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版难民生存指南》 第1章 [穿越重生] 《古代版难民生存指南》作者:自鱼【完结】 林泽作为家里唯一的大学生,毕业后辛辛苦苦考进本地一个事业单位。 但是,林泽穿越了—— 好消息是,他穿成边境县城县尉家的大少爷,一个十五岁的小秀才。现代的纯纯理科生,因为穿越,失去编制,打算硬着头皮走科举考试,重新入编。 坏消息是,边境战乱,蛮敌半夜破城而入,他被迫成为逃生难民的一员。才出城门,又遇土匪半路劫杀,更有流兵祸乱,族内队伍并不是一团和气,各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林泽:想死一死,但编制还没拿到,咬牙再撑一撑。 天灾频发,战乱纷起。林泽一家在这朝代更迭的黑暗时刻,带着全族艰难求生。 林泽:科举考公,夺回失去的编制! 从落魄难民到内阁首辅。 林泽惊呼,一使劲,干成公务员的头头了~ 温馨提醒: 1、逃荒x乱世,安排空间勉强保命,金手指不大。 2、后期科举,参考明清史料、书籍、论文描写 3、男主cp出现在后期,主剧情 4、小林秀才穿到现代林泽身上,目前在准备市级选调 5、声明:贩卖、食用野生动物是犯法的,本文为架空朝代,男主为生存做出的行为不可模仿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励志 爽文 科举 朝堂 主角视角林泽女主 其它:逃难、战乱、灾荒、科举 一句话简介:科举考公,夺回失去的编制! 立意:自立自强,逆境成长 第1章 死伤 空间 “!娘!——” 三十岁的汉子被媳妇紧紧抱住,泪流满面地趴在一动不动的老妇人身边。 汉子呜咽着,牙齿死死地咬住自己脏兮兮的衣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躺在地上的是汉子的亲娘,此时她已经没有呼吸。老妇人身上衣服又脏又破,最刺眼的便是腹部有一道贯穿的刀口,狰狞异常。 旁边站着是两个不足十岁的年幼的孩子。他们脸色灰白、眼睛空洞地盯着地上的人,仍旧不敢相信半个时辰前还叮嘱他们走路当心的阿奶,眼下怎的就躺在血泊里。 人群中间,手持长枪的林老爷子看着死伤惨重的族人,忍着心中的悲痛抓紧时间组织一起逃出来的人尽快往前赶路,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 “大伙快快收拾,等前头的汉子挖好坑,先让人入土为安!万万不可拖泥带水,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要赶紧离开。”林老爷子喘着粗气,四处劝道。 林子里,从战乱中的柳头县逃出的族人已经不多。原本四百多人,如今只剩这一百多。经过刚才在路上被山匪的洗劫,又没了十七人。 大家连哭都压抑着,怕引来旁的匪徒。纷纷听从族长的话,赶忙整理去世亲人的遗体。 亲眼目睹这一场人间惨剧、体力耗尽的林泽,头发散乱地挨着亲爹林郁盛。林泽自己头上那代表着读书人的布巾早就不知去哪,身上还有多处轻重不一的伤口。 小山坡上都是绝望、低哑的哭嚎声,身体精神都到达极限的林泽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噗通——” 梦里,林泽惊喜地发现自己回到了现代,那是他穿越前的地方——家里的商店。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下班回家后,老妈有事回家一趟,叫他帮忙看店。 货架上的醋要补货,林泽刚转身去拿东西,眼前一黑,醒来就在古代的林泽身上。 起初林泽不相信这是穿越。直到最近他经历战乱,所在的柳头县直接被外敌侵占。 全县百姓死伤无数,蛮敌占领了老家柳头县。嘉国却不见派兵收复失地,逃不出来的直接沦为蛮夷奴隶。 林泽很幸运,只是从县尉少爷变成逃难难民,目前还苟活着。 接二连三的超出常人接受能力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泽那紧绷的神经,加上极度疲倦的身体,再也撑不住,毫无意外地倒下。 “我?我回来了?!——” 林泽站在店里,不可置信地看着熟悉的货架。 这一刻,难以言喻的巨大欢喜,充斥着他每一根神经。 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去。 去他妈的古代! 去他妈的打仗! 老子编制在身,要为社会主义奋斗终身! “砰——” 林泽被一股无形的屏障弹回,明明门外的街道是自己熟悉的路,夕阳还是那天的角度投射进来,为什么? 为什么? 林泽无数遍问这个问题,他为什么会穿越? 二十五年的人生,毫无特殊可言。 作为家里唯一的大学生,林泽从小到大,都是爸妈眼中的好儿子。 考编上岸,本地单位,老老实实当社畜,小偷小摸的事都没干过,凭什么让他穿越? “啊——” 林泽哭了,考上编制他没哭,穿越打仗被土匪打劫他没哭。 这一刻他躺在冰冷的地面,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多久,林泽蜷缩的身体慢慢积蓄力量,闭着眼睛喃喃道,“总要活着…” 抹干眼泪,林泽缓缓站起来,无边的饥饿感将他吞没。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飞快抓起店里的面包,粗鲁的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起来。 第2章 一连吃下十几个法式小面包,肚子头一回有这样充实的饱腹感。林泽狼狈地走到饮料货架上随手拧开一瓶,吨吨吨倒下大半瓶进肚子。 一手撑着铁架上,身体有能量后,林泽的脑子开始运转。 看着手里的饮料瓶,身体的变化骗不了人,他在这里吃东西,竟然明显感觉到饱。记得吃东西前,他真的是又渴又饿。 这么明显的对比,让林泽都在怀疑,这如果是在做梦,也太逼真了。 林泽扫视四周,把手上的瓶子放回去,拔腿就往店里的小隔间去。 那里有他的手机在充电,林泽惊讶地发现手机的电已经充满,但是一点信号没有。 窗户打不开,好像被什么东西封死一样,但屋里的东西他都能动。 喝水能解渴,吃东西能解饿。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想到这个可能,林泽心慌得腿脚有点发软,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回古代,至少......至少还有希望。 “大哥!” “泽哥儿.......” 林泽身体一轻,闭上眼睛,意识在空间里消失。 再次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躺在林老太的腿上,眼前还有两张焦急的脸,是他这个身体的奶奶和妹妹。 “醒了醒了。沐姐儿,叫你爹快点拿水来。”林老太催促道。 林沐来不及回答,连滚带爬跑去。 林泽眼珠子转了转,看见是熟悉的场景,心里叹气,看来是回不去,那个商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且看样子他的身体没有跟着进去。否则突然消失、突然出现,家里人早就被吓疯了。 林泽咽了咽口水,竟然还感觉到刚刚喝完那瓶饮料的味道残留。 忍不住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意识进空间吃了里面的东西,在现实的身体里竟然同时有饱腹感? 林泽也分不清空间存在的虚实。 “泽哥儿,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奶这个还有点吃的。”林老太说着就要从身上把最后一点干粮拿出来给孙子。 林泽不饿,他知道这个古代家里以前虽然有点钱。 但逃难太急,并没有带出多少。只带了一部分金银财物,吃的喝的穿的都缺。 “阿奶,我喝点水就成。”林泽不好躺在老太太膝盖上,挣扎着要起身。 老太太见他还有力气也不勉强,“你歇歇,刚才族里懂些医术的五叔公给你看过,没大碍。” 林泽往刚才死去族人躺着的地方看去,现在什么都没有。 一起从柳头县蛮敌的弯刀铁骑下逃生,又共同与城外的劫匪拼杀。 林泽做不到像看路边的野草一般,对待这些逝去的族人,不禁问道,“阿奶,他们......” 林老太太偏过头去,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都在后头的小坡上埋了,日后你们这些娃儿有出息,一定要把他们接来。还有柳头县村里后山埋着的林家族人...” 林泽垂着脑袋闷闷地,心里难受。 古代的乱世真的太恐怖了,死人就像路边的野草一样,随处可见。 穿越来的十几天,林泽除了前几天是安安稳稳的。 后面就遇到半夜骑兵破城,烧杀抢掠,整座柳头县都沦陷了,直接成为蛮夷的领土。 到了这时候,林泽已经可以 确定这个叫嘉国的边境线一定出了问题。 虽然柳头县属于边境小县城,但是据他所知,前线有二十万大军镇守边关。 这次竟然有一大股骑兵突破边境防御,简直把边境线当做透明一样。 否则柳头县不至于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整座县城都被外敌占领。 国土沦陷,嘉国竟然没有别的军队来平叛。 身为现代人的林泽,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他前世觉得最惨的就是毕业后在狗公司被压榨九九六上班。 后面备考上岸后,在体制里干了两年,才发现离家近、有编制是什么神仙日子? 要是没有战乱,他还能在柳头县当个有县尉爷爷、举人老爹的林家大少爷。日子肯定没有现代那么爽,但好歹不怎么用吃苦。 现在好了,别说想吃苦,命都要没了。 身为族长林老爷子忙着组织族人,听闻林泽醒来无事,心里松一口气。 晚上要连夜赶路,要是林泽有些什么事,他真是心力交瘁。 林郁盛跟着林沐赶来看儿子,见他确实尚可,眼底多了些安慰。 一年前妻子因病离世,他已经痛不欲生,若非父母和两个孩子都需要他,实在不想苟活于世。 如今仓皇出逃,独留她的坟墓那被蛮夷侵占了的柳头县。林郁盛怎能放心? 无论如何,日后定然要将妻子的尸骨接到自己身边。 族人们都在忙着重新把家当固定回车辆上,族里因为有个县尉族长的庇护,在柳头县混得风生水起,家族日益壮大,家里富裕的不少。 这次蛮敌半夜破城而入,紧急中很多人都没逃出来或是分散了。 柳头县全族五百六十余人,现下聚在一起就十来户,共一百五十六人。剩下四百多人生死不知。 马车只有林泽家有,那是官府内部人才享受的资源,至于其他族人大都是骡车、牛车。 因此在刚才被土匪截杀的队伍中,他们林氏一族成为重点目标,损失惨重。 第3章 现在还有一半的牲口保住,林老爷子带着林郁盛和几位族老一起分配各家怎样用这些牲口。 关键时候,谁也不敢离开家族单独走,众人抱团才有可能逃到安全的地方,重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林泽家五口人,平时还有两个婆子、两个杂役平时在家里帮忙。逃出来时,几人已经不知去向。 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大难临头不必勉强一起走。 林老爷子岁数不小,只因为家境不错,五十多岁还算健朗。 这些天的奔波,让他一下子老了五六岁,全靠一口气撑着。 林郁盛扶着老爹,另外三位族老亦是如此,由家里小辈扶着,挨家挨户动员,赶紧收拾启程。 “族长,我家铁蛋胳膊好大一块肉没了,能不能先过一晚?”老妇哀求着,她儿子靠着板车,一动不动,右手手臂包着一大块布都被血浸透了。 “糊涂!不走,等着土匪重新追来?那是没有肉的事?”年纪最大的三叔公毫无留情呵斥道。 “林海,叫两个把铁蛋抬上骡车。”三叔公扭头对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叮嘱道。 老妇哆哆嗦嗦帮着把儿子弄到车上,再也不敢多说。 其他听见这话的人也闭紧嘴巴,听安排。该收拾就收拾,再也不浪费时间伤心亲人去世或者受伤。 林泽家的马车上安排了三个人,除自家的物件已经装不下再多一点的东西。他扶着林老太,沐姐儿跟在一边,大家趁着月光,埋头前进。 最前面有两个没受伤的年轻小伙带着刀具探路,后头同样安排两个小伙盯梢,这些都是当了十几年县尉的林老爷子的手笔。 林泽家在最前面领路,在这一群人里,当属他爹林郁盛出过的远门最多。他一路考试到举人,若不是天灾战乱,过两年就该到京城考进士。 而林老爷子则是对柳头县一带最清楚,这也是他敢在夜里带头赶路的原因。 县尉主管刑案、征收赋税,哪些犄角旮旯他没走过。 一把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就连家里最厉害的读书人——林郁盛在他的常年训练下,都能赤手空拳与人搏斗。 “爹,再走一个时辰,是不是有个驿站?”林郁盛跟在老爷子身边低声问道。 夜里视线受阻,路面崎岖不平,加上经过一场恶斗,大家赶路的速度慢上许多。 林老爷子沉着脸,“如今的行进速度,怕是要一个半时辰,那个驿站不晓得有没有被人占了。” “咱们总不能一直走。”林郁盛回头瞅一眼,他一个壮年男人都感觉累得要倒下,更何况妇孺小孩。 “若驿站不成,再往前走还有个破庙。土匪死伤也不轻,不敢追这么远,自己老巢也有别的团伙盯着呢。”林老爷子看向茫茫的夜色里,心里也不清楚这话到底真不真。 队伍里大家都在艰难前行,小孩们累得脚抽筋也不敢哭,后面好像有无数喊打喊杀的土匪在追着他们。 特别是家里没有牲口的,大人们即使身上受了伤也得推着板车跟上队伍,即使族长和族老们已经尽量减轻他们车上的负担,但仍是杯水车薪。毕竟牲口就剩五头,走不了的伤员要坐车,还能拉多少东西? 这一夜林氏宗族这支队伍他们失去许许多多的东西,包括一部分亲人的性命。 但幸存的人们仍旧需要艰难前进,去面对未知的可怕,拼尽全力争取出一条生路。 第2章 驿站 死人 月夜蒙蒙,脚下的黄土路被赶路的林家村队伍中掀起阵阵飞扬的尘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下夜里还算暖和,不必再加一道严寒的刑罚。 林泽和妹妹林沐扶着林老太艰难地跟着自家马车,他们手头的干粮已经吃完,水也没剩几口。 大家已经一个白天没吃东西,现在忍饥挨饿连夜赶路,每走一步仿佛都要榨干身体最后一点力气。 林泽因为在商店里吃过一轮,能量补充到位,是整个队伍中最熬得住的。 但身体上到处都是或轻或重的痛感让他也很难受。 一连走三个小时,大家总算到最近的那个驿站。 隔着一段距离林老爷子抬手示意大伙先停下来。 他带着四个身手好的年轻人去探路,林泽担心老爷子身体,向前要求加入。 其余族人皆是安静等待,大家紧张地盯着前面没有任何响动的驿站。 门上那两盏破旧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 门前的石墩坑坑洼洼,还有几根枯草挂在上头。 有些残破的木门关也没关紧,留着一道巴掌大的门缝。 不知是山里的野物跑进去撞开的,还是本身门就是这样。 “爷,我还有些力气,我陪你去。爹,你在这边看阿奶和沐姐儿。” 林泽目光坚定,他很大可能回不去,那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怎样面对重重危险。 这个身体十五岁,两岁不到在老爹的亲自教导下读书写字。 这么多年下来,不负期望在前年获得秀才功名。 但因为长期埋头苦读,他的生存能力简直比现代的林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现在林泽继承他的记忆,本来就紧绷的神经更是雪上加霜。 以目前现代和古代的林泽所掌握的能力,在这战乱灾荒中生存的可能性低到可怕。 现在林泽有种明天要期末考试,全部的专业书都是新开的紧迫感。 第4章 林郁盛和老爷子对视一眼,两人达成共识,林郁盛回到马车跟前。 林老爷子朝孙子道,“跟着我,别乱跑。” 老爷子从马车上抽出一柄长枪塞到林泽手里,望着这个已经跟他一样高的孙子,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感慨。 “小心。”老太太由林沐扶着歪靠在车边,心里担忧,不由出言提醒道。 林泽点头,抓紧长枪。月下的金属枪头泛着星星点点的寒光。 老爷子朝老妻看一眼,随即领着五人从不同的方向去驿站。 “你们从左边查看,你们往右边,记住用我教的法子查看周围的痕迹,有危险赶紧吹哨。” 林老爷子朝四个年轻人吩咐道,这几人都是在他的运作中进衙门干捕头的。 正因为有这些人,他们在城破时近乎全身而退,并与土匪的交战中重创对方。 “是,族长。”四人点头应下, 脚步轻快稳当地散开。 他们各自手里都有一把捕头专用的大刀,眼神异于常人的凶狠凌厉,这些都是在衙门当差的捕头共有的特点。 林泽小心观察着,跟上林老爷子的脚步慢慢从正门进入。 老爷子细细观察地上的痕迹,“这些都被尘土盖上一层,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老爷子看了眼孙儿,有心教他。 若是太平年岁,老爷子定不需要孙儿懂这些,这孩子像他父亲,是个读书的料子。 考中童生那会,老爷子在祖坟前整整坐一日。不停感念林家老祖宗把多少代人的灵气都给他们这一支,连出两个念书的。 再熬上十来年,等儿子考上进士,孙儿这一辈再发力,全家甚至是全族都能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官宦人家。 可惜天不顺人意,战乱来得这样突然,以至于家里许多田地庄子都来不及处理。 林泽认真学习,把老爷子的话记在心里。 他已经知道县尉相当于现代的警察局局长。主管刑侦探案、城市安保、赋税收缴等工作。 老爷子一干就是几十年,在这一块绝对的专业权威。 “门没锁。”林泽轻手轻脚凑近了看,发现这门栓被什么东西已经弄断。 透过门缝往里看,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只隐约感觉院子上有几个大块的东西。 “我来。”老爷子把长枪往门里伸进去,如鹰爪般的枯手在木板和门框处弄几下,门就轻轻松松打开,只有几声极细的嘎吱声。 林泽一脸惊讶,这一手估计够他学个好几年。 两人慢慢往前挪动,身后不远的族人不约而同盯着他们看。 直到人影消失在门里,大家仍旧提着一颗心,秉着呼吸,极度疲惫、惊慌的族人渴望这个驿站能成为今晚休息过夜的地方。 一进院子,林泽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苍蝇嗡嗡嗡叫个不停。 即使是林泽也明白之前看到的那几个东西肯定是人,爷孙两人只简单瞅一眼这地上的五具腐烂的尸体。 林老爷子朝半空吹出几声固定的鸟叫声。 林泽用眼睛看四周,尽可能在黑夜里发现一些东西,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族长。” “族长,四周看过没有可疑的。” 两组人很快就回来,六人在院中集合,老爷子办案多年,对这种现场的敏锐异于常人。 “那边几个应当是这里的差役,还有来抢的匪人,你们把每个厢房都细细搜一遍,再叫族人们进来。”林老爷子朝四人道。 “是。”几人都是在老爷子手下当差的,对他的话更是令行禁止。 林泽用袖子捂住口鼻,打算去看看地上那五人是怎么死的。 老爷子跟上来,手里的火折子亮起猩红的光,“那两个是这里的差役,另外三人应该就是来抢的。” 林泽借来老爷子的火折子往那些人都照照。根据衣服发饰判断,果真如老爷子所说不差。 “来抢的还有别的同伙跑掉吗?”林泽低声问道。 老爷子往门口瞥一眼,摇摇头,“全在这里,那门口有三对脚印,他们四人在周围查看没发现别的东西,应该就是这地上的三个。” 周身都是苍蝇蚊虫,林泽只匆匆扫一眼,肚子里已经是翻云倒海般难受,接连退到一个角落才稍稍能吐一口气。 “叫大家进来,一块把这几人拉出去埋了。小心别用手碰,找布条缠住手和脸。”林老爷子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他面如常色同四人说道。 几人点头,一人去通知外面的人,三人已经利落缠着布条。 林泽和老爷子继续查看后面的水井,驿站的布局都一样,老爷子轻车熟路找到火把油灯等照明物,又让林泽去灶房升火。 “灶房?”林泽有点尴尬,他其实不会升火。 老爷子瞅他一眼,这时候可不好偏心自家孙儿,想了想,火折子给他一个,“左手边,赶紧去,这里头你伤势还算轻。今晚要想办法给受伤的族人处理一下伤口。” 林泽没办法,现在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是全族数一数二的顶梁柱,关键时刻掉链子实在丢脸。 林泽接过东西,他满脑子都是这东西怎么点着火。 电视剧拍的那火折子一吹会起火,可他刚才见老爷子吹着时,这上头只是像烟丝被点着的样子,一点明火都没有。 驿站的灶台很大,上面还有两个大灶口,一看就是为大铁锅量身定做的,只是现在空空如也。铁锅不知去处,大鹅也没影。 第5章 林泽蹲在灰尘满地的厨房里,手里捏着火折子,着急但无能为力。他尽力回想生火要用的东西。 首先是易燃物。 在角落搂到一把干草、干树枝,身上衣服脏兮兮,林泽一点不讲究,直接往灶口塞进去,不管衣袖上蹭了好几道黑麻麻的灶灰。 “要是有打火机就好了。”林泽不禁喃喃道,想起那昙花一现的商店,心底不由火热起来。 那是传说中的空间吗? 赶路的时候林泽没敢搞什么小动作。 他怕要是进去时,他现实的身体需要失去意识,那在赶路时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一个不甚,倒的方向不对,他当场就死在车轮下。 现下貌似可以看看,林泽站起来把厨房那扇破门小心关上,窗户也不放过。 然后林泽靠在墙壁闭上眼睛,手里捏着火折子,心中默念,“我要进空间。” 忽的眼前一黑,林泽狂喜,他真的回来了! 低头看,手里的火折子没有跟进去,有点遗憾空间外面的东西他带不进来。 林泽对自家商店那是了如指掌,迅速拿一个打火机,没敢耽误怕有人进来,又闭上眼睛默念,“我要出去”。 睁眼就是古代破烂厨房。 手里原来的火折子没变,另一边多了一个打火机。 “牛逼!”林泽振奋不已,赶紧收好火折子,新奇地反复用手摩挲打火机,真的是他拿的那个。 这下点火是个非常简单的事。 “扣扣扣~”门口有人,林泽飞快把打火机收在怀里,“谁?” 林泽现在没时间试一试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打火机能不能再放回去。 “泽哥儿,是三婶,我来帮忙做饭烧水。”一个三十来岁上下的高壮妇人走进来,她身上还挑着担子,皮肤黝黑,但说话声音很柔和。 “三婶,我刚想把火烧上,这里的铁锅被人拿走,咱们得用自己的。”林泽起身帮忙,余光又看见五六个妇人同女娃拿着各种物件进来。 “都拿来了,族长说今晚在这多多做些干粮带身上,后头还有一口井。真是佛祖保佑,咱们可算找到歇口气的地方。” 三婶往林泽升起的灶口看一眼,目光看着他便有了些不同,族里年轻一辈最聪明最有望的苗子竟能干这些琐碎的东西,是她意料之外的。 林泽同后头的几位族亲一一打招呼,虽说他其实都不大认得,但三婶很贴心,会帮他介绍一二。 林泽见这里人手充足,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这年代都已经能结婚的岁数,不好跟后头的姑娘们多待,“那我出去看看。” 几位族亲将路让一条道出来,他们好奇地打量这位族长家的少爷,平日里是见不上的,重大节日时女人们都在灶台忙活,也是没什么机会。 林泽在灼灼目光下,硬着头皮,保持着读书人的冷静,稳步往外走去。 第3章 密室 粮食 林泽从灶房出来后走到院子里,看见上面的几具尸体早已经处理干净。 连着地面都被勤劳谨慎的族人打扫一遍,还烧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草,在尽可能祛除味道。 大家根据族老们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事。 男人们从牲口、板车上卸东西。两个有照顾牲口经验的庄户老把式拉着五只牲口到一边的牲口房,伺候它们喝水吃草。 这人累马乏的,还是得把牲口伺候舒坦先。 受伤的人统一安排在正堂里,底下是找来的破草席以及自家的被褥垫着。八叔公带着儿子来回处理伤员,半大不小的娃们在一旁帮着跑腿。 “最小那些已经在东厢房睡下,你们记得留个人看着,这里荒郊野岭,狸猫野物可不少。”五叔公站在东厢房门外,跟几个比他年轻些的老 头子叮嘱道。 “放心五哥,我们几个老家伙别的帮不上什么忙,这夜里看娃娃,帮着干些轻活,一点不让大伙操心的。”其中一个摆手应道。 另一个手里已经拿着一把茅草的说道,“我们搁着搓搓草鞋,明儿赶路得磨破不少。” 五叔公点头,又往外走,看见正过来的林泽,朝他招手,“泽哥儿,你爷找你,往后院那边去。” “五叔公。”林泽一听老爷子发话,脚下立刻有了方向,握着长枪,哒哒哒往后院去。 五叔公在他身上看去,不禁说一句,“还有点他爷爷的威风。” 旁边的几个老头子笑着附和。 后院很大,除了一口井还有一排排专门给官府差人住宿的房间。 老爷子领着原先那一队人正在东北角的茅房附近徘徊。 林泽一个不慎,那臭味直冲脑门,脸都绿了。 手里的长枪一抖,林泽赶紧用袖口捂住口鼻。 “拿锄头来,往这挖。”老爷子小声同身边的几人说道。他半蹲着,一点没闻到臭味似的,在茅房侧面的干柴堆指去。 四人两两相望,不敢多说,一人去取工具,其余三人先把干柴搬走。 后院其余族人不时往这边看来,他们也好奇族长怎么就盯着茅房呢? 三叔公在安排前院的事,五叔公管伤员,八叔公在后院主持人手干活,没人是清闲的,就连林郁盛都在连夜赶制公文。 那是后天要进乌什县城用的文书,他们这些人要去补充物资,手头没有官府出具的证明可进不了城。 第6章 柳头县管这个的官正是老爷子,他将官印交给儿子,抓紧时间办好文书,否则进出城门都是个大问题。 柳头县虽被蛮夷攻破,可下一个大城池离着不少时日,不见得知晓情况。柳头县那边还有很多人没有走,仍留在家里等待朝廷援兵。 “爷,这是挖什么?”林泽脑子还算够用,虽然不懂,但依老爷子的为人断然不会随意折腾人,弄些无聊的把戏。 老爷子罕见地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孙子的问题,“你帮着一块搬。” 林泽不是个娇气的少爷,他立志要在乱世中活出个人样。 适应这一阵,林泽直接放开捂着的衣袖,把手里的长枪给老爷子拿着。 哼次哼次就干起活,竟也不必那几个当差的慢多少。 这几人与林泽都是比较熟的,他们经常来族长家,对这个很有出息的读书郎打心底敬重。 他们靠着族长的关系进了衙门,对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农家来说,已是一步登天。 那半人高的柴垛很快就被清理出来。 老爷子走进去,又沿着茅厕边沿查看,双手在泥里有技巧地探索。很快又锁定一个更具体的位置,让拿锄头回来的小子往下挖。 “碰到硬实的东西就住手。”老爷子退出来,只说这一句。 地方挤,林泽主动提议,“我们五个轮流来,大家都能缓口气。” 几人看看族长,见他没说话,就照着林泽的话办事。 他们把地锄到约莫半米深,果真有一道坚硬的东西挡住,甚至有低沉的回声。林泽瞬间就有一个猜想,这下面是个地窖之类的东西。 四人皆是惊奇地紧着那露出来的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就连后头的八叔公都忍不住凑过来看。 林老爷子举着火把,用手把面上的泥土擦去,定睛细看,判断道,“是大石块,你们慢慢弄,那石块撬起来。” “大哥,是个什么玩意?”八叔公忍不住开口,众人皆支起耳朵听。 老爷子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神情,在诸多烦心事中,总算有那么一件令人感到慰藉的好事,“应是密室,这里当差的衙役偷摸存的东西。” 说完,不管其他人信不信。 跟着老爷子最久的林郁生心里隐约能猜出点什么。 林泽眼睛一下子睁圆,这玩意都知道? 那得是什么好东西? 大伙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挖地的手挥得更精神了。院子里干活的人好像涌进一股力气,手脚麻利得不像是有伤在身。 很快,完整的一大块石头露出来,老爷子亲自用枪头在特定的几个点用力撬一撬,像是在试探什么。 “没问题,拿锄头弄开。”老爷子招手,喊人帮忙。 话刚落下,林泽几人异常激动地走近,连着院里干活甚至外头听闻动静的族人都悄么进院子,伸长脖子往茅房这个角落看。 石板弄开,是一个地窖口。林泽当即趴在地上往里面伸进火把看去,隐约已经看见里头有好些麻袋。 “爷,有东西。”林泽说道,他第一次干这个,有种玩盗墓笔记的隐秘快感。 老爷子一拍手,当即安排人,“小三、小五、小十你们三下去把东西弄上来,十一你和泽哥儿在上面接。” “是。”众人齐声应道。 等待的族人听闻这等好消息,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伙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但就是觉得官家的地方藏的东西还能差? 当第一袋东西抓在手里,林泽隔着麻袋感觉出,那毫无疑问是一袋粮食。 八叔公急切地想要打开袋子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老爷子看向外头狼狈异常的族人,“林大、林二你们过来搬到院里,一起瞧瞧。” 林大林二是跟族长儿子林郁盛同辈的人,见族长这时候想到的是他们,不由挺直胸膛,从人群里出来,轻轻松松把这袋子弄到院中间。 大伙叽叽喳喳围过来,火把举得高高的,将那袋子照得清清楚楚。 大家的眼睛里映照着一簇簇升腾的火苗子,好像黑夜里最亮的星子。 老爷子和八叔公并肩走向前,在大家的注视下将袋子口打开, “啊!——” 是一颗颗饱满的大白米! 老爷子先是扫过众人,然后抬手轻咳,等人群冷静下来才同八叔公道,“今晚熬一锅粥给大伙补补身体。” 八叔公一对细眼此刻也是看得真亮,那是白花花的大米呐。 除了族长家能吃得起,谁家有那个福分。 真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大伙先干活,早些喝上热腾腾的白米粥。”八叔公余光扫过族长的脸色,沉着声给族人们承诺。 热腾腾的白米粥实在太有诱惑力,大伙心头火辣辣。虽然还好奇底下的东西,但族长肯定都会跟他们说的。 林泽也激动啊,一袋袋弄上来,足足有十一袋,甚至还有十几把兵器农具等物。 当然不是每一袋都是精米白面,大都是陈年旧粮,杂面糙米为主。 林泽看见那些袋子的粮食保存都相当不错,一袋大约有百来斤。 兵器农具倒生许多锈迹,不过磨刀石上过一过,又是一把好刀。 老爷子把每一袋都看过,脸上的笑更真切了些。让几人把密室重新掩盖起来,一边喊人把这些东西弄到外头正厅去。 第7章 他们这一行人身上最缺的粮食,如今有这十来袋东西,会让整体士气都有一个全新的转变。 战乱灾荒年间,最重要的就是团结。像蚂蚁过河,必须抱成一团才有望保住宗族血脉。 老爷子在族中威望甚高,不知帮了多少族人,又是唯一在官府有身份的人。大伙今日敢拖家带口跟着逃难,那是用全家性命跟着老爷子赌一条生路。 但经历那场土匪的洗劫,让族里士气低迷。才出门没几天就遭到这么严重的折损,大伙心里实在没底。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老爷子势必要联合几位族老给众人好好树立信心。 外头的人早就多多少少得到消息,只亲眼看见那一袋袋粮食,脸上的激动是藏也藏不住。 同时女人们那边第一锅干粮蒸好端上来,一桶桶冒着热气的水提到跟前。 这一大堆吃的喝的,给逃难的族人无与伦比的震撼。 老爷子手握长枪,几个年轻小伙站在身后,林泽林郁盛站左手边,另外三位族老站右手边。 男人们席地而坐,伤员们靠着、或是躺着,眼睛都尽力往这边看。 老爷子长枪一跺地面,多年的为官生涯给他带来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我林远文,林氏柳头县一脉现任族长,趁着这个关键时候得给大伙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大伙的 眼神都变了,族长一般只会在每年祭祖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咱们遭遇人祸,家破人亡,狼狈出逃。缺衣少食,担惊受怕。但大伙别忘记,咱们怕、咱们退缩,那身后的女人、老娘,家里那些个没长大的娃娃可能退? 今日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死也得护着家小,保着我们林氏一族的香火血脉到一个安全的、肥沃的土地扎根!” 老爷子胸中仿佛又燃起熊熊火焰,他是族里一把锋利的长枪,所向披靡。 只愿他的血脉能得以延续。 族人们被这一席话所鼓舞,胸膛起伏,眼底重新冒出一股狠劲。 边关的人哪有不狠的,日复一日的风沙磨砺下,早已练出一身铜皮铁骨。 “大伙要记住,紧紧跟着族里一块走,现下不是讲私心的时候,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一个能独善其身。”三叔公发话道,他是跟着念过些书的,勉强也能说点大道理。 八叔公接过话头继续道,“相信大伙刚才已经知晓一些事,咱们族长找到一个地窖,弄了这些东西上来。” 大伙的目光一致挪到那袋子上,好似能戳破麻袋看见里头的东西。 林老爷子走过去,让几个年轻人把袋口打开。 “都是粮食,加上咱们现下手头的,撑一段时间定是没问题。只到个乌什县,咱们各家再去买,我已让盛哥儿给每家都弄好一份文书。” 众人惊叹,老爷子实在老谋深算,把大伙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们都是没出过远门的庄稼汉,有的甚至连村子都没出过,对外面的世界一片空白。 现在叫他们焦急忙慌地逃难,不知多少人是忧心忡忡的。 只有老爷子晓得,哪有什么天降好事,全是未雨绸缪罢了。 若大伙今日逃难的地方在另一边,同样在差不多的驿站里,也会出现今日从地窖里挖出粮食和一些器具。 老爷子在这柳头县混了一辈子,对战事有自己的敏感度。 其实每次预感不对,他会在几个逃跑路线中的驿站弄个地窖,放上一部分粮食和武器。 粮食不能久放,等局势明朗,老爷子会弄出来。 而武器那些则是一直放着,所以粮食是新的,武器却生锈了。 老爷子知道,一旦发生战乱,很可能没机会收拾什么东西。 老爷子却不打算告诉大伙,就让大家认为是自己的好运气吧。这样在后头的逃难中,多一丝盼头。 林家村族人们听完老爷子和族老们的一番话,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们一定会重新找到一块肥沃的土地,把家安在那里,子子孙孙重新过上好日子。 第4章 晚饭 团结 有了粮食,就有了盼头。 晚上,一笼笼冒着白气的馒头端上院子里,几张破烂的桌凳拼成一大张长桌,大伙眼冒绿光,却没有人吵着要开饭。 肚子饿得受不了的娃们直勾勾地看着白米饭,手里的碗装着烧开的热水一下一下往嘴里倒,像是伴着大米饭吃。 几个准备分饭菜的婆婶陆陆续续就位,只等着最后那一大锅白米粥。 林泽盘腿跟几个同龄的伙伴坐一块,这些都是平时跟他们家来往较多人家的孩子。 对林泽这个家族之星虽说心里敬畏,但好歹也是一块说过话吃过饭的。 “泽哥儿,我闻着是不是还有腊肉味?”三叔公家的大孙子林江比林泽大一岁,长得高高瘦瘦,是个活泛的性子。 林泽肚子那些面包估计是消耗得差不多,现下闻到米饭香,肚子饿得一直唱空城计。 但周围五六个小伙伴都看着他,实在不方便露出一股饿死鬼托生的样子,林泽悄眯咽下涌出的口水维持住人设,“像是。” 大伙都佩服地看向他,不愧是少爷,大米粥和腊肉都忍得住。 他们已经咽口水好久。在家一年到头也没吃过几回肉,更别说大米粥,好些人家碰都没碰过那金贵的东西。 第8章 除此之外,不远处还有另一群岁数差不多的小孩。他们不仅眼馋那饭菜,同时还偷偷往林泽这个小团体频频看来。 次数多了,林泽就发现他们的异常,为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大江哥,那边的哥哥弟弟们你认识吗?” 林江很想撇撇嘴,眼底有些不屑,那都是族里穷人家的小孩,平时大家都玩不到一块。但林泽喊得亲切,他不好扫兴。 “哦,我也不大认识,总归是咱们林家的。” 二房堂弟林河确是认得,他咬着手指头,有点含糊不清,“泽哥儿,中间那个最大的,我记得叫石头,他打架好凶的。” 看来是领教过的,林泽心里有了想法。眼睛望去,火光中的十来个瘦瘦小小的小孩,面无表情。见他看来,都低下头或是偏过脸去,不敢与他对视。 林泽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他这么吓人? 记忆中原身从来没干过欺负人的事,天天待在家里读书,也没那个作案时间不是? 中间那个叫石头的少年却在林泽收回视线时,抬眼看过来。 两人对视时,林泽朝他微微点头,他愣了一下,稚嫩的脸颊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去。 最后的一锅粥终于出来,几个小伙伴赶紧端着碗回自家队里。林泽挨着林沐,他刚才没拿碗,林沐给大哥递来一个。 “阿奶去帮忙监督分饭。”林沐小声跟大哥说,“大家都怕分得不公平,要阿奶和五叔婆、八叔婆去看着才行。” 林泽往中间那块放着饭菜的地方看去,果真见老太太在那站着。 头一次吃大锅饭,有这种担忧也是正常,粮食对每个人都像命根子一样重要。 见分饭菜的婆婶们扬起大勺子,众人蠢蠢欲动,只等族长发话。 林泽见势不好,一会乱起来弄倒人或是饭菜都是大麻烦,连忙起身大声道,“咱们排个队,千万别抢!” 说完赶紧看向老爷子那边,林老爷子抽着烟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大孙子脸上扫过,眼底透出一丝赞赏。 只见他缓缓把烟枪放下,起身道,“泽哥儿这说得对,等会乱起来,弄伤自家人,或是把饭菜撞倒,谁都没得吃。这样,老人小孩先排前头,女人男人在后头。不老实的最后再分。” 这话不是商量,老爷子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谁都不敢造次,特别那十几袋粮食还是老爷子弄来的。 大伙吵吵嚷嚷,还是按照要求找个地方排起队来。 林泽林沐都是见过怎么排队的,自觉去维持秩序。几个当过捕头的叔叔和懂这些的少年见势加进来一起帮忙。 很快就将队伍弄好,前头的老人带着小孩已经开始吃上饭菜。 后头伸长脖子等的大人心里热乎不少,渐渐也感觉到这样排队的好处。 “确实快上不少啊。”队伍里有人就小声议论起来。 旁边的人点头附和,“要是一窝蜂涌上去,咱们这碗粥怕不是都得撒完。” “哈哈,可不是说读书人脑子活,咱们跟着族长,等安定下来,盛哥儿到京城考上进士老爷,咱们林氏一族不得马上兴起?”有人端着碗就畅想道。 其余人像是突然点透某个神经似的,眼底那股滚烫的想法是挡也挡不住。 当年他们不就是靠着族长过上好日子的吗? 有个县尉老爷在,村子里交税、征徭役都没有人敢耍手段欺负他们,邻近的村子哪个不羡慕他们林家村? 要是出个进士? 不,两个进士,那是何等风光? 简直不敢想,这哪是逃难,分明是去奔大好前途呐。 林泽听了一耳朵,不由看那大伯一眼。 心想,您可真敢想象呐,我这披着皮子的冒牌货可不咋会读书。 一个纯理科生,文言文那一套只怕天分相当贫瘠…… 兄妹俩是等小孩那队排完,才拿着饭碗去领吃的。 一碗粥,两个杂面馒头,两筷子咸菜,这是今晚的饭。 他们回到原来坐的地方朝老爷子那边示意,方才慢慢吃起来。 一些小伙子根据聚在一起,大家吃下几口饭菜,精气神又提起来。 “沐姐儿,一会咱们跟着我奶编草鞋,你来不来?” 八叔公十八岁的小女儿林荷问道,她吃相并不斯文相当快速,一碗粥已经见底,手上的两个馒头收起一个,另一个也快啃完 了。 林沐是个十足的官家小姐,她娘是大家闺秀,教她的也是那些东西。 “嗯,我也想学。”林沐想快点吃,刚说完就被噎得喘不上气。 林泽眼疾手快,给她拍后背灌水。 “慢点,一下子吃不快。”林泽无奈道,他知道妹妹有自己的心气,不想拖后腿,但这事一时急不来。 林沐连咳好几声,眼泪都出来,手里的馒头差点掉下地。 林郁盛端着碗刚要找两个孩子,就看见这一幕,心里一急,连忙小跑过来。 “怎么了?林泽?”林郁盛对这个跟妻子很像的小女儿,那是当掌上明珠来疼的。 儿子小时候读书耐不住苦,他舍得狠心打他罚他。 旁边的小孩见传说中的举人老爷脸色严厉地呵斥林泽,心里害怕,缩着脑袋往后退去。 林沐连忙解释,“爹,我吃得急,呛到了,还是大哥帮我顺下去。” 林泽习以为常,倒不是觉得老爹偏心,他现代家里没有兄弟姐妹。 第9章 倒是有个堂侄女,全家都疼得跟什么似的,林泽也是有求必应。 林沐这个妹妹生的乖巧可爱,性格温软,心思细腻。 “爷奶和我暂时没空,你看好妹妹。”林郁盛见女儿真没事,心里放心了些。 “嗯。”林泽低眉顺眼应道。 记忆中,他是在爹的手把手教学下成才的,那滋味,短短十五年,挨的毒打全是老爹给的。 别看他斯斯文文读书人,动起手来那是有技巧的。一棍子上身,看不出痕迹,又能疼得龇牙咧嘴。 “哥,你够吃吗?我这还有一个馒头。”林沐抬眼看着林泽,圆溜溜的眼睛满是赤诚的关心。 林泽摇头,他有空间,在场没一个比他更多存粮的。 “你留着,明天饿的时候再拿出来吃。记住不要随便给别人。”林泽叮嘱道。 林沐虽然年纪小,但冰雪聪明,隐约明白这其中关窍,乖乖点头。 说完,林泽两人继续盘腿坐着吃饭,小伙伴们重新围拢回来。 杂面馒头的口感跟商店里的肯定没法比,甚至在古代家里吃的馒头都是白面的。 有点拉嗓子,林泽只得一口馒头一口粥,不时夹一点咸菜就着吃。 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劫杀,现在能安安稳稳吃个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是令人感动得流泪。 周围族人默契地各自吃饭,只有他们这些精力旺盛的小孩,偶尔说上几句。 吃完饭,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林泽入乡随俗,毫无包袱地跟着舔一遍才把碗筷交给林沐,她说一会跟着小姐妹去洗。 这顿幸福得令众人冒泡的晚饭,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但给大家带来巨大的鼓舞。 族长的话给他们精神上的刺激,这一顿热腾腾的饭比大部分人在家时都吃得好,带来的是物质上极大的满足感。 对未来的过上好日子的念头是越发坚定。 妇人们忙着继续准备明天的干粮,男人们去敲敲打打、修修补补那些板车家伙什。 年纪小的娃娃已经躺在炕上睡下,剩下就是林泽这是十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人。 他们把林泽围起来,这次不是看县尉家的大少爷,而是看他手里那柄长枪。 老爷子给了他,不知是忘记还是怎么回事,至今还留在林泽手里。 林泽就想着拿出来耍一耍,练个手感,招式不会,好歹得熟悉熟悉自己的武器。 这就引来一众小伙伴的围观,甚至是那几个原先不跟他们一个小团体的男娃子也靠近过来。 林泽怕枪头伤到人,赶紧出声制止,“大家先冷静,我们到火堆边好好看。哎,石头,你们要不要一块来。” 林泽踮起脚,虽说这个群人里他因为长年能吃饱饭,长得比他们都高。不过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坚持这么做。 石头那几人面面相觑,黝黑的脸上尽是挣扎,还是石头率先壮着胆子回应,“好的,大少爷。” 林泽被这一声大少爷差点呛住,旁边的林江林河都有点不自在,林泽怎么突然跟那几个人玩了? 他们都是跟族长家亲缘最近的,平日里来往多,跟村里部分小孩是从来玩不到一块的,甚至是看不上这些破落户。 现在他们心里最攀不起的大少爷主动喊的人,他们是不是得低头? 容不得这几个少年人犹犹豫豫,长枪的吸引力对几个半大小子是巨大的。 大家很快达成暂时的默契,凑一起看。 附近的大人见平日里玩不到一块的两帮人如今亲亲热热的,心里不由一暖。 特别是林家村比较穷苦的那些人家,平日里在族长跟前都露不了脸的。 族长家的大少爷,传说中最有出息的娃,和他们那几个浑身土气的孩儿玩到一块,哪个不心生异样? 第5章 武器 分队 晚饭过后,大人还得忙活。 一群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全闹哄哄的围成一圈,一人两眼珠子通通往林泽手里那柄长枪上看。 仗着关系好的,比如林江林林河偷偷摸了几把枪杆。 林泽为避免枪头弄伤人,斜竖着给小伙伴们展示。 不说话,就让人干看,好像缺点什么,“这个全长七尺三寸,枪头精铁所制......” 男孩子们满脸敬佩地看着林泽,然后眼巴巴等他继续介绍。 林泽尬在原地,他讲不出更多啊,骑虎难下了这不是? “咳,你们好好看,我讲不如自己亲眼所见。” 大伙头挨着头,挤在一起又扭回去看。 “泽哥儿,族长给你的吗?”林江艳羡地要流口水,谁不想有一杆这样威风凛凛的兵器,而不是拽一根树枝子到处甩。 老爷子是不是给他,林泽真不确定,但他挺想要的。 这是中远程都可以进攻防守的武器,加上老爷子又是这一块的高手,他可以有人指导学习。 “族长那还有大刀!族里当捕头的都有。”八叔公的双胞胎孙子林瀚小声道,他爹林郁武就是其中一个。 “哇~” 众人一阵惊叹,表示开眼了。 林泽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你们想不想要?” 大伙不敢置信, “泽哥儿~” “泽哥儿!” 就连一直沉默的石头都忍不住眼睛闪起亮光,薄薄的嘴巴喃喃喊道,“大少爷......” 林泽往老爷子那边看去,当然不是给真东西这些小子,“你们可以弄些结实的木棍,削成我这把枪头的样子。” 第10章 脑子灵活的已经明白什么意思,“泽哥儿你知道哪些木头好用?” 林泽摇头,他就是不知道,“我去问问爷爷,你们这里也想想。” “鸡心木。”石头话刚落下,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黝黑的脸好似泛起一阵红,微垂着眼眸。 “石头你知道?”林泽问道。 石头见林泽跟他说话,不由把腰板挺直一些,“嗯,我爹经常带我上山打猎,鸡心木很坚硬,我们还用来做成箭。” 能做成弓箭,那肯定是不差。削尖后,有这攻击力已经足够。 “好,我问问爷爷能不能干。”林泽二话不说,拎着枪就往老爷子那边去。 老爷子刚吃过饭,和几位族老在歇着,他们都是队伍中年岁最大的一批人,精神头不比年轻人。 “爷,我有事想请教您。”林泽半蹲在老爷子身边,轻声问道。 林老爷子微微睁开眼皮,喉间发出低低的闷声,“嗯。” 林泽就把弄木制长枪的事同老爷子简单说说,最后还加上一些自己的想法, “爷,我觉得路上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咱们不能想着靠大人的保护,万一形势危急,自个儿有法子护着自己,不给大人添乱,可不是更好?” 听完这话,老爷子歪躺着身子稍微动动,连着旁边三位族老都忍不住看过来,“鸡心木?” 老爷子闭上眼思索片刻,“这附近有一些。” 听这话,就是成了,林泽不由咧嘴一笑,“爷,我给大家起了个名字。” “什么名?”老爷子朝三叔公大儿子林郁生招手,“小三,过来一下。” “预备自卫队。”林泽晃晃长枪,“我自荐为队长。” 三位叔公忍不住互相看看,被林泽的样子逗笑。又下意识往深里想想,顿觉有些意思。 林郁生一听到“小三 ”这称呼,便知道是族长喊的。 其余没人敢叫这名,这一辈中,他排第三。 前头两个比他大的已经夭折,因此实际上他是这一辈最大的。加上在衙门当差,村里人都比较敬重他,一般喊生哥。 “族长。” 林老爷子不紧不慢说道,“我记着这驿站西北边有一丛鸡心木,你应该知道的。” 林郁生是最早跟老爷子的,这个驿站来的次数不少,自然知道,“好,我带他们大的几个去弄一些回来。” 老爷子却道,“给妇人们都准备一根,累了能当拐杖杵着走,放板车上也不耽误事。” 林泽佩服,老爷子算得总比别人远一步。既然小子们能自卫,成年的妇人更是不可忽视的另一份力量。 “是。”林郁生听完,不多问,只往小子那边喊人。 林泽抬脚想跟着一块去,老爷子叫住他,“你先留下。” 林泽见这是有东西要聊,四处看看,搞到一张小板凳挨着老爷子坐下。 老爷子往三位族老看去,几人默契地往这边坐到一起。 “老三、老五、老八,我现在有这么个想法,咱们族里壮年男丁有43人,分成四队,由老三、老五、老十、十一各带一队,每人都给一把家伙什。壮年妇人约莫39人,分两队,由......” 林老爷子扫视一圈,停顿住,似乎有些为难人选。 三叔公接话道,“郁武媳妇娘家杀猪的,还有...郁强那两口子,毕竟是打猎的,手里头有些本事。” 林老爷子似乎不大记得林郁强,八叔公转头找一圈,很快就喊人,“郁强——” 林郁强听到有人喊他,背上扛着一个麻包袋,转身时差点撞到旁边的人。 林泽看见这位叫林郁强的猎户,四十来岁,脸上一圈粗糙的胡子,矮壮的身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对带着凶杀之气的长眼。 林泽看着他的模样,跟石头很像。 见喊话的人是谁,他马上变成一副憨厚的模样。林泽大致判断,是个懂伪装自己的。 这都是自己要学习的技能,林泽心想。 老爷子在孙儿脸上扫过,目光落在来人身上,他向来不苟言笑,说话时语气亦是淡淡的。 “族长,三叔公、五叔公、八叔公。”林郁强将背上的东西利落放下,这人力气不小,那袋子至少有百来斤,他拿放都很轻松。 “阿强,我们族里要弄几只护卫队,路上保护家小的,族长的意思是,咱们妇女也一块弄两支,路上男人们自顾不暇的时候,妇女不能像砧板上的肉,任别人搓扁揉圆。 泽哥儿他那边领着咱们族里那是十几个半大小子,弄一个预备护卫队,每人给他们弄一根鸡心木做的长矛。” 林郁强心里震惊,族长商量这些大事,竟然有一天能喊他一块? 他家人丁单薄,上头爹妈没了,就剩他一家四口。平日里主要靠打猎为生,族里那些个大事,向来只有听着照办的。 “族长、三叔公,那今个儿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林郁强从小摸爬打滚,看人脸色这一套自是炉火纯青。 他家这情况,要是不跟着族里,只有挨欺负的。好歹有个当官的族长,出了村没什么人敢对他们动手脚。 不提那位举人老爷和秀才公少爷,连他这个打猎的都知道,盛大哥往上再走一步,那可是能在京城当大官的。 老天,那是京城,皇帝大老爷住的的地方,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仙家福地。 第11章 “你媳妇是不是会几手打猎的活?”三叔公直接问。 林郁强点头,心里已有些猜测,肯定道,“会,三叔公我俩都是能进山猎东西的。” 林老爷子点点头,开口道,“你媳妇带一队,你愿不愿意跟我身边?” 话刚落下,在场的人皆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是个有脑子的都明白,老爷子这是打算培养新人。 “郁强全听族长安排!”林郁强被这天降的大喜砸得有点发晕,回过神来,满脸喜色,深深鞠躬。 “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喊你媳妇过来说说这事。”林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 趁林郁强去喊人,老爷子转头对三位老兄弟,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得把所有族人拧成一股绳。” 三人一震,他们总算明白老爷子此举的用意,虽说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明白形势不同了。 那边,去砍鸡心木的人回来,这会子,已有不少人知道弄这东西是干嘛的。大伙还当老爷子疼爱孙儿,反正就是个玩具,大伙也不在意。 林泽对这些大事说不上话,跟几位长辈打完招呼,就去那边帮着一起弄武器。 半大小子们忙得热火朝天,发现陆陆续续有大人们加入更是惊奇不已。 人多力量大,约莫一个时辰,五十多根用坚硬的鸡心木做成的长枪整整齐齐摆在地上,而院子里的家当竟也收拾得差不多。 老爷子同三位族老站在台阶上,眼快的人已经默默站好,旁边的人见状跟着一块站。 “林氏一族的亲人们,现下已经不早,老头子还有个大事得跟大伙说。”老爷子朗声道。 原先还有些小动作的人,赶紧停下,往台阶上看去。 “咱们此去山长水远,不知有多少危险,经过先前与土匪那一战,我与几位族老商量,这是打仗,咱们不能没有章法。在紧急时刻,每一个人都得上战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不能等着人来砍杀。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交头接耳,特别是那些个有血性的汉子,已经横眉立目起来。 “好,大伙听我说完。”老爷子继续,“咱们所有成年男丁编成四队,由族里四个当过捕头的老三、老五、老十、十一当队长。 13个半大的小子弄个预备队,我孙儿林泽带头。39个妇人分两队,郁武媳妇和郁强媳妇带队。我身边留十三和郁强当传口信和跑腿的,大伙听清了没? 等会壮年男丁的武器到我这拿,妇人们的就是自家的锄头菜刀。明日开始我们每天找时间练队形。命就一条,大伙得用心!”老爷子重重落下最后一句话。 边境百姓,对战争的熟悉程度是异于常人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生打仗生死的事。 老爷子的话没有人反对,大家都清楚这一路近乎九死一生,但他们就是要拿命去搏那一线生机给家里年幼的孩儿。 对于林郁强这个人,大伙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入了老爷子的眼,这是要起的意思啊。 大家看向前头的林郁强,眼神有了变化。 “族长,咱们姑娘也得有武器!”五叔公的女儿林葵大声喊道,她今年二十四,上一年同夫家和离,至今还未重新嫁人。 “好!”林老爷子大笑,“姑娘们都拿上一柄木抢,遇到贼匪,只管往那些人身上戳,不能等着受辱!” “巾帼不让须眉。”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一句。 第6章 上药 鱼雷 夜色渐深,族人们累了一天一夜,大多数老人小孩都躺在炕头睡去。 东厢房一处隔间油灯昏暗,正在搓药的一群男人上半身衣服脱下,躺在炕头。 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麻溜地往手上倒药酒使劲搓热,再一把摁在受伤的人身上,霎时抽气声不断。 林老爷子靠着软乎的棉被眯眼睛看着。 同在一间屋还没上药的林泽、林江、林河、石头几人都往墙根缩了缩。 “石头,你以前搓过吗?”林河主动同旁边隔着一只手距离的少年问道。 石头回望他目光不再闪躲,整个人都不同了些,语气里带着隐隐的自豪,“有,我爹给我搓的。” 林江偷偷撇嘴,自从族长说要把石头爹带身边后,大伙对他们家就热络起来。不过再怎么样,自己亲爹都是族长身边第一个弄到衙门的捕头,林江有自己的傲气。 “疼吗?”见他有经验另一人便问道。 “嗯。”石头点头那一瞬脸部线条都紧绷了些。 准备轮到自己了,林泽看得牙酸,身上那些淤青隐隐作痛起来。 他从小挨打应该、应该没问题的。 林泽见他爹搓完药酒已经稳稳当当地端坐在一边,心里还有点安慰,看起来应该还行。 林郁盛半披着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有 一种什么时候都很淡定的感觉。 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过世夫人从前经常戴的那根。 林郁盛轻闭眼睛,两手撑在炕上,背部挺直,好似一棵坚韧的青松。 林泽又回忆起挨打的日子,情绪顿时转换回来。 林泽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子肖其父,忍耐疼痛的能力应该也差不多。 林泽见快到自己,不好意思让人等着,三下五除二把上衣脱下。 众人已经惊奇过一遍,林郁盛这位举人老爷那白花花的上身可是开眼了。 第12章 当时大伙还想着体谅读书人面皮薄,这大庭广众之下抹不开脸都准备先往外挪挪。 还是老爷子发话说不碍事,大伙才没出去。 当时林泽挺纳闷,他爹身上那肌肉真是给他一个暴击。 他爹可是比自己还资深的读书人,什么时候练的肌肉? “泽哥儿,到你了。”林郁明拍拍身前的位置,示意他躺过来。 林泽又看看他爹,脸色很沉稳。心一横,还能把皮搓下来? “明叔,我后背那处最疼。”林泽艰难地趴下去,身体无法自控地紧绷起立。 “行,泽哥儿这身子骨挺好,就是肉不结实。”林郁明点评道。 老爷子眼皮微掀,往孙儿那后背瞅一眼,“练得少。” “这淤青得赶紧推开,叔这些药酒都是好东西。泽哥儿你得忍忍,我给你弄个布条来,不行就咬着。” 林郁明说完就起身,在墙角行李处扒拉一阵,弄了块稍微干净的布给林泽塞去。 这阵仗给林泽整得更紧张。等林郁明那双大掌落下,他瞬间脸部都扭曲起来,这一下手就好像要他命似的。 眼泪齐刷刷往眼眶里涌出,浓郁的药酒味中林泽握紧拳头,把那布条迅速塞嘴里。 娘嘞! 林泽感觉身上的皮真的被搓一层下来,甚至到后面都没有知觉,额角全是滚烫的汗水。 “哎哟,就是说读书人这风骨是真不同,其他人都哇哇大叫,就咱们盛哥、泽哥儿一声不吭。” 林郁明半开玩笑道。手里动作是一点没有耽误,自己脸上也累得出汗,可见给人搓药酒可不是轻松活。 林泽模模糊糊听完,那快到嘴边的哭喊声硬是逼回去。 边上的林郁盛唇角好似轻微地抽了抽。 旁边几个小子看得直冒冷汗,紧紧挨在一起缩成团。 心里对林泽的佩服更是溢出房顶,难怪人家是秀才公,这也太强了....... 等林郁明给他搓完全部瘀伤,林泽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给老爷子都吓了一跳,俯身过来看他什么情况。 “痛的。”老爷子细看一番,暗松一口气,“十一,你慢慢给他扶起来,躺在这占地,后头还有人得搓。” 林郁盛也把脸慢慢扭回去,刚才那一下子扭头的动作,令得他差点冒冷汗。 林泽幽幽睁开眼,身上火辣辣的痛。再看他爹,原来不是一点事没有,他那是不敢动,一动就痛。 死撑的回旋镖最终狠狠扎回自己身上,林泽简直欲哭无泪。 “到你们了,赶紧的。”林郁明一抹脸上的汗水,朝几个小子招呼。 杀猪般嚎叫声从厢房里响起,很快又被林郁明毫不留情用一块布堵住嘴巴。 林郁明沉声教训道,“泽哥儿都没喊,你小子成天抓鱼摸虾、上蹿下跳,好意思叫这么大声。” 一盏茶的时间后,林郁盛已经回安排好的厢房休息。 林泽感觉稍微缓过来,挪动屁股到角落处挨着老爷子就问道,“爷,我爹练习射艺多久了?” 老爷子见他好奇,随口道,“七八年。” 林泽...... 他羡慕那一身肌肉呢。 “爷,我得咋练?你们不是说我这身板该练练。”林泽终于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 老爷子打量片刻,“你要练哪种?” “枪法行不?我爹那是远处进攻,我就练近处的。”林泽觉得贪多嚼不烂,有条件的先学。 一代枪神,舍我其谁。 林老爷子笑了笑,对他这话不置可否,“行,那把枪就给你练。” “好好好,那爷咱们回去睡吧。”林泽心里乐呵,加上药效发挥作用身上感觉好了许多。 老爷子也累,陪着两人熬到这个点是不放心,两人身上的伤他老头子不亲眼瞧过,睡不踏实。 刚到门口就见老太太在等着,老爷子眼神变得柔和许多,向前一步,目光再老妻身上打转,“怎么还不睡?沐姐儿可还好?” 林老太太往老爷子和林泽身上看去,“睡了,刚刚看完盛哥儿。你们怎样?身上的伤都严重吗?” “奶,我就是有几个淤青,明叔给搓过药过两日便好。”林泽拉过老太太的手,乖巧地说道。 林老太太身材娇小,穿着朴素,身上头上一点发饰首饰都没有,简单的一块农家妇人装扮的头巾裹着。 只从她的走路姿势和行为做派中能察觉到跟普通庄户妇人的不同。嫁予林家前,她是前任县令的庶女,虽不受宠但衣食不缺。 而为迅速打开局面,县令与林家联姻,双方各取所需。 林老爷子很喜欢念过书的大家闺秀,他始终认为老林家缺点文气。 县令是正经书香门第,且考中进士。家里的女儿皆是从小念书写字,对当时的林老爷子可谓是高攀。 这些年老太太生育三个孩子,除了林郁盛其余都没留住。老爷子也没纳妾,对外只说没有太多的儿孙缘分。 “那便好。对了,泽哥儿我看你弄那个预备护卫队,咱们过两日到乌什县,你若是去买东西记得买些点心糖果。”老太太把孙儿拉到一边,见他身姿挺拔,眉眼间灵气依旧,细声叮嘱道。 林泽不解,这跟点心糖果有什么关系? “你这孩子整日念书,那人情的事不大通。你要人听话,恩威并施最重要,不时给点吃的人家知道吗?”老太太教导道。这孩子没了娘,她这个当老人的有些事得上心。 第13章 “好的阿奶,我记住了。” 林泽表示受教,确实是个好办法。现在这个情况什么都不比食物好使,而且这样他空间里的东西能有一个合理的出处。 孙儿一点就通,老太太省心许多,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方巾包裹的东西,“这是几块碎银子,你放身上带着。家里不比往日,你妹妹那我都准备了。” 林泽自己是有点钱的,老太太这钱他接过来大致能猜到是多少,三两左右。 这在普通庄户人家是好几年都存不到的巨款。 老爷子静静看着一点也不出声,根本没注意似的。 林泽快速收好,老太太大半夜不睡觉就等着见他一眼才安心。 “阿奶,我送你回去睡觉。”林泽扶着她手臂。 老太太眉眼含着温情,五官精致,隐隐可见年轻时是个极为出色的美人,老爷子对老妻更是爱护有加。林泽他们家就没有敢惹老太太生气的,老爷子那一身拳脚功夫可不是开玩笑。 林泽和老爷子把老太太送回西厢房才一起回他们今晚住的那间。进屋就看见炕上躺满人,大家都累得够呛,一沾枕头就睡着。 林泽有事,小声凑近说道,“爷,我去茅房一趟。” “不要瞎跑。”老爷子说一句,自己找个地方就睡下。 林泽轻手轻脚出去,他见后院茅房旁的柴垛后是个不错的地方,猫着腰进去。 找个能蹲坐下的位置,林泽眼睛一闭,手里拿上打火机,熟练地进入商店。 一进去,林泽低头看打火机进来了。林泽心里有数了,那就意味着空间里拿出去的东西是可以拿回来的。弄清楚这个事后,林泽把手机的计时器打开。 穿越前是十二月,收银台下还有个暖炉,甚至林泽的鞋子衣服都在凳子上,但他的身体不知道去了那里。 他灵魂穿越到古代的林泽身上,按道理来说身体应该还留在商店空间里。 把这些疑惑先放一边,这次进来林泽一个是找药品,一个是搞点东西防身。 虽说现在手里有柄长枪,但林泽感觉是不够的。 他们店里后排透明柜里摆着全部药品,都是非处方药。 林泽知道古代药品奇缺,他把最需要的碘伏消毒液拿一罐,另外退烧药五颗用塑料袋扎紧塞在怀里。 “防身的有什么啊? ”林泽急得原地转圈,他这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睛四处看,林泽嘴里自言自语道,“辣椒水?” 很快又摇头,“没有很辣的,喷雾瓶也找不到。” 视线落在一袋旺旺雪饼上,林泽记得白天第一次进空间时,他根本分不清是怎么回事。 肚子饿得不行,直接吃了空间里的面包和水,结果意识回到身体后,竟然真的有饱腹感。 林泽就猜到他的意识进空间吃里面的东西,出去后跟用身体吃的效果是一样。 想到这里,林泽撕开一包雪饼,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吃得津津有味,一边想还有什么东西有杀伤力的。 水果刀? 林泽马上起身,绕过柜台打开后面的抽屉,拿出来看着这现代科技出品的东西,比古代任何一个铁器都锋利坚固的不锈钢制品。 林泽又低头往下,看见去年卖剩下的半箱烟花塞在角落。 林泽眼前一亮,赶紧把没吃完的雪饼搁在柜台上,蹲下去往里一阵掏把箱子弄出来。 “鱼雷!”林泽手里捏住一个小东西,这就是他想要的杀伤性武器啊! 这玩意林泽家都是卖给那些爱炸水塘、小河的成年人。五块钱一个的鱼雷能把水震个三米左右的高度,林泽还没见过往平地炸的威力。 这里面有三排十五个没卖完的,林泽见表面密封包装都挺好,爆炸威力应该保持得很不错。林泽拆出两个放在好拿的地方,关键时候一手打火机一手鱼雷,给敌人见见世面。 最重要的是这年代也有烟花,虽说比较贵但不是没有。这鱼雷他只说用做烟花的混合物捣鼓出来的。 林泽把没吃完的雪饼放好,把上次那半瓶饮料喝完,又用矿泉水漱口消除气味。 谨慎为上策,林泽飞快想一圈目前还需要的东西。 再看时间已经大半小时,不能再待空间。林泽把手机计时器关闭,从空间里出去。 第7章 异常 陷阱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的林家人纷纷起床。 逃难时候洗脸漱口那是想都不用想,大家抓紧时间解决三急大事。再烧一大锅热水把自家水囊装满,一天下来就喝这些水。 林老太太领着一众婆子按照商定的份数给每家每户发放今日的干粮。 成年男丁十六两(一斤)干粮,妇人十二两。剩下的每人半斤,也就是八两。还不会走路的娃崽子每人一个相对好下咽的杂面馒头。 各家的粮食已经按人头数上交一部分到族里统一安排,自己剩一部分,有些人自个开点小灶大伙都没意见。 这些年在族长的关照下,林家村人除了小部分家底特别薄,其余手头多多少少都有些余粮。 不过目前还没人这么干,前路茫茫这才开头,大家都怕手头的粮食不够吃,连族里发的都抠抠搜搜省着。 林泽趁着大家都在忙,悄么进空间补充营养。商店里的物资够他吃好几年,战乱时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第14章 一瓶牛奶、两个蛋糕,冰柜里还有很多冷冻的,林泽暂时没机会吃。 又想起老太太那天说给别人好处的话,林泽出来前往兜里揣了一块红糖。 店里五颜六色的糖果他不敢随便拿出去。就是白糖,这年代大都是泛着黄色,没有这么白的也已经是顶级奢侈品之一。 想来想去就红糖还行。到时候弄成碎渣,一人一粒。 出发时林泽背上的包袱放着干粮和水还有银子。 “最重要的粮食在中间那三辆骡车里,遇事别的都丢掉,先保住这三辆,明白不?”林老爷子见众人整装待发,站在台阶上朝大伙说道。 “今日下响就该上官道,谁都不许跟别人搭话,咱们自个管自个。” “是,族长!”休息一晚,怀里又揣着足够的粮食和水,大伙精神头很高。 走不动道的伤员还有十一个,分在队伍的板车和骡车上,其余人全都根据分好的队伍走在大致的位置。若是遇上紧急情况,能以最短的时间到位。 各种武器更是明晃晃放在每一辆车上。 “出发!”老爷子一挥长枪,率先走道。 前头队伍跟着动起来,一部分人走出驿站。 林老太太听安排站在自家马车旁,孙女陪在一边孙子走外头,隔着一臂距离。 见老爷子稳步走近,林沐迎上去,“阿爷。” 老爷子摸摸孙女有些凌乱的头发,“吃饱了吗?” “吃饱了。爷,我这还有两个干粮,给你。”林沐低头从后面的小包袱里掏出两块用布包着的馒头,那是这两顿省出来的。 “爷有吃的,沐姐儿留在身上,饿了就吃。别担心不够,家里有粮食。”老爷子淡淡笑道。 林沐已经送过一次,再被拒绝时也没感到意外。 老爷子转头看向老妻,在她身上四下打量一番才道,“我给说好了,咱家马车留了个位置你一会坐上去。” 老太太有些惊讶地看向四周,在族里她不是年岁最大的。眼下各家有牲口的都不能只顾自家用,而是根据情况进行安排。若还是各管各,那林家村这支队伍人心很快就散了。 比如各家受伤的族人要坐车。这意味着像她家的马车,今天已经没什么空位留出来给自己坐。 “别管那些,安心坐。”老爷子不容置疑道,又低头同小孙女叮嘱,“沐姐儿若是累了上去跟你奶换着坐一坐。” “好。”老太太向来是尊崇出嫁从夫那一套的。 旁边站着八叔公家大儿媳吴氏,她是老爷子选出妇女队队长之一。娘家三代杀猪,说话的嗓子比较大。 “大婶子,你只管坐车,我跟着一块走。哪个不要脸的来求你,我让她没脸回去” 说完吴氏余光往四周那扫过,有个别婆子不大自然地撇开脸。 吴氏心里可乐呵呢。一大早老爷子找到她,私下拿两斤白面让她做这事,就一个要求:不要让人给老太太添麻烦。 你说这不是白捡的好处?那可是白面。她家两个双胞胎儿子还有三岁的小闺女都顶顶需要的稀罕东西。 “那是麻烦郁武媳妇了。”老太太温声道,往老爷子那看一眼,心下已经明白他是安排好的。 吴氏只笑眯眯连声说应当的。 林泽看得羡慕,眼巴巴等着他爷给他安排点什么。然后看着老爷子往前头去,愣是一句话没给他。 林泽失落至极,今天肯定是要走一天了。 一百五十六人的队伍拉得很长,他们走的是野外的小路,很难多人并排走。 林泽帮着后面的一家人不时推推板车,他们附近有三个少年人轮流干这事。 这些板车上放的都是锅碗瓢盆和棉被衣服等物。三家两家放一块,还能塞一些自家的粮食在底下。 日头升起,林泽水囊的存量降得快了些。 小路凹凸不平,尘土漫天。林泽用布巾将脸都尽量包住,只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睛。长时间的步行,脚底板、小腿、大腿都因为肌肉超负荷感到胀痛。 帮忙推车的活林泽早就抛诸脑后,所幸人家不指望他这个读书娃能有什么力气,把自己管好就是帮忙了。 林泽脚下的鞋子还是这年头最舒服的棉布鞋,看见同行的族人那些草鞋已经要磨破,露出一个个黑麻麻满是泥垢的脚指头。 一开始林泽还有心思看看附近地形,到后面近乎走得行尸走肉。 “哥,阿奶喊你去车上坐一会。”林沐凑过来在林泽耳边小声说。 林泽苦笑,他很想坐。只是,哎,那面子真是要命的东西。 “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林泽尽可能匀着气息回答。 林沐圆溜溜的眼睛在林泽身上转了转,决定先相信大哥,“那你累了记得过来。” 林泽刚点头就已经后悔,发誓如果妹妹再挽留一句,他马上去坐车。 林泽依依不舍地看着妹妹回到老太太身边...... “泽哥儿你走得少,挽着我走省点力气。”石头从后面窜上来,把手臂往林泽跟前伸出。 林泽没想到他来这一套,犹豫片刻,自己脚步都踉跄,实在顶不住。 林泽将近一米七,在这里成年男人平均身高一米五不到的年代,他很自然把手臂攀在石头肩上。 “谢谢你,石头。”林泽说完就 用衣袖掩着从包袱里拿出装着红糖的油纸,这玩意他还是找老太太弄来的,防水。 第15章 “这是什么?”石头好奇问道,对大少爷的亲近行为感到窃喜。 林泽把一小块放他手里,自己掀开裹着的布巾吃块大的,又给石头一块,“你尝尝。” 石头拿过来闻一闻,惊喜得睁大眼睛,“是糖!” 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回,有一次发高烧,他娘好不容易给凑一碗糖水,那个甜丝丝的味道石头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泽见石头舔了一口,转头往林江林河还有几个熟人看去,默默算出一个数。 石头的体力比林泽好上许多,虽然个头不高但确实有劲。 不知过了多久,林泽看见前面队伍打出停止的手势。 再看看这附近荒草丛生,路的两边有几座连绵起伏的山,偶尔能听见山上有几道鸟叫声。 山势往前面延伸,路变得狭窄、阴暗。 林泽见势不对,拿起车上搁着的长枪与石头对视一眼,两人飞快往前面跑去。 林老爷子是个极为老道谨慎的领路人,离着一丈远时他就察觉前头路面不对。 他是管修路的,心里门清。前面那有土质比旁的松散,路边草地里还散落着不少从底下翻出的新土。这是一段被人仓促间动过手脚的路。 若是天黑些走或者眼力劲不够的,真有可能看不出来。老爷子只是奇怪,这漏洞不少的陷阱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林三你带两人去探路,小心那道上许是有东西。” “林五、林十你俩各带一队人往两边搜,手里拿上家伙。” “郁强、十三你俩去喊后头的族人做好戒备。” 老爷子站在最前头的骡车前,双眼微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好似没有任何不妥的地面。 “是。” “是。” “是。” 林泽顺着老爷子的视线往那边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也觉得路面有点怪怪的。 三位族老眼底都是担忧,自家孩子要去面临不知道的危险,手头又一次攥紧。 跟着族长在县衙里当捕头就不危险吗?抓的逃犯哪个不是凶神恶煞? 但对他们这些一辈子在黄土里的庄稼户来说,已经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的好事。 