颊,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钟磬音并不敢看他,睫毛在宁淅面前不断地颤抖着,宁淅觉得眼前的一幕荒唐到好笑,却因为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而紧张到笑不出来。 他觉得这些话很难看着钟磬音的脸去说,于是将钟磬音抱住了,下巴垫上钟磬音的肩,轻声道:“是我在勾引你呢,怎么傻成这样。” 宁淅感到钟磬音在自己的怀里僵了僵,也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加快,他不由得将钟磬音抱得更紧了些,下半张脸埋进钟磬音的肩颈,闷声闷气地说:“为什么非要来你家,为什么非要住在这……你居然都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宁淅:色诱大失败,但是好像又成功了 第46章 橡胶过敏 被钟磬音寮播得热得像着了火的地方蓦然被贴上一片冰凉,宁淅“啧”了一声,微微抬头瞪过去。 “什么?”他的嗓音有些喑哑,视线里钟磬音的脸红得要滴血,有些尴尬地对他解释:“……胶啊。” 虽然所谓的“胶”很快便与两个人的体温同步,但成分莫名的东西晋杁沈体内埠,还是让宁淅皱起了眉。 他强自忍着那一分厌恶,努力无视掉胶变成水的反胃感,尽量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钟磬音的手指上。 感觉还是怪异的,又有令人说不出话的羞赧,宁淅的眼睛闭了又睁,呼吸不畅,直到自己的沈体与钟磬音的手一同平息下来。 宁淅侧头去看,看见钟磬音正在和一个像是一次性手套袋一样的东西在搏斗,他的手指太滑了,又因为紧张和激动在哆嗦,望见宁淅看过来,先是抿嘴默默努力,而后弱弱地道:“很快……” 第74章 宁淅意识到了钟磬音手里是什么东西,心里更加烦躁起来,他撑起身体抽过小袋子,钟磬音还以为宁淅是终于看不过眼要帮忙,还没因为自己的笨手笨脚而低落,就见宁淅直接将它丢到床下去了。 “哎!” “不用这个。” 钟磬音慌忙要去捡,宁淅稍稍起身将他按住了,因为没有钟磬音的参与,身上胶与水的感觉更加明显,再一想到地上那个说不定会有异味的纯橡胶制品,宁淅更加烦躁,总觉得鼻子里都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胶皮味一般。 “不行,不能不用啊,这是……”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别烦人,快点。”宁淅皱眉打断了钟磬音,伸手向着他摹过去,钟磬音被宁淅碰得倒吸一口气,紧紧地攥住宁淅的手腕,咬着牙坚持:“不然你会不舒服……” “我橡胶过敏,你快点。”因为实在不想被奇怪的东西琎杁沈体,宁淅随意地撒谎,他试图用一些诱惑形的动作击溃钟磬音的智,但可惜自己还没失去智,实在是做不出来,只能一味放着狠话催促:“用焘就不做了,别废话。” 钟磬音早就不是说停就能停的状态,但还是沉默了不短的时间,看得出来在内心里进行十分激烈的天人交战,最后还是俯身吻着宁淅的侧颈,对宁淅说了:“对不起宁淅。” 宁淅很快感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疼,可又说不上有多么不能忍,心脏跳得飞快,给手指带来熟悉的麻痹感与无力感,然而忍不了的疼很快凿了过来。 至此,宁淅才终于明白,钟磬音的“对不起”具体的含义。 不过这份异样的疼也没持续多久,钟磬音时高时低的声音同剧烈的遄昔一起紧紧贴在宁淅的耳畔,宁淅的眼前因为不知何时蒙上的水雾而恍惚了,但身上的、他抱着的钟磬音颤抖起来,颤抖之后又沉默。 宁淅不太好推测钟磬音沉默了多久,事实上他也不算很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钟磬音撑起身体,哑声说:“刚才、刚才不算。” 钟磬音的语气好像带着羞恼和不甘,眼角是通红的,莫名让这张脸变得锐利起来,让宁淅于心动之中感到心慌。宁淅又听见钟磬音说:“再来一次,我肯定好好表现,嗯?” 宁淅问了一声“什么”,但嗓子太哑了,只出来些气声,钟磬音约莫是没听见,所以新一轮的疼再次浪潮般拍上宁淅的沈躯。 而这一次的疼痛从断续到激烈又到断续,钟磬音的手碰在宁淅本就发熱直莅的位置,宁淅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一块恼人的胶,被从内而外、又从外而内地烫得化开。 实在是不得了的感觉,让宁淅忍不住举起手臂,挡住了自己整张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向外散溢、听见钟磬音的声音、也听见别的,大脑像充气一样被不知名的感觉填充得膨胀,一直沿着脊柱浇筑下来,让全身快要麻痹。 宁淅听见钟磬音问:“宁淅,能不能看着我……” 宁淅哽了一下,不明白钟磬音平时台词那么差怎么这个时候还有气息一边硐一边说话,他将手臂放下来,望向钟磬音,钟磬音便将身体压得很低。 然而钟磬音太漂亮了,宁淅觉得,尤其是这种时候,像是刚喷洒过药水的湿漉漉的某种花,漂亮到让人无法直视,让宁淅不得不重新挡住自己的脸,对他说:“做不到。” 钟磬音的动作和缓了些,但宁淅总觉得自己肚子里有块地方被钟磬音摹得怪异。 “那能不能……至少不要挡着脸,宁淅,让我看着你……” 宁淅艰涩地点了下头,将手臂放下,抿着唇侧过头去,没敢睁开眼睛。 他感到钟磬音的手指与自己交扣在一起,接着些许重量按了下来,双手再要移动想必会很艰难。 宁淅暂时没有要挣扎的意思,他感受到钟磬音很热的、带着汗的湿气的吻,从嘴唇到脸颊,从脖子到锁骨,而钟磬音没完没了地问:“眼睛,真的不能睁开吗?” 钟磬音完全没再动了,像是在等着宁淅做决定,宁淅慢慢睁开眼,眼珠有些迟缓地滚动,望向钟磬音。 几秒钟后,宁淅感到自己眼睛里被逼迫出湿意,他猛地将双眼再度紧紧地闭上了。 不得了。 宁淅想。 真的不得了。 作为演员,宁淅一直很清楚眼神戏有多么重要,有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在努力训练自己的眼睛,现在已经可以用“收放自如”来形容了。 宁淅心想,自己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没有经历过这种情绪要通过眼睛,汹涌澎湃地冒出来的感觉。 不能演戏、不能伪装、不能阻止。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 意识短暂地模糊了一阵时间后,宁淅感觉自己随着一阵海浪卷到沙滩,滑行了短短的一段后停下,四肢百骸还在经历海水中浮沉的那些天旋地转,钟磬音的体重挤压着他的胸腹,那些粗重的、收不住的呼吸与声音紧密地挨在宁淅的脖颈处,宁淅重新闻到钟磬音身上的熏香味,很淡,被别的味道裹挟,宁淅甚至闻到了自己常用的香水味。 眼前是虚浮的影子,宁淅的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耳边钟磬音的声音与吻却已经一同贴了过来: “好爽……我还想……” 宁淅抬起手,抱住了钟磬音的头,肩颈处有被牙齿吆到的痛,还有含糊的声音在说:“宁淅,最后一次?” 第75章 宁淅侧过头去,感觉自己的睫毛上挂着汗珠,又或许是眼泪,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不想顾及,只觉得沉重地坠着、让他睁不开眼,只能闭着眼摸索着去吻钟磬音的耳朵与发丝,对他说:“好。” 对他说:“可以。” 宁淅觉得钟磬音接吻学得很慢,但是关于自己的身体却学得很快,轻而易举便让宁淅变得昏聩朦胧。 迷惘与清醒之间,宁淅看见钟磬音直起身,拽着睡衣下摆擦了一把汗,因为持续发力而一直鼓胀的肌肉显露出来,规模十分可观。 宁淅想要碰一碰,但明明伸出了手,不知怎地却又那样费力,于是他对钟磬音说:“你下来。” 钟磬音怔了怔,看上去比宁淅要清醒,问他:“累了?不做了吗?” 就像宁淅会误会钟磬音的意图,宁淅认为,许多时候,钟磬音也误会了自己,就比如此时此刻。 宁淅不得不摇了摇头,说:“腰,弯下来。” 钟磬音听话地俯身,动作拉拽着宁淅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位置,连腰都有新的疼。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之小钟和宁老师各自佘了几次——? 第47章 开车的时候不许乱说话 宁淅只是皱了皱眉,懒得去管那些疼,视线从钟磬音被睡衣重新遮挡的胸腹转到了脸庞上。 就像宁淅经常会感受到的,钟磬音的脸,有的时候,在情绪足够饱满、距离足够近的时候,会让宁淅失去对于这张脸“漂亮”或是“好看”的定义,而单纯觉得他令人沉醉痴迷。 这张脸只要靠近过来——宁淅想——应该没有人会忍不住不去捧在掌心里、不去触摸的。 宁淅与钟磬音漂亮的脸接吻,而后命令他:“衣服,都脫掉。” 闹钟响起来时,宁淅的起床气也跟着一起起来了。 他甚至还没睁眼就想发作,眉毛紧紧皱着,尚且不知今夕何夕,但已经想抓起手机往地上砸。 然而有人越过宁淅,将闹钟取消了,有人在身边坐起来,俯身吻到宁淅的侧脸,磨蹭了一会儿对他说:“要不今天请假吧,你都没休息好,天还冷。” 宁淅条件反射地拒绝:“不用。” 于是对方的手在宁淅的额上贴了贴,对他说:“还能再睡半小时,睡吧。” 声音和气息都属于钟磬音,掌心的温度也很清楚,不是做梦,因此宁淅放任自己再度睡了过去。 不过听过了闹钟、知道身边的人起了床后的回笼觉,总是睡不那么安稳。宁淅昏沉着眯了片刻,总觉得不过才十来分钟,房门被推开,钟磬音过来坐在床边,先是又摸了一下宁淅的额头,才叫他:“宁淅,要起床了。” 因为本来也能算没睡着,宁淅没有拖延,皱着眉坐起身来,钟磬音扶了他一把,轻声问:“难受了吗?” “不难受。”宁淅哑着嗓子回答钟磬音,闷着咳嗽了两声,钟磬音递给宁淅一杯温水,对他说:“洗漱的东西准备好了,衣服你先穿我的看看?我做了面,香菜葱花鸡蛋你都要吗?” 宁淅点头,推了推钟磬音示意让他先出去,钟磬音依着宁淅的意思,起身走去了外间。 宁淅撑坐在床边,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难受?不太可能。 昨夜翻来覆去地折腾过、重新洗了澡,快要凌晨时宁淅腹痛难忍,全身冰凉以至于想吐,蹑手蹑脚起身去了两次卫生间,一次在凌晨四点半,一次在凌晨五点一刻。 欣慰的是,他的动作没有吵醒钟磬音,孩子多半也累到了,睡得很好,宁淅靠在床头用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怎么都捂不暖时,侧头看着钟磬音,钟磬音无意识地伸出手,想是睡觉的时候总想抱着什么,搭上了宁淅。 钟磬音的手掌很热,将宁淅的手和小腹一起捂得暖和起来,于是宁淅缩回被子,钟磬音又搂住他的肩,尽管其他地方还觉得冷,但宁淅总算能支撑着睡着了。 之前宁淅总会在一些健康科普或是网络小说里见到不戴焘的后遗症,哪怕在昨晚思维颠倒时都不以为意,总结觉得是夸张恐吓,今天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但他还是不想……不想除了钟磬音之外的任何,迸出于自己沈体的部。 宁淅再度深呼吸,下床穿了钟磬音准备好的衣服,看起来钟磬音是特意按照宁淅平日的穿衣习惯挑拣过了,都是颜色偏浅且干净、剪裁简约的款式,恐怕就连林翊君也看不出异样来。 想到林翊君,宁淅的手停顿了一下。 和钟磬音的事情,宁淅早早就告知了林翊君。那么钟磬音这边呢?没有告诉茜茜和韦捷,是因为关系不够要好吗? 那么——那么钟磬音有没有对其他关系好的朋友提起宁淅来?有没有任何一个其他人,与钟磬音有关的其他人,知道“宁淅”的存在? 宁淅抿了抿唇,认为自己是身体不适、早起心情不好而导致低气压低血压,才乱想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穿好衣服走去外面洗漱,闻到厨房有饱满的米面香气,等到刷完牙洗了脸出来,正好见到钟磬音把两碗素面端到了吧台上。 清汤,小青菜,卧了蛋,到底是没摸准宁淅的口味,所以没有放葱花和香菜。 宁淅浑身冰凉,看到面条心里先热起来,一直凝结着的疙瘩化开了些,也不说话,默默坐到吧台边,接过钟磬音递来的筷子吃起了面。 第76章 “手没麻吧?不是睡不好就麻爪吗?” 钟磬音吃得不专心,歪头问着宁淅问题,宁淅早起总是不爱说话,没回答他,钟磬音端着碗看了宁淅一会儿,又问:“腰疼不疼?今天真的要去吗?” “别烦。”宁淅警告地呛了一句,语气相当不好,钟磬音“哦”了一声,颇有点委屈巴巴的意思,听得宁淅反倒因为自己说重话而烦躁,放下了碗,尽量压着脾气解释:“我没事,早起不爱说话,也不爱听别的声音。” “嗯嗯。”钟磬音连连点头,专心吃面,宁淅却吃不下去了,看了钟磬音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歉:“没有怪你的意思,也没想骂你,抱歉。” “道什么歉,”钟磬音笑了笑,伸出手去捧住宁淅的脸,用拇指来回摩挲着,“我就是怕你难受。” 钟磬音的手被热气熏过,暖得发烫,宁淅想要这样的温度一直熨帖地贴着自己,想了想,轻声道:“有暖贴的话给我找两个。” 于是钟磬音松开手,任劳任怨地去找暖贴,宁淅看着他还剩了小半碗的面,再次烦躁起来:“饭不知道先吃完啊?” 钟磬音屁颠屁颠应声回来吃饭,宁淅看着他坐在自己对面,不由得有些痛苦地闭起眼睛。 和钟磬音在一起就像坐过山车,又像是国外电影里见过的、那些残酷的审讯,肾上腺素与镇定剂轮流扎下去,让心脏一时猛烈跳动,一时又彻底沉寂。 宁淅感到自己的手指确实再次酥麻起来,不过与之前每一次睡眠不足时的麻痹,都不太一样。 一切收拾妥当走到门口,宁淅看着钟磬音随手抓起车钥匙,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腕:“雪还没清,路太滑,你别开车了。” “打车吗?”钟磬音笑了笑,有些揶揄地看向宁淅,“怕我开车因为路滑出事,别人开就行了?你这是不相信你男朋友的车技啊。” 