后头的族人听闻动静,马上结成阵列。男女老少人手一件武器,最小的孩童和老人躲在车底下,手里抱着锅铲木桶挡在身前。 老三林郁生身型瘦小,动作很是灵活。他带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是林泽认识的,五叔公家十四岁的大孙子林海。 只见林郁生握着一柄衙门捕快才有的长刀一步一步往前探去,不时敲敲地面,或趴在地上听声音,不时用刀尖试探路面下的土。两个年轻小子警惕地看向四周,像个小护卫。 分散两边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草丛里,只眼力好的人能隐约看见有些草丛灌木在晃动。 林泽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几个地方来回看,又偷瞄他爷有什么表情变化......反思自己有点不够稳重。 重新定住心神,林泽看见前面的路好像有发现,又看到林郁生带着两人飞快回来。 三位族老、林郁盛、老爷子都围成一团,“什么事?” 林郁生低声道,“有陷阱。” 三位族老身躯一颤,这才一天不到,又有危险? 林泽同他爹对视一眼,两人心下冒起寒意。 林郁盛沉默地走到车旁把箭筒背上。 林老爷子仍是毫无波动,“等他们回来做好准备。” 林子里有动静传出,是其他人回来了。老爷子迅速做出安排,“林三、十三,你们带一队人去接应。” 局势紧张,林泽不由把手伸包袱借着衣袖的掩盖触碰到那两个鱼雷,这是他早上出门前拿出来的。 “去你奶那。”老爷子好似这才发现林泽。 林泽没敢跟老爷子讨价还价,偷偷跟石头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一块往回溜。 回去的时候,林泽有心观察,大家的神情虽然很紧张但眼里都有股狠劲。小姑娘们都握紧木枪,她们还不会什么身法技巧,只用自己最顺手的姿势防备着。 九月正午的太阳热辣滚烫,连同他们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一般。 林泽找到自家马车,低头见老太太和沐姐儿在马车厢底下躲着,身前各有一块藤制的盾牌护在胸前,老太太手里拿着把匕首。 不用问,肯定是老爷子的手笔。 马车边上几只护卫队人员早就分散站好位置,手里的武器直挺挺一致对外。 林泽蹲下去同老太太轻声道,“阿奶,我爷喊我来的。” 老太太脸色不大好,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说出话,“泽哥儿,你爷你爹怎样?” “奶,他们没事。”林泽安慰道。 老太太眼睛闭了闭,咬牙道,“若是上回的匪徒,你们爷三个看准机会给惨死的族亲报仇。我老太太一把岁数能拉个垫背的,是我强他们一头。” “阿奶...”林沐抱着老太太不肯松手,真怕她去拼命。 “傻孩子,阿奶就是打个比方,你问问你哥。”老太太语气缓和下来,安抚小孙女。 “大嫂说得对,要真是那伙人,咱们不多说的,那偷袭咱们的事决计不能放过。”旁边一块挨着的五叔婆恨声道。 林泽没想到老太太是这样的有心性,重新站直身体,手里的长枪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寒光。 第16章 第8章 身份 抓人 紧张又漫长的等待还在继续,蹲守在板车旁的林泽鬓角都被汗水浸湿,后背单薄的衣裳粘在皮肤上。 远处的山林沉寂依旧,正午的阳光毫无顾忌地洒满每一处角落。即使是藏在地底的蚯蚓,都能通过干燥的土壤感受那份源源不断的热意。 林泽渴得嘴巴干裂,眼睛顶着大太阳四处看,试图找到敌人潜藏的位置。严阵以待的林氏族人起初的热血上头都被这漫长的等待几乎耗干。 直到前面传来重复三次的有规律的哨声,林泽清晰感受到那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飞快灌一大口水,干涸的嗓子眼得到水汽滋润重新焕发生机。 这一次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阿奶,应该没事了,我去瞧瞧。”林泽将老太太和妹妹安顿好,很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仍有余悸,但孙儿不再是那个要护着怀里的小娃娃,她挨着孙女只叮嘱一句,“当心些。” 林泽点头,后头几个小子蠢蠢欲动。见林泽往前跑,抬脚就要跟上。被家里大人一把扯住衣领就是一顿呵斥,有些个急躁的大人,直接抬脚踹屁股。 “你个屁大点的小子凑什么热闹?”老父亲劈头盖脸一顿输出,趁着这个机会缓解刚才的紧张。 半大小子不服气扭着要挣脱,明知老子生气仍不死心道,“泽哥儿去了。” “那是读书人,你们十几个捆一块都没人好使的,能比?” 说完牙根痒痒,大人们下狠手往屁股蛋抽几巴掌。 他家里有些底子,原是打过仿照族长那一支的主意送娃去学堂试试。谁成想屁股都没坐热就说念不下去,白瞎那一顿拜师礼。 林泽到最前头时就看见三个五花大绑的男人分别被三位捕头叔叔拉到一个角落,又听见老爷子喊人,“十一、郁强你们带一队人清理前头那陷阱。” 老爷子又转头说道,“老八你跟族里人说一声咱们搁这歇一歇,让大伙吃点干粮吃口水,等咱们那边路面弄干净才好过。” 点到名的人纷纷干活去。 林泽估摸老爷子现下没别的事,斗胆叨扰一番,“爷,我奶让我过来瞧瞧。” 老爷子瞥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你奶她们没事吧?” “挺好,她们坐在马车那歇息。”林泽一五一十道,眼睛却瞟向抓着的那些人。 老爷子点点头,他到旁边骡车上抽出一张草席子走到旁边一棵树荫下坐着。 “....” 林泽跟林郁盛父子俩相视无言,然后默契跟过去。 队伍里的人都在车辆附近的阴凉处休息,牲口喝着水吃上草料。 “爷,那几个是那伙人吗?”林泽盘腿坐下犹豫着问道。 林老爷子摇头,“那些是逃兵。” 林泽一惊,‘逃兵’这两字稍微往深里想想都胆寒。 这意味着边境防御几乎没有 作用,主将不知发生什么意外已到了无力约束手下兵士的程度。 那柳头县会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他们逃出来时蛮敌骑兵将县衙和几处官员宅院放火烧起来了。会不会屠城?林泽不敢往下想了。 逃兵比普通的土匪都可怕的人,他们有战术有兵器,还有一定的侦查意识,破坏力远远比土匪可怕。 林郁盛面色如常,好似一早有猜测。 “爷,这几个怎么抓到的?”林泽急忙问道。 老爷子两眼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山路,无数草木在地上扎根。 “自然是给他们围住。”林老爷子没具体说细节。 林泽从包袱里把那块红糖拿出来,“爷,爹,你们吃块糖。” 老爷子嘴巴动了动,捏起一块,“你奶给的?” 林泽尴尬一笑,他忘记了这玩意自己不大可能有。那天跑得急,他把手里的银钱珠宝首饰一通打包,那些圣贤书都没怎么管。倒是他爹把科举的书本装了个七七八八。 林郁盛等老爹拿完,自己也不客气了,“他们回来了。” 老爷子喝下一口水,把糖咽下去。 “族长,我们把三个分开审,他们不承认是逃兵只说有重要任务,还有两个没抓住。他们几人受了不轻的伤,在昨夜往另一条道过来,身上没吃没喝,估计想弄我们的牲口和粮。”林郁生沉着声道,逃走两人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失误。 林郁文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封和一块牌,“我在疤痕脸身上弄到的。” 林老爷子听完接过东西,但没拆。反复看好几遍,老爷子脸色凝重。 “那两人能逃说明伤势是最轻的。他们身无分文,附近没有村子,咱们这队人是当下唯一的下手对象。”林泽分析道。 几人听完觉得很有道理,那这就是个大麻烦。大家不能一走了之,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偷袭。 大伙目光炯炯,都等着林泽说下文。 林泽......我这点干货已经全交代了。 “小三,你们把那三人捆在一起把嘴堵上丢在路边,别伤人性命。”老爷子思索片刻,让人把三位族老喊来。 三位叔公紧赶慢赶总算来到,“大哥,是不是有法子?” 他们三人是大致知道怎么回事的,如今看族长的样子是有办法了。 “咱们大队继续走,小三小五他们带人埋伏在两边看看那两人来不来救人。盛哥儿和郁强带上弓找两棵高的树爬上去蹲着,那两人一出现就射他们的腿。”老爷子冷静安排道。 第17章 “他们会上当吗?”三叔公犹豫着问道。 “会不会肯定都要来看。把这两样丢在捆着的人旁边。”老爷子冷笑道,把林郁文给的两件东西重新还回去。 林泽见没安排自己,他也想历练一下。高冷老爹已经转头去取弓箭,剩下他和老爷子在这。 “爷,我爹去树上,我到附近草丛里蹲着给他放风。”林泽背脊挺直,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可靠沉稳。 他是认真斟酌过的,这次敌人两个,他的任务属于添头。决赛圈进不去,蹭个经验分而已。 况且林泽对自己那两个鱼雷有一定的信心,就算扔不中,嘭的爆炸声能把人吓一大跳,他趁机溜。老爹远程输出这么强,争取的时间应该够他救自己。 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他,抬脚往队伍那边去,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林泽赶紧跟上,把那草席子胡乱收起抱在手里。 见老爷子回来,林郁强朝他汇报道,“族长,咱们要继续走吗?” 老爷子没说话,目光在某几个地方仔细看过与其中几人视线对上,心里大致有了数。 等几位族老回到这边,林泽发现他们这一圈人突然多起来,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跟上你爹,趁现在悄悄进林子。” 说完老爷子把一个东西塞到林泽手里。 林泽低头飞快收回袖口,是匕首。林泽此刻才意识到,刚才老爷子点过名的人在趁着队伍比较散乱时都往两边草丛隐去。 林郁盛朝林泽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动身。在众人的掩护下,悄无声息进入比人还高的草丛。 “老八,看看大伙怎样?准备赶路。” 林老爷子上了最前头那辆骡车,他长枪在侧手里拉着缰绳,比大部分年轻人还飒爽。 另一边,林泽紧跟他爹。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紧张又刺激。瞬间像是化身大内密探,在丛林间身法极快地穿梭。 实际上,林泽是连滚带爬在草丛穿行,衣服或是身上划出好几道细细的红丝。读书人看得比命还重的脸被各路树枝树叶一路狂拍,火辣辣地疼。 进林子后,人走路的动静不容易被人察觉,但非常难走。林泽不知道摔多少次,总感觉脑震荡要出来人都得摔傻。 草木多,那小动物昆虫毛毛虫更是数不胜数。常常是埋头冲,一抬头那玩意猛地出现贴脸开大。 林泽真是恨自己视力太好,连那些恶心的触须和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林泽浑身起鸡皮疙瘩,忍着恶心绕过去,或者用匕首撩开。 他爹在前头开路,脚步稳健。林泽手忙脚乱,没吭一声。办正经事,又是自己要求来,再拖后腿真得扇自己嘴巴子。 他们爷俩绕一大圈,林泽随便估算一下,大概有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在林子里走了一小时。 山路走一小时跟下面平坦的土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反正林泽经过这次后不会认为土路最难走。 林郁盛停下脚步站在一棵十几米的大树下,前面是陡峭的崖壁,树干往外伸出,距离那几个被捆着的人直线距离十多米。 林泽喘着大气,两手叉腰挨着边上的矮树,“爹,强叔他们能找到咱们这样的树吗?” “比我们的近。”林郁盛简短答道,他已经把后背的包袱解下,从里面拿出一根麻绳一楼箭筒背后背,长弓挎肩上。 林泽明白,这个伏击点是已经定好的。 “爹,我怎么掩护?”林泽见他爹直接就上去,心里一急,他的工作还没安排呢。 “那边,你躲到灌木里,有情况吹口哨。”爬这么高的树更费劲,林郁盛说话有些急。 林泽表示明白,他马上去灌木那边就位。扎进去是个技术活,蹲下来也是。 林泽艰难调整位置,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这里可以透过枝叶缝隙看见树上的林郁盛还能观察四周情况。 林泽觉得有点不够,要是能看得更远他获取的信息会多很多。 想到这里,林泽第一时间就是进入空间。他记得店里进货时有一盒儿童望远镜,属于专门卖给小学生的玩具。 林泽找到后快速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儿童版望远镜。小小的一个,中间还有个暗扣,能把中间的位置折叠起来。竖着平放在林泽掌心,刚刚好。目测整体高度是六厘米。全部展开长度有八厘米,折叠后长度是五厘米左右。 你别说,这小学生的玩具挺好使。林泽看到上面说明贴纸是四倍望远镜。难怪老妈敢卖五十块。 林泽小心把匕首放腿上,拿起望远镜巡视。 柳头县这边山林不多,九月份已经进入秋季。 中午很热,但下午晚上都是凉快的。树木的叶子都偏小,长得也不怎么茂密。 因此林泽用望远镜能看见的东西真不少。把其余几个地方看一轮都没发现什么动静,林泽就专心看路面那边。 他们村的队伍已经看不到尾巴,一个小时早就走远。路边那个陷阱弄开一块,三个被捆住随意扔路边的人垂着头。 风吹起热浪、尘土,那一段路空无一人静得可怕。 林泽知道两边都埋伏着人,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第9章 离开 赶驴 林泽蹲点的林子倒是不热,但它虫蚁为患。 在第三十分钟后,林泽脸上手背好几个红肿的包,有衣服覆盖的地方仍有几处痛痒感。 第18章 在无能狂怒中把那两个流兵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林泽靠着那股气性愣是没动过。 又过了一会,林泽拿着望远镜的手在颤抖.....看清面前越来越近的动物,林泽瞬间浑身汗毛倒立! 他僵在原地,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好毒的一条蛇——四倍镜里蛇身上艳丽的花纹,冰冷的瞳孔,以及那 张开时露出的两颗沾着口水的毒牙...... 林泽内心泪流满面,他爹那里怎么还没完事? 他儿子都要凉啦! 鱼雷能炸蛇吗? 此时树上的林郁盛并不知道树下的险情,他全神贯注盯着道上出现的身影,看准时机拉动弓弦。 “咻咻!——”两道箭簇已经在弓上蓄满能量,伴随着弦的振动划破虚空,精准扎到人的躯体上。确定中箭的两人倒下后没有站起来,林郁盛知道事情办成了。 上面射箭的动静把底下的蛇惊动,霎时加速冲往林泽这边。 林泽脑子空白一瞬后下意识收回四倍镜,反手抽出匕首。他爹那边完事,林泽浑身是胆,放开手脚就是上。在身体高度集中注意力时,林泽竟能感觉蛇的每一帧变化。 说时迟那时快,林泽见着距离差不多,一个猛冲出躲着的灌木,手里的匕首用尽全力就是往蛇身上狠狠划去。 “去死!”林泽心里暗骂。 隔着刀柄感受到血肉被划破,林泽一鼓作气,快速用脚踩住蛇头,两手握着刀,榨出所有潜力咬牙猛扎下去。 连着十几下,直到林泽感觉脚下恶心的东西完全没有动静,然后全身瘫软倒在一边。 等林郁盛那边从树上下来,林泽已经冷静地处理完这条蛇的尸体,匕首用泥土和树叶擦得干干净净,望远镜稳稳当当待在商店柜台上。 林泽的衣服近乎全湿,林间风吹过,凉飕飕的。 “回去吧。”林郁盛眼底有些讶异,儿子过于狼狈疲倦,他实在想不到蹲在灌木里比爬树射箭还辛苦。 林郁盛目光四下查看,脚步轻挪到一处。 “爹,把人抓住了吗?”林泽很关心这个事,没注意他爹的动作。 林郁盛点头收拾着东西,语气毫无波澜,“嗯。” 林泽:好像没帮上什么,他这杀毒蛇的区区小事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两人下山比上山时快速许多,一是下山只需要沿着原来的路线,二是心急想知道那两人的情况,三是他们这队人要快点处理好这里的事赶上大部队。 两人是最后赶到路边的,此时林郁生林郁文见他们父子俩出现连忙迎上来,大家脸上蒙着一块布巾,这是老爷子要求的。 “大哥,这两个也不肯开口,但确定全部人都在这。” 林郁盛点头,走到五人跟前。他面容清冷,视线落在后面抓到的一人身上,当面将两件东西捡起来也不说话。 那人神情变得紧张愤怒而后很快冷静下来,在林郁盛几人身上来回看,“你们要着东西没用,放了我们,绝不为难。” 林泽感觉这几人眼神跟普通人很不同,特别坚毅冷静甚至不像是一般的士兵。 见人肯开口,林郁盛半蹲下来隔着一臂距离缓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两个东西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五人对视片刻知道事情还有转机,虽然是拒绝的话,但这个像是领头的男人说话语气缓和许多。 林郁盛情绪仍旧稳定,“跟战事有关?” 对方仍旧沉默,但这已经是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柳头县有朝廷援兵吗?” “我观你不是平常人,不多绕弯子,我们几人身上有重要任务,速速放我们离开。之前的事并非存心害人,事急从权只想要快些赶回营地。” 林泽几人面面相觑,察觉这几个逃兵有某些隐情。但与他们无关,只要确定这几人不会再给他们造成伤害即可。 “这是粮食和水,东西还你。”林郁盛干脆利落在五人的注视下,把信件和令牌放在领头男人身边。 林氏几人纷纷拿出部分干粮放一边,水囊解两个下来。 五个士兵看着一系列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临走时林泽他们将五把长刀被丢在他们手边,一路疾步往前赶。 “你有没有被那条蛇咬伤?”林郁盛疾步走,虽然一路上没看见什么异常,到底还是不放心。 他没见到完整的蛇,儿子既然不说那大概不需要他过问。 林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理解后才知道原来林郁盛已经注意到,但事后他的嘴就很硬,“没有,我一刀就把蛇砍成两半。” “泽哥儿碰到蛇?”边上一块走得近的林郁文听见,在林泽身上好一阵看。 “嗯,文叔,下回拿给大伙炖肉吃。”林泽差点打冷战,闭上眼睛都是那蛇张开嘴、獠牙森森的样子。 “嘶——”几道吸气声响起,大家看着秀才侄子的眼神都变了,听说是个文静内秀的孩子啊,怎么又敢砍蛇了? 他们清楚的记得大婶子说侄儿手无缚鸡之力,连毛毛虫都怕。从土匪手里逃出来后,林泽都吓得晕过去更是铁证。 林泽一时没看懂,他爹轻笑一声在他背后拍了拍, “快上官道,谨言慎行。” 大家都往前看,果然一条比他们脚下小路更大更平坦的大道,上面一根草都不长,车轮压在上面不容易陷阱坑,甚至能容纳两辆车平行走。 第19章 此刻官道上来往的行人甚是不少,大都是像他们一样有各种牲口拉的车,队伍拉得很长。 林泽还看见有雕花华丽的车厢,仆人装束的婢女、家丁随车行走。 林泽他们避开这些队伍,半个时辰后终于在官道边上一处草地上见到族人。 林郁盛几个带头的去老爷子和族老们告知结果,林泽累得直喘粗气,跑到老太太跟前。 “我就说你怎的不见,原来是跟你爹他们留下来,你爷真是老糊涂!” 老太太罕见地露出生气的样子,用手巾不停给林泽擦脸,看着那些一道道划痕,心疼得不行。 林沐撅着小嘴,弯弯的眉毛微蹙,让哥哥坐在板车上,又给他拿吃的喝的。 “阿奶,我自己说要去的,别怪阿爷。我大了,想学本事护着你和妹妹。”林泽怕老爷子被牵连,下回再想商量就难了。 老太太不想说这个,追问林泽,“身上还有别的伤?” 林泽飞快摇头,“没有,这些都是在林子里走时不小心划到,阿奶,我爹在前头开路的。” 老太太无奈,见林泽歇下来,除了累没别的异样,“等会还得走两个时辰,你坐车上。”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林泽大致推算时间,那就是晚上八点才休息,这些地方都是老爷子熟悉的,应是两个时辰后有合适的过夜地点。 缓过一口气,队伍重新出发。林泽听他奶的话坐一阵板车。 “沐姐儿、阿奶,你们吃。”林泽想起包里的红糖,老爷子和老爹吃上,没道理家里两个女眷漏掉。 “哥,你怎么有糖?”林沐睁大眼睛惊喜地问道。 “我在家时买的,你别告诉咱爹。”林泽佯装分享小秘密,拿出最大的一块给她。 老太太没动手,她就是笑着看兄妹俩说说悄悄话。 林泽不是迂腐的死板书生,他把第二大那块给老太太递嘴边。眼睛扫过四周,特别是外头路上的人,林泽快速把糖收起来。 老太太没法子,只好用手接过。 林沐眼睛在两人手里的糖块看来看去,然后一把拿过老太太的塞嘴里,自己那块换过去。 “孔融让梨啊。”林泽摸摸她脑袋夸赞道,“阿奶,这块糖是我和妹妹的孝心,你可得吃。” 老太太被两人逗笑,这下是满心欢喜地把糖块放嘴里。 林泽靠在行李上舒舒服服斜躺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喊他,“泽哥儿,族长找。” 林郁强同老太太客客气气地问好,他几乎没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族长夫人,只听说是性格极好的大家闺秀。身份很贵重,娘家都是做大官的贵人,县尉族长娶她都是攀了高枝。 总之不是他们这些乡野村夫能随意见着的人。 “强叔,我这就来。”林泽还挺疑惑这时候老爷子找他能有什么事,转头对老太太道,“阿奶,你们先坐。” 林郁强很有眼力劲,扶林泽下车,帮老太太把背着的包袱拿下来。 边上的吴氏见状快步过来,配合林沐搭把手将老太太扶上车。 “郁强跟着族长才不到一日,这人都变样了。”吴氏转身朝林郁强半开玩笑道。 在场几人都听得出话语里的那丝酸味。 林郁强虽说 比吴氏年长,但他向来不爱跟人起冲突,家里人丁单薄,上头没有长辈护着,旁的没有一个得力的近亲,事事都怕横生枝节, “郁武跟族长在县衙里当差,老爷子又亲自教本事,才是全族都羡慕的人。我只因为现下人手不够,族长见我手脚还算勤快让我跑个腿送个信,比不得郁武兄弟。” 吴氏见他态度恭谦又高抬自家,不好再说那些个酸话。加上她本不是那爱惹事的,现在只是一时冲动,“是我多嘴,都是一个祖宗下来的,郁强大哥你别放心里。” 林泽眼看四方,好似没听见这两人的话,只装作不懂的样子。 老太太更是含着笑,低头收拾林郁强还给她的那包袱。 “那我和泽哥儿这就先走。”林郁强仍旧有礼地同老太太和吴氏告知一声。 老爷子仍然坐前头的骡车上,见林泽来,他将骡子往路边赶了赶。后头的人好像事先知道,第二辆骡车顶替这个位置继续走。 “爷。”林泽见就他和老爷子在这,十分疑惑。 老爷子往后头自家那辆马车瞅了瞅,平静地扔下一颗雷,“你跟我学赶车。” 林泽:??? 他没听错,是上去赶骡子吗? “怎么突然要学赶车?”林泽满脸不敢相信,而且他往骡子拉着的板车看去,挺高的一堆东西啊。 翻车后果,不堪设想。 老爷子眼角皱了皱催促道,“赶紧的先上去,我教你。” 林泽心跳迅速加快,他很慌。在现代都没考到驾照,古代学车叫他直接上路...... 老爷子不爱听他这磨叽,“早点学会,日后帮着赶车便不用一直走。” 林泽惊叹,原来老爷子对他的安排在这呢。 林泽美滋滋爬上去,小心翼翼坐在赶车的位置上,老爷子随即坐旁边。 视线一下子开阔,林泽喉咙有点紧,骡子撂起一只腿,林泽的身体跟着歪了歪,吓得他赶紧抓住旁边的东西。 老爷子用长枪另一头在骡子后背拍了拍,只见它仰起脖子甩甩耳朵,脚步往前,板车就动起来了。 第20章 林泽手里拿着老爷子塞来的缰绳,秉着呼吸,声音有点抖,“阿爷,它会转头上路吗?” “骡子比你还识路。”私下老爷子挺不客气。 林泽没敢放心,抓着缰绳的手有点冒汗,但他一点不敢用力。因为拉缰绳骡子就停下来。 这跟现代开车在路上不能随便急刹车一样,前后都有人和车呐。 第10章 夜宿 治病 夜幕降临,天空逐渐变得漆黑如墨,细碎的星辰在黑暗中闪烁。 连着赶车一个多时辰,林泽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驾驶员”,并对未来生出更高的期望,“爷,我是不是能学骑马?” 林泽看不清老爷子的神情,只感觉他回答时有些勉强,“等日后吧。” 随即老爷子又提醒道,“你那枪还没学个样呢。” 林泽:穿越到古代,特长培训班学习还得排个时间表。 见老爷子不到前头去带路,林泽算算老太太说的两个时辰差不多了,“爷,还没到歇息的地方吗?” 老爷子靠在后头行李上缓缓回道,“我不认识路。” 林泽一惊差点拽缰绳、急刹车,“爷,你不知道?那咱们今晚在哪过夜?” 古代原始地貌荒山野岭的环境很危险的,可能有各种大型猛兽出没,不是随便一个野外的地方都能过夜。 “总有人知晓。”老爷子悠悠闭上眼,一点不急。 林泽只是有些担忧,他赶骡车都累,更别说底下用脚走的,天没黑前好些个小娃娃走路都累哭。 整支队伍都面临体能的极限,目光所及现下四周无人,之前官道上还能看见的车马行人在后续的赶路中渐渐消失,可见林家村赶路有多拼命。 没多久林泽就发现前面的骡车在往官道下方走,视线模模糊糊的只感觉先是一段荒草地,接着往山丘间走去。 带队的人停下,林郁生小跑过来,“族长,那两间草房子还在。” 林泽扶老爷子下车,听完后就明白了。看来是当捕头的几位叔叔对这一带熟悉。 林泽观察这地方,前后都有较高的山丘,中间有一个比较平的地,房子在山丘下方的背风处。 “人和牲口喝水呢?”老爷子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边已经有火把在晃动。老爷子眼睛微眯,试图看得更清楚。 “往林子里走三刻钟有条山溪,十一带个小子去查看有没有断流。”林郁生一边走一边道。 三位族老听完很默契地开始带人安顿后头跟上的族人,队伍开始往两间草房子聚集。这么多人当然不可能都住里面,更何况屋子已经破破烂烂。大家需要在附近稍微平坦的地方露天而睡。 “娃娃都放屋子里——大伙按昨日的安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管自己的活——”八叔公和两个帮手重复呼喊。 更多的火把逐渐亮起,大家视线更清晰,慌乱的人群变得慢慢有序。 林泽去找老太太,见她和妹妹两人在安排自家行李。 族里那些累蒙的小孩陆陆续续由家里大人抱着、或是背着去草屋。 “族长——族长救人!”一阵吵嚷声划破黑夜在不远处的板车上传来,林泽听着是急事,连忙小跑过去。 已经不少人围在此处,大伙一口气没喘匀,冷不伶仃反应不过来,“铁蛋娘,咋的了?” 铁蛋的寡妇娘半跪在板车边,无助又焦急地看向众人寻求帮助。 “铁蛋身子发高热,我家没有草药。求求大伙,哪家有给我救命用,花钱买或是别的都行!”说完她就往其他人看去,眼角带着热泪。 众人皆摇头,面上都有些不忍心。曹寡妇平日气性颇高,鲜少低声下气,现在为了儿子几乎是俯首跪地。 大多数人别说发烧的药,就是要死了只剩下半口气,全都是听天由命。药铺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进的,能去道观里求个符水或是赤脚郎中瞧瞧已经是极好。 站旁边的林泽马上想到怀里那五颗退烧药,但这个是现代的东西,他要有一个合适的方法拿出来。 这边还没有个说法那边又起惊呼,“我们当家的也不好了,身子滚烫!——” 不多时,那十一个伤势较重的族人断断续续发现七个都高烧起来。 这下子场面有些混乱起来,老爷子和懂些医术的五叔公以及他家十四岁的大孙子孙海匆匆赶来。 “把各家发热的都抬去另一间草房,族里尽力!”老爷子高声道。 见族长过来,大家仿佛找到主心骨,这里头最有指望的的就是族长。若他若是没法子,那大家又能怎么办? 话音落下,那七家人连忙将手上的人往草屋转移。 “老五,族里的药还够吗?”老爷子低声同五叔公问道,他目光仍旧扫视着四周,确保队伍不会继续乱下来。 林泽跟在一边听他们说话。退烧药他有,但能不用就不用,风险大。 五叔公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摇头,往老爷子旁边又近了近,“大哥,不够用。那些药材几乎都要去药铺子买的。” 老爷子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沉声叮嘱道,“别声张。” 五叔公心里清楚这事的严重性,如果让族里知道一部分人心要散,必须先稳住局面,在这时候给大家盼头。 林泽从两人的细微表情中已经猜测出一些,药的事暂时没头绪,但他知道发烧能物理降温,“阿爷、五叔公,我在书里看过一个法子,说是用温水不停擦拭身体有可能退热。五叔公你那草药有没有放进去一起煮成药水的?” 第21章 林泽想着要是单纯的温水不够有说服力,还是加点草药进去一起煮,最好是真有去烧退热作用的。要真没有也行,当做心理安慰。 “有一些薄荷草。”五叔公很快就答道。至于温水擦身能不能退热,五叔公也不管是真是假,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老五,辛苦你和小海,若是不行我再安排最后一条路子。”老爷子声音有些沙哑,但说的话十分令人信服。 第11章 办法 糖水 茅草房变成临时救助站,五叔公和孙子林海抱着一盆加了点草药的温水进来,马上被焦急的家属围上来。 “五叔,赶紧看看我家男人,他...他很不好啊——”满脸憔悴的女人第一个挤到跟前,像 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钱寡妇一个踉跄,连着撞到的人差点一块倒地,她仰起头尽力嘶哑道,“五叔,我家铁蛋...他爹没了,我们家就一根独苗苗啊......” “叔爷,我大哥......” “......我闺女...” 五叔公本就头昏眼花,这一折腾手里的药水差点掉地上。孙子林海给人不知道挤哪里去,跟进来的林泽看着心烦,厉声道,“闭嘴!” 瞬间安静,大家脑子像被强制重启一次,然后不约而同看向林泽。 “发热的各家派一人拿个碗到我这领药水,排好队谁都不许抢。”林泽快刀斩乱麻,哭哭啼啼对这事情的解决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耗干自己甚至是影响别人。 当下反应过来的人已经散去,忙里忙慌听林泽的话找碗。 五叔公总算喘顺这口气,看向林泽的眼睛闪过一丝赞赏和庆幸。更多人却是不敢抬头看小秀才公,他面无表情生气的样子跟族长好像。 林海帮着爷爷先去看躺在草席子上的病人,林泽这边发药水很顺利,“每人一碗,用干净的布浸湿药水,往身上特别烫的地方一直擦。” 想了想,林泽又加一句,“脖子、胳肢窝、额头,手脚都要。” 每个人都支着耳朵细细听,生怕漏掉哪句话。 “泽哥儿,我家那块头大能给多点吗?”最后一个领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爷子,他问的时候眼神闪躲,说话声音也比正常低许多。 他问完,旁的好几个都忍不住偷偷往这边瞟,他们其实也想说这话。 林泽干脆利落反问道,“药能乱用?” 四个字将所有欲言又止堵回去,有些口子是不能开,林泽不介意别人看见他强势的一面。 这盆水分完,林泽转头就去老爷子那边。 老爷子用老太太和林沐一块在火堆边坐着。族里五口大铁锅已经架上,里面的水烧得冒出热气。火光中做饭做菜的妇人们手脚极为麻利,一个个大小相似的窝窝头出现在蒸笼上。烙饼子的锅里已经传来面饼特有的香味,一天没吃热食的人被勾得难以挪开眼睛。 老爷子问道,“那边如何?” 老太太添柴的动作没停,林沐靠在她身上打盹。 “先用药水擦身试试。”林泽又劝道,“爷你看着也眯一觉,这一路累够呛,那一大堆人呢。” “泽哥儿这话在理,事情急不来,你就是太爱操心。”老太太往老爷子那偏头帮腔道。 老爷子没反驳,只管抽旱烟。 林泽见旁边大锅的水烧开生出一个办法,“奶,咱家有大海碗吗?” “你往那边的框子里找找。”老太太没问要干什么。 林泽没费什么劲就把碗拿过来,从锅里舀水进去。 起初老太太还旁观林泽的举动,见他从后背包袱拿出红糖时忍不住开口道,“泽哥儿,你这是?” 老爷子耷拉着眼皮好似睡着,对祖孙两人的对话毫无知觉。 老太太是自家人。林泽想想,还是认为可以跟她说说自己的用意,顺便听听她的看法,“阿奶,我想给那七个发热的人送碗糖水。热热地喝下去兴许发身汗就能好。” “你若是留着自己吃能吃好久。真到没粮食的时候,糖是救命的东西。”老太太没有说他的举动不对,而是继续问道。 “奶,咱们大伙都是一条船的,哪家单独走都很危险。我即是帮别人也是帮自己。”林泽认真道,“就算花银子雇人保护吧。” “娃儿说得好。”老爷子不知何时睁开眼,“咱们现今离边境太近,祸事多。什么都是身外物该舍就舍。到最后就剩咱家有钱有粮该睡不着觉了。” 老太太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这道理,“那你拿去时小心些,热水撒在身上不是闹着玩的。” “嗯。”林泽见两位老人对自己的理解和支持,将三分之二的红糖倒进大海碗里,等糖彻底融化。期间另外拿来两个碗,把剩余的红糖往碗里倒出一部分。 “爷、奶,等爹回来记得给他泡一碗糖水。”好东西自己人当然得先喝,林泽憨憨笑道。 将大海碗往茅草屋那边端去时,林泽半路拐进一处草丛,小心将身上带的五颗退烧药弄到糖水里,等彻底融化看不见才继续走。 刚进屋林泽就看见五叔公在帮一个年轻小伙处理伤口,他手臂一大道刀伤,皮肉红肿,流出恶心的脓液。 在五叔公给他清理时,小伙子额头青筋暴起,汗湿遍整张黝黑的年轻脸庞。 “我这有些糖水,喝下试试能不能出出汗。”林泽轻手轻脚往另一边走去,其余人倒没有这个小伙子伤得那样严重。 第22章 经过刚才的分酒事件,大家已经很自觉拿碗排队。 当林泽以为一切顺利,心里那口气顺畅不少的时候,林海气冲冲跑出来追上他,一句话就把林泽的血压重新拉高。 “泽哥,林来娣的糖水被她奶要拿去给宝根喝了。” 第12章 无力 伤员 林泽压着火气跟随林海重新折返,乌黑的眼珠透着令人生畏的冷漠望向一处角落。 还没进门,林泽就朝周寡妇那边大声道,“等等。” 草屋里的人似乎知道是什么事情,各自都忙着给病中的亲人反复擦拭身子,哪个都没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林...泽哥儿...”周寡妇有些不大自然地抬着手臂,掌心那装着糖水的陶碗还没来得及给到孙子。 林泽目光落在破草席上躺着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瘦瘦小小。小姑娘侧着身露出后背,有一处被人胡乱包扎的伤口。小姑娘乱发下的蜡黄的脸,因为发烧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身上衣服到处是各种形状的补丁。 “周婶子你耳朵还挺好使,怎的刚才我说糖水给谁喝的话没听见呢?”林泽径直走过去,声音没有故意压低,总之屋里人都听得清楚。 周寡妇满是皱纹的脸皮子抽了抽,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辩解。 “这躺着的都没喝药,站着倒等不及了。”得饶人处不饶人,林泽冷笑道。 小秀才的阴阳怪气,即便说的不是自个,旁边的人听得都浑身不自在。 另一头的曹寡妇不留痕迹地往这边偷觑几眼,两人同为寡妇,但曹寡妇一般不爱跟这人沾边,太小心眼。而且她很瞧不上周寡妇把孙女、儿媳当根草。若她家里多个孩儿,是男是女都是宝。 周寡妇手里的碗一抖,被小辈当着人前指责,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九岁的小孙子不懂得大人的弯弯绕绕,吵着闹着要抢过来,“阿奶,我要喝糖水喝糖水!” 周寡妇有了借口逃避林泽的话,正好低头安抚起孙子来。 林泽走近,破草席上的小姑娘身体动了动,她难受得两手用力紧抓席子边沿,嘴唇干裂起皮。 林泽一把拿过陶碗,看都没看两人,给林海使个眼色帮忙把小姑娘扶起来。 “那是你姐的,别吵。”周寡妇原本想当众给小孙子的屁股来两下做做样子,倒底没舍得。 这时一个年轻妇人端着热水进来,瞧见林泽在脸色有些尴尬。 “娘,热水我找来了。”小周氏低眉顺眼的模样,别的不敢多说一句。 林泽反应过来这是人家亲娘,一家子奇葩倒是巧,“那婶子你来吧,好歹是亲娘比我这外人会照顾。” 小周氏先往婆婆那看,见人没说话才放下热水盆,接过陶碗给女儿喂下去。 周寡妇怕孙子要吵闹,林泽一直冷冷地看她。 周寡妇心里却不忿,一把岁数还丢这脸,三角眼在儿媳妇和孙女脸上嫌弃地扫过,低头故意哄道,“乖孙,跟奶去拿饼子吃。” “我还想喝糖水!”男娃不乐意,直勾勾盯着陶碗在周寡妇怀里挣扎。 小周氏肉眼可见心疼儿子馋得不行,喂糖水的动作顿了顿,在林泽轻咳一声后,又收回心神。 糖水被姐姐喝完,宝根气呼呼在奶奶身上锤几下发泄,九岁的男娃力气不小,周寡妇哎哟叫一声想求助身边的人帮忙,见没人理她,周寡妇悻悻然转头把孙子连哄带骗弄出去。 林泽忍着没破口大骂,什么玩意? 林泽转身关心其他人的情况,“有没有效果?” 五叔公累得眯在一旁,孙子林海把他扶起来往外走 ,说是出去煎药。 最先回应的是村里人称喜老头的,满是皱纹的老脸望向林泽带着感激之意,“泽哥儿,我家小子体热退了些,身子已经没那么烫手。” 喜老头和儿媳两人一块看顾孙子林洋,但心底仍是不敢松懈,高热最容易反复。 林洋那日被土匪的棍棒打得一身伤,白日赶路时已经见脸色不对,熬到落脚的时候身体滚烫得直说胡话。 “我家的也是,药水真有用。”后面接连有三家人都表示情况好转的迹象。 林泽听得心里总算有些安慰,没白费那些退烧药。 在这破草房里抬眼能从屋顶破洞看见漆黑的天,烛光在流动的空气中摇摇晃晃,逃难中因为无法洗漱,每个人身上又脏又臭。除此之外隐约还有股伤口腐烂的味道,作为同类会不可控地生出极为厌恶的情绪。 太平年间农户们幸运时能混个七八分饱,稍微差点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几年因为人祸不断,边境的柳头县更是艰难。林家村有个县尉族长顶着,全村都没几个胖的。 这种情况下生病缺药,只靠自己的抵抗力很难扛过去。要不是林泽弄点退烧药放进糖水给大家吃,只怕年轻的那几个也要留不住。 七个病人中有三人依旧没有好消息,一人是年纪大,守在边上的家人仿佛早已接受事实。只一遍遍擦拭药水,直到碗里最后一点用完。他们也不找林泽或是五叔公想法子,因为心里清楚即使送去医馆也是于事无补。 另外就是伤势最严重的铁蛋和那个因为性别被忽视、被伤害的小姑娘。他们很年轻,未来的路不好走,但依旧要走一遍才算来世间一回。 “爹......”老人家浑浊的眼珠在痛苦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身上一一看过,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身体欲将最后一丝力气榨干出来对后代人说上只言片语。 第23章 “爹!——”儿媳一下子红了眼眶,直抹眼泪。 儿子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忍着没落泪,“爹,你看看,我们都在呢!” “阿爷!阿爷!”小丫头哭得喘不上气,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爷孙俩感情很深。 老人家最终还是一个字没说出,在一家人的面前永远闭上眼睛。 林泽蹲在一边心里难受,他爸妈不知道怎么样。他是独生子,莫名其妙穿越,家里人怕是要伤心死。 这边的事刚发生不久,老爷子和三位族老便到,后头进来的林郁盛和林海在门口小声说着什么。 “大壮,人死不能复生,好好给你爹收拾收拾,埋这也算是落叶归根。”沉默半晌,三叔公开口道。 林郁壮知道族长他们是一片好心,虽然心中悲痛但他怎样都得懂礼数,“三叔,我醒得,爹这辈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临了临了,还替我这不孝子挨土匪一刀,我真的不孝!” “媳妇和闺女还得靠你过日子,保重身体。”林老爷子往他后头挨在一块的两人看去,好言劝一句。 林郁壮想到媳妇和闺女日后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是。” 三位族老又往其他病人去,各家都问候关心一遍。 林郁盛抬眼就注意到垂头丧气的儿子,落难的举人老爷缓步而行,半旧的农家衣裳、满头乌发用一根木簪和灰色布条挽着,依旧难掩身上俊雅的文人气质。 小周氏心虚地低下头一点没敢看人,刚才因为大丫头的事,婆婆仗着族长家大少爷面嫩好敷衍要把糖水给儿子,被人家当场抓住把柄。 族长和举人老爷可不是好说话的,小周氏不由心里忐忑怕人是来找她算账,可若是婆婆挨骂,晚上她可能连口吃的都没有。 族里的口粮虽说按人给,但婆婆一贯强势,家里的东西都由她把持,分到的口粮也得给婆婆重新分。 “外头要吃饭,你奶喊你回去。”林郁盛一揪儿子的衣领,往他脸上端详一番,察觉儿子情绪有些低落。 林泽闷闷地应一声,顺着他的力气起身。 两人往外走,林郁盛突然笑问,“做好事没那么容易吧。” 林泽抬头,林郁盛比他高出不少,是这个年代少有的高个子,一米八上下,能在各种场合鹤立鸡群。 夜里视线不好,林泽看不出他爹的神情,但知道这话是关心他。 “傻小子,圣贤书还没读透,见人太少。明日找你爷把枪法学学,有些人就是听不懂话,但肯定看得懂你手上的枪法。”林郁盛少有地温和,儿子在以后还有的是跟头要栽,今晚只是个开始。 不过呢,欺负小的他这个当爹的情绪不佳。 林泽听这个马上来精神,穿越的伤心事先放一边,防身保命的技能真的很想要。 第13章 月夜 心思 屋里的人正在经历伤痛,但大家还是要吃饭,然后活下去。 月明星稀夜,官道外几座小山丘环抱中的一处草地。林家村人各自领走今晚的饭食,一家或是两家挤在一块角落狼吞虎咽。 “爹,怎么没有大米粥?”小男娃嘴里咬着一大口杂面馒头,学着父亲的样子懒散靠在板车边,心里嘀咕许久,昨夜在驿站那弄出不是好多粮食,才吃一顿就不见影。 小男娃的爹没做声,夜色将他的复杂神情掩盖住,微皱的眉心随着扭头的动作转向人群处,只见族中说话声最响的几房人都凑在火堆跟前好像在说说笑笑。 他记得拿东西到做饭那边,陶锅里散发出米粥咸菜的香味,晚上做梦都忘不了。 手上的干粮噎得嗓子眼不舒服,男人眉头的纹路更深。倒是旁边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接话道,“牛娃子,咱吃什么得看族长他们安排。” 牛娃子不服气地瞪一眼二愣子,他这一天到晚都干活。八叔公安排他们几人去挑水砍柴时,二愣子偷摸跑去捡野枣。 “你捡的野枣给我一点。”牛娃子道。 二愣子嘿嘿一笑,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我家得留着当口粮。” 二楞子这名字听着好似不大聪明,但他其实是个胆子很大又敢干的。 就比如趁着天黑,他见人都在忙,自己找到林子边的一棵野枣树摘一兜野枣,可惜被牛娃子眼尖看见。 两家在村里是邻居,关系却处得不远不近。 当年二愣子爹和牛娃子爹都是入赘林家村,如今婆娘去了,家里穷得响叮当。要抱团站稳脚跟,又怕对方先发财把自家甩下。 “爹!我明日不干活,去捡果子挖野菜也成。”牛娃子转头过去,面上气不过,但二愣子爹在一旁,他不敢动手掰扯。 牛娃子想,老些人呢,总有干活的。 二愣子爹不比儿子只顾着眼前的好处,回头让人知道儿子偷奸耍滑可不行,“牛娃子,来,二楞跟你说笑呢,哪能不分。” 牛娃子眼睛一亮,见二愣子爹手里满满一把野枣,马上往嘴里扔一颗,“好吃,爹,你尝尝。” 牛娃子爹没接,将视线从幽深的林子收回,“你俩把野枣收好点别让人知晓,以后不许偷摸乱跑。万一被什么毒虫毒蛇咬了,哭都没地儿。” 这话让两人想起茅草屋里死了的大丫爷爷,听大人们议论,他裹着条破草席就埋地里,连块木牌都没立。 两人不懂没木牌有什么影响,从大人们的语气里隐约感觉这是件很惨的事。 第24章 另一头陶锅里的咸菜粥越炖越香,林泽闻着味把没滋没味的馒头、饼子吃干净。 曹寡妇挺不好意思,她拿自家的糙米跟族长换一小碗大米,专门给儿子熬成软软烂烂的粥。林泽一直盯着,她一边舍不得,另一边怕得罪人。 林泽就是奇怪,昨晚吃的也是白米粥,怎么曹寡妇煮的就是特别香。 “曹婶,你手艺真好,煮的粥愣是比别人的香。”林泽见她抬头看自己,随口夸赞一句。 曹寡妇想起林泽给的糖水,心一横,“泽哥儿我给你舀一碗尝尝。” 林泽一听赶紧起身,“啊,婶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吃的。真的,你给铁蛋吃。” 搞得怪尴尬,林泽作势去喝水,老太太给他腾个位一块坐下烤火。 “铁蛋娘你别管他,就是随口说一句。” 曹寡妇讪讪点头,“那、那我先回屋里瞧瞧铁蛋。” 不等老太太教训,林泽主动道,“阿奶,我就是凑巧在那吃东西,曹婶那咸菜粥确实 香,真没有想趁机讨要。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老太太还是相信孙子的,“下回注意些,瓜田李下有嘴说不清。” 林泽重重点头。 三位族老连同家里成年男丁往老爷子这边凑了凑。这一日大事算有惊无险,小事不断,他们要同老爷子通通气。几支是最亲的血脉,在逃难途中是最值得信任的。 “咱们有些人浑水摸鱼,安排的活不是撒尿就是拉屎,等别人干完才来。”三叔公相当不客气,当时忍着没发作为的是不影响大伙心情,累一天吵起来都没个劲。 老爷子道,“一块吃饭有些事避免不了。那点粮食吃不了几日,明早到乌什县城想法子进城买粮食。大伙分开,各管各家的。” “爹,今日官道上那长队是不是刘员外家?我瞅着有几个家丁眼熟。” 林郁武问道,刘员外乡下祖宅离林家村挺近,两边种的田地有一大片挨着,往年为争水灌田,多少也起过几次冲突。 “老不死的,隔老远就闻到那股死人味。” 八叔公回想起族长还没当县尉前,刘员外对林家村人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其中包括他幼妹被逼卖身进刘家当丫鬟,短短三个月便死于非命。 刘员外放话说要敢带人上门闹事,全都抓衙门挨板子,连官差都已经请来家里喝茶。 八叔公被逼咽下这口恶气,即使族长是县尉,刘家势力依旧不容小觑他,他们还奈何不得。 “老八。”老爷子是知道内情的人,世道艰难,他这些年把族里小辈拉拔起来才算活个人样。 “瞧着带出不少粮食和好东西,逃难还弄那么大排场,定要被人盯上。”老爷子道。 第14章 安排 分粮 林泽认真回忆当时上官道时看见的那队人马,确实是很醒目。马车车厢都带雕花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还有一车车箱笼和用油布盖好的,看不见是什么东西,不过粮食肯定是不少。随行护卫丫鬟等都有一百多人,若车上的粮食不多,怕走不了多久。 果然是大财主,老爷子好歹算个衙门吏目,家里下人一只手都数得清。当然这跟要供养两个读书人有关系,科考读书花销庞大,他们家没太多闲钱买下人回来干活。 另外则是树大招风,老爷子说过,在出一个进士前,他们家要保持谨慎。 “他们晚上留宿的地方离我们多远?”五叔公抚着稀疏的胡须,担心狗贼刘员外连累他们,保不齐有眼红的顺手抢他们族里的。 族里粮食缺口很大,这两天为稳住人心每日分给各家的份额都是下足血本,若不是在驿站弄到一批粮食,光靠他们自家出逃时拿上的,没一个不心慌。 林郁武是负责看队尾的,他开口道,“约莫二里。” 当时天还没黑,双方离得挺远,林郁武隐约能看见他们从官道上下来往旁边的林子里去。 “晚上守夜,郁武你到那山坡上盯着,有什么动静就喊醒我。”老爷子往前头最高的山丘说道。那也是离官道最近的,能看清路面。 老爷子想了想又叮嘱道,“另外咱们落脚这块在再留个守着,远近高低都有眼睛看,夜里睡得能安心些。” “是。”大家点头认真应道。 这边商量事,那边填饱肚子的村人陆陆续续收拾出一块睡觉的纷纷铺上草席子,一张破被子就能躺下。 别的大事他们想不了,镇上都没去过几回,天天在田地里忙活,想的是今年能不能多收一担粮食,家里的猪下几只崽,一文一文攒银子给儿孙娶媳妇。 “当家的,你说咱们这一路走到哪?能不能有块地分呐?”柱子媳妇一边给两个娃捻好被子。 前两日被土匪那事弄得心神不宁,现在情形好些她便马上惦记起这事。 柱子本名林郁柱,在林家村时有八亩田五亩山地,全家五口人过得还不错。 一年下来混着野菜能吃个七八分饱,卖掉新粮换成旧粮和粗粮能攒上些银子。 媳妇这话他也不大能回答,“不晓得,反正族长肯定有法子。” “咱那些田、地能不能要回来?”柱子媳妇心疼得像被割肉,“就不能往山里躲躲,等那些蛮子兵回去,不还是能过日子吗?” 说完眼尖发现汉子脚下的草鞋已经磨坏,明日怕是不能再穿,等会她得抓紧时间多编几双。 第25章 柱子听见这馊主意,压着声呵斥道,“你没听族长说?留在家里等着挨蛮人的弯刀,还是被人家当做努力送去去打仗?林子里老虎野狼不吃人?盐总要吃,怎么买,镇上不一样被抓?” 没听盛哥说,柳头县都不是他们朝廷的吗?留在那里不成了蛮夷的奴隶?柱子心烦,抱着胳膊转一边盘腿坐。 很快听见族长有事喊当家人过去一趟,柱子一骨碌起身,“别等我,娘回来喊她先睡。” 柱子媳妇讷讷点头,眼睛往林子边一群挖野菜的老头老太太看去。这时节的野菜不大鲜嫩,他们举着火把,用长棍先敲打一遍周围的草丛灌木才低头挖。 三叔公喊都不听,只说后头怕野菜都寻摸不着。 柱子媳妇在这守两娃睡着,手里收拾包袱里这两日剩下的干粮,家里还剩二十来斤。 族里公用的约莫还能撑十来日,她已经打算明儿跟婆婆一块去挖。 夜里趁吃饱饭有些力气的男人们,大都在修修补补自家的板车。一天下来,车轮坏的、小件磨损裂开的不在小数。靠着火光凑一块修车,还能问村里手艺好的人家取取经。 得到通知后,便三两下把手头的活计收尾的收尾,做一半的先搁置,大伙就等这一刻。 林家村从长辈的口口相传中得知,先祖是从京城因犯事被流放到柳头县。林家人都听说过先祖当年流放途中是如何九死一生的事,如今历经五代人都无法恢复宗族元气。 并且生活在他们那块地的多多少少都知晓些逃难的事,千百年来战乱从未真正停歇。 林老爷子见各家男人都到得差不多,低咳几声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目光看向儿子。 大家颇为意外,这回跟他们说事的人换成族长家的举人老爷。 “各位族人,相信大伙都还记得今日咱们上官道前,有几个流兵在路面弄陷阱的事。”林郁盛说话跟老爷子是不同的风格,可能是因为读书人的缘故,他说起话来有股特定的韵律感。 大伙听得有些新奇,下意识回想中午的事,虽是虚惊一场,但仍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握着武器的手心在冒汗。 大伙只点头,没敢随意张嘴。跟举人老爷虽说在辈分上喊人家一声侄子、兄弟,但跟林郁盛相处时间还短,摸不清他的脾性,都谨慎着。 林郁盛不在意那些,见大伙有回应便继续道,“我们后面从抓住的人知道一件事。” “盛哥儿——”心急的一个大爷已经忍不住接话。 “德子叔,我正要说。”林郁盛面容肃穆地继续道,“咱们柳头县成了蛮夷的地盘。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族亲们晓得吗?” 众人一下子炸开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蛮子们要做什么?不走了吗?” “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我小时候好像听说过,蛮子喜欢砍下人头,挂在木头桩子上。” “........” 林泽眸光在一群人身上扫过,大家神色各异,但隐约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他自己有一个答案,但想听完他爹的回答核对一番。 “大伙静静,这事听盛哥儿继续说。”老爷子发话,众人听到熟悉的命令,下意识就止住话头。 “那些蛮子恐怕要将县城里所有躲着的人搜出来,好一点的情况就是被带回他们老窝。坏的话柳头县可能要被屠城。”林郁盛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在场的大人们听得汗毛倒竖,当初有人就是想躲起来,觉得蛮子抢完东西就会走,到时候再出来,毕竟家里的房子田地都在总好过出去逃荒。 林郁盛接着道,“咱们说回现在的事,族里最紧缺的便是粮食,各家情况不一。这几日临时搭伙吃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明日到达乌什县,咱们各家当家男丁拿上路引进城置办缺少的粮食和物件。因夜里要有两 人守夜,族里决定剩余的粮食留一袋,各家轮流出人,守夜的每次从公家里领三两(大约150克)杂面。每家除了领回原先收上来的粮食,另外约莫能分二十升(大约40斤)。” 话刚落下,二愣子爹和牛娃子爹两脑袋飞快凑一起,脸上同时露出窃喜之意。上回每家出十升粮,现下不仅没少还能多二十升。 这两日各家都没舍得吃完,属于彼此心知肚明的小算盘,反正是白得的。 大家都没有不同意的,粮食是族长弄来,愿意这样全部拿出来分给所有人,大伙是一点不敢想的。 第15章 夜半 守夜 听到分粮食,年过四旬的田老汉竖着耳朵细听完林郁盛这番话,粗犷的脸上浮现一道道笑纹。 这一瞬他好像立在自家麦田埂边的老农,目光所及都是沉甸甸的、金灿灿的麦穗。风一吹,麦浪唰唰唰在跟他招手。 田老汉盘坐在地上的脚动了动,那对因为长时间赶路,磨得快散架的草鞋随着他的动作,脚指头处草编的破洞更大,已经可以看清三根黑黢黢的脚指头。 “手里有粮心才算真正的安定呐。”田老汉望向族长那边,喃喃低语。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渐渐停下话头一致盯着同一个地方,那就是粮袋子。 林老爷子将烟袋锅子往身后的石块磕了磕,铜制的烟袋嘴发出低沉的响声,里面的烟垢残渣簌簌往下掉。起身前老爷子将其娴熟地往腰带上挂好。 第26章 “郁生你们几个把粮食扛来这边,咱们各家都出一人到我这边过称。”过称在这里是指用特定一升的量筒将粮食舀给每户领粮的。 虽说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但能将量筒的米面一点不漏转到另一个袋口,是很少人手能这么稳的。 话音刚落,林郁生、林郁文兄弟俩往身后一挥手,利落地去搬粮食。 公家的粮袋子都放一起,几个身强体健的年轻人没一会就全搬过来。附近的其他族人见状,都坐不住了。或是直接来问家里男人的,或是偷摸靠近看的,连埋头挖野菜的老人们都纷纷回来。 曹寡妇家就她一人代表全家,儿子高热刚刚有些好转,托族里人帮忙看一会,她过来领粮食和路引。 “周妹子,你晓得这是怎么了?咋把粮食都拿出来?”老妇急急问道,她手臂挎着藤编篮子,另一只手握有一把占满泥土的木铲子。她站得稍外边,身材矮小,看不怎么清楚。虽说族长找家里男人商量事情,但涉及粮食谁都无法不挂心。 周寡妇怀里抱着一会装粮食的米袋,见说话的是村里平日关系不错的黄大娘,便耐心将事情给她说清楚。 黄大娘高兴地一跺脚,转头就朝自家儿子那边赶去,连着旁边一块听的人都散开,大家急着去瞧瞧分到的粮食。 过称的时候,老爷子、八叔公和领粮的站旁边一块看,三叔公和林郁盛在另一边发路引,五叔公留在草房子那边煎药。 不到半个时辰(1小时)所有人都拿到属于自家的粮食,热热闹闹地回自家草席板车那边。 林泽提上刚领到的粮食跟原先剩下的放一起,差不多五袋,五百斤左右,其中一半是精米白面一半是糙米杂面。 从家里逃难出来后,林泽经常感觉吃饱没多久又饿,可能是油水、盐的极度缺乏导致的。 自从有空间给他扶贫,能吃上油水和盐,林泽感觉好多了。 老太太和沐姐儿也在一旁帮忙规整,见林泽干得有模有样不像往日在家只埋头念书的时候,心头泛起复杂的思绪,“泽哥儿,明日你进城瞧瞧能不能买点肉。” 林泽刚想点头,又犹豫道,“阿奶,会不会很贵?” 现在局势混乱,粮价肯定飙升,而房子、铺面、田地等则是富绅豪强们趁机低价买上手的好时候。 老太太在两孩儿身上看一眼,“再贵咱家也能割几两回来吃,肚子一天到晚没点油水,这样奔波辛苦,身体能熬到几时?” 说完老太太好似被自己的话点醒,从怀里又拿出一角银子小心塞给林泽,“多买点肥的,熬成油渣能留几顿吃。” 林沐眼睛一亮,咽口水的动作非常响,“阿奶,明天能吃猪油渣吗?” 老太太摸摸她的脑袋,慈爱地点头表示肯定。 林泽听到油渣两字忍不住吞了吞汹涌冒出来的口水。商店里的香辣东西不少,但怕味道大容易被人发现,他根本不敢随便动。 “还有细棉布和针线,我跟你们爷俩都提一嘴。”林老太太往乖巧的孙女身上看去,叮嘱林泽道。 林泽往他爹那边看去,好像在安排人守夜的事。 遥远的星河穹顶垂落至无垠的旷野,圆月渐渐爬上头顶树梢,周围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林泽裹着脏外衣,枕着包袱,蜷曲着身体沉沉睡去。 而大多数人跟林泽一样连块薄被都没有,可见出逃时有多急。 被子对庄户人家来说是很重要的财产之一,甚至都不是棉被。 在这年头旧棉被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大都是碎布、鸡鸭等牲畜的毛,甚至是芦苇、干草填充做成的被子,保暖性就不用说了,有些年冬日特别冷,不知多少人没熬过去。 好在这时节夜间还不大冷,大家睡的时候挨着火堆,板车等家伙什放帮忙挡挡山风。岁数小的娃牙子和岁数大的老人全都挤到两间破草房里,管不了病不病的。 林郁明蹲在山丘上,视线一直在下方官道附近巡视。 看一圈又靠在石块上闭目养神,半盏茶(约10分钟)的时间左右重新睁开眼,看一圈官道附近,又从怀里掏出干粮一点一点掰着吃。 这套流程不停重复,直到寅时三刻(早上5点左右)才算结束这一次守夜任务。 蹲累又坐下,还能躺着伸伸腿,总之守夜要有些自娱自乐的精神在。 子时已过,人困马乏。林郁明将手掌撑在粗糙坚硬的石头上,手臂发力,使得掌心重重压在上面。直到足够的痛感将他昏昏欲睡的脑子刺激得清醒起来,最后灌下一大口凉水。 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圆月从中空往另一边挪动。 “现下是丑时”林郁明大致估算,伸了伸懒腰又想道,“再熬一个时辰便好。” 突然官道上三匹狂奔的马将寂静重重地打破。林郁明浑身紧绷,眼珠子死死盯着路面。 马很快从远到近,每匹马背上都坐着两三个人不时狠狠拍向马背。 林郁明一把抓起水囊,手脚并用飞快往山下跑去,将这里看到的事情告诉老爷子。 他们必须马上赶路离开,否则被发现后,堵在山沟沟里可就危险了。 第16章 急跑 险情 又是半夜紧急赶路,大家只能被迫着再次接受这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营地里一下子人仰马翻起来。 第27章 “呜呜!哇!——”被身边突然四起的嘈杂声惊醒的婴孩哭声大起。 黑夜中的火把本该给人暖意,如今因林家族人们飞快地走来走去,火焰不停转换方向,更添一份焦急。 妇人们用衣物裹紧娃儿,额头轻蹭他/她的脸蛋低声哄着,还得腾出一只手快速收拾东西。 “兰花,拿去给你奶放车上。”妇人抱着孩子起身将卷起来的被铺衣服交给六岁的大女儿。 兰花自个儿醒来还迷糊,但她一见娘和弟弟要走害怕一个人留在破草屋。 赶紧抱起要拿的物件,因长得瘦小被铺将她大半个人都遮住,力气也不够跌跌撞撞走了没几步,啪的一声就摔在地上。 “起来!快点,丁点小事都干不好!”兰花娘听见响动回头看趴在地上的女儿,东西还掉在地上散开了一些。 路过的几人满手都是物件没空管这事。兰花娘骂骂咧咧,她两只手也不得空,咬牙道,“我先把弟弟抱过去。” 兰花急得直掉眼泪,她用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脏袖子抹干眼泪心里害怕极了,娘要把她丢在这里吗?兰花不敢想,披头散发地爬着把东西拿起,轮起两条小腿啪嗒啪嗒往自家板车跑去。一瞬间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脚下的破草鞋不知何时丢了一只。 几座山丘围拢着的平地上林家村人已经不像被土匪截杀那次的慌乱。部分人已经冷静而麻利地收拾好 一应物件,男人壮丁在前面拉车,女人孩子跟在一边推车,不会走路的孩子用布条绑身上。 夜如墨,月皎洁,风从林间呼啸穿过,将众人并不厚实的衣裳吹得翻飞。 浩浩荡荡的人群以家庭为单位,在前头火把的指引下从进来的地方出去。 林泽在前面牵马,他们家走第二位,成年男丁最多的三叔公家在最前面。 老爷子跟在前头安排人去探路,三位族老分散跟在队伍间以便及时掌握情况。 山路不算难走,进来是摸黑的出去时更快,约莫一盏茶(10分钟左右)的脚程,林泽等人已经重新踏上官道。 “郁武带几人走的?”老爷子坐在三叔公家的由骡子拉的板车上,朝赶车的三叔公问道。 “老五家的林海。” 老爷子回头问道,“老八家人手够用吗?” “我家林江去搭把手。”三叔公道。 林郁武是八叔公的大儿子,余下还有一个18岁未出阁的妹妹。他带着五叔公家十四岁的大孙子林海走后八叔公家人手紧缺。最小的孙女才三岁,还有一对刚满八岁的双胞胎。 林江今年十六,去八叔公家帮忙拉一辆较轻的板车。 “各家跟紧,别落后头!——”老爷子趁着这时间,跟后头的人喊一声。 “各家跟紧,别落后头!——”一道粗犷的声很快接着响起。 “各家跟紧,别落后头!——”这是另一道高亢的呼喊。 这句话随着一辆一辆板车往下传,众人脚下走得更快一些,又快一些...... 官道上除了他们却没有再次出现可疑的人,一路上全村连小孩都闭紧嘴巴,赶路的同时眼珠警惕地扫过周围一切事物。 曹寡妇一人埋头朝前推独轮车和儿子的全部家当都在上面,汗水从她脸上刻满苦难的细纹滑落,混在飞扬的尘土中。她目光不时落在前面族长家的板车,那里躺着她唯一的孩子。 同为母亲的小周氏背上是一个大包袱,一手扶着高热刚退的闺女。眼睛往板车上的儿子宝根不时瞅一瞅。 婆婆周寡妇发现瞪眼骂道,“看好你那死丫崽子,别给咱家拖后腿!” 林来娣咬着发白的唇瓣,腰间伤口传来令人难忍的痛楚。她低着头回忆起当时为了不让弟弟被人抢走,硬生生挨一记刀尖。若不是她反应快往旁边闪了半脚,只怕当时已经没命。 锋利的刃划破血肉时她几乎要昏过去,连滚带爬拉着弟弟跑,终于躲过这一劫。 她为何是个女孩?林来娣不甘心自己的命运,痛恨家人的轻视,更多的是害怕。 她眼睛看向瘦弱的娘亲,最多一两年家里就要将她嫁出去,她不想跟娘过一样的日子。林来娣感到绝望,若不是逃难突然,今年她就该嫁给一个阿奶谈好彩礼的人家。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林木影子婆娑,风吹起两边的带着枯意的草,像一根无形的细线,反复将每个人的心提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林郁盛背着长弓从后面赶上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跟着他。好些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族长家的举人老爷竟亲自去查探情况。 林泽眼尖远远就看见,视线不停在他爹后面扫过,担心有什么人追着。他爹是去后面查那些人被大半夜骑马逃跑的原因。 老爷子目光紧抓在林郁盛身上,见他行动自如,衣裳发簪与去时无异,判断出没有打斗斗发生,“可有瞧见什么?” 林郁盛往回来的路看一眼,“我一路往回走,不到二里就瞧见刘家落脚的地方被一群人抢,他们大都拿锄头、耙子,应是村里人。” 老爷子眉心微皱,他有疑惑,“那刘家这么多护卫丫鬟,怎的就要跑?” “我去到的时候并未有多少护卫,怕是......” 爷俩对视一眼心中已有答案。刘家为富不仁坏事做尽,下人们趁机作乱帮着一块分抢。 刘员外手里有他们的身契,平日在家可不好找,现下简单得很。 第28章 下人们都不是蠢的,身契拿到手,往日那些仇恨猛地就涌上头,帮着村民对付主家。 刘员外手头好东西不少,只稍弄上些,夜里又黑,往林子一钻便是天高地阔。 “你回来时,庄子里的人有没有往官道这边追?”老爷子往三叔公家的牛背上一拍,板车前行的速度又快一些。 林郁盛摇头,“刘家这块肥肉够他们分的。” 老爷子从胸腔处吐出一口浊气不再多问,仍决定快些离开这里。 林郁盛这一趟很耗体力,他一边跟着走一边吃干粮,回头见儿子赶车,便往那边走去。 林泽见他爹回来,以为有什么话要叮嘱,在他朝自己打手势时,稍稍发力拽一下缰绳。 “我来赶车。”林郁盛简短说道。 林泽,“......” “爹,有没有事?”林泽麻溜下车,指尖触上腰间的匕首,目光四处探寻,试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心里已经有无数种打算,如果等会要来场恶战,他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狼狈。 特别是睡前老爷子指点他练了一点枪法,还有空间的现代物品,林泽从自家店里一个铁架子拆出一节不锈钢铁棍。 林郁盛坐到林泽刚才的地方,背上的箭筒并没有放下。 “没事,照看一下你奶和沐姐儿。”林郁盛看了他一眼。 这意思是暂时没有冲突会发生,林泽心里松一口气,真刀真枪拼起来挺太危险的,能苟住还是不要莽冲的好。 第17章 城门 自救 半夜赶路,又一次从天黑走到天亮。卯时三刻(六点左右)阳光再次洒满这片黄土地,乌什县的城门已是人来人往,好似与平常无疑。 林泽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在城门外二百米左右一个较为平缓的地方停下,他们已经走了七个多小时。 极限了,人和牲口都一样。 毫无读书人的形象包袱,林泽直接瘫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气。两条腿早已累麻,要很用力捶打才会有点感觉。 其他人的情况不相上下,只不过成年人肩上背着更重的担子,咬紧牙关硬撑罢了。娃们没有哭闹的,两眼无神地挨着自家板车软绵绵坐地上。 离他们三四米外是一条蜿蜒的土路,中间零星有几根枯草挺立着。三五成群的人挑着担子或是赶车往前面的城门去。 林泽他们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各种姿势瘫倒在地方、或是靠着板车躺。 外头路过的人投来不少奇怪的目光。不过没有人敢靠近看,林泽他们人多,车上还有明显的家伙事。 “三叔公,他们怎的没人去做买卖的吗?”林泽缓过来问一句。 他印象中电视剧里就是这么演的,大家热热闹闹装满东西去城里卖。但在这看了挺长时间,背上的篓子大都是空的。而且他发现几乎都是男人或是岁数大的妇人,年轻的小孩或者女人一个都没见到。 三叔公顺着他的话往路上瞥去,侄孙果然是整日念书的这些俗事他一点不懂,“做买卖哪能太阳晒屁股才进城?天没亮就得到城门等着了。” 林泽还想问点别的,看见老爷子在指挥族人腾出五辆板车。进城后方便装大伙买的东西,牲口趁这空档好好歇一歇,喂水喂草料。 这意思是今晚都不在这里过夜,买完东西大伙继续往南走。 其实进入乌什县后,林泽感觉这边的情况跟柳头县十分不同。柳头县是草木皆兵,乌什县城门人流如织。 “各家要进城的人一会都到这边。”林郁生朝众人喊道,他家的一辆板车已经卸下东西,只留一捆麻绳、几个麻袋以及两个藤筐方便装东西。 现下一起逃难的林氏族人有十八户,三到四家凑一辆板车,主要大件是要买的粮食。 因这几年边关不大太平,柳头县百姓的日子跟着艰难,大伙手里钱袋子紧巴,一次不大可能买太多粮。 甚至有的还指望往南边走粮食更好买,如今他们这儿打仗,大多东西都比别的地儿价高,米面盐油就更不用说了。 “当家的,咱们那几件皮子要卖吗?”石头娘的手攥在一个布袋上,心里很是舍不得,都是些很难得的好皮子。 他们家进山打猎,大多数都会在野物身上弄出伤痕,因此攒一张好皮子很是不容易。 林郁 强收拾箩筐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家里的行李上,心里也舍不得,都是压箱底的物件。 但自家缺的东西实在不少,若是乌什县城这边的价钱太高,手头的铜板怕是不够,“先拿一张去探探行情,不行就到后边的地方再问问。” 石头娘没多说,只往四处扫一眼,然后和男人凑一起避着人把一块狼皮包好放框底。石头娘看了看,觉得少点什么,偏头对儿子道,“石头,去弄一把干草回来。” 石头听见娘的要求,二话不说一骨碌起身去找干草。 像石头家情况的人不少,他们都在小声商量要怎么凑一笔银子。或是有什么方法用更少的银子买到需要的东西,包括村里一块在同一家买,量大好讲价。 林泽也将老太太给的银子和自己原先的都数一遍,现银是五两多点,身上没有秤银子的戥(deng 第三声)子,具体的重量暂时不知道。 因为不同时间段和不同地方银子购买力不一,林泽只能等进城才知道他要买的东西够不够。当然为了保险,他从自己带的贵重饰品中拿一支镶嵌玉石的缠丝金钗。 第29章 根据原来林泽的记忆,这是十二岁生日时老太太专门请金店工匠做的。林泽刚开始还觉得很奇怪,这么华丽的东西怎么是男人用来固定头发。 后来才明白,这年头还有更花哨的东西装扮自己的。而且越是大城市越流行,他日后科举走到那一步,这些都是必须用来撑场面的。 世间皆如此,先敬罗衫后敬人。 “泽哥儿,过来换上这身长衫。”林郁盛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一身读书人扮相的青色儒衫,腰间一根两指宽的细条布编制带子,一侧挂着一个半新不旧的香囊。 而他之前还凌乱的头发,现下已经整整齐齐,用一块黑色方巾和木簪固定。 林泽飞快将金簪放怀里收好,把行李拿回板车收好。家里粮食、几箱书籍都放一块,老爷子老太太亲自看。 林泽的长衫比他爹的颜色淡些,这时候也不管什么礼仪得体的,直接就脱下外头那件脏兮兮的。 穿好衣裳后老太太又拿梳子给他冠上头巾。林泽腰间没有挂香囊,他的是一个小袋子,用来放铜板碎银正好。 “脸也擦擦,你俩多听多看,买东西时跟着村里人。”老太太叮嘱道。 儿子孙子都是两脚没沾过土的,买过日子的东西好赖很可能都分不清。现在不比往日,银子得紧着使。 林泽只管点头,这是大实话,他知道村人砍价和买东西那股眼力劲是极厉害的。 这边老太太还想继续说,一声突兀的哭声传入两人耳朵。 “阿奶——求求你救救我,我能好的,给我抓点药吧...”林来娣捂着腰泣如雨下,抽气时扯动伤口,让她痛得冷汗直冒。 昨夜熬过去发热,但是她感觉自己的伤口并没有好转。再这样下去她定要死在路上。刚才小声同他爹说,带她进城抓点药治治。 周寡妇马上瞪直眼珠子,若不是这里全村人都在,怕自己名声再臭一些,就要破口大骂了。 林来娣失望地看到他爹眼神闪躲,在她奶的威压下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她不甘心,不想就这样死去。她见曹家婶子小心赔笑脸请人帮着推铁蛋哥去城里看。 林来娣不敢奢求,至少给她买点治这个刀伤的药也好,她相信自己肯定能熬过去的。 周寡妇一口牙咬得发紧,余光看见族长几人往这边看来,面前这死丫崽子还没有收手的意思,眼睛往儿媳妇那狠狠刮去。 小周氏缩了缩脖子,瘦弱的女人恨不得将自己塞到车缝里。 “奶!奶!孙女,做牛做马报答你大恩,给我一条活路啊——”林来娣也知道事情到这一步她必须豁出去,即使把她奶得罪死。 周寡妇气得不清,虽然平日看不上这个孙女。但好歹没让人抓住现行,给自己留住个脸面。 这一下好了,众目睽睽,简直把她的老脸扔脚下使劲踩。 日后哪个说她刻薄对儿媳不好,她都被堵得没话说。还有孙子日后婚事定是难顺,一打听都会说她今日这事。 胸腔急剧起伏,周寡妇想把孙女扒在她裤腿的手弄掉,没成想那丫头一下子就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下真是有嘴说不清,大伙已经议论纷纷,周寡妇心头一颤没敢去扶人。 热心肠的婶子大嫂们早就赶过去看姑娘什么情况,把林来娣那对爹娘都挤一边。 林泽也吓一跳,之前看那姑娘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这一倒不会出人命吧?! 第18章 嫁人 选择 “你说你家这办的什么事?” 三叔公在大儿子林郁生的陪同下,瞧着这一家子闹心得很。 他是除族长外辈分最高、资历最老的。一般这种家长里短的琐碎族长从不过问,由他这个林家村村长处理。 周寡妇厚唇紧抿不作声。胸口闷得像关了一团刚从灶里烧出来的烟气,身子疲软。想歪靠着什么东西,却发现身边没有给她靠的。 虽然她在家里横行霸道,说一不二,那是基于对儿子儿媳用孝道达成长期的控制。 出了家里那道门槛,周寡妇便对自己的地位摆得清清楚楚。她这寡妇将儿子拉拔大还娶上媳妇,已经十分难得。 村里有什么大事要商量,不会轮到他们家有说话的机会。要是家里那不争气的婆娘能给多生几个男娃,他们家就不一样了。在村里男丁多那家腰杆就硬。 村长的斥责让她的脸色红白交替,一边担心家里那丫崽子别出事,一边当着这么多村里人被教训,这张老脸是一点挂不住。 宝根一个人躺在板车上一直睡觉,被这动静吵醒。这一群人围着他姐,到底什么意思。 他昨天因为姐姐喝糖水,自己没分着心里不高兴,睡一觉就忘记这事,又开开心心喊姐。 宝根爬下板车,走到阿奶身旁抱着她的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见阿姐躺在地上,连忙就要叫阿奶。 周寡妇捏住他的手,这回是下了几分力气的,宝根瘪着嘴巴没敢再动。 “爹,人醒了。”三叔公大儿媳陶氏抬头说道。 她因为公公是村长,男人又是最早跟族长进县衙当差的,在村里很能说上话。 “应是疼得一时昏过去,你们瞧她这腰上的伤口,那包扎的布条都没换,全是血渍。”另一位扶人的婶子心肠好,趁着这势头帮这丫头说一嘴。 围观的众人都有眼睛,全看在眼里。虽说姑娘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但好歹也是亲骨肉。 第30章 这来娣在村里与那老黄牛都不相上下,时时刻刻都有活,你说这周寡妇怎的下得了这个手? 林郁勇这个当爹的唯唯诺诺站一旁,两手攥在身前任由其他人指指点点。 他是习惯了,自己没本事,家里没有能干的亲戚帮衬,被人瞧不上可不是该的吗? 林来娣往她爹那看去,心里竟然很平静,原来一直失望就不会伤心是真的。转头抓紧陶婶子的衣角,艰难说道,“陶婶...你们帮帮我...” “丫头,你省口气,你爹娘不能看着你这样。”陶氏安抚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特别是这时候谁家都艰难。大伙也没办法一块凑点钱给来娣治病,只能让他们自家处理好。 林泽是刚走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他也被这姑娘的求生意志所感,暗暗打算实在不行偷偷帮一把。至于出面说话逼她爹娘送她去治病这个事,林泽不能开口。 林来娣家若是拿出这个钱,后面逃难的路上粮食紧缺。手里没钱全家都没活路。钱就那么多,现在用了后面怎么办?因此逼拿钱也是要命的事。 “你这个当爹的说说要咋的办?”三叔公开口道。 他听着一群人唠来唠去没个正经法子,事情就这么僵着那不成。 林郁勇这才微微抬起头,没敢往别人脸上看,对着三叔公那边转了转身体,吞吞吐吐道,“三叔公...我家真没银子,等会买粮食都是压箱底那点铜板....我娘、我媳妇那两身好衣裳都要当掉,好换些钱.....” “我、我这病能好的,各位林家族亲,求求大家发发善心。”林来娣听完他爹的话,马上转变话 术,哀求其他人。到这份上他爹说的至少有八分是真的。家里没银子给她治,只能把希望放在村里人身上。特别是族长一家,那都是官面上的人物,肯定能拿出这个钱。 不少人把脸撇过去,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何况这逃难的档口。 在众人沉默,事情僵住的档口,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小周氏突然开口道,“家里没钱治病,来娣受的是刀伤,要是有银子抓几服药便能好。闺女十四岁,哪家现在愿意娶她,我们这就嫁闺女。娘没法子,来娣你、你只能看自己命数了。” 众人皆愣住,随即都带着种理解的目光看小周氏。这主意行就行在,林家村并不是人人都有血缘的。 族里人都晓得,往前数第五代、第六代的祖宗逃荒到柳头县。当时身无分文,甚至好些岁数小的连自己的名儿都没有。来到柳头县后被当年林氏老族长收留到林家村。 大伙感念恩情,很多都改姓林。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近与真正林氏一族的关系,那会子林家老族长所在的这一支虽说落魄,但好些人是识文断字的。 这在乡下地头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开始外头那些本地的人都看不上他们这些外来户,一直过了十来年林家村才在柳头县彻底站稳脚跟。此后大伙都以林氏一族自居。 同样是当娘的她们理解这种无奈的选择。把来娣现在嫁出去,愿意娶的人家肯定不希望人财两空。十四岁的姑娘再养养就能给家里开枝散叶,治病的事就不愁了。 况且来娣在村里那勤快样是有目共睹的,这闺女娶回家不亏,家里有合适男娃的都忍不住琢磨起来。只是现在还得看林郁勇家这彩礼得多少。 周寡妇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平日里在她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儿媳,还能在村人跟前这么说话。 嫁女是多大的事?她一个女人,家里还有婆婆的儿媳就敢直接开口定下,实在是胆肥 但周寡妇仔细往里寻思寻思,好像这真是个能行的路子。这样一来家里能省出一个人的口粮,这治病的事也有着落,他们家多少能挽回点脸面,还能收一份彩礼钱。 想到这里,周寡妇那股精气神就提了上来,这儿女嫁娶向来都是家里长辈做主,可不就是她说话的时候吗? “对!我家现在嫁孙女,一两银子加两升米!”周寡妇边说话边往儿媳那边挪脚。 “什么?!这是卖女呐?” “你家有嫁妆带走吗?周寡妇!开口就是一两?” “谁娶得起啊,明日都没找落。” “是啊...” 质疑声四起,原先有点想法的人家顿时烟消云散,大伙在村里有田有地那会娶个媳妇一两银子是很划算。 现在?逃难呢。身上什么都没有,每天过日子都是只出不进。林来娣娶回来是一笔,治病要花钱,家里还要多一张嘴吃饭。 看这情况周寡妇肯定不愿意搭彩礼给孙女带走,那算下来可就亏大了。 还是三叔公先开口,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说个实在点的数。还有,这孙女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到时候少扯皮子,闹得没个安生日子过。” 三叔公这话是戳人心里去了,他直接跟周寡妇摊开讲明白。 林来娣嫁人后,他们家不许再以后找借口问她婆家要好处,她今天这行为是变相在卖孙女。 第19章 商定 对象 周寡妇听得这话又见村人好些鄙夷和冷淡的神情,心下是一边后悔当初怎的没在逃难前定下一门婚事。 当初她放出口风要给孙女相看是有几户托人来问的,因着孙女平日里实在勤快人又老实,过日子都喜欢这样的。 她就是贪心吊着没应,现下一两银子、两升米都遭人白眼,实在恼火。 第31章 但事情已经这样,周寡妇只得当着众人的面将儿子、儿媳拉一块,三人滴滴摸摸说了好一会。 陶氏喊上村里的几个妇人把林来娣小心挪到一处,一是现在商量的事她作为商婚对象不方便在场。 二是大伙心肠好,爹娘亲奶当面卖闺女似的,让林来娣亲眼看,实在难堪。 二愣子爹、牛娃子爹两人心里都暗暗打起小算盘。他们和林郁勇家根本没有什么亲属血缘关系,这事要说个清楚,还得往上数五代的祖辈说起。 林家村大部分人是当初不知何故被流放到此地的林家老祖。在村里落户口,又陆陆续续接纳了不少逃难或是流放来的。 大家都是外来人,为了站稳脚跟,好些人跟着改姓林追随林家老祖这支最有能耐的过日子。四五代人后大家都没有什么隔阂,以林氏一族自称,连族谱都是一块修的。 两家都是父子俩,儿子年岁也差不多,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和林来娣都很配。 “我们来娣在家勤快节俭,老实本分,今儿嫁人实属无奈。我这当奶的没什么嫁妆给,和她爹娘仔细想明白了,就做个善缘。哪家能出半贯(半两银)外加上两升面,我们家就把来娣许给他。”周寡妇脚步往前动两步,朝在场围观的人说道。 她言语间是很有信心的,这个数在村里想接个童养媳回家都不见得能成,现在可是一个十四岁的大闺女。 这话确实挠到大伙的痒处,能花这个银子娶个老实能干的闺女实在难得。有想法的人心里再次火热起来,一家人很快凑一起低声飞快商量。 “爹,你说啥?”二愣子晒成小麦色的脸蛋唰的一下就红到脖子,这怎么就扯到他身上。 娶媳妇?他、他行吗? 二愣子爹没再管这个臭小子,他目光扫过其他人在某个身影上顿了片刻,不敢大意,“成不成还没定。” 说完二愣子爹从一直贴身背的包袱里再三确定好银两,趁其他人还没商定,他穿过人群直接来到周寡妇跟前,“周大娘,我家愿出这个聘礼。” 三叔公几人一直站旁边,见二愣子爹先一步,都往他身上细瞅了瞅却也没说话,只看周寡妇如何应对。 周寡妇其实还不大愿意定,她见村里有几户是有想法的便想趁机挑一挑,能加银子或粮食更好。 确实有意向的不止二愣子家,但大伙都是一个村周寡妇又起趁火打劫的苗头,于是没人再往这来。 三叔公怕事情给搅黄出言道,“来娣这丫头人不赖,大伙有愿意的来我这,聘礼按说好的,看你们家要选哪个便是。” 这话一落众人心安,便由各家管事的大娘大婶去三叔公那表态。 林泽见这后面来的有三户人家,看来这位林来娣的女孩口碑相当不错。至少她家里长辈这样的性子、作派还有这么多人稀罕。想到这里,林泽便从这边离开走到陶婶和林来娣那。 “泽哥儿,你咋来了?”陶氏和两个妇人暂时陪着林来娣,见林泽凑过来有些意外。 林泽视线落在林来娣身上,见她虽然看不清那边的情形,仍是不放弃一直看,支着耳朵费劲听。 “陶婶,我觉得这事要不让来娣自己来选?聘礼是定的,选个合她眼缘至少宽慰些。” 林来娣眼睛霎时感激地看向林泽,眼角都泛着水意,林泽的话真是说到她心坎上。 “谢谢大少爷,谢谢...婶子,成吗?”转头看向陶氏和其余的两位妇人。 陶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不说是什么出格的事,时下相看的男女两家总会用些小法子让他们见一见。 “我跟老爷子说说。”陶氏决定道,说完便走了。 “麻烦两位婶子扶我起来。”林来娣心性坚毅,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她身上的痛楚都被暂时压下去,说什么都要为自己争一争。 林泽见状不好多留,随后便去三叔公那观察情况。周寡妇三人还在四户人家那不停选来选去。 陶氏很快就同公公和男人说了林泽这番话,三叔公往周寡妇那犹犹豫豫的脸上看了看,心下觉得不能由着这卖女的一家子给人称来称去挑菜一样。 “我看这样,咱们四个小伙就过来一下,让来娣丫头自己见见,选个合眼缘的。”三叔公的话让周寡妇三人顿时哑口,反应过来就要出声驳回去。 这嫁人的事怎的要由大姑娘自己定?没这规矩。 四家都没意见觉得这样更好,免得周寡妇又整什么幺蛾子。 三叔公趁机低声警告,“聘礼都是你们的,再啰嗦,你们家的事族里不管了。” 林郁勇第一个缩起脖子不再吱声,顺便把他娘往后扯扯。 周寡妇嗫嚅几下,觉得这死丫头怎的这么多事没一件让她顺心的,赶紧去别人家省得在跟前碍眼。 二愣子过来前,他爹匆匆忙忙给收拾一番。头一回相看,还是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二愣子完全没有平时的机灵劲,紧张地攥着衣角。 但娶媳妇是大事,二愣子不懂具体的东西,他依然硬着头皮站出来。 二愣子往边上看,另外三个都是一块玩的,狗子、牛角以及牛娃子。 牛娃子是个没心眼,性子憨厚的。这种场合他还乐呵呵地看着眼前的林来娣,还有熟人二愣子。 林来娣也相当不自在,但好歹这是她最后一点机会,不可能扭扭捏捏就放弃看。 第32章 在陶婶子的陪同下,林来娣走出来,垂着眼帘用余光将四个男娃都看上好几遍。 在过来时,陶氏就跟林来娣偷摸说了些情况,“丫头,这四家里二愣子、牛娃子家里都是没女人的。你进门没婆婆拘着,管家的事等过一段时间定是要交你手上。人少一门心思过好日子,就算家底薄也舒心。另外狗子和牛角家人多,这也有好处,人多过门在村里也不怎么怕受欺负腰杆硬些。逃难后到新的地儿落脚,人多这日子也容易过起来。” 更细的,比如各家的当家人是什么性子,陶氏便不肯多说一句。她是个聪明人,这过日子的事,你觉得不行的人家却当个宝。免得日后怪她,陶氏便只说不落人把柄的话。 林来娣其实很忐忑,自己的命数突然握在手上,即期待又害怕。 她拼命回忆自己对这四家人所知道的一切只言片语,试图从中得到终身归宿的答案。感觉自己想了许多许多,实际上在这么多人催促下,她只短短半盏茶(八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说出决定。 林来娣偏过头,小声在陶氏耳边说了一个名字,众人只听见陶氏大声道,“姑娘和林池结良缘——” 二愣子,大名林池。 第20章 进城 严管 林来娣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大家还要忙活进城的事。现在进城的人比原先预想的多出几个,林郁盛另给他们写一份文书。 而留在这里的人可不会干等,他们直接拿出家伙什开始做干粮。现在大家各管各,磨米磨面都是费时费力的事,趁着这空档可不抓紧干活。 林来娣羞怯地半躺在二愣子家板车上,两个小年轻都不敢看对方。 二愣子爹是个细心的,一个人在家当爹又当娘。便同曹寡妇商量两个病人一块拉,她顺便帮忙照看林来娣一二。家里没个女人有些事不方便。 “你、你和爹进城看病,我等你们回。”二愣子眼睛没敢往来娣身上瞧,摸摸后脑勺,语气不大柔和算得上干巴巴,但话是关心人的。 林来娣飞快在他脸上扫过心尖暖暖的,身上的病痛好似减轻几分。她这次嫁人,娘家只给了两身旧衣裳,连稍微好点的都给留下来不让带。 “嗯,我会很快好的。”林来娣小声道。 二愣子往四处看,见没人注意伸手把两文钱放来娣手边,“我干活去。” 说完人就没影了。 二愣子跑回自家行李堆那头浑身都是劲、干活麻溜,就是跟那些做惯活计的小媳妇比都不差。 林来娣愣了片刻,没想到这人还有银钱在手,赶紧把铜板收好,长这么大第一次摸钱,感觉鼻子酸酸的。 林泽第一次看古代的进城文书,就是一张普通的纸。写着持证人相关地址信息以及大致年龄外貌。最后保人是村长里正或是其他有名望的乡贤都可以。 “爷,我们还能用别的方式进城吗?”林泽好奇道。 老爷子往他手上的文书瞅了瞅,“你有功名,用自个的字号印章做证明也行。” 林泽心里一突,原身那印章好几个,当初胡乱收拾不知道有没有拿上。一直当少爷,出门都有小厮搞定这些。想不到现在没书读作用也不少。 林家村这回进城除了看病有五人,族长家去两人其余每户去一人。 看起来就像路上那些一个村成群结伴进城的队伍是一样的,大伙都没什么出门经验。虽说是一群大老爷们,但来到乌什县城面上忍不住露怯几分。 乌什县城门坐西朝东,由一块块厚实的青砖砌成。目测十米多高,墙体宽三米,典型的边塞城镇配置。在周围一片草地黄土中显得格外巍峨。 有一大两小三个城门,无特殊情况只开两边的小门。说是小门,但林泽走近发现至少有两米宽,能容一辆普通板车和三四人同时进去。 今日乌什县的三个城门全都大开,林泽和他爹一看就知道这里肯定有高级别的人来访或者从城里出来,否则中门是不会打开的。 “大伙等会记得不可争吵闹事,万一冲撞了什么贵人咱们可吃罪不起。”林泽转身就同后面的大伙说道,并让他们把话往后传一传。 经过前头的磨炼,族人们已经能比较好地做到服从安排。大家安分排队,也不随意跟外人搭话,只同自己人小声说几句。 “好多人...咱们是不是得排队?”曹寡妇小声同二愣子爹说道。 她头一回进县城,越近城门越紧张,那两边都有官爷还有一处好些男人站在那排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嫂子,咱跟着盛大哥定是没错的。”二愣子爹小心推着车。两边还有一块来的村里人搭把手,他没费太多力气。说话时二愣子爹眼睛飞快往前头看一圈又收回来,谨慎地没让人注意到。 排在林泽前面大概有十来米的队伍,虽然看着人很多但前进的速度还挺快。 “四哥,咱们一会先去问问那边做工的事?”站在林泽前面有五个汉子他们穿着农家常见的麻布短打,很适合下地干活的衣着,其中一人指着城楼下一处说道。 “是不是有十文钱一日?你那表舅亲口说的?”叫四哥的人往那边看去,再次确认道。 “哎哟,这还能有假?咱们村不是也有人家的亲戚去做活,每日真有十文。你说现在这时节,地里庄稼种下去还没收成,这能找份活计多难。还十文钱的,听说就是去搬东西,都不算重活。”众人说到这个明显话多起来。 第33章 “四哥,咱们就一块去问问,有活可得抢着做。”其余三人纷纷表态,他们从村里进城就是为这事来的。 叫四哥的原本就很想去,只是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现在同行的都说去问,当然不再犹豫。 “你们几个干什么!贼眉鼠眼。” 五人一个哆嗦,赶紧把文书拿出来恭恭敬敬给官差。 “大人,我们都是五里庄的,想看看还有没有活计。”领头的四哥姿态谦卑,合手弯腰做赔礼状。 其余四人马上反应过来跟着一块作揖。大家垂着脑袋都不敢抬眼看人,满脸紧张忐忑。 官差往边上吐一口痰,不客气地抽过那几张纸,眼睛只扫一下,“做活去那边排队,要敢生事全抓牢里!” 五人连声道谢,不停保证肯定听大人的话。 此时只见城门不远处有一大队人马飞快奔来,卷起一地黄沙。 “闲人避让——”前面开路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大声唱道。 虽然中门离着还远,林泽等人都下意识往边边挪了几步。 不多时,这群人就骑马从中门进了城,一路畅通无阻。 两边检查和维持秩序的衙役、官差,全都伫立目送,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林泽和林郁盛对视一眼,父子俩都感觉到一股凝重的气氛。乌什县这样的小地方竟然出现高级别的权贵,当真是太罕见了。 “泽哥儿,到咱们了。”后面的族人小声提醒林泽道。 林泽父子俩迅速收拾好情绪。 门边分别站着两人,林泽将提前准备好的文书出示给官差。 他这边的官差看完后,目光在他身上略过,一直冷硬的脸色好似缓和了一些。 “柳头县怎么上我们这?” 这话一出后面的林家村人都提着一颗心,太像找茬的了。他们是外乡人,这当差的又凶,可不是要刁难人? 林郁盛向前一步温声道,“这位兄弟,我是来拜访 同窗、探讨学问的。” 林泽见他爹说完,非常有眼力劲地借着衣袖的掩饰将几文钱塞官差手里。 官差在林泽脸上停留片刻,掌心感受到钱带来的特殊触感,嘴角掀起一股堪称和善的弧线,摆手道,“既然是有正经事,那就赶紧走吧。” 林郁盛往儿子那张显得稚嫩无害的脸看了看,然后朝村里人道,“都把文书拿着,别耽误官爷的活。” 那官差听得这话心里舒坦,对后头的林家人明显随便许多,不为难,有文书都轻松进城。 “读书人的脸面真大~”田老汉咂咂嘴,小声自言自语道。 然后把后面的背篓往上提了提,头一回颈椎骨挺得板正。 刚才前面那些进城的人,哪个车上、背上的东西没被官差胡乱一通瞎搞?他们村这一伙人,东西还是整整齐齐的就进去了。 乌什县不愧是个比较繁华的县城,主干道都用当地烧的黄土砖贴满。路上人群不少,古色古香的场景,林泽甚至有种自己在剧组当群演的错觉。 两边高低起伏的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溢出门口;小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更添一份浓浓的市井热闹气息。 没见过这世面的汉子个个看得眼花缭乱,林泽和林郁盛父子俩进城后大致扫一遍就差不多,“爹,那个卖干货的大哥看着挺好说话,我去打听一下医馆药铺怎么走。” 林泽指了指街边在地摊上,在细心摆放整理货品的一个小哥,他的两队箩筐里还有一半的东西没拿出来。 林郁盛点头,在林泽去问路时转头对众人道,“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大伙不要与人起争执冲突,一会先去医馆药铺,咱们哪家有些余钱的最好都备上点。路途远,风餐露宿难免有用得上的时候。” 大伙早就在外头已经商定好,这些药特别是手里有些银子的人家都有买点的打算。 林泽半蹲在干货摊前,穿着一身补丁的短衫小伙马上停下手头的事热情招呼道,“小公子想看哪样?蘑菇干、笋干、干木耳都是山里的好东西,保管不参那些坏的。” 林泽随手拿起几朵干蘑菇,含笑闲谈,“大哥,生意不错啊。” “哎,您说笑,都是没法子,我这是亲戚好几家一块卖的。”小伙见林泽口音不像本地人,有心找人聊聊,恰好现在没别的客人他便接过话头。 小伙从后头拿出一张小矮凳递给林泽。这种外地人打听事情,他一年到头也碰得不少,一般问完多少都会买点,小伙乐意陪着说上几句。 林泽没想到他还有这服务,蹲久脚麻也不客套,“你们这不是很好找活吗?我进城时瞧见门口就有招工的,好像十文钱一日呢。” 小伙摆摆手,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那都是重活,十文钱哪有那么好拿。” 林泽见他不大想说便打算先问医馆的事,耳边传来一道吵闹声,摊子上的两人都转头望过去。 “你这东西明明是掉地上摔坏的,我碰都没碰,空口就要我赔钱?!” 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站在一家卖锅碗瓢盆的摊贩前,他脚边有几块碎片,看样子是一个陶碗。 那摊主岁数不相上下,旁边还有帮衬做生意的儿子长得跟他很像,二十出头的岁数,“哎!你这人蛮不讲理,就是你拿来看才摔的。” 林泽看两人都不想认下这个碗,有些越吵越大的样子,而路上来往的人也不往前凑热闹,生怕赖自己身上,远远站着看。 第34章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么吵可不好。”干货摊的小哥收回视线,低低说道。 而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这街上很快就有两个身穿官府特定衣服、腰间配着大刀的官差飞快过来。 那争吵顿时烟消云散,两人都推让着要为这碎碗负责。 原先远远看热闹的人全部一哄而散,连附近要买东西或是走过的人全都躲开这条路。 林泽看得新奇,就算现代出警都没这么快,而且还是因为吵架。另外给林泽有点奇怪的事在于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乞丐。简直是匪夷所思,林泽考秀才也是去过府城的,就算是保宁府大街都能见到乞讨的人。 “贵人,您往我这里头挪挪,别妨碍官府大人办事。”小哥在两个官差没到前,有些急切地说道。 他见林泽模样清秀和气、说话也有分寸,生意没做成,心里不愿他有个什么闪失。 林泽没多问,脚一跨就挨着摊主小哥坐一块。 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林泽闭口不言,只假装看摊上的东西,余光一直注意着那边的情况。 在扫到两个官差凶神恶煞的盘问几句后,直接将争吵的两人用麻绳捆住。丝毫不管两人跪下求情,连那摊主儿子递上去的银袋子都没管就拖着人往县衙走。 林泽惊得将手里的干蘑菇都弄坏...... 第21章 铜钱 怀疑 “大哥我家人生病,想打听一下咱们这医馆药铺往哪走?”林泽察觉小哥对官府的事讳莫忌深,便将话题转回自己本来想问的。 小哥见林泽很上道,神情放松了些,“客人您要是不差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约莫百步,有个济世堂药铺,坐堂大夫是我们这顶有名的。另外小点的有周家药铺、济康药铺都还行,价钱也实惠。” 林泽一边挑蘑菇干和木耳干,他包袱里没有能装的麻袋,往这摊子看了看,“好,我记下了。大哥,三文钱一斤是吗?” “对对,您买多少?”小哥乐呵呵,这买卖总算见着要开张了。 “我各买一斤,你这有东西能装吗?”林泽刚才没见到合适的袋子。 小哥早有准备似的从身后抽出一个还挺大的麻袋,“一文钱。这个都是自家老娘搓麻编的。” 林泽接过来扯了扯,还可以,挺结实,“行。” 蘑菇干、木耳干外加一个麻袋七文,林泽买了不少。现在特殊时候,这些干货一是轻,路上带着不难。二是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下加进去一块煮,饱腹感比单纯多加水会强。 “大哥咱们这粮价怎么样?我想买点旧粮。”林泽一边数钱一边问道。 小哥不好直接盯着人拿钱就帮着把麻袋的袋口打个结,“我前些日子听说粗面七文。哎,现在什么都贵,猪肉都涨到二十五文一斤,家里娃儿过生日,咬咬牙就割几两便宜点的瘦肉回去包个饺子,算是难得开心一回。” “是啊,现在世道艰难,祝大哥今儿大卖!”林泽将七文钱放小哥手上,诚心祝愿道。 小哥连忙一个个把钱摸过,确认是铜板这才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谢谢您吉言。” 林泽拎着麻袋回到村里人等他的地方,先跟大伙小声说刚才街上见到的事。 “泽哥儿,我们也瞧见了...”石头爹林郁强瓮声瓮气地朝林泽凑近说,眼里都是惊异。 林泽见族人也不是干等的,应该是趁机也打听了一番,大伙心里有数那他就放心些。 “那咱们先去药铺,大伙都小心点。”林郁盛道。乌什县怪异,但他们必须要进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路上又跟人打听,最后交叉对比决定去周家药铺看病。 乌什县治安严得出奇,但林泽还是发现不少客商都是外地来的,这里对粮食、油盐等物资有特别大的需求,好像外地商人运多少来都不够似的。 “盛大哥,药铺到了。”林郁生提醒道。后面一路上小心跟着的族人们见前头停下来,纷纷将自己的板车往路边树下推去。 林郁盛抬头打量这家位于小巷里的药铺,黄泥砖墙,青瓦为顶,一面旧旌旗飘扬在墙上写着‘药’字。看见这面旌旗,来人便晓得这个铺面是干什么的。 人不算多,往来的大都是衣衫破旧的平头百姓,林郁盛道,“咱们留两人在这看着东西,其他人帮忙把受伤的几人扶起来。” 村里人虽说有点小矛盾,但进城后见到的东西让大家紧紧抱团,都不用林郁盛开口就主动帮忙。 林泽跟着一起进去,药铺不算大,长长的柜台将外人和铺面自己人隔开,三面墙都是到顶的药材格子。 看屋里的摆件和货柜,这家药铺开的时日相当久,好些都包了一层浆似的。在柜台东北角有个进出口,是通往后院的。屋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光 线不算好,柜上放算盘的地方还有一盏油灯。 掌柜在给一个客人拿药,见他们一群人进来,心知是大生意来了,连忙朝后院喊人。 “几位要看什么?”掌柜的麻利把三包药给刚才的客人,从柜台后出来,笑脸相迎。 林郁生与林郁盛对视一眼,向前一步交涉道,“我们有几人要看一看,劳烦安排安排。” 掌柜连忙做出请的手势,连同后院出来的少年一同在前面带路,“我爹是坐馆大夫在后堂问诊,你们请。” 林泽一行人跟着来到后院,院里周围摆着许多木架子,上头都晾晒着各种药材。 第35章 一个六旬清瘦的老者坐在屋檐下,面前有一张桌子,对面还有两张椅子。 “各位请,哪位要看的?”掌柜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那边少年已经扶着老者过来。 林家村人连忙将五个伤员扶到屋檐下的长凳上,等大夫一一看诊。 在老大夫看病时林泽几人便跟着掌柜到外间买药。主要是风寒、外伤这几样常见的,其中买得最多的不是林泽家,而是三叔公。 “生弟,你们这得不少银钱。”林郁盛看着柜台上那一堆药包。 “有些是五叔要的。”林郁生解释道,五叔家不进城,需要买的几样东西都托他一块带回去。 掌柜将所有人要的都包好,拉过算盘,将油灯点亮,噼里啪啦打算盘。其他族人买的不多,三两包就结算清楚。 到林泽家时,掌柜道,“承您惠顾,一共一百六十二文,收您整数一百六十文。” 林郁盛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块小碎银放到柜台前。 掌柜的拿过来仔仔细细在油灯下看了好一会,才拿出戥子称银子,双方一起看过确认银子的重量,算盘声响起,“找您五十文。” 林郁盛早已经在心里算一遍,等掌柜拨弄完算盘,从抽屉数出五十文钱。 林泽不经意看见那串铜钱,眼前闪过一丝讶异,没出声,等他爹接过铜板林泽凑过去佯装帮忙拿药包。 “爹,能给我几文钱吗?”林泽小声道,他心里有点想法,要上手看看这些铜钱。 林郁盛走到一边好似在核对银钱数量,将其中五枚放到林泽手里。父子俩抬眼对视,皆是露出惊愕的目光。 林郁盛的手轻触怀里的信件,那是他和老爷子一同写的。里面详细说明了柳头县发生的事,请乌什县县令告知上峰,柳头县被外敌占领,不知道下一个沦陷的地方是哪里。请务必禀报朝廷,收复失土。 林泽背着人从腰间小布袋里拿出一枚自己原来的铜钱,再对比掌柜的找给他们的。 太新了! 铜钱流通间一般很难见到这种还透着光的,这个成色的铜钱比流通久的那些更值钱,而且它的重量个头都与林泽手里的旧钱相差无几。 这样的铜钱掌柜随随便便就拿出来换给他们,说明乌什县已经流通许久,见怪不怪。 若是数量少的话,手里有这些铜钱的人肯定不大愿意拿出来,自己留着赞多些,拿去融掉做成一些首饰器具更显身份和珍贵。 “盛大哥,他们在这还得一些功夫,咱们要不先去买别的东西,回头接上他们一块走?”林郁强走过来低声商量道。 其实是村里另一部分人觉得在这一块等实在浪费时间,他们想赶紧买完东西离开这个有些沉闷的县城。 恰逢这时候掌柜找散钱给林郁生,“掌柜的,你们这铜板可真新,我拿着可舍不得换出去了。” 药铺掌柜目光往那一串铜板上略过仍是笑呵呵的,手头的动作也没什么不自然,“我一开始也舍不得花,如今小半年过去大伙都习惯了。” 林郁生是个直爽的性子,当着面就检查铜板,“我瞧瞧。” “您可放心都是足称的,我们这管得严不敢弄虚作假。”掌柜笑道,也不恼,甚至把戥子借给林郁生,让他更放心。 林泽听完这话便走过去搭腔道,“走路上小偷小摸的人都不会有吗?” “您可安心,若是有这样的事,只管去县衙上报,咱们这做买卖都不能缺斤少两的。”店掌柜摆手,从柜台往外走引大伙进后院。 林泽点头,林爹带着几人去后面跟看病的人说一声,他们剩下的拿起东西往门外走。 药铺小巷出来,大街对面是间酒楼,按照林泽的猜测,那层层屋舍里怕不是还有点别的服务。 “泽哥儿咱不看那个。”林郁强干巴巴地扭开脸,没好意思往那门口拉扯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瞅一眼。 作为长辈又不能看着族里最有出息的小子走错路。 林泽不是看美女,露点脖颈、肩膀的程度他一点触动没有,毕竟现代网上手机点开短视频,擦边的简直看不过来。 林泽是看那几个喝得醉醺醺、走路打摆的人,互相勾肩搭背走在路上,嘴里骂骂咧咧。 一直到他们消失的街角,期间几人还对骂、推搡,都没见官差出现。 第22章 小摊 齐老 乌什县的奇怪之处让林泽他们愈发谨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买完,日头已经高照。大家半夜走到乌什县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食,已经饿得不行。 等会还要拉那么重的板车出城,没办法,再急着出城也得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见街道两边的小摊生意相当不错,走近些就能听到各种口音的人在谈天说地。 林泽看见一家面摊子,食客们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手肘抵着膝盖,沾满汤汁的面从碗里夹起,油光水渍,再用力一吸溜...... 看得林泽等人眼睛都挪不开,肚子里的馋虫一顿翻江倒海地闹腾。 “大叔,面条怎么卖?”林泽向前一步,隔着热腾腾的蒸汽朝那忙着下面条的大叔问道。 “要吃面吗?我们有素面和荤面、羊肉面、猪肉面五文一碗,素面三文。”回答林泽的是端盘送菜的大娘。 她身前的围裙一层厚厚的油渍,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花色,手里正拿着四个空碗回来,一边往角落的木盆拿去,那里有两个小男娃在洗碗筷。 第36章 “爹,咱们在这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顺便听听有什么消息。”这小摊的价钱还行,林泽小声跟他爹道。 眼睛往帐篷下的几张桌子看去,那里有两桌人。上面摆着一碟花生、一壶酒还有盘切成大块大块的肉。他们跟前的碗都挪一边,应该是吃完了面条。 林郁盛转头看向其他人,有一部分要吃面的,另外那些还是不舍得花三文钱,打算去旁边买两个杂面馒头填肚子。 “那咱们吃完就去买粮油和盐。”林郁盛道。 店家见他们七八人要吃面条,热情地把桌子扫一遍又弄来另一张小桌子,两个拼一起让他们坐。 因为地方不大他们坐下来时跟旁边的人挨得挺近,还收到其他人投来审视的目光。 林郁生、林郁盛都是经常跟不同人打交道的,林郁生熟练地朝对方拱拱手,林郁盛则是和煦地点头示意。 “三碗羊肉面,两碗猪肉面,三碗素面。”坐下来大娘便来问他们要吃什么,林泽统计一圈报给她。 大娘见他们买的荤面多,殷勤地说道,“按照规矩送几位客官一碟酱菜,是自家腌的,比不得大酒楼的手艺。” 等大娘上菜时,林泽无聊地四处瞎看,不得不说这乌什县城街道是真挺干净。好像大家都挺有卫生意识,连这个摊子边上都有专门装垃圾的大木桶。隔一段路,大街两边小巷里都有厕所,还有人定时去清扫。 当然,这对农户来说可是个宝贝,堆肥刚需。大家平时有个三急能憋着回家拉,那是绝不会浪费一泡尿的。 “几位的面来了——”大娘大叔两口子一块拿着托盘端面上来,一碗碗可口喷香的面条刚放在众人跟前。 大伙都极有默契地拿起筷子唰唰唰吸溜面条。 没吃几口,又有一碟酱菜放在桌子中间,大娘笑眯眯道,“尝尝酱萝卜丁。” 林泽头也没抬,羊肉面太香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总之这是林泽吃过最好吃的面条。 余光扫过那些飘着辣椒和酱香的萝卜丁,林泽狠狠咽下嘴里的面条,筷子刚伸出去,碟子上就已经出现好几双。 每人夹两回,一小碟酱萝卜就没了,甚至连装的盘子都给用素面条沾个干净。 三分钟左右连汤都喝个干净,林泽满足地摸摸终于 吃饱的胃,“大娘,你家酱菜卖不卖?” 不仅林泽想买,连着桌上的几位都表现出相当的兴趣。他们日日赶路,酱菜有盐又下饭是非常适合带的东西。 想想家里来不及拿走的酱菜,心疼!腌酱菜的盐可费不少银子,一年下来菜园子青黄不接时,几坛子酱菜能起大作用。 “哎哟~”大娘笑得见眉不见眼。刚欲低头找酱坛子,隔壁桌原先坐中间的老者突然捂着喉咙,脸色涨得红紫还不住翻白眼,人直直往桌下倒,一只手不停砰砰砰捶胸口。 同行的人吓得酒都醒了,有人连忙冲过去要把人扶起来,有人桌子用力往旁边踢开,有人嘴里一边大声吵嚷骂着什么。 小摊一家子都吓蒙过去,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林泽他们顿时扭头往后看去,接着大伙猛地往后退去,长木凳掀翻在地,差点撂倒跟上来的人。 然后林郁生像是想到什么,弯腰使劲扣喉咙,林泽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有毒?! 不对? 再看看。 那人的手能动不像中毒,而且一直拍胸口。 林泽看着像是气管被什么东西噎着喘不上气。 “他噎着了!——”林泽大声喊道。 老者好似还有意识,听见林泽的话,指着他啊啊啊不知道说什么。 围着他的人反应过来拍背的拍背,有的扶着他躬起身,辅助把东西吐出来。 林家村这边的人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 林郁生脸色有些难看,他差点就把花钱买的面条吐出来,站直起身梗着脖子,使劲往下咽回去。 林泽见他们没效果,老者捶胸口的手没力气地掉下去,脸色青紫,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走开!”林泽一把冲过去,他生得高大又读书人的装束,给人莫名的正气感。 围着的人纷纷让开,紧张地盯着,一声不吭。 林家村的人更是怕林泽有点什么连忙跟过来。警惕地扫过这群人,为免等会起冲突,对方人多势众把林泽狠打一通。 “喝水!喝水有用!”大娘大叔两人急忙忙端来一壶水,挤进来朝他们说道。 “大娘你等会,先看看情况。”林郁盛沉声道,林泽不是冲动的人,看他动作熟练像是有一定把握能救人。 林郁盛一开口那股端正威严的气势随着他不容置疑的神情流露出来,令得在场的人一时都没有轻举妄动。 林泽扶过老者,站在他身后,两臂环抱老者腰部让他整个上半身前倾。 好在林泽比他高出一个头,这个动作相对轻松完成。 脑子里飞快浮现海姆立克急救的下一步,一手握拳放在老者肚脐上两横指处。 另一只手抱住拳头,使出全身力气快速向他后上方狠狠冲击。 具体重复了多少次,林泽自己一点不清楚。 只记得等老者猛地吐出噎在喉咙的那一大块羊肉,他已经满头大汗,老太太给盘得利落的发髻松松散散,浑身发软没力气。 “成了成了!!” 第37章 “泽哥儿!泽哥儿!” “齐老!” 众人连忙将林泽和还在咳嗽的老者扶到长凳子上坐下。 不知什么时候路边围了一圈人看他们。见状皆是露出松快的神情,然后才慢慢散开,边走边议论这场惊心的意外。 林郁盛扶着林泽接过一碗水,小心往林泽嘴边放。等他慢慢喝下几口,缓过劲来。 一个中年男人面带激动之色走到林泽跟前,躬身道谢,“小哥,你大义出手相救,我替我爹在这谢过!” 从刚才那些人的嘴里得知这位老者叫齐老。 林泽摆摆手,单位培训太多次还在学校里当过科普员,属于他为数不多闭眼都能做急救方法。 这齐老碰到他算是巧事一桩,但凡换个别的他也无能为力。 林泽这风轻云淡的样子,让林家村的族人们更加感慨。 脑子会念书,品性纯良,跟着族长家准没错。连个不相干的人大少爷都能帮一把,他们同族的可不是更上心。 大娘大叔见人没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发白的脸也慢慢有了血气,这真是一波三折,没得吓死人。招呼两个小子过来一块收拾散乱的摊位。 齐老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用布巾将胡须擦干净,瞥一眼桌上那盘肉,有些后怕地挪开。郑重朝林泽道,“小兄弟今儿没你,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埋土里了...务必要给个机会让老头好好谢过。 林泽拒绝的话刚要说出来,突然想到什么,扭头跟他爹对视一眼。 林泽想了想,有时候人情该用还得用,“齐老,您是哪里来的?” “我们是从永定府过来的,你知道永定府吗?”齐老直言,随即又考虑到林泽可能不认识这些地名,打算解释一番。 林泽连忙点头,“齐老我知道,我们就是要去永定府,那我们能同您打听些事吗?” 第23章 消息 通行证 “齐老,我们想去永定府投奔亲戚,这一路山长水远步步难行,希望得您指点一二。”林泽朝老者抱拳道,出门在外有些话要保留几分。 大娘大叔小心把一叠碗放到他们这两张并一起的桌上。 林家村去旁边买馒头的几人回来后,经由在场的人告知情况便由两人去守着板车。其余人或是站或是蹲坐在墙根,等林泽这边打听消息。 林郁生起身要给桌上的人一一倒上店家给的热水。 “尝尝咱们自个带的茶。”齐老儿子拿出一个油布抱着的茶饼,客气地将林郁生手里的茶壶接过来。 腰缠没点贯子可不敢有这种好东西,林泽对齐老这些人的实力又有新的判断。 在他们西北这一带不产茶,这些通常都是需要商队从别的府城贩运过来,即使是最次的碎茶叶沫子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喝的。 齐老在林泽等人身上看过,思忖片刻两手手指交叉相握,置在桌上,声音还有些嘶哑,“小兄弟,老夫蒙你相救,既然你要去永定府有些话确是要与你说说。” 林泽身体不由往桌上微倾,“请老先生提点。” 齐老用眼神示意儿子,由他说。 齐老儿子将桌上的碗里都倒上一杯茶水又把剩下的递给同行一人,让他帮着给林家村其余人分一分,“小兄弟,你们若是去永定府,路上可有通行文书?” 林泽与林郁盛父子俩两道有些意外的目光碰到一起。按照林泽对嘉国律法的了解,出远门需要有一张路引和户籍证明即可,怎么又多一个通行文书。 “齐老哥,这通行文书是何物?我并未听说。”林郁盛在林泽开口前便率先道。他出的远门最多,听完齐老儿子的话心里隐隐感到不对劲。 齐老儿子早已预料到会有人问,当即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是这三个月才有的规矩。现下保宁和永定二府,外地人进城做买卖或是别的事需有一份通行文书。我们这文书便是在永定府下的苍县花了不少银子托关系弄来。” “这年头做买卖也不容易。”林泽站在他们的角度感慨一句。“齐叔,那我们在柳头县出一份这样的文书可行?” 齐老儿子摇摇头,往柳头县那边抬头瞥了眼,“柳头县?我听说那边的事都是由孟大将军做主。你们若是真要出远门,还得在乌什县这边想想法子,转头回去也难。” “若是没有这文书会如何?”林郁盛出言问道。 齐老看了看林郁盛,有心结下一个善缘,缓缓说道,“我观你们父子俩像是读书人,前程远大。如今世道不比以往,没有通行文书,我知道的便是被抓走,能不能出来却是不大清楚。” “齐老您在乌什县可有法子为我们引荐一二?您放心,要打点的我们会备好。”林郁盛沉默片刻,思绪繁多。 如今知道有这回事后头行路也好,只是听齐老两人的意思要办下来得费一番功夫。 林家村人难免着急上火,又是跟官府打交道,这一打点不知要扔多少银子进去。 让族长家自己掏肯定是不成的,大伙一块凑,各家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林泽感觉这像是某些个有势力的人趁机捞钱的举措,而且明目张胆,连两个州府的县衙都配合行动。 可想朝堂上对偏远的地方已经是没有足够的约束力,否则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存在。 齐老摩挲着爬满皱纹的手背,略有些浑浊 第38章 的眼珠微微转动,压着声音道,“我听说凝华楼有门路。” “凝华楼...”林泽喃喃两声,脑子里突然记起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个名字——那他怀疑有点别的服务的酒楼。 林郁盛没注意儿子的神情,他记下这个名字,短时间无法做什么决定,还得回去跟老爷子他们商量一番才行。 “齐老,你们做完买卖了吗?何时返程回永定府?”林泽自己就是在体制里干过的,家里老爷子也是相关人员。知道在这个时代,这种证办下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劲。如果有别的办法实在不想去走那条路。 齐老露出一个含着歉意的神情,他明白林泽的意思,若是能帮上这个忙他自然不会推迟。 “我们商队将从南边运来的货品卖出后专门来这一趟,是因为乌什县的铁器铜器做的样式好,且比别的地方都便宜,等过些日子我们拿到货得往北边去,不是返回永定府。” 林家村人脸上难掩失落之情,要是能跟齐老这种熟悉路况的商队一块走可省许多事,大伙也安心得多。 约莫一刻钟(十五分钟左右),林泽等人和齐老他们便挥手告别。大家的情绪都不太高,脚步走得很快。耽误时辰有些久,城外等的族人们怕是着急。 林郁盛招呼大伙赶紧去买剩下的东西,至于文书的事出去再说。 买东西都十分顺利,许是真像药铺掌柜说的乌什县对这些有着极为严格的管控,以至于县城里各家价钱都差不多,他们选中其中较大的一间粮铺。 因一次性买的比较多,粮铺掌柜不仅把零头抹了还送几个麻袋给他们装粮食。连着油盐在附近都有,从铺面出来五辆板车装得满满当当。 林泽自己也买了不少吃的用的,但手里的银子没花多少,那根金簪更是不用动。 最后把药铺的人都接上,大伙趁着日头还好抓紧时间往城门走去。 “你们的伤口如何?”林郁生朝二愣子爹问道,他视线落在由曹寡妇扶着走,脸上裹着布巾的招娣身上。 “周老大夫瞧过了,说是这几日敷上药注意别碰水,过几日就能好转,等着出现结痂那便是彻底好了。”曹寡妇脸上带着喜意。 儿子虽说是伤口最重的,如今仍不能随意走动。但大夫给他处理好伤口,还说那样一番话,她一直悬着的心可算落地踏实了。 林招娣是自己坚持走路的,她伤口经过处理,老大夫说并不算严重。敷上几日药再配合吃几剂药汤便无碍。 当时听得是真正放下心,连着公爹对她说话都多了几分笑意。花的银子并不多,公爹还同在附近挑担叫卖的小贩那买了十来个鸡蛋,说是给她补身子。 “大家赶紧往边上走走!”林泽眼尖,看见后头有好几匹马快跑过来,好像也是出城的。担心他们人多占地方,容易被马撞到。 “快快!往里走!” 大伙纷纷调整队形,原先并排跟在板车旁边的全都往后走。大家没让林泽帮忙推车。林泽就背着背篓子,急忙指挥大家躲开。不然被马蹄踩到人一下子就没了,林泽已经不想看见族人死在他面前。 林泽见族人哪辆板车反应不够快就快跑过去搭把手。或是哪个人还知道往哪躲的,又给他大声重复一遍,把他们往里推一步。 马蹄声越来越近,路上其他行人跟着团团转。城门本来就多人,排队等着出去的,外头等着进来的。还有好些摊贩挑着担子吆喝,谁让这里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呢! 但是现在的这个意外让现场极其混乱。 林泽刚转身打算往里挤挤,却反被彻底失控的人潮推搡得更往外。 林泽猛地看见离着自己一米不到,突然近在前方的高头大马。那闪着寒光的马蹄高高扬起,可怕的快马嘶鸣声在耳边如闷雷炸响—— 林泽甚至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唰地三步作两凭着本能蜷曲身体,顺着惯性滚到一边。跟他旁边有几个反应不够快的,直接被近在眼前的马蹄吓得软倒在地上。 “吁——吁——吁——”马被缰绳猛地紧勒,马蹄下没有人命。 幸运发生了。 “泽哥儿!——”村人们瞪大了眼睛,脑子愣住一瞬。 “!”林郁盛脑子一阵轰鸣,第一时间冲过去。 林泽心跳如雷,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完了。那高高的马蹄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顷刻间就能把他碾碎。 “哟,世子爷,还是个模样挺俊俏的小书生。”从马上下来的男人扫了一圈,将视线落在躲开的林泽身上。 第24章 带走 博弈 林泽侧着身、蜷曲地躺在地上,耳膜嗡嗡的,手上、后背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身上的背篓早就甩到一边,里面的东西有一部分撒出来。 就在刚才他认出了这群人,正是之前在城门看见的。 林郁盛被五六个仆人装束的汉子拦住,他们将林泽同几个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年轻男子团团围住。 附近的人眼睛都不敢往这边瞟,缩着脖子、垂着脑袋,脚步迈得飞快。 “喂,没死出个声。”抬脚在林泽后背踢了踢,应浩心里装着一股气,下脚比平时重。适才在县城酒楼雅座跟陈辉鸣没谈拢。眼下正好借这个机会,在陈辉鸣的地盘上挑衅一下,不仅是出口气还能试探一二。 应浩转头往几人中衣着最显尊贵的男子看去,那是刚才被称为‘世子爷’的人。 第39章 应浩眼里还带着着探寻的意味,他当街纵马已经有违这位世子爷在乌什县立下的规矩。如今又在世子的地头胡乱抓人,看样子还是个有功名的书生,他要瞧瞧世子如何应对。 若是对方愿意忍下这口气,应浩心里舒坦,说不得后续还能为自家争取更大的好处。 乌什县的铜钱,品相可是相当不差..... 林郁盛目光在面前那人停留片刻,手脚几乎是一瞬间僵住。 儿子正陷困境,可眼前的人正是西北贤恭亲王的嫡子,早早被请封为世子的陈辉鸣。 此人放浪形骸,干的那一桩桩不着正行的事早已经是人尽皆知。 不知为何怎的出现在乌什县......乌什县...... 林郁盛一个激灵,乌什县年前新来的县令正是世子表舅。 因着这层特殊关系,老爷子在处理两个县有纠缠的公务时都让对方几分。 但柳头县说到底还是孟大将军说了算的地方,尽管是亲王也不得不各退一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信件也不能交了,既然这些人都来到乌什县,那柳头县的事定然已经知晓。自己要是去送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林郁盛脚步后退,示意族人先离开这里。大伙着急没用,他是林泽亲爹比谁都紧张。这事处理不好林氏一族怕是要遭大难。 这些权贵要弄死他们一百多人就跟玩一样。族人已经所剩不多,绝对不可以血脉尽断。 林泽发蒙的脑子已经回归理智,并且马上意识到天降横祸。形势紧急,由不得他多想。 林泽一骨碌起身,勉强正衣冠,在几人戏谑的目光中,林泽挺直背板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学生见过世子,各位贵人。” 林泽刚才隐约听见世子两个字,想必这里有个世子在。这么大的权贵竟然出现在乌什县,你说这里没大猫腻,谁信。 联想到城里见过的铜钱,林泽感觉事情很大,自己可能没办法全须全尾地脱身。 那死得也要有点价值。 在极短的时间里林泽想了很多很多。 “有趣。”世子陈辉鸣看了眼应浩,向前一步同对方站在一起,衬得旁边矮胖的身型更加清晰。 应浩自己来头不小,因此仍是神情自然,毫无瑟缩之意。应浩散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余光却在世子身上打转,要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看个仔细。 两人后面的随从、护卫却不敢往他们身边凑,扫视周遭人员,随时随刻呈现防御姿态。 林郁盛双手紧握,他们隔着不远的地方提心吊胆地观望。 林泽心里十分愤怒,面上仍旧恭敬有礼。情绪上头容易做错事,眼下正是如履薄冰之际。 “你们看他还挺能装,念书那些倔驴真是一模子出来的。不过我瞧着这 边念书的也没多少,这小子长得还挺俊俏。世子爷,我还得在这呆些时日,不如让我抓回去玩玩?”应浩心急,见陈辉鸣还没有动静就要走近把林泽扯过去,浇把火。 林泽听得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是那样林泽宁愿鱼死网破。 林泽正想从怀里掏出鱼雷,还有腰间的不锈钢水果刀,随时也能给这个狗日的来个狠的。 “哎,应公子,这个合本世子眼缘,你就别横刀夺爱了。”一把精巧的折扇在这只手上轻轻一点,随即便是传来世子那悠闲的腔调。 扇子落点正是男人骨节处。若是稍稍用力,对方身体便会因为巨痛飞快将手收回来。 当今国舅爷唯一的儿子应浩手上的动作一顿,紧了紧指节,缓缓收回。陈辉鸣展现强硬的一面,这里又是对方的地头,应浩只能暂时妥协。 应浩从鼻翼处看着林泽轻哼一声,随即笑出声,斜看林泽一眼,“好好跟着世子爷,有你享福的日子。” 林泽汗毛根根竖立,这一群都是什么玩意?而且他分不清这两人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两人莫名其妙停在这里拿自己开涮,林泽不相信人能这么无聊。 喜欢花天酒地就不会来乌什县这偏远的小地方。府城哪家花楼不比这里好玩得多? 但是林泽要做好最差的准备。他简单评估了一下对方的武力,光是围着他们的下人都不像普通家丁,反而像是练过招式的。鱼雷是个最后的大杀招,趁着人仰马翻时,他有很大机会脱身。只希望他爹那边能默契点赶紧先走。不然这一群人肯定是挨宰的份。 林郁盛不知道林泽的意思,他只用脑子简单想想就做出决定。让石头爹林郁勇带着村里人先走,顺便回去给老爷子说明情况做好后手准备。他和林郁生留在城里找机会救林泽。 世子往林泽身边靠近,两个体格健壮的护卫很有眼力劲地过来把林泽控制住。 在刹那间,林泽依靠自己的直觉做出按兵不动的决定。现在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他怎么的都要等林郁盛他们先离开,好歹也是亲人一场。 林泽心想不行真就意识躲进空间,那躯体......就这样吧,就当将恩情替原身还给家人。 冰凉的扇骨抵住林泽的下颌至喉间的地方,一道的声音响起,“要不要跟着本世子?” 林泽被逼得没办法,磕头求饶对这些脑子不对路的人有没有用,他不敢说。既然如此还不如留个铁骨铮铮的好名声给林氏一族。 日后他爹出仕,有这个故事的舆情在,加把火炒作一下,清流之家的人设立稳是一道很强的护身符。 第40章 “我辈读圣贤书,一为天地立心,二为生民立命,三为万世开太平。世子请不用问别的,在下悉听尊便。”林泽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原本抓紧林泽两臂的护卫嘴唇紧了紧,没往林泽脸上看,但不知何时松开些力道。 世子眸光闪了闪,很快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瞥见旁边脸色难看的国舅公子,随口对两个护卫道,“有点傲气,可惜没用。给我弄回别庄,把他那点硬骨头敲碎喂狗。” 第25章 被困 自救 林泽被护卫反捆着双手,一路往城外走去。走到某个岔路前,护卫又将他的眼睛绑上一条黑布。视力无法起作用,林泽只能将一切注意力放在耳朵上。 而这个举措反倒令林泽暂时心安了些。对方在某些事情上对他有所保留,意味着并不打算杀人灭口,至少他的命暂时无恙。 “世子爷,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兴致,荒郊野岭谈事更方便?”应浩在高高的马背上,目光在周围探查,跟在他后面的四位随从亦是保持警惕。 世子听不见似的摇着脑袋吟诵起诗句来,“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 “啪啪啪!”应浩吊儿郎当地鼓起掌来,“听不懂呐世子爷,我就是个粗人,肚子没几两墨水。哎哟,难怪您把那书呆子弄来,可不正是知己,哈哈哈——”,语气很是带着些男人那点子默契的暧昧。 “就说应大少是明白人,晚上正好赏月,你又听不懂,他们那些也是个木头桩子,没点情趣可不好玩。”世子轻笑一声,把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摇摇晃晃,懒散至极。 林泽听一路,只大致猜测这群人是有事情要谈的,其他真就一点有用的都找不出来。全程在瞎扯闲聊,这样的人要么是真没事干,要么就是藏得深,一直都在互相试探。 远远跟在后面的林郁盛、林郁生见他们走进一处山庄,附近有侍卫定时巡逻他们暂时找不到突破口。 “盛大哥,咱们怎么办?”林郁生蹲在灌木丛里将声音压得极低。 林郁盛胸腔好似有一团火要将他烧成灰烬。原以为父子俩稍微梳洗一番进城,表明读书人的身份也好让人忌惮一二。谁承想竟生出这般祸事,悔恨却晚矣。 “三弟,我们把这附近的情况探查一遍,等天黑找时机救人。实在不成明日一早我便递帖子去请县令朱大人出面周旋。”林郁盛咬牙道,那位朱大人跟他是同年中的举人,两人又是同乡,有一些情面在。 林郁生心头一颤,下意识抓紧手边的草根,“那、那行吗?” 现在局势如此混乱,这位朱大人能否可靠?别到时候把盛哥又搭进去。 而且这样的事,银钱不到位人家连瞧都不瞧你一眼。他们就算全族凑钱,不晓得够不够那人的胃口? 林郁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比林郁生更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暂时没别的法子,先这样办,救人要紧。” 原本自己和老爷子已经写好一封书信要将柳头县发生的事告知上官。如今看乌什县的情况,林郁盛已经不敢随便递信了。 他怕剩下的族人全被人一锅端了,扣在此地。毕竟边境线那边有大问题。 另一边,林泽本来打算学电视剧主角在空间里弄一个面包出来,在手上一边走一边扔面包屑,当做标记。 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电视剧太狗血,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呢。 别说撒点什么东西,他手腕多扭几下都得被人看见,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教他做人。 步行大概半个小时,林泽蒙着眼睛对时间的流逝很难把握,他只能通过体力消耗的情况进行推测。 等脚上走的地面明显变成平坦的砖块,林泽知道那个所谓的谈事情的地方到了。 “把他弄到我屋子,其他人.....站远一点,我和应大少在此处聊点有意思的,旁人不要打扰。”世子走到山庄花园里朝后面的手下吩咐道。 应浩环顾四周,除中间有一座凉亭皆是低矮的草和花簇,躲不了人,是个谈事的好地儿。“你们都站远点,等我和世子爷聊聊天。” 世子见他懂这些门道,省去一番口水,朝一位迎他们进来的老者说道,“给我们备好茶水。” “是,老奴这就去。”说完他分别朝两人躬身离开。 林泽被带到一个房间,护卫非常谨慎地将他绑在一张椅子上,眼睛上的黑布没解开,还把嘴巴用布巾塞住。 “你别乱动,我一直在屋里守着,若是生事吃亏的是你自己。”护卫低声警告道。 林泽赶紧点头,这是好人专门提醒他的。 然而这话也令林泽煎熬,电视剧又骗人。 他有空间都不敢拿刀子去割开麻绳,因为不知道护卫站哪个地方啊。要是刚好能看见他手上动作,不是自寻死路? 在椅子上做了十几分钟,林泽撑不住意识进入空间。他需要养精蓄锐,不然怎么抓住机会逃走。 在空间林泽是无法感觉外面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一具会呼吸的躯体。 在休息前,林泽先找出一把削铅笔那种小刀。不管怎么样,这个割麻绳方便。几样武器全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确保他能用很短的时间进空间并拿出去用。 日光消失,月亮悬枝头。 世子带着一身火气进屋,抬眼看见绑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林泽不由呵斥道,“他怎么在这?” 第41章 护卫不敢顶嘴,这是您吩咐弄这里的,只飞快连人带凳往外搬。 世子简直没眼看,这家 伙竟然睡得不省人事,读书人就是这副鬼样?还振振有词说得出那几句话? 想到这里,世子脑海里清晰得浮现他在街头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给我拿盆水泼醒他。”世子抬手制止,跨步走到太师椅前坐下冷冷道。 林泽一觉醒来,手机计时器清楚显示已经过去五个小时,这段时间的逃难给他累得睡死过去,别人是喝酒喝断片,他是累得睡断片…… 现在外面是晚上,不知道具体哪个时辰,林泽赶紧从空间出去。 一盆冷水直冲脑门,林泽一哆嗦呜呜呜地想说话,下意识要站起来却发现被束缚着,一点都动不了。 “把他嘴巴的布巾弄走。”吐出一口浊气,世子淡淡道。 林泽意识回归,下巴简直要脱臼,塞住的布被人抽出,一时间他嘴巴根本闭不起来。尴尬的事接连发生,口水遏制不住地往下流,他赶紧把头往上扬起来。 世子那一贯不为外物影响的心性,差点在林泽这破功,扭头去喝茶,眼不看为净。 林泽从骨骼错位的痛楚中缓过来,方才明白要命的事它可能要发生,这世子有小众爱好,他要以死明志吗? 办那档子事总不能留护卫在身边。他要怎么弄死这人,还是拿刀抵着他脖子,挟持人质离开? 没有一点应对经验,林泽只能想起电视剧里的场景。 第26章 用处 做账 明月高悬,促织夜鸣。 林泽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而自己处于绝对的下风,他需要按兵不动。 世子见他抿嘴不动,有心晾一晾林泽,便继续喝自己的茶。跟应浩谈了一个下午,虽说结果并没有预想那样好,但也算可以。 火气上来是因为手底下那两个负责账面的手下弄得乱七八糟。他自己也不大会做,几人在那屋里算半天还是不对。 压下一团烦躁,世子让他们先去吃点东西,培养个这样的心腹不容易,即使他把人弄死那帐也算出不来。 屋子里安静无声,只有细微的响动传来,林泽分得清那是有人喝水发出的。竟是个喜欢温水煮青蛙的人,要看他一点点崩溃吗? 林泽的牙齿越咬越紧,耳朵听见的每一丝动静都像是准备凌迟他的利刃,煎熬的时间中,每一秒都是如坐针毡。 茶杯落下,林泽听见前面的人衣物摩挲还有脚步声,这是起身往自己这边走?心脏在凶猛地鼓动,耳膜都要震碎了去,手心不断冒出细密的汗液,林泽艰难地咽下一道唾沫。 “你念过几年书?”世子站在林泽身前,一把将他眼睛上的黑布扯下,打量他,顺便思考某些念头的可行程度。 林泽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来,偏头往灯光暗处才睁开。没有时间观察所处环境,身边有个危险源,他不得不运转脑筋回应他的话,“十多年。” 世子眉头挑了挑,说话是带着气?连敬语都不说了。所幸他也不是爱抓这些繁文缛节的,最重要是能给他解决麻烦。 乌什县实在没几个读书人,一时之间他也不好弄个人来,世子问道,“能算账吗?” 林泽不由抬眼看他,一脸错愕。怎么突然就转向学术专业? “能!”林泽咽下唾沫,极其肯定道。 世子虽不大相信,但如今这边可用的人实在找不到。事情急,瞎猫碰死耗子,都试试吧。 世子招手将一名护卫喊来低声嘱咐两句。 世子重新在太师椅上落座,朝林泽淡淡道,“等会给你看页账目,若是算不出来,你知道后果。” 林泽见他不像在街上那时变态的样子,整个人都挺正常的。不由为自己捏把汗,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还好没做出什么把他往死里得罪的举动。 “学生知晓。”林泽颔首示意。 你要说干别的他还得犹豫一下,在公司九九六干了两年会计。他对这行可以说是非常痛恨,又不得不干,狗老板三千八买断他两年大好年华。 还得是考编,一朝上岸,远离苦海。 护卫很快就拿着一本账册进来。 世子翻开其中一页放在桌子上,又示意护卫将林泽手上的麻绳解开,只将他的双腿束缚保留。 林泽迫不及待要展现自己的用处,免得落入危险困境,一切都为了活着,他不甘心死在这里。 看这位世子好像情绪不高,林泽想着要是给人哄开心点,说不定能谈谈条件给他放了,“麻烦帮我一下。” 护卫秒懂,用目光请示主子。得到许可后将林泽连人带椅挪到桌旁,方便他能看账本。 林泽知道账本这东西属于高度机密的文件,他也害怕自己不小心发现点什么。用一只手压住本子,免得不注意就翻开别的页面。 这时代的账本跟现代的是有很大区别的。至少在看格式上林泽就得花时间捋清楚各行列的逻辑关系,然后将古代计数的字在脑子里转成一个个的现代数字。 “账目有些混乱。”约莫一刻钟(十五分钟),林泽将这页账目看完揉揉额角,目光一边在桌面上找笔墨。 世子一直闭目养神,听得这话终于睁开眼,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抬手喊来护卫,“给他。” 护卫点头,林泽得到一只小楷狼毫,在砚台上轻点沾墨,要改动时停住了手。 第42章 “还是烦请给我一张白纸吧,我将整理好的账目重新誊写,好与原来的比对,以防错漏。”林泽道。 这次护卫没有停顿,直接从桌面镇纸压着的地方拿出几张白纸给林泽。 林泽轻声谢过,一点一点按照原来的格式重新做调整。 现代会计都是用电脑干活,有些设定只适合有电脑辅助的情况下使用。现在全部人工计数,林泽需要根据实际做出相应变动,浪费了一张纸才成功做出一份令他相对满意的账目细则模板。 林泽将它画出一个个小格子,横竖两排不同参数。甚至有查检、校正信息来确保账目的准确性。 “世子爷,这本是细账,若您账目较多,建议用四本充当不同的作用。”后面具体的话林泽没说。打算后面找机会试探一下这个世子,能不能当做交换条件放他一马。 世子目光变得冷静锐利,原先散漫的神情变得严肃。在林泽脸上探寻一番,试图查证他说话的可靠性。 世子负手起身,拿起林泽写的那页笔墨还没干透的纸细细看去。而后又拿起原先的册子对比一番。视线落在林泽身上露出一丝畅快之意。 他是能看懂的,这账目同原先的对比一番确实大不同。这随意弄来的书呆子竟然真是个有用之才。让他沉郁的心情总算迎来一点宽慰,“嗯,还算有点用处。” 林泽顿觉眼前一亮,悬在头顶的大石块有缓缓落地的趋势。有用就意味着命还在,能谈谈条件。不经意扭扭腿和脚,林泽觉得这么明显的暗示,对方应该能理解。 手上已经自由,如果两脚也被解开,林泽自救起来成功率就大大提高了。 世子手里还拿着账本和纸,瞥了他一眼朝护卫道,“给他搜身,再解开绳。” 林泽弯腰给自己的腿捶捶,麻得站不起来,眼睛不时看着被护卫拿走的鱼雷和匕首。 斟酌一番,林泽还是开口道,“那个是家中敬重的长辈赠予,劳烦帮我看着些。” 护卫点头,表示会尊重他的意愿。 世子从账目上移开眼重新放回桌上,沉思许久,屈指轻扣,“你可愿留在本世子府上?” 见林泽脸色不对,随即又补充一句,“替我办事。” 第27章 账本 脱身 跟世子干?林泽毫不犹豫拒绝,现在皇帝年迈,朝堂局势瞬息万变。 皇帝那几个亲生儿子接连被立为太子,却短寿得很,如今就剩宗室亲王里挑。 对此林泽只想说,乾坤未定,你们都是黑马。 而且这个乌什县奇怪的地方太多。世子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偶然,加上那些可疑的铜钱。林泽直觉告诉他,当世子手下很危险。 思及此,林泽起身两手交合行礼,“世子爷,学生蒙您相救又得您提拔。然恕我无法答应。” “为何?”世子神情冷了些。眼神在林泽身上打转,莫不是因为自己有心用他,敢给自己脸色瞧。 “母亲在学生怀里病逝,临终前扔抓紧我的手......” 说到这里,林泽突然哽咽起来,话语变得断断续续, “全家日夜操劳,为我筹集科考 的盘缠,只望我早日中举.....” 话还没说完,林泽用袖子擦干眼泪,抬起下巴,红着眼眶一字一句道,“亡母遗命,除我身死,再多险阻,亦不改初心!” 这些话真假掺杂,就算世子查他,做背调,林泽也有办法圆回来。 孝大于天。 世子虽仍有怀疑,但这个事情眼前是无法达成想要的结果。这人有几分赤诚之心,又是个谨慎的性子,这才起了爱才的心思。 世子要收拢看中的能人,从来不会只用暴力手段,因为那种做法成不了大事,必须要把人心收服。 “那本世子忧心之事就无人能解了?”世子淡淡道。 原来是为做账的事。林泽脑子飞快转动琢磨出一个办法,“世子爷,我可将四种类型的账本分别出一份模板,您这有别的账房先生吗?我教会他们如今用新的账本记账,这样您的忧心之事便可解。” 这么办最妥当,林泽刚才看一页账目已经很紧张。再多看点,就算搭上林氏九族,这世子都得留他下来。 教方法给世子自己的人,这样不怕泄露某些秘密,林泽就当还人情给他。 世子轻笑一声,“看看两位先生吃饱没有,把人带过来。” 林泽听得这话,知晓自己的主意他已经接受,赶紧拿笔继续在白纸上做账本模板。他这么长时间困在这里,家里那边估计要急死。 林泽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就见两位岁数跟他爹差不多的中年人进来。高些的那个穿青衣,矮的穿褐色棉布,衣着样式普通但料子都是舒服的棉布。 他们先是朝世子拱手拜见,两个人四只眼睛望向林泽的时候有些惊讶,想必来之前护卫已经告知他们要做什么。 林泽起身见礼,跳过寒暄抓紧时间办事,“二位,我先跟你们讲解细账的模板。” 这么年轻的小子能有什么本事,让世子爷亲自待见?二人能跟世子办事,自然对他的决定不敢有异议。心里有意见,在世子跟前也不能表露出来。 二者点头,见没有椅子坐,一时踌躇不前。 林泽见状直接起身,将自己那把让出来,反正他坐得是够久了,又从茶几那边搬一张过来放好。 第43章 世子没说话只在太师椅上坐着,眼睛一直注视他们三人。 护卫脑子活泛,走到门外叮嘱几句,没多久就有人端进来一碟肉干、一壶酒、一盘糕点。 一开始两人都抱着怀疑的心态坐下,主要是世子爷在不敢轻举妄动。 林泽站一边拿着毛笔挨个讲解,好像当初入职第二年带新人走的流程。讲完一遍,又让两人自己尝试用模板做账。现在林泽是离职前的心态,赶紧交接好工作,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小哥,这个格子是何用来着?”青衣高个男人低头盯着某个地方,现在他已经改变对这个少年人的态度,虚心请教道。 林泽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验证这栏的数额是否准确,你看.....” 青衣男子面露恍然,与褐色棉布男子对视一眼继续学写账目。 后面有两种账本林泽刚才没来得及写模板,一边画一边跟两人说自己的思路。 经过前面的学习,两人对这个逻辑接受得很快。 世子又一杯酒下肚,屋里的蜡烛变得昏暗。护卫们自觉去剪烛芯,眼前的景物重新变得明亮。 “好了,你们已经将我的法子学会。”说话间林泽的嗓子很是沙哑,都不知道半夜几点,一直讲连口水都没碰过。 世子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见他们朝林泽拱手致谢,面上带着兴奋之色。 他缓缓开口道,“夜深了,两位先回去歇下,明日再照这法子试试。” 二人今夜白得人家不传之术,如此精妙的法子,日后他们便不愁自己在世子府上的地位。 林泽可谓是恩人,在他们的前程上起了重大的作用。 “爷,我们这就告退。” 等人离开,林泽难掩倦意,他自觉为此事已然尽力。若不是在空间里得到足够的休息,早已经坚持不下来,“世子可否送我离开,我阿爷阿奶定是急坏了。” 世子此刻看林泽已经有十分的惜才之意。他一直看着林泽是怎么教人的,自然知道这书生全无保留,真恨不得把所有看家本事都尽快教会二人。 是个极少见的纯良之人,他一时竟不好用手段留人,便扯开话题道,“你要去科考?” “是的,学生此行所愿是为考取举人功名。”林泽道,这是真话。在这里举人能入编当官为吏,要是能中进士,那更是前途无限。 总之,林泽势必要重新上岸。 世子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见林泽身型高大以为岁年不小。后面才晓得这是个十五的年轻人,如今又听他说是去考举人。 “你已中秀才?” “学生在去年中榜。” 这么年轻就中秀才是个科考的好苗子,要收拢这这小秀才估计得废点精力,世子眼下他手头有大事腰要办。想到这里,世子道,“我叫人送你,且等等。” 什么奇人能士,只要他成事了,全都得给自己效力。世子相当有自信。 林泽不敢忤逆他,怕惹人不快自己就不能顺顺当当离开,“多谢世子厚恩。” 第28章 第 28 章 全族汇合 在林泽即将脱困时, 别庄外面的林郁盛和林郁生在想法子救人。 “盛大哥,这狗洞太小,我身量小能挤进去。你在外头接应,我进去想法子救泽哥儿。”林郁生蹲在墙边草丛中朝林郁盛飞快道。 林郁盛是个很拎得清的人, 他不能为了儿子害另一个人陷入危险。轻拍林郁生肩膀, 林郁盛郑重道, “三弟,一切先保重自己,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泽哥儿那边...尽人事听天命。” 林郁生点头,转身往荒草掩盖住的狗洞钻去。凭着当捕头时跟着族长进出各类府院宅邸的经验。林郁生从狗洞钻进去后,硬生生当个石头等上大半个时辰, 看清楚四周情形才摸黑一点点往庄子中心去。 他十分清楚世子落住的山庄守卫定然比他以往去过的任何一家院舍都森严。救侄子很重要, 但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保命是头等重要的事。 行动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 林郁生便马上停止动作。支起耳朵, 全身戒备,以防万一。 林郁生一路走走停停, 不知怎的就到了马圈, 蹲在一处角落听见有走过, 屏住呼吸听外面动静。 “这么晚还用马?”一人提着半旧的灯笼有些纳闷道。 “咱兄弟赶紧去办事吧, 邓大人他们等着呢。”另一人催促道, 不想多说这个。 林郁生见四周不像是关人的, 山庄又大, 他不能再胡乱走。 听得两人对话,林郁生心里一直不太安定,荒山野岭, 大晚上还有什么急事?等两人牵着马离开后,林郁生原地踌躇片刻,决定在附近探寻一番。 ... 另一头的房间里林泽煎熬地等着世子的人回来。只要还在这里他就难免担心出现什么变故。 林泽余光前面书桌前,世子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写什么。 “爷,已经备好马匹。”出去的护卫携带着深夜的凉气重新回到屋里。 林泽顾不得矜持一下子站起来,唇角差点压不住,“那、学生这就向世子拜别。” 说完朝对方郑重鞠躬致意。 