钟磬音说着话凑上前来吻宁淅,宁淅也迎上去亲了亲钟磬音,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坐地铁过去。你这儿不是直达的,也没几站地。” “那不行,早高峰,别说肯定没位置了,挤得要死。我开慢点,时间够,没事的。”钟磬音干脆地拒绝了宁淅,拿着车钥匙开了门。 宁淅只好跟在钟磬音后面往外走,钟磬音牵住了他的手,因为宁淅手里一直握着暖手宝,钟磬音的手显得稍稍有些冷了,于是宁淅握得更紧了些。 去到剧团的一路上,钟磬音旁敲侧击地对宁淅进行了生命大和谐时一定要做好措施的“教育”,并且用十分痛定思痛的语气反省自己前一晚没有忍住、没有坚持的不良行为。 宁淅听着觉得好笑,快要到剧团时,钟磬音问他:“宁淅,你听进去了吗?” 宁淅哼了一声,钟磬音暗示:“那下次——” “过敏。” “……” 钟磬音早想明白了宁淅根本不会橡胶过敏、只是在搪塞敷衍自己,实在是说不出话,兀自嘟囔:“那以后你要是不让我戴,我就不做了。” “是吗?”宁淅看着窗外,各式各样的景物全都被雪花戴上了白色的小帽子,显得鲜亮又可爱,他十分随口地对钟磬音说:“还说周五我再过来,在你这边过周末的。” 钟磬音手上一紧,不小心碰到喇叭按钮,长长的“嘀——”一声响出去,吓得他险些一跳。 “不行,咱们得约定好,我开车的时候不许乱说话了!”钟磬音钻了钻方向盘,哀怨地瞥了宁淅一眼,“多危险啊……” 宁淅觉得心情很好,笑了笑没再说话。 钟磬音将车开过了银行,停在离剧团大门一个步道的位置,宁淅想告诉他这里停车会被贴条,钟磬音先为宁淅松了安全带,又拉着宁淅的手吻了吻:“你先过去,我开车绕一圈,不然咱俩进去的时间太近,也不太好。” 宁淅抿唇看向钟磬音,被钟磬音在唇边贴了贴,心情也没能再次变好。 他下了车,外面天寒地冻,只有口袋里的暖贴热着,腰、背、腿都是痛的,眼睛和喉咙干涩,眼睁睁看着钟磬音驱车扬长而去。 宁淅下意识拍了拍自己裤子的口袋,而后想起这是钟磬音的裤子,自己的烟不知道被钟磬音塞到哪里去了,火机也被“没收”,根本不在身上。 宁淅转过身,慢慢向剧团走,不多时有几个年轻的同事也来了,一部分假装没有看到宁淅、甚至绕到对面马路,一部分小心翼翼地同宁淅打招呼,有的加快脚步越过宁淅,有的很尴尬地跟在他身边。 到回馈演出之前,宁淅只被安排了两场普通的例行演出,且回馈表演也并不消耗时间,因此直到过年为止,宁淅身上的担子其实是很轻松的。 轻松的一部分原因,还有谢双睿几乎要哭着给宁淅下跪求他直播一下、拍个短视频、写写,但都被宁淅无情拒绝,只同意了在拜年视频里说一句“祝大家新年快乐”。 宁淅脸臭得像锅底,谢双睿只能叹气不去纠缠,任由自己家台柱子扬长而去。 因为身上实在不舒服,宁淅从谢双睿的办公室出来之后,都在想着要不干脆找个小会议室摊着,但两条腿就和不听使唤一样,朝着大排练室就去了。 排练室热热闹闹,宁淅走进去之后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钟,大家纷纷招呼着“宁老师”、“宁老师好”,钟磬音混迹在人群里,用口型对宁淅比:“没事吧?” 第77章 宁淅看着站在钟磬音身边的具思飞,一时气闷,没有会他,坐在一边摆明了是要看排练。 “完蛋了,宁老师这个状态,等下准备受死吧。”茜茜穿着戏服,头发也烫成可爱的金色波浪卷,捂着脑袋叹气,一边另一位小演员举着手机凑上前来,小声问:“茜茜姐,那个,宁老师来了,咱们还拍吗……?宁老师能、能入镜吗?” 记录本组的短小vlog安排了专人日更,茜茜一向是连带负责宣传的,挥挥手道:“没事,宁老师应该一会儿就走了,露个脸还好,要是有什么长篇大论骂人的,你回头就咔嚓一剪子。”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答案是4:2~ 第48章 降维打击 事实证明,茜茜是猜不透宁淅的心思的。 “摘锦最要紧的就是要抓住原作的主旨、要求故事饱满生动。普通的改动无伤大雅,琐碎的什么‘段子’往里面塞,有多不伦不类你们脑子里一点都不清楚?!这剧你们到底想靠什么叫座?靠琐碎的改编,还是靠那些小年轻的‘追星情结’?” 宁淅话音落下,全场寂静无声,林翊君等人不在,大排练室里根本没有能镇得住宁淅、没有能开口和稀泥的人,一个个都低头不语,生怕张了嘴宁淅的无差别扫射就会单独落在自己的头上。 谁都不知道宁老师今天发什么疯,或许是自己的表演结束了、实在闲得没事干,在大排练室里看了半个多小时,然后骂了一个多小时。 服气的有,不服气的自然也有,负责拍视频的小孩儿早早就关上了手机屏幕,也丧眉搭眼地站着一起挨骂。 “还有钟磬音,你是不是想就这么完了?台词到底怎么回事?一张嘴别人一听就是全毁了,越来越差!” 宁淅点名骂到钟磬音的头上,钟磬音抿了抿唇,没有回嘴。他很清楚,宁淅骂得对,倘若宁淅今天来看过排练,反而还鼓励自己、说自己有进步,那钟磬音才真的要怀疑,自己的男朋友是不是确实纯粹的恋爱脑、被他这块“猪油”给蒙了心。 之前同宁淅搭的戏,包括后来钟磬音自己主演的都是规规矩矩的老本子,沉淀了许多年,自然稳当,眼下这一本为了适应年轻化的市场,改编得活泼轻浮了一些,本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或许因为组里没有德高望重的老演员镇场子,大家整日里排戏嘻嘻哈哈,觉得反正是赛博改编,经常看到什么网络热梗就随手塞进去,整体的格调确实不高,带得钟磬音的心也飘飘忽忽。 偏偏首场的票卖得极好,简直座无虚席,更让这群孩子们认为自己是一炮而红、年少成名,未来的路一定大涨长红顺风顺水了。 钟磬音一边听宁淅骂着,一边自我反省,顺带想着方便的时候要再和宁淅请教一下,旁边的具思飞忽然小声开了口:“也没必要这么说吧……师兄的台词已经挺好的了……” “思飞。”钟磬音赶忙抬手按住具思飞的肩膀,低声警告了一下,无奈宁淅听得一清二楚,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台本翻到具思飞独白的一页,看似随意地读了出来。 ——只要是对台词有些解的人,都能听出宁淅这一段“随口一读”有多么“降维打击”。 “这是一段人物情绪极为饱满的戏,几乎可以算作雷欧提斯这个角色的独角戏,不仅需要调动情绪的高亢嘹亮,你是一个表演者,是专业的话剧演员,你的发音更要圆润细腻,想搞什么,‘没有技巧全靠感情’?那你学几年表演干什么?不如套个爬犁去地里体验生活!你自己读台词的时候录过音没有?知道扯着嗓子乱喊有多让人生不适吗?这也就是现在时候好了,再往前十年、十五年,你这种货色还想上台?门儿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大器早成的艺术家?觉得自己情绪丰沛?真到要劲的场合去看看!不给你砸下来都是那天茶碗焊在桌上了!” 宁淅将手里的戏本直接丢在了桌上,眼看着具思飞低着头颤抖起来,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要哭了——是真的被宁淅骂哭了,肩膀和腰背都颤抖着,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接着用手背狠狠在自己眼眶的位置抹了一把。 “思飞……”钟磬音立刻侧转过身,很是关切地扶住具思飞的背为他拍了拍,另一只手按着具思飞的肩膀温柔地晃了晃,宁淅看得扎眼,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要是觉得这样行、这样可以,那就这么办吧。不是我的本子,我管不着。” 宁淅冷声放下一句话,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双腿其实被牵扯得发疼,但是他的脚步没有停顿。 大排练室的门在身后响了一声,宁淅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宁老师”,是钟磬音的声音,不知怎地,宁淅的脚步却更快了。 可惜他毕竟身体还是不爽利,没能及时逃脱,钟磬音的手碰到宁淅的肩膀,宁淅蓦地想起这是才安抚过具思飞的手,猛然转过身,恶狠狠地将钟磬音的手打开了。 宁淅瞪向钟磬音,钟磬音的表情有微微的讶异,让宁淅忽然很害怕下一秒这张脸上会浮现出受伤或是埋怨的神情,强压火气开口问:“干什么。” “……想让你别生这么大的气,我们肯定都改,都知道你说得对。而且我也知道我台词比他们好是因为之前你一直在帮我纠正……我知道错了,真的会很认真地改的。思飞也不是要呛你,他就是一小孩儿……” “二十多了,小孩儿。”钟磬音不提具思飞还好,一提宁淅就想笑,也确实冷笑出来,“他应该知道自己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吧?以为是个天才、是个人物了,你问问他,觉得面试进重山的哪个不是天才、哪个不是人物?钟磬音,你自己二十来岁的时候没觉得过吗?从小被夸长得好到大的;校园小打小闹的话剧社获过几次奖;身边那些屁都不懂的非专业人士各个都夸你演得好、一定能吃话剧这碗饭;来面重山的时候也是顺顺利利、一次性通过。你刚进团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前途一片光明?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第78章 钟磬音磕巴了一下,有些哑口无言,默默低下了头。 宁淅说得很对,在发觉自己不过泯泯众人之前,钟磬音确实是被捧着到大学毕业的。 表演的门槛其实不高,总有人对钟磬音说,能坚持演完一整部不中途放弃就很了不起、能面试进话剧社就很了不起……刚毕业直接就进了重山、近距离接触到这许多话剧界的老师、接触到宁淅的时候,钟磬音确实以为,世界就是围绕着自己转的。 然而并不是。 能够坚持演完一部剧?简直不值一哂,中学起就参加过话剧表演?剧团里更是一抓一大把。不过两个月就接连两记重锤砸在头上,到了第二年,什么天才、什么少年心性,全部磨没了、消失殆尽了,钟磬音觉得自己碌碌无为,没有一点天分,默默地待在最为底层的位置,要不是把表演作为了工作,一定已经彻底放弃。 后来的表演,有多少是磨洋工、有多少是敷衍、有多少是为了完成任务,钟磬音自己心里实在清楚明白。要不是阴差阳错——要不是突发奇想——要不是、要不是……管他要不是因为什么,意料之外地因为误会而抓住了宁淅的手,恐怕现在钟磬音还在摄像头拍不进的角落里,饰演着他随时随地可以被拿下去的小角色。 钟磬音低落得很明显,但似乎不是很严重,宁淅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被自己抱在怀里过的脑袋如今孤零零地耷拉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钟磬音的胳膊捏了捏,轻声道:“磬音。” 钟磬音“嗯”了一声,答应得倒是快,宁淅却总觉得这一声像是犯了错的小狗在委屈地对自己哼哼唧唧,他梗了梗,放柔了声音道:“我……心情不好,话说重了,只是道确实是这样的道。你能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磬音:懊恼、悔恨、反省 宁淅:怎么撒起娇来了…… 第49章 喝粥吃面了宁老师 钟磬音闭着嘴点了点头,宁淅轻叹了一口气,将声音放得更加温柔了些,哄道:“你不能因为具思飞是你的师弟,总觉得他是小孩儿,什么都想照应他、纵容他,那是害他。同样,我也不会因为你……因为把你当小孩儿,就觉得你做什么都好,把什么好的都不管不顾地塞给你,那也是害了你。” “我知道。”钟磬音总算是笑了出来,向前一步,靠得离宁淅近了一些,“我不争气跟着乱闹,让你失望了,我应该对宁老师道歉。” “道什么歉。”宁淅也笑了笑,却还是想叹气,他拍了拍钟磬音的胳膊放开了手,“我烟你放哪里了。” 钟磬音“啊”了一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还有一个看上去花里胡哨的打火机,一起递给宁淅:“你的烟我拿走了,宁老师,不想总看你和林老师抽一个牌子的烟啊,以后你抽这个吧,便宜是便宜了点,不过应该也不至于不合你的身份吧?” 宁淅有些无语,又因为钟磬音的话而觉得心脏附近酥麻发痒,他接过钟磬音的烟,晃了晃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钟磬音听话地回了大排练室,宁淅自己走去后门外的吸烟处,从扁扁的烟盒里叼了一支烟出来点燃。 钟磬音抽细烟,烟嘴有甜味,味道不辣不呛,是非常小孩子的口味。 宁淅夹着烟,只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卷就已经燃烧掉大半,可以说非常不过瘾,抽这种烟反而会让人不爽。 但是宁淅将烟雾吐出去,重新将烟嘴含进嘴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地吸完了这一支烟。 他没有点起第二支,站着发了会儿呆,感觉身体正在渐渐发冷,宁淅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却也没有缓解。 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牙齿添乱地嗑嗒起来,宁淅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手是冰凉的。 额头一片滚烫。 万幸的是,热度烧起来的突然,退去的也很快。宁淅吞了两粒特效药,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窝着睡了两小时起来,身上不知道出过几层汗,温度就落到三十七度的边缘了。 眼看已经接近午饭时间,宁淅怕有人来找自己,只稍稍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冷倒是不冷了,但因为睡得不舒服全身酸痛难受,让宁淅实在非常有立刻请假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被子里再也不起来的冲动。 宁淅起身走去外面,恰好杂务走过来,告诉宁淅饭到了。 今天荤菜点了毛血旺和水煮肉片,确实是适合冷天吃的东西,但宁淅看着就觉得油腻恶心,b餐则是鸭腿和红烧鱼块,同样腥气不得下咽。 