世子没抬头只轻轻挥手,埋头继续书写,不知哪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章盖上去。而后抬眼往林泽离开的方向瞥两下,好像在考虑什么。世子又从腰间拿出一枚小章在纸上又稳稳地按下去。 第44章 “叫葛叔过来。”世子用镇纸将这张东西压住。 “问主子安。”葛老伯进屋躬身见礼。 世子将那张纸装入一个信封交给葛老伯,低头在他耳边交代几句。 终于要获得自由的林泽随着护卫穿过一间间屋舍,心里惦记着事,等走远些,小步追上护卫,“大哥,我的东西能还给我吗 ?” “公子,您的东西都在这里,看看有没有错?”护卫点头,从怀里拿出用布巾包着的两样东西。 林泽挺感谢他,这么用心保管,“谢谢大哥,有机会一定还您一杯浊酒。” 护卫听他这小少年说出这带着江湖气的话,不由觉得好笑。 两人一直走到一处月亮门附近的回廊,林泽疑惑地看向前面停下来的脚步,刚才稍微松快的神色不由警惕起来。 “您请稍等,后院牵马的人还未来,您瞧那边便是咱们庄子的一个后门。”护卫大哥转身同林泽解释道。 不多时葛老伯带着一位小厮走来,那人手里环抱着一个包袱。只见林泽旁边的护卫朝他微微颔首招呼道,“葛老,有事情需要小子去做吗?” 葛老伯轻轻摇头,笑眯眯地看向林泽,“世子体谅小公子辛苦一晚上,让我拿些干粮给您带路上吃。” 林泽很意外,这也太厚待了,连忙朝世子那个方向躬身谢道,“世子今日相救之恩,学生时刻铭记于心,望君珍重,待来日相会,必要再报恩情!” 人前说些好话,做做面子工程,林泽张嘴就来。实在是现在政局混乱期,以后就算科举上岸,给谁打工还不一定。万一这个家伙有大气运加身,登上皇位,今天这事就能成为拉近关系的‘旧情’。 林泽跟着那名护卫穿过回廊和花园石径往一处侧门走去。 秋日夜间,山脚下的别庄静谧安然。层层院落只见盏盏明灭不定的灯火,偶尔有一片两片摇摇欲坠的秋叶随着夜间的凉风从树上脱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这宁静的夜。后门两个骑着快马的人在门口守卫的帮助下飞快下马,由一名山庄里熟路的小厮在前头带路,顺着长廊狂奔。 他们恰好跟林泽几人撞见,小厮率先看见面前的葛老伯和护卫,随即猛地停下脚步,“葛老、邓大人!” 后面两人见状连忙跟着行礼,脸上却满是焦急。 葛老伯沉声道,“何事惊慌?” 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走向前小心在葛老伯耳边低语几个字。 林泽为避嫌,自觉往后退上好几步,人家摆明说私密话,他怕自己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葛老伯眼底闪过骇然,连忙挥手让他们走,老脸重新换上得体的微笑,“小公子,老奴有些事要先去办,不能陪您,望见谅。” 林泽一听,已经意识到那两人说的肯定是什么大事,赶紧回到,“您忙,我自个儿走就成。” “邓大人,劳烦跟老奴一块走一趟。”葛老伯朝林泽旁边的护卫说一句,有些浑浊的眼再次看向后面跟他来的小厮道,“你等后院牵马来,送公子出府。” 邓护卫二话不说朝林泽抱拳示意,跟着葛老伯脚步匆匆往主院那边去。 身边就剩一个小厮,林泽稍微放松一些,挨着回廊的长凳坐下。眼睛小心地四处看,直到某一刻和另一双眼睛对视上—— 瞬间瞪大。 林郁生也没想到躲在假山后刚刚探出一点点头,就和心心念念的侄子对上眼。 简直是喜从天降! “公子,怎么了?”小厮正背着林郁生的方向站着,见林泽吃惊的模样,不由发问道。 林泽不自然地站起身手指飞快往另一个地方指去,“那是牵马的人来了吗?” 小厮望过去,含笑客气道,“像是,您眼神真好。我晚上看东西不大清楚,倒没注意。” “那小哥您可以吃些猪肝或许有用。”林泽稳下心神,趁机转移他的注意力,推测他可能缺少维生素a。在这年头物资贫乏,像林家村人很多都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 小厮心中一喜,他如今跟世子爷,买猪肝的银钱是有的,随口感慨一句,“谢谢公子,念书可真好。” 林泽清咳两声,现在他出去不成问题但三叔怎么出去? 小门那里有守卫,即使他想办法把这个小厮弄走依旧是无法带另一个人离开。得跟三叔透露自己要走的信息,好让他及时撤走。 “今日有幸在世子爷的别庄走一遭,是书本没有的奇遇。我走后定会时时惦记世子搭救之恩。”说这话时林泽眼睛看向假山旁边,声音没压低,相信他三叔能听见。 林郁生当然听见,他还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此在林泽说完后,他就转身小心往回走。既然侄子已经脱身,他也得赶紧离开才是。 林郁生轻车熟路地按原来的路线返回。越走越觉得不妙,深更半夜,世子别庄上走动的人竟愈发多,怪异背后必有大事。他不敢轻心,比来时走得更谨慎。 在林郁生返回时,林泽随着小厮终于来到门口,身边有两匹高大健硕的马,但他有点尴尬地停在原地。 第45章 刚欲上马背的小厮回头看他,不解道,“公子,不走吗?” 林泽......他以为带车厢呢...等大半天,原来是骑马背。 “我并不曾学过骑马。”老爷子只教了赶车,这和骑马是两回事。 林泽很想说他走出去就行了,既然三叔混进来,他爹或是他爷肯定在附近。 “即然如此,我与您共乘吧。”小厮思索片刻建议道。 林泽连忙摆手,露出书生惯有的率性道,“我瞧这路并不难走,顺着小道往外一直进官道,我还是自个去吧,就不劳烦你们。” 说完,林泽背着包袱蹭蹭蹭小跑出去,给人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小厮追到一段路,两边护卫都已经知道林泽要出去并没有拦人,“您拿个灯笼啊——” 林泽刹住脚,折返回来,“谢谢。” 小厮将一个灯笼给他,送到门口,等他走远才回去。 两边护卫头一次见世子府上的客人大半夜走,还是这样的方式,不免好奇地望向那道背影。而在众人一点没察觉时,两道黑影从世子山庄一处出来,不远不近地吊在林泽后面。 夜晚的山路比别庄更加静谧。林泽一个人提着灯笼顺着小路走。他甚至还从包袱里掏出两块糕点,心里还挺乐呵,世子吃的东西果然精致。 林泽来的时候没有看路,不过晚上黑漆漆也分不清。毕竟那时被绑架,更多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就算没有蒙住眼睛,他也分不出太多心神记路线。 前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林泽吓了一大跳。刚从虎口逃生,林泽真怕出点什么差头,实在是经不起波折了。 丛林里面的动物吱呀叫一声,转眼又消失不见。 林泽抽出自己那把失而复得的匕首,龇牙咧嘴小跑一路,累得要喘不上气才停下来。 林子里还有另一群人拖家带口沉默前行。他们目光四处搜寻,满脸倦意,仍坚持托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 “族长!——前头有亮光!”石头爹林郁强举着火把的手猛地往前一扬。 这话好像一道惊雷,将全队人麻木的眼睛里都注入一道光。 林老爷子杵着长枪的手一抖,好在林沐眼疾手快一把向前扶住,才没摔倒。他少有地急切,步履蹒跚着要向前靠近一点,却看不见林郁勇口中的亮光。 林泽远远看见前路有火光,怕是什么盗匪,赶紧熄灭灯笼往灌木丛里躲去。 简直是灾难,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林泽飞快进空间把灯笼丢一边,一手鱼雷一手打火机。鱼雷上面最外层包着的保鲜膜都被林泽把引线那里撕开一个小口,只等着一点火就扔出去。 林泽眼露凶光,正逢乱世,夜间遇到盗匪可能性确实不少。自己单枪匹马肯定不能往前冲,必须用鱼雷把人撂倒几个趁机脱身。 林郁强和三叔公的三儿子林郁石两人举着火把一路小心探过来。村里大部队在后头等着,老老少少近乎累瘫, 自从城里的人回来后全都吓得噤若寒蝉。 白日里在城外一点一点熬着等下去,太阳落山仍没有任何动静,小少爷不见举人老爷也没有回来,每个人都忐忑不安。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族长站起来,哑着嗓子道,“我们家去寻泽哥儿,要来的便跟上,不愿的我能明白,都是血肉之躯。” 大伙早就从去城里的人口中得知事情真相,世道如此之乱。林泽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他是出于好心帮大伙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同族血脉,若不抱团只会落得断绝香火的下场,这是祖祖辈辈传来下的信念。 没有人说话,大家默默收拾东西,抬起车把手,眼睛看向族长那,每个人的回答都写在行动上。 灌木丛中的林泽透过枝叶的缝隙,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火光越来越近。直到两张熟悉的脸在火光下清晰映入他的视野里。 “叔!——”林泽眼眶瞬间湿润。 跟林家人分开这大半天,他竟然产生某种强烈的归属感。林泽三两下从灌木里蹦起来,手脚都想使劲往外走,迫切地要感受那股熟悉的气息。 “泽哥儿!”林郁强、林郁石同时看过去,见他手脚结全。一人一只胳膊把人抓紧,随即马上朝后面的人大声喊道,“族长!——泽哥儿!是泽哥儿!——” 然后就是一群人打鸡血似的,老胳膊老腿也走得飞快。脸上一扫沉郁的神色,满面春风,不晓得还以为是在迎亲呢。 林泽左右两边手臂被两位族叔拉着往大部队奔去,相见时竟都忍不住两眼潮湿。 老太太一个劲拉着林泽的手,不停摩挲他的后背,眼泪止也止不住,“我的儿,受苦了,受苦了......” 林沐抱住林泽嚎啕大哭,“大哥!大哥!” 林老爷子借着火光,眼睛一直在林泽身上打转,想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双手颤抖着,抬都抬不起来。 每个人都沉浸在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中。 第46章 林泽深呼吸,稳定一下情绪,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他把林沐安抚好,让她陪着老太太。自己向前去,视线同老爷子的对上,两人悄无声息挨近在一块。 远远看去,好似爷孙两在问候安抚。 “爷,我怕有人跟上来,爹和三叔在后头,咱们得先走。”林泽低声道。 要是世子的人一直盯着他,那跟林郁生和他爹在盯梢的人眼皮子底下汇合。可就被人怀疑林郁生两人可能混进世子别庄或是在附近窥探。 林老爷子借着众人的掩护往山庄那边飞快扫一眼,心里某块石头还不能落下,不过至少知道林郁盛那边尚且安全。 思及此他招手同带头的几人小声叮嘱,“先走,盛哥儿他们会跟上来,咱们当不知道还有其他人。” 大伙明了,各家纷纷调转板车方向,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一刻钟不到,林泽已经站在官道上,原来他刚才已经快走出来了。 在众人后面的林子里,林郁盛、林郁生两人一动不动潜伏着。看着在全族安全离开后,也没有动弹半点。一直到另外的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往山庄去。 那两人手里拎着一个有些破损的灯笼,外头的纸有一块在空中飘荡着,特别明显,是林泽刚才丢在路边的。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直到完全确认没人盯着,林郁盛才低声道,“生弟他们走了,咱们快些跟上老爷子。” 林郁生脸上仍有些惊惧之意,他从山庄出来时隐约听见一些令人胆寒的话。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能全须全尾从世子的别庄进去又出来。 一切皆因为那山庄发生了变故,使得守卫一时紧缺给了他这一线生机。而从狗洞出来后,两人悄悄往回走,打算慢慢找到林泽汇合。 谁曾想远远听见林泽大叫一声,两人正要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猛地发现附近有人影攒动,他们霎时停住身子隐藏在原地,一直没有动过。 林郁生点点头,两人冒着腰摸黑着一点点往外走。 一路上仍不敢松懈半点,两人回到最开始歇脚的地方出现方才停下脚步。 此时天上的圆月已经靠近另一边,意味着丑时快要过去。 “大家都睡了。”林郁生借着林间的月光,目光扫过地上四处歪躺的众人,小声同林郁盛道。 林郁生说完便轻手轻脚去自家人那边,一个不少地挨着,老人孩子媳妇都睡了,他打心底涌上一股满足。 从可怕的世子别庄走一遭,林郁生如今只盼着家里别再有损失。 “我去瞧瞧泽哥儿。”林郁盛找一圈,终于看到歪靠在板车边睡得正香的林泽。 蹲在林泽身旁,林郁盛很细致地查看了几遍。从外表看并不曾受到严刑酷打,林郁盛略略安心些。 在家里板车旁寻了个空位置,林郁盛歪靠着,没一会就睡死过去。 林泽一睁眼,发现身边肩膀处传来异常的负担。 “爹!”林泽感觉有股冲天的气浪冲脚底唰的一下冲到脑门,他边笑边哭,“爷!奶!” 老爷子两人年岁大了,一时没醒过来。倒是村里有几个被他的声音吵醒,但是很快又迷糊过去。 林郁盛睁开眼,他是个内敛的,即使感情激荡得溢出来,仍坚持礼教那一套行事,并没有给儿子一个拥抱。 林郁盛目光紧紧将他锁住,许久才问到,“可还好?” 林泽看见林郁盛温和的目光下,那张清瘦的脸有好几道树枝划伤的血迹。凌乱的头发上沾满各种草屑枯叶,身上整齐干净的衣衫变得又脏又破。许多划烂的地方能看见底下鲜红的血肉。 林泽眼圈一酸,重重抱住他爹,填满心脏的感动令他情绪难以自控,“爹.....” 林郁盛心头一颤,眼底沁着浓浓的忧心。昨晚回到这里见大伙都四仰八叉地睡得没个正行。 和林郁生两人对视间,无奈一笑就跟着就躺下去闭眼。 此刻与林泽说话,那股深埋的痛苦之意,重新来凌迟他。一想起林泽被带走时的情形,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多想,“他们、他们可有让你...受罪?” “不曾,儿子就是想你们!”林泽一把抹去眼泪,收起嘤嘤婴,一骨碌爬起来站直身体,把手臂衣服撸起来给他看。 黄花大闺男一个,他爹可别瞎操心。 林郁盛见他那股精气神确实如往日一般,灵气依旧。胸口一直堵着的大石块终于消失,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两下,老怀甚慰,“好儿子。” 这会子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来。瞧见最后的两人已经顺顺当当地回来,连周寡妇都忍不住咧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太令人高兴,他们林家村大难之下全族一个不少地回来,真真是太不容易! 那可是世子呐,比县令大老爷高出不知多少的皇亲贵胄。要弄死他们这些种地的可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见三叔林郁生那边也是全家围着将他好一顿稀罕,把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弄得怪不好意思。 第47章 林泽三步作两走过去,林郁盛林老爷子站一边看着。 “泽哥儿,你可好?”林郁生余光瞧见大侄子走来,含笑关心道。 两人从山庄那险境中默契对视,如今再相见心中涌出许多感慨。 三叔公家的人见林泽过来以为有事说,便让出位置同时还顺便拉住林泽关心一番。 “噗通!”林泽对着林郁生直直跪下,郑重磕三个头,“三叔,林泽谢过您昨日舍身相救之恩!” 林泽是真的感谢他冒这样大的风险偷溜进世子别庄。以那世子的阴险腹黑程度,林郁生若是被抓住, 真是想死都难。 而看他这突然动作吓得在场的人都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连着旁边同族的人都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跪。 等听完林泽后面那句话,又觉得这孩子真是......重情义。林郁生没白忙活,日后族长家再发迹,定是不忘继续拉拔他家。 这么一想,也是值得。 大伙潜意识都坚持“男儿膝下有黄金”。除特定的场合,向一个人下跪是极为严重的事。 林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这份情,便不只是说说而已。 大伙眼里顿时冒出艳羡的光。 反倒是林郁盛、林老爷子是知晓内情的,他们对林泽的行为表示了默许。 虽说他们家对林郁生有大恩,但那不是属于林泽的。 少年人懂得感恩,他们很欣慰。在艰难时要尽可能拉拢住人心。欠别人恩情,何尝不是一种加深关系的法子? 回过神来的三叔公连忙要扶起林泽,其余人更是手忙脚乱的,连着林郁生都急了。 “泽哥儿,赶紧起来,这是干什么?你三叔跟你爹一块去的,怎的跪我作甚?” 说完林郁生有些为难地看向林郁盛和老爷子,见两人朝他微笑,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暖意。 一直受族长家的照拂,连着他爹能坐稳林家村村长的位也有也有这一层关系在。昨日事情急,他进去后其实已经隐隐后悔。 谁不怕死? 更何况他这种在县衙干捕头这一行的,更清楚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有多狠毒。 想想就不寒而栗。 因此对林泽这样庄重的致谢,心里感觉不好意思。说句实话,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林郁生两手将他扶起,望着少年人稚嫩的脸庞,“泽哥儿好好念书,咱们林家有你和你爹定然不会差。” 人情都放他手里了,自然不会推回去,两家如今各种利益相关,定会愈发亲厚。 “咱赶紧走,这地方再也不来。”三叔公回头往城门望去,低哼一声转移话题,朝大伙喊道。 “走走走......”众人纷纷回头继续忙活,虽睡得不多,但一大早的精神风貌很是不错。 全族拧成一股绳的状态实在让人充满希望。连平日有些仇怨的人家,在瞧着对方东西掉地上时都能面无表情地帮着捡一下。 受伤的人因为看过大夫,除了特别严重的两三个不能跟在板车旁走。其余的都能跟走一段,再上板车歇一歇。 出门在外个人卫生几乎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即使是屎尿的大问题都只能在附近抓紧时间解决。其实因为逃难辛苦,很多人是拉不出来的,或许等身体再适应几日会有所好转。 一缕缕细微的阳光倾撒在大地上,林子里树影婆娑,晨风拂过,草木晃动摇曳。 乌什县城官道上,从各个村庄、底下小镇进城的人裹挟着清凉的山间湿气缓缓而来。 林泽他们车上载着满满的行李沿着乌什县的官道,与大多前行的人相反而走。 大伙是一边走着吃干粮一边轮流推车。林泽坐在跟跟他爹坐板车,他家的马车拉的东西不算重,家里人比较少,还能挤上两个人。 “奶,你和爷上来吧,我下去走走。”林泽两手按住车板就要跳下来。 老太太马上就给他一个严肃的神情,“你躺着睡一觉,再换你爹。” 老两口心疼父子俩昨日奔波劳累。 林泽无法,他刚刚还想看看世子给他的包袱除了吃的还有什么呢。 昨晚可是实实在在哭了一顿穷,若是连银子都不舍得赞助一点,真是叫他失望。 老太太盯着,林泽不好辜负她的好意。 早上天气不大热,林泽披上一件外衫,靠着软软的行李卷,两边都有家伙什抵着,马车晃晃悠悠,闭上眼很快就能睡着。 等林泽醒来,发现大伙各家三三两两坐在官道外的松树林底下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大约是中午时分,他竟然睡了一个上午。 “老十两口子和郁强两口子去附近庄子里打听一下,咱们可还有别的小路能绕过前头的驿站。”林泽去找他爷时便听见这话。 两对夫妻后头都背着一个背篓,好似去走亲戚的,听见族长的话便都点点头。 “你们当心些,若他们不好说话便先回来。”老爷子叮嘱道。 第48章 “族长,那我们家两个娃崽子便托大伙帮忙照看一二。”林郁强把一儿一女招过来。 石头牵着妹妹杏花的手,目光坚定地向他爹保证,“我肯定带好杏花。” 石头娘笑了笑,四人便顺着小路往附近的庄子寻去。 林泽没听前因,过去同他爷挨着坐。马车阴凉处,他爹躺在破草席上,睡得香甜。 还有好些人,特别是一直拉车出力气的男人,东倒西歪地在这块平地上歇着。 妇人和半大的娃们有些在补鞋子补衣裳,有的在编草鞋,总之活计多得很。 “爷,怎的要去打听小路?官道不能走吗?”林泽小声问道。 三叔公背靠着板车,前头小孙儿林江和小孙女林兰在给牛喂水。 听得他的话,替族长大哥回道,“前头驿站不让随便过,得有通行文书,就是你们进城打听到的那玩意。” “我爹有功名也不成吗?”林泽不解。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爹是能走。可这一大村人,总不能都是去科考吧? 他们之前跟齐老先生打听到一个弄来通行文书的法子,就是去乌什县那个叫凝华楼的去买。但是昨天发生那么惊险的事,大家哪里还敢再进乌什县。 三叔公和老爷子见他已经想到这个点便不再解释。 “步步难......”五叔公手里拿着一块饼子掰下一块给林泽,嘴里念叨着。 林泽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摇摇头,看着饼子嗓子就难受,想起世子给的那些可口的点心,“我在世子府得了些点心,给几位叔爷一块尝尝。” 听他说起这事,几人都挺好奇当时发生什么事。怎的林泽这一进一出好像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反而林郁盛、林郁生特别狼狈。 林泽将包袱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五叔公手里的饼子往怀里塞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林泽地动作,“咦,还真有点心。” “咱们都尝尝。”林泽把油纸包打开,他自己吃了一小部分,剩下有些被他弄碎,完整的还剩十来块。 想了想,每家分一块得了。 那天晚上大伙拖家带口来找他,林泽现在想起来都挺感动。说完就先把其中一块给离得最近的石头兄妹俩。 “爷......” 老爷子摆手,让林泽先别说,他得弄明白这些事,早上没机会现下可不正好,“世子怎的给你这些?” 林泽便把做账的事跟老爷子几人大致说了一下,“爷,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挺神,在要命的关键时候脑子特别灵光,一下子就想到法子。” 林泽最后两手合十,往老家的方向拜了拜,“谢谢祖宗保佑。” 不是林泽想自夸、搞迷信,而是原身根本没弄过账本。如何解释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只能往这个方向扯,稍微能让人接受。 几位叔公对林泽这个说法接受相当快。在他们眼里,族里最年轻的秀才,可不是脑瓜子顶顶好的,能做账算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林老爷子有些疑虑,他是知道账本这种东西,要简单也有,要难的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有就有。特别是世子手下专门做账的先生都不行的情况下。 让林泽这个从未接触过账目的小子来,还能得到世子的 赏识,那证明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林泽见他爷不太信,有点头大,暂时没有办法只能转移话题,“爷,咱再瞧瞧还有什么。” 说完便继续打开一个锦袋,刚上手林泽已经猜到是什么。 “哎哟,官银,瞧瞧多重?!”八叔公眼神好,一下子就看见银子上印着的字。 他老人家这把岁数都没怎的摸过官银,平日里能见着的都是碎银子。 林泽也挺意外,他以为是碎银或是银裸子就很够意思。官银在使用时,同样重量能换到更多的东西,因为它的纯度比一般的银子高。基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有这东西的人家大都存起来,留给后代或是当做以防万一的保底。 林泽转一圈,看见底部有个十两的字样,“十两一个。” “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福气不就来了,大哥你说是吧?”就是活到这把岁数的三位叔公都忍不住露出羡慕之意。 林泽手里可是整整五个呢。 林泽笑着把其中一个塞给三叔公。他对银钱这块从来不小气,帮过他的,总不能只给人画饼。 想起这里他发现一个令其哭笑不得的事,好像一直以来,大伙都是自己给自己画饼吃,盼着他们父子俩日后有出息。 因为自己三代人都没有太多希望摆脱农户的身份,只能抓紧一切机会往上。种田耕地的日子实在不稳妥,风调雨顺、皇帝恩泽的年岁方才勉强混个饱。 “可别,我家绝不能拿这个,就算我家老大不进去,你自个都能顺顺当当出来。”三叔公脸色一变,语气十分坚决, “泽哥儿,那世子给你当科考盘缠的,我们同他的心是一样,你别弄这些,赶紧收好。大哥,你也是,光在这看,娃儿小,还不懂这些,你得说句话。”三叔公又道 第49章 五叔公和八叔公没说话,这事是林泽他们两家的,劝哪边都不好。 林老爷子拍拍林泽的手臂,示意他把银子收好,“底下好像还有个袋子。” “?”林泽拿起来,之前没注意,这袋子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又轻又薄。 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竟然是一个折叠起来的信封。上面却是什么字都没有,若不是专门装在锦袋里,看起来就像是不小心混在里面的。 林泽同几人对视一眼方才小心撕开信封,好像是一张纸。 “嗯?”林泽打开纸面,竟然是一份涵盖西北三府的通行文书。 众人见林泽脸色怪异,连忙凑过来,顾不得身份的矜持。一字一字看完这份文书,眼底皆露出不可思议的光。 “这!这是那通行文书?”老爷子指尖碰到那页薄薄的纸,很快又收回去。 他看着林泽的眼神都不同了,这孙儿是怎样的天分,才让那位世子爷这般看重。难不成这些年他们都老眼昏花没察觉?做账目,至少算学一道上不能差。许是平日里只顾着关心孙儿的科考,没发现他别的本事? “嘶!——”抽气声接连起伏,弄得村里没躺下闭眼睡的几人,都忍不住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知晓面前这玩意就是他们最想要的那份通行文书后,又多几道同样的吸气声。 林泽没管别的,他大致猜到世子想干什么。世子爷亲笔写的呢,西北一带还有哪个关卡他们不能过。某些时候,还能狐假虎威借一借势。 这是纸吗?这明明是大伙的护身符啊。 林泽小心翼翼把纸张收好,重新放回信封,装进锦袋。想想还觉得不够保险,朝他爷问道,“咱们再找块油布包一包吧,阿爷,我怕沾水会坏。” 啥也不说,几个老头子一骨碌起来,手忙脚乱就去找油纸。 弄得那头忙活的妇女们忍不住念叨两句,“屁股着火啊~” 还没等林泽把一层一层包好的信纸收起来,那边去探路的四人慌乱地跑回来。 大伙连忙迎上去,连声将底下睡着的人喊醒,妇女、娃儿们一把抄起之前做的木枪,气势汹汹地接人。 “族长,我们去最近的庄子问路,还没进村就发现有穿着县衙官服的人在抓男丁,我们摸近听了一会,像是县里发公文,每户必须出一男丁去服役。”林郁石喘着粗气急急说道。 林郁强补充,“官府直接去庄子里抓,我瞧着根本不像是提前通知的,反倒是怕人跑,突然去的。” 两位妇女一个是屠户家的闺女,一个是能进山打猎的。选中她们便是因为胆子够大,此时都被那抓人的场面吓得脸色发白。 村里哭声震天,那些听到风声逃跑的人被衙役们抓住,便是一阵毒打,连着要拦路的家人也被拳打脚踢。 他们甚至在村口看见几个老人家去抓着衙役的裤脚求情,却被凶狠地一脚踹开,有些个当场便吐血昏过去,不知生死。 “快快快,咱们有通行文书了,先离开这。”林老爷子挥手,带头往回走。 大伙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的好事,文书怎么突然有的,那不重要,赶紧走才是。 这里离庄子不远,怕那些丧心病狂的把他们家里的男丁都带走,那真是没地儿哭。 经过这些天的逃难,每人都适应了这种突然出发的快节奏。 家伙什少的便给多的人家搭把手,你提醒我一句漏拿东西,我指点你一句该怎么放更省位置。 林老爷子赶车,老太太坐一块,林泽林沐跟着林郁盛跟车走。为避免到驿站关卡处被人误会,大家都将武器放好,并没有明晃晃地拿在手里。 “这文书你在世子那弄来的?”林郁盛脑子转了转,便猜出一些东西,但仍有想不通的地方。 林泽点头,把那些话又说一遍。 林郁盛不仅没有笑意,反而眉头紧锁,因为他与林郁生知道另外一些东西。 第29章 第 29 章 文书隐患 林泽瞧见他爹脸色不对, 心里一突,难道他在什么地方被别人摆了一道?不由忐忑地试探问道,“爹,哪里不对劲吗?” 林郁盛四指握拳, 大拇指在食指上摩挲, 没有回答林泽的话。 林郁盛垂眸沉思片刻抬头往四处瞧, 心里大致有个想法方才朝林泽道,“你那文书拿给我看一看。” 林泽二话不说边走边从随身背的包袱里一层一层打开, 有种俄罗斯套娃的恍惚感。 林郁盛小心接过,细细看上头的字,一行一行,越到后面脸色越难看, “你看着世子写的吗?这个章是不是他亲自盖的?” 林泽摇头, 他不确定这事。当时没注意到世子写这份文书,那种情况下他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那个别庄, 一秒都不想多待。 林泽凑过去往他爹指的地方看, 那个底下的小章只有两个字,嘴里小声念出来, “知明。” 林郁盛在林泽脸上端详, 直到他神色不安地四处乱看、皱眉挠头, 出言道“没事, 咱们弄明白别人到底有何意图罢了。” 第50章 林郁盛拍了拍他的后背, 随即仰头对马车上老爷子道, “爹, 有个事跟您商量一二。沐姐儿上去跟你奶坐车。” 林泽正想问谁来驾车?就看见老爷子同老太太叮嘱两句,把马车往边上停一停。 林沐坐上板车后,老太太两手抓着缰绳往马背上甩了甩, 车轮咕噜咕噜往前走…… “把你三叔喊来。”林郁盛对林泽道,他自己去扶老爷子。 林泽知道世子给的通行文书可能有问题,应该和那个印章有关系。但他的阅历比不上他爹的,看不出里面的门道。 林老爷子示意回头往他这看的大伙没事继续走,转头对林郁盛道,“有什么急事?” 林郁盛看着老爷子,这事他连几位族叔都不说,只喊老三林郁生来,因他是知情人,没法瞒着。 “族长,盛大哥。”林郁生疾步跑来,身材瘦小的他经过这几日 的奔波,眼底一圈乌青,人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林郁盛见人到齐,“边走边说。” “爹,那文书的章你知道除了县衙的,还有一个小的?”林郁盛示意林泽把信封再拿出来。 对于县衙的公章怎么在世子手上这个事林郁盛不意外。得知某些事后,如今看来,朱县令能到乌什县上任,定是贤恭王府的手笔。 林老爷子疑惑地重新看林郁盛所说的小印章,反复盯着那两个字,实在不明白,“这是?” 林郁盛沉声道,“世子的私印,知明是他的表字。” 此话一出,林泽顿时冒出冷汗。一份通行文书为什么要盖自己的私印。要知道这年头,关系相当熟络的人才会互喊表字。 他跟世子只在昨天见过一次。 “若咱们用这份文书过关,岂不是被外人偏见这个私印?那万一、万一那位真的是要干…咱们会不会被…”造反两个字,林泽没说出来。 有私印作证,要是世子真的在造反。成功了,那当没事发生。要是失败,他们全族都有可能被清算杀头。 他以为最多那天晚上被人盯着,没想到还有这出。这个护身符还是一道要命的符咒。 林泽苦笑,果然没有白来的好事。 林郁生听得额角冒汗,他下意识看向林郁盛喃喃道,“盛大哥,那位……所图何事?” 他那天晚上出来时藏在角落中,等附近的动静过去,没想到意外听到一些零碎的话从屋檐下的游廊传来。当时把他吓得脸色苍白,后来实在害怕便将其告诉了林郁盛。 林泽和老爷子同时看向两人,没成想他俩还藏着大事一直没说。 村里好些人发现他们这边挨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伙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往那来回看。 “牛娃子爹,你说族长他们能说啥呢?怎的连三位族叔都不让听?”和牛娃子家走得最近的德子叔小声问道。 牛娃子爹拉着脸,他父子俩推个板车已经很累,不想跟德子叔说话。 反正现下是必定跟着族里一块走的,牛娃子爹便随口敷衍道,“哪个晓得,反正有事轮不上咱们操心。” “也是这么回事。”德子叔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牛娃子爹不爱说话,他只好提溜调整肩膀的担子一晃一晃地继续走。 “那位……”林郁盛结合自己所知的一切信息,在看到林泽手上的文书后彻底证实一个猜测,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怕是要改天换地。” 此话一出,林泽脑子嗡嗡作响。 竟然真的是造反! 这文书成了个不定时炸弹! 林泽从头再捋一回,世子怕是猜出自己见过县城里的铜钱。结合一些蛛丝马迹,可能会知道乌什县有铜矿的事。 世子这几个月能把钱币大量流通出来,还敢让各方商队运输所需物资过来买卖,必定有所依仗。 林泽只能说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是真的胆大心细。这也证明京城那头乱成什么样,才无暇顾及这等大事。 甚至于怀疑柳头县被蛮夷破城,孟大将军受伤昏迷的事都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乱世之象已经很明显。 老爷子反而最快冷静下来,他先是瞥见神情恍惚的林郁生,一把抓紧他的手臂,随即看向前方远远已经能看见模样的关卡沉声道,“前头那个关卡咱们是肯定要用文书过去的,这里是他们家的地盘,乌什县附近什么事都瞒不过那边。只后面那些,必不能随便拿出来,以防以后那位出事咱们全都要被牵连。咱们家不沾任何人,记住,林氏一族祖上因何流放至此?这个教训不能忘。” 林郁盛点头,他此前的打算和老爷子如今的话大体是相同的,冷静地同几人继续说道“若那位成事,咱们还好说。若是不成这文书便是灭族的铁证。上头可是那位亲笔的字迹,还有私章。切记这事决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我等歇脚时,便重新写一份文书,以防大伙漏出去风声时好拿出来顶一顶。” 林泽听完已经没有什么能说的,古人的心眼子都漏筛一样,文书确实有用,某些时候保命也是真的。 第51章 林郁生有许多想不通,但他见族长三人已经有法子应对,便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往肚子里放放。一如在县衙里当差时,天大的事老爷子都能先顶在前头,他们只管听指挥便是。这一次,定是如往日那般逢凶化吉。 乌什县往东走,第一道驿站名为龙云山驿站。离着约莫三丈远(十米左右)处设立关卡,如男人大腿粗的削尖了一头的木栅栏将官道截断。 四个穿统一服饰的高大男人通行的两边检查,无人敢生事端。因为你不知晓后头驿站院落里还有多少人在。 在林泽他们到来前,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过去,本地进城,持着路引可放行,而外地客商便需要通行文书方可过去。 为避免暴露林家村更多信息,林郁盛站在队伍后头,身上衣衫不整又有好些破烂,脸上还被他涂抹上一层灰尘泥土。 林郁生同样如此,这是怕世子的眼线注意到这两个夜探过山庄的人。 “赶紧走,下一个!”络腮胡男人一挥手,极为不耐烦地喝道。 林老爷子赶紧往前走,双手递上文书。同时另一边的林泽带着笑脸客客气气给四人都塞了一个小钱袋,每个十文钱。 那几人见状,脸上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些。络腮胡男人瞥了一眼林泽和林老爷子,低头看文书,“过去吧。” 林泽一直有注意看他的表情,这人眼睛从放在纸上到离开的时间。跟上一队人过去时差不多,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难道是看不出这份文书的特别之处? 虽说表面上好像这么一回事,但林泽可不敢对世子掉以轻心。 老爷子连声道谢,将文书小心收好暂时放怀里,回头朝后头的族人喊道,“大伙赶紧过,别耽误官爷的正事。” “快快!”队伍里的人各自往下传,互相提醒,头也不敢抬。身上剩下的力气都抽出来,脚下走得飞快,生怕那木栅将他们挡在这里。 一路疾走,林泽他们谁都没说话只管埋头往前。直到天色渐晚,路上同行的人早已经没有踪迹。 “爷,这附近村子还挺多。”林泽举着火把,天没黑前,他以为再走走应该就是荒地。 没想到这一带都是住人的,零星分散着大大小小的村庄,他挺担心会不会发生之前刘员外那事。 老爷子见牲口累得不愿动,大伙早已经到极限不能再走了,“离着还算远,晚上守夜时警醒些。” “小三、小十,喊大伙到那边的林子里。”老爷子自己也满身倦意,眼睛看东西打晃,没林泽扶着站都不稳。 林泽自己也是累得不行,到后面他们全家都是走路的。 怕马要罢工,连队伍里最耐劳的牛都发脾气不愿意走了。 这里的好些树木都被人砍完,只留下一个个参差不齐的木桩子,生火捡地上的零散的树枝子和干草就行。 林泽他们管不上别的,累一天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情况下,还得硬挺着去烧火煮饭。 因为至少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肚子没那么难受才能睡着。 睡觉他们也不讲究什么,哪里有地方就躺那里。总之林子少了树木也有好处,不容易藏大型的野兽。 “奶,我来吧,你瞧瞧妹妹的脚是不是起水泡了?”林泽先一步将锅拿下来。 村里都几家聚一块挖灶、烧火,免得分太散火星子不小心把行李点着。 老爷子躺在草席上,盖了一条棉被,夜里睡觉冷。岁数大,昨日找林泽、林郁盛耗尽心神,今天又赶路不停,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老太太只叮嘱林泽一句,“不会的再喊奶。” 林郁盛和村里其他人在一块卸车,大伙的东西都尽可能集中放在一个范围里。 晚上睡觉都挨着自家的行李,当然离烧火那边要远一些。 现代林泽和古代林泽都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的,家里干粮还有,他想一下决定烧一锅汤。 林泽把手里有的食材都放一锅,干蘑菇、干木耳,干菜没泡开。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往里扔。买的猪肉已经叫屠夫帮着切成块,也全放进去。 等锅里汤滚开时,林泽趁着天黑飞快进空间往锅里放盐。 “好香,泽哥儿你还会做饭?”旁边灶边的三婶陶氏打趣道。 其实是林泽锅里的肉香太馋人,进城那会就没人舍得买肉的。 林泽咧嘴一笑,“三婶,我就是胡乱放的,反正买的肉不吃明儿就臭了,所幸今晚都进肚子里。” 说完林泽便喊家里其他人来吃饭。老爷子睡得迷糊。 林郁盛将人扶起来,老太太端着一碗汤,里头还泡着一小块一小块撕开的干粮。 “来,吃点再睡。”老太太温声道,带着某种哄人的意味。 林泽和林沐兄妹俩盘腿坐在锅边的地上,屁股底下垫着随手弄来的干草。 “你脚的水泡挑破了吗?”林泽捧着碗汤,一边吹气一边说话。 一股股酸水从胃里往上涌,林泽不知道是自己做饭有天分,还是因为饿觉得什么都好吃。 第52章 林沐脏兮兮的小脸透着痛苦,吸吸鼻子,决定先喝口汤。 ‘吸溜’一声,“好香!大哥,你真厉害。”林沐觉得脚底板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这话一出,什么也别说吃就完事了。兄妹俩守着一大锅汤,把干粮掰成块放里面泡软。 一口一块猪肉,夹个木耳,再把整个的蘑菇咬一口,最后把热汤和泡软的干粮吸溜进喉管,浑身的毛孔都舒服得张开。 “你们别吃太饱,容易睡不着。”林郁盛拿着老爷子吃完的饭碗提醒两个儿女。 林沐乖巧点头要起身给她爹舀汤,被林泽阻止,“你吃饱去睡吧,脚还疼。” “听你大哥的。”林郁盛也说道。 闺女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几日走路多,脚上接连长泡。他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她自己熬过去,等结一层茧子便好了。 “爹,你多吃些,我去喊阿奶来。”林沐放下自己的碗筷起身离开。 林泽家其乐融融,林来娣那边却很为难。 “阿姐,奶说没空看我,让过来跟你一块。”宝根挨着姐姐吸溜着鼻涕,眼珠子不时往二愣子家锅里看去。那里飘来鸡蛋的香气。 他今儿睡板车并没有走多久,因此还挺有精神。 林来娣编草绳的手顿了顿,扭头看向她娘家那,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奶这人真是见不得她好吗? 把宝根弄过来,让她男人家怎么办? 一个小娃子,她男人林池还得喊一声小舅子的情况下,馋得流口水,不给他吃一口岂不是显得小气。若给了下回还来,如何是好? 二愣子林池显然也没想到有这一出,不由尴尬地顿住手里舀鸡蛋汤的动作。 今晚他们家煮了咸菜鸡蛋汤,锅里的蛋是他爹专门叮嘱不要搅散,剩下的大头要给来娣补身子的。 他们父子俩不舍得多放一个,打算吃些散碎的蛋沫子,沾沾嘴便好。 林池爹往那瞅一眼没说话,只添柴烧开水。心里已经料想有这些糟心事,和周寡妇一个村这老些年,对她的为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儿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得看明白。 林来娣没打算找林池和她公爹解围。只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头对她弟宝根淡淡道,“姐嫁人了,有很多活计要干,宝根你得跟着家里人。” “为什么?你不是我姐吗?”宝根愤怒地瞪着他姐,连鸡蛋的事都忘记了。 林来娣见他听不明白道理,撑着身子起来强行牵他的手往娘家去。 宝根一生气狠狠甩开她的手,自己跑回去了。 林来娣垂眸看向空荡荡的手心,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去,她本来就没有娘家,不是吗? 吃过饭食大伙把灶里的火熄灭。拖着沉重又满足的身体纷纷躺下睡觉,连年岁较小的娃娃都在爹娘的怀里睡得香甜。不似刚开始那般不适应,要哄许久才睡。 今晚林泽和八叔公家的林郁武一起守夜。他们靠坐在木桩子上,旁边是熄灭的灶火,在山风中散发着丝丝余温。 林郁武今年二十六,已经是三个娃的爹。下巴处因为几日没刮,冒出一撮青渣。 若是平时,两人这样坐着肯定是要东拉西扯地说上好一阵。但是现在却是默契地闭嘴,省些精气神,多多注意附近的动静。 营地里已经呼噜声震天此起彼伏,连秋日夜里的虫鸣声都压得听不见。 林泽与林郁武对视一眼,露出无奈又心酸的目光。 月上中天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探头探脑从村里的小道上轻车熟路地往官道去...... 第30章 第 30 章 夜半抓贼 营地里, 林泽和林郁武一人靠着一根木桩子各自看守前后两个位置,林泽面朝官道那边。 月色如银白的流沙,漫无边际地倾斜而下。 守夜的时候随时能昏睡过去,即使村里男人们的打呼声震天一点不影响。 林郁武跟他传授过怎么防止睡着, 林泽试了一次手心通红, 觉得还是可以有别的办法。 比如偷摸进空间里弄包咖啡粉出来, 他老妈批发来的。 一块钱一小包还带甜味,正不正宗不知道。 林泽时不时进空间吃一点, 真挺管用,熬到半夜都没有睡意。 起初林泽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往他们这窥视,他就是靠着木桩子,像是睡觉似的一动不动。 人的眼睛不像动物会在夜晚发光, 因此根本发现不了他是不是在睡觉。 那个人影瘦瘦小小非常灵活, 对附近的地势很是熟悉,靠近时一直躲在障碍物后面。 直到他飞快踏上官道后, 往他们林子里来, 林泽才捕抓到他的身影。 简直没一天安稳觉睡,林泽被激起一肚子火气, 可能也有世子那封信的原因。 此前他从来没有主动伤人, 甚至在反击时仍会想着不要伤人性命。 这次林泽出奇地暴躁, 打算抓住这人管他三七二十一, 揍一顿再说。 林泽用树枝子戳戳林郁武, 示意他注意右手边的树林。然后两人拿上武器轻手轻脚躲在一处板车后面。 第53章 那影子窸窸窣窣穿过林子蹲在一簇灌木旁, 像是在打量他们这群人是不是都睡觉。 又过了许久, 怕是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便冒着腰往一处放着一堆家伙什的地方去。 林泽见他越过自己这处,给林郁武打个手势, 两人一左一右唰的一把将他按到在地上。 “呜呜呜,放开我!” 是个半大小子,林泽更用力往地上压,免得他挣扎开跑走了。 林郁武没想到就是个小子,心里有疑虑,“泽哥儿,会不会还有同伙?” 林泽摇头,他刚才只看见一个人影,但不敢说后面没有,“不好说,武叔我去找绳子给他捆上。” 原先打算踹一脚出气,林泽按在他后背上,掌心硌着他皮包骨似的后背。 林泽终是没有下手,心里叹气,别一脚下去人没了。 “别动!”林郁武是个成年汉子,气势自然不同,一声喝下那小子便不敢再动弹。 这点动静实在不大,营地里的人仍旧睡得迷糊香甜。 林泽和林郁武两人将他捆个结实弄到一边,借着清冷的月光审问他。 “你还有多少人一块的?”林郁武手里的大刀往他脸 上挥了挥,凶狠地逼问。 虽说干捕头这一行时间最短,但他敢为人先。凭着这股胆气,硬是同另外几位先跟着老爷子的族兄里挣出一条路。 小男孩疼得眼泪直流又被面前闪着寒光的刀刃吓得一哆嗦,倒豆子似的说出来。 “没人,爹不见了,我找不到吃的,天黑时在林子里见你们从官道上进来。我、我就是想偷点东西填肚子。两位大爷别杀我,别杀我......” 林泽可不敢全信他的话,在世子那里差点栽大跟头,现在一点不会放松警惕。 他打算多问一些话,找机会抓住这小孩的漏洞。“你哪里的?你爹不见了,怎么回事?” “我在那边的白云村,我爹已经一年多没回家...”小男孩抽噎道。 见大刀已经挪开,小男孩神色稍微冷静一些,往村子所在的方向扭过头去看,脏污的脸被泪水冲出一条条滑稽的痕迹。 又陆陆续续问了不少问题,林泽和林郁武仍不能看出什么破绽,一时拿这小子没办法。 如果他说的是实情,就是饿得受不了来偷东西,林泽两人因此把他弄死,实在造孽太大。若不是实情,更加不能放他走。 “武叔,等天亮阿爷他们醒来,咱们再做打算吧。”林泽沉思片刻开口道。 林郁武点头,把这小子推搡过去,他和林泽一人一边看守着。怕有同党来解救,林泽两人挺着精神头一点不敢松懈。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远处重叠的龙云山群峰,笼罩在清晨的云雾中,影影绰绰,有种水墨画卷缓缓展开的奇妙之感。 最先醒来的一伙人瞧见两人中间那五花大绑的小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等走近才发现这可不是族里的人,顿时炸开锅,怎的一夜过去突然多一个? 老爷子昨夜睡得舒坦,一早起来精神头还不错,见状和三位叔公并一堆人围过来。 林泽两人将昨夜抓人的事简单描述。 “你叫多福,那边村的?”林老爷子眉心微皱,沉声询问道。 多福小子担惊受怕一夜,这会子蔫蔫的,“嗯。” 围观的村里人七嘴八舌对这多福从头到脚,连那杂草一样的头发丝都批判一番。 大家得出结论:不像是好人。 “先不管他,大伙赶紧生火做饭,今日便出乌什县。”老爷子高声道。 正事要紧,这小子暂时先这样,等走的时候再打算。 从乌什县这个方向往苍县是很快的,再往前要到南北分叉的地方——金鹿岭。 在场的人也觉得这小子对他们的人身安全没有太大的威胁,便散开去干活。 “来娣,你先把药煎上,一会咱们再蒸干粮。”林池朝小媳妇飞快看一眼,传达他爹的话。 父子俩如今已习惯多个女人,家也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家了。 来娣那伤口已经有结痂的趋势,慢慢地还能弯点腰。 林来娣听得林池叮嘱她的话,看过去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晓得,咱们喝的水好像快没了,要不要问问族长和叔公他们去哪打水?” 林池点头,他正要去问这事。他爹在那边把东西装上板车固定住,这里的事都得他们小两口忙活。 林池去时族长那边已经有几户人家提着木桶在说这事。大伙昨日在路上都没见着溪河,现在用的都是此前存的,这会子已经差不多见底。 林老爷子往那捆着的小子看一眼,“大伙先回去等我口信,哪家还剩多的给别家匀匀,一会再去打水。” 听得这话众人都没有异议,回去时已经在打听哪家存水多一点,好先借点用着。大不了打水回来,还给他们便是。 林泽家有马,对水的消耗更大。他瞧见家里水桶见底,径直去问那小子,既然是本地人对这个肯定很了解。 第54章 “这里怎么不见河?你们怎么喝水的?”林老爷子过来时,林泽已经跟石头在问人。 林老爷子和三叔公便站一旁听。另外还有几个过来凑热闹的小娃,对这多福指指点点地偷笑。 他们不懂大人的烦恼,只觉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多福很好笑。 “我们这都是喝井水。”多福苦着脸不敢做出反抗的举动。 怕这伙人把绑着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那他这小命就玩完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地质现象,林泽无语,有井也行能打上水就好。 “各位大慈大悲的好人,我可以带你们去村里打水,求求你们放我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多福见事情有转机,连忙求绕道。 第31章 第 31 章 进村准备 确定等会要跟多福去找水, 林泽先离开,去领取守夜的报酬。 “阿奶,这三两杂面劳您给我今儿蒸出来,咱们家一人一个都尝尝我亲手挣的第一份收获。” 林泽两手捧着一碗灰褐色的杂面回来, 放他奶旁边, 这是他昨晚守夜的辛苦费。 林老太太挽起衣袖, 在揉面,头都没抬, 话语间透着乐呵,“可辛苦你了,挣钱养家。” 林泽笑了笑,确实挺有意义的,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原身还没亲自挣过钱, 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 然后抬头便见老爷子朝他招手,让过去有事说。 “阿爷, 咱们要怎么去打水?”林泽用扁担挑着两个空木桶过去问道。 那小子说带他们去村里打水, 但谁知道会不会有陷阱,他们挺有必要安排一下这个事。 老爷子正是为这个找林泽来。 这会子几个大小伙子和一部分汉子都聚集过来, 人都到齐, 低声道, “我同你们几个叔公商量一番, 咱们人太多, 不能一块去, 这附近官府衙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抓壮丁。 先由泽哥儿、郁强父子三人一块带着多福小子一块回村, 后头你们十人负责蹲守在附近,以防出现什么事情,及时去接应。” 老爷子停顿片刻, 身子往大伙中间挪了挪,压着声音继续道, “你们十人有机会便摸一下那白云村的情况,我瞧着昨日官差在乌什县附近抓壮丁服役。 白云村若也是如此,咱们这么多汉子,便有许多转圜的余地。” 大伙听得这话,纷纷点头会意。 白云村如果只剩下老弱妇孺,他们打个水都不需得给多少好处,给族里省点钱粮。 林泽没想到老爷子能将这种探路的事交给他,此前一直是他爹和几位族叔负责。 不过既然交到他手上,还有一队人跟着,自然是不怕的。 “好,阿爷,那我们假装亲戚跟着多福去村里瞧一瞧,若没问题,同他们村长说说,让咱们去打点水。” 石头父子俩皆无异,适才族长说选他们是因为他俩身手都不错。 加之常去镇上买卖野物,比较会跟人打交道。 林老爷子有自己的打算,这两人身上都有庄稼汉朴素的一面。 并且这段时日,林郁强跟在他身边办事,能看出为人比较谨慎。 若林郁生那几个当捕快的去,行为举止间不免带着些官府做事的习惯。 怕会被人防着,以为是县衙来偷偷抓人的,引起什么误会,闹出风波便不好办了。 村里有战斗力的汉子要分两部分,十人跟着林泽他们去打水。 剩下的在营地这边,老弱妇孺、行李家伙什都在此,不能不有些准备。 这部分人也不是干坐着,他们得烙饼、蒸干粮、烧水、收拾板车、喂牲口草料等等。 多福见昨晚把他按地上的年轻人朝他走来,背后背着藤篓子。 旁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人,都挑着木桶担子。 他马上瑟缩着露出讨好的神色,“大哥哥,你们跟我去村里挑水吗?” 林郁强把肩上的木桶放下,给多福解开绳子时,一边低声警告道, “小子,别想着跑,要是敢这样,我们给你脚打断。” 多 福拉耸着瘦小的肩膀,没敢看林郁强,鹌鹑似的,只飞快地点头。 怕眼前这个络腮胡男人对他动手,小胳膊小腿可经不起那壮实的拳头来一下。 “昨晚你偷我们东西的事先放着,拿好,我们去打水,顺道送你回村。” 林泽一只手递给他一小个干粮,他和林郁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 希望这小子能安分点,别在后面给他们整什么幺蛾子。 “我很听话的,你们别打我。”多福抬眼看林泽,声音微弱地乞求道。 目光在他手上那干粮上一直打转,直咽口水,却不敢伸手去接。 林泽看了他一眼,往他手里塞去。 这小子如果说的是真话,昨天就弄到一些草根野果填肚子,再不吃点东西,一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多福盯着手上的馒头好一会,方才狼吞虎咽三两下吃进肚里。 连拿干粮那两只布满泥垢的手指上沾的一点碎末,都舔得干干净净。 林郁强眼底闪过一丝怜悯。 林泽回头同老爷子小声交代一句,“爷,等会在分叉口的地方我们会留下圈圈的标记。” 第55章 “万事当心。”林老爷子点头。 孙儿上回能从世子的手里逃出来,他已经知晓孩子长大,能担事了。 世道艰难,多多历练方才是取生之道。 林郁盛专程站在老爷子身旁等着,此时也开口道,“上回的匕首带上了吗?” 林泽点头,他那把长枪没法拿,匕首、鱼雷是必须的。 他脸上一层灰尘黄土,将略显稚嫩的脸遮住大半。 身型又高,若是说话时刻意将声音压一压,看着就像一个大小伙,挺有震慑力的。 四人便在大伙的目送下往对面山走去,踏上官道时,林泽便问他,“下面那个村是你们的?” “大哥哥,我们白云村在这看不见的,要往山里头走一走。”多福回答时,神情又敬又畏。 这个人虽然昨晚把他抓住,但刚才也是他给自己粮食吃。 这年头,哪家能做这善事? 林泽往大山远处眺望,当真是遥遥无期地步数...... 林郁强瞥向他,肩上的木桶晃了晃,命令道,“那赶紧走,免得我们回来要天黑。” “我们村也不大远的,从那边山路进去,跟这里去下面那个村差不多脚程。”多福点头解释道。 心里挺高兴,终于能回去,不知道这几人是不是守信,会放过他。 石头一路跟在他爹身后,手上只拎着一个木桶,原来的担子换了。 走路时,木桶晃动间有些闷响。 众人从官道上下去,沿着小路一直往山里走,多福带他们走的路并不像是人多走的。 林泽三人走上一阵子便抓住这小子。 “你这路真能走?”,林郁强重新露出凶相。 “真的行!我整日进山找吃的,这是最快的法子,你们信我!”多福缩着脖子急切地解释道。 林郁强单手捏得他的手腕好似要断似的,好大的力气。 林泽在他脸上审视一番,这个多福虽然有点小机灵,但胆子应该还不至于。 如果这是条近路,那他们村里人挑水便容易许多,“强叔,咱们信他这一回吧。” 林郁强松开他,林泽向前一步,微笑着给他画个饼, “多福,你要是让我们挑到水,走的时候再给你一个干粮,别耽误我们时辰。” “你说真的?”多福顾不得手腕的疼痛,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问道。 林泽也不说话,只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孩拳头大的杂面馒头。 多福这下没有疑问了,他顿时积极许多,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比林泽他们还急。 “前头就拐弯,往下就到我们村种大豆、红薯的地方了。” 多福一路上都在跟他们介绍路况,约莫多久到什么地方,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这也使得林泽对他的话多了几分信任,看见这些农作物,至少能确定是有人住的。 在路过岔路口时,林泽便示意走在最后的石头在某棵树上画标记。 “这边是你们开的地?”林泽看着前头稀稀拉拉的大豆、红薯藤蔓,怎么感觉草还多一点。 而且林泽感觉能种在这种石头较多的山地上,再结合多福说他们都喝井水的话。 这两种应该都是耐旱的植物,这么随便的种法,真的有收成吗? 多福有些尴尬地搓搓手,随即苦恼地解释道,“我们这片地不知怎的种不活什么东西。” 林泽不太懂这些,没法接话。 四人沿着山路又走一刻钟左右,远远已经能看见多福口中的白云村,坐落在山脚下。 “哎——有人吗?——” 在林泽几人继续前行时,便听见一道粗犷的男人呼喊声,从一处地里传来。 多福听得很是耳熟,不用问肯定是村里的人。 连忙往声音处跑去,就连林泽他们说过不许乱跑的话都顾不上, 可能也因为快到自己的地盘,心里有底气了。 跑了一段路,见林泽几人都不急不慢地走。 多福顿时心里有点发虚,不由停下脚步,朝他们干巴巴说道, “大哥哥,我听着像是隔壁家的三旺叔的声儿。” 林泽哦了一声,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那就去瞧瞧吧。” 说完,同后面的父子俩交换一个眼神,手往腰间摸去。 在多福回身继续走时,将一把冰冷的东西藏在袖子里。 林郁强视线往挑着的木桶看了眼,石头则是没有什么动作。 “多福小子?!你怎的在这?” 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咬得牙肉发白。脸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滑落,摔在石头和土混杂的地面。 多福瞧见真是他邻居家的三旺叔,此刻两手捂着肚子,很是痛苦的模样。 心下一慌,眼前这一幕他曾经瞧过很多次。 三旺没有办法回答他。 这短短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他从刚才还有力气喊人帮忙,到腹部绞痛不止,头昏得厉害,喉咙处还一直想呕吐。 多福急切地跑到三旺叔身旁,急得团团转,他个子又小,没法扶起一个大人。 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往回跑,“大哥哥、大叔,求求你们救救我三旺叔,他是好人!” 第56章 林泽快步过去,他仔细观察这人的情况,看着像是吃错东西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山里的有毒野果。 三旺眼前一片模糊,隐隐能看见一点影子,加之身体剧痛不止,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大致明白有人来救他了。 “我来瞧瞧吧。”林郁强是三人里面最有经验的,林泽和多福都给他腾出位置。 林郁强打量一会,他经常进山打猎,对一些突发的病症也有了解,甚至懂得好些草药的用处。 这次也是摸不准具体问题,带着犹豫道,“有些像吃到毒果子的模样。” “怎的会这样,那怎么办?”多福急得直冒汗。 三旺叔是他爹不见后,村里少有几个给过他吃食的人,还会教他进山找东西填饱肚子,怎能吃错毒果子? 林泽见这样不是办法,他们在这里耽误没有用,当机立断道, “先背你三旺叔回村,看看其他人有没有法子。” 林郁强将担子放下,默默蹲下去背人。 林泽、多福和石头三人帮忙把三旺扶上去。 随后,多福在前头拎着一只木桶带路,林泽把剩下的扁担和另一个桶拿着。 一行人加快脚步往山下的村里走去。 第32章 第 32 章 三旺病情 从山上进白云村的路不好走。 下坡时, 上面大小不一的石块,让林泽觉得比前面林子里的小道艰难许多。 惯性让他的身体不自主往下冲,脚指头被挤得发疼。锋利的石块不小心踩上去,或是踢中, 更是一阵龇牙咧嘴的抽气声。 “哎哎哎——” 林泽对这种路很没有行走经验, 在一段坡度更大的地方, 一不留神,脚下的石 头踩不实, 连人带桶往下滑。 “大哥哥快抓住我!” 多福连忙转身要帮林泽一把,稳住身型。他自小在这样的地方长大,自然比他们几人走得轻松许多。 后面的石头手里拿着东西,已经来不及拉他, 也不敢随便拉, 着急得紧抓着手里的木桶。 他经常跟他爹进山打猎,知晓这般情形下, 他的身型比林泽瘦小太多, 根本拉不住人。 弄不好两人一块滚落石头坡。眼看着要进村,他们三若伤两个, 怕他爹一人很难应对。 林郁强听得响动, 急忙回头看。见林泽四肢趴在石头山地上, 扁担甩到一旁地里, 木桶滚落在一处灌木。 “泽哥儿!可还好?”林郁强背着一个成年男人, 走得很是吃力。说完这几个字, 已经是喘着粗气, 脖颈青筋凸起。 林泽掌心处传来剧痛,他在多福的帮助下,颤抖着站起来。翻开双掌, 被碎石块割出好几道口子。 心情一下子变得特别躁,他很想问眼前的小子,是不是故意带他们走这条路? 打完水怎么能从村里挑着满满两桶水爬山回去? 在负重的情况下,村里那些做惯农活的汉子们走这条路也是很危险的。 “叔,没事,先下去吧。”林泽压下火气和郁闷,再看看滚到小灌木的桶,冷漠的眼神落在多福身上。 多福与他的目光对视,身体不由僵硬几分,有些哆哆嗦嗦指着木桶道,“我来拿...这山是石头路,大家慢点...” 多福飞快瞥一眼三旺叔那头,害怕林泽他们一恼怒,将人撇在这里,他这小身板根本不可能背回去。 林郁强转回身,重重吸进一口气,脚步继续往下。背上的三旺好似难受得闷哼几声,却不似原来那么大反应,许是有所缓解。 一行人沉默着继续走。 日头渐高,将没有高大树木的这片山地照得光亮,低矮的草木间有各种小动物活动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分不清哪一种。 脚指头痛得没知觉,而手掌割破的地方,一阵阵地抽动着他的神经。林泽终于看见山脚的平缓地带,还有那个之前只看见影子的白云村。 “大叔,我们从山脚进村,我和三旺叔家都很近的。你们瞧,就是那边的草房子。”多福这回不敢直接跟林泽说话,而是激动地朝林郁强说道。 他觉得前面的大叔是面冷心热,之前是他没看明白。现下才懂得,后头那好说话的大哥哥,才是最不好惹的。 林郁强后背的衣服和胸前的衣襟都湿了一大片,豆大的汗珠依旧源源不断从他鬓边、额前滴下,可见这一路有多难走。 “多谢大哥今日相救...”这时,后背的三旺好似恢复了一些意识,虚弱地同林郁强道。 林郁强没心思搭理人,他不一口气走到底,身体就会像戳破的鼓胀水囊,软趴趴落在原地。 林泽催促多福,一点不客气,“赶紧去他家。” 这里如果没有别的路能走,打水的事情办就不成。那这小子带路走一趟,纯粹浪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林泽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逃难这一路有多消耗体力,他非常清楚。这一来一回,问题没解决,反而浪费一个上午。 万一出现什么变故,害的是全族人。现在人力、时间成本已经沉没,再怎么样都得去看看。 否则林泽才不会管那个什么三旺叔,哪个林家村的人都比他重要。 第57章 一路打量白云村,这里要不是有眼前两个大活人,真怀疑是不是荒村,太破烂了。 从他们所在的缓坡能将全村看得清清楚楚,十之八九都是石头和黄泥搭起来的墙体,房顶一层茅草。最好的那几间也没有瓦房的。 几人行到山脚下,只见三户隔着两三米的茅草房,再远些的房子需要穿过几块旱地和一些石头堆。 左边那个树枝子围成的篱笆院子,里头没有一只牲畜,两位老人对坐在中间的圆木墩凳子上,趁着日光好,挑拣豆子。 “阿公阿婆——”多福挑着林泽那副担子,远远就快跑过去,嘴里一边喊人。 林泽三人默契地放慢脚步,带着警惕,观望草房子。两个老人不足为惧,怕就怕里面再出来别的青壮年。 没管多福是因为手里头已经有个充当人质的,他们留一个就够了。 院子里的人听见响声,先是抬头找了一会,方才注意到篱笆遮挡住的小男孩。 “哎哟~福娃子,你昨儿怎的没见回家?”三旺爹起身,弓着背走到门口把柴扉打开,让人进来。 多福没进去,而是指向后面的四人,急急道,“三旺叔肚疼,就、就像村里那些人一样,阿公快去找十一婆,到土地神那里请符纸给叔吃!” 三旺爹一踉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走路一拐一拐地飞快往林泽那边迎去,刚才根本没注意后头的人。 “三旺——三旺——” 而院子里自己继续捡豆子的三旺娘,在多福的话落下时,手里的一把豆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慌乱起身,颤颤巍巍跟出来。 林泽的身高可以轻松看到草房子的情况,这个动静都没人出来,应当只有眼前那两位老人家。 多福的话他听见了,这里还有一些跟三旺一样情况的村里人,他们的办法是去找类似神婆角色的人去请符纸吃。 这种浓郁迷信色彩的东西,刨去表面不可信的部分。能让村里人每次出现类似的问题都去找神婆解决,必然有一定效果。 村民可能愚昧,但同时也是极端的实用主义者。 没有用,说破天都不行。什么法子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把他们求的事办好。 这种符纸治病是什么原理,林泽还没有头绪,他所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且与他此行没有太大关系,只当听来长点见闻罢了。 “强叔,咱们先把人放进屋吧。”林泽看了眼脸色灰白的三旺,低声暗示道。 林郁强点头,加快脚步,与三旺爹碰头时,快速道,“老人家,我们先把人送屋里躺下。” 三旺爹忙点头,挨着林郁强,嘴里念叨着,眼睛不停往后背上的三旺看去。见他好似还有意识,只虚得暂时说不上话,好歹不至于乱了阵脚。 三旺娘见人进屋,转身在前面带路。 “慢点慢点......” 众人合力将三旺放平到他房间的床上。 说是床,其实就是几块木板子拼成的,一看能猜出是主人家自己弄的,打磨得非常粗糙,表面凹凸不平,直接躺下去肯定硌后背。 中间铺了一层干草,杂乱地从最上层的草席子边缘窜出来,有些还被弄到床上。 房间里也是空荡荡,连个木柜都没有。老鼠都不来光顾,免得肚子没填饱,反倒被人抓去填肚子。 林郁强瘫坐在墙角,这一路将他耗得浑身都榨干似的。若非知晓村里在他们后头安排了接应的人手,他是万万不能干这事。 “他爹,你赶紧拿上粮食去求十一婆,这边我看着。”三旺娘眼里闪着泪光,干枯的手在三旺脸上拂过,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 三旺爹二话不说,见儿子这模样确实同村里那些人一个样,转头就出门去找人。 多福把扁担的木桶放院子里,这时候才进房间看,见林泽三人没喊他现在去打水,便跟三旺娘说道,“阿婆,我去给三旺叔倒水喝,他出这么多汗,肯定渴了。” 三旺娘点头,瞧着多福出去。然后转头看向林泽三人,她认得出不是村里的,“三位恩人,老婆子谢过你们,救我儿的命。” “阿婆别客气,我们就是恰巧碰上。当时三旺叔在地里干活,我们和多福从小路回来。对了,三旺叔这脸色像是吃错东西还是怎的?”林泽开口道。 他们得等林郁强缓过精神,才能去打水。另外这里看着稍微安全一些,没有什么能威胁他们的东西,可以顺便打听一下,别的出村的路。 三旺娘看着儿子,涌出一股心 酸,还有种认命般的无奈,“我们这好些人都得这种腹痛病,不是吃错东西。” 林泽听完,没有理解,不过他不在意这个答案。而是先朝石头使眼色,让他出外面院子放风,免得三旺爹带几个村里壮汉来堵他们。 防人之心不可无。 石头马上做出回应,一脸憨憨的,“阿婆,我出去给多福搭把手。” “哎哎...真是劳烦你们一回又一回。” 三旺娘看向石头,这个男娃长得瘦黑些,但精神头足,身体结实。不像她儿子,多病。 “你们来村里是走亲戚吗?”三旺娘对儿子的病情很心急,但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压下心绪,打起精神招呼这三位救儿子的客人。 第58章 屋里只有一个小窗户,用一根根不是那么直的木棍做成防盗网一样的木栏,打竖卡在窗户上下两端。 即使是白日,太阳很好的时候,房间里仍是昏暗的。那一个长宽不到三十厘米的小窗,并不能提供充足的光亮。 “阿婆,我们路过白云村,想打点水喝。恰好碰上多福,便一块来了。”林泽含笑道,露出一股人畜无害的模样。 三旺娘还没来得及接话,门口便传来声响,是多福捧着一碗水进来。 “辛苦你福娃子,你带这两位恩人去外头坐一坐,帮阿婆给他们也倒碗水喝。”三旺娘道。 多福点头,转身看向林泽两人,莫名有些紧张之意。 林泽将林郁强扶起来,又同三旺娘礼貌招呼,方才跟着出去。 见林泽两人出来,石头往这边看了看,没有动弹,仍是靠在柴门前。 “你们先坐,我去舀水来。”多福说完,犹豫片刻,又朝石头那边问一声,“小哥哥,你喝不喝水?” 石头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不多时,林泽手里便端着一碗清水,没直接喝,他谨慎地先问一句,“烧开了吗?” 多福对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确定地回道,“要烧开的吗?” 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一股不可思议的神情。 第33章 第 33 章 突发急症 林泽收回视线, 轻咳一声,默默将带着豁口的陶碗放回跟前的石桌子上。 多福揉揉鼻子,不太理解林泽的举动。 他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客人上门, 连水都没有一口喝, 让他觉得有些窘迫。 “大哥哥, 这水...有什么问题吗?”多福犹豫着还是问出来。 林泽见林郁强已经喝下大半碗,都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阻止他。 回头一想, 这是村里的常态,大家基本都是这样喝生水的。 反倒是现下逃难,林泽此前跟大伙提过一嘴。尽可能在蒸干粮时,大铁锅下头烧热水, 能减少生病。 想到这里, 林泽不由往屋里三旺那处看去,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按道理来说不至于, 这年头大家都这样喝, 怎的就是这个村出问题?难道是这里的水质不同,还是别的生活习惯导致的。 这么一来, 他们还能在这里打水喝吗? 林泽有点头大, 转头问多福, 他得打听清楚了, “你们经常有人腹痛?” “也不全是腹痛, 有些是头昏, 还有睡不着的。”多福嗫嚅道。 他们其实私下都猜村里被邪灵诅咒过。开始大伙不信这个, 只觉得是意外,直到越来越多人得病。 不得不相信这个传言,因此好些人家能走的都搬走了。 林泽不懂医术, 单凭常识猜测,可能是水质或者环境什么的问题,可是要确定这些,要有专门的仪器或检纸。 他那就是个商店...... “我喝不得生水,以前看过大夫,说是体质问题。”,见多福表情不自在,林泽便顺道解释一句。否则林郁强那边也喝了,弄得自己有点不合群。 多福和林郁强都了然地点点头,不再管那碗没动过的水。 “那、那要不我去给大哥哥烧点水,你们走一路,出汗多,口也渴得快。”多福小心道。 其实心里有些不乐意,烧水多浪费柴火。 阿公阿婆年纪大,腿脚不方便。三旺叔每日都得在地里忙活,哪有什么时间去山上砍柴。经常还是他从林子里回来时,顺手背一把,但就够用来煮饭的。 若每日都得另外费柴火烧水,多耽误地里的活计,那是过日子人家能干的事吗? 井水干干净净的,夏日里天热时一瓢下肚,浑身都舒坦。 林泽听他这话,突然想到可以试试对比一下。林郁强喝没烧过的,他喝烧开的,看看谁有事。 如果强叔出现跟村里人一样的症状,而自己喝烧开的没事。那回头只要跟村里人说清楚,大家麻烦点没关系。 要是喝生水和开水都有问题,那这里的井水问题不是一点点了。他们要去更远的地方找水,这个村的绝对不能喝。 “行,我还挺想喝的,刚才走石头山摔的那一下,现在还疼得厉害,拿干粮都不成了。”林泽在他意外的目光中,轻轻笑了笑。 目光在自己怀里扫过,那是之前当着多福拿出馒头的地方。 多福显然明白林泽的暗示,脸上那点抗拒顿时换成热情的讨好。 在山上那会子,林泽生大气。他以为这事已经黄了,没成想还有希望。 多福殷勤道,“那大哥哥等等,我这就去灶房烧水,三旺叔家的锅灶我很熟的。” 林郁强看着林泽这像是故意折腾多福的行为,心里不解。侄子并不是那等性子的人,怎么今日特别反常。 “强叔,咱们一会得打听一下这村里还有没有别的路上官道,要好走的,不太远的。刚才来的山路不成,就是空着手,也不安全。”林泽小声朝林郁强道。 他没管对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只想着赶紧办正事。 第59章 林郁强一脸恍然,原来林泽是专门支走那多福小子,好说他们村的事。这才对,他就说侄子不是那样的人。 “嗯,泽哥儿,我现下已经恢复大半,咱们等人回来就说这事。好歹也是给他们家帮了一个不小的忙,总不能打水都不让。”林郁强接过话,往林泽耳边凑了凑,分析道。 林泽点头,对这话表示认同。不管怎样,水先弄回去。不能喝生的,大不了多费点功夫烧开便是,总好过没有水喝。 “爹、泽哥,他们三个回来了。”一直在柴门附近活动的石头,快步走进院子,然后压低声音道。 林泽与林郁强对视一眼,露出一丝松快的神情。 三人,那便是没有太大的威胁。 林泽转头去三旺爹娘刚才捡豆子的木架子旁,慢悠悠蹲下来,把三旺娘弄到地上的豆子一颗一颗捡起来。 石头父子俩不明所以,但就是觉得学大少爷的作派总没错。 于是三人一块捡豆子。 “十一婆、村长请进请进!”三旺爹忍着脚上的阵痛,客客气气请人进院。 十一婆脸色比较冷淡,脚步顿了顿,只说,“三旺爹别外道,都是一个村的,先看看三旺要紧。” “咦?你家有客人?”村长一进院,便瞧见那边蹲在地上捡东西的三人,只是感觉有些奇怪,地上能有什么?不就是石子和土吗? 三旺爹刚才一直顾着招呼身边的两人,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人在,村长问,才恍然回道,“那是背我们家三旺回来的恩人,幸得他们好心相助。” 十一婆和村长便往那边看去,打量这几个陌生人。 此时林泽三人已经站起身,含笑走过来。 “大叔你回来了,我们适才瞧见簸箕上的豆子撒了些在地上,便想着顺手捡一捡。” 林郁强露出庄稼汉淳朴的模样,看重粮食,眼里有活。 “三旺的事还没谢过你们,家里没个人招待,实在过意不去。” 三旺爹搓搓手,眼睛不时看向屋里,心里着急儿子的病。 村长不大熟练地客套一句,“你家真是遇上贵人了。” “二位叔别这样,我们顺手的事,还是赶紧给三旺瞧瞧吧。”林郁强主动结束寒暄,是不是真心感谢,还得看后面办事的作态。 十一婆跟着三旺爹进屋看病,村长和林泽他们不好一群人进去,否则把那小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叫人家怎么看。 “三旺爹,你和十一婆去吧,我便在这等着。”村长道,十一婆给人看病,那是人家吃饭的手艺,他们外人不方便进去,免得惹人不快。 院子里的村长和林郁强四目相对,当即换上一副笑脸,互相谦让着,请对方到木凳子坐下。 林泽观察这位白云村村长,听他说话的声线,岁数并不大。但外貌却看着相当老气,一时摸不准他到底什么年纪。 “几位打哪来?”村长直截了当问道。 林郁强往官道那边指了指,“我们路过此处,想来村里讨些水喝。” “原来如此,我就说,听口音不像这边的人。”村长继续道。 “是啊,不知能否让我们队伍里的几人进村打桶水?”林郁强也不兜圈子,再不办事,该到晌午了。 村长有些为难,村里人少,这一群外人进来,谁晓得会不会生事端。 “村长放心,我们都是本分的人家,打完水便走。”说完林郁强朝儿子石头招手。 林泽便看见石头把他提的木桶盖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小袋东西。 林郁强将族长事先给的一碗杂面放到村长跟前,“劳烦通融通融。” “诶呀。” 村长视线在那小袋子上转一圈,脸上的笑更真切了些,“都不容易,你们什么时候来都成,村里那口井便在土地庙那边,我一会带你们去。” 看来这边还有事没完,林泽想到。 “村长大伯。”多福端着半碗冒着热气的水,小心地走来,见到多了一个人,也没有什么意外。 村长暗暗把木桌上的小袋子抓在手里,看向多福笑眯眯道,“哎,真懂事。” 林泽接过热水,将先前的理由跟村长又说一次。 “费些柴火,总好过费银子遭罪不是?”村长和煦地表示理解。 不过时,屋里的人出来了,三旺娘仍旧留下来照看儿子。三旺爹愁着脸,十一婆没什么表情。 “如何?要请符水吗?”村长迎上去,关心道。 十一婆抬眼往林泽他们三人瞥了眼,微微点头。 林泽没想到符水还用请的,看来像是要做场法事一般,感慨仪式感真强。 “成,那十一婆你先回家准备物件,我拿钥匙开门。”村长利索安排好,显然这事已有固定流程。 三旺爹跟着十一婆走了,村长转头朝他们说,“大兄弟,我领你们去打水那。” “对了,村长,咱们这还有别的路上官道吗?从山坡那边回去,挑水实在走不了。”林郁强听他连称呼都变得亲热,感叹老爷子先安排的一手。 第60章 人情这玩意,还是不敌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村长一边招呼他们走,一边说道,“有的,我让家里的娃崽子带你们走。就是得绕远些,不过胜在走得稳,板车都能过。” 听得这话,林泽三人一喜,能用板车拉,那可真是太好了。 临走前,林泽把还有点烫嘴的开水,使劲吹了吹,喝下肚。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缓解,心情愈发舒畅。 将多福招过来,拿出一小个干粮给他,算是兑现承诺。 “谢谢大哥哥,我也跟你们一块去,帮帮忙。”多福把干粮三两口就吃完,对林泽又亲近起来。 村长将林泽他们带到水井处,便让多福教他们打水的事,自己回去忙别的事。 白云村的水井打得很深,一块块整齐的石头和着黄泥砌成的井壁,看起来有不少年头,还盖了一座挡雨的棚子在上头。 抬眼看,能发现茅草还有一部分是新的,想来是村里人换的。一条条木头和大石块搭成的简易长椅,方便村里人打水时歇歇气。 整个棚子下方的地面都用大小不一,但很平整的石块铺上,即使下雨天,也不怕打滑。 很难想象,在一片没有河流的地方,能有一口冒着丝丝凉气的水井。不得不感叹,地质现象的神奇。 “来,把木桶绑在上头,等桶装满水,用力摇上来。”多福很是积极,也不管林郁强这个成年人会不会打水,一个劲教他们。 很快就将木桶打满水,林郁强挑两桶,林泽石头一起提一桶。 “你带我们走大路上官道吧。”林泽直接道,他见这情形,村长家的孙子是等不到了,赶时间回去,眼前这个抓过来用着先。 多福头一回,一天里吃上两顿干粮的,自然乐意得很。 林家村负责接应的十个汉子早就摸到这条路,两伙人佯装在半道碰上。 “泽哥儿我们几人提水先回去,再拉板车进来。”林郁武道。 林泽点头,提议五人回去,剩下的把他们带来的十几个桶都拿上进村,“那你们的桶给我们,先拿去打好水,大伙进来咱们就直接装上车回去。” 营地那头,大伙心心念念盼着打水的人终于回来,又听闻能拉板车进去装,更是高兴。 当即一块动手,将已经装好家伙什,但比较方便卸的两辆板车腾出来。 一辆装十来桶,再由几人人各挑一担,全部人的水都能走一趟完事。 约莫一个多时辰,众人便风风火火往回赶,林泽甚至都没见到村长再出现,在多福不舍地目光中,渐渐远去。 营地里,村里人热热闹闹分水,因林泽再次着重提醒要烧开水,便在原地又耽误些时候,点火烧水。 林泽盘腿做灶台前,他爹和妹妹去附近捡拾柴火过来,他只负责添柴,顺道休息休息。 “嘶!” 林泽突然间感到一阵头晕,身体一软,啪地就往旁边倒去。手臂下意识往下枕,保护头部,掌心摩擦到树枝上。原来划破的地方,重新渗出血来。 “泽哥儿——”老太太一把丢下手里的针线活,将林泽扶起来,瞧见他脸色发白,慌忙喊人。 “他爷!他爷!” 老爷子连同村里在旁边的几人连忙围过来。 林泽又感到恶心,歪着脑袋,身体用力往旁边,“呕......” 众人被他的反应吓得僵住,大家都没明白,怎么突然林泽就出现这么严重的症状。 “许是吃错东西,快给他喂些热水!”五叔公细细查看林泽的情况,见他吐出一些酸水后,稍稍定了些,连忙吩咐道。 大伙都热心,没一会,好几碗之前烧开的水端过来,刚才打回来的还不到时间,便没法用先。 林泽就着老爷子的手,强行忍下喉间的那股呕吐感,尽可能多喝几口。 “让泽哥儿躺着歇歇,怕是累大劲的原由。”五叔公暗暗松口气,喝热水像是起作用了。 林泽被人弄到昨晚大伙睡觉的平地,老爷子守在一旁,老太太去问五叔公上回在乌什县城买的药里有没有对症的。 林泽闭上眼,马上进了空间,他觉得肯定是那碗水的问题。 绝了,强叔也是一起喝的。人家还是生水,好像一点事没有。他喝烧开的,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之前设想的两种可能——喝生水的有问题;生水、开水都有问题。 问题是两种可能一个都没有发生,直接来了第三种结果——喝生水没问题,喝开水有问题。 简直离谱!林泽真是无语至极。 或许那小子根本没把水烧开,就是加热,敷衍他? 寄生虫问题,林泽飞快去找蒙脱石散,他记得店里有。火速根据说明,就着矿泉水,吃下 一份成人的量。 “还好空间的东西,我在里面也能吃。” 意识又重新回到身体,林泽顿时有了些安全感。 不料,没过半刻钟,林泽就弓着身子,使劲吐,把吃下去没多久的药和水全都吐出来。整个人一下子虚脱过来,已经没有体力再多思考。 第61章 营地顿时炸开锅,大伙原以为很快就好的林泽,现在严重到昏过去! 在人仰马翻之际,林郁强挤开人群,同林老爷子道,“怕是得了村里那些人的急症,白云村那有个叫十一婆的能治这病。族长,咱们带泽哥儿去瞧瞧吧。” “快!我们马上去!”老爷子当机立断,回头对村里人大声道,“那些水大伙都别喝,想法子去别的地找找水。” 第34章 第 34 章 寻医问药 安排好余下的琐事, 老爷子带着一群人,疾步望白云村赶去。 “郁强,你在那村里也喝水了?”进白云村的路上,老爷子跟在板车旁, 脚下没停, 沉声问道。 林郁强面色凝重,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早已经将白云村动过、吃过的东西, 反复回想了个遍。唯一入了嘴的便是那三旺家喝的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感觉自己也肚疼起来。但并没有出现像林泽一样明显的症状。 “族长,是。当时泽哥儿说他体制特殊,得喝烧开的水, 我是直接喝了生的。”林郁强深吸一口气, 方才回道。 旁边跟着一块来的五叔公往板车上的林泽看一眼,露出不解地神情, “按常理说, 烧开的水定是比生水更不容易得病。” “老五,劳你进村去瞧瞧那十一婆到底能不能治。”老爷子眉头紧锁, 这样的怪事, 让他心烦意乱。环视跟着一块来的八个壮汉, 希望此行能有个好的结果。 五叔公跟着来, 为的便是这个, 不弄清楚原由, 他们不敢喝那些水。可若是附近找不到能喝的, 他们也很难办。 躺在板车上的林泽,因为颠簸得厉害,他胃一直很不舒服。 中间好几次想吐, 又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整个人蔫巴巴的。 他真是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林郁强怎的没反应,难道多福那小子给他的水里加了什么东西? 只能说他是成精了,竟一点看不出有这份胆识。 大伙对林泽的病情十分上心,挑水时得走一个多时辰(两小时)的山路,硬生生压缩到大半个时辰便来到村口。 “郁强,咱们先去那位三旺家。”老爷子往四处飞快扫一圈,没看见什么人影,便无法直接让人带路去找十一婆看病。 林郁强飞快点头,这一路他也算看出来了,自己应当是没事,但不知道林泽是怎么得的急症。 众人继续走,途中老爷子眼尖,瞧见一位老人家牵着个面相有些不同常人的小娃。 对方见他们一群脸生的汉子突然出现,露出惊慌的神色,连忙扯着小娃的手往另一条岔道离去。 “那小娃像是...”五叔公与老爷子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得出,那小孩神志应当是不正常的痴儿。 这类事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只眼下林泽在这个村里莫名染病,他们便忍不住往一些坏的地方想。 “走吧。”老爷子眼睛闭了闭,不愿想那些。 一行人很快就到三旺家院门前,林郁强一边喊人,一边直接开门进去,根本不等主人家来接待。 “哪个啊?”三旺爹满脸疲倦与苍老,佝偻着身子,慢慢从屋里探出头来,瞧见来人有些意外。 林郁强和林老爷子三步做俩,快步过去,一把拉住三旺爹的胳膊道,“大叔,你儿子的病看好了吗?” “我孙儿回去就呕吐腹痛,像是一样的急症,老大哥快快带我们去找人医治!”老爷子不等人回答,便扯着三旺爹往外走。 三旺爹被他们弄得脑子都迷糊了,哎哎地直说慢点慢点,一出门便瞧见板车上躺着的林泽,不由失色道,“小哥——” 林泽睁开眼皮,勉强打起精神往他身上瞧了瞧,身体不舒服,他又闭上眼保存体力。 “诸位,赶紧跟我来!”三旺爹这下子没敢多说,跛着脚往外走。 这老些年轻力壮的汉子跟着一块来家里,人是为救他家三旺才来的,若这群人把气撒在他们身上,那可是大祸。 连灶房里给看病回来的儿子煮些吃的三旺娘都听见动静,悄悄从门框往院里瞧。 一边担心老头子带人去会不会出事,另一边放心不下家里的儿子。 “你们家小子如今好些了吗?”老爷子盯着三旺爹,边走边问。 三旺爹微微点头,没敢对上老爷子的视线,偏过去看向林泽,含糊道“村长和十一婆去山神庙那请了符纸,喝下加过符纸的药汤,在家里歇着。” 老爷子不敢放心,虽说林泽的病症目前看着比那三旺的轻些。 来到十一婆家门前,林郁强一点不意外这房子是他见过最好的一处。不再是木头、石块、黄泥砌成的茅草房,而是一块块整齐的黄泥砖房。 “十一婆!——”三旺爹用力拍着院前的薄木门,“来看病的——” 不多时,屋里传出一道冷淡的女人声音,“来了。” “怎的不是好了吗?”十一婆话刚落下,两手将门打开,随即才瞧见跟前除了三旺爹还有好些人。 “几位何事?”十一婆两手搭在门上,有些警惕地将林家村一行人打量一番。 直到看见林郁强和板车上的林泽。这两个都是她今日刚见过的,还记得清楚。 林郁强见十一婆这眼神,就晓得她对自己有印象,连忙向前一步,抱拳道,“十一婆,我侄儿适才打水回去,不多时便出现呕吐、头昏、腹痛。怕是同三旺兄弟一样的急症,特来求药。” 第62章 “规矩他们都知道吗?”十一婆没回答林郁强的话,而是转头对三旺爹道。 林老爷子掌心握拳,脸部肌肉紧绷,忍下急躁之意,“不知有什么规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出手相救。” 他已打定主意,若林泽真出了什么事,这村里的人一个别想好。当县尉多年,骨子里就带着杀伐之气。 “不是我不愿看,只治病的药和符纸都得去山神庙里请,那处的钥匙在村长那。”十一婆目光在跟前一行人略过,视线在几人身后的背篓上顿了顿,便走过来看林泽。 十一婆并没有悬腕搭脉的流程,她只在林泽脸上细看一会,便得出结论,“与三旺一样的急症,喝下药便能好些。回去再好好歇几日,能弄些鸡蛋小米给他补身子,好得更快。” 老爷子手心稍稍松开一些,马上做出安排,“郁强你同老哥去村长家走一趟,我们在山神庙那等。” “那你们在此处等等,我进屋换身衣裳。”十一婆见此,便朝林老爷子点头示意道,连看病的药钱都没事先问。 这时候日头也很晒,林泽头上有把油纸伞挡着,是林郁武给他撑的。 林泽在来时为了尽可能减少身体病痛对精神的影响,他佯装闭眼休息,实际上精神力进了空间。 经过反复推测,唯一有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有两点。 第一,在山坡地那里摔伤割破手掌心,可能跟三旺一样,碰到某些有毒的草。 第二,多福给他烧的水有问题。 想到这里,林泽艰难张嘴,要跟最近的林郁武说话,“武...叔...” “泽哥儿,你有话想说?!”林郁武往族长那头看去,他声音并不小,众人这么近,谁都听清了。 老爷子当即来到林泽身边,俯身在他跟前,尽可能让林泽省些力气,“泽哥儿,阿爷在这。” “爷...找多福...”林泽攒足力气,虚虚地道。 反胃次数太多,将他每一寸筋肉藏着的力气都几乎榨干。这次栽的跟头不小,怎样都得弄个明白才行。 老爷子点头,表示知晓,“十一,你和石头一块去找到这个多福,别叫他跑了,泽哥儿的事要问一问他。” “是,族长。” 林郁明带着石头, 把身上背篓换给另一个族人背着,只抽出自己那把当捕快时,老爷子配给的大刀。 等换上特定衣服的十一婆出来后,一行人便往白云村山神庙去。 板车上的林泽对这里东西也很有兴趣,在十一婆说到了时,他撑起精神,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很是讶异。 所谓的山神庙,就是坐落在村西头山崖下的一个小院子,里头什么情况不大清楚,看外面大致也晓得并不大。 没多久,三旺爹和林郁强便带着村长急急赶到,不等村长寒暄,老爷子开口道,“劳烦村长先开门,让我孙儿进去治病!” 村长没有二话,自从余光瞧见背篓里露出的几样闪着寒光的刀具,他便清楚老爷子不是好惹的。 “你们外人不好进去,我同村长将你孙儿推进去,约莫一个时辰(两小时)出来。”十一婆沉声道。 老爷子在两人身上扫过,语气变得强势起来,“希望听见的是好消息,我老头子就一个孙儿,若出了个什么岔头,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 此话一出,村长两人皆变了神色。 “不过若是能无恙度过此劫,咱们不是小气的人,这袋子粮食便是酬劳。”老爷子示意一人将背篓里的袋子拿出来。 十一婆抬眼往那颇有分量的粮袋子看去,点下头去推板车。 林泽跟着两人进了大门,里面当真是简单,只在山壁处有一个石头简单雕刻的神像,坐落在石屋子里。倒是院子两旁长了好些果树,但他也不大认得。 只见村长同十一婆先是将身上的包袱放下,两人像是有具体的分工,合力将林泽放到中间正对着神像的地方。 然后村长便出去了,只剩林泽和十一婆在这里。 十一婆在神像前点起三炷香,又跪着烧了些纸钱。在神像前捻起一些东西,用黄纸包好。 转头去神像右侧的一个角落点香,嘴里念叨着什么,从角落处弄了点东西出来,同样用一张黄纸包着。 这真是十分封建迷信的作法,林泽已经很怀疑到底能不能治病,别给他一个不甚,弄死了。 那他只能精神力在死前躲进空间,然后一辈子就困在那里,没有任何办法出来。 有时候想想那个场景,林泽倒宁愿死。无穷无尽的囚牢,比死可怕多了。 在林泽胡思乱想回神之际,十一婆已经走向院子里的几棵树前,在底下扔东西占卜,林泽看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占卜五次后,十一婆去其中两棵树上各摘下一个果子。 而且让林泽意外的是,她将两份符纸烧成灰,又把果子用石头做成的捣药罐捣碎,加入符纸灰、还有别的几样东西,最后兑进一碗水里。 而且那水还是自己拿来的,林泽脸都绿了。要不是林郁强喝生水没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喝下这碗东西。 “来,我扶你起来,要在这里喝下去才有用。”十一婆走过来,将他从草席子上扶起。将那碗绿色带点灰的水放到他嘴边。 第63章 林泽一下子就闻到一股丰富的味道,有果酸的清新,还有中药的苦涩...... 见他愣着,没张嘴,十一婆出声催促道,“晚点药效会没有。” 林泽一咬牙,就着十一婆的手,闭眼吨吨吨,一口闷。 舌头各种酸涩苦臭,简直无法形容,那果子闻着清新,吃起来特别酸涩,连中药那么强大的气味都没掩盖住。 “不能吐出来!”十一婆见他做呕吐状,及时出言制止。 林泽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熬,连在世子手上生死不明时都没到这个程度,全身心压制那股蠢蠢欲动的呕吐之意。 眼皮都没力气睁开,他甚至不能进空间,否则身体本能会想吐。舌尖的苦涩像一缕缕源源不断的触手,不停地拨弄他麻木的神经。 背后的十一婆一直沉默地扶着他,不敢将他挪动一步,怕林泽控制不住就吐出来了。 “嗯...”不知过去多久,林泽重新睁开眼,胃里那股强烈的搅动,好似被那碗药水压了些下去,虽然还有呕吐感,但忍着还可以坚持。 好像能有点力气留存在身体里,而不是去全都用来抵抗病症。 十一婆暗暗松了口气,小心松来扶着他的手,小半个时辰过去,她腿脚早就麻了。“可是好些?” “嗯。”虽然情况有所好转,但林泽不敢轻心。 “回头让你家人给弄些补身子的养养,差不多就能好了。”十一婆稳住自己的身体,让林泽先坐着,自己去门口喊人。 村长很快就进来,与十一婆交换一个眼神,轻轻吐了一口气。 外头的林老爷子在附近转来转去,眼看着太阳要落山,里头还没有动静,心下急得站立不安。 直到里面喊人,那声音听起来不是坏消息的,老爷子眼睛仍是一动不动看着那扇门,等林泽出来。 林家村人都围过去,一等林泽躺在板车上被推出来,赶紧看他什么情况。 “还算顺利,得养上几日才好。”十一婆淡淡道。 林老爷子听闻此话,又见林泽朝他点点头,不像是作假,这才将悬着的人放回肚里。 连同三旺爹都不由露出发黄的牙齿,“都是有大福的人,跨过这坎,日后定是顺顺当当的。” 这不明不白的治病,林泽可不放心,他朝老爷子使个眼色,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老爷子便朝三旺爹直白地道,“老哥哥,想去你家瞧瞧我孙儿喝过的水和碗。” “这?”三旺爹没想到人治好了,还要管那喝水的事。 老爷子神色一凛,一群汉子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三旺爹连声道,“那赶紧去瞧瞧。” 随后,老爷子将那一小袋杂面给了村长和十一婆,众人便赶去三旺家。 林郁明和石头已经将多福弄到三旺家,林泽便由林郁生扶着,坐在凳子上,淡淡问道,“你烧水时,可有放什么东西进去?” 多福惊恐地疯狂摇头,他已经知道林泽喝完水回去,得了跟三旺叔一样的急症,那水他真的没有动手脚! “没有,真的!大哥哥,我就是用三旺叔家的陶锅把水烧开!”多福急得手忙脚乱地解释。 林泽沉默片刻,“陶锅拿出来给我看看。” 多福先是往三旺爹那看一眼,见人没反应,又看林泽等人不善的眼神盯着他,赶紧去灶房拿东西。 林泽看着跟前那灰不溜秋的陶锅,“拿近点,我闻闻。” 当时喝得急,都赶着去水井那边,没注意太多,只觉得口感不太好,但以为是卫生问题,想着水烧开,脏就脏点,寄生虫尸体喝进去没事。 现在闻着锅里有股特别的腥气,好像某些金属生锈的味道,心里一阵发慌。 陶制的锅,怎么会有金属生锈的味道?! “你...你烧水时,里面有没有东西?”林泽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爷子等人也察觉出林泽的不对劲,但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谁都没敢出声打断。 多福害怕得又往三旺爹那瞧去,他急得直冒冷汗,但就是不记得这些事。 “好像...好像我家三旺煮过什么东西...”三旺爹干巴巴道,见势不对,赶紧补充后面的话,“他自己今儿熬的药,怕是剩...剩一点没喝完...” 林泽狠狠吸一口气,咬牙道,“去问他什么东西!” 林郁明如狼似的,直奔屋里去,三旺娘一直躲在灶房,此刻再也忍不住,冲过去喊道,“别伤我儿——” “我...我记得了,却是有点水在底下,我不晓得是药...便没洗,就烧水了...”多福垂着头,弱弱地道出实情。 林郁明随后出来,朝林泽摇头。他见到三旺后,对林泽充满了担忧,那小子比林泽虚弱许多。他强行将其从昏昏沉沉中弄醒,也说不出话。 林泽脑子嗡嗡直响,身体一下就往后头林郁生的手心倒了倒,指甲掐紧,在林郁生的帮助下,重新坐稳。 “我、我晓得药是哪弄的!”三旺娘跑出来,沙哑着吼道,“你们别为难其他人。” “在哪?带我们去!”老爷子难以冷静,带着些压制不住的怒火。 三旺娘一下子泄了气,连同林家村几人的心头下 意识紧了紧。 “在后头那山上...这几日有个石头坑,突然渗出一小汪金色的水。周围的石头都染上淡淡的金子似的颜色,三旺觉得一定是山神显灵的神水,便弄了一碗回来煮药喝。没成想...刚喝下,去地里干活便出事了...” 第64章 三旺娘抹眼泪,悔恨涌上心头,当时三旺同她说时,她竟一点没想过有问题,那水的味如此难闻。 三旺当时的说头是,药铺的草药和十一婆的药都是极为难喝的,苦药才能治病,她就放心让儿子喝了。 林泽胸口剧烈起伏,这还有什么不明?十有八九他喝的就是金属废水,他娘的,重金属中毒! 事到如今,唯有自救。他一想到永远困在空间那小小的房间里,便生出极强的信念。 “爷,要去弄一壶那个水回来,我或许晓得一些法子。”林泽尽可能用正常的语气同老爷子说话。 他要弄清楚什么类型的重金属,隐约上高中化学时说过,重金属中毒是有办法缓解和排清的。 至于这里怎么会有重金属废水,林泽已经无暇顾及。 第35章 第 35 章 病因分析 看着林老爷子他们带回来的水, 以及几块三旺娘口中金子一样的石头,林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天色渐晚,林泽凑得很近,看了又看。非常清楚这就是含有金属的废水, 跟现代电视新闻里那些不合规排放的一模一样。 哦, 忘了, 现代不合规的应该也是做过一些简单处理,这他娘的直接排放。 那山坡一整面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 就稀稀拉拉一点草和小灌木,多毒的水。 可见这年头冶炼技术比现代落后的情况下,产生的有毒物质不知多上多少。 那些在深山里面搞事的人,怕是短命得很, 天天接触这些化学毒物。 林泽深吸一口气, 提醒道,“爷, 咱们先拿着回去, 你们记得别用手直接碰触。” “泽哥儿,可曾看出什么?”老爷子目光在林泽和那两样东西上来回扫过, 心下不大安, 到底能不能治? 林泽哪敢说实话, 这事别人又帮不了他, 只会白白让大家跟着操心。 喝下的那碗水, 混合着哪些重金属他根本不清楚。看完带回来的样本水, 大致猜测有铜, 因为颜色判断的。 但有可能是别的重金属也呈现这个颜色,甚至混合后是这样的。 “爷,等回去, 我细细想一番,现下只有个眉头。”林泽抬头看向老爷子,稳住心神。 越是大事、急事面前,越要冷静。 老爷子见林泽神色疲倦,明显很不舒服,便没有再多说,招呼大伙回去。 林泽躺在板车上,精神马上进入空间。他迫切要学习某些知识,直奔店里后头的小隔间。 这里堆着满满的废品,大都是纸皮盒子、塑料瓶、易拉罐,但也有一些废报纸、书籍。 林泽一顿翻,他记得今年堂妹高三毕业时,二叔两口子在外地上班。 爷爷就让林泽老爸老妈开车去接人,主要是帮忙把宿舍的家当搬回来。 堂妹那一堆书打算扔在宿舍,到时候留给宿管阿姨拿去卖。 林泽他老爸一听,心疼得不行。“咱们自己车都开来了,我给搬回去,到时候跟店里那堆纸皮一块卖给收废品的。” 林泽老妈也表示了同样的想法。就这样,那一堆书,连带着教辅试卷资料全用一个蛇皮袋弄回来。 林泽心里一直祈祷,他老爸老妈别卖了。其实心里没底,六月份的东西,穿越前已经是十二月。 半年的废品,林泽家的商店虽说就是小镇上开的,但饮料、零食、烟酒都卖得不慢。 把最前面一叠叠整齐绑好的纸皮弄出去,还有装饮料罐的大箱子,全都清空。 林泽眼睛一下子就定在窗户边的墙角下那个蛇皮袋,他虽然当时没见着这袋书,但看形状应该没错。 “感谢我亲爱的爸妈,救我一次又一次~”林泽激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没时间怀念现代的事,赶紧把袋子拖出去。 在店面中间的地板上,林泽把袋子里的书一次性都倒出来。直奔化学和相关辅导书, “必修一、必修二...啊,还有周报!老妹,你真的,没你哥要完了。全都写上答案,大哥有你真好。” 林泽火速翻看目录,先挑感觉跟重金属关系最大的学。 柜台上的手机秒表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林泽几乎是废寝忘食的状态,连自己高考那时都没有这股学习劲头。 “铜、铁、锡、镉、锌、镍....汞、铅!” 林泽放下逐字逐句看完最后一份化学周报的相关资料,一个后仰,整个人呈现一个大字型躺在地板上。 眼前一阵晕眩,他身体里估计已经凑齐整个元素周期表。 旁边还有好几瓶空掉的牛奶,维c饮料瓶...全是他一边学习一边喝的。根据资料,这些有助于缓解重金属中毒的症状。 但他仍然判断不出自己属于哪一种金属中毒,几乎所有重金属中毒伴随的症状都有头痛、头晕、呕吐、精神不振、心悸等等...... 他只能等这几天或者以后出现别的症状,再进一步推断。 比如铜的话,视力有问题。铅中毒,会贫血。汞则是对大脑神经有很大的作用,连着视力神经受损。 乐观的想,经过他初步判断,应该是症状不算最严重的情况。 第65章 那小子当时烧一锅水,原先剩余的量不多。加之,当时自己也只喝了半碗。 娘的,以后再喝一口别人给的东西他就是傻比! “五个小时...”林泽视线扫过满地散乱的书籍资料,打算先出去,手机的秒表显示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虽然在空间很好,不用受身体病痛的折磨,但这样他就不能及时了解中毒出现哪些反应。 林泽意识回到身体,睁开眼睛,发现他躺在软软的草席子上,下面还垫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身上盖着一条被子。 林郁盛正守在一旁打盹,他们还在林子里,其他人睡得沉稳,再看天上的月亮,应该是夜深时分。 林泽不知道大伙见他一直闭眼睛睡着会不会急,但他确实要那样做。 肚子很饱,空间不会饿着他,同时他得起来去上个厕所。 急。 “醒了?饿不饿?”林郁盛察觉到动静,马上扶林泽一把,关切问道。 自从回来后,林泽就一路没醒过。 老爷子和五叔公跟众人的说法是,林泽喝过药,加之这一日身子消耗大,估摸着要昏睡一段时间。 大伙都高兴,能睡是好事,平日里最怕得病吃不下,睡不着的。 林泽没想到他爹这么警觉,甚至守夜的两个汉子也轻手轻脚过来问候他,还从怀里拿出一个干粮给他。 林泽感谢后,表示不用。 “爹、两位叔我不饿,就是想去解手...”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压得低上许多,林泽在他爹的借力下,站起来感觉还可以。 林郁盛当即就要带林泽去,这附近都是林子,大晚上难免有野物出没。林泽身体现在这么虚,可挡不住那些家伙。 见林泽闷闷哼哼没动静,林郁盛便看出他的意思,“父子俩你还有什么别扭的?小时候给你擦屁股也不少了。” “那、那如今不是大了吗?”林泽嘟嘟囔囔回一嘴,身体很实诚跟着他去。 林郁盛将他带到一处稍微好下脚的地方,自己便转过身去,走远了几步,免得林泽有所顾忌,解手都不方便。 林泽刚开始确实这么想的,怪尴尬,很快就无暇顾及。 不知道 是十一婆那碗汤药比较对症,还是他在空间里吃的那一堆有利于解毒、排毒的东西发挥作用了,林泽这趟出恭特别顺畅。 肠胃得到一次彻底清空的感觉,林泽感觉头脑清明。利索收拾好自己,把排泄物用土埋回去。 借着前头林郁盛手里火把的光,顺道回头瞅一眼,暂时没有发现便血的情况。 是个很好的现象。 父子俩一同回去,林郁盛将锅架上,重新升起火,林泽坐于一旁,“爹,咱们有没有找到别的水?” “附近能找到的几个村...经一番周折,打听出,大都有像你们去的那个白云村的情形。泽哥儿,这一带的水或有些不对劲。” 林郁盛一边添柴火,往后头守夜的两人瞧了眼,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才能听见。 何止水有问题? 林泽先前全部精力都在找怎么解决自己中毒的问题,如今稍微推测一番,简直毛骨悚然。 林郁盛是他们这一群人中,最有能力又是林泽最信任的人之一,有些话得跟他说,看看要怎么办,“爹,我中的毒是冶炼时倒出来的废水。” 林郁盛拿着几根小枝子的手一抖,猛地抬头看向林泽,废水怎的有毒他不大清楚,但冶炼谁不晓得?那可是官府牢牢把着的东西。“可是乌什县那位?” 林郁盛怀疑这个事,与那位世子有关,乌什县的铜钱,那可是新的很呐!难怪他一个世子,不好好待在府里,跑到这小县城。 林泽摇摇头,虽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不好说,单凭一些废水看不出是什么矿井。 但我那会子见白云村有一片山脉都是较为荒的石头山,当时并不觉得有异常之出。如今想来必是里头有矿脉,那些人在冶炼时往底下一直倒灌废水,导致被波及的山上长不出茂林。” 根据林泽从书本和资料里学到的知识,他无法判断是不是铜矿的污水。 而且金属矿都会有类似的伴生矿石,单凭肉眼,以及他目前掌握的线索和知识储备,很难有明确的的答案。 他心里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位世子,真是害他不浅。 另外,冶炼矿石时,还需要大量水源,林泽推测这可能是附近地表水源稀缺的原因之一。 而且能将废水渗透到最底下的山坡,可想而知,这矿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动工了。 能挖这么久都没人敢动,如果不是朝廷自己挖的,背后的人有多大势力,不敢想象。 “他们那村里人喝水怎的并不像你这般,一次就出急症?”林郁盛对林泽的情况很是担忧,惊怒过后,也不管那些矿脉的事,先弄清楚儿子的病要紧。 林泽眼睛看着灶下晃动的火苗,苦笑道,“爹,他们那井我见过,打得很深,想来那些从上头渗下来的水,经过地底里头的泥和草木吸走一部分,剩下的毒性并不像我这次的厉害。” 第66章 他喝的是地表部分渗下来的,那座山本身草木稀少,加之山体表面大多是石头,泥土少,没有什么过滤吸收掉废水里面的有毒物质。 而村子里那口井水是来自地底比较深的位置,在无数沙土和草木的吸收阻拦后,剩下含量应该比较低。 但因为白云村的人喝这口井,和长期吃山上有毒土地种出来的粮食、蔬菜,没有几个不是慢性重金属中毒的。 至于为什么有些山草木葱郁,或者明明同一座山,上头的森林葱葱茏茏,下头的山脚部分乱石丛生。 林泽就不太懂,书本没写,他也暂时没时间了解。 “那、那你爷说,在村里时,你说有眉目治...”林郁盛看着眉眼皆像他的林泽,心有苦楚却难言。 这几日灾祸连连,生生将他一个俊俏的读书郎,折腾得小脸苍白,眸光也不似往日灵动。 “爹,水开了。” 林泽提醒他,方才回道,“我在一本书上瞧过,若是中了此毒,可大量食用牛乳或是豆浆等物,缓解毒性。还有好些豆类、花生、橘子类果子,都能将毒性慢慢排解出来。我喝得不多,小心养一段时日便无恙了。” 林泽说的时候,语气很轻松平淡,其实他也不确定,如果身体吸收得不多,应该是这个说法。 若是中了铅汞之流,并且摄入量达到某个程度,对身体的伤害就是不可逆的。 林郁盛默默记下这些东西,转头便去自家放东西之处一顿翻找,“豆子、花生咱们都有,便是那牛乳怕是得专门问问后头路过的庄子。” 林泽点头,他空间里都有,如果真有用,他便没有那么担心。 “来,先喝一碗红糖水。旁边那陶罐里是你奶留的一锅小米粥,吃完再去睡。”林郁盛将已经完全化开的糖水给林泽。 脑子里不由想起,在柳头县那两间茅草房夜宿那晚,儿子专门给他留的一碗糖水。 见林泽端碗时,尚还稳当,心下有些欣慰。等他快喝完,林郁盛便又将陶锅里的小米粥舀出一碗。 林泽挺不好意思,其实他身体走路端碗目前还可以。不过享受父亲的关爱,他并不想拒绝。 吃饱喝足,林泽和林郁盛同两位守夜的汉子招呼一声,便回去睡下。 翌日,林泽醒来时,全家人再一次围在身边,都急切地询问他感觉如何。 “我还可以,大家担心,许是过上一两日便无碍了。”林泽含笑道,身体虚点也没办法,相比于内脏和脑子神经受损,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林老爷子摸摸他的后背,“他奶,泽哥儿福大命大,你不是熬了米粥?” 老太太心疼孙子连番遭难,偏过头去抹眼角,“我这就去。” “大哥,以后我陪你一块,可不许自个儿去什么打水的。”林沐抱着林泽的胳膊,撅着小嘴道。 她觉得大哥分明还是和她一样的小娃,怎能老是去那些危险的地儿。 林泽捏了捏她的脸颊,连声答应。 不多时,村里其他人便都一波一波来看林泽,大伙嘴里都是吉祥话和关切的心意。 “各位族亲——”老爷子站在一处,朝众人喊道,他旁边还站着林郁盛,像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各家当家主事的,或是能放下手头活计的都凑过来,有些个调皮的小娃从大人中间钻过去,蹲到最前头看热闹似的。 见人来得差不多,老爷子缓了一会,方才道,“我家泽哥儿这急症一时好不了,得歇上一日。我肯定各位族亲在此等上一日,以防泽哥儿病情反复时,能尽快去找那村里的医婆求药。” 老爷子话刚落下,在场的人先是沉默,并没有想象中的议论纷纷。 其实各家都有自己的主意,那几家有伤员的,自然乐意。 还有些想着,留两日能趁机多去挖些野菜。 当然更多的是觉得耽误时间,怕柳头县那边的战火牵连至乌什县。 “我们家出一百斤粮食,大伙都不必担忧多耗费什么粮食。” 老爷子的话令所有人炸开了锅,这可是一百斤粮食。各家再怎么分,都得有六、七斤吧。 省省都能吃上两三日,他们还能趁机去多找找野菜,进山里瞧瞧能不能猎上几只野物。 “族长!我们都听您的!”顿时,脑子转得快的人就出声表态。 后头便接连不断,“是啊是啊,还用这般客气,泽哥儿也是为大伙去寻的水。” “便是两日无妨,可得好全了才行。” 林泽没想到他爷竟然能想这样细,但水的事怎么办?那个白云村的井水也有可能含有重金属。 而他爹 刚才说,大伙去附近的村子都找了,没有地表水,全是水井。 那意味着,很可能也是同样的水。因为只有上面有人冶矿,才会将地表水抽干。 等大伙散去,红红火火地已经在组队进山打猎时,林泽找到他爹,小声问出这个问题。 第67章 林郁盛知晓儿子聪慧,有些事并不想瞒他,“儿子,那水就算有毒,也是极少的,我已经跟大伙说明白。况且眼下,我和你爷只能先紧着你。日后科考,若是病痛缠身,更是举步维艰,甚至可能在号房里就有熬不住...” 林郁盛没有再往下说,当年跟他同科考场的,有几人当时便不行了。林泽年纪这样小,又是自己亲手启蒙教习,林郁盛对他的期待很高。 林泽差点忘记科举的事,逃难真的离这个太遥远。 “一会我们带你再去求一次药。”林郁盛道。 林泽点头,他觉得那个山神庙里的东西有类似解毒剂的效果,如果可以,他都想直接弄点带在路上每天吃。 至于难喝的问题,在小命和健康面前,不值一提。 在山脉附近,几个行踪隐蔽的男人小心碰头,矮个子男人将探查到的情形同中间的一人小声说道,“九哥,附近村子里还有十来个男丁。路边林子里有一伙人,不晓得好不好下手,我不敢走近,他们夜里也有人守。” 叫九哥的人沉吟片刻,视线在几人面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个刚才开口的人身上,“山上前阵子漏水塌陷,死了一批。鹏子,这回就算是用抓的,也得凑上数。否则大哥那边怪下来,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几人神色一凛,皆重重点头。 第36章 第 36 章 反杀逃跑 大部队在原地停留的一天, 林泽忙着治病休养。其他人忙着去更远的地方找水、进山找吃的。 “郁生媳妇,好了吗?咱们进山了——”曹寡妇后头背着藤编篓子,手里拿一把柴刀,喊完人, 便同单手磨面的儿子笑道, “娘回来瞧瞧能不能弄点野果子。” 铁蛋摸了摸之前受伤严重的手臂, 那里包着草药,今日换药时发现流脓的情况已经没有。当时那药铺大夫说, 吃些新鲜的东西对他的伤有好处。 今儿他娘跟村里人进山找吃的,他便留在营地,帮着把族长给他家分的麦子磨成面。 林郁生媳妇和弟妹林郁文媳妇一块回应曹寡妇,三叔公家只留下三儿媳, 几个半大小子都跟着去山里挖野菜去。 其他人家大都如此, 但汉子们得留十来个守住家当,毕竟再多野物野菜也是比不得这些的。 进山的一行人由经验丰富的猎户林郁强两口子带路。 从本地村民口中得知, 此处群山统称为龙云山脉, 连绵数十里,丛林茂密, 野物也特别多, 时常传出大虫吃人, 或是狼群出没的事。 曹寡妇走在队伍中间, 前头有人开过路, 但横生的枝节和野草总能将人露在外头的皮肤划出一道道红痕。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 很多难走的坡, 大伙得互相搭把手才好走,路过一处较为湿润的地方,曹寡妇眼尖地发现了好东西, “哎哟,这丛塔母草好嫩。” “真的嘞,适才我走过都没瞧见——”众人纷纷朝野草丛中的椭圆形叶片,并带有暗红色纹路的东西望去,果然是吃过的塔母草。 林郁强笑了笑,“你们小心点,那坡还有些大,我去前头瞧瞧。” “郁强媳妇,来吧,这月份是最嫩的时候。”郁生媳妇在身边人的帮助下,先一步下去探路,这一丛野菜很多够他们这二十多人分的。 妇女们红红火火摘野菜,娃儿们也不闲着。林子里野果不少,虽然大人们不让走远,但附近的总能摘。 一时间,周围都是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 收获的时候很舒畅,走山路却十分不容易。 “哎哟!”一个娃儿没注意,脚下没踩稳,啪地一下就从斜坡上摔下去。 那家的长辈惊得连忙滑下去拉人,后头背篓里的野菜都掉个七零八落。 好在坡度不算高,就是摔得有几处淤青,大伙合力将人拉上来。 当娘的心疼背篓差点摔坏,幸好捡回来大部分的野菜,惊慌后便是一顿数落,“你说你,娘口水都说干,要看路看路!下回再也不带你来,真是,净给我添乱。” 其他同行的小子姑娘,大都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有些调皮的还小声学说。 林郁强和媳妇专门来猎野物的,他们一群人钻这块没什么人走过的痕迹的地方,便是为了寻机会弄些值钱的玩意。 大伙到后头便是分散成几人几人一块各自寻东西,事先约定好一处碰头的地方,并且不能走太远。否则遇到险情,其他人来不及赶到。 林郁强和媳妇越走越深,他们也是艺高人胆大,追着野物留下的脚印,一路到了林子深处。 见前面竟然出现一群鹿,林郁强难以掩饰心头涌上来的兴奋,飞快朝媳妇那边打手势。两口子一块上山打猎多年,默契十足。 于是慢慢拉开距离,尽可能避免发出动静。各自从后背箭筒上抽出箭羽,同时对准某只野鹿最脆弱的地方。 “咻咻咻——” 两人第一箭命中后,野鹿群惊散四逃,那手上的公鹿歪歪倒倒还想跑。林郁强两人飞快跑过去,用腰间的柴刀,一把将鹿最后一口气斩断。 “媳妇!”林郁强靠坐在野鹿旁,脸上、身上都是溅过来的鹿血,又热又腥。 第68章 这一趟追踪,花了两人大半个时辰,体力消耗实在不小,一会还得弄回去,得歇口气才能动弹。 石头娘黑亮的眼睛在躺着的鹿上打量许久,脸上露出一个特别灿烂、松快的笑,“咱们粮食有着落了,回头跟村里其他人换粮食,族长他们肯定愿意。” 说起这个,林郁强也高兴,但很快又想到什么,带着些担忧道,“这头鹿估摸又二百来斤,大伙一天哪能吃这么多?留着得臭,怕是卖不了太多。” “他爹,在城里那回,我瞧着各家都买了不少盐,用来腌肉,可不怕臭。还能烤成肉干带身上吃,比整日干巴巴啃那馒头好下肚。”石头娘心细,留意到买盐的事,那时听丈夫从城里回来时简单说一嘴,她也记下了。 林郁强又重新乐呵起来,在家里他总是这样憨厚老实的模样。很多事都问媳妇儿女一嘴,也因此,他们家过日子,极少拌嘴的。 “诶,那群鹿适才逃走的地方,好似有路?”林郁强四处瞟,目光顿时停在某个地方。 透过草木,隐约感觉那有条挺宽的土路。别的都葱茏茂盛,根本看不到远一点的地方。 石头娘一骨碌起身,垫着脚往那边看去,神情有些古怪,“真有路,这深山野林怎的还有这样一条道?” 林郁强顿时警惕起来,他伸手阻止想要过去瞧瞧的妻子,跟老爷子这些时日,他长的见识不少。 在这样的地方弄一条道是极难办的事,但就是有人办成,那所图之事绝不小。 得趁着没人发觉之时,赶紧脱身,并且不能让人发觉他们来过此处。 “他娘,我背这玩意先走,你把地上的血迹弄一弄。” 说完,林郁强便将一件破旧补丁的外衫脱下,连带着箭筒、背篓全扔地上。一把将而百来斤的鹿背上,整个人都踉跄几步才站稳。 石头娘更利索,二话不说,就将所有东西放进一个背篓。 用林郁强脱下的衣衫飞快抹一遍地上的血迹,再用柴刀挖坑,填埋表层带血的土和草。 看了看一边的血衣,去弄到几片大叶子包住,塞背篓。 最后去附近割一堆野草回来掩饰附近露出来的土层。 不走近看,完全发现不了这片草地有一块被人处理过。 而石头娘跟随在林郁强后头,还要一边处理两人来时的痕迹,尽可能不让人发现异常。 那头鹿还会不停地滴下血珠子,这也是石头娘要尽可能抹去的东西。 幸好密林里野物多,即使留下一些痕迹,旁人也不能一下子确认是人走出来的。 待回到约定好的碰头地方,林郁强已经竭力至几乎虚脱,这会子才算安心一些。 石头娘用力抹去额角和鬓边的大颗汗珠,随即吹出特定节奏的哨声。 不多时,离得近的族人,见到那头庞大的野鹿,都惊呼出声,将林郁强和猎物围得团团转。 “强叔,你太厉害了!” “强叔强叔,这是在哪打的?” “强叔强叔...” 等后头的人回来,又是一阵闹哄哄。 林郁强请两位力气较大的妇人帮忙一块抬,许诺每人五斤肉。 将其他人羡慕地牙酸,一路上对着这只野鹿谈论个不停。 连本来觉得收获颇丰的人家,都没心思分享自己得的好东西。 不得不说,这一趟进山,真是背篓塞得满满当当,手上脖子上都挂着用藤捆着的野菜。 五叔公和孙子林海甚至弄了不少草药,两人心里也有自家的小算盘,任你们野物野菜塞满篓子,有个头疼脑热,还得找他们换草药。 “爷,咱们先头找到的苍耳子、野生地那些怎的不摘回来?”林海提了提肩上的篓子,不解道。 他跟阿爷学那几样看病的本事也有三年,但去山上采药只学得几样常见的,当时只听阿爷说那些都是草药,却不让他摘。 五叔公手头的本事也不多,说不出太深奥的道理,只将自己晓得的跟孙儿说一说,“小海,那些都是带毒的。” “啊?那药铺怎的卖?我可是瞧见别人买过的。”林海惊讶道。 他听到有毒时,很有些后怕,好在当时听阿爷的,没手欠贪心去采摘。 五叔公摇摇头,说起这个,很是遗憾,“药铺的都是经过专门炮制的,那是谁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不传之密。要是咱们家会那一手,早就发了。” 五叔公还晓得,通过不同炮制之法,能将草药的药性改变,当真是神奇无比。 “那、那用布巾包住的种子...”林海往老爷子身边挪了挪,又四处看附近的人,离得远一点,方才小声问道。 五叔公神情严肃起来,“那是用来保命的,能在此处见到,我也是长见识了。上一回还是你爷我在药铺偶然瞧见有人卖草药时夹带上一串。掌柜的一时惊叫出声,方才知晓,那东西的种子极为厉害。” 林海连忙点头,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余光扫过阿爷背篓一处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飞快移开视线。 在另一头的白云村里,林泽也忍不住打起寒颤。 他们爷孙三人一早便来村里,找十一婆和村长表示要买药。 老爷子今儿特别干脆,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跺,林郁盛后头背着箭筒,手里拎一小袋粮食。 第69章 事情便很顺利地办成了,林泽当时便喝下一碗符水。又通过与白云村的两人谈判,拿到三天的量。 为了以防效果不对版。,林泽连那些符纸都要,直接弄出半成品给他。 符和香灰还有在几处弄的泥啊土啊的,全都打包,果子没有捣碎,等要吃的时候在和符纸那些伴一起。 甚至谨慎得,让十一婆把除了果子的其他东西在她捣药罐里走一圈,以防那个药罐会发挥什么关键的催化剂作用。 废寝忘食把整个高中金属化学反应这些学个透的林泽,没有放过一个细节。 要不是怕人家跟他翻脸,那捣药罐都得带走。 “老家伙!——”草房子里传出暴力摔打的声音,林泽三人蹲在隔壁多福家的茅屋转角处,噤声等待。 三人原本弄完药,林郁盛便提议要从林泽中毒那个后山回去,一是他一定要看看那个所谓的废水,二是那个回来比较近。 虽然林泽身体比较虚,走不动时,他这个当爹的能背着走。 老爷子是仔细想过并且问林泽能不能走,他心底一边担心孙儿的身体能不能爬上去,二是营地那头只留老妻孙女两个女眷,总归是不放心。 林泽不知道是不是喝完解毒剂,给了他信心似的,就觉得还好。 他爹他爷都是练武的体格,三人身上没有什么负重,况且爬山比下山容易些。 最后三人便决定从后山回去。 多福瑟缩在一处,他也不敢上前去跟林泽他们说话,刚刚那两个衙役凶神恶霸地说要征丁,不知从那处进村的,一来便上最近的三旺叔家。 他们村哪有什么成年男丁,三旺叔更是病的起不来。 “爹...”林泽瞥见那个毫不掩藏自己的多福,跟他爹指了指后头。 林泽三人怕他坏事,暴露位置,便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并示意他跟着三人往屋后退去。 多福飞快点头,他如今一个人待着害怕极了,林泽好歹是相熟的人,多少有些安心。 “那边什么情况?”林泽一手扯住他的肩膀,控制住人,方才问道。 多福没敢乱动,林泽被他害得病倒,旁边还有两个气势强大的成年人,更是不敢啰嗦,倒豆子似的,颤声道,“他们来抓壮丁的,可三旺叔昨日病倒了,怎能去服役。那两人不信,非常进屋抓人,说三旺叔是装病...” 林泽爷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怎么又是抓丁的,在过龙云山驿站前,便出现这样的事。 并且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点,引起了林泽的注意。 他们是从村头那边过来的,都没见有这两个外来的衙役进村,那他们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 “他们没去别的人家?”林泽压着声音问道,喉咙因为吃过药,有些沙哑。 多福摇头,把自己瞧见的又说一遍,“他们从这附近出来,直接便到三旺叔家。” 林郁盛和老爷子皆感到怪异、不对劲,哪有这样征丁的衙役? 不通知本村村长,他们怎的熟悉各家在哪?还能这么巧就到了白云村为数不多的,有成年男丁的人家? 此时,隔壁院里又传来几道惨烈的哭喊声,“求求你们!我儿子真的快不行了!不能拉走啊——” 老爷子借着草房子的掩护,贴着墙壁站起身,往那边飞快看一眼。 只见那三旺被两人强行拉出来,到院子时,猛地吐了一口血。 那两个衙役好似才知晓三旺爹娘并不是说谎,连忙放开人。三旺没了支撑力,顿时就倒在地上。 他爹娘被摔得躺在一边,根本来不起接他一把。眼睁睁看着儿子吐血后,昏死过去。 “你赔我儿子命来!——”三旺爹身体好像爆发出一股极强的能量,跛脚都起身得飞快,一把扯住其中一人的衣裳,愤怒到极致地摇晃着!撕咬着!发泄着! 那人疼得没空想,将三旺爹一脚踹得拖地倒飞出去,身上的衣裳被他扯得,连带人都差点跟着摔倒,“老东西!想死啊!” 原想再去狠打几下出气,见三旺爹一动不动,咬着牙吐了一口吐沫在他身上,骂了好些难听的话,方才勉强压下怒火。 三旺娘附在儿子身上,愣愣的,眼珠子没有一点神采。 随后,两人大摇大摆往前头走去。 林泽三人见他们走远,方才赶紧往后山去,路过三旺家的院子时,没敢看一眼,怕耽误时间。 可人有时候就会遇到无数种意外,比如那两个衙役回来找,被三旺爹扯衣服时掉的东西,一下子就看到匆忙要跑走的林泽三人。 “站住!” 林泽清晰的感觉到心脏被一道尖锐的东西刺入,嗓子眼堵得慌,耳边全是轰隆隆的鼓声,砸得他一时都忘记继续跑。 两人追得很快,林泽这边上山来不及,周围都是荒地,没地方躲。 老爷子冷哼一声,将林泽一把扯到后面,并催促他赶紧先跑,手持长枪,不退反进。 林郁盛极快地拉着林泽一起往附近的躲避处藏去,身后的箭筒响动,他已经在老爷子挡住两人时搭在弓弦上。 林泽自知帮不上忙,拖油瓶最重要就是自保,“我往远点继续跑。” 多福那小子不知道怎么跑过来,拉着林泽就要走,“大哥哥,我们去石头堆那边,上次是我害你。” 第70章 情况紧急,林泽没有多福熟悉白云村,朝他爹点头,飞快跟上多福的脚步。这小子要是敢出阴招,林泽肯定第一时间宰了他。 那边的衙役见老爷子招数狠辣老道,不敢轻敌,分前后挥刀围攻他,只等着弄死这个拦路碍事的,那两个跑路的还能逃去哪。 老爷子长枪连翻回防,发出金属撞击那令人心颤的刺啦声,他手上虎口震得发麻,脚下连连后退。 在其中一人成功换位到老爷子身后,欲前后同时出手给他致命一击时,在错在位置的一瞬间,一支箭羽精准地插进那个衙役的后背。 “噗!——”一大口鲜血猛地从喉间涌出,身体顿时倒地。 剩余一人见状才知眼前的三人是狠角色,连忙转身要跑。 老爷子一举长枪,使出浑身气力,往飞快跑动的人身上掷去。 闪着寒光的枪头扎进那人的大腿,他大叫一声,再也动不了... 这场缠斗结束得极快,林郁盛和老爷子父子俩多年练武中磨出来的默契配合。 一远一近,加上对方一开始轻敌,给林郁盛这边充分的机会发出扭转局面的一箭。 林泽还没跑远,就听见叫声,转身就往回跑。 多福一边跟着跑回去,心里充满了敬畏和震惊,没成想大哥哥家的人这般厉害。 “别、别杀我!”见林郁盛和老爷子两人走近,那人拖着血流不止的腿试图往后挪动,惊恐万分。 老爷子没有直接向前拔出自己的枪,捡起旁边的大刀,那人身上可能还有匕首等物,不可靠近。最重要的事,那人凭自己,拔不出腿上的枪。 林泽回来时,便瞧见老爷子正要挥刀砍去,却听闻三旺家院门处传来声嘶力竭地喊声,“让我来!为我儿报仇!” 是三旺娘,她目光如一团熊熊大火焰,将那地上人烧成灰烬一般。 老爷子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停下。 三旺娘走得极快,在抢过老爷子手上的大刀时,问都没问。 林泽甚至没想到她一个老太太,还能拿得起一把铁制的刀具。在求饶声中,一刀狠狠挥下,鲜血四溅,如同她丈夫和儿子那般的鲜血... 多福被这一幕吓得抱头尖叫,然后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老爷子沉默地去拔出自己的长枪,并且往三旺娘身上看了看,从她握得死紧的手里,弄出那把大刀。 事成定局,林泽竟然不再慌乱,而是异常冷静地迅速分析起来。 这两人不管是真衙役还是假的,他们很大可能还有同伙。 如果来村里,就会知道他们杀人的事。必须他们现在要尽快离开,并且不能再走官道,太容易被追上。 “小子,你晓得有什么山路能走出苍县吗?”林泽厉声问道。 他从老爷子那知道,这里离苍县还有大半日脚程,不过那是走官道的。若是山路,定是远上许多。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此前多福说过自己经常进山找吃的,肯定比他们熟悉情况。 多福愣神着,没反应过来。 林泽猛地给他一耳光,“听明白没?” 老爷子和林郁盛两人回身飞快走来,老爷子一把抓起多福,林郁盛扶着林泽,四人匆匆往山坡上去。 “知...知道!”多福一个激灵,回神后,赶紧应道。 他已经管不了跟林泽他们走有什么危险,因为留在村里一样没活路。 苍县他知晓,他爹以前经常把猎物卖去那边,多福跟着去过两回。 见他还有用,老爷子勉强愿意跟他说一句,“带我们走,给你一条活路,否则,多宰你一个我们可不手软。” 多福眼泪霎时落下,他想老爷子拿刀的样子,恐慌至极,“我...我...别杀我...” 林泽扭头刮他一眼,“别废话,路在哪进去?” 见林泽肯问他这些,多福意识到他有用,便暂时会没事,“从村子对面那边。” 说到这里,多福想起林泽他们在官道那边,连忙补充道,“从官道那头沿着小路可以去的,咱们不走进村的大路。” 林泽几人心下有底后,便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爬石头山。不管多福有没有别的小心思,在他们手上,自然能拿捏他。 林泽等人从后山火速赶回营地,组织大伙赶紧收拾东西。而后由多福领路,沿村道进入对面山脉,继续往苍县前进。 第37章 第 37 章 转道山路 在林泽他们逃进山里的时候, 白云村外的一处汇合点,九哥强忍怒意,脑子同时飞快转动起来,“鹏子, 查出谁对我们的人出手了吗?” 在这地头, 敢杀死他们这边的两个人, 莫非是乌什县那位? 但是,实在没有理由。这莫名在村里执行任务时做掉两个抓男丁的, 方式太不入流,况且两家这些年都十分默契,互不打扰。 鹏子低垂着脑袋,单膝跪地, 背脊挺得直直的。有相关阅历的人都知道, 这是在军营里常年训练出来的习惯,“九哥, 我们从白云村的村民嘴里问来消息, 很大可能是三个外地人做的。” 九哥踱步思索,蓦地顿住, 往某个方向看去, “三个外地人?你们不动手抓回来, 是有顾忌?” “不是, 我们打听得知, 他们应该在白云村外头的官道上的林子里, 只是兄弟们赶过去时, 已经跑了...”鹏子的脑子又往下压了压。 第71章 他们此次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死了两个兄弟,最后一次挽回的方法就是将那几人抓回来, 多少能抵消一些处罚,可现下...人没了... 九哥冷静下来,负手而立,敛眸凝视另一个地方,“难道他们就是此前咱们看上的那群人?怎的就没影,有没有顺着官道去追?还有那边附近的林子都搜一搜。” “已经分三队人去找,一有消息,马上向您回禀。”鹏子沉声保证道。 九哥朝他挥手,没再说。他这边没有顺利照计划进行,还得想办法另外安排,做好补救。 …… 林家村全体在多福的带领下,往村子对面的山脉前进着。 远山苍翠,连绵的山峦起伏错落,九月的傍晚,林子里的草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不时掉下一阵秋叶。 林泽哼次哼次走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后面背着竹篓子,里头装的是一些家里的衣物布匹。 胸前斜跨着包袱,干粮、体己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个人物件塞得满满当当。 腰间还挎着水囊、匕首、防虫小香囊。手里拎着一把长枪,目前用来充当登山杖的功能。 为了防止枪头的金属磨损,特意反过来拿,另一只手则是牵着自家的马。 家里最重要的大部分粮食都驮在马背上,林泽一路上都不敢松懈,不时回头看看马的情况。 林郁盛在前头拉板车,老爷子老太太和林沐三人帮忙推,都是些锅碗瓢盆,家里人不多,还有牲口能帮着分担,走得比村里所有人都轻松。 他们家这回走在最后头,全族人在进山前一致建议的,连村长三叔公家都是要种地、上山砍柴、下河挑水。就族长家,没一个是干过地里活的人。 大伙都认为前头每个人都走一遍的路,族长家跟在后头,最好走。 且众人私心觉得,族长此前一直带路,现下进了山,也该到他们出份力的时候,谁都不想一直矮人一头的。 于是林泽一行人便走在大伙都踩一遍的山路上,确实好走许多。 最前面开路的人是最难的,各种横生的树枝、比人高的野草、灌木。必须要用长柄的柴刀一路清理,才能勉强走。 “哎呀!给我衣衫都划烂去,大树你两口子来吧。”林郁明心疼地扯了扯袖口,脸上也火辣辣的,手背更是数不清的细小划痕。 林郁树推的板车已经交给村里另外一个男丁,这是事先定好的规矩。 开路的活得各家出人轮流干,不管男丁妇女都成,每回凑三人,干半个时辰,再换下一批人顶上。 他从板车上抽出家里的柴刀,虽然很累,仍是挤出一丝笑意接话,“明哥,你下回记得换身破烂些的,这可不经折腾的。” “小子——你没框我 们吧,这真是能走的路?怎的全长了草?”林郁生拉的板车木轮子又卡在一个小坑里,他全身连脚指头都在使劲往前走,却气喘吁吁地一时半会,动都动不了。 于是,趁着前头开路换人之际,同后面一直埋头帮着推车的家人,暂时能停下来,攒攒力气。 多福跟着走前头带路,心里很是忐忑不安,这里头他其实最熟悉的是林泽,然而却离得很远。 “大伯,我...我真没撒谎,是这样走的。只...我以往和我爹并不推车走,这路便没那么难...走...” “算了算了,别为难这小崽子,天快黑,咱们得找的地方歇脚过夜,山路板车走不了太远,各家都改成独轮车,明日便好走许多。” 三叔公杵着一根树棍子走路,出声制止大儿子对小娃的为难。 他岁数不小了,能自己走,已经是给家里帮大忙,这也是目前村里老头老太太的现状。 若是一个不小心,摔那么一下,老胳膊老腿就得出大事,到时候连累全家,更是心酸。 当然也有身体特别硬朗的,那不仅是能背不少家当,还顺道牵家里小娃崽子走。 山里的虫蚁非常多,自从太阳往山下挪了一点,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蚊虫嗡嗡嗡地绕着每个人的耳边直叫。 大伙在累得汗流浃背的同时,都得尽可能将皮肤包裹住,免得没一会就满脸包。 牲口们尾巴甩得更是飞快,那上头一只只蚊虫吃得肚皮溜圆。 林泽在好走的路段都会走到马肚子附近,用树叶枝子给他家的马赶一赶可恶的吸血蚊虫。 “不成了,今儿先在这地儿歇一宿,趁着还有点亮光,咱们赶紧把这片地儿清理干净。”林郁强从前头荒草丛里钻出来,他适才被族里安排去前头瞧一瞧,附近哪儿能落脚的。 三叔公招呼他过来,“辛苦你,郁强。跟后头大伙都喊一嗓子,先放下东西,各家都拿上家伙来干活。” 林郁强点头,一百多人的队伍在山路上分布得有些远,各家一个一个往下传,他又去组织一下。 很快几十个汉子妇人齐齐上阵干活,老人小孩则是能暂时坐在板车边,或是坐附近石块歇一歇。 林泽他们家除了老爷子,全是族人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事大伙都不用他们家出人,只等着便好。 毕竟少他们家一两个,也不影响速度。反而还担心一个柴刀没挥好,撇到别人身上,或是自己挨一下,可就是平添大麻烦。 第72章 默认族长家都是动脑子的,干粗活的事,便交给他们这些庄稼汉好了。 林泽脚酸得蹲都蹲不下去,只能挨着板车斜靠站着。 同时脑子里浮现下午那会子大伙二话不说,便收拾家当跟着走的画面。 心里对这群关键时候,不拖后腿的族人,生出几分温情。 “阿爷、爹,你们怎的知晓我为什么要走山路?”林泽小声道。 其实挺好奇,当时杀了人肯定是要跑,走官道不是能更快吗?他爹和他爷竟然比他还着急要走小路。 老太太却是立即关心起孙儿的身体,来不及喘口气,便去林泽那边,“赶紧先把背篓子放下,饿不饿?头昏吗?” 林沐坐在板车把手处喝水,听得阿奶的话。便撑着板车上的东西站起身,给林泽送去一个干粮。 期间一句话没说,是真的累得不行。 “奶我没事,身上还有干粮没吃完。”稳住操心的老太太,又赶紧接过妹妹的馒头,免得小丫头不高兴。 老爷子往前头瞧了眼,此时林子幽暗,只抬头往没有树叶遮挡的地方,能看见一点亮光,清理场地的那头已经点起火把。 有些事,得多跟儿子、孙子说一说。 想到这里,老爷子拎了一把大刀,往后头走几步,方才朝林泽父子俩示意他们跟上。 老太太见爷三个有事说,便同孙女坐一块,靠在板车上歇着。 “你们可曾看出那两个是何来路?”老爷子直奔主题,一点都不拐弯地问。 他目光在父子俩脸上扫过,见儿子似乎有想法,便又道,“你说说。” 林郁盛往老爷子手上那柄刀停下视线,沉默片刻,方才道,“那两人若是县衙的,应当拿上公文,让村长里正等人按户籍名册上报各家服役人名,并在定好的日子带到县衙。 若是出现不够的情况之下,衙役方才专程进村依据情况问责里正村长,或是抓人。 可咱们进村碰见那两人并不按这样的规矩办事,听那多福小子所言,反倒像是先探明了村里男丁情况,直接去抓人。” 老爷子没做出点评,而是转头又看向林泽,“泽哥儿,你是怎的晓得要问多福,哪里有小路走?” “爷,我前头有一部分是跟我爹想得一样,那两人不像是官府的衙役。 加之这附近出现冶炼金属的废水,便想着定是...有人在上头几座山里挖矿。 可未曾听说朝廷在此地有官矿。我怕那两人便是来抓人去挖矿的,心下害怕,那都是些咱们惹不起的大人们。杀了他们两个人,定是要围堵抓咱们,走官道那些哪能跑得过人家?” 林泽将自己的判断依据跟两人说个透亮,他们三人好似都有不同的发现,若是能共享一下信息,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老爷子吐出一口浊气,在林泽身上拍了拍,把手上的刀往上抬了抬,“这不是县里衙役用的刀,你们瞧,刀柄处对这着刀刃那头的花纹。” 林泽父子俩不约而同凑近看,但是光线太差,导致看得并不清。 林郁盛便拿出火折子,猩红的火星一吹便提供到足够的光。 但两人仍是一脸茫然,林泽偏头看他爹,他爹低头收火折子,父子俩沉默地扭头,等老爷子说下去。 “哎,这是军营的制式。”老爷子的语气颇为沉重。 他回想起当年办的某个案子,那人便是从里头偷逃出来的。 当时他们还交手打过,若不是对方有伤在身,老爷子都不见得能将其抓获归案。 “当时我与那两人交手,便瞧出那些招式像是带着军营里的味儿,八九不离十,就是军营里的兵卒乔装打扮的。 也是听完泽哥儿的话,我方才想通了许多疑惑。那矿山应该是真的,而且背后之人耐人寻味,定然与那位孟大将军脱不开干系。” 林泽呼吸都停滞了一秒,这矿竟然不是那个世子的? 林泽顺着这个思路分析道,“爷,乌什县那里头好些新铜钱,加之有位姓齐商人说过,县城的刀具锄头等物比别的地方更便宜实惠。那位不好好待在王府,跑到这山旮旯难不成为了玩。还有国舅公子...” 林郁盛也点头,表示这话他认同,当时他和林泽两人在药铺便有所怀疑。 “乌什县的铜钱出现多久?”老爷子没反驳,而是脚尖搓地,寻思一阵子才问道。 林泽想了想,“约莫半年光景。” 开矿到冶炼出成品,即使是世子的家底和人脉,应该也得一两年才大规模出货。废矿水到底是从哪里开始流下来的,林泽不太知道。 但是,白云村的人从好几年前就有,那意味着确实不是世子那边的问题。 “爷,我晓得了。”林泽马上压低声音,身体都不由打了个寒颤,“还有另一个矿,极有可能是那位大将军派人开采的。” 传说中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全族皆死守边境的孟大将军。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此处有矿脉,早已经安排人去开矿,冶炼金属。 也唯有他,能调用军营的兵卒来办事,而不漏出半点口风。 金、银、铜,无论哪一种矿脉都够他赚得盆满钵满。 第73章 也难怪,这么多年,都能安然无恙,即使是世子,又能耐他何?最多互不干扰,各自发财。 乌什县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赶紧来埋锅做饭啊——”在三人思绪翻涌时,前头传来呼喊声。 林泽道,“爷、爹,咱们村里人在官道 那头的林子里钻过,留下不少痕迹,想必够那些人忙上一阵子。多福带的路与那边正相反,他们没那么容易猜到咱们往对面山走的。” 老爷子哼了哼,“在林子里,可没那么容易,这边不是他们熟悉的老巢。” “爹,我娘急着要去做饭呢,赶紧走吧。”林郁盛作势扶过老爷子,又给林泽使眼色,让他跟上。 多思无益,此事在尽力下,只有这个结果。 日后之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清理出来的营地在有些坡度的地方,地面泥土还很潮湿。大家尽量将割下的野草铺在底下,才从板车上搬下东西。 老人小孩和妇女们成为新的主力军,他们忙忙碌碌地做饭收拾家当。 男人们则是凑一块寻思怎么将自家的板车拆出来,改成两辆独轮车。 老人们一边用火把将晚上睡觉的地方照过一遍又一遍,潮湿的地方太多虫蛇隐患,一不小心便是送了命。 谨慎的人家准备用撒上一层薄薄的干野草,点火烧一遍,再用灶里烧出来的碳灰,撒上一层。 其他人问明原由,便都照着做。 谁都知晓山林里夜晚的可怕,甚至不能像在外头那般,直愣愣就躺着睡。还得想法子围上一层帐子,挡住那数不清的虫子。 林泽就在干这活,他们家打算用几张被单加一大块油布弄出一个简易的帐篷,骨架部分用木头代替。 再把板车卸下来,拆一半做成一辆独轮车,另一半留着当床板睡觉。 打横放能勉强侧睡下五人,露出腿部,用一张草席子垫上。 “喂,给你。”林泽将家里比较烂的那张草席子扔给多福,这小子被他们强行带走,现在默认跟他们家吃。 多一张嘴对林泽家没有太大压力,只要他有用就行。 村里人也是这样想,大伙一家管一天,不带重复的,这山十天半月再怎样都能出去了。 多福朝林泽咧嘴一笑,见这位大哥哥终于肯管他的死活,多福机灵地先把草席子放下, “大哥哥,我去寻干一些的柴火回来,让老太太烧火,免得都是黑烟,呛得慌。” 多福如今已知晓林泽家的不同,全队人都很敬重这家人,又偶尔听见人喊老爷子“族长”,或是喊林泽“大少爷”。 但他此前喊林泽大哥哥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而林泽的爷爷奶奶他可不敢像在村里一样喊大娘大爷,便跟着村里有些人敬称老太太、族长。 多福心里清楚,得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被喊老太太、老太爷。 而林泽爷爷、奶奶便是这样的人。 林泽没管他,这小子能帮着干活最好,免得白吃他们家的粮食,低头继续用树枝做钉子,把帐篷固定下来。 “泽哥儿,你这帐子做得好啊!结实。顶上尖尖的,不似方方正正的,能省下不少布料。”林江林河堂兄弟来凑过来,兴致勃勃地把角角落落都瞧一遍。 他们这话落下,附近的不少还苦恼怎么防蚊虫的人家都看过来,觉得很有借鉴价值,便三三两两来学几手。 “哎,咱们可以弄些大块的叶子,挡一挡,若是家里没那么多被单的。”一人边看边讲自己受到的启发一块说出来,让其他人都参详参详。 马上便有人接话,“对嘞,草席子也成啊。大伙的独轮车做好后,先把车板子都弄出来,垫下头。” 还能这样,林泽心想,那我又能省一张草席,整个板车刚好够躺直了。 众人是越说越得劲,越聊越有想法,问过林泽一些不懂的地方,纷纷乐呵呵回去忙活起来。 另一边,几块大石头搭成的简易灶台,一口口铁锅陶罐架上。底下柴火烧得旺旺的,蚊虫都得退避三舍,成了另一群人的集中地。 “奶,我跟曹婶子学会怎么煮那个咸菜粥了,今日我给大哥做一回。”林沐跃跃欲试,甚至压下了一天的疲倦。 老太太不怕孙女试手,脸上还露出淡淡的笑,“你等等,我舀米来,你们兄妹俩都喝咸菜粥。” “阿奶,咱们都喝点。大哥能吃鹿肉吗?”林沐有些苦恼问道,强叔家的野鹿肉,他们家定了二十斤,现下他爷那头帮着正在分肉呢~ 分肉的林郁强高兴得脸都笑僵,浑身是劲。两百来斤的鹿肉,一下子便换出去一半。 本以为走山路,大伙有望自己弄到点野物,他家这鹿肉怕是大部分砸手里。 没成想,光是族长和几位家底厚实的便十斤、十斤地买。 林郁强定的价钱是,一斤鹿肉换三两粮食,杂面、糙米都成。精米白面便是没人愿意拿出来换这个的。 十斤鹿肉便有三斤粮食,当然,林郁强在称的时候会搭点骨头等边角料。 这头鹿自家留二十来斤,刨去骨头那些,剩余能换二十斤左右的粮食! 第74章 “还是郁强好本事,咱们这一路都是往外掏。”就有人调侃道,若是时在村里,碰到这样的事,可不会这么容易做成这些买卖。 林郁强抬头,憨憨一笑,“叔,我给你搭一根骨头,三两米我那婆娘去拿,还是劳您送过来?” “骨头好,熬个汤,能煮好几天都有味。”老爷子笑眯眯搭了句。 “是是,真占便宜了,我喊孙子给你拿来。”那人顺着族长给的台阶,麻溜应道。 林家村人好似在奔波的一路,终于在这片林子里重新找回过日子的感觉。 第38章 第 38 章 夜宿密林 入夜, 月影遍地,草木婆娑。 被清理出来的营地,在群山重重间,灶台上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热闹又温馨。 老太太用大铁锅炖鹿肉, 按照她会的做法。先烧开水将切成一块块的鹿肉过一遍, 去掉上头的脏东西,再加满水进去炖煮。 隔壁几个媳妇见状, 便问老太太,“婶子。这样煮,鹿肉才好吃吗?” 大伙都是头一回吃这样的山珍,以往哪有机会见着, 半点不懂做法。在这里就属族长家能吃上这些东西, 可不就得向老太太取经。 当然,若是林郁强今日是在村里卖, 大伙是不敢买的。价钱太贵, 只有城里的老爷太太们能付得起这银子。 现下林郁强没别的人能卖,若是价钱高, 便砸在手里, 不得不作低价。 大伙此前在乌什县多多少少都买了点粮食, 拿出几两杂面。换一顿传说中大补的鹿肉, 很难能忍住不心动的。 “是有这个说法, 去一去上头的肉沫子, 肉更香。