宁淅干脆只要了一份冷餐盒,在厅里站了一会儿,旁边小孩子们围着挑是吃炸鸡排还是牛肉卷,叽叽喳喳的,茜茜和韦捷勾肩搭背站在一起,具思飞也在,钟磬音不知道又跑去了哪里。 宁淅觉得好像已经有好几次了,钟磬音不知道好好吃午饭,满世界乱晃。夏天也就算了,冬天这么冷,热量不足很容易难受,这么浅显的道都不懂,让宁淅很是烦躁。 人群散得已经差不多,大家各自找舒服的地方吃饭聊天,饭也没剩下多少,还是不见钟磬音的影子,宁淅将冷餐盒捏在手里,转身向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来给钟磬音发消息质问。 消息刚发出去,宁淅瞪着屏幕等钟磬音回复,余光却见当事人一脸欠揍相从大门走进来,看见他还有脸叫:“宁老师?没吃饭呢吧?” 第79章 宁淅懒得会钟磬音,想转身就走,钟磬音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没眼力见的没看出来宁淅心情不好,还笑眯眯地问:“我点了特别好的外卖,宁老师,一起吃吧?” 宁淅这才注意到钟磬音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的保温餐盒,一看就不是“外卖”的产物,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带着钟磬音回了自己刚才睡觉的小会议室。 宁淅关上了门,想了想还是顺手反锁了,钟磬音这次没扑上来乱亲乱啃,而是老老实实地拆开塑料袋。 餐盒拧开的瞬间,宁淅便闻到了十分香甜的米的味道。 “枸杞山药粥……南瓜藜麦粥,还蒸了个蛋,不过不知道蛋算不算荤腥的。”钟磬音把保温盒里的小饭碗一个个拿出来,又拧开另外一个,“冬瓜瘦肉汤,没有放油哦,我让平时给我爸妈做饭的阿姨做了然后叫跑腿送来的。感觉你今天应该不太能吃林老师点得那些四川饭……” 宁淅慢慢走去钟磬音身边坐下,有些想问钟磬音是怎么对那位阿姨说的,但是钟磬音把勺子和粥一起递给他,宁淅便没有开口。 “味道还可以?” 钟磬音问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弯起来。 入口的米粒像是先用高压锅压过,软烂如同糊状,每一口都带着淡淡的香甜,宁淅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周六上午,宁淅不确定自己是先醒来才闻到的汤面的香气,还是闻到了味道才被勾醒。 两床被子不分彼此地窝成一团,枕头也歪着,宁淅闭着眼睛,不知道自己究竟睡在枕头上、被子上还是云层上,只觉得皮肤接触到的一切都温暖又柔软,耳畔隐隐传来厨具被使用的轻响。宁淅又想起来吃饭,又有些懒得动弹。 没过多久,他听见钟磬音走进来,床铺便陷下去一些,微凉的吻落在脸颊和唇角,钟磬音带着笑意对宁淅说:“真的要起来了哦?” 钟磬音一边说话一边拉开窗帘,这间卧室附带的小阳台做了上半扇全开的窗户,阳光从三面照到床上,晒得更加暖和,钟磬音又俯下身来没完没了地吻宁淅的眉心与鼻尖,宁淅不由得笑出来,伸手将钟磬音推开了。 钟磬音应该是吃过饭了,他的吻带着轻微的咸味,宁淅缓缓睁开眼,莫名想到一句“人生其实就是活这几个瞬间”。 待到起身时,前一晚感受到的、自己和钟磬音确实有六岁的年龄差距的感觉,再次侵袭宁淅的身体。 不止在昨晚,今天早晨,约莫太阳已经升起来的时候——那时宁淅看到窗帘后面有大片的白光,他不过是翻了个身,碰到了钟磬音;不过是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磬音”,就再遭毒手,意识混沌间觉得钟磬音偷偷戴了焘,但无暇也无力去说些什么了。 宁淅周四去看了钟磬音的第二场表演,观众确实不少,多是年轻男女。整出戏非常一般,于是周五到了剧团之后,宁淅把几个主演一个个地喊去自己的办公室,轮流训斥了一遍。 这一次具思飞倒是没哭,不过宁淅判断不出来他有没有听进去。钟磬音就态度很好,还给宁淅递了一份自己表演结束后连夜写的“书面报告”,许多反思做得可圈可点,让宁淅莫名有了一种“还是自家孩子懂事”的欣慰感。 冬季天短,日子好似过得更快,一眨眼到了年末回馈演出,再一眨眼,回馈演出也结束了。 宁淅要回老家,钟磬音的父母要带他去国外,比别人多请了一周假。两人再见到面时,重山的会议已经结束一轮,新一年第一季度的节目单和各种安排统统发了下来。 宁淅与钟磬音搭过的戏再次提上排演日程,正式演出暂时定在下半年,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大全本,易家唯的戏份增加许多,不再是挂件包和小花瓶了。 至于摆在最前面的,钟磬音还是改编国外经典的系列,新的一年剧团要出第二部;而宁淅和林翊君的一部剧受邀前去国外巡演,为期十天。 两人短暂地见面,在剧团内隐秘地接吻,宁淅在钟磬音家留宿三次。总体而言,哪怕今年的年初不算是最为忙碌的时候,也还是聚少离多。 宁淅飞回国内,先被林翊君拖着落地海市,参加了为期三天的交流研讨会,林翊君和其他人还要留下等待接待,宁淅实在不胜其烦,再次选择自己提前一天返回。 白市已经进入雨季,宁淅的出行计划被迫从飞机改为将近六个小时的火车。坐在车里时,便能看到暴雨砸在窗上,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炸开。 火车进站,走出车厢后,外面冷得和冬天也没什么两样。人们纷纷打着伞,与不打区别并不算太大。风卷着豆粒大的雨点,专向行人的身上砸,砸得人生疼。 果然,宁淅出站后,站在出站口的塑料帘子后面,发现暴雨转成了冰雹。 空气是潮湿且寒冷的,人群无比喧嚷,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水。明明是中午一两点钟,但室外漆黑如夜,车站内灯光昏暗。 宁淅的手机没有再响起,他没有对钟磬音说自己已经到站。几个小时前告诉钟磬音自己上了车时,钟磬音发来了“一直在下雨啊,昨天下了一晚上,看预报白天也不会停。”的消息,没有说会不会来接。 ——但应该是不会来接的,宁淅到达时钟磬音应该还在剧团里,午休时间结束,他需要排练。钟磬音不来接宁淅,与下大雨、下冰雹没什么关联。 第80章 宁淅站在出站口,站了很久,风、雨、小冰块陆陆续续砸在身上,他一再后退,被人反复挤到,闻见一些受潮发霉的气味。走去地铁口是可以的,但百分百会被浇得湿透,大雨真的如同瓢泼一般向下倾泻,落下来的都不是雨点而是雨帘,没有一丝一毫放过行人的地方,手机上显示的打车排单一直在转,加钱的选项已经拉满了,预估时间仍在半小时以上。 白市经常在暴雨、暴雪的天气陷入瘫痪,宁淅也知道这一点。 只是在这种时候,宁淅忽然很想给钟磬音打个电话。 ——“下雨了叫我送伞,我也不想淋湿、不想淌水走那么远的路啊,就不去;返校回来让我去火车站,大半夜的我都洗完澡躺下了,不想动,也没去接;当着同学朋友的面觉得臊得慌、觉得见不得光,从来不拉手,有的时候遇到熟人了,本来拉着手还要松开;让我帮他背包,我也嫌沉不想背……” 宁淅站在火车站的蒲棚下,看着外面的雨水累积,渐渐蔓延过台阶,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地想着,原来之前和钟磬音分手的那个孩子,曾经就是这种心境。 钟磬音没有发来消息,宁淅想,他应该不是怕开口问了自己就会要他来接、不是怕拒绝自己会尴尬,白市这么大,或许独有车站这边在下大暴雨,而剧院那边只是阴天,所以钟磬音不知道宁淅这边的情况,不知道宁淅根本打不到车、很难回去。 【作者有话说】 小钟:这也回旋镖??? 第50章 让我看你洗澡行不行 宁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站在出站口。只是大家都站在这里,像他一样望着外面,或者沉默,或者咒骂,或者唉声叹气。大家都在等着雨停。 宁淅捏着手机,他想要打电话,但更是犹豫。 过了一会儿,雨势半点不见小,宁淅又想,要是钟磬音能打一个电话来就好了。 打一个电话来问问。只要钟磬音打电话来问,宁淅就可以马上安慰他、告诉他这边没事,让钟磬音不要着急。等挂断了电话再自己想办法回去,绝对、绝对不会让钟磬音觉得,自己和他的前任一样麻烦。 宁淅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手机震了一下,他还以为是自己排单的车终于道了,神情有些麻木地低头,却看到一个来电显示。 顶端白色的,“钟磬音”三个大字。 宁淅愣了愣,之后心脏迅速跳起来,手指禁不住有些发抖,忙不迭地接起电话,轻声道:“磬音。” 相比较宁淅的淡定,钟磬音那边声音就大很多,语速也快很多,他直接叫了“宁淅”,而后快速说道:“雨太大了,全城都在下,高速发水,几条路被淹了。我现在开车过去接你也很危险,说不定半路会熄火,你今天必须在车站附近住,知道吗?必须住那边,千万别乱跑,我已经给你开好房间了,你问车站的工作人员要个一次性雨披,那边有的——车站没被淹吧?你小心点走,就是对面那个大酒店,一会儿我把房间信息发给你。觉得雨不大了就立刻过去办入住,千万千万不能往外走,打到车了也别走。也别坐地铁了,知道吗?” 钟磬音劈头盖脸说了许多话,宁淅很认真地在听,但可能脑子被雨水和冰雹砸得麻木了,有些没能解,钟磬音又在那头急切地问:“宁淅?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宁淅怕钟磬音着急,连忙答应,“我都听你安排。” 钟磬音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又说了些什么,宁淅还是有听没有解,不过挂断电话之后,钟磬音的信息发过来,是酒店的位置与订单信息的截图。 宁淅觉得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冰雹早就没有再下,身边的人群抱有同样的心思,探头张望着、收拾着摊放在地上的行李,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宁淅想要直接出去,但回想起钟磬音的话,还是先找到工作人员要了一件一次性的雨衣,确认在身上穿好了,才拉着行李箱走进雨里。 钟磬音定的酒店紧贴在火车站边,说要过马路,但火车站这个地方根本没有“马路”的概念,不过是走过出站广场,再过一个天桥。 踏上天桥的电梯,所有的雨点被蓝色的拱形塑料棚挡住,愤怒地捶打着,在行人头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宁淅转头看下面的路,果然,饶是火车站地势很高,积水都已经过了行人的鞋跟位置,别的地方恐怕更严重。 开车过来确实很危险——岂止很危险,简直太危险了,是不要命的行为。宁淅呼出一口气,扶住自己的额头,忍不住自我反思:这么大的雨,哪怕是坐地铁、坐公交车也都很危险,他不该……不该想让钟磬音过来,他不该这么任性。 宁淅在很多讲解亲密关系的文章上都看到过,总是想要耍脾气、拿另一半撒气的行为,在恋爱里是非常危险的。 就和暴雨天开车一样危险。 宁淅走近酒店门口,礼宾迎了上来,非常慌乱地帮宁淅打伞拉行李。他一边脱着一次性雨衣一边走进大堂,鞋子刚踩上已经湿了大片的酒店地毯,钟磬音就又来了电话。 宁淅顾不上别的,赶忙接了,这一次钟磬音打来的是视频,看着人在小排练室里,眉头皱着,一副担心的表情,问宁淅:“到哪里了?” 宁淅举起手机晃了一圈:“已经到酒店了。” “好,你快点办入住。” 第81章 钟磬音没挂电话,宁淅也不好说自己要挂,举着手机在大堂前办好入住拿了房卡,一手拖着行李箱去等电梯。 临时来入住的人很多,等电梯的人也很多,宁淅没有办法在人前和钟磬音说太多话,一直到走去自己的楼层,身边没人了,才小心地将一直贴在胸前的手机举起来,轻声问钟磬音:“房间不少钱吧?我转给你。” 钟磬音在那边笑起来,宁淅有些羞赧,放重了语气:“我说真的。” “下次折成饭给我吧?我有一家想去的店,但是人均太贵了,我工资微薄,一直不舍得。”钟磬音的语气很轻快,像是看见宁淅进到酒店里终于放松了,说得话也像开玩笑,宁淅却很认真,一边找到自己的房间刷卡开门,一边颔首应允:“好,这周就带你去。” “不问问要多少钱啊?” 或许是钟磬音的语气让宁淅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又或许是房间里的熏香、空调风都带着镇定的作用,宁淅笑了笑,看向手机里的钟磬音,也用有些玩笑的语气道:“还有我请不起的饭?” 钟磬音果然被宁淅逗得笑起来,连声说没有,夸赞宁老师大明星、大富豪,非常不真心实意,不过宁淅没觉得气恼。 宁淅身上的衣服多少湿了,想要洗个澡换身衣服,但钟磬音要他举着手机拍一下房间的环境,宁淅依言拍了一圈,再转回来时镜头离自己的脸有些近,略显失真,他稍微拉远了一些,却看见钟磬音的手向着镜头伸过来,好似有特定的魔法,可以穿透又窄又小的界面,摸到宁淅的脸上一样。 宁淅忽地觉得自己定住了,一丝一毫都动不了,钟磬音的手当然无法伸出屏幕,只是手指摸了摸边沿,笑着叹息:“没能第一时间亲到真人,有点可惜啊。” 宁淅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钟磬音的桃花眼弯了弯,催他:“快点泡个热水澡吧,我加叫了客房服务,一个小时左右会送餐过去。谢团长说下午准备要自由活动了,我看看情况,一会儿可能得给我爸妈那边打个电话,先挂了?” “嗯。” 宁淅点头应了,还是举着手机往浴室走,想等着钟磬音先挂断,但钟磬音那边却一直接通着,直到宁淅搁下手机开始脱衣服,钟磬音沉闷地笑了一会儿,又问:“要不……就先不挂了?” “去洗澡了。”平心而论,宁淅心里也有些舍不得。人都没看见没摸到,他不想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与钟磬音的通话。 “那让我看你洗澡吗?” “……我挂了。” “哈哈哈哈,等一下、等一下嘛。”钟磬音的声音好似撒起娇来,柔软地折磨着宁淅的心脏,小声问:“让我看着你洗澡行不行,宁淅?” 宁淅已经拧开热水,水柱砸进浴缸里,杂音十分大,热气也迅速蒸腾起来,将宁淅的脸与脖子都熏得通红。宁淅没有回答钟磬音,只是默默地放着水,估着水量差不多了之后坐进浴缸里,将手机固定在了侧后方的小架子上。 “后脑勺都只能看到一半啊这个角度。”钟磬音在手机里嘀嘀咕咕。 【作者有话说】 宁淅:?有人耍流氓 十分钟后的宁淅:?怎么不继续耍了 第51章 纯情小男生 毕竟宁淅是脱光了衣服浸在水里,哪怕钟磬音那边什么都看不见,这种通话方式实在让人尴尬。更何况宁淅猜不出来钟磬音有没有什么“暗示”的意味,闭着眼装听不到,选择了无视。 “坐火车回来累不累?” “话说别一下子泡太热的水,你没吃什么东西吧?小心晕过去啊。” “啊,国外的饭不好吃是不是?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是不是又饿瘦了啊?” “林老师有说他们明天怎么回来吗?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钟磬音在宁淅背后没完没了地唠叨,宁淅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屏幕,恶狠狠地道:“能不能不说话了?再说就——” “就挂电话了?” “就把你静音。”宁淅点了点自己手机的屏幕,水珠粘上去,倒真把挂断和静音的按键给唤醒出来,于是他就不动了。 钟磬音笑了一声,宁淅挺想问问他怎么这么会躲懒,偷偷藏在会议室里这么久都没人找、没被发现,但又听见钟磬音说:“好想抱着你啊……” “——好想抱着你,宁淅,你现在肯定是热乎乎的,每次洗完澡都是。这个酒店的沐浴露和我平时用的牌子一样,你发现了没?你洗完之后就跟在家里洗过是一样的味道。” 钟磬音微笑着,眼睛看着屏幕里宁淅的脸,竟然流露出几分深情,让宁淅的心脏在热水下加速跳动,脸上也更加红了起来。 “……我好像,都已经能闻到了……” “磬音,你……” “嗯?”钟磬音弯着眼睛笑起来,对着宁淅歪了歪头,忽而叹了口气:“抱歉,这回真得挂了,我妈发消息来说他们小院子被淹了,水可能会漫进屋里,我得去那边照顾一下。” 宁淅连忙问:“远吗?” “有点远,不过这边雨没有你那边大,没事的。” 钟磬音安抚着宁淅,看着画面是站直了身体在往外面走,宁淅不由向镜头靠近了些,忧心地叮嘱:“那你路上千万小心。” “我知道,挂了哦?” “好。” 屏幕上的画面停顿了一秒,旋即消失,宁淅趴在浴缸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第82章 洗完澡后,礼宾刚好将饭送上来。宁淅在这种规格的饭店里见惯了牛排奶酪烤面包之类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到托盘里放着牛肉面与小馄饨,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他确实是个百分百中国胃,在国外的日子全靠泡面与老干妈拌饭艰难度日,今天又冷了一天,泡过澡、胃里进了些柔软暖和的食物之后,整个人舒服又倦怠,没支撑到等到钟磬音的消息便睡了过去。 等到宁淅醒来后,雨已经停了,云彩竟然也舍得裂开一条缝隙,天边喷薄而出橙红色的晚霞,煞是震撼人心。 宁淅想要拍给钟磬音看一看,但拍出来的照片怎么都没有肉眼看到的好,他干脆放弃,躺在床上清醒了几分钟,重新拿起手机来。 钟磬音发过些消息,宁淅睡得太沉了没听见,内容是说父母的小院子全部被摧毁,他最喜欢的黄瓜架子没有了、隔壁阿姨精心养起来的月季花全军覆没,连带着拍了些被水淹泡的图片,其中几张带上了钟磬音父母的身影,宁淅仔细放大看了看,之后发消息说自己刚刚睡醒,先安慰了钟磬音,又说了晚霞很好看。 钟磬音没回复,多半是又和父母忙碌起来。宁淅买了酒店的自助晚餐,想要给钟磬音发消息说让他好好吃饭,转念想孩子跟在父母旁边,不给吃好的才不可能。 手机里还有来自林翊君的两个未接来电,宁淅先给林翊君发了条消息,将别人的未读挑挑拣拣地回了,而后一边乘电梯下楼一边给林翊君回电。 林翊君接通得倒是快,劈头就问:“宁淅,你安全到家了?” 宁淅老实回答他:“在火车站的酒店。雨太大了,没回去。” “啥意思,什么酒店?老谢说剧团下午放假了,钟磬音这都没接你去?” “发洪水了,你不知道就别乱说,”宁淅不太满意林翊君挑钟磬音的刺,皱起眉头,语气放重了些,“那么大雨,先不说开车安不安全,抛锚了呢?熄火了呢?” “真想接总有办法的好吧,啥就——” “酒店他给我定的,国辉万豪,一晚最低多少你也知道,他工资多少你也知道,别说有的没的了。” “这就感动了?人家是白市拆二代,真能指望咱们剧团发的那点钱过活?说不定这一晚酒店都不如他出去和朋友喝一次……” “翊君。”宁淅打断了林翊君的话,叹了口气,“我没事,很平安,你还想说什么?” 林翊君哼哼了两声,问:“他也过去了?你们俩——开房?” 宁淅正将房卡递给餐厅前台登记,一时没回答林翊君的话,林翊君直接当他默认,大喊了一声:“宁淅!这才多久你就上赶着去送——” 林翊君喊到一半停了,毕竟他也不知道宁淅和钟磬音是怎么个相处模式,多的话说不出来。宁淅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叹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磬音人真的不错。他今晚去父母那边看着了,没过来。” “哦?放你一个人在这边,他当对象的就安心啊。” “你对人不满意,那人家做什么事你都不满意。”宁淅淡淡地评价林翊君的不良行为,林翊君沉默了一会儿,道:“算了,就是问问你怎么样,没事就行。” 宁淅轻声笑了笑,林翊君那边挂断了电话。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原本应该视野极好的餐厅靠窗位置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高高矮矮的街灯,和火车站长久不灭的几个灯牌。 路上几乎没有私家车,救援指挥的灯晃动着,宁淅坐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拿吃的东西。 因为下午睡得太好,宁淅担心晚上睡不着影响隔天做事,特意吞了一粒安眠药,遂一觉安安稳稳睡到七点钟,睁眼时天都亮了。 太阳还有些朦胧,被云雾盖着,不过没再下雨。宁淅扫了一眼天气预报,只说还会有小雨,而且下得时间很短。 他站去落地窗前,街道还是黑黢黢的颜色,但是昨天那些泥浆一样的黄褐色的水已经全部排掉了。 宁淅眯着眼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感觉筋从蜷曲的状态慢慢展开,手机在床边响了一声,宁淅回头去看,是钟磬音的消息,先说房费包括了早餐、要宁淅记得去吃,又说如果睡过头就算了。 宁淅笑了笑,想回钟磬音说自己已经起来,钟磬音又发来消息:【上午还是暂休,晚上韦捷他们组的演出也通知过气候原因取消了。路面清得挺干净,一会儿我吃完饭去接你。】 宁淅认为,如果智一点、明事一点,自己应该拒绝钟磬音。 但不知为何,他幼稚地和钟磬音的大学时代、和那个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已经不知去了哪里的钟磬音前任较起劲来,给钟磬音回了:【好。】 回完消息,宁淅翻身躺在床上,心里有些示威地想,你看,当年不愿意去接你的人,现在要来接我了。 可是想这些实在没有意思,宁淅不知道钟磬音的父母住在哪里,随意算了下时间,认为钟磬音十点半之前一定能到这边。 下午两点钟之前退房,就算在这里吃上一个小时的午饭,也还有两个多小时的空余时间。 宁淅抿了抿唇,视线落在盛放某些用品的那个抽屉上,三秒之后转回头,站起身进到了盥洗室。 十点钟,保洁敲开了宁淅的门,五分钟之后,宁淅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钟磬音。 第83章 保洁车当当正正地停在门外,宁淅相信钟磬音不会没看见,然而男生还是笑着快步走进来,一把将宁淅抱住了。 哪怕没有接吻,这也是个实打实的恋人之间才会有的拥抱,宁淅紧张地看向旁边的保洁阿姨,心跳得飞快,被钟磬音放开之后看向钟磬音的脸,心跳得更加快了。 “想死我了,你怎么总出差啊。”钟磬音捧过宁淅的脸,约莫是确实顾忌有外人在场才没有吻下去,语气十分委屈地抱怨着,宁淅不由对他笑了笑,拍了拍钟磬音的背权作安抚。 阿姨来问要留多少水,钟磬音的手还自然地揽在宁淅背上,笑着对阿姨道了谢和辛苦,说马上就要退房,按规定留就可以了。 宁淅还以为钟磬音要在这边“耽误”一会儿,没想到他要立刻退,稍稍愣神片刻,直到阿姨走出去关了门,钟磬音重新牢牢地抱住了他,终于吻上了宁淅的唇。 钟磬音这一回好似真的很想念宁淅,虽然也有断续地亲吻,但还是拥抱的时间更长,他抱宁淅抱得很紧,也抱了很久,宁淅能感受到钟磬音的心跳在自己胸膛的位置震动,从激烈到慢慢平息,而钟磬音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钟磬音带着宁淅下楼,交付房卡,让宁淅等在门口自己开车过来。宁淅上了钟磬音的车,想到自己去年想尽办法登堂入室,无所不用其极地上了钟磬音的床。而从始至终,钟磬音只主动索要过拥抱与亲吻。 宁淅蓦然间体会到迟来的羞赧,“邪恶的成年人”的念头滋生蔓延。哪怕钟磬音已经是不小的年纪,但毕竟年龄差摆在宁淅面前,一个是很纯情的、只想亲亲抱抱的小男生,另外一边是满脑子簧瑟废料、还没见面就想歪了的老男人。宁淅看着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感到万分惶惑。 钟磬音不知道宁淅的心活动,还以为他是看路边那些歪歪斜斜的树,低声讲解:“是受到台风影响了,我之前都很担心你们航班飞不了。这些日子一直刮大风下大雨,预报说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过了,不过我妈说下下雨也好,雨大了不会沙尘暴,沙尘暴更难受,我觉得也是。” 宁淅微微颔首,但心思并不在钟磬音的话上。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钟磬音同龄的恋人,那些小孩子的闹腾、耍赖并不会使他显得“可爱”,每个年龄阶段要有其该有的姿态,宁淅应该是去照顾钟磬音的,无论专业上还是生活上,但现在事实颠倒过来,钟磬音时常为宁淅做饭、钟磬音时常接送宁淅、钟磬音为宁淅订了酒店。 宁淅还什么都没做过。 宁淅想到前一天钟磬音说过有想去的饭店,像是急于弥补什么过错一般,蓦然转过头去问:“你说想吃什么来着,中午去吃吧?” “怎么这么着急‘还债’啊?”钟磬音笑了笑,“先送你回去吧,行李不得收拾吗?万一下午又通知正常上班了,还得过去呢。” 钟磬音说得话很有道,宁淅沉默了一会儿,坚持道:“那这周末就去。” “我都行,看你时间。” 钟磬音这么说就算是应了。宁淅眼看着轿车拐进小区,停在自己家楼下,想要开口叫钟磬音上去坐一坐,可又觉得实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作者有话说】 宁:我真该死啊! 第52章 想在车里和你…… 一场大雨将白市的建筑洗刷一新,街道就遭了殃,黄沙败叶不知道从哪些犄角旮旯里冲上来,一堆一堆地瘫在路边,环卫工人辛辛苦苦扫了三天,总还是有漏网之鱼。 周五的天气已经很好,宁淅的例行演出恰巧排在周日,干脆同钟磬音一起消磨了一个周末。 从剧团出来后两人直接去吃了钟磬音说很贵的饭,不出所料是日料自助,对于各种各样的生食宁淅只能说不讨厌,面色坦然地在人均800+的自助餐厅里要了炒饭与乌冬面,这一举动直接带给了钟磬音极大的压力,当场解开了裤腰带,说什么都要把两个人的餐费全吃回来。 宁淅想说这么暴饮暴食对健康非常不好,不过又想了想,钟磬音正是个吃什么都能活蹦乱跳的年纪,远远不到需要注意保养的时候,也就笑了笑由着他去了。 晚上是例行的情侣活动,然而因为之前的一番心反思,宁淅尤为羞耻起来,不知怎地像是戳到了钟磬音脑子里的什么点,比之前每一次都激烈,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暴烈,带给宁淅鲜明的压迫感。 周六白天也不算无端消磨,钟磬音找出了几个经典版的改编剧,和宁淅一幕一幕地观看分析。到了傍晚,两人难得又去听了戏。 今日是四出经典折子戏,表演的老师们钟磬音都不熟悉,同宁淅认真地听了,出来之后又等在楼梯边小声交谈。 宁淅不给情面地批评其中两折,一折“潦草、像是来打卡上班准备赶紧回家的”,另外一折则是“把杜丽娘唱得像昭君出塞”,好在声音不大,不然钟磬音都怕有捧角的观众听见了冲上来打他。 钟磬音撑在扶手上,紧挨在宁淅旁边,伸出手去捏宁淅的手指,宁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指尖微曲,将钟磬音的手指拢住了。 也许宁淅只是被钟磬音的动作搞烦了,但钟磬音却忍不住因为这份亲昵而笑起来,更向着宁淅身边挤了挤,小声道:“明天我去看你的剧。” “嗯。”宁淅应了,“给你票了吗?” 第84章 “给了,本来我打算买一张支持你工作的,结果一票难求啊宁老师,没想到经典场都卖得这么好。” 宁淅笑了笑,语气略微显得有些倨傲:“如果你要宣传单,也得提前留一张,不然就算凭票领取,一早也都抢完了,只能加群拿电子版。” “这么厉害。宁老师这几年越来越火了,我记得三四年前的时候只是人特别多、特热闹,宣传单还有的拿、不用抢呢。”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宁淅直起身,松开了握着钟磬音的手,伸长手臂搭在钟磬音的肩上,又略微滑下去些,攥了攥钟磬音的手臂:“你以后也会的。” 事实上钟磬音十分清楚,以自己的先天条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宁淅的高度。 但是宁淅这样说,又或者正因为对方是对待话剧十分认真的宁淅,才显得语气诚恳不似安慰,让钟磬音的心中多了许许多多的笃定。 钟磬音脑子一热,十分冲动地开口问:“宁淅,去斥谮山看日出吗?” 宁淅原本已经准备往电梯处走,闻言回过头:“今晚?” 钟磬音想到宁淅周日晚上还有剧,当好好休息,匆忙想要改口,宁淅却颔首应他:“可以。” 斥谮山距离不远,没有特色,一向因为过于普通而人迹罕至。 