再加些姜片、盐和酱炖足了时辰, 锅边贴上面饼子,可香了。”老太太是个性子随和的人,将自己知晓的法子, 都同几个媳妇说出来。 听得老太太说,将上头的肉沫子不要,几个媳妇都露出心疼的神情,便没再问下去,“大婶子。我们回去瞧瞧,怎的做这些鹿肉。” 老太太笑眯眯的,也不多事。 村里人节俭惯了,即便说得再好吃,也舍不得倒掉,那带着肉味的汤水。 林沐一边将切碎的咸菜放进陶锅的粥里搅动,里头还有被砍成两节带肉的,鹿脊椎部分的骨头,轻声问,“奶,婶子们好像并不学咱家的做法。” “沐儿,肉沫子在大伙眼里也是肉,不能因为一些腥味便不要。即便是咱家,也将那碗汤留出来。”老太太说完,往另一头找干草的多福那看了眼。 林沐好似有些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他们家底厚实些。可以为了一口更好的口感,不要肉沫子。 但村里其他人家眼里,那味道不太可口的肉沫子便是难得的美味。 陶锅里因为有两节骨头,让粥面泛着乳白色的油亮光泽。 搅动时,更能展现,软糯的白米浓稠细滑的状态,每粒米都裹上醇厚的肉香。加上切碎咸菜的调味,同时丰富粥的口感。 惹得闻到的人,都忍不住飞快咽下,涌到舌根的口水。 林沐越发小心地搅拌,以免滚烫的粥水溅出来。同时撒入几片姜,和一小撮盐。 “阿奶, 那些野菜还煮吗?”林沐问道。 他们今日早上在官道那边的山里也摘了一篮子,这时节的天,叶子很快就蔫哒哒。再留明日,不晓得能不能放住。 虽说如今再山里,多的是野菜,可要忙着赶路,哪能为两根野菜停下。 老太太早有打算,一边给锅底添柴火,“一会吃完饭,咱们做明日赶路的干粮,野菜就和面团里。” 另一头,林郁盛弄回来一堆大大小小的树枝,有长有短,粗细各异,大都是精心挑选的。 “泽哥儿,咱们从哪里开始?”林郁盛往林泽忙碌的身影看去,他们家今晚睡觉的地方已经初具雏形。 之前是林泽一个人干这个活,等后头老爷子拿一盆鹿肉回来,交给老太太和林沐处理,便来帮林泽一块弄。 听到林郁盛的话,林泽将简单缝制好的被单,先放一处,应声道,“爹,你和爷来打桩子。” 打桩子是林泽自己的理解,将一根根树干子打到地上,充当帐篷的支撑骨架。这是力气活,林泽现在病弱的身体干不了。 林郁盛点头,刚欲跨步往别家借一把锄头挖坑,便看见坐车板上的林泽拿起旁边的被单,另一只手上是一根细细的针。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红色的光泽。 “你、你何时会这个?”林郁盛错愕地愣在原地,像是从来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 林泽能豁出脸面,做这些女儿家玩的东西。想起儿子以往,讲究礼制、规矩,对四书五经的圣人言论极为尊崇,做起事来,比较一板一眼。 林泽抬起脸,忽的明白自己的人设出现一点问题。不过这个嘛,还是很好找补的。 “爹,《易经》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咱们如今便是身处困境,必得及时做出改变,方能长久。” 林郁盛目光落在远方没有尽头的深夜,忍不住思考这句话。林泽在这样的情形下,好似对科考的经义一道有了更深的理解。 若是在家中,父子俩还能辩一辩,现在却不合时宜。 “这些时日,你的课业落下许多,秋闱中最难的便是时文。若不将《四书》《五经》背诵熟练,加之理解,难以破题。” 第75章 林郁盛说到此处,往林泽身上顿了顿,有些犹豫问道,“你的书...从家里带出来了吗?” 林泽简直头皮发麻,被这话问得无言以对。 在活快干完,最后成就感的时候,他爹问读书的事,快乐值一下子降到最低。 “嗯...走得急,一时慌乱,没带多少。”林泽说着也有点心虚。 “没事,我那都有,先好好养身子。”林郁盛语气相当温和,并不责怪林泽。 事出紧急,还是个小少年,没顾上也是人之常情。且儿子还能在此等情况下,不忘感悟书中圣言。林郁盛是相当欣慰的。 林泽真真体会到小学生不想写暑假作业,偷偷丢半路,以为美滋滋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没想到家里人说,早就备了一份。 老爷子也劝慰一句,“泽哥儿你别太过费脑,身子要紧,科考的事,等日后稳当下来,再好好发力。” “阿爷、阿爹、大哥,饭菜好了,快来先吃东西。”林沐脸上蹭上几处锅底灰,包在头上的布巾也歪了些,但情绪特别高,自己亲自做饭很有成就感。 相比于村里其他姑娘,她在家过的日子简直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这两天和村里人熟悉不少,大家一起干活时,都少不了好奇问她,平日在家会干什么,实在是想知道知道大家小姐的生活。 读书、写字、赏花、学绣活...好些都是村里小姑娘听都没听说过的。 林沐心里清楚,她们女孩儿能过什么样的日子,依靠的是家中父兄。 娘家得力,即使所嫁非良人,也能体体面面过一辈子。 林泽不知道妹妹想了这么多,他放下手里的针线,这里还不够亮,手指头被自己误伤了几次,才慢慢掌握技巧。 “瞧瞧,我妹妹亲手做的咸菜粥。”说完,他和林沐一块将被单和针线简单收拾起来,免得弄丢了。 一开始,林泽忙活一阵,身体发虚。老爷子回来后,他便干起针线活。 古代林泽是不懂这个,倒是现代的林泽在上学时,劳动课上教过。脑子里记住了几个简单动作,穿针引线。 “哥,你好厉害,这么快就会缝东西了。”林沐拿起林泽那缝的两张被单,针脚虽相当粗陋。 但她听大哥说过,只要求合在一起即可,不需要管别的细处。林沐很敬佩大哥,什么都会,不会也能去学。 她便是要像大哥一样,不能一直做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今阿爷都不是官了,她得学会村里姑娘干的活。 林泽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等他爹他爷一块吃饭去。 “来,自己舀,爱吃什么就夹哪个。”老太太把碗筷分下去,便坐在一根比较粗的树干上,端起碗先喝一口汤。 林泽家饭菜量大,不担心谁不够吃。因此,并不像村里人一样定量分吃。 “哥,你先喝我煮的粥。”林沐积极地替林泽舀出半碗。 林子里比官道附近冷上许多,干活时出汗多。现在坐下来,风一过身,便冷得打颤。吃热腾腾的粥正正好。 林泽吸溜一口浓稠的粥,咸香扑鼻,开胃暖身。 “妹妹真是太能干了,阿爷、阿奶、爹,你们都尝尝。”林泽含笑道。 林郁盛往闺女碗里舀出一大块鹿脊椎骨,然后才把另一块放林泽碗里,“你们俩吃,里头的肉比咱们锅里的还嫩。吃完骨头留着,明儿还能熬一熬出味。” 林泽也不管手弄半天泥土树枝,全是黑兮兮的脏东西,没那个条件。直接拿起来就啃,太好吃了。好鲜好嫩。 锅里炖得软烂的鹿肉更是喷香,林泽吃得额头冒汗。 多福蹲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翻涌得难受。 “来,给你。”老太太朝他招手,将那碗浮满肉沫子的汤递过去,同时还有两个贴锅边的杂面野菜饼子。 老爷子同她叮嘱过,多福的吃食暂时不能同他们一样。老太太便做此安排。 多福霎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连声谢过林泽一家人,方才鞠躬从老太太手里接过吃的。 心里激动万分,这么多的肉沫子,别家可都见不着的好东西… 这个点,村里人大都围在自家热气腾腾的锅灶前,热热闹闹地吃饭。 三叔公家三个儿媳妇一人忙活一样,真正体现什么是人多力量大,一个锅蒸干粮,两个陶锅分别炖菜和烧开水。 看火时还能捡起针线把白日里弄破的衣服、鞋子缝补一番,几个小子便去帮忙搭棚子,姑娘则是用刚才男人们弄回来的干草,手指灵活地编草鞋。 走山路比官道那时,更费鞋。一日下来,出力气的男人们都得弄坏两对。且为了防虫咬,编的时候还得密实些,能耐穿点。 吃饭时,大伙都停下手头的活计。今日由三房郁石媳妇分饭,她熟练地给老爷子先舀出大半碗菜,里头能明显瞧见好几块肉,再添半勺肉汤。 再给几个男人们半碗菜,剩下也是用锅里的汤加满。这回便是野菜比肉多,但仍能看出有一两块。 郁石媳妇在分到自家男人时,勺子准确地落在锅里某个地方,于是他碗里的肉便多一块埋在底下。 这些小门道,另外两房都晓得,并且在轮到自家分饭时,也是这样做。总之,自家分菜那日有没有荤的,全凭运气。 第76章 当然,平日里多少因此起些龃龉,火气大的时候,少不了闹一闹。 如今不是全村人都在呢,若是拌嘴吵架,实在丢脸,且老爷子定然会为此生气。 一家之主的威严,几个儿媳妇都不敢挑衅。 剩下的妇人、娃儿们肉便更少,勉强能保证一人一块肉,但好歹带着肉味的汤是够的。 “吸溜——”一口热乎乎的肉汤下肚,顿时将那些琐碎的烦心事抛之脑后,口腔里全是肉味。 那是人类对肉食本能的渴望,在得到满足 后,一种极度舒服的状态。 等空空的肠胃得到一口热汤的抚慰,再咬上一口刚蒸出来,带着浓郁麦香的杂面野菜馒头。 主食带来充足的糖分,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能量的补充,重新焕发生机。 这是大多的人家今夜的饭食,能沾点肉腥。但紧巴巴地,得按人头分好,并不像族长家,爱吃哪个夹哪个,管够的。 更有像林郁高家没法用粮食换鹿肉。 瞧见各家锅里飘满肉香,一大一小两个娃儿馋得直掉眼泪。 咬咬牙,也只舍得拉下脸皮,朝林郁强商量,用一把野菜换一根几乎没有一点肉的骨头。 “娘,能吃了吗?”小远沁着热泪,带着哭腔问道。 兰花饿得手发抖,三岁的弟弟更是哭得一抽一抽的。姐弟俩蹲在锅边,眼珠子都没敢挪开一点。 兰花娘暗地里也馋,大半年没闻过肉味,谁想到逃难呢,还能吃上一顿饱饭。 杂面野菜团子,一个个揉得溜圆,成年人拳头那么大。虽说面少野菜多,但平日在家吃的还不如这个。 “快了,小远喊你爹来。丫头,拿碗。”看锅里的汤煮得差不多,兰花娘将底下的柴火抽出大半到隔壁烧水的陶锅下,留一两根继续烧着。 姐弟俩像脚底装上弹簧似的,砰的一下就起身,很快兰花便端着家里四个陶碗过去。 许是一心想着吃肉汤,没注意脚下路不平,没挖出来的树根将她绊了一下。 兰花手摔倒时,拼命抱紧手里的碗,没让它摔坏,反而自己胳膊被擦伤一块。 兰花娘顿时放下木勺子,飞快跑去。拍开闺女的手,将四个碗抓手里。见没有事,方才骂骂咧咧起来。 “你说你,上回叫你拿被子也拿不住,自个摔倒!现下连几个碗都给我摔坏,养只猪能给换钱吃上几顿肉,你能干什么!”说完,不解气似的在她耳朵上扭了一下。 兰花害怕极了,但不敢躲。胳膊那里摔疼更是不敢说,怕惹娘心烦。 她自小便晓得,家里什么东西都缺,弄坏哪一样,都能让爹娘发一通火。 便一直小心翼翼干活,从不敢大意。但兰花从族长爷爷家的沐姐儿口中得知,原来弄坏东西不会被家里骂,反而会关心沐姐儿是不是伤心难过。 举人老爷甚至给她买好玩、好吃的东西哄她开心。 兰花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家人。 若是林泽知道,会很遗憾告诉她。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大部分都是挣扎在温饱线,甚至是堪堪够熬下去的人家,对任何物资都非常重视。 通常会为一点小小的东西,产生极大的情绪消耗。 比如,在现代人眼里,孩子不小心弄坏一件衣服,根本不算事,买一件就是了。 但在这个时代,别说弄坏衣服这样的大事,即使煮菜时多撒了几粒盐,已经是很严重的错误。 物质匮乏,让每个人对手里的东西都十分紧张。人变成比牲口还不值钱的存在,村里没人愿意用一头牛,或是骡子换一个娃,或是一个能生养的大闺女。 只有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人才能懂得那种陷在泥潭里,半死不活的绝望。 这是林泽穿越后,为什么必须要考科举的原因。他不想过那种麻木的日子,即便官场人心险恶,风云诡谲。 人只有在吃饱穿暖,才能寻找活着的意义。 林郁高抱着儿子过来,难得出声,他余光瞧见村里有些人家往这头望过来。 被人看笑话似的,心里很不舒服,“哎,算了,丫头也不是成心的。” 兰花娘还想发泄一顿,这些日子实在过得憋屈。可男人脸色异常严肃,她便不敢闹下去,怕被收拾。 兰花一边抹眼泪,一边用感动万分地望着她爹的背影,轻手轻脚往锅那边靠。 享受吃饭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在大伙吃得差不多时,便有三个汉子结伴往三叔公那边去,看来是有些事要找他商量。 三叔公用一根细小的树枝子剔牙,脸上都是满足的神色,多久没剔牙了~ “三叔公,咱们一直不走官道了吗?山路上,板车难走,咱们可得耽误好些时日,那粮食…”其中一个汉子说到此处,便住嘴了,相信听的人都明白什么意思,另外两个汉子跟着点头附和。 族长说过,走官道,再一日便到苍县。如今从山路绕道走,少说多上好几天。为了一些野菜野果吗? 那实在不划算呐。 可族长做事一向有依据,这回有些蹊跷,大伙心里思来想去,好些人凑一块琢磨,也不明白。 又实在让人为难,粮食是个大问题,山里也危险重重,闹不好是会出人命的。由不得他们不来问个清楚。 第77章 三叔公剔牙的手顿了顿,把细枝子转头放家里灶火下一扔。 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心里也郁闷呢,他也不晓得族长大哥的做法,有什么原由。 但成精的老人,有自己的应对之法,故作高深问道,“诶——大伙谁晓得咱们今儿为么这边山上走的吗?” 三人脸色有些不自在,好似怀疑族长的用心。 林郁强往那头看去,心里寻思好一会。见大伙都只低头小声谈论,怕不少人都生出这般疑惑。 这对族长家不太好,他站起身,一边走过去,一边说,“三叔公,我觉得那座山有古怪,若是咱们还在那边的官道上走,怕是要出事。” 林郁强有自己的打算,他从来没有这样在村里人跟前露脸说话,今儿是有些豁出去的,因为会引起部分人的不满,觉得他爱出风头、显摆、不懂装懂。 但他实在太渴望像林郁生几人那样,能混出个前程。 即便他不成,儿子石头若能跟在大少爷身边当个护卫、小厮,都比跟他两口子上山打猎强。 于是,林郁强便站出来,顶住众人略有些怪异的目光,他将自己两口子打猎野鹿时,见到林子深处有路的事说出来。 老爷子、林郁盛和林泽三人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那路是干什么用的。 等林郁强说完,林老爷子便慢悠悠起身,走到众人跟前。 “这事确实要跟大伙有个说头,郁强这孩子说得不错,咱们不走官道,为的是大伙的命。你们可晓得,郁强见到的山路是做什么的?”老爷子语气相当和缓,甚至用眼神安抚了三个局促不安的汉子。 “啊?林子里有山路咋的了?” “不知道…” “族长说有要命的危险!那咱们得亏跑得快!” “拉倒吧,你还心疼那倒掉的半桶水呢。” “……” 营地里顿时讨论声四起,大伙叽叽喳喳个不停,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族长,咱们不晓得山路有什么用,但晓得听族长和盛大哥的准没错。”脑子活泛,胆子又大的,便高声回道。顿时压住下头一片哗然。 老爷子摆摆头,继续道,“那是运矿的路,我们爷三在白云村碰上抓壮丁的,若不跑,咱们族里的男女老少全给人一锅端,绑去山里挖矿。你们说,能在官道上走吗?” 多福嘴巴微张,忽的眼泪就涌出来,埋头到膝盖上痛苦地想,他爹是不是…被抓去挖矿,才不回来的。 倏地,好些男人女人都站了起来,脸色十分难看,牙关咬得发颤。他们被抓去挖矿,顶多累死。可女人、姑娘就得被糟蹋,那是想死都难! 老人们一把揽住家里的娃儿,摸个不停,“天爷保佑…” “真神显灵,护我们平平安安~” 连林郁强都在愣住的片刻,快步回去和家里三人挨成一团。 等大家宣泄一番,老爷子宽慰道,“大伙信任我这个老头子,现在回想起,心里头都是热乎的。咱们在山里走,慢是慢些,可我想着,粮食不够。便多吃些野菜,也能填饱肚子。像郁强这样有本事的,还能沾点荤腥。总之,比别的强。” 这下子,大伙都连声附和,心里闪过一阵庆幸,这事都不敢往深里寻思,简直毛骨悚然。 第39章 第 39 章 蚊虫湿气 填饱肚子, 还不 能马上入睡,林家村一行人还需要继续完成独轮车的改造工作。 木棒和刀斧敲敲打打的声音越发密集,汉子们凑一起在尝试改造第一辆板车。混合着随手拍蚊虫的“啪啪”声,是细皮嫩肉的小孩们被叮咬出一个个又红又肿的包。 “哇!哇——”把自己脸蛋挠得通红肿胀, 八叔公家的双胞胎孙子疼得受不, 抱着爷爷的手不肯放。 八叔公此前一直用口水给小娃止痒, 现下却是已经不管用。心疼地搂着两个孙儿,自己的膝盖疼得有些打摆子, “躲阿爷怀里,死蚊子,阿爷拍死它!” “爷,手痒...”双胞胎大的把小拳头举到八叔公跟前, 只见手背红肿得好像一个发起来的面团。 八叔公知晓是孙儿痒得难受, 一直挠方才这么快就大一圈都肿了,扭头往八叔婆那急急喊道, “草药好了吗——” 八叔婆去找其他人家问, 有没有管用的草药。没人有的,干脆一块在附近寻摸, 都是种地上山的, 对一些止痒止血的草药都有较为丰富的经验。 “三哥, 快了!凑到三种, 再等等...”其中一人举着火把的同龄老头子抽空回了一嘴。 弄完帐篷的林泽坐在灶台边, 烤火吃花生排毒, 没跟着去认识草药。湿度一下子增加太多, 导致整个人有些发晕,吃完饭也没有办法完全缓解。 山里天越晚,湿气越重, 他见不少岁数大的族人都在揉腿。要是住上一段时间,全都下不了床了,湿气重也很容易引发各种皮肤病。 林泽想起某些小说,主角一直在深山老林打猎生活,怎么坚持下来的? 难怪古时候说连广一带是蛮荒之地,瘴气缭绕的环境中,人类真的不适合生存。 “嘶!”林泽掀起裤脚,原来是刚才没注意,挠得太用力,红肿的地方破皮流血了。 第78章 林郁强在一个大碗里用木棒,慢慢捻草药,一丝丝青黑色的汁液渐渐出现。这是村里有经验老人那得来的方子,大伙在附近举着火把寻摸一圈,勉强凑出来的。 “药汁弄出来,都领家里娃娃来沾点抹抹——”林郁强将一小撮药渣拿出来,起身去给自家两个娃涂在被咬的地方。 营地里各家拿草药时,颇有秩序,许是在多次排队领东西时,养成的习惯性举动。 林泽在后面也拿到一份,他已经打算好,如果不行,偷偷进空间弄点风油精涂上,实在顶不住了。 之前一直犹豫是因为风油精的味道太大。 “阿奶,帮我后脖颈那里抹点。”林泽把草药给老太太,被痛痒折磨得,像随时能发疯。 头一次感受山里纯正野生蚊子的厉害,隔着衣服都不管用,得穿厚棉衣才行。 原先对搭帐篷过夜比较随便的人家,如今都想方设法弄一层布帘。 林郁盛将家里的粮食和重要物品都用油布裹住,以防发霉。手掌在家里粮袋上摸过,有些担忧,“爹,这么湿,粮食怕是放不住。” 老爷子也把手贴上旁边的粮袋,他们家还有四百多斤粮食,分成五个麻袋装。白日有太阳,并不知晓这片山的情况,如今入夜才感觉到处都是水意。 再过几日,袋子里的部分粮食要发霉。 老爷子正欲说法,八叔公便杵着树枝当拐杖,走过来时脸色也不太好,“大哥,粮食防潮有什么好法子吗?” 看来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老爷子将自家盖在粮食上的油布,不够平整的地方抚了抚,瞧了老兄弟一眼,摇摇头道,“现下只能用油纸尽量裹严实,这地儿水汽太大,即便做成干粮也放不了几日。” “爷,我听说草木灰能吸水气。”擦完药的林泽站起身。 痛痒处被一阵阵冰凉的感觉所覆盖,脑子的昏沉有了些好转。得知此事,便想起当时看化学书时,有这个小知识点。 八叔公随即转头看向林泽,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草木灰好啊,各家挖的灶里一大堆,“真行?” 离着不远的老太太听得‘草木灰’,想起她们女人每月都用的便是这个。若说能吸水,应当不是瞎话。 老太太在闺中时,要看嫡母脸色过日子,自然好些时候都用不上纯棉花做的月事带,便由丫鬟教着用草木灰做。 “要不要现在同大伙说一声?”八叔公往人群里看去,他觉得这法子不管行不行都能试试,若是真有用,那可是解决大麻烦了。 老爷子点头,这是大事,得说一说。 “成,那我就喊一嘴。”八叔公见老爷子手里还有事忙,便将这活揽过去。 其实在林泽想到这个办法时,有着丰富生活经验的村人们,已经有人提出这个法子,只不过是凑一块说的,没传来。 等八叔公说出时,就有人应和道,“我们适才也想起这个法子,种地时,烧灰那块地,特别干。” 其他村人见真有其事,这下子更放心了。 “大伙用布巾包住一团团草木灰,可往麻袋底部,或是别的容易受潮的地方放。”林泽见大家要动手,便提醒一句。 这有点像现代食品里装的防潮小袋,但他们这个,隔上一段时间得换。 想起草木灰还能洗头、洗澡,林泽感觉头皮,连着身上又痒得厉害。 什么时候能干干爽爽地躺下来睡一觉啊~ 上一次洗澡,都不记得哪天了... 忙活完,终于要进入休息环节时。 “哪个王八犊子在我家外头拉屎!狗日的,踩得我一脚——”妇人使劲在土里擦了好一阵,仍有极为难闻的臭味,满脸怒气冲到前头,大声骂道。 这话题一开,大伙就声讨起来。 原来不止妇人一个受害者,此前都忙着板车、帐篷、粮食这些大事,没顾得上这个小的。如今有人提出来,顿时把那股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放出来。 正想去解手的林泽... “拉屎都不能往外头去吗?真是的!” “可不,臭烘烘...” 有人批判,就有人辩驳。如今都是没房没地的,谁也不矮谁一头,于是便有人质问。 “不在旁边,难不成进林子里?那里头有毒蛇还是毒虫谁晓得?臭一点,还能比丢了命要强?!” “大哥这话在理,老婶子,你家就没人拉屎了?可都是进林子里解裤腰带去?” 两伙人各说各有理,也是趁机吵一架泄泄火气,毕竟刚吃饱饭,还有些力气在身上。 这件事上,林泽是真忍不了。不是他有洁癖,主要是太不卫生。本来就潮湿,细菌繁殖速度够夸张了。 明天一起来,大家全病倒。 “各位叔叔婶婶,咱们听我说一个法子成不成?”林泽大声道。 本来烦躁的情绪,想到日后在林子里赶路,这种事还会反复上演。便沉下心绪,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情绪化里,他要解决问题。 众人见有人站出来,虽说心里不太相信,这个年轻的读书郎能有什么好法子,但族长的面子得照顾到。 况且大伙不是想吵架,只是没有好的办法解决当下的困难,情绪上需要宣泄一下。 第79章 林郁盛帮着老太太铺干草到车板上,往林泽那瞥了眼,手上动作没停。 “泽哥儿能有什么法子?他个在家当少爷的,上茅房都少,大都在家用恭桶。”老太太私下说话,并不讲究客套委婉的作派,反而这些年被老爷子影响地有些直白。 林郁盛轻笑一声,“娘,您晓得的道理,大伙自然明白。便是没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来,只当是个台阶。两头再闹下去不好收场,容易吵出火气。” “大家在那两头角落挖两坑,就像村里的旱厕一样,用两张破草席挡挡,男女各一边,可行?”林泽指的地方在营地边角,附近都是清理干净的,若是挖个简单的厕所,并不算麻烦。 进山后,吃的东西比在官道赶路时,杂上许多。大伙肚子多少都有些不适应,此前没想过专门弄个茅厕。现 在这情形,确实有这个必要。 “挖吧。” “赶紧吧,弄完就睡觉。” 屎尿大事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妥善的解决。 长舒一口气,慢慢躺在还算柔软的床上,林泽感觉他第一天的野营生活,终于要告一段落。 自家五口人,林沐睡边边,老太太挨着她,老爷子睡中间,林泽自己要求睡另一边,至少不是两头挨着人,感觉有点私人空间在。 帐篷弄得很密实,连和地面连接的地方都用土和石块封住,还沿着边,撒了一层混着草药的石灰,用来防虫蚁的。 只有脚那头,用透气的麻袋剪开做的帐子,有丝丝细微的风透过缝隙,吹进来。 任外头山风呼啸,林叶簌簌作响,里头盖上一床棉被,就能睡得十分舒服。 一开始,林泽便是享受地闭上眼,让睡意渐渐漫遍全身—— “呼!——噜~~~”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林泽的脑子瞬时清醒过来。又闭眼尝试半小时,还没成功入睡,他放弃抵抗,精神进了空间。 找到手机,设置了一个六点的闹钟。 他们现在是晚上九点多睡的觉,六点起来应该都算晚了,不过林泽自己是病患,睡得死一点,不算奇怪。 弄闹钟的时候,林泽发现手机原来有一个指南针功能。 他挺意外,以前哪留意过这些,导航软件、高清地图一搜就出来。 即使是去没信号的地方,也能提前下载好。 可他这不是穿越时空了吗?现代的地图在这里不管用。 但是指南针行啊。 第40章 第 40 章 多福去留 “叮铃铃!” 闹铃急促的响声将林泽从沉睡中强行叫醒, 睁开眼看见自家商店熟悉的休息间,林泽不免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还在现代。 等揉完眼睛,才意识到他要赶紧出去了。 又仔细看一次手机的电量, 最近使用次数越来越多。 林泽担心电量消耗太大, 一般都在用完后把手机关机, 即使他找到两个老爸老妈放在这里的充电宝。 照例喝牛奶、维c饮品等一系列解毒好物,顺便检查昨晚睡觉前, 身上那些蚊虫咬的地方,用风油精涂抹后的效果。 大都剩个很小的疙瘩,林泽心情很不错。 一出去,果然, 帐篷里就剩他。 林泽顺手收拾里面的被褥和草席, 掀开麻袋帘子。瞧见他奶将蒸好的干粮提溜出来,多福快手快脚帮着把锅底的水弄到大碗里, 等晾凉一点, 再倒进水囊。 这样的水,有一股味。但在存水不多的情况下, 能做到一水两用。 “阿奶。”林泽凑过去, 往旁边的装水的木桶瞥了眼, 还剩个底。 昨天为了赶紧躲开那些可能的追兵, 大伙在官道那边的营地, 把在白云村弄来的水, 各家倒得只剩大半桶。 老太太见他精神头不错, 含笑将一个刚蒸好的馒头递过去,“饿了吧?快吃点填填肚。” “阿奶,你们吃了吗?”林泽拿过来, 三两口吃完,等老爷子那边拆帐篷时,把自己今天份,从山神庙弄来的药先喝下去。 老太太点点头,招呼林沐来把锅碗瓢盆都收拾放箩筐里,示意多福跟着林泽。 多福心里乐,在这他就跟林泽嘴熟悉,于是便将早上的一些事娓娓道来,“大哥哥,我们都吃饱了。一会咱们就该继续赶路,听那些大伯大爷说,咱们上午得寻着水才成。” 林泽视线落在多福身上,当初他将人弄来,是各种因素综合造成的结果,但总扣着人也不是事,“多福,约莫还有几日能出山?” “嗯…两日,我记得前年跟我爹走的那回。”多福回忆道。 他心里不太有底,那时候自己才八岁不到。 因着那一回,村里找不到托付的人,加之多福吵闹得厉害。他爹便带他一块进山打猎,顺道去苍县卖猎物。 并不是一直走的,中间还有好些天在山上打猎,他只能大致给出一个不太准确的时间。 林泽算了算,他们应该慢一点,三天也差不多了。到时候给多福补偿小半袋粮食,让他自己回。 以往这小子都是自己上山找吃的,林泽觉得这一趟没亏待他。 “出发咯——林氏的父老乡亲们——”林郁生带头走,他家年轻力壮的五岁青壮牛,哞哞叫的声音很是响亮。 第80章 抬起一条健壮的后蹄子,甩甩有点分叉的尾巴,因为上头粘了不少脏东西。 牛两边分别架着箩筐,里头是包裹严实的粮食。后头还拉着一辆独轮车,林郁生帮着推。 “阿生,你小心点把稳车。”三叔公背着一个小包袱,手里杵着木棍,跟在后头叮嘱道。 这个不像板车一样,能让牲口自己拉着走,独轮车没人把着的话,会倒。 上面装的全是三叔公家的锅碗瓢盆,还有衣物棉被。山里晚上气温低,可不能弄丢了。 林江背着篓子,快步去把阿爷扶着,“爷,你慢些。” 五叔公家的林海瞧着,也往前搭上他爷的手,惹得五叔公笑眯了眼,虽说自个还没有那岁数。 八叔公是三人中最小的,他家那双胞胎孙儿,跟着堂哥们学,一人牵一只手,奶声奶气地说,“阿爷当心~” 林泽看在眼里,偷摸往他爷瞧去,牵缰绳的手,摩挲着,不能让他爷输哪~ 可自家就五口人,他爹在后头跟着独轮车走,妹妹扶阿奶…想来想去,就给多福使眼色。 “你牵马。”林泽道。 多福楞了一下,随即便是大喜,林泽这么信任他? 林泽颠颠凑到他那持着长枪,稳步前行的阿爷身边,佯装很自然地道,“爷,小心前头有块石头。” 老爷子神情有些好笑,偏头在比他高一个头的林泽身上扫去。没功底的孙儿,可没他稳当。 脚下没停,老爷子大步跨过那块石头。没等说话,就瞧见林泽因为走神,差点被绊倒…… “你小心些,爷身子现下还成。若是被你连着摔一跤,便不好说了。”老爷子抓着林泽的手臂,淡淡的语气里隐约能听出一点打趣的意味。 林泽难得露出一点孩子心性,大伙都忍不住说笑两句无伤大雅的话。 “泽哥儿,你和你爹是咱们林家第一大孝子,可不是其他那些个小子能比的。”八叔公哈哈笑道。 五叔公摸了摸林海的脑袋,点头回忆道,“当年你俩一个中举人,一个中秀才,族里的祠堂香火连着七天七夜都没断过。咱们过年时在族谱上记下这事,哎哟,如今想起,还觉得心头火热得紧呐。” 三叔公家的三儿子林郁石亮着眼睛,好奇道,“叔公,若是盛大哥中了进士,族谱是不是得单开一页,否则哪写得过来?” 聊这个大伙可就兴奋了,那是心心念念的好日子啊。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进士大老爷的族人,出门都得把脖颈梗直嘞。 在柳头县念书的本就没几个,能念出名堂的,更是少得可怜,林家一族出两个。 走在崎岖小路上,身边都是蚊虫环绕,大伙都像打鸡血似的,身上劲头很足,速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那不用说的,郁石小子。光宗耀祖的事,可不是要记得清清楚楚。”村里种地的老把式田老汉道,眯着眼,好似已经在品着族里出进士时的滋味了。 林泽回去牵马,低头听大伙瞎扯,本来还挺尴尬,在那句单开一页族谱出来后,他一下子抬起头。 这、这好像比考编上岸还有成就感。 林家村就着林泽父子俩有出息后,大家都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进行了充分的想象和表达。 所有人好像都没了往日鸡毛蒜皮、邻里纠纷的芥蒂。 从安定后,先想法子把林泽家建好房子,好 让两人早日开始念书。 再到林郁盛进京赶考,林泽去府城考举人,村里谁谁谁能护着去的,银钱得各家怎么凑…… 林泽两人默默听个乐呵,并不出声纠正大伙的某些异想天开。 在这样苦难煎熬的时候,有个盼头在,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时辰就这样愉快地过去,连听不懂的小娃都能跟着笑。 大伙脚底不痛了,手臂不酸了,浑身是劲,走的进程比昨日下午的还多。 水没找着,大伙唠一路,也不口渴。 林泽听一路,科考的念头越来越坚定,“科考考公,光宗耀祖。” 原先只想着管自己过上好日子,如今觉得,大伙一起过更爽。 这年头,宗族是强大的后盾,有条件就得扶持自己家的有生力量。 就像枝蔓缠绕,更能抵抗风险。 “哎——咱们先停停——”正轮到林郁武开路,他收敛起笑意,在那荒草丛生的地方看来看去。 八叔公走上去,问儿子道,“怎的不走了,那多福说有条山溪在附近,趁着日头还早,赶紧弄水。” 后头几位叔公和林老爷子都赶去前头,其他男人们要放下手里的东西,没那么快脱身。 林泽把缰绳交给多福,自己跟上他爷。 “没路,你们瞧。都是杂草,不晓得是不是往这边走。”林郁武苦恼道。 其实前头他开路时已经不怎么能看清楚地上原来小路的痕迹,大都是顺着感觉一直往前。 可越走越没底,路边怎么一直没出现那条山溪。 老爷子马上回头喊人,“多福,来一下。” 林泽四处看去,都是荒山野岭,就他们走过的地方出现一条路,前面一点看不出来哪里曾经有路,难不成走丢了? 第81章 他不由想起手机的指南针,可、手机不能直接拿出来用。林泽脑子飞快转起来,一边支起耳朵听听其他人有没有办法。 而且找路不能只靠指南针,山路不可能直走。必须弄清楚附近的地势,才能安全绕着前进。 在茂密的丛林里观察地势,指南针帮不上忙,肉眼也看不明白。 “族长,我来了!”多福从大人身边钻出来。 老爷子将问题抛给他。 多福在众人的注视下,附近转悠好几圈,回来时情绪很低落。 他不得不将自己某个小秘密说出来,“我、我昨儿已经不大记得路了…我爹带我来时,我岁数小,记得不大清…只有进山那段记得劳。” 林泽看着他,没有生气,能理解,先开口堵住大伙的责备,“阿爷,他那会子几岁,能把咱们带进来就挺好,也确定这山能到苍县。要不先让他回去,咱们再自个探路。” 老爷子听了林泽的话,本来想逼一逼这小子,心下也放弃了。万一他不情不愿,乱走一通,遭罪的还是他们自己人。 其他人原先对多福比较排斥,就是个外人,骂他几句就是随手来的事。如今听族长和林泽的意思,便都没再做声。 多福怯生生地缩着脖子站一边,他不知道林泽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三旺叔全家惨死的事,他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发颤。 “多福,我给你五日的干粮,剩下的路你就不用跟了。自己回去,路上警醒些。”林泽简单说完,便回头要去找老太太拿粮食。 多少是狠心的,林泽知道白云村是个什么情况,但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发这种善心。 多福啪地跪在老爷子跟前,乞求道,“求族长不要赶我走,我不想死——” 说到后面,他已经抽噎起来。 第41章 第 41 章 爬树寻水 “你先起来。”林老爷子示意林泽把人扶起来, 他对留不留多福有自己的考量。 其他族人见前路暂时走不下去,便默默往边上歇息,水囊快见底,嘴巴沾点水汽便收起来。 “爹, 我想多喝一口, 还渴…”忍耐力差的小娃, 靠在爹怀里撒娇道。 当爹的心里不好受,但没找到水前, 只能这样,于是哄骗道,“一会就有野果子吃,比水好喝。” 这边, 多福见林泽要拉他起来, 自己先起了身。 先前一时情急,有些琢磨很久的话没来得及说, 如今老爷子有耐心听的样子, 多福便抓住时机,“族长, 我十岁, 能干很多活。你们就留我下来, 当个…下人使唤, 我一日只用吃一个馒头!” 这是多福昨夜想的主意, 白云村他定是不能回的。只有跟着林泽一行人, 方有机会保住小命。 而林泽一家凭什么要带他, 现在连路都不认得。 多福思来想去,只能求林泽一家像雇人干活一般,给他安排活计, 然后管他一口吃的。 林家村的人一边用弄来的大叶子扇凉,不时往族长那头瞟几眼。 林泽见人不用扶,他往边上蹲去,留不留不是他说了算的,家里多一张嘴,其中的利弊他还不够清楚。 “多福小子,当着全族人跟前,我同你说明白一些事。想留在我家,只有签卖身契的下人,没有雇佣的。你若是愿意,就留。”老爷子淡淡道。 多福这人,老爷子这几日也算看得大差不差,人还行,机灵劲也够。他家如今人手确实不够,多他一张嘴,能帮着干许多活。 但若是模糊名分,把人留下。 族里其他人会怎么想?这个莫名来的小子,跟着他家过日子,那情分定是日渐加深,相当于半路摘别家的果子。 人心便不平。 果然,此话一出,旁的一直支起耳朵听的人,神色默默放松了些。 签过卖身契的下人,那可不能跟他们这些同族平起平坐,大伙心里舒坦些。原先对多福有些抵触情绪的人,心里那点芥蒂也少了一点。 多福二话不说,重重点头答应。 他已经无路可去,和林泽一家,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看出并不是那等大恶的。 老爷子点点头,朝林郁盛示意。 “多福见过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少爷、小姐。” 多福咧着嘴,朝主家每个人都躬身行了个礼,他也不懂别的规矩,这都是照猫画虎,学着此前见过行礼的动作。 林泽朝他真心笑了笑,现在这么一回想,两人渊源还挺深。 从林泽把他抓住,到白云村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多福也贪图省事,没洗三旺家的陶锅,导致中毒. 假衙役发现他们时,多福却不惜暴露自己,要带林泽躲起来。后又被他强行弄上山带路,让族里躲过一劫。 这其中的恩怨已经不能简单说清楚。 当然,老爷子话里隐含的另一层意思,林泽也听出来了,现在肯定不能对多福太好。 毕竟其他族人可是陪着一块抛家舍业的,又拼过土匪,逃了一路过来的,还附带血缘加持的关系。 林郁盛翻书箱找出笔墨和纸,问了多福一些信息,大致写出一份卖身契约,等墨水干得差不多,便对多福道,“你不认得字,便在此处按手印。” 第82章 多福目光在这张薄薄的纸上流连片刻,眼底闪过一些伤感和无措。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其实也晓得卖身是件很不光彩的事。 见林郁盛朝他看来,多福方才回过神来,缓缓在林郁盛手指的地方,按下一个清晰的大拇指手印。 “以后多福就是咱们自己人,大伙算一块见证了。”老爷子视线扫过众人,淡笑道。 “这小子能在族长家,那也是积大福才换来的好事。” “是了是了。” 多福便转身小跑回来,在其他族人跟前都一一颔首问好,直言大伙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 多福这个是小事,眼下有个更要紧的大麻烦得解决。 三叔公忍着嗓子冒烟似的难受,沙哑地低声道,“大哥,咱们得赶紧找着水,再想想怎的走出林子。” “要不郁强带几人去寻摸?”五叔公往后头某个位置看去,村里上山经验丰富,还得瞧猎户的。 老爷子没说 话,只站起身四处瞧。 “郁强带人去找水,一来一回,若是运气不好,估摸得天黑才有消息。那咱们得先把各家手头,那点水都收集起来,供给几个找水的先用。”老爷子左右为难,一时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 因为剩下的人,要忍受好几个时辰的饥渴。这是太难,特别是对老人小孩来说。 林泽往路边坡上的一棵高大杂树望去,心里有个更好的方法。“爷,你们能不能帮我爬到那棵树上,我或许有个法子,暂时先别让强叔他们去。” “泽哥儿,可不能胡闹,你身子没好全。”老爷子眉心微皱,往那十几米处,长在斜坡上高大的树木看去。 林郁盛、老太太皆露出不赞成的神情。 “爷,我读过《水经注》,在高处观望山形地脉,或能瞧出水流在哪。”林泽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 实际上他哪里记得水经注具体内容,只是高中语文有篇选段,大致知道这个是有关地理的。 林郁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林泽的涉猎面,比他这个多念十几年书的老子都广。 “胡说,这里全是草木,高处看下来不都一个样。”老爷子仍旧不肯点头,话虽这样说,但他自个心里也清楚,不同地势的草木长得也不一样。 林郁强不知何时往这边来了,他蹲在几个族老对面。 刚才林泽的话他听见了,在大家都无言时,出声道,“族长,要不我先爬上去。用麻绳一头捆树上,另一头捆在泽哥儿身上。 到时,我便在上头出力拉,泽哥儿一块使劲爬。即使有个下脚不稳当的时候,泽哥儿抓紧手里的绳,也不怕摔着。” “阿爷,这法子好,我会当心的。”林泽郑重道,他比谁都紧张自己的小命。 实在是手机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哪能自己去爬那么高的树。 感觉这边有结果了,林郁生他们一群年轻的汉子也凑过来,等着族长安排。 老爷子便沉声将林泽和林郁强爬山坡那棵树的事,跟几人都简单说一遍。听得林泽这身体情况,要爬树,脸上不由浮现几分担忧。 “我在前头开路,二弟你们把路面修修,后头的人拉泽哥儿上坡,尽量让他省点力气。”林郁生率先打破沉默,扭头回去拿柴刀。 后面的人瞧见林郁生的动作,纷纷问他是不是有法子了。 随后得知林泽去爬树看地势,还能使上劲的男人、女人都过来帮忙。 “多喝点水,还有干粮也要吃饱,爬树费力。”老太太一直没出声,见事情已经成定局,只盯着林泽要吃饱喝足。 “好。阿奶,我不会逞强的,若是爬不动,便下来。”林泽一边吃东西,一边安慰道。 老太太哎哎回应,见大伙已经开出一段路,接过林泽手里的水囊。 前后左右四个汉子帮他一起爬山坡,这阵仗,连林泽都惊了。 全程前面的人拉他,左右两边随时扶一把上去,后面的人,则是以防林泽打滑往后仰倒。 山坡下的族人们,皆仰头看山坡上的一行人。 林泽几人来到大树下,依据商定的办法,等林郁强上到合适高度的树杈时。林泽便在几人的托举下,较为轻松地抵达一个高度。 林泽爬树时,牢记大家教他的小技巧。虽然比较生疏,但这棵树的小树杈子也挺多,借力比较容易。 “强叔,我得往前面的树杈去,你在这等我。”林泽往更高,又更细一点的树杈望去。 这个地方离地面小道那里已经有三十多米,手机又小,在树叶的掩盖下,应该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而林郁强在他下方,又是背后的位置,也看不见。 林郁强见林泽早有打算,只劝说道,“泽哥儿,先在这歇口气,等喘匀再上去。” 林泽点头,他闭眼靠在微微晃动的树干上,意识马上进入空间,把手机开机,并打开相机。 “强叔,我上去了。”一切准备就绪,林泽低声道。 他咽下一口唾沫,稳定心神,尽量不去想这树的高度,以及直直往下看时,那股令人窒息的坠落感。 上到预定位置,林泽第一时间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卡主身体,再把和林郁强之间留有许多余量的粗麻绳,小心处理好,不能绊到自己。 第83章 然后一只手拿着手机,把事先调到20倍的相机,往目标树林和灌木丛里慢慢移动。 林泽手掌把手机包裹住大半,只剩下镜头部分露出来。 尽可能控制身体和手部不要动,但树顶这个位置。只要有点风来,就会晃动得厉害。搞得林泽还没看清,镜头就发生了移动。 无奈暗骂一声,身体紧绷状态很辛苦,林泽只能把手机收回空间。 重新调整位置,让自己能分腿坐在树杈上,两只手臂绕过树杈,抱着稳定身型。 等风一停,林泽马上拿出手机,两手固定位置,这下子终于能勉强看清画面。 不能浪费机会,林泽凑得很近,不时调整倍数观察。 原来他们在这座山的半腰处,对面还有一座。 两座山之间,在某个树少的地方,露出一点点水光。那是因为中午太阳光特别猛烈,才让林泽捕抓到的。 林泽把几个闪着类似光的地方,连成一线,在心里牢牢记下,这就是这条水脉在附近的走势。 林泽总算觉得自己没白累一场,脑子放松时,便有了些妙点子。 突发奇想,把手机和望远镜同时叠加看,是不是能收到加倍清晰的效果。 没想到糊得一点看不清… 还是不甘心上来一趟,林泽收好望远镜,打开手机指南针,以他们走来那边路为基点,定位出准确的方向。 林泽马上进空间,用纸笔划出简略图,包括找水时观察到的,附近地势山脉走向。 反复确定没有问题,林泽从空间里出来,拉动腰上的绳子,示意下面的林郁强,他准备下来了。 第42章 第 42 章 溪边竹林 “慢点慢点...”地上的林郁生嘴边小声念叨,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往下一点一点挪动的林泽。 大家都不敢出声,怕影响林泽的动作。 树干处接应的林郁强随林泽往下移动,一点点放开手里的麻绳松开, 直到下面的人顺利将林泽接下去。 他方才吐出一口气, 手脚敏捷但动作谨慎小心地跟着往下爬。 林郁盛和老爷子将林泽看一遍, 确定没事才往山下喊去,“娘!泽哥儿没事——” 老太太一直握着的两手慢慢松了些, 连连点头。 “阿爷,我瞧见有条水在山脚。”林泽一边在林郁盛的帮助下解开腰间绕了好几圈的麻绳,一边跟大伙分享这个好消息。 林郁生几人皆露出兴奋之色,其中一人拍手道, “那可真是好!咱们若是跟着水流走便不愁没处找水了。” “生哥, 咱们先下去吧,其他人怕是等急了。”林郁强没接这话, 沿着水能不能走可说不准。 到了小路上, 林泽拿来他爹之前写契纸用过的工具,在白纸上把自己画过的图重新复刻一份。 现代的笔记本纸张质量太好, 一看就不是普通货, 林泽不能拿出来直接给大家展示。 “爹, 我往东南方向观测, 见几处有粼粼波光。再往咱们这边时便看不清, 许是河道变窄或是草木遮挡住了。 但可以晓得这边有水。咱们先往下走, 若是林子下边找到这条水, 那就不用走太远。不成的话便往前走,最晚下晌也能喝上水。”林泽分析道。 林郁生还能看懂些林泽画的图,而其余村人便是摸不清头脑。特别是林泽在不同地方画了一些等高线标注参考, 还有表示方向的字。 林郁盛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朝老爷子看去,“咱们那张图拿出来,许能让泽哥儿也瞧瞧。” “嗯。”老爷子没反对,回去拿东西。 那是他自己根据记忆中在县衙见过的柳头县附近一带舆图,所绘制的简要地图。他们这一路往南行都得依靠 它指引。 林泽听得此话,心头一动,脸上便露出几分兴奋之意,“爹咱们那地图最远到哪?” “保宁府与永定府之间通行的官道,泽哥儿,此前咱们没想到半路得从山里走。 因此必得参照官道的走向,想法子摸清楚怎么从林子到永定府的苍县。瞧瞧苍县是个什么情形,若是不好再继续前往永定府的隔壁安庆府。 若是一味乱走,转几大圈都不见得能从山里出去。万一走到别的地儿麻烦更大。”林郁盛思虑片刻,压着声音道。 林泽三人凑一块把地图专研好一番,期间又让多福回忆跟他爹从这儿去苍县途中有没有辨识度高的东西,比如大树、大石头。 “我此前说的水边便有一丛竹子,咱们这能见的大都是细竹。但水边的竹子特别大,我爹还砍过竹笋去卖。”多福蹲下身,只想到这个细节。 林泽看着手里的地图,脑子在思考。目前他们只要出发点和目的地,并掌握两地之间官道是怎样走的。 现在走的山脉在官道对面,但在林子里即使用手机照相,50倍放大也看不到对面的官道,前头有别的山挡得严严实实。 山路并不是直走的,会因为地势或者草木生长的情况而绕着弯走。就像迷宫一样,如果瞎走很可能会一直困在山里。 林泽想到的办法就是通过指南针和手机,知道迷宫一段路的前进方向。但怎么走过去是安全的,要靠一部分人先行探路。 第84章 “爷、爹,那咱们已经知晓水在那边,先让几人在探头开路,咱们后头跟上?”闷热的山道间,林泽不时拍蚊子,用手背擦汗。 老爷子明白如今只能这样走,“郁生、郁强、郁武——” 老爷子把三人喊来,将探路的任务安排下去。再召集其余人,各家都尽快凑一部分水出来。 林泽先把自己的水囊拿出来,几乎是满的,他知道缺水后一直都是找机会进空间喝。 大伙没时间疑惑他怎么不喝水,其余人只要凑出两份水,这就容易不少。 在等待消息的时候,大家都躲在阴凉处。为保存体力,都没想过去附近找什么野果野菜。爬上爬下是很容易饿的,还不如原地打盹。 但有一件事必须趁机干,就是将粮食拿到太阳晒得到的地方,尽可能把昨晚沾的水汽晾干,免得闷着发霉。 板车上还有许多人把昨天摘的没吃完的野菜也拿出来晒,连同有些受潮的干粮。 经过一上午的赶路,阴凉处的人们一开始打个盹。到后面三三两两裹着布巾,挨着板车打起鼾声。 “回来了回来了——”多福先瞧见三个衣衫都湿透大半截的汉子从林子里来时的路钻出来。 林泽一下子睁开眼,起身去接人。 村里其他人互相喊醒睡着的纷纷围过来,带着期望的目光听消息。 林郁生衣服又破了好些口子,身上沾了不少泥,他婆娘和三叔公都露出心疼的神情。 “族长!找到了!”林郁生将腰间水囊解下,里头是几乎是满满的一壶。 “还有多福说的大竹子。”林郁强咧嘴道,这几日冒出来的胡渣,把他趁着更沧桑了。 这是很令人振奋的消息,林老爷子当即挥手道,“咱们赶紧收拾收拾——” 林泽原先还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办法是否可信,万一预测的距离偏大,那么林郁强三人根本没法在天黑前找到。 没想到真就成了,他忍不住追问一些细节,“生叔,离得大致多远?” 林郁生有些为难,他对走山路的大致时辰并不懂,只觉得还算快,往林郁强那看去。 “泽哥儿,山路的脚程约莫半个时辰。”林郁强替他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几个男人轻装上阵,但中途也因前路走不通,费了不少功夫反复探查。 一会大伙去时,虽说家伙什多走得慢,但他们不必费时走冤枉路,半个时辰也够了。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多小时,看天上的日头,能顺着再往前走一段路。 根据新版本的地图,差不多有大半天的路是顺着水的方向走的。 经过两天的适应,林泽他们走山路的经验更为丰富,大家的配合也默契。 “啪!” “啪!” 前进途中,几块卡车轮的石头被前头的人默默丢开。 上小坡时,后头的人默契放下手里的车把快步去帮前面的人把车推上去。 “来来来,咱们推后头几家的车。娃们别乱跑,也别碰附近的草叶子!”大人们叮嘱一番,有些东西碰上便会起疹子都是常有的事。 种地的妇人们也是一把好手,等男人把车放稳,她们已经回头把手搭上别家的车。 又沉默地前行一段路,大家忍着渴和饿。身上没水,干粮也不敢多吃,怕噎在嗓子眼把人憋死。 “看见水了!娘,前头有有水!”最前头的小子顺着三位大人的脚印迫不及待小跑而去。 队伍里的人一下子加快了脚步,大伙团着一口气,心里都有个念头:很快就有水了,加把劲,咬牙再用用力... 林泽牵着马,不仅看见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溪流上撒下跳动的明暗波纹,还有不远处那丛竹子。 这条溪水附近的水草特别茂密,反而大棵的树没有,只长着一些低矮的杂木。 果然在水汽丰盛的地方才能长得那样好。 “大伙就把家伙什放里头,咱们这边的杂草割下来,清理出打水的地儿。”三叔公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仰头把水囊里最后半口喝下。 林泽家的马被带到溪边喝水、吃草,马尾巴愉快地甩来甩去。 牲口们在下游吃得欢,人在上边用手捧水喝得尽兴。 溪流有些深,因为三叔公的牛下水了,水面没过过它大半条腿。大人们都叮嘱娃儿们不许下去玩水。 林泽挺遗憾,他还想学电视剧里去抓鱼呢。 很快他就把这事抛之脑后,打湿一块手巾,在汗湿不知多少遍的脸上抹个痛快,手和脖子都没忘记。 “咱们能不能洗个澡?”林泽幸福得冒泡,从来没有因为能洗脸这么满足。 这山野里就只有他们,不用伪装成脏兮兮的难民,林泽太想把他发臭的身体从头到脚洗个干干净净。 旁边的多福犹豫着劝说一嘴,“少爷,你要下去洗吗?不成啊,你身子还虚,这溪水冷得很。” 妇人们比林泽更想洗澡,因为男女生理结构不同。风餐露宿的这一路,她们不少人都出现难言的苦楚。 “泽哥儿,你想洗?”老太太提着一个木桶和林沐走来,话语间好似有一样的想法。 林泽当即点头,并说明他知道的科学原因,“阿奶,咱们此前没水没时间,外头还好些比较干爽。如今林子里潮湿,若能把身上洗干净便没那么容易得病。” 第85章 “大哥,冷水容易生病...”林沐蹲到林泽身边,已经粗糙的小手在水里搓来搓去,附近的水都有些浑浊,因为太多脏污。 林泽回头看身后的林子,“这大把柴火,咱们就烧几锅热水都不怕。” “我同你爷他们商量商量。”老太太把木桶给多福,顿了片刻交代道。 洗澡的事有着落,那边又有人喊林泽。 “泽哥儿——快来,有好吃的——” 林泽和多福对视一眼,没忍住好奇往竹子那边去。 多福飞快打起半桶水,和林沐一块抬到林子里大家放东西的地方。 林泽顺着走出来的印记,很快就看见小子们说的好东西。 “哇,真甜,你们咋眼尖找着这些莓果的?”林泽美滋滋往嘴里又放一颗。 掌心有五六个很小的树莓,这里有一片红透的,村里能来的娃全都过来吃,把附近的野地都踩成平地。 大人们见离得不远也过来瞧一眼,并没有什么坑和斜坡。只叮嘱一句,不要窜林子里。 多福摘的时候没有去抢其他人的,也怕和别人发生口角,因此吃得不多。 这个甜度的树莓能让缺少糖分摄入的小娃们开心许久。很快就把这一片树莓连拉带扯全都吃进肚里。 “诶,你们晓得竹虫吗?”林泽把手一指,脸上都是某种跃跃欲试。 他记得竹子里白胖胖的竹虫串起来往 火上那么一烤,满嘴焦香。要是奢侈一点,弄一小撮盐撒上,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一群娃顿时激动起来,囔囔着要吃竹虫,林泽被他们拥着去。 “得有刀。”林泽遗憾道,使眼色叫多福去拿。 等多福的时候,林泽就一根根竹子挑过去,那钻出来一根根的竹笋就不必说了,等会大人们就能来瓜分一空。 “泽哥儿,找到了吗?”一群小伙伴都随着林泽在这小片竹林转悠,搓手好奇又紧张。 林泽一手撑在一根大竹子上,身体往竹子上靠上去,不由尴尬一笑,“许是有虫洞的竹子有。” 他吃的都是人家烧烤摊弄好的,哪里自己去找过... 竹子一晃一晃的,光滑竹面上,一丝丝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麻布衣衫来到林泽的后背。 林泽又在原地绕着那几根竹子看来看去,想找到一个他口中的虫洞给小伙伴们展示一下。 竹林子有不少枯黄掉落的竹叶以及带着湿气的石块。 “大少爷,刀来了。蛇——”多福蹬蹬跑来,手里的柴刀还没还得及给林泽,余光瞧见林泽所在那根竹子底下石缝处探出来头的,赫然是一条嘶嘶吐舌的玩意! 林泽还在地面找,其余小孩吓得四散逃开,还有的已经哇哇大哭。 不远处的大人们一听到哭喊声,早就蹭的起身跑过来。 见那蛇动作飞快,林泽根本没反应过来,多福拿刀大跨步冲过去砍蛇—— 林泽才感觉脑后发凉,一个转身,一条灰褐色带有黑线条的蛇差点被他踩到,正从石缝里探出一截身子... 电光火石间,林泽一脚重重踩在蛇头上,跑不了就不跑了。 今年真的跟蛇犯冲! 蛇尾飞快而用力地将林泽脚脖子缠得死死的,蛇嘴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林泽听得心发毛,不厚的鞋底让他清晰感受到这条蛇在他脚下挣扎。他发狠更用力往下压,不敢松开一点,怕它反扑咬上自己。 多福忍着恐惧,手还是哆嗦不敢去砍蛇,也怕弄伤林泽。 林泽急得要命,怒吼道,“给我!” 一把握住刀柄,林泽眼泪已经涌出来,他怕得要死,但没人帮自己。 散开的娃见林泽把蛇治住竟慢慢回来,隔着一段距离看林泽一脚镇压蛇的样子。 “泽哥儿!你、你是我最服的人!”一个男娃子,脸颊还挂着眼泪。 石头和几个大一点的男娃壮着胆,凑近了些,又被林泽骂走,“滚远一点!” 什么鬼热闹都凑!有毒怎么办! 林泽正找时机把缠在脚脖上的蛇一刀两断。那头一群汉子妇人都赶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各找各娃。 老爷子林郁盛瞧见林泽脚上的东西,心顿时要冒出嗓子眼,父子俩拼尽全力跑来时,差点没岔气! “等等!”林郁强把儿子石头推给同村一个汉子看住,他视线落在那蛇上。 林泽见他像是认识,手上的刀暂时没动,蛇尾缠得太紧,林泽除非用手给它扯下来。 但是不知道这蛇表皮有没有毒啊?而且实在太渗人,林泽才僵持到现在。 “族长,这是没毒的乌梢蛇,还能吃...” 林郁强说完,示意林泽的脚慢慢挪一点,他竟然要徒手抓蛇! 林泽此时不知道要有什么情绪,变化太快,大脑死机了...眼睁睁看着林郁强将这条蛇掐着头,从林泽脚上扯出来。 第43章 第 43 章 水中布鞋 抓蛇的小插曲有惊无险的过去后。溪边的林子里此时一片地都被清理出来。 林家村人在新营地和水边来来回回, 或是提水或是洗东西。 经过大半天的缺水赶路,大伙都恨不得吃个饱。 “阿奶,你们辛苦了,后头蒸的活便交给我吧。”林泽和多福两人各拿一把锄头挖出两个大坑, 一会在两边垫上些石块就能架锅烧火。 第86章 自从那条恶心的玩意被林郁强含笑弄走后, 林泽自觉他命里跟蛇犯点冲, 什么竹虫是一点都不想,窝在人群里才有安全感。 对面石头已经烧着水, 他娘在揉面,他爹林郁强拎着一条剥皮去头的东西回来还朝林泽举起来笑了笑,“泽哥儿,一会来喝完肉汤。” 林泽咻地撇过脸去, 没敢多看一眼, 手摆得飞快,“强叔, 你们多吃, 我就不喝了。” 多福是个心细的,在林子那时候他瞧见林泽眼眶有些湿润, 想来是怕这东西的。 “大少爷, 锅里的水加多少?”多福转移话题道。 林泽低头, 手指在一个地方点了点, “嗯, 这里吧。” 林郁强见林泽有事忙便不再多说, 准备去把蛇砍成一段一段好下锅。 石头和妹妹眼馋心热, 他们可爱吃蛇肉,在村里那时他家便吃过几回,香得不行。 “石头哥, 蛇肉好吃吗?”边上的林河眼珠子一下一下往蛇肉上看,好奇问道。 石头肯定道,“好吃。”随即觉得这话不够细,还得形容一下,“像鸡肉一样。” 林河口水一下子涌上来,蹬蹬跑回去,抱着他爹的手臂渴求道,“爹!爹!咱们去瞧瞧还有没有蛇,石头哥说那是鸡肉一样的味儿。” 他爹林郁文蒲扇似的大掌往他屁股上就是啪的一声,“什么都馋!” 虽然林郁强说这玩意没有毒性,可也不是谁都敢下手的。况且林子那头好几个汉子在翻石头缝,能有几条蛇给他们嚯嚯的。 林泽家里灶火不断,先是烧热两大锅水给老太太和林沐擦洗。用两块草席子围成简易的洗浴间,林泽从店里弄出一块硫磺皂切出一小块给两人用。 “大哥,你还有胰子?”林沐不可思议地接过。这是金贵物,但他们家平日里也用的。只不过逃出来时谁顾得上拿洗澡用的东西。 老太太也挺惊讶,觉得孙子是个爱干净的,不然也不能随身放胰子。她倒不觉得是林泽专门在逃出来时拿的,“你自个儿有吗?” “有的有的,阿奶你们赶紧洗,天晚就凉了。”林泽催促道,别问啦,多说容易露馅。 砍竹笋的人回来了,一大筐一大筐地搬来营地。很多人都没吃过这个东西倒是犯了难。 “多福,你晓得怎么吃吗?”林郁生问他,这一大堆放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烂了。 多福走过去,低头回忆,“这个皮子好像要剥开。” “我听人说过把笋皮剥开,再过一遍水就能吃了。”林泽动手在框里拿一根出来给大伙演示一遍。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那不用多说的,妇人们接过工作,汉子们去歇口气。 林泽打算去泡一点蘑菇和木耳干,等下混着笋和鹿肉一起焖。 粮食消耗大,林泽家在做干粮时都参着各种野菜。杂面本身吃起来口感就很差,特别拉嗓子,再加上野菜的苦涩简直难以下咽。 林泽能这么想是因为他有空间外挂。其他人家想拉嗓子都没这个条件。 像林来娣娘家,一大团野菜就一点杂面,煮个野菜汤就算一顿。这点东西吃下去,没半个时辰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还没说赶路这样耗体力的事,一天下来看见什么都两眼冒绿光。 林泽瞧见好几回林来娣的弟弟宝根饿哭。 在山里虽说很容易就有各种野菜野果,但他们要赶路,总不能走一个小时又停下来一个小时。 野菜野果不是真正的主食,全靠吃这个也不顶事。最佳的方法就是早点走出林子,再往南边找一处安身之所。 下边是牛、骡子喝水吃草的地方,中间好些妇人在洗洗涮涮,林泽只得往上边去一点点,也不敢走远。 “你们在干嘛?”林泽瞧见三叔林郁生家的林江,和五叔林郁文家的林河兄弟俩拿着跟长木根在前头捞什么东西。 林江朝林泽挤眼睛,“泽哥儿,那边有只鞋子,你瞧是不是还能穿?” 林泽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还真是,被对面水边的草卡住没顺着水流往下。 “你们 用点巧劲把它勾起来。”林泽指挥道。 他没不太在意这事,只以为是刚才哪个大人不小心丢的。手里还在一边干活,把木耳和蘑菇都泡上了。 林江、林河把鞋子捞上来,嘿嘿笑着凑到林泽跟前,“瞧,是棉的还能穿。” 听得这话,林泽才慢慢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这群人谁家能穿棉鞋,那必须是他家。 问题是他们家并没有人丢鞋。 而且就算是别的鞋,谁家丢水里不赶紧想法子捞回来?怎么任由飘在水边。 “来,给我瞧瞧。”林泽把手里的木盆给林河拿着,接过林江手里那只湿哒哒的鞋子。 看着尺码应该是个女人的,或者年纪小的半大小子。 因为颜色是常见的褐色,这种布鞋耐脏,料子也便宜些。买这个的人家境比普通人家好,但又不是大富大贵。 因此喜欢选择性价比更好、实用性更高的褐色布料。 林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鞋子怎的了?” 怎的了,林泽抬眼四处看,深山野林,哪来的鞋子? 第87章 原先还以为在山里走就是麻烦些,但总好过外面被人盯上来得安全。 他们一群人手里都是家伙,即便是山林的最危险的野兽也有对应的自保之力。 “没事,你们别到处走,赶紧回去干活。”林泽手指抓得死紧,他现在心里很乱。 这鞋是怎么出现在水里的?它的主人是死是活?有没有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难不成还是走到了挖矿的山? 最糟的情况便是敌暗我明。 林江眼睛往林泽手里的鞋子看去,他嘴巴嗫嚅几下没好开口。心里很为难,林泽怎么还没把鞋子还他。 林河岁数小,脑子还没他堂哥有那么多顾忌,“泽哥儿,那鞋子我们拿回去。” “这鞋子我有大用处,你们先放我这,一会给你们一人半个馒头成不成?”林泽稳住心神,先应付两个不知情的男娃。 “成啊,鞋子就给你了,泽哥儿记得馒头的事啊。”林河跟他哥对视一眼,兄弟俩乐呵呵地提着长木棍回去。 林泽一手端盆一手拎着还在滴水的鞋子回去,便瞧见村里几个男男女女在掐架。 “就是你家的小子,给我盆撞翻,必须赔我家的粮食!” “你还有脸说这个,那盆子放打中间,别人不用走了是吧?你这么横,怎的不说林子都是你家的地儿?” “把我面粉撒了,想不赔?当家的别跟这泼皮癞子啰嗦,就去他家拿回来。” “你敢碰我家面盆试试?” “我不仅碰,还得拿回你给我撒地上的!” 林泽找了一圈,老爷子和三位叔公不知在哪,甚至连几个身手好的汉子也不见人影。老太太和另一位辈分比较大的婆婶看不过眼,正要上去劝一劝。 别家知晓原由都小心把放得乱的东西,赶紧拾掇拾掇别让人撞到、碰到。 掐架的两家都是村里平日出了名不饶人的,嘴皮子又毒,大伙都不大敢上去劝和。也累,不想掺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多福和林沐待在自家的灶台那看火做饭,趁有水,大家决定把晚上那顿都一块弄出来,免得再费水。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头吵架的人没注意后头来人,在两家争抢时,一个大后退,老太太闪避不及直接被撞倒。 林泽看得心惊肉跳,飞快赶过去。好在旁边八叔婆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倒地上。 几个差点打起来的人都没想到老太太在后头,察觉事情不对劲。旁边好些原来不理会的人都起身过来。 “别闹了,伤到人了!”有人就大声道。 “不是我,是他们家推我才站不稳往后退的!”撞倒老太太的妇人反应过来,马上指着对面的妇人骂道。 林泽扶着老太太,见人就是受惊了一下没大碍。 但目光扫过几人时很凌厉。见那两家又开始互相指责,摔锅,心里本就烦闷的林泽一把将手里的木盆扔过去。 “砰!——”木盆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闷哼声,里面的蘑菇和木耳全都洒出来。 林泽往前跨一步,黑眸在众人跟前扫过,语气竟然极为平静好似暴风雨前的湖面,“既然一块走都不乐意,那就散伙吧。” “什么?”八叔婆惊得下巴都要掉,这怎么就扯到散伙的事上去。 而且林泽莫名奇妙发这个脾气,是闹哪样?那些人吵几嘴,等族长他们回来自然就没声了。 “泽哥儿,那是他们吵,咱们都很安分啊,哪能散伙?”曹寡妇和儿子铁蛋忍不住开口道。 另一些人则是偷偷嘀咕,周寡妇小声对儿媳妇撇嘴道,“一个小年轻也能说这样的大话?” 兰花爹也用不赞成的眼神望向林泽那边,心里暗想,“族里的事可没这样任小娃娃胡闹说的。” 林江林河兄弟俩愣愣地看着陌生的林泽,两人从没想到他敢对着大人们说这样的话。 林泽懒得说,把他奶扶回自家地头检查有没有事。确认就是受了惊没什么大碍,林泽沉默着继续做饭。 第44章 第 44 章 夜晚急情 林老爷子一行人从林子里回来, 原本阴沉的神色见到营地里鸡飞狗跳的模样,又添几分悲凉,大声质问道,“这是要拆伙吗?” 惊愕、失望、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老爷子硬朗的身子像是被什么击倒, 有些稳不住身型, 往后微微仰去。 “大哥!”五叔公和八叔公眼底闪过惊慌,他们晓得老爷子这是真有那个意思, 不由心急往前挪步劝说。 林郁盛眼神好一把将人扶稳,转头对身后的人道,“把那些人全都弄开。” 林郁生几人皆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强行将纷争中止。 三位叔公这才明白老爷子是被气得仰倒, 顿时找到了拆伙的来由。三叔公急忙过去收拾人, 另外两人留下来看顾老爷子。 “林郁水、林郁虎!你俩要翻天是不?”村长三叔公手上的拐杖敲得砰砰响。 被人拉开的两家人余光扫过众人的神情,心下大惊, 适才光顾着吵压根没注意大伙看他们厌恶的模样。 骂得最凶的林郁水婆娘李氏, 着急辩驳道,“三叔, 你真得评评理。家里就那点吃的, 他家死崽子给我一下子弄倒小半盆全撒土里。叫我们全家喝水饱吗?他们赔粮食是不是应当的?” 第88章 “三叔, 真的, 要是别的事, 弄坏个碗都不打紧。那是粮食, 每日下锅都是数着数的。”林郁水也很难受地朝三叔公诉苦, 他见势对不妙,便顺着婆娘的话卖惨,博取大伙的同情心。 三叔公见对面的林郁虎家急得也要申辩, 他抬手让几人都闭嘴,冷笑道,“即是处不下去,凑一块就生事端,你们便回去吧。 大伙都听清楚了,逃难赶路就是这情形,受不住就走。若是不走便都管好自家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多少回了? 前头还有什么要命的东西没人知晓,谁有闲心管你家那点破事。” 林泽摔盆,三叔公劈头盖脸地骂,全村人都呆愣在原地,听这话真有散伙的意思。 这回都不能冷静看戏了,急忙开口朝三叔公和族长那边保证不会惹事,有的还发毒誓。 “族长!三叔公!我家保证不惹事,全听族里安排!若是撒谎,天打雷劈!我们都跟族里走。” “我家也是!都听村里安排!” ....... 周寡妇和儿子垂头缩肩,心虚极了,又一边庆幸有些话只敢在心里嘀咕。 掐架的两家人顿时都懵了,从来没想到族长他们会动真格。此前赶路有人吵闹的,也没见大伙这般对待。 林郁水和林郁虎两个大男人眼眶都红了,直直跪在地上。若是被赶出去,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两家 的妇人想哭嚎求饶,又见营地里安静得可怕,猛地缩回嘴边的叫声,跟着男人跪在一边抹泪。 村长三叔公皱着眉,回头看向老爷子那边,想瞧瞧他是什么个态度。 老爷子在林郁盛的搀扶下走回自家灶头。将长枪往行李的板车上放去,一眼没看那边跪着的人,只淡淡道,“吃饭。” 众人被老爷子这种模棱两可的行为弄得更加紧张,若是有个明确的结果,那不用说的,心里的石头怎样都能落地。 悬着一颗心,大伙各自回去,动作轻手脚麻利,干活吃饭。 林郁水视线落在那个摔倒的木盆和一地的蘑菇木耳上,悄悄起身捡起木盆。 他婆娘也是个明白人,跟着飞快去收拾地面。 林郁虎两人一看,什么也不说,跟着捡东西。 最后把手头的蘑菇和木耳放进林郁水拿的木盆里。 林郁水斜瞥他一眼,把手里的木盆往对方跟前挪了挪,方便倒进去时别再掉出来。 林泽没管放旁边那些重新洗得干干净净的蘑菇和木耳,他们家今天吃竹笋炖鹿肉。 心情虽然一般,但他能吃四个馒头,进空间再补充一瓶250ml的牛奶和半瓶维c饮料。 然而意外却很快,不少人出现拉肚子的情况。林泽随机问了几个,都有直接喝生水的事。 当然林泽没有怪他们什么,当时渴得嗓子冒烟,又是一条流动的溪水,大伙平时在家就是这样喝水的。哪里等得及挖灶埋锅再烧开。 把手一伸,捧起就能咕噜咕噜喝个饱。稍微讲究的就是把手洗干净。 林老太太便是这样,她今儿吃过饭,肚子就开始不舒坦。 倒是林泽,喝生水他不敢,开水上次还中毒,弄得他有点心理阴影。 店里矿泉水饮料一大堆,他一点不打算在这时候省。 林泽马上进空间把上次用的蒙脱石散拿出来,同样用陶锅熬上糖水,将一盒药粉全倒进去。 这玩意说明书上说,急性腹泻首次剂量要加倍。林泽咬着牙放,心疼得不行。 先弄一碗给老太太喝下,其余人林泽按大人半碗,小孩小半碗来分配。 “先喝完糖水,泽哥儿专门弄的。”老爷子扶着发妻,让儿子给她小心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下去。 老太太这几日瘦了一大圈,一直养尊处优的妇人没喊过一句苦。 “娘,糖水甜,您喝点就舒服了。”林郁盛一点点给老太太喂下去。 老爷子是个刚强的人,此时扶着老太太的双掌都忍不住发颤,满是皱纹的眼框泛着红。 这在林泽看来是个很简单的小病,但在这年头,拉肚子导致全身脱水死的不在少数。 正因此,原本打算继续赶路的众人只得留在原地过夜。 腹泻的情况即便在蒙脱石散的作用下,得到有效的缓解,但身体还不能一下子使上劲。 这回病倒的大都是身体比较弱的老人小孩,若是全用板车拉着走。汉子们就是把牙咬碎都拉不动这么重的板车。 队伍的气氛随着夜色降临愈发沉重。 老爷子和几位族老亲自安排了四个守夜的人,这对比此前足足多了一半的人。 老爷子叮嘱大家晚上睡觉前把武器放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水边的湿气太重,大伙夜里睡觉的附近烧着三个火堆。不仅能取暖,还能在夜里赶走野兽。 林泽在晚上老太太喝过一碗白粥后有些力气坐起来后,方才打算跟老爷子和他爹说自己捡到的鞋子。 “你那鞋子拿来瞧瞧。”老爷子和林郁盛两人随着林泽走到一边说话,让林沐多福陪着老太太。 林泽三人坐到最近的火堆边,村里其他人大都进帐子里睡觉了,只有四个今晚守夜的汉子在营地前后坐着。 老爷子干刑侦的,看过鞋后结合林泽非常态的语气,隐约猜出点什么,“你觉得这鞋子来路不对?” 第89章 林郁盛脑瓜子好使,但在这方面确实没老爷子的敏锐。 “阿爷,咱们家可没人丢鞋。”林泽低声道,他将自己最担心的事说了出来,“我是怕有人在这山里。” 老爷子与林郁盛互相对视一眼,皆露出沉重之意。 老爷子犹豫许久,方才道,“泽哥儿,我们下晌...在离着不远有一个山洞,里头...” “是不是有人?”林泽倏地抬眼望向老爷子,然后又摇摇头,“不对,不是活的,难不成是...” 老爷子目光紧扣林泽绷着的脸庞,随即点点头。他有些话不想跟林泽说,那人死得极惨,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挖坑埋的时候都不忍心看。 “爷,附近的山里定是有古怪,咱们不晓得有没有被他们盯上。敌在暗,我在明,步步险崖。”林泽两手握拳,心绪像一团乱麻,这他感觉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危险。 因为敌人可能在任何你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爷三个沉默地坐在火堆边谁都不说话,因为这个问题暂时是无解的。他们不可能回头走,因为回头也是万丈深渊。 而根据估测,他们再走一两日便能出去抵达苍县。若是足够幸运,他们也有可能虚惊一场顺利出去。 “先回去睡觉吧,明日早点赶路。”老爷子轻叹一声,往儿子和孙子身上看过,撑起身子回去睡觉。 林泽躺在同样漫着草木灰混草药味道的帐篷一边,这次他没有进空间定闹钟好好睡觉。因为真有急事发生,他会因此无法及时醒来。 再怎样也不急这一晚...林泽闭眼前,如是想到。 夜晚的山林,无数枝叶交错的树木犹如一只只可怕的怪物,在水汽蒸腾的白雾中,由月光指挥向不同的角度张牙舞爪。 一阵尖利的狼嚎划破寂静的夜, “嗷!呜!——” 营地里守夜的四人目露惊惧,狼嚎声太大了! 甚至不少人都从睡梦中惊醒,林泽一个轱辘起身,并且将身边的人都叫醒。 此时他心跳如雷鸣,这是现代人第一次听到真正来自凶猛野生动物的嚎叫。 令人脑海里不由浮现凶残、嗜血等胆寒的形容词汇,“快快起身,穿上鞋子,拿好武器!” 林泽披头散发仅穿着一内衫,跑到灶台边把大铁锅捞起来。 等林沐多福把老太太扶出来,林泽马上把铁锅塞给多福,“掩护女眷!” 多福差点一踉跄,接过这个重重的锅,“是!” 老太太晕乎乎,被林沐和老爷子夹着走。 “都起来,有狼!” “各家把板车弄过来,围成圈!” “拿起手头的家伙什!” 营地里孩子哭声渐渐响起,大家不由聚集到中间,老爷子和几位当过捕快的汉子飞快组织其余人做好准备。 最外头汉子们用板车围成一个封闭的圈,以抵抗狼群的冲击。 往里还有拿着武器的妇人和半大小子,如果狼跳得很高,则是可以一锄头或是把柴刀狠狠扔过去。 还有半大的姑娘们手里都是一根根坚硬的长枪。 老爷子四处扭头看,附近的树实在不够高,想起附近那个山洞,朝大伙吼道,“咱们往山洞那边去!” “女眷老人在中间,妇人男丁拿武器、扛板车围成圈,林郁生你们几个带路去山洞!”林郁盛一把背起箭筒,手里的弓对准狼嚎声处,那些黑夜里冒绿光的东西。 “啊!我家娃子大牛呢!”