钟磬音和宁淅在家里洗了澡,带上些食物和保暖的装备,准备直接通宵等待日出再回去休息。钟磬音将车开到三级平台的自动停车场,视野已经十分开阔,山下的灯带连成一片,纵使不能算作奇景,但日常也难得一见。 整个停车场里只有四五辆车子,主人不知所踪,钟磬音将车载音乐打开,一边解安全带一边看宁淅,笑道:“这要是有穷凶极恶的歹徒过来行凶,咱们俩可都找不到人求救的。” 宁淅莞尔,倾身吻了吻钟磬音,向已经放平了的后座位置比划了一下:“你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先休息一下吧。” “你休息吧,明天还有剧呢,其实不应该拉你出来的,在这儿就算能睡也睡不好。”钟磬音拉着宁淅的手,另一手稍微用力按住了宁淅的肩膀。 宁淅觉得钟磬音的眼睛今夜尤其得黑,黑得像某种价值不菲的宝石,他想要再吻一吻钟磬音的眼睛,却被按着不太好动,便只看了钟磬音一会儿,重新在副驾驶的位置做好了。 钟磬音降下车窗,点起一根烟,宁淅闻出是自己以往经常吸的那个牌子,故而转过了头。 他看了钟磬音好一会儿,钟磬音也只是沉默着、慢慢地抽着烟,没有问宁淅要不要也来一根,也没有说别的话。 等到钟磬音的烟快抽完了,宁淅开口叫他:“磬音。” 钟磬音的视线还是没有转回来,也不像在看着窗外,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对宁淅的回应。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像去吃饭、去听戏,像这样来看日出,都可以和我说。无论你想做什么,直接说出来就就可以,我一定都会做的。” 宁淅说完了话,钟磬音有一段时间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吸烟。过了几分钟,宁淅又叫了一声“磬音”,问他:“你在想什么?” 钟磬音将烟按灭了,像是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转头看向宁淅,咬唇许久,低声问:“要是我想现在在车里,和你……做呢?” 这一句几乎堪称暴言,宁淅怔了怔,看着钟磬音又撇过头趴在了方向盘上,像是十分懊恼自己说出这种话来的样子。 宁淅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他只是知道,在与钟磬音相处的时候,不该有太多思考和纠结,不该有沉默与犹豫,无论如何都要开口,无论说什么都可以。 “……那就,”宁淅张了张口,到底还是磕巴了一下,“别在副驾,去后面。” 他看到钟磬音的身体很明显地一僵,接着簌然直起身看过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天色稍稍露白,是温度最低的时候,山上一向风大,今天还算消停的。宁淅披着风衣站在车边,一手扶在打开的车门上,稍微弯下腰去,用湿巾擦净车座上最后一点痕迹,将其团成一团丢进垃圾袋里。 一条毛毯从后面裹到宁淅身上,随着钟磬音的怀抱一起将宁淅拢住,于是风和冷都被彻底挡在外面,钟磬音吻了吻宁淅还带着点潮气的侧颈,拢紧了收在宁淅身前的手臂,轻声呢喃宁淅的名字。 宁淅不由得笑了笑,偏过头去迎上钟磬音的吻,问他:“高兴了?” 钟磬音没回答,宁淅又开口:“下次你要是还……” “下次不在这里做了,试过也没什么意思,和我想象的差好多。” 【作者有话说】 钟:有各式各样的do it幻想但知道正事为先。 宁:脑子里没什么幻想但也没什么正事x 第53章 误会 钟磬音打断宁淅的话,语气里好像有点懊恼似得小声嘀咕:“又闷,又挤,总磕到头,腰和腿都好累。” 他说完后摸了摸宁淅的额头,扶着宁淅坐进后座:“你汗还没落呢,别吹风了。” 宁淅依言坐好,钟磬音也坐进来,靠在宁淅身边。天好像更亮了些,但是宁淅眼皮变得沉重难耐,仿佛每一次闭合之后都小小地打了个盹,让睁眼一次比一次更为艰难。 宁淅并不想错过和钟磬音一起迎来日出的时刻,略微打了个哈欠,不走脑子地说道:“我有点介意你和具思飞的事。” 第85章 “什么?” 宁淅感到钟磬音更向自己靠过来,强睁着眼睛与他对视,恍恍惚惚地说:“你的新朋友——小师弟,具思飞,感觉你们俩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要亲,有点……不舒服。” 宁淅听到钟磬音忙不迭对自己解释:“怎么说人前你都是前辈嘛……我肯定不能在剧团里和你勾肩搭背的,我和思飞一点别的都没有,真的,我跟他还没有和茜茜韦捷走得近,说话也是说对手戏,偶尔可能因为他是新人,年纪又小所以多照顾了一点。你要是觉得不爽,以后我再注意,不和他闲聊有的没的了,除非必要,我也不碰到他了。” 钟磬音说了很多,有些絮叨,他坦然且无辜的语气让宁淅觉得自己这样小肚鸡肠有些恼人。 宁淅其实很想装作大度的样子,说一句也没有必要改;可他又想继续恣睢计较,说没错你就是要改,不仅不能和具思飞说话接触,最好看到他就离得远远的,具思飞对你心思不纯。 然而最后,宁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迷迷糊糊地说出来了哪一番说辞,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在钟磬音的身上睡了过去。 宁淅只知道,从这一天开始,钟磬音确实变得十分注意与具思飞相处时的分寸,他几乎很少再看到钟磬音的手碰在具思飞的身上,就连两人讲话的时候,钟磬音会面带微笑地同具思飞拉开一段礼貌的距离。 按说,男朋友这样有眼力见,宁淅是该高兴的。 可一方面,宁淅忧心钟磬音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介入他正常的人际交往而嫌烦,另一方面,宁淅总觉得,具思飞往钟磬音身边黏的频率更高、表情和语气也更急切了。 宁淅感到无所适从的憋气与无法发泄的郁闷。 《传家宝》大全本的剧本拿到手上时,钟磬音的心和手一起抖了起来。 他惊觉哪怕时间向前走了两年、哪怕和宁淅的关系已经完全不同,但是当“能与宁淅同台演对手戏”的局面摆在眼前时,自己和两年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激动、紧张、心跳加速、几乎无法呼吸,想要把剧本供起来、想要把宁淅也供起来,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因为剧本需要翻新改编,谢双睿要求开会研讨。和上一次钟磬音参与的小型会议不同,这一次规模大到动用了大会议室,每个人面前甚至安放了一支话筒,发言时要稍稍挺起身来。 宁淅坐在最前方,右手位,男主角的专属位置,中间是导演,左边是主编,左侧依次排着几位编剧和舞美、调度的负责人,钟磬音和其他演员一起坐在右侧,与宁淅之间隔着一个女主演和另外一位重要男配的位置。 宁淅倚靠着柔软的椅背,却并不显得闲散或是吊儿郎当,反倒有一种上位者的游刃有余。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面无表情地垂眸翻动手中的剧本初稿,偶尔挺直上身、稍稍凑近话筒说一两句话。 宁淅的语气很冷淡,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钟磬音难免会想起两年之前、甚至更久之前的宁淅。那时只是走在宁淅身后、看着他和林翊君微笑交谈的背影,便已经让人觉得弥足珍贵,对钟磬音来说,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哪怕时不时能够与宁淅说话、交谈,宁淅也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一个冷冰冰的代言。 剧团里人人都说宁淅不好接近、不敢亲近,钟磬音从来没这样认为过,凭借着对宁淅的一腔喜爱,钟磬音做过不少傻事、让宁淅尴尬的事。 闪烁在天上的星辰是冷的、孤寂的,哪怕坠落到地上也是,火焰熄灭后灰头土脸地沉没在深坑里,然而钟磬音却知道,宁淅是有温度的,是柔软的,就像燃烧过的星晨就算表面冷寂、内中也熊熊燃烧着一股经久不灭的火焰。 钟磬音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眼,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开完会出来,钟磬音脸上、身上的肌肉全部因为汹涌澎湃的激动而僵硬,手脚好似都不是自己的那般紧张,哪怕茜茜和韦捷来耍宝恭喜他进入a角,为“最、喜、爱、的、宁、老、师”作配,嘴角都像是挂着两个秤砣,无论如何翘不起来。 “磬音,午休结束之后去小会议室。” 宁淅冷淡平直的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钟磬音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脏瞬间又是过电般一激灵,赶忙点头连连说好。 他感觉自己脚下没有根、手中也缺乏能够握住的东西,急切地想要——想要哪怕只是站在宁淅身边,不说话也好,只要站在伸手就能碰到宁淅的地方,一定就可以让慌张无措的心稳定下来。 钟磬音同其他老师们打过招呼就想追着宁淅去说话,却意外被一声“师兄”绊住了脚。 钟磬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具思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连忙做了两个深呼吸,强行让自己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问道:“思飞,出什么事了吗?” 具思飞点点头,抿了下唇,手里攥着一盒烟向后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师兄,陪我抽根烟行吗?” 因为宁淅说过会介意,所以钟磬音其实并不想和具思飞过去,然而具思飞的表情很是凝重,似乎是遭遇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急需一个主心骨帮他拿主意或是排忧解难,钟磬音转头想用眼神问一问宁淅的意思,但回身去看时,宁淅早就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远了。 钟磬音心里叹了口气,将厚厚的台本卷了一下收好,顺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着具思飞点了点头:“行,走吧。” 第86章 具思飞转过身,想同钟磬音并排走,但钟磬音的脚步快了一些,大步流星地越过他走到后门,先行将门拉开了。 这个时间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吸烟点只有钟磬音与具思飞两个人,钟磬音站得离具思飞远了一些,在具思飞递火之前点燃了自己的细烟。 “‘抽烟只抽炫赫门’。”具思飞笑着调侃了钟磬音一句,不过嘴角很快塌下去,也点起来一根烟。 他抽爆珠薄荷的爱喜,也是细烟,钟磬音第一次注意到。 “师兄,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躲我啊?” 具思飞问得开门见山,钟磬音抽着烟,不置可否地含混地哼了一声,具思飞等了一阵,又问:“是我不小心做错什么了,还是……” “没有,你挺好的思飞。就是这个事儿吗?那你完全没必要乱想。你接下来不是还有剧吗?专心一点,好好排练……” “师兄,你介意同性恋吗?应该不介意吧,毕竟咱们学院男生七成都是gay。”具思飞打断了钟磬音的话,又露出自嘲且调侃的笑容,钟磬音的表情却僵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钟磬音想到了在斥谮山等待日出时,宁淅对自己说过、他却并没有很放在心上的那些话。 具思飞还没有表述下文,但钟磬音已经能猜出七八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待情感是个一无所知的人,但确实没有察觉到具思飞的心思。 “师兄,要是我和你说,我喜欢你,大一的时候那个女生拉着你做我们汇报演出的顾问也是我求她去的,你……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吗?” 钟磬音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他之前没有意识到、没有明白过来,宁淅其实有太多太多的细腻与敏锐。也许、也许一开始在后台拒绝钟磬音的时候,钟磬音就有了对于宁淅有了超出偶像与粉丝之间的喜爱。 钟磬音自己还没意识到、以为不过是自己言行失当导致的啼笑皆非的误会的时候,宁淅已经先察觉出来了。 ——不是宁淅误会了钟磬音,而是钟磬音早早地误会了自己。 眼前的具思飞低垂着头,视线微微偏过去抽烟,眼眶发红,应该不是被烟熏的,钟磬音看着他,十分诚恳地道:“抱歉,思飞,我最多当你是学弟。” “所以你是发现我对你有不良心思,才躲着我,和我划清界限的是吗……师兄,是你自己发现的,还是谁告诉你的?” 钟磬音怔了怔,心脏蓦然间一紧,具思飞捏爆第二根烟的薄荷珠点起来,低声问:“有人看见你和我亲近,不高兴了,警告你了,是吗?” “思飞,你别多想……” “师兄,你有喜欢的人,对吗?” 钟磬音抿了抿唇,颔首:“有。” “所以……你也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吗?” 钟磬音看着眼前突然对自己出柜、又想让自己跟着一起出柜的具思飞,适才因为剧本会议而导致的极度紧张如同烟云消散,他飘忽地想起西双版纳、想起勐仑,想起星夜的宁淅。 那一晚钟磬音曾经牢牢地抓着宁淅的手腕,曾经与宁淅一同吸着烟,突然对宁淅出柜,宁淅也很坦然地对钟磬音透露了自己的性向,说了很多……亲近的朋友之间才会说的话。 钟磬音吸了一口烟,同样很坦然地回答具思飞:“是,我有男朋友。” 具思飞低下头,表情有些不好。他沉默着吞云吐雾,因为细烟不经抽,很快点燃了第三根。 