在包围圈里一边往山洞方向转移,情况实在混乱,娃儿和家人都散开的太多。 当即就有个老妇人的吼声传来,“你娃在我这,拉着呢!” 这样一边走一边找娃,又伴着族长汉子们急切地指挥应答声,以及越来越近的狼嚎声。 火光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林泽他们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营地里。 随即狼群像是发疯一般,咚咚咚往这边冲来! 第45章 第 45 章 火瓶退狼 一只只咧着锋利寒牙的狼将围成圈防守的林家村人呈现半包围状。 接着前头的几只在对峙片刻后, 猛地朝车板攻击过来。 那两只有力的前腿狠狠在木板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 迹。 在它们的冲击下,木板后的人连连后退。 第一波狼群攻击中,娃儿们、老人们的喊声震天。几个叔公、叔婆一边拉着娃跟着退走一边吼,“都闭嘴!留着力气带好娃们, 赶紧走!” 一只狼弹跳起来, 试图越过前面的木板往里头的人撕咬而来。 林泽身高占优势, 见状抢过身边的锄头,举起来对着那只狼就是狠狠一甩。锄头和骨头猛烈冲击在一起, 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碰!” 一声把半空中的狼头砸出巨大的响声,连着他手里的锄头都握不住,顺着惯性“咻”地一声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林泽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发麻连连后退。 幸好包围圈里人多,大伙在他后退时已经顶住那股冲力将林泽身型快速稳住。 谁都没想到林泽竟然率先出手, 而且还把一只狼打得失去战斗力。顿时给全族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希望。 “大家顶住!再坚持!很快就到山洞那边!”老爷子一手拉着老妻一手拖着孙女, 嘶吼道。 第90章 林郁盛一边移动,一边不停用弓箭往狼群射去。林郁生四人手持大刀, 时刻防备着狼群再度跳跃上来。 而妇人们经过短暂的慌乱后, 一部分帮忙顶住木板,一部分开始学林泽用各种锄头、柴刀等武器自卫。 狼是很聪明的动物, 它们见暂时没有突破口, 且强行攻击还导致同伴受伤, 便开始耐心地蛰伏。 围着林泽他们团团转, 试图寻找机会将里面的人肉狠狠撕下一口。 大家鼻子里都是狼的身上的恶臭味, 令人十分不适。 林泽他们提心吊胆着往山洞转移, 并且用仅有的三支火把倒逼这十几头狼不敢靠得太紧。 在这个阶段林家村人也不敢主动去攻击狼群, 怕它们拼命。 去山洞的路上因为老爷子此前走过一趟并不需要费太大劲开路。最重要的是因为有痕迹,在这漆黑而紧急的情况下大家不用因为脑子缺氧而找不到路。 “阿奶!”一位上了岁数又在下午时因为腹泻还没好全的阿婆,一下子虚脱无力便崴脚摔倒, 连着附近的两三个娃跟着一块摔,队伍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怎么回事?!继续走啊!”前头一直扛着车板的汉子手臂青筋暴起。 这一路他们体力消耗非常大,突然停下来更是差点站不稳。 林泽见部分妇人要俯身去拉孩子,连忙大声制止道,“防守防守!不要管别的事!其他人赶紧把摔倒的扶起来继续走!” “狼又冲过来了!”前头直面狼群的汉子们声嘶力竭道。 妇人们马上收回心神,举起武器应对。 狼群真的非常聪明,见前面的人类发生混乱,它们马上抓住机会。体型最强壮的五只狼开始不间断冲击两个板车中间脆弱的地方。 而且这次它们并不想上一次那样试图跳跃直接跨过前面的板面,而是轮流进攻两架充当挡板的板车中间,那里最容易被冲开。 林家村人也因为它们这种攻击方式,无法用锄头等武器甩向它们。 林泽已经算是人群里高的,他也看不真切挡板下狼群的全部样子,因为处于视觉盲区,类似灯下黑的状况。 “快来人撑回去!”汉子们脖上一片通红,狼的力气实在太大,又是用助跑发力的方式。 两块挡板之间,已经在冲击下出现拳头大的缝隙。林泽他们站得太近,用武器防守时畏手畏脚,怕误伤自己人。 林泽四处张望,见这里一边是斜坡另一边有比人高的小土丘,上头还长满了茂密的灌木。 “咱们把这条路挡住不动!妇人们带两辆板车,掩护其他人赶紧跑去山洞。到了用板车把洞门堵死!” 林泽满头大汗,不停用火把驱赶狼群。好几次将狼毛都烧得滋滋作响,它们还是没有减弱攻击的趋势。 命悬一线下,大家的执行力变得极为可怕。汉子们马上停止转移动作,全部排开在路最窄的地方死死挡住狼群的前进。 后面的妇人用武器和板车作掩护,几位叔公和老爷子飞快后撤。 林郁生几人身手好的挥着大刀用进攻来防御。 林郁盛、林郁强两个则是咻咻咻放箭,在驱赶狼群时也试图把头狼杀死。 狼爪实在厉害,牙齿将厚实的板车边沿咬得几乎要碎开。 好在后面的人已经到达洞口,石头娘满身狼狈朝前头男人们大喊,“快回来!” 说完马上就和其他人把洞口先挡住,只等男人们退回来才找时机打开接应,免得狼群跟上来时冲进这里头。 “泽哥儿你赶紧先走!”林郁盛吼道,在这里就剩林泽一个半大小子。 林泽飞快把火把交给一个汉子,转身跑去时看见洞口附近有棵还算大的树。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山里有人的事。如果全部人都躲进山洞,万一外面除了狼还有人怎么办? 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会做什么?全部人都堵在封闭的山洞里,实在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明白的瞬间,林泽就放弃先退回洞里。用此前学过的爬树技巧,飞快上到高处的树杈。 从营地到山洞大概一千多米,他们硬是走了大半小时才让部分人脱身。 林泽不敢松懈,身体卡稳树杈,马上进空间,拿出他老妈放在后面小隔间里做饭的电磁炉平底锅,一把塞在胸前衣服里。 然后戴上电瓶车头盔,保护住头部。这里实在太高,而且身上没有上次用麻绳做保险,林泽心里当然害怕。 最后是拿出打火机和鱼雷,想起刚才火把烧着狼毛的场景。 林泽顿时想起空间里的花生油和浓度到百分之75的酒精喷雾,这是因为疫情进的一批货! 林泽想了想,把平底锅先收进空间,自己又往下挪了个位置。现在太高了,酒精和油撒下去怕没效果。 前方抵挡的队伍已经陆续出现伤员,大家咬牙顶住压力,重新围成圈后退。因为没了大部分人,所以围的圈小了很多,退走的速度更快了。 林泽原先还打算喊那几个身手好的上树帮他,但见他们撤退的艰难情景,根本没有机会上树,狼群逼得越来越紧。 好几次被冲开的口子都是林郁生几个拿刀上前厮杀,若不是常年练武又有同伴辅助,早就被几只狼围咬。 第91章 “快快快!”终于抵达洞口,把洞口用他们手头的车板围成最外圈阻挡,“你们把板子挪开,我们进来!” “当家的!” 里头正是他婆娘和几个妇人一边抵住挡板,一边腾出空位让外头的人一点点退进去。洞口不大,全部挡板能堵上三四层。 “呜呜呜!” 等所有人都进了山洞,周围厚实的山体给了大家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好些人见自家人都还活着,不由地大哭出声。 山洞黑暗幽深,火把已经要烧完,大伙都没有察觉少了林泽一个。 情况还不妙,外头的狼群轮番攻击山洞的挡板,发现比此前更难。便绕着洞口嗷嗷狠叫,一点没有离去的意思。 山洞里的人马上止住哭声,大伙再次投入和狼群的对峙中。 林泽知道大家的体力会慢慢耗尽,而狼群却是十分有耐性的猛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酒精瓶口直接拧开,林泽一手握住树枝,往狼群中间扔下去。 狼的嗅觉是非常敏锐的,在林泽第一次出手它们就发现了树上的人,转头往这边围拥过来。 “来得好!”林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刚才扔出去的小瓶酒精就中了一只,全都集中过来真是够合他心意的。 为此林泽还从店里拿出一包无穷鸡腿丢下去,闻到肉味的狼更加兴奋。 鱼雷林泽手头实在不多,如果能用存量多的酒精扛过去,林泽决定试试这种方法。 扭开矿泉水瓶大小的酒精,林泽非常果断地往树下的狼群身上浇去。 有几只狼好像察觉不对劲,不停甩动身上的毛发 ,还往后退去。 林泽冷哼一声,又拿出三包鸡腿—— 狼群重新聚拢回来。 林泽第二遍浇下去的是花生油,一大股香喷喷的油,还没来得及在周围都弥漫开,林泽手里打火机点着一个个用纸巾揉成的团子。 林泽卡坐在树枝上不停抽着卷筒纸巾,基本要揉得很大团才够重,后来觉得不够远。 直接拿出便携装的酒精瓶,直接塞纸巾到瓶口点燃丢下去。 “砰!——”林泽没想到这个点火方法威力如此之大,直接像炸弹一样发出猛烈的爆炸声。 堵在瓶口的纸巾燃着火光,四处散开。 好几只狼倏地一下烧起来。 这爆炸声实在厉害,把其余的狼群吓得一溜烟都逃走了。 林泽还想扔第二个的动作暂停下来,洞里的人注意到外头的动静急得团团转,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敌是友! 林泽抬头找狼时,忽的瞧见远处有火光!他心下一沉,这是有人在原来营地那边! “谁在外头!”林郁盛隔着门板厉声问道。 林泽赶紧回,急得声音都喊劈叉,“爹,是我在树上。咱们营地那边有人!起火了!” 众人听到这声回答,心里一咯噔,随即就是感觉要疯了。 林泽一个人在树上?他不是进来了吗?而且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第46章 第 46 章 生存危机 林郁盛透过木板与山洞的缝隙, 眼神往外面四周扫去,急得手心冒汗,握着的刀柄处,微微发颤。 “泽哥儿!你没事吧?”林郁生挨着木板, 朝外头刚才声音传来的地方吼道。 林泽竟然没跟进来, 这简直不敢想。 “外头全是狼, 泽哥儿…”老太太身子一软,啪地就倒下去。老爷子和林沐一直注意着, 马上把人接稳,焦急得不知要如何是好。 林泽知晓自己这回是过于冒险了,不过他心里是有数的,空间给了他这个底气。 “生叔!我在树上, 狼都走了!”林泽确认了很多次, 那群狼真的没有踪影。 自己头上的安全帽和其他空间的东西全都一股脑收回去,而地上撒得到处都是的酒精和花生油。 他思来想去, 这一路就是被世子掳走那一段时间, 和村里人是分开的。世子手头有这些东西,也能圆过去。 而且现在还有更急的事, 大家估计没心思在这事上多想。 林郁盛等七八个壮汉率先从洞口出来, 第一眼便是找到树上的林泽, 接着便看到满地的狼藉。 “这、这、这只狼被泽哥儿弄死了?”林郁生望着眼前那只背部血肉模糊的大狼, 意识到刚才在洞里听到那声爆炸, 不是别人, 正是林泽的手笔。 林郁盛沉着脸, 和另外三人在树下接应爬下来的林泽。 等他站稳,林郁盛突然抬起手,想要往林泽脸上甩一耳刮子。 林泽余光瞥见, 本能想躲,又站直了,没动弹。 林郁盛咬着牙,到底没在这么多人跟前将儿子的脸面丢地上,“你怎的回事?不是叫你先进洞?这么多人拼命护在前头,你就是这样糟蹋的?” “盛哥,我瞧泽哥儿不是那种做事不过脑子的人,应当是有什么内情。”林郁生拉住林郁盛的手臂,劝说道。 这时候,洞里的男女老少们,见外头确实安全,便都慢慢从里头探出来。 老爷子把老太太扶出来,让大伙先腾出条道,低头朝她说道,“泽哥儿好好的,你别多想。” “阿奶,我没事,一直躲在树上。而且我有秘密武器,把那些狼都赶跑了。”林泽三步做俩,赶紧握住老太太冰凉的指尖。 第92章 林沐从后面窜出来,拉着林泽的衣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爷子这一天可谓是心力交瘁,此时若不是还有一口气撑着,早已经倒下。 “没事就好…”老太太使劲抬手,在林泽脸上扶过,终于安心下来。 让老人家定下心,林泽转头同他爹道,“爹,我不是糟蹋大伙的好意,此前你们察觉山里有人,我也是。适才狼群来得蹊跷,我又瞧见这里有棵树。狼不会爬树,我此前同强叔他们学过如何上树。最要紧的是,我手头有……” 林泽说到此处,顿了顿,好像有些东西不方便人前说,于是含糊道,“某些人那弄来的好东西,就是你们听见的那个响动。” 林郁盛、林郁生两人马上反应过来,是世子。那就不能多说了,抬手示意林泽后面不用解释。 “那也不可鲁莽。”林郁盛语气缓和了些。 林泽想起营地那边的事,心里有些着急,“爹,我在树上时瞧见咱们营地那边着火了!家伙什都在那,赶紧去瞧瞧!” 此话一出,大伙全都不再想这一地香喷喷的酒味和油味。各家互相搀扶、照应摸黑往回走。 走在后头包尾的林郁强,顺手把死在地上的野狼,拖起一条狼腿,跟着前头走。 一行人怀着不安的情绪,沿着来时的路,一边警惕四周,一边飞快返回。 林泽一马当先,远远看见营地,就发生几处火势不对。他们之前留下的三个火堆哪能有这么大的火。 小跑过去,发生是行李卷那些被点着了,眼底瞬间染上一片血红。后面的族人更是,拼命跑过去,不顾危险,也要扑火抢救家产。 周围的植物湿气大,林泽让多福他们去河边打水,自己折灌木狠命拍打着火点。 “爹!书箱在这!”林泽把放在最底下,厚实的书箱拖出来。上头的衣服都烧得七七八八了。 林郁盛帮忙,往里头还没熄灭的火看去,“还有一箱。” 知晓家里的书还有机会救回来,林老爷子将老太太交给林沐,自个儿也上阵。 一桶桶水不停地泼在各处起火的地方,自家的完事,又马不停蹄赶去别家帮忙。 等全部火势扑灭,大家浑身都是烟熏过后的样子,最明显的脸和手全是一层黑灰色的粉末。 “咱们、咱们的粮食和牲口去哪了?”三叔公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无助又惊骇的神情。 好些人愣愣地瘫坐在地上,周围的冒着一股火烧过的味道,以及火堆照耀下,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都没了…”田老汉耷拉着脑袋,两手扣在浮着一层灰烬的土里,喃喃道。 八叔婆一头掺着银丝的头发,凌乱四散,不甘心地瞪着血红的眼珠,“我家的骡子去哪了!狼吃了怎的连块骨头都不见!” “我的粮食…呜呜——”兰花娘崩溃地拍打地面。 林泽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如刀绞。他们好不容易抛家舍业,身上仅剩的就是带出来的家当,如今却被人用这样阴险的招数夺走。 “族长!咱们怎么办?”林郁生哽咽着,抬头朝老爷子那边望去。 如今身上就剩没烧完的一些物件,以及一小部分没被搜刮走的粮食。 族里还有好些受伤的,继续走也不成。若是留在此地,那些朝他们下手的人,会不会再来赶尽杀绝? 老爷子仰靠在两个叠在一起的书箱上,没说话。 林泽发觉,如果让这种绝望的情绪在蔓延下去,很多本身意志差、身体弱的人就会丧失行动力。 这比什么都可怕。 “族亲们,咱们如今可以肯定,这回是有贼人故意害咱们。那些粮食和牲口定然在他们手中,即使如此,咱们这么多人,就不能抢回来吗?”林泽站在中间,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林郁盛盘腿坐的背脊稍微挺直了些,他的思绪被林泽一番话牵动起来。 有部分性子刚强的汉子,听得这话顿时激动拍手,“泽哥儿说得对!可是咱们去哪抢回来?” “那伙人怕是山里的匪徒,专门干这些勾当的。若不是泽哥儿你弄出那个响动,咱们在狼群嘴下便没有几个活口了。”林郁强将一只死狼拖出来,扔在火堆边。 老爷子动了动身体,手掌撑着地面缓缓支起来,“那些家伙确实该死。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得先找到一个藏身地,以防贼人趁机再给咱们来一下阴招。” “族长说得对,咱们不能就这样算 了,粮食和牲口,还有今夜被狼围捕之事,都得还回去。”三叔公垂着身旁的铁锅,砰砰作响。也让大伙心头的恨意,全都调动起来。 一股脑都是报仇拿回自家东西的念头,反倒把那阵自暴自弃的想法压制下去了。 “咱们先点清楚各家还有多少粮食,这回谁藏私,便从族里退出去。”林泽沉声道。 再不拧成一股绳,他们这群人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敌人的凶残阴狠程度,远超大家的想象。 先用毒计驱狼来攻击他们,若不是中间他们抓住道路变窄的地形优势,果断留一部分人抵挡,老少们先撤,这里便会死一部分人。 第93章 再着就是此前林郁强三人探路时发现这处山洞,他们在溪边已经是无处可退,死伤会更为惨烈。 最后便是在山洞前被狼围堵时,林泽紧急上树,藏有杀手锏,把狼群驱赶走。 山洞里单靠他们自己抵挡,在心焦力竭下,即便狼群最后退去,他们定然会倒下许多人。那么贼人趁机前来,便能轻易将他们了结。 “泽哥儿放心,咱们这就去再仔细翻找。”大伙应声,还有力气的人都重新爬起来,借着火光,仔细在烧焦的行李中寻找自家此前藏粮食的地方。 林泽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子,硬邦邦的手感给了他一些安慰。但他们家马匹、五袋粮食被席卷一空。 “狗日的,自家省吃俭用,全都便宜别人。”林泽心里暗骂。 和他爹一块把家里没被拿走的粮食放到营地中间,就剩糖盐、一些菜干、腌鹿肉还有掉在地上的干粮。 其余各家照着样子,把搜出来的所有东西一一堆放一起。 林泽发现,大头牲口和整袋的粮食全都被弄走,零散的,或是本身家里粮食少的也没有丢失。 但因为匪徒临走前的一把火,造成了很大的损失。粮食、衣物、草席子都被点着,抢救回来只有一部分。如果林泽他们晚会跑回来灭火,怕是就剩一堆灰烬了。 林泽和几位族叔一块将东西清点分类,又请还有力气的几个妇人将仅剩的粮食收拾好。 “咱们现下的粮食,若混着野菜吃,能顶两日。下面最要紧的事,得找到一处安全的藏身地。”林泽心里简单算了一下,两天内找到那伙人,并且反杀夺回族里的东西。 事情很难办,但必须得办。 在情况不明朗时,先做好防御工作。 第47章 第 47 章 山顶避难 听得林泽这话, 大家都不由围过来。有想法的说出来,没想法的听安排。 “泽哥儿,怎样算安全的藏身地?”林郁文往大哥林郁生看了眼,兄弟俩都没有清晰的答案。 三弟林郁石一手撑下颚, 眼睛无意识地看向跳动的火焰, 显然心里在想事, “我感觉咱们先头被那伙人盯上了,现下他们把咱们的粮食弄走, 今晚是脱离他们跟踪的好机会。” 林泽对他的分析表示很赞成,“石叔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安全的藏身地第一条件,便是不能被那伙人盯上。咱们后头若是被他们重新找到, 还得有第二个藏身的地儿。” 说完, 林泽拿出那份地图,这东西原先一直在他爹那贴身藏着, 因此没有被火烧毁。 林郁盛挨着林泽, 连同周围一伙人,全头挨着头, 认真想法子。 妇人们和其他老人小娃见状, 心里慢慢有了些改变, 有人带动着往上走, 自己也会一点点爬起来, 再努力跟上。 队伍里重新有了些精气神, 原先没有受伤的老人, 便自发开始收拾打包剩下的行李。 “即是一会要走,我们就先将东西收拾妥当,等你们将事情弄明白, 咱们马上就能动身。”田老汉朝林泽他们淡淡道,和他一块的还有几个沉默干活的老头老太太。 独轮车也没剩几个好的,看来看去。反正也没什么行李了,便将就把东西捆在能用的四辆独轮车上。 “人还在,什么都能回来。”三叔公拍了拍田老汉的背脊,低头跟着拾掇。 五叔公、八叔公互视一眼,苦中作乐道,“咱们这一辈,就兄弟几人,临老临老这样走一遭,也算比亲兄弟还亲了。” “过日子不就是这样,什么大事,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八叔婆经过时,说了这么一句,就喊上几个婆子去打水,后头歇脚的地,不晓得有没有水,先打上呗。 老头老太太们缓过来,这边的青壮年们没了后顾之忧。一门心思想事情,便更有效率。 林泽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峰,抽丝剥茧般分析道,“那伙人离咱们要么在这个山头,要么就是隔壁这里。” 林郁盛抬眼看他,林泽这几回在遇事中的表现,令他不再将儿子当简单的读书郎,而是认真向儿子请教道,“为何这般下断论?” “盛哥,我猜泽哥儿是因为那伙人引狼这事。若不是对这山头很熟,定然不晓得哪里有狼群。另外有一个情况,他们在此地很久,对附近这座山也很熟悉。再远便不成了。”林郁强作为猎户,对林子里的事最为了解。 林泽见众人脸上仍然是不大理解的模样,接过林郁强的话,继续分析道,“他们用什么东西引来狼群,咱们不晓得。但大伙想想,那玩意勾着狼群,若是脚程远,他们自个儿就得被狼群撕碎。 另外我猜他们在这附近山头的原因是你们在山洞那边发现的死人。我怀疑是同一群人干的,有可能因为他们追那个人,才在路上发现咱们的踪迹。” 林郁生一脸了然,当即说道,“这伙人行事很急,且狠辣。若咱们在前两日便进入他们眼线中,早就下手了。所以推测他们在这附近。” “他们人手应当不会太多,否则狼群退去后。他们人多的话,便不会只拿了东西便跑。他们如此心狠手辣,怎能留咱们这么多人活着。” 第94章 林泽往狼来的地方看了眼,很大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他们林家村人多,以他们的人数不足以稳稳当当地拿下,这才宁愿把拿不走的物资,原地烧光。 林郁强眼睛盯着林泽手里那张地图,思索片刻。想起自己探路时,隐约瞧见的某个地方,“泽哥儿,我们此前探路时,在你爬树的那个山坡后头,有一处悬崖。“ 说到此处,林郁强视线转到几个当时一块去的汉子身上。 林郁壮对这事印象最深,他前头去世的爹生前最会进山找各种蘑菇、蜂巢等东西,当时他见那处悬崖还说笑一句,可能在崖壁边有蜂蜜。 “我记得那处,附近大石头很多,缝隙间长着不少大树,瞧着也没有什么人到过。”林郁壮小心开口道,在众人跟前说话,他还是不大自然。 林泽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么快就是个合适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山崖上,附近树少,别人上来,就没那么容易躲藏。山上有高的树,方便他们监视附近情况。 事不宜迟,林泽问道,“两位叔,那处离咱们这远吗?今夜能不能到?” 林郁强和林郁壮两人低头思索,手指在地上画着一些大伙看不懂的线条。 “能,路程不算远,就是山不好上。”林郁强抬头朝众人道。 林郁生突然开口道,“泽哥儿,咱们怎么抢回家当?” “生叔,等上去安定些,再同大家说出我的想法,然后大伙参详参详。”林泽道。 他收起地图,放回怀里。经过今晚的事,他想大家都会更加小心。特别是最重要的东西,就算睡觉都得放身上。 见男人们已经有了结果,妇人们将收拾齐整的四辆板车留出来。自己再去扶着老人,半大小子们牵着自家弟弟妹妹,或是村里其他家的小娃。 因为家当的急剧收缩,整支队伍都挨着走,并没有拉得很远,两支火把也堪堪能将让每个人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上山前一段路,还算顺 利,到了下半段,山体陡峭起来。 只得由几个伸手的好的汉子先爬上去,再将几根麻绳捆绑在附近的大树或是凸出的石头上,下面的人再借着绳子往上走。而板车也这样吊着上去。 一直快到破晓时分,他们终于爬到山顶。累得大伙都瘫在山顶的石块上仰躺着,调整胸腔过于猛烈的起伏。 林泽站在一处山石上,遥遥望向远方。火红的太阳,一缕缕微光穿破云层和山峦的阻碍,散发着尚且微弱的光。 火把终于不是林家村人唯一的光亮,大家纷纷起身,干起活来更加方便麻利。 一处大石缝下,潮湿的缝隙下,是虫蛇最喜欢的居住场所。林郁强几人将里头的几条蛇全都弄死。把能吃的留下,有毒的打算远远扔走。 林郁生瞧见便阻止道,“阿强,那几条有毒的也留着,许能派上用场。” “成。”林郁强瞧了眼那三条有毒的,应了一声。 虽说这是石头缝,但中间最大的地方有三米多宽,弯曲的长度有七八米,一百多号人勉强够挤下睡觉。若是不够,在延伸出去的石缝下还能继续清理出空地。 林泽见大石头下的避难所已经处理干净,便招呼挤挨在旁边大石板上的老人和娃们都过来,“咱们这两日便住这里。” 这处石缝较大,中间长了两棵高大的树。大伙在底下开始忙碌着,搬运东西,处理蛇和死狼,将车板拆下来,铺在睡觉的地方...... 是的,这只狼当时林泽没有统计进去。 实际上,一头成年的大狼,添吧些野菜,够他们一行人一天的粮食了。毕竟在此处不用赶路,大伙可以饿着肚子顶一顶。 林泽在林郁强几分的帮助下,自己爬上中间的一颗大树上。 在山顶的树稍,林泽对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有了更深的体会。借着下方树叶的遮挡,林泽拿出望远镜。山顶的风实在频繁,手机倍数放得大,手很难稳。 林泽上来时,正好起风,因此先用望远镜将四周地形记下,再进空间画下来。 从这座山顶,可以很清楚看到旁边的山,其中一个角度,林泽发现对面山腰处,竟然有一个小湖。 这简直是很奇特的存在,让林泽有一个推测,那伙人很有可能就在山湖附近。因为如果在山里久住,无疑水资源是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而山的高处是很难有溪流,就像他们昨天找到的小溪,便是在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 等风稍微小些,林泽用手机不同倍数去看对面的山,竟然被看到某些山路,因为有人经常走动,上面没有什么草,露出褐色的土层。 “厉害了,人都能看见。” 在四、五十倍的放大效果中,成像已经模糊得出现很多像素点,但林泽敢肯定手机某个瞬间看见的真是人。 因为是骑在马上的人,马和人走动,同时呈现动态的效果,在周围成片的绿色中是非常明显的。 “吧唧”在手机镜头狠狠亲一口,林泽把它关机收回空间。 反击第一步,将双方角色对换,现在是:敌明我暗。 第95章 树下,老爷子和几位叔公都在翘首盼着。林泽下来后,几人一块到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块上谈下一步的事。 林郁盛熟练地将纸笔摊开,用两个小石块压住地图纸。 等林泽将看到的东西画出来,大伙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寻思那个山湖。 “他们就在此处附近?”林老爷子指了指山湖。 林泽点头,他将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来,同时把自己的计划说明白,“咱们先摸清他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平日里常走的路线。再找机会来个出其不意弄掉一小撮人,逐步推进。最后打进他们的老巢,把咱们的东西连本带利拿回来。” “泽哥儿,咱要是都像你这般会看山势就好了,能帮上许多忙。”林郁生有些遗憾道。 说完便觉得不大好意思,这怎么都算是一门很独特的手艺,他这个做长辈的张嘴就要,实在难看。“泽哥儿,生叔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林泽解释道,“叔,我也是半吊子,得去那边山上看过,才能确定是否如我判断的一般。” 老爷子拿起林泽画的图,指着一条山道,“明儿咱们喊上几个身手好的汉子,先去这里蹲守,看看能不能碰到那群贼人。” 三叔公问道,“大哥,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走别的地方吗?” 林泽也不大明白老爷子的安排,他用手机看见的山道是一段一段不连续的,因为大多数山路都是被高大的树木遮挡,只有一些零星的地方能隐约看出是裸露的黄土路。 但老爷子能说出这话,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在的。林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判断依据。 老爷子指着那段路,看向林泽,“还是你画出来的。” 林泽心里诧异,自己画出来的? 随之,林泽低头认真看那段路。两条歪曲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山路形状,这一段是他看得最清楚的。因为附近恰好没有太多的遮挡物,别的地方很多时候都只能看见黄土路的一部分。 林泽没参透出来,他实在没什么山路经验。现代古代的林泽,对山路的认识都是这段时间才积累出来的。 再看林郁盛几人,也有些茫然。 经常进山打猎的林郁强挠挠头,不确定道,“这段路看着比较宽。” 老爷子赞赏地点点头,“泽哥儿,你仔细想想,这段路跟咱们之前走的那些山道,是不是宽上不少?” 经老爷子这么一提醒,林泽开始回想。 因为之前找水源,他也上树用手机看过地形山势,对远处事物的大小有一定的经验。这里的山道,在同样二十倍光圈中,确实比之前走的山道宽。 比如之前刚进山的那条道,两个轮子的板车过不了,得有人在前面把两边的杂树砍掉。后来他们为了更方便走山路,将板车都改造成独轮车了。 而这次看到的这段山道,林泽基本确定,通两轮的板车肯定可以,“爷,是因为这里的路比较宽,能过板车,所以有人?” 老爷子也不让大家猜,直接说道,“山匪也是人,他们不可能靠在山里吃野菜过日子。而靠抢夺进山之人,不一定够吃、够用。他们肯定要下山买粮食油盐这些过日子要用的,来回一趟不容易,定然一次买多些。这么多的东西,不用板车从镇子里运上山,单靠人力背,得要多少人下山去背?又要多久才能到山上的寨子?可不得修一段路,能通板车过的。为了老巢不容易被外人发现,定然不能将路开到寨子里。因此得留出一段隐蔽的路,那他们走这段隐蔽的路回寨子时,将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换牲口、人力弄回去。如此一来,可不比从底下的镇子上,扛着东西一路走到老巢来得方便?”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原来老爷子的判断依据是这样的。 “阿爷,所以这段路便是山匪们上下山采买,或是干别的事经常走的。咱们去这里蹲守,最有可能找到他们。”林泽心中大喜,总算是有个具体可行的切入点了。 老爷子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林郁壮是愈发佩服族长,心里干劲满满,跟着这样的族长,就算如今境况不是那么好,定然能把粮食找回来,“那边有个崖,我瞧瞧有没没有蜂蜜。” 第48章 第 48 章 蹲点反杀 “壮叔, 你要用蜜蜂去弄他们吗?”林泽听到关于蜜蜂,马上就浮现这个办法。 林郁壮一边走,一边说,“马蜂是最毒的, 若是崖蜂, 林子里的狗熊最爱崖蜂蜂蜜。” 林泽轻轻吸一口冷气, 朝他竖起大拇指,“咱们找到他们的老巢, 若是能把熊瞎子引过去,叫他们尝尝厉 害。” 林郁盛几人互相笑了笑,心里是泛着狠的。对方先要害他们全族,别怪他们也下死手。 正所谓, 来而不往, 非礼也。 “除了这个法子,我觉得咱们一会先找他们几个人的小队先下手。若是对方太厉害, 咱们还得能快速撤退, 且不被他们纠缠住。”林泽道。 他们这群人,除了在衙门里当过差的。其余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 打架可能有一把子力气。可要到拼你死我活的事, 还得练练手。 一行人来到崖壁边, 林郁壮将麻绳一端绑在大石块上, 另一边在自己身上。 第96章 “我下去瞧瞧。”林郁壮用力拉扯绳子, 测试稳固性。 林泽看着那悬崖, 都有些心惊, “壮叔,当心。” 林郁壮再次确认绳子两头的稳定,就在大伙弄干净杂树的一处口子下去。 老爷子叮嘱道, “也不一定要找到蜂蜜,咱们主要是把这周围的情况摸清楚。免得咱们这群身手好的全走了,这里都是些老老少少。” 林郁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泽几人在上头一边盯着林郁壮的情况,一边继续想他们的计划。 “泽哥儿,咱们头一回出手,除了朝对方人少的情况,咱们的人还得够。”林郁盛有些担忧,他们这边好些汉子在昨晚受伤了,并不是所有都能跟着去的。 林郁强一边扯附近的野草,见没人开口接话,他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咱们汉子应当还有十七个能上的,其余...我觉得妇人们也能挑几个胆子大的进来。” 林泽没想到林郁强还有这种见识,其实在他看来,男女都一样。 这年头,种地的妇人可不比男人体力差多少。只是人们固有的印象中,女人在这种会见血的大场面,会胆怯,成不了事。 实际上,没杀过人,谁都害怕,林泽甚至在和别人打架都会心里突突。 林郁生表达了不太赞成的意见,“妇人...郁强,会不会有些冒险?” “我觉得咱们不能小瞧妇人们。”林泽道,扭头又朝另一边的人继续说,“大伙想想,村里男人没了的寡妇,哪个不是当爹当娘。 况且这一路有多少意料不到的事,咱们谁也不晓得。若有一日男人们不在再,妇人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咱们这回带上几个胆子大些的,也不是一上来就打打杀杀,可以做咱们预备人员。” 这世道,苦难降临时,可不会分男女。林泽觉得,男女都要上。这次的事情,让他打心底感到害怕。大家逃难后,每一天都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个人都要尽快强大起来。 林郁强眼底透着激动,他在这事上,嘴巴比较笨,没像林泽说得这样透,“我便是同泽哥儿一样的心思。妇人们也有一把子力气,古时候不还有女将军吗?咱们今日去一趟,很有可能会出现受伤。那族里能打的人会越来越少,我便想着,妇人们也得练胆子,学着怎么用手头的柴刀保护自己。” 其余人暂时没有回应,这一步很难接受。不是心疼自家媳妇,是男人刻在骨子里,自己还没死,哪能让女人跟着冲上前。 “这样吧,咱们一会回去,把这事同族里的妇人说一说。”林郁盛道,虽说林泽两人的本意是好的,但这事它不是一下子就能办成的。 林泽点点头,那边林郁壮已经到达另一个观察点,是一处比较突出的石壁。 约莫小半个时辰,林郁壮就给他们吹口哨,意思是拉他上去。 林泽他们便停止话题,小心将人弄上来。 林郁壮后背前胸衣裳都被汗湿透了,等他喘匀气,没人催他,大家都知道下悬崖有多危险。 “这边没有蜂巢,不过我瞧见下头崖壁里有一处挺大的洞穴。”林郁壮身体靠着大石头,一边解下麻绳,言语间很是遗憾。 林郁盛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先回去吃口热乎的。” “洞大不大?够咱们多少人进去?”林泽觉得这个山壁里的石洞,是一个挺合适的第二避难所,够易守难攻,只要存粮够。 林郁壮将麻绳收好,“很大,我瞧着里头岩壁有水声。” 林泽一拍手掌,“崖蜂没找到,这个山洞也是个好地方。如若附近找不到水,咱们就去山洞里弄。” 大伙认同林泽这说法,一行人回到石缝的营地时,地面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在睡觉的地方还铺上了一部分干草,两口大锅里冒着滚烫的热气。 见他们回来,老太太等人都催促他们赶紧吃。 狼肉加野菜炖一大锅,大伙都各自找地方蹲着吃。另一口锅里是热开水,经过上一次喝生水导致腹泻后,大家再也不碰那玩意。 狼肉这样煮是很腥的,林泽简单吃一点,把剩下的都分给家里人,只说自己吃不下。别的理由都不管用,林泽干脆老实说。 “阿奶,我自己还有点干粮,您别担心,我这脑子,还能饿着自个儿吗?”林泽打算先糊弄过去。 老太太没多说的,把自家昨晚蒸出来,但贼人没来得及带走的野菜馒头给林泽三个。 而另一头,林老爷子和三位叔公跟大伙说了让妇人一块去的事,大体表达的想法跟林泽和林郁强的差不多。 妇人们的反响自然是很强烈的,甚至一部分老头老太太都露出不赞成的神色。但总有一小部分,敢于走出第一步。 “郁强媳妇、郁生媳妇、林葵,还有咱们没受伤的十七个汉子都过来领两个干粮。”老爷子招呼道,烧水的大锅揭开盖子,笼屉里是刚蒸出来的一锅野菜窝窝头。 三个妇人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挨个接过两个只有外出汉子才能享用的干粮。她们的家人对此表示了坚定的支持,并叮嘱要小心。 林泽一行人没再多说,每人都带着不同的武器,用于不同的战斗位置。 第97章 林郁强、林郁盛属于远攻,林郁生和老爷子五个捕快出身的则是进攻,另有五个汉子负责侧面辅助攻打。 剩下的七人,包括三个妇人,充当后备队。给散逃的敌人重击,不出手时,分散在埋伏地附近,观察周围动静。 林泽被众人强烈要求担任放哨一责,在场所有人中,就他最会看山势地形。 从他们这座山下去,大伙没走之前上来的路线,而是根据林泽在附近观察到的地形,走比较快的路线到达对面。 “这里头是他们的老巢,定然有不少眼线,咱们先在最外围探查一番。”林老爷子与大伙围成一圈,小声叮嘱道。 后备队七人中,由林池爹当队长,已经散开在后头,掩藏起来。 林郁生四人是专业的,地面探路他们去。 林泽再一次上树,从高处观察。 其余人原地待命。 到达理想高度,林泽这次没有从空间拿出望远镜,而是从怀里掏出手机。望远镜放大倍数,还是没有他的手机多。 他们目前处于两座山的中间过渡地带,按照时间的大致猜测,只要翻过眼前这座山,他们就能顺利到达苍县。 真是好大的拦路虎,林泽不由叹气。 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用手机放大不同倍数观察,都没有什么痕迹。林泽收好东西,趁机吃东西,补充能量,他还是个没好全的病人。 花了两分钟吃,见探路的人还没回来,林泽不急着下去,他把自己卡稳在树上,意识进了空间。 上次爆炸瓶威力很大,林泽这次决定改进一番。塑料的瓶子当然是不够的,林泽换成装一种小糖果的玻璃瓶,容量目测是三十毫升。 林泽往里倒进酒精、盐水和醋,在瓶口塞一团纸巾,力求做到伤口撒盐的效果。 林泽只要点燃瓶口纸巾,玻璃瓶急速高温,发生爆炸,这是瓶子的内外压力不同,导致的结果。 林泽记得,疫情时,手机视频里科普。喷洒酒精消毒,要注意通风。等酒精挥发后才抽烟,否则仍可能存在爆炸风险。 他现在弄的酒精,在这么狭小的密闭空间燃烧蒸发,产生的爆炸力度是很可怕的。 还有一个狠的,林泽把鱼雷加进去,爆炸力度更上一层楼。当然,鱼雷存量比较少,不到危急关头,林泽是不会用的。 一口气弄出三个,林泽看时间差不多了,先出去。 “爷,我这边没发现什么人。”林泽开口道,他见林 郁生几人像是有收获。 林郁生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那边林子里有条小道,我摸过去看了,底下脚印还清晰,应当是不久前才走过人。咱们顺着路摸过去。” “好,照老三的话。”老爷子沉思片刻,低声道。 又让林池爹通知后备队的另外六人。 到了小道一处拐角,林泽他们便埋伏在附近,因为他已经从望远镜里看到,有八个男人推着两辆独轮车,顺着山道往上走。 看着不像是抢回来的东西,反而像是在外面赶集回来似的。 “你们四个一下去,解决前头那四个。盛哥儿和郁强往中间那两个射箭。林池他爹你和我一块朝后头两个出手。大伙听我鸟声信号。”林老爷子很快就根据敌人情况,安排好第一轮突袭。 林泽和剩下六人变成埋伏后面的后备人员。 林泽蹲在草丛里,头上弄了一圈野草做掩护,手里是一杆长枪。玻璃瓶有些大,还放在空间里。 敌人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他们一会骂骂咧咧,一会粗犷的说笑声。 “咱们这一趟,可把娘们要用的针头线脑、衣裳料子都买齐了,瞧她们谁还不乐意。” “哈哈哈,你家那母老虎,怕是连炕都不让你上吧?” 被揭短的人一下子急了,“二狗子,你他娘才尝过几回女人的味道,懂什么?凶巴巴的才带劲!” “好了别吵了,上山不费力气?”前头跟车的另一个男人出言制止道。 两人都不说话了,八人继续埋头走路。 到了拐角上坡的地方,几人都低头弯腰,艰难地用力推车上去。 “唧!唧!——”一声熟悉的鸟叫声响起,林郁盛等人一下子冲出来,按照各自分好的人头猛杀过去。 “啊!有人有人!” 八人中四人一下子被林郁生几人的大刀砍得失去行动力。 四人则飞快,翻滚着往四处躲藏而去。林郁盛两人的箭矢被挡下。 “分散!回去告诉大当家!”四人以为能有机会逃走,林泽七人早已围攻过来,拖住他们的脚步,让老爷子四人再度加入战斗。 对方的大刀毫不留情,用力四处挥去。特别是瞧见有三个妇人在队伍里,更是转往那处去。 林泽马上转移位置,和最近的林葵抵抗对方的进攻。 “小娘皮!看我抓住你...” 林泽两人对付的鹰钩鼻男人露出凶狠的神情,手里的大刀进攻更加频繁。杀过人的,招式极为狠辣。林泽两人眼看着要节节后退,甚至要被反杀。 林泽察觉危险,先大声一喝,企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在林葵抵挡对方的时候,使出全身力气将长枪往鹰钩鼻男人掷去,尖利的枪头,闪着寒芒。 第98章 鹰钩鼻男人只得转换招数,防御这直冲他来的长枪。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林泽几乎是瞬间就拿到玻璃瓶,打火机咔的一声立即将瓶子里的酒精和油点燃。 此时,鹰钩鼻男人已经持刀重新近身林泽两人,而那边的林老爷子等人还差一点时间。 林泽咬牙,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他一把将烫得不行的玻璃瓶往男人脸上砸去,然后在大刀砍过来时,头皮紧绷,一个翻滚往坡下落去。 林葵在此空隙,同样甩出柴刀,让对方进入防御状态。 然后像林泽一样滚远去,这是林泽叮嘱过的,当他扔出瓶子后,要马上远离。 “砰!!” 玻璃瓶在他脚下发出猛烈的爆炸声,鹰钩鼻男人的身上瞬间被玻璃碎片扎破,洒在他身上的酒精把他的衣服烧起来,令他狼狈地滚在地上。伤口处还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赶来的林老爷子一枪扎下,解决他。 另一边,林郁盛和林郁强连发几箭,那三个男人在林家村人的纠缠下,终于倒下,有两个伤得很重却被留下小命。 “泽哥儿,咱们成了成了!”林葵连滚带爬起来,和林泽互相搀扶,一块返回。 林泽说她真的很厉害,而且足够冷静,在危急之时,都能沉着应对,“巾帼不让须眉。” 经过刚才的实战,林泽对自己的爆炸瓶又有一个新用法。 林葵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虽然身上带伤,但脸上还是泛着笑意。 “一车吃的,一车用的。”老爷子看向众人,“走!” 第49章 第 49 章 改进火瓶 林泽被林郁盛扶着, 刚才那一番又滚又摔的,身上疼得受不了,但事情还没完,手有些发颤地指向刚才他隐蔽躲藏的灌木丛。 林泽视线扫过碎得一片一片的玻璃渣, 心疼, 都是银子。 但刚才对打的地方是林子里, 碎玻璃实在难找。卡在那个鹰钩鼻男人身上的,全让老爷子弄出来了。 林老爷子望向林泽的目光有些讶异, 眼下不方便,他暂时先按下某些念头,“郁强,你带一队去将这些死了的处理掉。” “哎。”林郁强点点头。 “老三、老五你们哥四人分两头审问那两个, 往那边带。我们先从另一边走, 你们小心沿着记号跟上。”老爷子低声同他们道。 四人点头,随即分别领走一人。 林泽他们剩余十六人, 拉两辆独轮车从另一条路回去。并且在此期间, 还分人手去制造好几条痕迹出来。 重新回到他们所在的山峰,林泽一行人在上石头山前。先让四人上去, 再甩下麻绳。将独轮车包括上头的物质捆绑严实, 一点点拉上去。 审讯的四人轻装上阵, 将人处理好后。沿着留下的印记, 加上来时已经探一遍附近的地形, 返回时便快上许多。 在林泽等人把独轮车弄上山顶后, 他们便顺利汇合。 营地等的人是盼星星盼月亮, 焦急得坐立不安,总算在日落时分,等到外出的人全都回来。 “这、这还弄到两板车东西!”三叔公高兴得就差拍手叫好, 人没事,还顺顺当当地抢回自家的东西。 全村人一边拉着自家跟着外出的人,一边稀罕地围着车上的东西看来看去。 林郁盛解释道,“这不是在咱们的。” “啊?那也是咱们的。”三叔公摸着上头箩筐里柔软的细棉布,对东西归属问题有自己的理解。 妇人们一个劲赞成这话,“可不是,咱们东西给他们抢走了。这不该是还咱们一点吗?” “池哥,那车是粮食吗?”林来娣和林池肩膀微微靠着,眼底也带着雀跃,小声问一句。 林池垫了垫脚,目光在小媳妇发黄的脸旁瞧去,“像是。” “老三、老五、老八,你们仔细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放好,我和泽哥儿有事要说。”老爷子刚爬上来时,没喘匀气,一直由挨着山壁没说话。 林泽听得老爷子这话,心想正好,自己也有事跟老爷子商量。 见林泽走得还不是很稳当,刚刚恢复精神的老太太,一言不发就走到林泽身边,褐色的瞳仁,带着一丝急切地望向老爷子,“这一身伤,有什么急事,不能先喝口水?” “我、我这事很急,这样吧,盛哥儿扶着跟我一块去那边。”老爷子放软了语气。 林沐挽着老爷子的手臂,圆溜溜的眼睛,都是不舍。家里三个顶梁柱一块出去冒险,她和阿奶心里怕得要命,“阿爷,你们下回能不能别去了。我害怕...” “好好,下回阿爷不去了。”被老妻和软软的小孙女这样一瞧,老爷子心里对某些事的态度也软和了一些。 老太太心知这爷三有大事说,便不再耽误,喊上林沐道,“咱们去瞧瞧有什么好东西带回来。” 林泽三人去到老地方的大石板山,老 爷子让他坐下来,林郁盛也没走。 晚风拂过林泽有些散乱的头发,脖颈被激起一阵麻麻的痒意。 此时的夕阳让他想起读书时,透过教室玻璃窗看过向远山的记忆。当时的他隔着无数时空,与此刻的他,对视问候。 第99章 总有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 林泽上来后,已经隐约感觉不太妙,老爷子的沉默更令他确定这个想法。但他反复想,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样庄重的态度。 “泽哥儿,你那会爆裂的瓶子,不像是世子会送人的。”老爷子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泽,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巾包住的东西。 是林泽那个玻璃瓶爆炸后的一部分碎片,老爷子自己捡回来的。 那个瓶子...老爷子当时见林泽转身后便拿在手里,再就是抛出去,落在地上时。老爷子听林泽事先说好的,当即也跟着掉头赶紧远离。 林泽某些行为让他感到怪异,但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明明是个琉璃做的瓶子。 仅瞧这碎片,便晓得是多么透澈,哪个舍得送人?还用来炸碎? 林泽为难地挠头,他爹也是一脸严肃的样子,“阿爷,这个...这是我偷来的。” 林泽根据当时跟老爷子说的版本中,被关在世子卧房的情节,磕磕巴巴地加了一段。 “我、我见过烈酒在小瓶子里爆裂的事,那日击退狼群时用的也是这个法子。” 林泽知道,读书人或者说清白人家偷东西都是很严重的错误行为,但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要是老爷子再追问下去,他只能沉默。 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一点都不想拿空间的东西出来。 林泽在这异世,空间是他和现代唯一的联系,他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这两次频繁使用空间的东西,已经到达令人生疑的边缘。特别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察觉到的东西远远比外人要多。 林郁盛和老爷子都将视线从林泽低垂的身影挪开,这个说法,当然是不够说服他们的。但林泽是他们的至亲血脉,有些事,不知便不知吧。 林泽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隐瞒不说,都没关系,只看他做的事。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老爷子抚了抚林泽的背脊,感受那股令人安心的温热,“阿爷没怪你,只是琉璃极为贵重。你这般用法,实在暴殄天物。” “爹,我觉着泽哥儿这法子堪比火药的威力。若是能多几个爆炸瓶,咱们也不必与贼人赤身肉搏。”林郁盛提出自己的看法,但他不晓得是不是琉璃瓶才行。 林泽听这话,顿时抬头,眼睛亮亮的,“阿爷,阿爹,我便是想同你们说这事。经过这两回的实验,我想到爆炸瓶的改进法子。” “泽哥儿,琉璃瓶咱们可拿不出来。”林郁盛提醒一句,林泽这回那瓶子。饶是林郁盛见多识广,也心疼得直抽抽。 老爷子也点头,表示真不行。 林泽忙摆手,回答道,“我想到用瓷瓶和陶瓶替代。” 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含量,按照目前林泽所知的蒸馏技术,是暂时没有的。浓度低下去,那燃烧后的热量怕是不够,要用别的东西代替。 林泽想了一路,终于给他在面包包装袋里的防潮剂得到灵感。 生石灰加水也是能在很短的时间散发极高的热量。再叠加酒精和油,威力应该不比林泽弄的差。 “你那瓶子里,我这两回闻着像是有酒和油?”林老爷子思索道,这两样都是有的,但林泽弄出来那股酒味很烈,不晓得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的缘故。 林泽重重点头,“爷,我还想到另一种东西代替酒。生石灰,加入热水,一下子就能将一个小瓷瓶爆开。” “那咱们回去弄个小的,先试试。”林郁盛有些跃跃欲试,真成了。到时候一人几个,只需丢准些,保管那些贼人连他们的面都见不着。 老爷子想了想,“生石灰得问问你五叔公有没有,我记着是用来治病的。” 林泽大喜过望,还真有!他还打算族里选几人出来,顺着今天逮到人的路,去山下买点回来。 三人说干就干,回到营地,大伙脸上都是喜气。 “族长!五袋粮食,都是杂面。还有油盐酱醋,和别的一些用的。咱们可算不怕熬下去了!必得将全部家当都要回来。”林郁生小跑过来,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决心。 老爷子眼角也染上一丝笑意,朝大伙道,“咱们今晚吃顿好的。包饺子!” 这话一出,小孩们乐得上蹿下跳,连沉稳的汉子都忍不住面露期待,多久没吃过饺子了~ 妇人们风风火火就去和面,顺手把今儿在附近摘的野菜剁成饺子馅。娃儿们去附近捡柴火,由老人领着去。 林泽和他爹找到五叔公,说明来意,问他有没有生石灰。 “你们牙痛?”五叔公在林泽两人的嘴边瞧了瞧,心里还为他们感到可惜。牙痛的话,饺子吃着就不够味儿了。 “五叔,我们有别的用处。”林郁盛道,他不晓得生石灰同牙痛有什么紧要的关系。但爆炸瓶的事,要先保密,暂时就他们家三人知晓内情。 五叔公转头去翻他家为数不多的行李,很快就抱着一个碗大的陶罐回来。 五叔公用力将上头的木塞子拔出来,掀开封口的油纸,微微倾斜给两人看,“这是我带出来的,常用来治牙痛的症状。” “啊?吃下去?”林泽都惊住了,生石灰遇水的化学反应是很快的,一下子释放大量的热,不得把人的嘴巴和喉管都烧坏? 第100章 “你可千万别吃,这治牙痛症状是用生石灰放碗里兑水。再含嘴里,隔一会吐出来,再含新的。如此反复,便能治好。”五叔公小心把木塞子弄回去,这东西怕潮,沾水就没用了。 林泽笑了笑,他没想到真能治病。看五叔公这么小心,应该保存得很好,那爆炸效果想来很不错。 “五叔公,可否给我们一些。” “我给你弄点油纸包住,小心些,别沾身上。” 见五叔公很好商量,林泽松了口气,又跟他爹说,“爹,我去找强叔,问问他那蛇毒弄出来没有?” 是的,林郁强他们在石缝里弄到有几条带毒的蛇,没仍,说是有用处。 自从发现热武器好用后,林泽就绞尽脑汁想类似的方法。 马蜂暂时没找到、崖蜂蜂蜜也有遗憾,不过毒蛇已经可以尝试利用起来。 跟那些人打过才知晓,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他们得利用上这些‘好东西’,否则对方人一多,他们就危险了。 林郁强的蛇毒真有弄出一点,他用小药瓶小心装起来。蛇毒主要在牙齿和头,他弄出来打算涂在箭头上。 “强叔,你试过吗?”林泽没碰那个瓶子,小声问一句。 蛇毒应该是某类蛋白质吧,保存时要小心温度,不过他们在山顶,石缝下也够凉快的。就是不知道能维持几天的活性。 林郁强点头,“打猎时试过。” 有经验好,林泽心想。这么一来,只等他们那边弄出新一代爆炸瓶了。 于是林泽几人就跑一个角落,开始捣鼓生石灰爆炸瓶的事。 对面山腰的寨子里,为首的男人猛地一拍旁身旁的方桌,将上头的酒坛和几个海碗都震得乒乓作响。 “咱们今儿一支八人小队去山下的黄陵镇采买,半道被人害了性命,两车东西全没了!”赵七粗声道,带着刀疤的眼角扫过众人,凶恶之像毕露。 他穿的是暗红带云纹的细棉衣衫,脚下的皂靴尚是新做的,脖子上挂有一尊白玉雕的观音像。在暗红衣裳的衬托下,菩萨面容慈悲,不染尘埃。 在他的注视下,宽大的屋子里,四十多个壮汉都没敢做声。只底下坐在椅子上的三人,面无表情,好似在想这事。 “大哥,进来不少人进山讨生活,莫不是他们撞见,饿昏头,朝咱们的人下手?”右下第一把椅子上的男人出言道。 此人能做这个位子,便是他开口的底气。 赵七眼睛微微往下敛,对这位三弟的猜测他不好全信,但话里却有几分 道理。 “大哥,容我带上弟兄们去搜一搜,瞧瞧哪个狗胆包天的敢拿咱们的东西!”左方最后一张椅子的矮壮男人蹭的站起身,呼应道。 “人多进山,咱们也跟着发大财。对了,老吴上回你们不是弄回好些牲口粮食,那伙人有没有找着?”赵七转头问他。 “大哥,我们那时真该带多点弟兄去的,谁晓得那伙人在狼群里还能活下来,且能打的男人还不少。没得法子,只能先放过他们。 把东西弄回寨子,我马上带着二十多个兄弟去收尾,他们那女人不少,也不白跑。没成想,都跑了,找了好半响都没影子。”老吴呸的一声,往旁边吐了口浓痰。 椅子上最后一人,微微仰头看向赵七,他面容长得与对方竟有几分相似,只听他开口道,“如今寨子里人手不够用,还是先紧着找出抢咱们东西的吧。” 赵七与他对视,默契地移开,“老吴你一会去警告寨子里的女人都安分些,再带十人去顺着痕迹找,我不信他们还能插翅飞走。找到人别急着跟他们打,我瞧他们有些功夫在身上,先派人回来说与我。” “老大放心。” 第50章 第 50 章 男女皆勇 繁星缀于苍穹, 明月悬挂山尖。 山顶大石头中间的营地里,三堆篝火烧得暖烘烘。 林家村人两手捧碗,筷子都是用树枝子削出来的。每个人都带着急切的期待,等灶台上的饺子出锅。 “娘, 咱都有一年多没吃带肉的饺子了吧。”伤势已经快好全的铁蛋, 偏头朝她娘曹寡妇感慨道。 曹寡妇抬眼看天, “可不是。” “阿奶,能吃了吗?”林江林河早就端碗凑到负责煮饺子的林老太太跟前, 口水咽个不停。 大铁锅里的饺子不停翻滚,浓郁的香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老太太用大勺子舀起几个, 接着火光瞧了瞧。旁边的两个妇人都靠近了看, “熟了熟了,大伙都赶紧拿碗, 排队来吃饺子!” “哎哟哎哟, 娃们先站前头,咱们老头老太太往后稍稍——”大伙已经主动安排上, 心里热乎得紧。 壮汉子也纷纷开口推让, “爷奶、叔婶, 你们先站前头, 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 也不差等上一时半会的。” 大家都互相谦让着, 说说笑笑排队。 另一口大锅里是母鸡炖蘑菇汤, 鲜香扑鼻。 老母鸡的板车上一个藤编框里装着的。蘑菇是山里的野蘑菇,白天老头老太太拎着娃们捡野菜时找的。 最后一口大铁锅,随着八叔婆掀开最上头的笼屉。 第101章 一个个整齐的杂面馒头, 清新的麦香随着蒸汽四散,让人忍不住吸了一口又一口。 “大伙先吃饺子,咱们今晚肯定能吃饱!” 三叔公捧着一碗饺子,站在中间,眉开眼笑,朝最前头的林池道,“够吃不?不够再让你们婶子多给两个饺子。” “三叔公,我还想吃馒头和鸡肉蘑菇汤呢,多给后头的叔婶们。”林池憨憨笑道,把手里的碗往回收了收,没接老太太要给他多加的饺子。 老太太手臂往前伸了点,把勺子里的饺子放他碗里,“你这年纪,最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林池这回没推拒,朝老太太道谢一声,方才走。 林泽和大伙围着火堆,盘腿坐在铺好的草席子干草堆上。 一天下来,勤快的妇人们已经编出十几条草席子,足够铺满晚上睡觉的地方。 “油盐放得足,好吃。”林泽一口一个,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饺子。 等到吃鸡肉炖蘑菇汤时,硬是把那剁得很小块的鸡肉,嘬得骨头缝里那点鸡肉味,都嗦进肚子去。 一口鸡汤一口馒头,三个大铁锅,全都吃个干干净净。 大伙摸着浑圆的肚皮,歪靠着山壁,眼睛半眯,有的还在咂咂嘴巴回味。 “神仙都不换,这日子太舒坦了。” 田老头唏嘘道,都不记得能被肉塞牙缝是什么感觉了。 五叔公想起林泽父子俩问他要生石灰的事,酒足饭饱,正是闲谈的好机会,“大哥,咱们下一步怎么安排?” 听五叔公说这事,大伙都不由支起耳朵,心里也痒痒的。 特别是因为受伤没去成的汉子们,听得那去的人回来说得口沫横飞。自己是如何如何轻松战敌,又吹嘘当时自个多勇猛。 大伙都知晓一块吃饭是暂时的,弄回来的东西,到时候肯定不能平分,那可不是看谁出力多? 与山贼原本就有仇怨,加之如今前头还有好处吊着。 别说汉子,就是那些壮实的妇人听得三个妇人跟着一块去,是怎么跟人打斗周转,心里都火热起来。 那可是一辈子能在族里拿出来说的光荣事,且不说在家里说话会有多好使,就是在族长和几位叔公跟前都极有脸面。 “葵娘,啧,真是咱们女人堆里顶顶厉害的。我可听家里男人说了,你和泽哥儿打那山贼,一点都不带憷的。” 三叔公家的林郁文媳妇同一群妇人坐一块,朝旁边低头笑的林葵称赞道。 各家妇人原先对五叔公家这位和离的闺女,心里是有些瞧不上的。 哪家大姑娘能干这事,经过这回,都不敢说她什么不好的。 “可不,就说五叔当初接葵娘回来是对的,那缺德玩意配不上咱们林家的好姑娘。” “嫂子们是偏心我,都说些好话。我晓得和离后,给咱们村带来了些闲碎的话。这回能给族里出点力,我也姓林,是应当的。” 林葵柔柔一笑,半点没有当时拿刀砍人的模样。 “哎,族长有话说,咱们都仔细听听。”这时,林郁生媳妇小声提醒道。 大伙便住了嘴,都转头看向走到中间的林老爷子。 “咱们林家的族亲们,今儿是个好开头。今儿郁生他们从两个贼人那得知,对面山有个土匪窝,约莫百来人。” 听到这里,大伙都忍不住往对面黑漆漆的山峰望去。心里很是不平静,百来人啊,那不是跟他们都不差。 “大伙莫急,听我继续说。”老爷子顿了顿,“百来人刨去妇孺老人,约莫有五十多壮汉。今儿咱们就除去八个,剩余四十来人。” “四十多,咱们妇人和壮汉都能一块去打,比他们多近一半!族长,咱们不怕!”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他激动得脸色通红。 老爷子含笑朝他摆手示意,“是,咱们得有信心。再跟大伙说个好事。” 林泽把一个小陶罐拿去给老爷子。 大家整齐的视线从林泽身上,重新回到老爷子手里。 “爹,你晓得吗?”林郁生偷摸小声问他爹。 三叔公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我也不和大伙卖关子,昨儿和今日泽哥儿都用了这个小东西。有些人应该都猜出来了,就是那个会爆炸的瓶子!”老爷子举起手,仰首挺胸向大家展示。 “呀!是能赶走狼的那个东西!” 大伙终于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今日还把一个山贼当场炸死!” 这是有些夸张的说法,但说话的人语气斩钉截铁,让人心生向往。 “那可太厉害了。是泽哥儿弄出来的?” 五叔公瞪大了眼珠,往林泽那边看去,原来生石灰就是用来干这个?! 老爷子笑了笑,朗声道,“有了这东西,咱们只需得加点水。把木盖子塞住,往贼人身上丢去,马上就能爆炸。” “啊!” “天爷!” “族长,那咱们都不用跟山贼面对面打是不?把这个瓶子丢出去,他们连死都不晓得是谁杀的他们。”林郁强握着拳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老爷子手里的小瓶子。 第102章 “是。咱们只需得小心,及时把小瓶子丢出去。”林老爷子肯定道,“这里头主要是生石灰,这东西大伙一看就晓得。” “大哥,我有个想法。”五叔公起身,心里想起一个狠招。 “什么法子?”老爷子问道。 “往瓶子里加点这个我弄的药粉,保管在那些人伤口上沾一点就活不成。”五叔公道。 林泽都惊了,五叔公不声不响,干票大的啊。 林海拿上想起当初进山时,阿爷弄到的那包种子,他爷当时便说,毒性极强。 “我此前在山里采摘的融骨花的种子。”五叔公说完,便去将自己小心保管的一个小瓷瓶拿出来。 全村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瓶子,又怕又好奇。 “剧毒之物?”老爷子斟酌着问道。 五叔公点头,“融骨花的种子风干磨成的粉末,粘在伤口便能致人中毒昏迷,若一刻钟内不能得解药救治...” 后面的话不必说,大伙都明白什么意思。 “这东西如此厉害,那咱们用的时候可得小心。”林老爷子眉心微皱,他担心扔瓶子出去爆炸时,这粉末不小心弄到自己人身上。 五叔公沉声道,“我只告诉大伙,有这个东西。但是要用之时,务必要极为谨慎。” 老爷子点头,他重新拿出一张地图,这是根据审问出来的情况所绘制的。 “下面,我说说山贼老巢的情况......” 翌日清晨,天未亮。 营地里的锅已经烧开了水,十名健壮的妇人和二十名汉子收拾齐整。带着相应的武器,包括好些锄头铁镐。 在大伙的注视中,每人领上四个馒头,冒着雾气往山下走去。 剩余的村里人也不闲着,他们不去找野菜和蘑菇。 而是在上山的崖壁附近,搬去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 五叔公那瓶融骨花种子的粉末,分成两份。 一份林泽他们带走了,另一份留在他自己手里。以防营地被对方发现,贼人攻打上山时,有个后手准备着。 林泽他们有了地图,选择埋伏点更加完备。 这次的队伍分成三波,第一队由老爷子指挥的战力最强队伍,第二队由林郁强带领的预备汉子队,最后是有林葵三个昨日参加过战斗的妇人领队的第二预备队。 “此处是他们必经的山道,咱们先用爆炸瓶先杀一部分,等他们四散后,咱们逐个击破。”老爷子低声安排道。 林泽想了想,指点落在旁边的位置,“爷,咱们在山道旁边这个位置挖陷阱。在爆炸瓶后,围住三方,留出这个缺口让他们自投罗网。” “好巧的法子!”林郁生佩服地看向林泽,“咱们也能避免跟他们正面打,泽哥儿,难怪你专门喊大伙带上锄头,原来是早有想法。” 林泽憨憨一笑,“就是预备着,没成想此地能用上。” “泽哥儿,陷阱挖在他们必经的路上不更好吗?”林郁武问道。 林泽摇摇头,“武叔,那条路他们走这么长时间,哪里有根草都晓得。挖陷阱容易被发现。 但是咱们把陷阱挖在道边林子里,有草木遮掩。即便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惊慌逃散时,也没空注意到。” “好,就照泽哥儿的法子。咱们人手多,挖陷阱郁强是内行人。二队、三队抓紧时间动手,咱们这边盯梢。”老爷子抬眼,扫过众人,果断做出决定。 “是。” 说动手就动手,大家按照老爷子的计划,分头行动。 第51章 第 51 章 占领老巢 挖坑是个体力活, 林郁强两只队伍加起来将近三十人。在林子里哼次哼次,锄头、铁锹挥个不停,全员轮流上。 “葵娘,来, 你赶紧吃两口干粮。”曹寡妇见林葵扛着锄头过来, 马上起身去接。 她主动要来参加战斗时, 大伙都没想到。但她清楚,儿子铁蛋身子刚好还虚着。 她如今四十多岁, 在村里干活麻利劲是有名的。参加战斗比好些身子弱的妇人强。 三叔公当时有些犹豫,毕竟这家就俩。你说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人绝户吗? 曹寡妇却态度坚决,村里能像她这样有一把子力气胆大心细的不多。 后面还是林老爷子开口, 这事才算定下来。 曹寡妇到了坑边, 没干多久一个装野兽的陷阱就完成。形状弯曲,不是人们印象中方方正正的样子。 林郁强说这是他的独门功夫。 坑底扦插着许多尖锐的树枝, 明面上用一层薄薄的细软枝子再铺上土, 最后把原先弄出来的草皮,一点点还原回去。 “我去跟族长说一声, 咱们这边都好了。”林郁强转头同三队的妇女们说道, 然后指挥自己队伍往指定的位置散去。 经过刚才的合作, 两对之间依然建立一定的默契。 又都是同村好些还是两口子或是一家叔婶, 本就存在一份天然的信任。 林葵三人点头, 带着三队娘子军隐蔽起来。 头一回参加战斗的妇人难免还有些忐忑, 但见林葵三人神色如常。 那些个都比她岁数大, 不免也存了比较的心思,觉得怎的也不能比一个年轻的女娃差了去。 第103章 林泽和林郁盛一直在树上观察附近动向。 晨间的山林鸟鸣呦呦,树叶都沾着露水。 他们今天埋伏的地方离那个山寨都不算远, 也是大伙经过上一场的胜利,胆子大了起来。 林泽偷摸用手机,已经能看到那个寨子某处角落。 尝试好几次细看,却是因为角度和寨子附近的树木遮挡,没法看清再多一点的东西。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但林家村一行人今天运气很好。 一大早挖好坑蹲好点,太阳刚升起时,就有一群人走进林泽的视线范围内。 “十八人。” 林泽麻溜下树,他单独领导五个经过简单培训后手稳准头好的汉子,成立单独的爆炸瓶突袭队。 老爷子飞快点头,旁边的林郁生等人马上给另外两队人打手势。 从寨子里出来的老吴一大早吃得很满意,随手扯过一根草,咧嘴撩牙缝。 “吴哥,咱们什么时候杀那些牛骡啊?弟兄们每天见着馋啊~”身边的小弟谄声问道。 他身形比较瘦小,脑袋看着很大,有种突兀的不协调感。 老吴往脚底吐一口,斜眼瞟他,“你小子来得晚,以前咱们寨子苦的时候天天吃野菜,脸都绿。如今是好日子过久了,天天吃饱喝足,都念叨起牛啊骡啊的。” “可不是,吴哥。咱们不就是奔着过好日子才来山上的吗?嘿嘿,我还想早点立功,大当家也给我分个女人。” “哈哈哈!原来是你小子想女人了——”旁的人听了,毫不客气地笑道。 老吴露出黄牙一阵坏笑,又压着眼角在众人身上扫过,“今儿就是去立功的,别说吴哥有好处不想着弟兄们。上回那伙人里好些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能不能抱着女人睡觉看自己的。” “哎,咱们往林子里走走。”老吴有些懒散地拐个弯,虽说他这个做事比较糙,但心眼还是有的。 昨儿寨子的人便是在山道中的招,他再虎也不想一大早就去那沾晦气。 这一拐,树上的林郁盛便马上跟树下的老爷子等人打手势。 “继续按兵不动,他们往林子里走。” 林泽他们五个爆炸瓶组的继续窝在树上,干埋伏这事,耐心是肯定要有的。 林葵作为第三队队长,也快速将前头传达的指令告知队员们。 随即她猫着腰,小心转移到老爷子身边,“族长,他们离咱有多远?” 老爷子刚在想对策,林葵的话就没太在意,“一里上下。” 林葵低头思索片刻,认真对老爷子道,“族长,我把他们引过来。” “你说什么?”老爷子终于将注意力放在身旁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娃上,眉心微皱。 “族长,我假扮进山迷路的人,那些贼人过来后,我便往这边跑。”林葵是个极敢干的,她认为大伙守在这越久,体力和耐性都会影响很大。得趁着 人心最有干劲的时候,一举消灭贼人。 “族长,机不可失!”林葵见族长不大肯松口,催促道。 老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迅速盘算着林葵诱敌的可能性。 “族长,我去了。”林葵用稍微干净的衣袖侧边将脸尽可能擦干净。 老爷子见阻止不了,连忙给众人穿达消息,都做好准备。 “有人吗?——”林葵一边顺着山道往贼人那边走去,一边放声喊道。 女性独有的轻柔声线在林子里传开。 隐蔽在草木树叶间的林家村人,不由加紧握住手里的武器。目光中,林葵单薄的身影像一道剑芒。 “吴哥!好像有女人在喊。” “嗯?” 另一个走在后头的小弟,也凑过来,“吴哥,真的,我也听见了。” “一大早哪来的女人?”老吴停顿下脚步,往两小弟所指的方向看去。心里有点疑惑,但也信了几分,总不能都听错。 “许是进山找东西吃的,上回那两女的不就是这样弄回来吗?”小弟们当即搬出事实依据,卖力说服。 这可比找什么村民好,那群人能在狼群里活下来。手头定然有真家伙人也得够狠。 你说去惹这些人,哪个心里不怵。 上回被人弄死的,跟他们可没什么亲戚里道。为这个去拼命大伙可不乐意。来寨子奔着吃肉喝酒的。 女人嘛,没什么危险,还好玩。自个儿吃不着,你说弄回去时摸摸蹭蹭的好事,怎么都能轮上。 老吴心里本来就发痒,这里他是老大。若真弄到个女人,好处还不是先落他头上。 “那就去瞧瞧。” “好嘞,弟兄们,咱往外走。” 林葵走出百来米,她边走又不时回头看树上某个地方。等看见林泽给她打手势,心猛地跳得沉重几分,意思是敌人在靠近了。 林葵脚下停住,歪坐在道边没有再走。嘴里不时仍喊着救命的唉唉声。 在此期间,林泽等人进行了人员埋伏位置的调整。 为尽可能保证林葵的安全,一队和林泽的爆炸队蹲守在林葵附近十几米的灌丛和林子里。 山道不远处隐约传来男人的说笑声,林葵紧了紧身子,叫喊声更大了些。 第104章 “哎哟,小娘子——”老吴远远瞧见道边的女人,听声音便勾得他心头火热。加紧脚步顺着往前走,果真是个样貌不错的年轻姑娘。 林葵好似被他们一群男人吓到似的,连忙用一边的树枝撑着身子往后走。但不知为何一拐一拐的。 老吴他们见一个女人还受了伤,早就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也不急着追。 “哎哎~别跑啊,咱们都是好人,姑娘可别急,脚不方便,咱们这么多弟兄都能伺候你。哈哈哈~” 一伙人就快步追上去,脸上都是不怀好意的笑。 林葵心跳如雷,她必须和贼人拉开一定的距离。 不时回头看,确定将人带入包围圈。林葵一把将棍子丢开,咻地就窜进一边的林子。 老吴等人见这一幕顿生警惕。再蠢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快走!那娘们不对....” 后面的字还没说完,林泽五人噼里啪啦的爆炸瓶就往他们人群里仍,这伙人正处于抱团防御的状态。 林郁盛那边的箭矢也不停地往这边射来。 “砰砰砰!” 陶瓶发出猛烈的爆炸声,里面继续发生着化学反应的生石灰和水,四处飞溅,附带一百度多度的高温。 以及生成强碱物质氢氧化钙,在接触到人体眼睛或是受伤的皮肤后,能瞬间产生强烈的灼烧感。 “有埋伏,赶紧回!” “啊——我的眼睛——” “噗通”被箭矢射中的人捂着伤口,混乱的人群将他们撞到,踩踏。 在他们四散逃走时,林郁生和老爷子带领的第一队抓住时机,挥刀灭地。收到冲击的贼人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老吴属于最有经验的,他趁机往林子里钻去。可是没多久就遇上林家村第二队围剿的人。 经过前面接二连三的打击,老吴见对方势重,果断开头求饶。 “各位好汉饶命!” 林郁强和两人半点没听,加长手柄的柴刀毫不留情往他致命之处攻击。 老吴见这招没用也发了狠,手里利刃一指,目露凶相,对上林郁强三人。 其余人可就没有老吴这般狡猾,被一二两队人三方围剿,纷纷朝最后一个突破口逃走。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三队纷纷接上去,加快将贼人逼入陷阱。 林泽手里的爆炸瓶已经用完,他们五人利索下树。根据安排加入剿灭贼人的队伍。 恶战结束得极快,十八个贼人几乎全死在林家村人的武器下。只有个别命硬的没死,但也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而林泽他们除了几个受了点伤,老吴的反抗不容小觑。 “族长!” “族长!” 大伙是真的激动啊,又干掉十八个,这可比上回多了一半不止,而且更轻松更快。可见爆炸瓶和挖陷阱的好处。 林泽见大伙竟然没干最重要的事,赶紧出言打断他们过于兴奋的动作,“大伙都去搜搜那些人身上有没个值钱的玩意。” 