第三根烟抽下去一半,具思飞低声问钟磬音:“你的交往对象,就在咱们剧团、能时时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你才拒绝我的。” 钟磬音缓缓摇头:“思飞,我拒绝你是因为我对你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有明确的拒绝,却对具思飞的问题没有明确的回答,听在具思飞的耳朵里,是彻头彻尾的欲盖弥彰。 因而具思飞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问:“是宁淅宁老师吗?” 听到“宁淅”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钟磬音的手抖了一下,一截烟灰掉落,险险将身上的衣服烧出个洞来。 钟磬音低下头,装作自然的样子掸去烟灰,随口道:“怎么想到宁老师了。” “那天我和茜姐去你家,后来宁老师……”具思飞话只说了一半,但钟磬音已经完全明白,却还是叼着烟嘴硬:“别乱想。你自己瞎猜也就算了,敢出去乱说小心宁老师骂你。” 具思飞不再说话,钟磬音也没开口,沉默着将自己的烟吸完了,摁灭在垃圾桶上。 “我先进去了。你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正是要劲的时候。” 他低声对具思飞说了一句,双手揣在口袋里,没有要拍一拍具思飞的肩膀当做安慰的意思,抬腿迈上台阶,离开时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小钟(秀才脸):是谁误会了我?而我又误会了谁—— 第54章 和你恋爱真的太累了 晚上宁淅有大组聚餐,钟磬音这边排了日常剧目、结束要在十点半前后,遂默认各回各家。 因而,在十一点多回到家里打开灯,一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影时,钟磬音吓得头发都炸了,好险没有跳起来。 “宁淅!?我天,你是要吓死我。”钟磬音一边放下背包一边拍着胸口,脱下外套向宁淅走过去,看着宁淅的脸色有些白,神情似乎也有点迟钝,不由得俯下身去闻了闻:“喝了很多酒?” 第87章 “没有,就一点。” 宁淅回答的声音很小,酒味也确实浅淡到可以忽略不计,钟磬音洗完手换了居家服,走去宁淅身旁坐下,看着宁淅的脸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宁淅没有回答,钟磬音猜测着,又问:“来了什么不懂事的大领导,又要为难你?” “不是。”宁淅开了口,与钟磬音对视,片晌后低下头去,手指搭上钟磬音的手,轻轻磨蹭了几下。 “钟磬音,和你恋爱真的太累了。” 被宁淅连名带姓地喊了一声,钟磬音便已经是一级戒备状态,等到听宁淅的一句话说出来,钟磬音几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不会再流动了。 他匆忙攥住了宁淅的手,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眼睛也瞪大了,眨也不眨地盯着宁淅,心底猛地窜上一股委屈的感觉。 “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你……” “我太喜欢你了,让我太累了。” 宁淅打断了钟磬音的话,抬起头来,钟磬音蓦然愣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宁淅吻了过来。 两人的嘴唇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宁淅没有再说话,好像一些在这个氛围下、以那样的话作为开场白之后会衔接出来的不好的——冷静、分手之类的都是钟磬音的无端脑补,钟磬音看着宁淅,宁淅似乎只是感觉到很累,眼帘低垂着,没有放开与钟磬音交握的手。 钟磬音微微皱眉,忽地用力拉过宁淅的手攥紧,死死地压在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是因为我没给你很多安全感吗?” 宁淅张了张口,摇头道:“是我自己想太多。” 钟磬音抿了下唇,凑到了宁淅眼前:“宁淅,我要和我爸妈说,咱们两个在一起了。” 绝大多数的时候,宁淅很难解钟磬音的脑回路,比如此时此刻。 今日上午,完全是意外的,宁淅看到钟磬音与具思飞单独在吸烟,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一整天,无论是私下里交谈还是消息电话,钟磬音都没有对宁淅提起这件事。 宁淅知道,今天晚上,又是钟磬音与具思飞的戏。 晚间,宁淅被迫摁在觥筹交错的酒桌前,水晶杯子里是黄色的进口好酒,折射出来的光晕与舞台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席上是脑满肠肥的恭维与聒噪,宁淅烦得不行,时常低头看着时间,算着什么时候钟磬音演到了哪一幕。 主座的谢双睿对着宁淅举起酒杯,宁淅笑了笑,站起来与之相碰,一饮而尽。 ——这个时间,应该正从城墙上下来。 服务员说菜已经上齐,询问是不是要再加些什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宁淅只是坐着,一言不发。 ——这个时间应该假意与女主角决裂。 主食也上来了,喝高了的谢双睿叫着要再上酒,林翊君不在场,宁淅不得不主动起身阻拦。 ——这个时间应该是漂泊海外的悲苦独白。 闹哄哄的酒宴终于结束,宁淅从头到尾只抿了那么两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在这种场合喝得少——因为钟磬音叮嘱他少喝一些——所以没能一醉方休。 这个时间,应该演到最后王子与大臣之子、未婚妻之兄的决斗,是钟磬音与具思飞的高光戏,会有无数人屏息凝神地看,会有无数人为他们喝彩叫好。 宁淅扶住自己的额头,随意拦了一辆车,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对司机报出了“胜果城北门”的目的地。 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的时候,宁淅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等候钟磬音回来。他的脑海里转过太多无所谓的、无意义的、悲观的想象,比如下一秒钟钟磬音会推开门,有说有笑地与具思飞一起进来,见到宁淅之后先是愣住,然后冷下脸来,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怎么能不经过主人的允许就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 于是宁淅又起了身,像自己没进来过一般,去到门外等钟磬音。无奈外面太冷、站着太累,上楼下楼许多人都在看他,宁淅只得又回去,回到钟磬音的家里,等待钟磬音给他一个宣判。 但唯独没想到,钟磬音会突然说出了“要告诉父母”这样的话。 宁淅那点约等于没有的酒瞬间清醒,他瞪着眼睛直起身来,低声道:“你疯了!?” 钟磬音竟然还敢摆出那张无辜又漂亮的脸,回答他:“我认真的啊。” “不行,你说什么,怎么说,你爸妈不可能同意。不许说听见了吗?你——” “我就要说。”钟磬音忽地耍起无赖来,一个翻身躺在了宁淅的腿上,展开手臂抱住了宁淅的腰,“为什么不让我说?你要和我一辈子地下恋爱,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有别的心思,想对我始乱终弃,所以才不愿意我和我爸妈说。” “我始乱……?”宁淅还是第一次见到钟磬音这幅胡搅蛮缠的样子,险些咬到自己舌头,用力地按住钟磬音的肩膀,阻止钟磬音的脑袋在自己腹部乱蹭,认真地道:“真的不行,你不是说过吗?之前的男朋友你爸妈特别反对,他们肯定不同意我和你的事情,到时候要是、要是找到剧团来,或者说些什么,你要怎么办?”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啊宁淅,我随口提一句你就记住了?不同意他又不代表不同意你……” “不同意他怎么就能同意我了!?” 宁淅的音调高了起来,钟磬音看着他,居然狗胆包天地笑了起来,死死搂住宁淅的腰:“我不管,我就要说。我都说了,那你说不说?宁淅,你也和你家里说吧,你出柜了没有?要是出柜了就告诉他们吧,我有那么不能见人吗?没准你爸妈很喜欢我的。” 第88章 “出柜了,但是……嘶!”钟磬音硬是将宁淅衣服下摆用鼻子拱开,觜醇贴到宁淅复部的皮肤,又烫又痒,宁淅不得不皱着眉抓住了钟磬音的头发,但怕钟磬音痛,不敢用力拉扯,叹着气败下阵来:“好了,别闹。我知道了,我会和我家里说的。” “什么时候说?” “这几天就说。” “啊?这么虚泛的时间,一听就是敷衍啊——” 【作者有话说】 小钟:哪有人把告白说得跟要分手一样啊qaq 第55章 开场之前 钟磬音总算放过了宁淅的肚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宁淅,央求道:“明天就说吧,宁淅,明天你就和家里说行不行?” 这时的钟磬音又是好看的十分具象、可以形容的,宁淅没觉得头疼,却还是无奈地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答应他:“好,明天就说。” “发消息,还是打电话?嗯……我觉得都可以,不过发消息你要截图给我看,打电话的时候如果我不在旁边,就要给我全程录音啊,结束之后立刻发给我,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好、好。”宁淅应着钟磬音,之前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样不清的东西,好像忽然之间被钟磬音闹腾着整体摘除出去,他忙于应付钟磬音的胡言乱语已经捉襟见肘、大脑空空,根本没办法再抽出空来去想别的有的没的的东西,完全凭着本能答应并且警告钟磬音:“但是你不许和家里说,知道了吗?” “凭什么,你可以说我不能说,就是怕我家里反应过度吗?没事的,‘宁~老~师~’,我爸可喜欢你了,是你的戏迷、是我们最亲爱的粉丝朋友,他还专门买过好几场你的剧看呢。”钟磬音笑呵呵的,手掌沿着宁淅与沙发之间的缝隙挤进去,轻轻摩挲着宁淅的背,然而宁淅的肌肉闻言绷得更紧了,表情仿佛如临大敌:“更不可以了!” “怎么,怕我爸发现自己追捧多年的偶像老师成了儿子的对象承受不了?没事的,我爸妈都没有心脏病,每年都体检,她们好得很。”钟磬音侧头贴上宁淅的腹部,蓦然静默了几秒钟,脸上笑嘻嘻的表情慢慢收敛起来。 他忽然间重新抬起头,很是认真地看着宁淅,轻声道:“宁淅,对不起。” 宁淅怔了怔,不知道钟磬音怎么来了这么一出,又听钟磬音对他说:“有关具思飞的事情,对不起。我之前都不知道他……也没意识到。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宁淅不明白钟磬音从何处想到要说这么一句话,但心脏突地收紧了,血管和筋脉仿佛一同被软化,变得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钟磬音伸出手来碰宁淅的脸,十分缓慢的触抚,宁淅望着他,或许是刚刚被钟磬音搅合得血气上涌、酒劲跟着上头,忍不住小声说道:“我觉得委屈的……不止具思飞的事情。” 钟磬音眨了眨眼看向他,宁淅用力地抿了下唇,下定决心道:“你……不和我牵手。” “剧团里的人,关系一般的也就算了,怎么茜茜和韦捷你都不愿意告诉他们我俩的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大雨天出门接人,所以下火车那天,电话都不敢给你打。” “——今天你和具思飞两个人出去抽烟了,但是回来的时候,你没和我说。” 八月一日当天,新编的《传家宝》大全本首场登陆剧院,作为建军节献礼。上下三层的大剧场座无虚席,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外面就已经挤满了观众,大家各自取票、盖章、合影、读着宣传单,聊天的声音高低错落,不至于喧哗,但鼎沸不绝。 正统话剧自然要请一些文娱界、政界的人过来,组里排得上号的演员提前好几个小时便化好了妆,钟磬音的化妆台又紧挨着宁淅,有人过来打招呼时他不免要跟着起身、通报名字、握手,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也就熟练、麻木了。 谢双睿和林翊君场里场外趴趴走,忙得恨不得脚底下有风火轮,还得留个人盯着宁淅这边,生怕宁淅脾气上头、一言不合又把哪个领导无视了、哪个大艺术家得罪了。 而宁淅的耐心果然渐渐消耗,脸色和语气都变得不好起来,两位女主演找过来,他拿着本子最后和钟磬音对重点台词和动态,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又特意来同宁淅打招呼,跟在旁边的小年轻跟班介绍着这位是什么什么的某某某,钟磬音眼睁睁看着宁淅面色冷淡地回头瞥了那人一眼,又要转过头来。 一旁林翊君安排的人顿时警觉,硬是拉着宁淅给拽起来打招呼,钟磬音眼看着宁淅用眼睛在骂人,赶忙赔着笑脸隐晦地握住了宁淅的手肘。 两位女演员也看出宁淅被打扰的不爽,待那人离开后,资历老一些的那位上前劝告,年轻的便附和,钟磬音和旁边盯着的人说后面再来同宁淅打招呼的人一律拦住、先带去林老师那边,这才回头无奈地看向宁淅:“宁老师……” 宁淅皱着眉,扫了钟磬音一眼。前几幕宁淅还不需要那么重的妆,因此多少还是自己的面目,他压了压脾气,好言让两位女主演离开,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厚重的台本顿在化妆台上:“韦捷刚刚看过了,c、d、e区视角都不好,这里的定位要改一下,你基本全程站在我身后,找准自己的点就好了。” 钟磬音点头,在自己的剧本上也重新标注了一下,宁淅站起身,对他道:“走,去前面看一眼位置。” 第89章 钟磬音赶忙跟着站起来,随在宁淅身后,去到入场区被幕帘遮挡的地方。 还没到检票时间,忙里忙外的有剧团的杂物与剧场原本的工作人员,也有安排录像和采访的人,好几个比人还要高大的机器挂着一堆电线经过,道具组和灯光组做最后的调试,只为了半小时后那一场盛大的开幕。 测试的白色烟雾在舞台上残留了一些没有散去,挡住了之前贴过贴片的定位点,钟磬音还在左顾右盼地寻找推测,宁淅已经找到位置站了上去。 “归位。” “嗯。”钟磬音赶忙站到宁淅身后,斜对着舞台两步远的距离。场下是灯火通明的,密密麻麻鱼鳞一样的座椅,等到开场之后,这里会变成黑压压一片,坐满了人。 钟磬音还从未作为主役,登上这样大的舞台。 他看向宁淅,随着宁淅的背影与话语移动,偶尔能看到宁淅的侧脸,看到宁淅时不时翕合的嘴唇、时不时抬起的手臂。 未几,宁淅回过头,逆着前景落下的刺眼的光,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后他的恋人对他笑了,改变方才平直、僵硬的语气,十分温柔地对钟磬音说:“不用紧张,上台之后觉得没底了看着我、跟着我就可以,刚才那几个位置你自己走一遍给我看看。” “好,”钟磬音懵懂地点头,觉得嗓子又干又紧,他清了清嗓,咳了两声,又点了一次头:“好,宁老师。” 钟磬音记位置记得还不错,宁淅只稍微纠正了他两个地方,又对钟磬音讲了一下摄像头和录影的方向与位置,测试的干冰喷雾再次洒出来,呛鼻的味道让宁淅和缓的脸色与语气收敛了,钟磬音分明听见他冷哼了一声。 ——宁淅觉得好好的一出质朴、素淡的年代戏,被改得富丽堂皇面目全非,和编剧导演吵了不少架,几乎可以说是被谢双睿求着、林翊君压着才上了今天的舞台。 “……不知道有没有一点儿要陪着我的原因……?”钟磬音自己嘀咕了一句,化妆师跑来喊宁淅与钟磬音回去补妆,宁淅没听见钟磬音的话,一边招呼他往后台走一边问:“什么?” “没什么,我相信宁老师对待话剧的专业态度,觉得应该没有这个原因。”钟磬音笑得眉眼弯如新月,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水汪汪得亮着。宁淅觉得钟磬音化了妆之后反倒将脸上的那份漂亮给遮盖、侮辱了,他抬起手拨开被钟磬音抿到嘴角处的假发,用有些严厉的语气说钟磬音:“莫名其妙。” 钟磬音笑得傻嘿嘿地跟着宁淅回了后台,坐在化妆台前由化妆师补妆。嘈杂声慢慢地、越来越大地传进来,是几个入口接连开放检票了。 有些第一次登上这种规模的舞台的小孩子们忍不住,跑去幕后和侧门兴高采烈地看观众入场,笑着闹着交谈。宁淅将自己手腕上的铜钱手链摘掉收进放贵重物品的盒子里,余光看见钟磬音焦躁得抖起了腿。 “磬音。”宁淅笑起来,叫了钟磬音一声,钟磬音原本伸长脖子看着外面,闻言连忙收回视线坐直了,疑惑道:“嗯,宁老师?” 宁淅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钟磬音的手,他迟疑片刻,眼神在周边晃过一圈,垂眸凑上前去,贴上钟磬音的嘴角。 高高的化妆镜遮挡去两个人大部分的动作,钟磬音不知道宁淅吻了多久,像是一个世纪,又像是一触即分,浅浅的吻停留在嘴唇上,他看到宁淅刻意被散粉压成白色的嘴唇处沾了一点自己嘴巴上的淡粉。 钟磬音取过定妆粉盒子,用手指沾了点白粉,压在宁淅的嘴唇上,也压着自己的声音。 “宁老师啊……” 他叫他的名字。 “宁淅。” 宁淅应了,微微笑起来,近处响起杂物拍着手喊着演出开始倒计时的声音,宁淅站起身,正迎上叫他去候场的人。 钟磬音跟在宁淅身后,一众演员为他们让开道路。化妆师低声叫钟磬音蹲下一点、最后调整一下妆发,宁淅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转身站去了开场的群舞演员们的后方。 他微微仰起头看向舞台,脸上没有表情,双手背在身后,显得整个人格外笔挺。仿佛就是那一位手握被诅咒的传世珍宝、趾高气昂的权贵少爷。 【作者有话说】 钟:所以传家宝是什么诅咒? 宁:拥有他的人会被桃花妖吸干精气。 钟:……?? 第56章 落幕之后 演出结束,演员谢幕、幕帘拉起,遮罩之外观众的掌声与叫好声还在持续。 宁淅怀中捧着整整三束风格各异的花,香水味冲得他眼睛和鼻子都红起来,一看幕帘彻底合拢,赶忙第一时间分发给附近的其他演员。 其中一束大多是玫瑰的直接拍在了钟磬音怀里。 钟磬音手里本来也有一捧花,没有宁淅的那么大,是影迷给主演们端水端到他头上的,正抱着花站在原地傻呵呵地笑着,蓦地被拍了一脸玫瑰花来,险些掉在地上。钟磬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哎”了一声。 宁淅实在受不了花粉香味,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对钟磬音摆了摆,逃也似地走下台去。 后台留着几个问好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只等着和宁淅握手聊天,宁淅不得不强忍着鼻腔眼眶内的不适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又被记者半路截走,抓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总算坐到自己的化妆台前时,眼睛已经因为被刺激出来的生性眼泪而模糊了。 第90章 “宁老师。” 宁淅听见钟磬音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源处伸出手去,他的手腕被熟悉的温度托起来,一张纸巾塞进掌心里。 宁淅用纸巾按去快要溢出来的眼泪,不由得笑了一声。 钟磬音坐到宁淅旁边,也跟着笑出声来,用化妆棉沾了卸妆液去擦自己的脸。宁淅打了几个喷嚏,总算觉得活过来、能喘气了,钟磬音把桌面垃圾桶拨到宁淅的台子上,又递给他一片干净的卸妆棉。 宁淅解过,娴熟地按在自己眉眼的位置等了一会儿,接着擦掉,他靠在椅子上,侧头看了钟磬音一阵,忽而倾身向钟磬音靠近了些,笑着小声道:“我爸妈来了,就在台下。” 钟磬音的动作顿了顿,笑意更深了几分,他向着宁淅伸出手去,轻轻捏住了宁淅的手指。 “这么巧,我爸妈也在。” 宁淅原本还算自如的笑脸僵住了,结合之前“见家长”的那一次经历,宁淅这种反应也算是在钟磬音的意料之内,但无妨碍钟磬音觉得这样的宁淅万分可爱,笑着问他:“我们一起去看看?” “唔、嗯。”宁淅含混地应了一声,沉默片晌,开口道:“但是晚上还得一起聚餐,恐怕说不了几句话。” “随便说两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父母呢。问问他们觉得‘易家唯’给你搭得好不好?” 钟磬音一边说着,一边挤了挤眼睛,宁淅哑然失笑,挣开了钟磬音的手,转过身去专心卸妆,随口问:“‘易家唯’自己觉得怎么样?今晚写份感想交给我。” 这么盛大的演出,聚餐结束都要半夜,真写感想就是要钟磬音熬个通宵,他不由得塌下嘴角,可怜巴巴地看向宁淅:“宁老师——” 宁淅笑着,没有会钟磬音的撒娇耍赖,因着之前劣质香水的刺激加上卸妆水的作用,不断有眼泪从他的眼中溢出,甚至划过脸颊、凝聚在下巴,像一颗星星一样闪着光。 钟磬音想到了第三幕第二个场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场景。 “传家宝”价值连城,少爷想要将其捐赠换成物资,支援给无力支撑的进步青年进行宣传活动,可那东西又身负“诅咒”,只会害得那些孩子身首异处、志愿难平。 宁淅饰演的角色坐在镜子前,侧对观众席,他眼下青黑、面色惨白,手里拿着作为故事主线的传家宝物,一边念着大段剖白,一边流下泪来,泪是一大颗一大颗沿着脸颊滑落的,在下巴处凝结成星星,坠在那烫手山芋一样的传家宝上,一颗一颗砸得粉碎。 钟磬音的角色则坐在床上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少爷、自己的求助对象、自己和无数同学们最为痛苦的希望,他的眼神从质疑到向往、表情从不耐到同情,最后随着女主角的登场而黯然离开。 宁淅坐在化妆台的镜子前,钟磬音坐在他身边,默默抽出纸巾,垫在宁淅的下巴处,接住了那些眼泪。 林翊君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催促他们快一点、马上要去聚餐,还是那副笑模笑样笑里藏刀的表情,钟磬音站起身同他问好,叫了一声“林老师”,宁淅仍旧四平八稳地坐在原位,接过钟磬音手里的纸巾擦着眼泪,风淡云轻地对林翊君说:“他爸妈和我爸妈都来了,聚餐我们俩要晚到一会儿,总得先去和长辈们见见面、问个好、说两句话吧。” 钟磬音看见林翊君的笑脸陡然僵硬并且变得阴气森森,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拼命克制着,却还是笑出了声音。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谢谢大家读到这里~下篇接档: cp1644976 《强制匹配》我流向哨,阴暗批向导x偏执狂哨兵。一个只想自由地活着,而另一个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同期连载无cp: cp1644979 《滥生无辜》致郁系单元小故事,含微量主线。关于:一颗需要不断替换尸体的头颅;一个自杀未遂的“人”;一双只能看阴不能看阳的眼睛;以及一段不断被暗示篡改的记忆。求收藏求评论求海星求关注~! 另有预收:【星际】失忆攻x哑巴受,单方面先婚后爱与单方面破镜重圆 【西幻】实力强大但不着调大天使x正义凛然但好骗圣骑士 【穿书】猫猫管员攻x被迫当兽医受 主页里还有好多长长短短的文,感兴趣的话可以标记一下呀~ about. 第57章 关于初见 江南九月气候温润,不过偶尔下起雨来也确实连绵难缠。成片的雨幕沿着落地玻璃的顶向下倾泻,形成一个又一个凹凹凸凸的破碎镜面。 宾馆半透的纱帘松散地拉开,窗外的芭蕉叶伸展过来,被雨水敲打得频频点头,花坛草地浓翠欲流,雨滴叩击窗户的闷响噼噼啪啪地回荡在室内。 钟磬音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宁淅则坐在钟磬音的身上,俯下身与他慢悠悠地接吻。 宁淅身上的衣服是新穿好的。他刚重新冲了澡,头发吹到一半就嫌烦,也不许钟磬音帮忙,索性就半干半湿地晾着,发梢滴着水,在钟磬音同样才换好的衣服上散开一个又一个圆圆的点。 钟磬音扶着宁淅的腰,手上用着些力,侧头轻轻抿去宁淅发梢上的一滴水珠:“难受?” “不难受。”宁淅闭起眼睛,听着钟磬音因刚结束剧烈运动而未能缓和下来的心跳声,抬起手摸上玻璃茶几,摸索着从烟盒里抠出一支烟来。 第91章 “这次找的接待规格还挺高的,都不像下乡来演出了,倒像被接过来特邀似的。”钟磬音笑着帮宁淅找到了打火机,宁淅就着钟磬音的手点着了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才慢悠悠地说:“越是这样才越容易出问题,你看那个书记,得意洋洋地,还说什么‘这也就是来我这里能有这个待遇,听说你们之前都可遭罪了’——这可是下乡的公益演出,不方便、吃点苦不是正常的?享福才不应该吧。” “话是这么说……能出什么问题?” “那可多了。”宁淅扯过嘴角笑了笑,抵着钟磬音的锁骨撑起身来,吸了一口烟,尽数喷在了钟磬音脸上,“以前是出过大乱子的,早先重山搞这种演出都是拉赞助,每个人接待都有规格,每晚都下馆子、喝茅台酒,住四五星的宾馆。有一次前脚刚招待了我们,后脚一个什么高层人士就被抓进去了。那回我们刚落地白市,脚都没站稳,谢团、林老师、我,职能部门轮流给我们几个打电话,问我们认不认识那个人、什么关系、都一起干了什么。他们也是招待过隔壁团的,后来听说隔壁团被抓走了一个人,逃回老家了一个人,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不知道,但反正我在白市再也没见过他们。” 钟磬音是没经历过这些的,听得有点心惊肉跳,握在宁淅腰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那这次谢团长还答应了?” “这次是谭老师自己家族招待的,待遇好一点没什么大问题,不过酒席上的那些领导,能躲远还是……”宁淅说着,忽然顿了顿,“……看你想怎么发展,别往深里接触,稍微结交结交,对日后也没有坏处。” 钟磬音耳听着宁淅半路硬是改了话头,觉得好笑,从宁淅指缝间把烟接过来吸了一口,按住宁淅的后脑吻了上去。 麻痹神经的烟草味充斥肺腑,宁淅闭着眼和钟磬音唇齿交缠,片晌后听见钟磬音说:“我还是算了,不像林老师那么活络,说话又碎又直,别回头做错了事还连累宁老师。” 宁淅斜了钟磬音一眼,重新又点了一支烟:“少在这个时候叫我宁老师。” 钟磬音闷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搂住了宁淅的腰,将整个头都埋进了宁淅的颈窝里。 “宁老师,”他故意咬了一口宁淅的锁骨,“明明刚才我这么一叫你都慡到要把我荚死了,现在怎么穿上衣服不认人啊。” 宁淅啧了一声,红着脸推开钟磬音的脑袋抬手就要揍,指尖一抖一截烟灰落了下来,给钟磬音的衣服上烧出一个小洞。 棉线最易燃烧,快速地向外扩散了一下又熄灭,宁淅到底吓了一跳慌了神,摁灭了烟仔仔细细检查了钟磬音的皮肉,确认没有被烫到才放下心来。 他用手指在小硐边转了两圈,很是阔气地笑了出来:“我会赔你一件的,新的。” “说到这个,我还有一件衣服要给你看。”钟磬音伸长手臂拿过自己的手机,划了几下找到一张照片递到宁淅眼前,“特意拜托我妈给我找出来拍下来的,等回去了就拿到你眼前让你仔细看看,你的‘罪证’。” 照片上是一件紫黄相间的卫衣,拍照的位置贴得太近,以至于聚焦有点模糊,但依稀能看见衣服上面有一个被烫出来的、不算小的洞。 “别什么事都往我头上赖。”宁淅拨开钟磬音的手机,钟磬音却揽着他坐了起来,宁淅还没来得及问钟磬音又发什么神经,突然被半抱着抬起身,就势压进了牀里。 “你可得想起来啊,”钟磬音居高临下地笑着,丞开了宁淅的褪,“我的宁老师。” 一张三百元的话剧票,对一个月生活费只有两千五百块的大一男生来说,是一笔相当奢侈的开销了。 这是钟磬音第一次不被父母带领、自己一个人去看话剧,而且之前因为高三备战高考,他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接近过剧院了。 尽管今天的男主演是林翊君不是宁淅,钟磬音依旧感到非常亢奋。 他坐在公交车最贴近后门靠窗的位置,将下巴垫在栏杆上,美滋滋地吹着夜风,看着窗外或快或慢飘过的景色,整个人轻松得不得了。 不过这份轻松二十分钟后便结束了。 晚上六点,正是白市下班高峰期,大剧院又在寸土寸金的好地段,一路过去车辆堵得延绵不绝水泄不通,一眼望不到边。 钟磬音焦急起来,频频查看着自己的手机,在心中换算着时间。 距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公交车终于快爬到最后一个站点,钟磬音连忙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和坐在外边的男人说一声借过,男人倒是先开了口:“我也是,我也在这站下车。” “啊……”钟磬音没想到他会说话,一时间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反应,戴着口罩和压得很低的渔夫帽的男人倒是低垂着眼站了起来——约莫是发现了钟磬音傻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在暗示他可以坐回去——直接下到了车门旁边。 钟磬音连忙也站了过去,在后面偷偷打量了男人几眼。 虽然这个人刚刚只是很快速地说了一句话,但是声音非常好听,清澈且自然,没有故意压低或者抬高,更不是加了什么气泡音作为粉饰,是单纯的音色透亮,莫名还有些熟悉。 不过钟磬音也没机会想太多。公交车靠了站,距离演出开场十分钟,钟磬音从车上一跃而下,转过身朝着大剧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92章 再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就是剧院,天公作美,步行道的灯还是绿的,钟磬音愈发加快了脚步,几乎要跑起来,没成想前脚刚要踏上人行横道,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了胳膊一下—— 同时眼前的右转车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长长地鸣笛一声、呼啸而去! 钟磬音瞪大了眼,眨巴了几下才意识到,如果自己没被拉这一下,刚刚恐怕要和那辆轿车“亲密接触”了。 一阵后怕让四肢紧张起来,钟磬音的脚软了软,这才想起应该感谢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谢谢——”钟磬音回了头,噎了一下。 拉着他的人放开了手,好巧不巧的,正是刚才说话声音很好听的那位邻座。 钟磬音惊魂未定,人行横道的灯已经变红了,他干脆规规矩矩站正了,对着邻座微微鞠了下躬:“刚才谢谢您啊。” “客气。”那个人又用非常好听的声音极为简短敷衍地回答了钟磬音。 钟磬音站在他身边,下意识地比较了一下,感觉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邻座戴着个黑色的口罩,倒也不稀奇,毕竟白市空气质量不怎么好,出行的人很多都会戴着口罩。 戴着渔夫帽、压得快要到眉毛也不稀奇,白市很多“潮人”,都这样戴帽子。 钟磬音偷眼打量,隐约看得出来那人是个单眼皮,眼睛却不小,眼皮只有薄薄一层,就算在夜色里也能清楚地看到眼珠在微微滚动。 ——眼熟得很。 钟磬音挠了挠头转过脸去,不敢再多偷看,但是心里痒得要命,总感觉这个人自己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不过现在有比想起来对方是谁更重要的事:演出还有八分钟就要开场了。 眼前的指示灯终于由红变绿,钟磬音飞速冲了过去,一路安检取票上楼验票一气呵成,喘着粗气来到放映厅门口,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甚至来得及放个水。 钟磬音想着,又冲进了卫生间里。 等到他一脸清爽地走出来,时间还有三分钟,钟磬音心情愉悦,猛地掀起卫生间门口的帘子,手背“啪”地一下重重打到了什么。 “诶对不起对不起!”钟磬音连忙道歉,仔细一看,好一段孽缘,竟然又是那位声音好听的邻座。 邻座手里夹着一支刚点燃的烟,掌心展开捂着自己褪去口罩的下半张脸,也不知道是被钟磬音不小心打在了脸上什么地方,看样子打得还挺疼,眼睛里都含了薄薄的一层泪。 “天哪真对不起,您没事儿吧?”钟磬音赶忙凑上去看,那人低着头将钟磬音推开了,连说两声“没事没事”,又说:“快开场了,你进去吧。” 钟磬音还是有点担心,重复问了几遍,直到检票员开始催促,才不安地走进了剧场内。 当晚林翊君的表现可圈可点,作为新一代青年演员,这样成熟的台风难能可贵,钟磬音跟着其他人鼓着掌,一边往场外走一边听着周边人群对林翊君的夸赞,心想如果今晚表演的人是宁淅,肯定会更好,会好上十倍百倍。 想着,钟磬音随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忽然发现出门的时候还是完完整整、规规矩矩的卫衣,靠近胸口的位置,突然多了一个洞。 被火烧出来的——被烟头烫出来的洞。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公交车和烟灰洞吗—— 第58章 关于父母 说到宁淅第一次与钟磬音的父母见面。 风和日丽,一切都好,钟磬音提前三天打过招呼,宁淅硬着头皮同意,之后的每一分钟都在想着这退堂鼓要怎么着才能打出风格、打出水平。 可叹每次推脱的话到了嘴边,看到钟磬音的脸就又咽了回去,感觉和打掉牙和血吞也没什么两样。 钟磬音的父母住得稍微偏僻些,在白市四环以外,一栋上下两层带个微型院子的小别墅,远远就能见到一颗大树拔地而起,走近些后能见到蔬果架子,上面已经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枝叶,从黑色的铁艺围栏与抹得平整的水泥砖之间探出头来,像是一颗颗好奇地看向爽约失败的宁淅的脑袋。 宁淅能简单地认出那些是黄瓜、丝瓜一类的东西。他手里拎着两盒滋补品礼盒,钟磬音手里也拿着茶叶与水果,不嫌沉地举起来,费劲巴拉地指着那棵树对宁淅说:“你看见那棵树了吧?根特别猛,在园子里贼碍事儿,但是不允许我家给砍掉,要是修剪枝叶弄得太过了还得和相关部门报备。之前大暴雨的时候我爸可希望把它给吹倒了,结果立得好好的。” 宁淅颔首,不知道接什么话。再走近了,能看到种着的大片月季,因为过季而没有留下花朵,只是一些弯曲挺拔的茎叶。 钟磬音的母亲站在房门外,门是开的,能看到门里面还站着一个人,宁淅用胳膊肘都能猜到是钟磬音的父亲。 “妈,我爸呢……啊,爸,我们过来了。”钟磬音笑着对父母打招呼,他原本陪在宁淅身后,见到家人之后脚步加快了一点,宁淅不得不也跟着快步上前,钟磬音的母亲迎出来一些,父亲站在原地没有动,钟磬音熟练地拉开小院的门,又叫了一声:“妈、爸。”,然后侧身将宁淅让进来,介绍道:“这是宁淅。” 说到宁淅的名字时,不知道钟磬音是否也被父母的气场震慑感到害怕和心虚,声音变轻、变小了一点。 第93章 宁淅一颗心跳得像打鼓,强自维持着镇定微微鞠躬:“叔叔阿姨好,打扰了。” “来就来吧,还拿东西,快进来吧。”钟磬音的母亲招呼着,声音还算温和,不过没有什么笑脸,钟磬音的父亲更是一言不发,直接走回房间,坐在了不知道什么木头的沙发上。 这间屋目所能及的装修与家具都是中式的,显得又冷又硬,还好空调开在二十七摄氏度,才不至于让人大夏天打牙颤。 不过也正因为放置了太多木质书柜、桌子、茶几、置物架等,让这间平米数不少的屋子显得局促且拥挤。 宁淅没敢过多打量,和钟磬音一起将带来的东西放在进门的一边,钟磬音的父母倒是先给宁淅准备了拖鞋,他的母亲去倒了茶,叫宁淅过去坐,宁淅应了。钟磬音却没让他自己先去沙发那边,放好东西之后想要拉着宁淅的手,宁淅躲开了,隐晦地对钟磬音摇了摇头。 钟磬音倒也没坚持,带着宁淅走去沙发边,路过同样是木头打出来的电视柜时顺手摸了俩橙子,轻轻按着宁淅的肩膀,指了一下离父亲的位置最远的一个单人沙发椅,对宁淅道:“你坐这里。” 宁淅依言坐下,钟磬音坐在沙发上,贴着宁淅近边的位置,钟磬音的母亲坐到与宁淅隔着一整个茶几的对面的单人椅上,四个人宛若划出楚河汉界一般。 宁淅给自己父母打电话说钟磬音的事情时,是全程开着外放,让钟磬音听着的。 钟磬音一直乖乖没有开口插话。宁淅和父母之间熬了太多年,父母早就没了什么激烈的动静,听宁淅说完后态度平静且冷淡,带着一点尘埃落定、难以更改的淡淡失望,不过还是说了“你愿意就行”这种客套话,沉默了一阵之后也违心地说了一句:“以后方便了,过年带着来看看。” 至于钟磬音这边,是挑了个周四晚上直接回了父母家里,当面和爹妈谈了关于宁淅的事情。钟磬音又没开直播,宁淅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就落得钟磬音发消息来说一切顺利。周五钟磬音照常来到剧团,神色没有异样,晚上宁淅跟着他回胜果城,从头到尾将钟磬音的身上看了个仔细,只能确认肉体上没有挨打,不知道心有没有遭受攻击和打击。 那晚钟磬音试探着问宁淅能不能用点“小东西”,宁淅一时心软同意了,之后的半个多小时都在忍气吞声地后悔。后来钟磬音趴下来贴在他的背上动,宁淅被钟磬音亲吻着肩膀攥着手腕,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痛恨任何除了钟磬音之外的东西琎杁沈体。 “是不是快到下葡萄的时候了?下个礼拜带你们一起去采摘?” 钟磬音首先开口打破沉默,宁淅原本尴尬得发呆都发不专心,闻言看向他,钟磬音的母亲也看过来,摇头道:“不去,可不去了,去年差点没被蚊子咬死。” “你穿严实点嘛。”钟磬音笑起来,手上拨着橙子,扒掉大半的皮之后十分自然地递给宁淅说:“尝尝。”,然后转手去扒另外一个。 钟磬音的父亲捏着小小的茶杯喝了一口,他刚刚站着的时候宁淅偷看过,竟然是和钟磬音差不多的身高,想必年轻的时候甚至还会比钟磬音更要高一点。钟磬音骨架大、肩宽,看来也是继承了其父亲,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宁淅松松地握着钟磬音给的橙子,不敢真的吃。钟磬音的父亲放下茶杯,硬邦邦地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宁淅教了我好多,你们要不要看我的新剧?下周三有个晚场,我给你们留票啊。” 钟磬音接话接得很顺口,父亲又喝了一杯茶,茶杯捏在手里,说:“听说宁老师又获奖了,恭喜啊。” 钟磬音父亲说话的时候头和眼睛都没动,看也没看宁淅一眼,说完还生怕尴尬似得将已经干了的茶杯凑到嘴边嘬了一下,反倒更尴尬了。 宁淅连忙欠身,客气地说:“没有没有。”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上钟磬音微微拱起的笑眼,也强扯出一个笑脸来,问几乎所有中国的小辈都在过年时不得不问过长辈的问题:“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啊?” “挺好,我们俩都挺好,哎他爸有点高血脂了,控制着呢。”钟磬音的母亲把话题接过来,宁淅连忙点头,试图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钟磬音的父亲却横里插进来一嘴,把话题又带走了:“我看以后钟磬音就得拜托给宁老师照顾了?” “宁淅可照顾我了。爸,你老叫人家‘宁老师’干嘛?”钟磬音谈笑间已经扒完了第二个橘子,他父亲冷哼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阴阳怪气地说:“我这不是尊重人宁老师?人家是话剧门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奖都拿了多少了,身份地位都放着,和你这儿没大没小、没心没肺?” 宁淅也说不准钟磬音父亲的这番话是不是在敲打自己,他一向在这些听画外音的事情上少根筋,忽而有些想念八面玲珑的林翊君了,要是这个时候带着他来,说不定钟磬音的父母早就热热络络地聊起来了。 宁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叹气,不得不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橙子,装作很忙的样子咀嚼、明示自己一时半会无法开口说话,钟磬音不知道是不是完全不惧怕自己的父母,还是根本没有眼色,回头对宁淅笑道:“我爸可喜欢你了宁淅,一个你一个唐老师,他还买了你俩的写真集呢,你一会儿给我爸签个名啊?” 宁淅差点一口橙子汁呛死,隐晦地瞪钟磬音,旁边钟磬音的父亲也没好到哪去,被茶水呛得直咳嗽。 第94章 宁淅好不容易压下了嗓子眼里那股酸水,试探着配了两声笑,说道:“唐老师上个月去福利演出了,所以一直没排节目。不过下周就能回来,他最近有座谈会,叔叔这么喜欢,我给您申请个名额。” “哦哦,好,”钟磬音的父亲也终于不咳嗽了,还被钟磬音的母亲白了一眼,他再次举起茶盏凑到嘴边,“好,唉……好啊。” 钟磬音只带着宁淅在父母家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出来时宁淅已经后背透了汗,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得门,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沙子上,好一片天旋地转眼花缭乱。 【作者有话说】 小钟:宁淅宁淅,见我爸妈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宁淅:想翊君 小钟:???qaq???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