上次还弄到两车物资,这次怎么都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会意。那肯定不能啊,妇人们也不讲究男女大防了,死人哪分男女呐。 “这衣裳料子好,都扒下来。” “大嫂,他这鞋子也怪好的。” “哎哟,可不是,赶紧赶紧。” 老爷子另一群人却围在一块,快速商量着什么。 搜东西的十几人满载而回,每个人手上手抱着衣裳和一些小零碎的东西。 “族长,咱们还找着银子了!”曹寡妇激动道,她摸到银子那时手都抖了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并且不止她一个摸出来,还有好几个妇人汉子都弄到,大家把银子都用一件衣裳包住。 老爷子理解大伙的心情,“大伙把东西收好,咱们回去再分。” “都听族长的。” 汉子们见族长好像还有话说,忙按照分好的队伍,跟自己那队人站一块。 “大伙听我说,那寨子里还有二十来人。咱们今儿趁他们不防备,杀进去,一举剿灭。”老爷子语气平静地说出这个狠厉的决定。 林泽觉得优势在我方,是时候发起正面进攻。 大伙听完热血涌上心头,说干就干,把搜刮到的东西先藏起来。 寨子里面的情况基本摸清,林泽带着五人先去附近用望远镜再次查看。 趁他们还没知道这十八个人已经被杀前,再次制定战术。 寨子在湖边不远的一块平地上,面积不大,但易守难攻。 寨门狭小,附近都是高高的石头堆,上面用木头围一圈。 林泽先在附近的树上确定寨子高出守门望风处的视觉盲区,接着林郁生四个捕快背大刀摸上去。 林郁盛和林郁强则是在树上远程支援。 林郁生两两一队,寨子守门两边各一个。上去后,才发现对方在打盹,一刀抹脖子放倒。林郁生朝下面等的人打出胜利的手势。 很快,门口换成他们其中四人守着,并且将大木门牢牢锁紧。 林泽跟着大家分散进去,他们这队负责去点火。另外有一只十人小队在一处蹲守。 根据情报林泽他们很快就摸到柴房。 第105章 没多久就听见寨子里做饭的女人们尖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呼啦啦先是出来好些妇人,她们神情紧张,身材瘦小。 很快又从各处出来一些男人,“叫什么叫什么!还不赶紧装水来扑灭!” 在林泽等人的助力下,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蔓延到隔壁屋舍。这寨子全是木头树皮盖的房子,加之最近好些日子没下雨,烧起来特别快。 原先有部分不以为然的男人,比如赵七都不免被惊动。火势没有减弱,山寨里所有人都从屋子里出来,到处提水救火。 在他们奔走之际,好些人刚 出房门便被埋伏的十人小队解决。 等救火救得差不多之时,赵七累得直喘气,甚至连骂人打人的力气都没有。 便听见身边传来不对劲的声音,当看见一群人从各处冒出来,手起刀落间不停收割着场院中累倒的弟兄。 赵七目眦欲裂就要跑回屋里拿兵器。 迎头便撞见另一队人,他来不及说一句便被林郁武一刀断绝生机。 混乱间当然有人趁机逃跑。林家村人门口等着的四人终于迎来动手对象。 二话不说,大家挥动手里的武器,将慌不择路的贼人全都一一绞杀干净,没有留一个男的山匪。 第52章 第 52 章 夺回钱财 将山寨里所有男性匪徒杀光, 林泽他们又把女人全都找出来。 “你们都别吵!别哭!”林郁生媳妇用手里的柴刀的刀背,往旁边石头桌上敲得砰砰作响。 原先被林泽他们杀人吓得惊慌失措,挤挨在角落的女人们。见林郁生媳妇她们凶神恶煞地过来,个个两手捂着脑袋, 张嘴尖叫。 林泽他们一群汉子为了避免刺激到这群妇人, 都没靠近。 “郁生你们带十人继续去搜查屋里有没有漏网之鱼, 郁强你带五人去把这些人处理好。剩下的和我在这里,把这些人查明白。若是无辜的, 咱们到时候再想法子安排一二,若是跟着山贼作恶的…”老爷子话说得很明白,这个寨子肯定是不能留的。 从林郁生几人审问出来的情报中已经知晓,这伙人做了多少恶事。 他们在寨子里称王称霸的这些年, 附近的村子都被逼得全迁走。 乱世当道, 官府管不了他们,更是愈发猖獗, 谋财害命的人干得可不少。 “都小心些, 别小瞧那些女人,保不齐还有几个带狠的。”林郁盛提醒村里的妇人道。 林泽往那群三十多个妇人还有几个小娃看去, 一群人挤在一起, 看不出哪个身上藏东西了, 得分开才行, “婶子, 我跟她们说两句。” “好。”林葵几人都点头, 林泽这几次的主意都非常厉害, 她们下意识就听从安排。 妇人们眼下士气正强,一个个都是见过血的。 搁那一站,同样是三十岁上下, 寨子里的女人都不敢直视她们的眼。 林泽往那角落走了几步,理她们约莫两米远。 “你们都冷静听我说几句!”刚才被陶氏镇住的妇孺,勉强闭紧嘴巴,只有个别低低地哭。 林泽见状,便继续说道,“我们不是什么贼人,今儿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先对我们下手,且村里的粮食和牲口被他们抢走,此仇已报。你们若是被他们强掳上山的,便自个儿往这边站。等我们搜完寨子,便放大家回去。” 看她们面容枯槁,身形消瘦,林泽已经大致晓得,在这山上过的是什么日子。倒是那几个娃,还算有些气色。 但一想到这里的女人,很可能都是山贼们抢来的,心里对她们的遭遇变多了几分同情。在这个封建时代,失去清白这一劫太难跨过去了。 一开始,还是没人敢动。 “赶紧的,不然我们全绑了。”林泽冷着脸,目光扫过她们。 他们对面山峰还有一批老少妇孺等着呢,且在山里耽误太久,外头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我…我和这两位…我们都是山下村里的,他们…他们这群畜生,恩人把他们杀了,我…我给您磕头。”说完,这位眼眶通红的年轻姑娘,与另外两个差不多岁数的女人,互相搀扶着朝林泽他们跪下。 林泽没受她们的跪谢,眼睛看向陶婶她们。 “以后都没事了,都好了。来,你们往这边。”陶氏会意,跟弟媳于氏把人领到另一边与原来的人隔开。 “诸位,为了防止一些事。大家分批过来让我婶子们给搜身,你们其中互相举证,都没帮着山贼做过害人的事。”林泽大声道。 他觉得谨慎为好,虽说都是些没有什么威胁的女人。但在山贼窝里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几个被折磨得向着山贼的呢。 此话一出,挨着的寨子女人突然又暴动起来,她们其中三人被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盯住。 林泽他们赶紧拿起武器厉声呵斥,同时也看出这里头真有害人的。 “干什么!” 女人们发疯似的钳制住三个岁数稍大些的妇人,迫不及待控诉道。 一点没有之前的怯懦和沉默,有的只是无数压抑着的痛苦,在这一瞬间,决堤似的倾泻而出。 “大人!她们三个都是帮着土匪害人的!” 第106章 “就是她们!” “你们终于遭到报应了,哈哈哈!”说完,女人便朝她憎恨的对象狠狠咬去。 “啊——” 老爷子等负责看管预防的汉子们,赶紧围拢过来,“把她们分开!” 陶氏、曹寡妇十个林家村妇人迅速上去,将那三人从中提溜出来。 “放手!别听她们胡咧咧。”女人不甘心地挣扎道。 “用麻绳捆住。”林泽提醒道,目光不善地扫了她们一圈。 三人加大了反抗力度,曹寡妇她们如今可不是软弱、没见识的村妇。 加之听得寨子里其他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心里早就对这三人充满敌意。 见她们挣扎,曹寡妇几人毫不客气,抬手就是两个重重的耳光。 “啪!” “再不老实,就剁你一条腿。”陶氏从旁边的男人手上拿过一柄长刀,说完便用刀背往那三人腿上,一个一个都挨一记打。 她是屠户出身的,大刀用劲也带着几分巧。 三人疼得瞬间失去支撑力,刀背对骨头发力后。一阵阵难熬的痛感侵袭全身,当即嘴里唉唉地叫嚷着。 曹寡妇听得心烦,弄来几片碎木块,一人嘴里塞一个。 “若是掉了,我就塞石头进去,把她的牙全都敲碎。”曹寡妇淡淡道,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 其余寨子里的女人见这个恶人被惩治,渐渐恢复理智。也不用林泽他们多费什么功夫,自行分开站好。 “寨子里的事谁清楚?特别是钱粮。”老爷子见她们态度很配合,便出言问道。 这群人被弄来时间应该不短,对寨子的认识肯定比他们多。 现下这里都归林家村,那些好东西,可不能便宜别人。 林泽又加一句,“弄到什么东西,给你分一成。你们自行离去,若手头有些钱粮,可比空手走得好。我们给这个机会,是存了做善事的心。即便没有你们不说,也只是多费些时日罢了。” 林泽使出他擅长的威逼利诱法,山贼是自己人好不容易弄死的。 现在属于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当然恨不得每个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找出来。 “我晓得!我晓得!赵七房间有个放钱财的小地窖,是我有一回不小心发现的。”马上就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急言道。 老爷子朝她淡淡一笑,“行,你俩带她去。” 有一个人开头,剩下的便好办了。大家都争着说,免得自己知晓的被别人先说,那可不就亏大了。 “厨房有一锅鸡汤还有面条!” “我晓得放粮食的地儿…” 陶氏几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赶紧招呼汉子们分成好几路去搜刮东西。 在这群女人的帮助下,搜查山寨的活动进行得红红火火。 “泽哥儿,你带五人回去把其他族人接过来,咱们今晚在这待一宿,明日马上下山。”老爷子低声道。 林泽点头,在山顶虽说安全无忧,但始终逼仄难行。 两个时辰后,晚间的山风拂过这片山林,旧日的山寨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院子中间的空地上,火堆将附近照得亮堂。小娃们在撒欢乱跑,大人们忙前忙后。 灶房里煮饭端菜,一盆盆冒着热气的饭菜被端出来。 半大小 子们从屋里将一张张木桌抬出来拼成五、六张大桌。 “这边这边,凳子就随意啊,不够的娃们就站着吃。”三叔公笑得见眉不见眼,指挥大伙团团转。 老爷子和今日冲锋陷阵的所有汉子、妇人都被大伙按在桌上,不给动弹,全都好好歇着。 其余人脸上那个笑,是大半天都没落下。 将山寨搜刮个底朝天,所有东西都被堆放在一间屋子里。 “族长,咱们的牛、骡子,还有你家的马都在呢。”说到这个,林郁生还是忍不住高兴。 大伙当时最怕就是贼人把哪家的牲口杀了吃肉,着急打上这里也是担心晚一两天,不知道谁家的牲口又遭殃。 媳妇陶氏随手帮村里端菜上桌的婶子,把菜盆挪好位置,“可不是,谁承想这山贼还养鸡,咱们可真是有口福了。” “哎,你别说,那旁边地里的菜都水灵灵的,这是块好地。”这个端菜过来的妇人接话道。 大伙都顺着她的话,看向那盆刚端上来的青菜鸡蛋汤,确实鲜嫩可口。 吃野菜吃得满嘴苦味,大伙是真馋这一口。 “瞧着就好吃。”林泽也表示这菜真不赖。 他是全村人里最不缺吃的,但新鲜的食物总归是空间里那些干粮不能比的。 寨子外那个山湖边有两块菜地,被他们村人打水时发现。直接就一顿扒拉,把能摘的全摘回来,一锅煮了。 “族长,咱们明儿走,今晚是不是得瞧瞧弄来的好东西?”春花爹林郁柱谄笑问道。 跟着族长出来混一趟,他的胆子稍微大了些。 这话也是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的事,搜刮东西时,他们这些人都有份经手。 别看这个寨子不算大,山贼人数也不多,但好东西真不少。可能是在这里经营的时日不短,好几个地窖放粮食。 第107章 甚至除了他们村的几头牲畜,这山寨里还有三只骡子。 其余的好东西,林林总总更不用说。 大家现在心里一边装着晚饭,一边就是在看那集中放东西的房间。 老爷子还没开口,三叔公便瞪眼道,“还能少了你的不成,东西就在那。” “大伙问是应当的,老三。都是拿命来拼到的,等过饭食,咱们就分东西。除了各家本身被抢走的先补回数,剩余下先分咱们一块出来的人家,再各家均等分。”老爷子含笑道。 没急着分也有原因,山贼把他们各家的东西有些已经混成一团,单凭一些麻袋是不可靠的。 吃过饭,还要想办法怎么合理补还各家的粮食。 “哎,谢谢族长,三叔公,我不是说族里少我东西,就是、就是。。。”说不下去,林郁柱便讪讪地住了嘴。 各家有点小心思很正常,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能抱团就成。 “哎哟,还有鱼,这怎么像过年一样嘞。” “哇,这馒头好香!” “还有鸡汤!天爷,我连着吃两顿了,皇帝都没咱们这么好的日子吧~” “这盘也是带肉的…” 一盘盘饭菜端上桌,乱窜的小娃娃全都贴着桌子,眼巴巴盯着跟前喷香的饭菜。 “都坐下咯!” “吃饭嘞——” 一百多号人,分开坐在六张木桌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面前是一盆盆丰盛饭菜。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年全族一块吃祭祖饭呢! “老三、老五,给每桌都上一坛酒。”老爷子朗声道,他当族长,最爱看的便是这个时刻。 山贼窝里,酒是真不少,有一个地窖里,找到十几坛大大小小的酒。 “好!” “哈哈哈——” 汉子们一把站起来,高声喝彩道。 林泽也得到了一碗酒,他们一起举杯,敬这个峰回路转的日子! “嘶!”林泽感受喉咙里传来灼热感。 “泽哥儿还是喝得少,我记着上回咱们清明祭祖,他喝一小杯也这样。”林郁生便说笑道。 林泽嘿嘿一笑,他可不要说话,手里筷子不停夹菜。 别看男人们有碗酒,好像就不管别的了,伸筷子的动作其实一点不慢。 “沐姐儿,来,这块肉多。”林沐的碗里,不一会就满满的菜。 她躲着都没用,“婶婶、嫂子们都多吃些,不用给我夹菜。” “你们可别弄这些,她一个小女娃吃不了这么多。”老太太挂着笑,将林沐碗里一部分肉分给旁边几家的娃们。 妇人们这边也是说笑个不停,东家长、西家短的,热热闹闹地吃着饭食。 一桌子菜,没半个小时在大伙的风缠云卷中连个底都舔干净。 等林家村把空地上的碗筷都收拾干净,老爷子和几位叔公在两张木桌前坐着。 旁边挨着的林郁盛面前还有一些纸和笔。 各家汉子三三俩俩坐在长凳上,眼睛都往一处看,那里堆放着一袋袋粮食,都是他们刚才从屋里搬出来的。 “大伙都瞧见了,咱们弄到的东西全都在这。除了牲口,这个好分。原先属于哪家的就是哪家,余下三头咱们一会再说。”三叔公率先道。 底下的人都纷纷表示,这个没意见。能有什么想法? 牲口可没得认错的,最重要是那些粮食。大伙的都被土匪混一起,有些被他们先吃了一部分。 “粮食这个是这样分,在乌什县买的,以及当时驿站分下去的都有定数,各家的我让盛哥儿都一一问清楚。 余下各家原先从家里带出来的,便有些争议。但这事只能大致定个数。运气差点,被山贼先吃了,咱们可不能怨自己人。 余下山贼那部分,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八百三十斤粮食。先给队里三十人每人二十斤,剩余的各家平分,该多少都记在纸上。”老爷子接过话头,把大家关心的问题说明白。 院子里的人都低头议论,不过事先已经知晓一些风声。经过这段时间,大伙对族长的为人处事上都有一定的信任。 各家都没有吃亏,且能出人的都有二十斤拿回来,可是不小的数目了。 当然,大家眼里的兴奋之意仍未散去,因为还有一份好东西没分。 老爷子见状,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沉闷的声响,牵动每个人的心弦。 干活的妇人老人都凑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包袱。 “这是全部弄来的银子,一共……”,老爷子顿了顿,“二百五十三两余一百三十八钱。” “哇!” “唔!” 惊起一片哗然,大伙都忍不住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包袱看。 “铁蛋!这么多银子,咱们、咱们怎的都有一两吧!”曹寡妇手都在发抖。 老天爷,一两银子,她都不敢想。 在村里,一两银子够他们娘俩一年的花费啊。 陶氏和两个弟媳妇不由对视一眼,心里都激动万分。 她们家出力多,肯定能分几两。那后头路上的花销都有了,或许还有剩余的。 而家底薄的林池父子俩,早就张大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第108章 连林来娣都忍不住握紧拳头,她公公这回有份去打山贼,银子定然不能少。 他们每天辛苦种地养鸡,刨去必要的花费,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铜板剩余的。 这回一下子就有银子到手,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啊。 等大家情绪稍微冷静一点,老爷子才继续道,“同样的分法,咱们打山贼的每人5两,剩余的银子再平分。” “啊!天爷!五两!”铁蛋激动地直接跳起来,抱着他娘又哭又笑。 “大嫂!那咱们家不就是二十五两!”是的,三叔公家三个儿子两个儿媳都参加了。可谓是村里头一份的厉害。 旁边的人全都投来羡慕至极的眼神,不过大多数人家都拿到了五两。 只有个别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没人的才没拿到。 但剩下五十三两分下来,大伙半两总是有的。 这么一想,也不难受了,毕竟什么辛苦活没干,就有这么多银子,可不是白捡的好处吗? 连抠抠搜搜惹人嫌的来娣娘家,此时都没说半点不好听的话。 他们全家听完已经眼泪花花。没见过银子啊!一下子得了五两多,做梦都得笑醒。 周寡妇看儿媳妇的眼神都和缓了,难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怨我,家里那会子不是不救来娣。” 家里日子过程那样,谁也不想苛待姑娘的,没钱有什么法子。 只能紧着最重要的男人,若是家里再没了劳动力,可真的就喝西北风了。 “娘,我晓得。她如今过得不差,比跟在家里强。”周寡妇儿媳妇弱弱道,说的大实话有些戳人心窝。 周寡妇听得顿生一股气,这话真是让她心堵。不过到底忍住了,大好日子,别扫兴。 “族亲们!过来排队领钱啦——”林泽挥手大喊一声。 第53章 第 53 章 继续出发 第二天清晨, 林泽等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下山,前往苍县。 “恩人,你们此行下山, 多加保重。”玉娘瘦小的身子朝林泽等人微微鞠躬, 一行人在寨子门前的山道上, 互相告别。 老爷子的目光一一看过眼前这十三个姑娘,经过昨日的相处。这些留在山上, 没有选择回家的女子让林家村人敬佩与怜惜。 “玉姐、画姨、青姨,所有的姐姐、姨姨都要珍重,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小心再小心!”林泽朝她们挥手, 眼底已经含泪。 经过一天的相处, 大家听过她们的故事后,对这些可怜的女性充满了同情。 玉娘她们重重点头, 目送着林家村人离开。 “玉娘, 咱们也准备收拾收拾,待寻得新住所, 便搬走吧。”画娘轻声道。 昨夜, 林泽、林郁盛和老爷子将事情暂时交给三位叔公, 便找被山贼掳来的姑娘们询问她们的想法。 “诸位, 我们给你们每人一串钱, 还有三斤粮食, 明日带着回家。”老爷子坐在长凳上, 说完往旁边的粮袋看去。 下午搜刮寨子时,除了被杀死的三个帮山贼作恶的婆娘。剩下的这些妇人,不仅帮着找东西。在做晚饭时, 更是手脚勤快。 因此当时是林家村也留出一小桌饭菜,给她们单独吃。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双方都渐渐放下防备。都是遭遇土匪同病相怜的人,只稍简单倾诉一番贼人的恶行,便很快熟络起来。 玉娘都不敢信自己的耳朵,老爷子竟然给她们每人一百文。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原以为有几个干粮就不错了。 “老爷子,这一串钱我们实在不敢拿。另外,我们十三人并不打算回家。”玉娘与众姐妹对视一眼,连忙摇头拒绝。 岁数大些的画娘,怀里窝着一个小女娃,垂着脑袋开口道,“老爷子,我们八人加这五个娃娃不回了。在这好歹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山上的野菜野果填肚子。等世道好些,再做打算。” 老爷子听完不由露出几分怜悯,他们都明白这几个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为贼人所迫,生下了孩儿,回去也没有活路。还有三个姑娘被掳到贼窝前,贼人就将家里其他人都害死了,回去后无依无靠,还不如留在这里和姐妹们互相扶持过日子。 一边的林泽眼里都是担忧,劝说道, “玉姐,画姨,若是如此,你们一定要拿着。适才听完你们的话,山下镇子里来了好些逃荒的。他们没银子没吃喝,定会往山里跑。 此处虽说隐蔽,但有个山湖,难免被人找水摸上来。你们最好去找个新的地方,山里野兽多,我和阿爷留两把大刀给你们。”说完,林泽便看向老爷子,刚才那话没经过商量。 老爷子点头,“对面山顶我们住过,是个安全的地儿。就是上山难,你们要借助麻绳攀爬。另外上面喝水不方便,若有别的地儿,先不去那。 这是一张简单的地图,我们明儿要赶路,没法带你们走一圈。但这两日我们刚走过几趟,路上还有痕迹。” 还没来得及等玉娘她们满脸激动地道谢,林郁盛便从怀里拿出几张纸递过去,“这是几分路引,若是进城采买,可用于通行。” 第109章 “谢谢恩公!无以为报,只望你们平平安安!”玉娘等人两手接过路引,纷纷哭泣着屈膝下跪。 林泽赶忙把人扶起来,“你们赶紧起来,别这样。” 老爷子和林郁盛也不受这个礼,往边上走了几步…… 晨间,密林中的雾气很重。玉娘她们很快就看不见林家村人的身影,她们抹了抹眼角,招呼其余人赶紧回去干活。 “玉娘!他们屋里有一袋杂面!”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从一处房间匆匆跑出来。 玉娘与画娘几人立即停下手头的动作,抬脚往屋里去。 半袋粮食静静放在破角的木桌上。 玉娘往林泽他们离开的地方,会心一笑,“恩公留给咱们的礼物。” ... 林子里,赶路的林家村人这回走山路的心情很不同。 不仅多了三头骡子,帮着运重的东西。大家身上的钱袋子有分量,家里的粮食有存量。 经过昨夜和今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的辛劳,大伙不仅烙出一大堆干粮,还有一桶桶封存严实的水。 木桶全是现做的,山里什么都缺,就木头遍地都是。 山下临近的好些地方闹旱灾,他们可不敢掉以轻心。 玉娘她们从山贼口中得知,好些人便是因为闹荒,往他们这边的山上找水、找吃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乌什县齐老说的路引和通行文书,无法从官道走,需要冒险进山,绕道走。 结果让山贼抓个正着,身家性命都葬在这山上。 前头四人拿着长柄柴刀和锄头开路,一辆辆新做的板车吱吱呀呀的摇晃前行…… 两日后。 “爷,好像到山脚了。”林泽跟在自家马车边上走,即便是知道山下现在情况不太妙,还是忍不住泛起激动。 在山里这几天,感觉过了几个月,都是树啊草啊的。代表人类文明的房屋建设太久不见,总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渴望。 人果然不能一直待在深山老林,太抑郁了。 这不是林泽一个人的心情,而是大伙经过七拐八弯,总算来到山脚下的一处庄子里,很难不激动。 “这庄子看着有些…荒凉啊?”林泽远眺,这时节田地都是杂草,茅草屋破破烂烂,没有人影。 多福想起白云村,唯一不同的便是,这里地面平坦,没有像白云村一样四周都是起伏的山。 “少爷,你说官道在哪?”多福飞快甩去某些回忆,转头对林泽道。 下山的一路,大家对看山势的本事很服气,并且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读书人竟然厉害至此。 林泽点头,找了棵高一点的树,麻利爬上去,现在他已经是爬树高手,根本不需要老爷子他们担心的。林泽在树上用手机往四周看一圈,心里大致有数了。 “通过前面的村子,再往前走。”下树后,林泽跟大伙说。 有了底,大家继先在这片荒地停下,大家一边喝水休息,一边感慨这田地都可惜了。 “瞧着这儿并没有灾荒,怎么人都被山贼嚯嚯走的吗?”林郁生出言道。 当时从玉娘她们那得知,她们原先住在山脚下的庄子附近。 除了山上有害人的山贼,不时会有别的贼人偷抢东西。 乱世当道,真是什么祸害都有。 “爷,差不多该走了。”林泽收起水囊,不长草的路还挺远,穿过这个庄子,再走走吧。 “把手头的家伙什都准备好,山下可不是什么太平地儿。一有什么事,老人娃们随着三队把粮食水退走,二队防御,一队冲前头跟他们干。”老爷子高声道。 全村整齐划一地应,“是!” 妇人们各个抬头挺胸,一点不比男人们差。 经过上回十个妇人,跟着二十个汉子灭掉山贼后,村里的男人和婆婆在家里便极少打骂婆娘、儿媳妇的。 靠自己本事赚了五两银子和 二十斤粮食,哪个敢给她们脸色瞧? 连周寡妇都学会忍气吞声,即便她家儿媳上回没去打山贼。 可全村做婆婆的都不敢干的事,她总不能反着来。 况且儿子自从跟着去打过山贼后,跟她这个娘说话,便没有往日那般顺从。 反倒是多了几分自己的主意,让她急得不行,又没法子。 半大小子也发誓向林葵姑看齐,村里剩余的鸡心木枪,都在他们和部分妇人老人手里。 而那些能和男人冲锋陷阵的妇人,自然手里的得是真正的武器。 沿着村里的路一直往外走,林泽他们越走越心惊。村里不是没人,而是只剩下些靠着门槛,脸色灰白,两眼无神的老人。 “族长,打听到了些东西。他们饿得说话都难,我给了点干粮他们先吃下,才有了些力气。”林郁强从一家院门处跑回来。 老爷子示意他边走边说,如今已是下响,得快些走出去。 现在村里各家自己拉的板车比此前轻了许多,赶路的速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即便是老人娃们走不动,也能在公用的三驾骡车边上有个角落坐一坐。 第110章 当然这是轮流的,村里早定好的规矩。 三叔公几人凑过来,一块听。 “闹土匪,能搬的都走了。沿着村里的路往那边走,约莫一个时辰能走到进黄陵镇的官道。”林郁强抹一把额角的汗,这时辰没有树荫,热得衣裳都是湿了又干。 老爷子点点头,没什么太过紧张之意,“那咱们继续走。” 至于土匪,别说他们有爆炸瓶,昨日在山寨里可是重新弄了一批。就是单凭能打的就是将近四十人,原先受伤的几个陆陆续续见好,必要时,也是能拿刀拼杀的。 一路上,林家村人的脚步不停,饿了就吃干粮。 只有隔一段时间让牲口喝水吃草料,大伙才能跟着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歇一歇。 一直到下午,终于从村间小路踏上平坦宽阔的官道。 “大爷!给点吃吧,求求你们了。” “菩萨保佑大娘、大婶,给口吃的,娃儿要不成了。” “给点吃吧…” 官道上人来人往,大都是衣衫褴褛的人,他们麻木地走着,好些人在啃路边的草、树皮。 见林泽他们有牲口,有满满当当的东西,一下子涌过来。 “护好车队!”林郁生大喊一声,当即抽刀向前。 一队、二队的汉子妇人纷纷亮起刀枪锄头柴刀,恶狠狠地对着这些靠近的人,将人群和他们的队伍隔开。 “滚远点!” “滚!没有!” 林泽也没有半点心软,这围过来的二十多人。要是露出一点吃的给他们,马上附近的人就能跟着围过来,把林家村的队伍冲散。 三队护着车马疾步走。 那些人看林家村这阵仗,半点商量哀求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一个个男人女人绝望地看着他们离开,越走越远。 林泽他们见对方没有穷追不舍,留一队仍然保持戒备,二队重新回到车辆边。 而这条路上,像林家村这样结伴同行的还不少,大家手里的武器都明晃晃地露出来。 一路上都不敢松懈,只要有人试图靠近,林泽他们马上将大刀、长枪挥过去。 等到了黄岭镇的城门,只见这里附近都是别处逃来的难民,挨挨挤挤地想进城谋生。 城门处几队官兵手持长枪、大刀守在门口。 城门前还置着尖锐的木栅栏,将难民隔开。 “赶紧走,去附近山上找吃的——”官兵们不停地重复这句话,试图驱散堵在这里的人。 “大人!何时有面汤喝——”难民群里就有人大声问道。 他们听说此地城门前前几日都有大户人家不要钱发的面汤。 这话是所有人的心声,此时都闹哄哄地接连有人急声问。 官兵们全都紧急顶住木栅栏,避免有人冲进来。 “再往前,杀无赦!”领头的官兵厉声喝道,见还没停止,毫不手软地将长枪,刺向最近的一处。 人群像一一圈圈水波纹,迅速在这个地方荡开。 林泽他们见状,离得远远的,从附近林子绕道过去。苍县不能停留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第54章 第 54 章 交换情报 林子里人不多, 但都地面上的草比之前看见的都少,露出一块一块的底下黄色的土地。 树上的野果更是没有的,就连灌木和小一点的树都被砍下来烧火。 “阿爷,他们像是会吃人…”八叔公家双胞胎孙子跟在阿爷两边, 乌黑的眼珠偷瞧一眼, 赶紧缩回来。 八叔公牵两个八岁小娃的手掌紧了紧, 他自然早就发现林子里那些瘫坐在树干下的人饿得两眼冒绿光。 “爹娘会护着咱家乖宝的。”八叔公哄着道,走一天他自个儿两条腿都站不稳, 直打颤。说完看向自家的的骡车,怕是要找地方先停下来让牲口歇歇,天也快黑了。 “大伙往前再走走,咱们离那些人远一些。”林泽和多福两人从队伍前面一家家往下传, 压着声音, 尽可能不被外人听见。 而林子里除了他们这支看着不好惹,还有另外几队人马往他们反方向前进的。 一车车货物引得附近的人眼睛都看直却没人敢向前讨要。因为这些都是行商, 车上全是要贩卖的货物。 商队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 一个个长相就凶神恶煞的,一把把长刀更是令人胆寒。敢在这时贩运的商队, 可都不是善茬。 黄陵镇城门被围堵, 大家都选择绕林子过去。 林泽猜测他们是往乌什县方向走, 毕竟有个世子在那边谋大事, 大量购买商品, 所谓富贵险中求。 在一处人稍微少些的地方, 天色已然昏暗下来。 林家村人开始将板车从牲口背上卸下, 田老汉带着另外两个比较会伺候牲口的老汉一块忙活村里的骡子、马和牛的后勤保障工作。 今晚他们架起火堆只烧开水,并没有人煮饭。周围都是潜在偷窥的人,连粮袋子都不能露出一角, 更加不敢揉面。 在山上早已准备足够的干粮,大伙用几张草席子将外人的视线隔开,就着热水狼吞虎咽,相当快把这顿对付过去。能把肚子实实在在填饱,大伙真没有别的想法了。 第111章 “哎哟,你吃那么急做什么?”陶氏压着嗓子,一边急忙给小女儿林桃拍后背。 旁边的二弟妹于氏也停下吃饭的动作,一把将手边竹筒做的水囊给大嫂递过去,随即顺道给自家两个娃叮嘱一番,“小口点吃。” “阿娘,你听,那头好像有人吵架。”林河把最后一口干粮咽下去,一骨碌起身往草席子外跑去。 于氏没来得及拉住儿子,一巴掌扇他屁蛋儿,低声骂道,“怎的这般多事?” 说完于氏自己也支起耳朵听了一会,把手头的东西吃完也忍不住朝公爹讪笑道,“爹,我去瞧瞧。” 三叔公摇摇头,心里明白了这是想看热闹,“在咱们的地头,不许走出去。” “爹,我也吃饱了…”陶氏和三弟妹小于氏纷纷道,眼睛一下一下往争吵的地方飘去,心痒啊,对面吵得越来越大声呢。 林泽一转身发现后面左右都是人,大家朝他露出一个默契的微笑。 不用忙活晚饭,没地儿找草编鞋子,真的给大家减负太多。以至于在休息的间隙有闲心看热闹。 “滚!我不卖闺女!你个王八蛋…”对面妇人紧紧搂住一个十多岁的瘦小姑娘,指着跟前的男人劈头盖脸地骂道。 “够了!不卖 全家都饿死吗?是不是!道理我已经给你掰碎揉开了讲,你还是听不进去。老子是你男人,这个家我说了算!”男人发了狠,将小姑娘从女人怀里抱出来。 站在这夫妻俩跟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两个侍从模样的汉子。 “哎,我说你们到底商量好没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林子里有的是愿意卖的,我就是瞧你们可怜,这才发了善心。”年轻男人两手抱胸,一脸不耐烦道。 男人马上将怀里哭泣的姑娘往这人跟前一放,声音沙哑干涩,“卖的卖的!大爷,您说有二十斤粮食是作数的吗?” 那树根下做娘的抱着剩下那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没再扑过去抢人。 “阿姐~”小男娃圆溜溜的眼珠眨巴眨巴地掉着眼泪。 这一幕看得林泽等人心中一酸,特别是有儿女的妇人,更是搂着自家的娃不肯放手。 林来娣紧握的手指甲将掌心掐得通红,若不是她运气好些能‘嫁’给池哥。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那个女娃一般,半道被卖给陌生的人。 “咱们跟着族长…”林池轻拍她的肩头挨着小媳妇坐下,轻声宽慰道。 林来娣重新睁开眼睛,郑重朝林池道,“池哥,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这时候对面已经‘钱货两清’,林泽不留痕迹地转过身佯装在和多福聊天。 “爷!我们家也有妮子能卖!”,就见一个老头拉扯着一个头发枯黄,身上没几两肉的丫头急急地跑来。 这位少爷往那小丫头身上瞅了眼,当即道,“别挡路,大爷不买。” 林泽和村里的一群人见还有热闹看,又默契地原地盘腿坐,低头没往那边看,但心神都被勾着。 林泽都替他们急,赶紧多聊一点啊,他也好知道更多外面的消息。 刚才那两口子吵架,他知道了苍县临近的几个县发生旱灾,那家人便往离得近的苍县逃荒,本打算投奔到黄陵镇里的亲戚家。 谁知晓城门都进不去,身上的粮食早两日便吃完了。 老头拉着丫头朝少爷跪下,“大人,就买她吧,我们实在没法子,要饿死了。” 男子呲一声,往林泽那边看一眼,“再烦老子,可要打人了。那边又是马又是骡的,你还不去打听打听?” 我去!林泽差点就骂回去,你个狗东西,把麻烦往他们这引。 陶氏等妇人脸色一变,没想到她们就是靠着自家营地的树根下听个热闹就惹事了。 老头见眼前的男人不像开玩笑,苦哈哈偏过头往林泽那边试探性看去,很快又缩回去。 林泽站在营地边手里柴刀砍树,砰砰作响。 “走,咱们回去收拾东西,晚上睡觉。”林泽冷哼一声,毫不畏惧与那男人沁着笑的目光对上。 陶氏等人见没真正出事,赶紧猫着腰返回人堆。 “小兄弟。”男人转头走过来,朝林泽笑着招呼道。 林泽简直无语至极,这个是什么难缠的狗皮膏药吗? 林泽不想搭理他,拖着弄下来的树枝,就往回走。 男人手臂往前伸了伸,没有被林泽的态度惹恼,“小兄弟,咱们能在这林子里碰上,天南地北的也是一件极有缘分的事。说几句话总不能不赏脸吧?” “行,您请说。”林泽一把将树枝往边上丢下,转头淡淡道。 林泽比他高些,这人约莫一米六出头,在这个人人营养不良的年代,算中等身材。 林郁盛那头瞧见林泽跟这些人在一块,便同林郁生两人走过来。 年轻男人见林泽身后又来两人,仍然神情轻松自如,“在下姓于,在家排行老三,外头人都喊我于三。不知小兄弟贵姓?” “免贵姓李。”林泽极为自然地接话道。 林郁盛两人半靠在树干边,对方后面两个护卫亦是保持着距离,并没有靠近林泽两人。 第112章 于三抱拳爽快道,“在下适才无心之举,还望李小哥见谅。” 林泽见这人真是能屈能伸,嘴巴也是能说会道的,果真是出门做买卖的,“不知于三兄弟可是有别的事?” “哈哈,小哥慧眼如炬。确实有些话想唠唠。”于三往前走了半步,与林泽隔着半臂距离。 林泽客套道,“慧眼不敢当,您有事可讲。不过我就是个种地的没什么见识,怕让于兄失望。” “小哥,我们商队要去乌什县,不知你们可是从那边来的?”于三终于进入正题,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林泽能堪堪听见。 后头的林郁盛两人不由露出奇怪的神色,对方竟然装神弄鬼,不过他们全村都在林泽身后,对方若是想耍什么花招,可没好果子吃。 “他爷,泽哥儿和那人不会有事吗?”老太太缝衣裳的手顿了顿。 老爷子吐出一口气,“盛哥儿在那头,瞧着那人就是想说几句话,先瞧瞧吧。泽哥儿也经过事的,不会乱来。” “郁强——”老爷子往后朝林郁盛招手,等人过来沉声叮嘱,“你把弓准备好,要有什么事及时出手。” 林郁强点头,“好。” 林泽一点不知道他搁着瞎扯,老爷子那头做了多少后手。他的心思都在琢磨,眼前这人到底想问什么,他不能随便回答,免得被人白嫖套话了。 “何事?于三兄弟有话不妨直说,我是个粗人,说话喜欢直白些。”林泽没回答他的话,继续将问题甩回去。 于三见林泽不像是没城府的少年人,心下对打听消息的事,只能放弃不需要代价的侥幸心理。 “李兄弟,我们商队打算往乌什县做买卖,若是你们从那边来,咱们想打听一二。”于三摊手道,他可不信林泽是什么粗人,说话一套一套的。 于三就是这个目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要别人给消息,定然得给别人点什么。 是做买卖的最懂这些。于三原先是打着跟林泽闲聊,套些话的意思。瞧着行不通,没法子,该给还是给吧。 原来是这个,林泽了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便露出一丝微笑,“于三兄弟不知从哪来?” “安庆府。”于三见林泽这人实在滑不溜手,决定自己先给点好处他,否则两人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 安庆府,林泽心中一喜,这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噢,那咱们哥俩确实能唠唠。我们刚从乌什县出来,若是于三兄弟手里有些什么地图之类的,咱们更有的说。”林泽也切入主题。 他们手里的地图包括乌什县,对方行商在外,如果不是以前来过。林泽手里那份极为详细的地图,他们不可能不心动。 于三搓了搓手,没想到林泽还有这种好东西,“我们自然是有的,不知小哥手里的...” “需要过的关卡我们都标了,甚至有些不用关卡的路...”林泽往他耳边小声道。 不用关卡,这话可没有一点假的,他们走的不就是没有的吗?连绵的山,哪有什么关卡。 于三眼前一亮,林泽的话他信三分。但双方都有所保留,消息来源肯定不能只有一条路子,有个方向便是好的。 “小兄弟说的是真话?”于三沉声道。 林泽很肯定地点头,“于大哥,我想问问永定府的受灾情况。” “几个县将近颗粒无收。”于三道。 “可绕开路走吗?”林泽皱眉,旱灾地方喝水是个很大的问题,要是能避开会好上许多。 于三摇头,“李小哥,不怕跟你说,我们商队便是专门走受灾的几个县来的。” 林泽抬眼,神情复杂。于三这种不小的商队,你说他们是蠢的吗? 不可能。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走缺水的地方?定然是别处有更大的麻烦,才退而求其次。 “乌什县甚至保宁府都设有关卡,需要从县衙拿通行文书方可过。”林泽见他不肯往下说,心里明白自己也 得给他一些重要信息。 他们现在所处的黄陵镇隶属于永定府的苍县和保宁府乌什县接壤。 于三他们一路上都没有用什么通行文书,且这个规矩不是一直有的。若于三不是近期来过一趟,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于三深深看了林泽一眼,“不知通行文书,小哥有路子吗?” 林泽摇头,“这个在县衙便能出具,于大哥,是不难的。” 世子明摆着要赚这个钱,可不是容易吗?恨不得你们都去开。 于三心里飞快盘算,他们的货品的成本价钱又得往上调调,回头得和商队的叔老商量一番。头一回来乌什县,只晓得那里做买卖能赚大钱。 不过做他们这一行,越是不容易挣的越多。 因此于三并不气恼,他这回是打定主意要闯出点名堂给他爹看。 “只有受灾的地方没有什么战事,外头别的地儿都打。”于三以极细的声音说道。 林泽一惊,世子他们竟然开始争地盘了。 那这永定府真的没有地方合适停下来过日子,不是战乱就是旱灾,必须要往永定府的隔壁安庆府。 第113章 至于安庆府能不能找到落脚地,林泽也不敢打包票。逃荒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哪里是个头。 “于大哥,咱们难得有这样的缘分,不如行个好交换一番地图?”林泽含笑道。 于三同样笑道,“保宁府的吗?” 林泽知晓他手里的是永定府的,自然若是林泽只拿出乌什县的,于三会另有新的地图给他。 “当然。”林泽肯定道。 于三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桩交易。 第55章 第 55 章 村口买水 从于三那里拿到永定府避开战乱区的地图后, 林泽等人抓紧时间,一早出发,尽量早日穿过永定府的几个县镇,抵达安庆府。 五天后的中午, 林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伴随着喉咙间一阵干涩的痛意, 弥散的眸光缓慢凝聚。 放眼望去,他们所走的官道附近, 一片平坦的土地。 表面土壤因为干燥的原因,田地里没有什么农作物生长,就算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蔫巴巴,半死不活的状态。 这就是干旱下的土地, 林泽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两天。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划过脸颊, 林泽又拿出望远镜,看看哪里能有个阴凉的地方喘口气。 “大哥, 有歇脚的地方吗?”林沐凑过来, 虚弱地问道。 他们队伍里,所有人都下来徒步行走, 因为这干旱的气候, 让牲口很难受。从山上带下来的水, 用了五天, 已经不剩多少。 林泽在她希冀的目光下, 无奈地摇摇头。 “族长——不成了, 牲口要熬不住, 得歇一歇,喂水给它们。”田老汉急切地说道。 他黝黑的脸颊,在日头底下, 好像泛着油光。 人简直就像一块肉,土地是大油锅,源源不断的烈阳,便是那恐怖的柴火。 老爷子摆摆手,杵着长枪走。瞧了眼林泽,见他摇头,“就到边上歇歇,大伙躲在板车底下能凉快些。” 板车地可不够位置的,林泽只能找几根树枝,用被子撑开,勉强弄个遮阳的地方。 其他人瞧见,也跟着学。这些被子都是山贼窝里弄来的,他们原先的都被烧了大半。 甚至是衣裳都没剩几件,在山贼手头弄来有衣服和布料,后头各家分下去,倒没来得及裁做新的。 “泽哥儿,你拿地图出来瞧瞧。”老爷子和林郁盛钻进来。 林泽一边解开身上的包袱,一边问道,“阿爷,咱们队里还有多少水?” 用完的木桶都叠放起来,为了减轻骡车的负重,连人都不坐了,只将一部分没牲口人家的东西挑了些转到三辆公用的骡车上。 “摊下去,每家半桶。”老爷子低头,看林泽打开的地图。 这是当日跟于三换的永定府到安庆府地图,其中永定府干旱区主要集中在三个县。 林泽指向一个标注的小点,“阿爷,这里应当有水,咱们走这么久,也快到了吧。” “他当日言明,有两条路线。一条便是经过三个有旱灾的县,另一条则是旱情较轻,但有战乱的。 咱们选了第一条,他们也是走这路,既然那位于三所在的商队能顺利通过,咱们也不要太没信心。”老爷子反而宽慰道。 这地图就算不是完全对,但经过他们自己这些时间的打听,至少能确定大部分都没问题。 “喝点水,再省也不够咱家的马。”林郁盛将水囊传过来。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他们都清晰地意识到。再走不到地图上标记的补充水源的二仙村,队里的牲口就保不住了。 此时,三位叔公并村里几个汉子一块过来,都是一张张苦涩的脸。 “族长...”林郁强欲言又止,他家没有骡子,但族里谁家的牲口缺水渴死,都心疼啊。 老爷子在心里轻叹一声,抬眼时,露出镇静的神情,“按照地图,咱们也快到了,再加把劲。” 三叔公咽了咽稀薄的唾沫,哑着嗓子开口道,“大哥,喂完这次水,全族还有三桶水。” 林泽跟着揪心,一百多号人,三桶水均分下去,差不多就是一人一碗水。 挨到今晚已经是极限,那些牲口不杀也活不成。 昨天一直没舍得,就算是林泽家在村里已经是财大气粗的,都没想过杀马省水。 地图上一路都有补充水的标点,林泽他们坚信赶路脚程快些,定然能及时补充上水。 “二仙村不远了。另外,若是不成,咱们逼到绝地,拿起家伙什就是抢也不怕。”老爷子道。 几人点点头,牲口歇完,大家就得跟着继续走。 期间,林泽借口去解决五谷轮回的事,顺利进空间,火速喝牛奶、维c饮料补充能量。 这次还十分奢侈地打开冰柜,弄了根雪糕吃,外面热得他半条命都要没。 早上出发前,从空间弄出去的水喝个干净,这次趁机要赶紧把水囊灌满矿泉水。 现在村里人喝的全是生水,没力气烧。有水就不错了,哪能半道停下来埋锅生火。 但林泽不敢随便喝生水,他这小身板现在还不知道有什么没发现的后遗症呢。 第114章 不仔细保护好自己,一个小病都有可能把他带走,不知道有没有重开的机会。 早上老太太给他灌满的水囊,林泽没找到机会偷偷放回去,喝了就喝了。 心里已经决定,要是不行,就想个办法,把自己空间的水弄点出来,说什么也要熬到取水点。 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牲口慢吞吞抬起蹄子,大家一步一步艰难前进。 太阳是火辣辣的,人心是忐忑焦虑的。 官道越走越远,周围的景象有了些变化,远远看去,好像多了点绿色。 林泽又一次爬到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树上,捂着手机看前面的路。 回来时,林泽带着喜色道,“阿爷,有水。前面有河,还有人呢。” 队伍里的人一听,全都像活过来似的,眼珠子一个劲往前头瞪去。 奈何大家不会看地势,否则都想上树去确认一番。强烈的阳光,让大家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大伙的目光只能落在林泽身上,呼吸都压得很轻很轻。眼底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那是对水,极度的渴望。 “快点走,都加把劲,前面就有水喝!”老爷子振臂高呼,官道此时没人。 他心底积蓄的压抑,终于在放声呼喊时,得到宣泄。 这话像仙术一样,给大伙都施加了强大的力量。 汉子们手臂上肌肉暴起,梗着脖颈,两手一发力,板车的木轮子嘎吱嘎吱转起来。跟着板车走的老人娃儿,两腿迈不停。 所有人就一个目标,前进前进! “哎——买水是吧?”一个打着赤膊的黝黑汉子,拦住林泽等人想往河边冲去的动作。 这时走近了,林泽终于看见手机里的这条‘河’,两边都是潮湿的淤泥,河床因为水位降低太 大,露出来。河水目测只有浅浅的半只深。 再往里看,是一座村庄。看房屋还不少,前面的河从村里一侧蜿蜒流淌出来。 临近官道的位置,都用高高的木栅栏围起来,眼前这个没有栅栏的地方正是村口,有人正守着。 不远处就有两张木桌子,有两支商队在和桌旁的老者说着什么,另外还有三三两两提着木桶的人等在一边。 老爷子见这情形,已经知晓这河水不是白白让人随便取的,朝对方抱拳道,“小哥,不知你们这水怎么买?” 三叔公在指挥其余人先等在一边,一队汉子们跟在族长身边,二队三队守着老少和牲口板车。 “一文钱一碗。”赤膊汉子见林泽等人识相,给他们省去点麻烦事,没大吵大闹质问,凭什么河里的水要收银子。 林泽听完这话,拳头不由握紧。那河里的水,跟清澈可口半点不沾边。 这样的水一文钱一碗?再看看那个碗的大小。 林泽别的不说,他渴得嗓子冒烟,一口气能喝两三碗。一天下来,人加牲口,喝水得费几十文。 这是什么天价水? 比景区都黑。景区的还是干干净净的矿泉水呢。 陪着族长的五个汉子皆露出惊愕的神情,这水喝也不是,不喝又不成。 “我们回去凑凑银子。”林老爷子无奈道。 对方也见怪不怪,他们村干这个买卖还不久,收的价钱已经很良心,这些人爱买不买。 林泽留心问了句,“大哥,可否告知我们是走到哪了吗?” “咱们是外石村。”赤膊汉子瞥了眼林泽,不大耐烦道。 和地图上的标记不同,林泽赶紧拱手客气道,“不知二仙村还远吗?” “你这小子真多事,水买不买?”赤膊汉子粗声道,目光不善地盯着林泽。 “小哥,我们定然是买的,您可安心。”老爷子跨步过来,给林泽解围。 林泽顺势往后退去,那边的商队一桶一桶买。 到时候再跟他们打听一下,这附近卖水哪家便宜。 而且那位于三的商队连牲口都能顺利带出来,很可能是这干旱区的村子,但凡有水的全都干起卖水的营生。 “二仙村在前头,别说我不干良心事。咱们外石村的水可是最便宜的,二仙村,那都是三文一碗。”赤膊汉子哼哼道。 老爷子堆出笑脸,连胜声应道,“是是是,咱们定然听劝。” 林泽一行人回到队伍里,大伙纷纷凑过来问情况,老爷子简单说明。 “大伙手里都有些积蓄,如今选了这条路便只当花钱消灾。若是另一条道,怕不能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老爷子和几位叔公分别给大伙做思想工作。 从来没想过喝水也要花钱的庄稼汉,一个比一个难受。 一文钱一碗呐,那一碗才多少?一桶水这样算下来,得五十多文吧。 这么一想,也没那么羡慕有牲口的人了。 太费银子。 “公用的三头骡子,咱们先花上回留出来公中的银子买水。后头若是不够,大伙再凑银子。”老爷子也不废话。 早一点赶路出去,早一点安全。且有牲口帮着拉行李,大伙走得更快,变相也是省了银子的。 第115章 各家纷纷回去,自己人凑一块商量买多少水。 林泽这边家底厚实些,前头这么缺水,都没舍得放弃自家的马。现在不管后面的水贵不贵,肯定不会比马更值钱。 “阿爷,咱们家的马每日喝半桶水,咱们家有五个木桶,全装满,人和牲口能喝三日。”林泽盘算着。 如果是在山上,这五桶能喝五天。因为马可以吃新鲜的草补充水分,人出汗也没有这么厉害。 老爷子盘腿坐在板车背阳面,眼睛往林郁盛看去,“拿上一小坛子酒带郁生几人去探探附近这些村的情况。” 林郁盛早有此意,经过上次林泽跟于三交换消息的事,他们对这一带的情况需要更进一步了解清楚。 因为于三的地图上并没有标出这个外石村也是补水点。 “瞧瞧其他家都差不多了,咱们就按泽哥儿的话,把家里的木桶先装满。”老爷子起身,刚才一直是他和对方打交道,这会子再累也得坚持。 老太太就是再忧心,也不好阻止,只说,“你别提水,咱家的等盛哥儿回来,请族里年轻人帮一把。” 老爷子点头,表示将老妻的话记下了。 赤膊汉子见林家村一群人都挑着木桶来,脸上忍不住咧出一道笑,“哎哟,一个个来啊,在村长那边交银子,四十五文一桶啊。” 林老爷子应了声,往桌子一边站着,指挥各家排队。外石村的村长乐呵呵地收银子,收完一份就朝边上跳水的村民喊道。 “二十碗。” “三桶。” “这家五桶。” ...... 大伙小心翼翼挑着一桶桶盖上木盖子的水回到板车,老人和娃们帮着用棉被和草席子盖住,这是林泽说,能够减少桶里的水,被太阳晒蒸发的法子。 他们这边将一桶桶珍贵的水固定好后,林郁盛那边也拎着个空酒坛回来。 “郁壮,劳你去买几碗水把坛子装满。”老太太心细,接过空酒坛就递给林郁壮,并五文钱给他,客气道。 林郁壮点头,能帮族长搭把手,心里也挺乐呵。 “二仙村约莫隔着四十里地,那边确实水更贵。我们同行商的打听到,二仙村的水是井水,不像这些村的是浑浊的河水。 二仙村那口大井,就在他们村里的二仙庙前。今年大旱,各处的水都少,就二仙庙的这口井一直出水,他们村如今都靠卖井水过日子。 且听闻二仙村的井水还能治病,极为神奇。好些行商的腹痛不舒服,甚至牲口腹泻都在那里请一道平安符,化井水喝下去就好了。”林郁盛低声道。 林郁生等他说完,又补充道,“我也问了这个村的,他们有个什么不舒坦的会去二仙庙求符。” 林泽听完简直要起应激反应,这也太像白云村了吧。 又是喝符水治病,但他这次是没敢草率判断,这个二仙庙的符水是不是纯智商税。 毕竟他上次喝了白云村的符水,是有解毒效果。 只不过,听着就是不舒服,迷信真是跟现代公职人员天生犯冲。 他坚信能治病,肯定存在某些科学道理。 “阿爷,各位叔,我觉得那井水咱们有银子的也能买。现在这些河水太浑,不晓得喝下去会不会出问题,但是给牲口应当是可行的。”林泽认真道。 抛开符水治病的事,那口井肯定是清冽可口的。 口碑这么好,对比这些一看就脏兮兮的河水,真是与众不同的小清新。 林郁盛朝林泽点头,表示认同,“是的,那些行商便是在二仙村买了不少自己喝的,如今在外石村大都是买来给牲口喝。” 大伙听得这一路都有村子卖水,心里那块最大的石头已经悄悄落下。 不管如何,费些银子能顺顺当当过去,都是天大的好事。 像林泽家这样有条件的,花多些银子买更干净的水,大伙都不眼红。 如今还存有花少钱也办成事的心理,另一边大家也开始盘算,家里的娃儿要费多少银子换些干净的水。 他们大的、老的皮糙肉厚,更能抗。 娃们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能拿出银子的人家,咬咬牙都打算买井水的。 事情有了着落,路线没有大问题。 大伙便重新顶着大太阳继续赶路,争取早点到二仙村换些干净水。 林泽一边走一边琢磨,下晌休息时,弄个过滤的装置。 把河水滤一滤,或许能减少些生病的概率。 第56章 第 56 章 丢失儿童 “太阳要落山了。” “嗯, 彩霞很红。” “也有紫色的。” “你柴火捡够了吗?” “快了,泽哥说要弄滤水的什么?” “不知道,咱回去吧。” 林江林河兄弟俩,抱着一把柴火, 一路小跑回去。 两人离今晚过夜的营地都不远, 附近还有好些村里人在捡柴火烧水。 另一边, 林泽在尝试弄过滤器。 第一次操作,没敢直接拿个蓄水的木桶或者竹筒做实验。 现在那些都是重要的储水物件, 不能随便拿来做消耗。 第116章 林泽只弄来一节干木头,自己费劲掏空中间。 底部用粗糙的手法弄了个一指宽的小洞,是让水流出来的位置。 木炭手头没有,等老太太她们烧一会灶火才有。 其余的沙子, 小石头、一点棉布、一点棉花。 凑齐这一堆, 要不是林泽素来有个好读书的名声,换一个人都很难成。 挨骂算小事, 一般来说, 浪费这些,在庄户人家眼中的好东西。屁股蛋儿挨几个啪啪响的巴掌, 才是正常反应。 在多福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中, 林泽把棉布和棉花铺在木筒最下方。 “你们回来啦。”林泽抬眼, 瞧见帮他顺手弄点柴火回来的两个堂弟。 林江把几根柴火给林泽, “泽哥, 这么大够吗?” 林泽接过来, “够了, 太大难烧。” 老太太揉面时,抽空往林泽那瞧一眼。 村里其他人没注意到林泽的这个小动作,村里能不用干活的半大小子没有, 就林泽一个。 一开始,大伙默认他是念书的,不会干。后头因为中毒的事,增加了他什么都不用干的印象。 “阿奶,我给添把柴。”林泽笑着把手里的几根两指粗的干树枝放进去烧,里头原先的都是大块的柴火,烧成碳有点慢。 林沐在给老太太搭把手,眼睛看向林泽手里捧着的东西,好奇问道,“大哥,滤水有什么用?” 林泽离火堆远点,才盘腿坐下。“咱们桶里的水是不是很浑浊?” “嗯。”林沐眨眨眼睛。 林泽晃晃手里的木筒,神神秘秘道,“这个能把水变得清澈。” 老太太揉面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不由再次看向,那个做工极为粗糙的东西,犹豫着问出声,“会不会爆炸?” “阿奶,哪能爆炸啊。就是把不干净的水从这头慢慢倒进去,下面出来时就干净了。”林泽简单演示一下过滤器的原理。 活性炭是重要的一环,否则他刚才就把剩余的东西一层层放进去,给老太太看看效果。 边上收拾板车的老爷子和林郁生听得这话,正想多问几句,就听见远处官道上有十五六个村民,朝他们大声喊着什么。 老爷子眼神一凛,迅速朝村里其他人大声道,“有人来,一队二队三队做好准备!” 其余各家应声而来,动作迅速且丝毫没有慌乱,战斗力较弱的老人小孩全都快速撤到最里面。 一队、二队手持武器迎出去。 老爷子并几位战斗力最强的汉子走在前头,林郁盛、林郁强两人混在二队后,在山林里补充了足够多的箭矢,能放心用一路。 林泽那股开心劲被硬生生打断,无奈地将手里东西先收到板车下。以往万一,先准备两个爆炸瓶。 “诸位有何贵干?”老爷子手里没拿兵器,而是给了旁边的林郁生,朝对方客气拱手道。 眼前的一行人有男有女,岁数有大有小。但胳膊腿都灵活着,否则也不能走那么快。 见老爷子这边人多势众,且看着就非常不好惹,前面带头的老汉连忙示意其他人先停下。 “这位老哥,咱们是前头葛家庄的,过来并不是要闹事,只为寻找村里两个不见的娃。”老汉下巴有个黑痣,身材矮小精瘦,眼睛相当有神。 林老爷子神情凝重起来,他们可没有见到什么小孩。 对方不知是专门找的借口要为难他们,还是真的有这回事。 “老哥,我们未曾见过外人经过此处,或是往别的地儿去的。”林老爷子认真道。 黑痣老汉眉心紧皱,小孩丢失,要越快找到越好。 根据他们的线索,贼人确实是经过这条路。 “我们哪晓得你说的是真是假?咱们追过来就你们一伙人!”老汉后头就有个年轻汉子激动地吼道。 其余人神情也激动起来,他们都是那两个儿童的亲属,或是关系极好的邻居。 葛家庄大半人都姓葛,且往上数三代全是沾亲带故。 村里丢了娃娃,傍晚发现人不见后,当即全村分散四处寻。 他们这队人一路上根据问到的线索,确定是有人用不知什么法子,骗走了一男一女两个八岁的娃。 林郁生见对方要打的意思,马上高声反击道,“你们故意挑事?咱们都是路过的,连你们村都没挨着,摁着头让我们认了这盆子屎?”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不过是对方先出言把锅甩给他们。 林泽听得这情形不对,等会儿,别因为大家脑子一热,就打起来,那真是亏大了。 “各位叔叔婶婶,大家都别急,咱们有误会就解决。若是动手,谁都捞不着好。”林泽三步做俩,赶紧走向前面,挨着老爷子站一块。 “这位大叔说我们这边偷偷藏了小孩,但真的冤枉。要不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你们那边出两个人来搜一搜,瞧一瞧。 但得在我们这边人的陪同下,否则我们不放心。毕竟你们一张嘴就要翻别人的家底,换做是你们,能让我们进家翻看吗?”林泽声音沉稳平和,不带什么情绪。 都是从双方的角度出发分析问题,再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 林泽自觉做到了互留余地,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若真是打起来,林家村可没有怂的。 第117章 老汉深深看了林泽一眼,回头便同带来的人低声商量着什么,看样子是接受了林泽这个提议。 林家村这头,老爷子马上朝大伙小声道,“泽哥儿这法子若是可行,咱们这边郁强、郁文你俩陪着,小心应对。” “是。”被点名的两人很快应道。 “老哥,这位小哥的法子我们觉得甚好。咱们适才救人心切,还望理解。我们让两个娃娃的亲娘过去。”黑痣老汉朝林泽这边点头道,语气带着客气。 林泽一番退让并敞亮的态度,让他们也有了些怀疑,小孩可能真不在这里。 若是莽撞得罪眼前这一伙人,他们村就算是本地的,也捞不着好。 老爷子回头,示意大伙让出路。 “请,我家两位侄子陪着。” 林郁强、林郁文两人当着对方的面,将大刀交给身边的人,亲自领着对方两个妇人进营地里找。 在他们忙活之时,林泽觉得这也是个打听消息的好机会。 这些全是本地的,趁着他们还有点点心虚,有些拒绝的话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林泽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葛大爷,你们庄子离这儿多远啊?我们从外石村那边来,要去二仙村。” 黑痣老汉没想到林泽这么自来熟,大爷都喊上了。 虽然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没拒绝回应林泽的话。 “约莫还有二十里地。”老汉顿了顿,有些狐疑,“你们口音不像外石村的。” 二十里地,以他们目前的前进速度,得三个多小时。那明天上午就能到二仙村,林泽快速算一下。 等弄清楚这个林泽很关心的事,才笑着回对方,“我们从乌什县来,路过外石村。” 见林泽说得坦荡,老汉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咱们这天旱,你们去二仙村要打水吧?” “嗯,我们打听到二仙村的水很是神奇。”林泽又试探道。 这个葛家庄没参与卖水,不知道是水不够用,还是怎么的。 老汉神色略有变化,但毕竟岁数摆在那。也不可能因为林泽这句话,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藏不住事。 “还成。”老汉含糊道。 那边,两个妇人近乎崩溃地回来,丧气地朝黑痣老汉摇头。 后头的村民皆是焦急之色,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别的 怀疑目标了。 黑痣老汉定了定心神,勉强着朝老爷子拱拱手,“实在打扰,今儿是我们葛家庄做事不全。” “老哥坦荡,咱们不‘打’不相识,若后头见着可疑之人,定助你们一臂之力。”老爷子亦是客套道。 这个意外让他们再度提高警惕,不仅仅是手头家当要小心看着,连娃娃都得仔细。 等对方走远,老爷子回头朝大伙道,“晚上守夜的人都惊醒些,莫以为此地人少便没有事。家里娃娃看紧了,不要离开自个儿眼皮子。” 哪家没个娃?便是没有的也担忧。 真有人偷小孩,那其实年轻的小姑娘、小媳妇同样是很危险的。 人贩子拐卖的不就是这几类人吗? 一时间,人心有些浮动。 “阿奶,沐姐儿一直都很听话跟着,从不乱跑。来,瞧瞧,我做出来的过滤器。” 林泽拎着把一层层过滤材料放好的木筒,顺便将林沐从老太太过度紧张的叨念中,解救出来。 林沐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趁机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阿奶,你也瞧瞧啊。” 林泽见老爷子也往这瞥一眼,朝多福道,“多福,你把竹筒里的水慢慢从上面倒下来。” 林沐和老太太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注视着林泽手上的木筒底部。 多福根据林泽的要求,小心操作。虽然搞不懂大少爷的行为,但这些倒水工作很容易。 “真的变清水了!”林沐拉着老太太的衣袖,神情激动又自豪,这可是她的哥哥! 老太太眼角眉梢都带了些惊讶,喃喃道,“可真是奇了...” 弄板车的老爷子和林郁盛不由被吸引过来,亲眼瞧见多福手上的浑浊河水,经过林泽手上的木筒出来后,真就变得清澈起来。 “这里头就放了你适才找的东西?”老爷子小心接过那个木筒,只看见最上层是一颗颗石子。 林泽黑眸很亮,并不故作神秘,编的理由也挺像一回事,“阿爷,是的。我按顺序一层一层放。这法子还是此前去科考之时,有位同届无意间说,我听在心里。” 林郁盛已经不想深究林泽这话的真假,总感觉儿子背着他念了不少杂书。 周围的人家早就在林沐惊呼之时,注意到林泽这边的动静。 率先凑过来的是离得最近的三叔公和五叔公两家,大伙围在一块,都往老爷子手上的木筒看来看去。 “族长,这可真不得了。”林郁生啧啧称奇。 儿子林江拍着胸口,邀功道,“阿爹,这个我有份帮着泽哥一块做的。” “我也有份,我也帮着找柴火了!”林河也不甘被忽视,赶忙出声道。 林郁生在他们俩脑子上撇了撇,没来得及戳穿这两个臭小子。老爷子便道,“泽哥儿做的,东西不难弄。就是这个太小了,滤水不够快。” 第118章 “咱们可以用个木桶,把底下凿个洞出来。一层层铺上滤水的东西,若是没有棉花。 咱们多放两层细布吧,山贼那里弄来的各家应当都有。 只不过这个滤水的东西,滤得多。出来的水便没有那么清澈,须得更换里头的材料。”林泽仔细介绍道。 后头支耳朵听的人都表示想试试,若是这样滤一滤。自家人喝下来能减少生病,那点材料真不会觉得浪费。 “泽哥儿,我家要做,能给教教吗?” “我也是,泽哥儿...” 曹寡妇小声跟林池爹商量一番,两家觉得合着弄一个比较划算。 老爷子见状,抬手示意大伙先安静安静,“既然都想滤一滤,各家都弄就太费木桶了,咱们还得装水。这样吧,族里统一弄两个,大伙先滤一部分水,里头的材料各家一块凑。” “好!” “咱听族长安排。” 大伙更高兴了,这样大多数人都能先回去继续烙饼、揉面、收拾晚上睡觉的地方。等这边的过滤桶做好,再排队滤水。 老爷子安排几个手巧的汉子,让林泽指导他们对木桶进行改造。 “沐姐儿,你大哥真厉害。”三叔公家的大孙女林梅、小孙女林兰拉着林沐的手臂,小声羡慕道。 林沐唇角的笑都压不住,看了眼她大哥忙碌的背影,“念书会变聪明。” “我哥他不爱念书,我阿爹一喊他写字,就撒泼打滚。”林江妹妹林桃苦着脸出声道。 “我哥也是。”林河妹妹林梅撅着嘴,很是气恼。 林家村的小女娃烦恼着,另外一边,被人弄昏过去的两男两女,四个小娃正整齐地躺在一处,只见房间里还有两人正小声商议着什么...... 第57章 第 57 章 入二仙村 “嘭嘭嘭!” 天上还带着星子, 老爷子用木棒敲锅底。和守夜的两个汉子,早早将大伙喊醒。 白天太热,昨晚大家凑一起想法子。 实在是中暑的情况愈发严重,且水的消耗特别大。 唠了半晌, 一致决定早些出发。 趁太阳没出来前, 走多些, 中午最热的时辰便停下来歇息。 “阿嚏!” 林泽蜷缩在草席子上,晚上睡前热得要死。半夜开始变凉, 又冷得醒过来盖件衣服。 一天的温差太大,被敲锅声惊醒的族人,好些都在打喷嚏。 “咱们都赶紧穿上外衫,这时辰还有些凉意。”老爷子自个儿已经披上一件薄衫, 边走边喊还没起的人。 大伙一边收拾东西, 一边滤水烧开。另外最重要的就是伺候牲口吃饱喝足。 小半个时辰后,林家村一行人打着哈欠, 吸溜着鼻涕。 一边口干硬的馒头或是饼子, 一口热水混着下肚。 林泽一开始看着冒热气的本地水,又想着自己空间那些纯净水。 犹豫好久, 还是顶不住热水的诱惑。选择出发前解手时, 进空间吃面包, 喝过滤又烧开的河水。 身体实在太需要一口热水救救体温。 队伍里, 有一人在前头举着火把开路。 天上星星月亮陪着他们, 真是做到了披星戴月赶路。 头重脚轻的, 林泽觉得实在不对劲。半道休息时, 赶紧进空间找感冒药。 “大哥,好些娃、老人都出现风寒症状。”五叔公和林海看一圈,走到老爷子和另外两位叔公跟前, 神色黯然。 老爷子一边抽旱烟,闭了闭眼,“上回在乌什县和山寨弄到的药有用得上的吗?” “现在熬,还是再走走?”五叔公扫一眼挨靠板车坐着的大伙。 这才走一个时辰,日头刚窜出山尖。 若是停下来煎药,得费小半个时辰。到时候天热也难走。 林泽揉揉太阳穴,往一个藤筐那看了眼,“爷,昨儿不是留了大半框木炭?要不在板车上弄个炉子一边走一边煎药?咱们小心些看着,别弄撒就是。” “那弄两个炉子吧,另一个里头烧热水,放些姜和糖。”老爷子将旱烟袋收好,情绪依旧稳定。 大伙见他面色如常,心里也随之安定不少。 三叔公点头,“那便在我家那牛车上弄吧,牛走得稳当些。” “成,那我先去安排一二。”五叔公没多耽误时间,喊上孙子林海和闺女林葵一块。 自从上回打山贼时,林葵在村子里的名声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叔公原先心里对这个和离的闺女有诸多担忧和顾忌,如今是一切明朗了。 连自己手头那点医术也打算要林葵学一学,有这个手艺傍身。等日后重新议亲时,也能选个好些的人家。 “不晓得二仙村能不能治病。”林泽手里拿出一份手绘复制版地图,很难不发愁。 这逃难路上太不容易了,大家风餐露宿中,吃不好穿不好的,一个不留神就病倒。 昨天下午,已经有好几个小孩老人出现中暑症状,头晕、呼吸急促、体温偏高。 好在他懂一点常识,后面极力建议大伙别省着,往水里加点盐糖。没糖至少盐得放。 加上在外石村买到水,大家才听劝,及时补充水分。 第119章 不然又是想着沾沾嘴皮,润润嗓子就成。 老爷子端详一会那张地图,“应当有,那些人不都说二仙村的水能治病。想必有些门道 在。” 爷孙俩没再说话,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车队重新启程。 两个烧着碳的陶锅,被牢牢固定在牛车上,五叔公和三个身体无恙的妇人看着。 大概半小时,林泽就听到五叔公喊有风寒症状的人拿碗去领。 “泽哥儿,你也去喝点吧,我瞧你刚起那会子也打喷嚏。”老太太从自家马车箩筐里拿出一个碗给林泽。 喝过感冒灵颗粒加一颗伤风胶囊,林泽感觉还行。 可能是穿越后这个身体没有吃过现代的药物,效果比较明显。 “阿奶,我早上喝过不少热水后,没什么大碍。”林泽道,抬眼见田老汉和几个伺候牲口的老手围着一只骡子。 老太太拗不过这个极有想法的孙子,只得拉着林沐的手,去找几口热姜糖水喝。 林泽有点担心,因为他早上其实发现他家的马喝水很多,但草料却没怎么碰。 当时没在意,加上赶时间,就打算路上多注意观察。 “...像是吃错东西?或是肚子不舒服...”林泽走近时,就听见田老汉这句话。 “田伯,我家的马好像也是蔫蔫的。”林泽见他们都不说话,这才轻声道。 田老汉几人看向林泽家的马,额头的皱纹,又深了许多。 “泽哥儿,咱们这两头骡,还有你家的马,不晓得是不是喝那河水拉肚子,还是别的缘故。弄得吃进去的东西不怎么克化,今儿便吃不进草料,老是想喝水。”田老汉道出实情。 又是一个让人心烦的坏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得自己出力气多拉行李。 牲口病了,可不能再累着。 林老爷子知道事情后,半点没犹豫。马上安排人从这三辆板车上卸下一部分行李,用人力拉车。 “咱们以前就没有这三头骡子,大伙还不是照样赶路?喝过糖水,都加把劲走,多一身汗,风寒才容易好。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二仙村,早些到,骡子也能早点治病。”老爷子朝各家说的原话。 原先还有些丧气的,一听便着急了,催促大伙赶紧走。 给骡子看病时大事,牲口简直比自家的娃娃还重要。 就这样,大伙都怀揣着期盼,到二仙村给骡子、马治病。 撑着一口气,拉车的蹬脚指头使劲,推车的脚后跟,就差把鞋底压坏似的卖力。 在没人的路段,林泽不时拿出望远镜看,什么时候到二仙村。 路上的丘陵越来越多,看到某些村庄时,林泽也会想着要是有个人就好了,能问问路。 可惜,好像都是荒地荒村,没见人影。 林家村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前进,生病的骡子和马到后面干脆什么不用它们拉,只希望能撑住,到达目的地。 “泽哥儿,这是不是地图上的二仙村的岔路口?”林郁盛喘着粗气轻声道,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林泽前襟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流淌不停的汗珠划过眼角,咸咸的,让眼睛感到一阵刺痛。 要不是顾着道德红线,他马上脱衣服。像现代人那样,就穿一条短裤走。 林泽用袖子习惯性抹一把,用身体挡住太阳光才看地图,又抬眼往前头那三条同方向的岔路口看去,“是这里了,就不知该走那条,都是往一个地儿。” 其他人见他们停下来看路,纷纷把车把子放下。找个背阴的角度就地休息。 老爷子和三位叔公都没了精气神凑过来一起看地图,默认把这事交给父子俩。 只林郁生几人还能提起点力气,走过来听一耳朵。 “你站高些,仔细瞧瞧四周有没有人?那二仙村有些名气传出去,定然不时就有人来往。”林郁盛提议道。 林郁文咽了咽唾沫,眼神往林泽的方向看去,“盛大哥我来吧,泽哥儿身子弱,爬树也不容易。” 林泽听得有主动的,二话不说,这活就转手了。 林郁文累大劲的身体强忍着不适也要榨出点精神来。 趁这个空档,林泽一骨碌在板车阴凉的一面盘腿坐下,闭眼进空间。 猛灌半瓶功能饮料,又开一瓶矿泉水,直到肚子有饱胀感才出来。 “盛大哥、泽哥儿,那条路有两个人推着独轮车走出来!”林郁文小心爬下来,迫不及待将好消息告诉他们。 各家都注意着林郁文的动静,这话一出都不用老爷子喊的,拍拍屁股的尘土,就起身拉车。 等走近了,林泽他们才发现,原来那两人板车上推着是个小孩。看样子是病了,去二仙村求医。 大伙好不容易见着二仙村来的,老爷子便想打听一二。 “阿爷,咱们一堆人怕是不方便,就我和我奶去吧。嗯...再带个小娃,沐姐儿。”林泽提议道。 他们三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对方应该没有那么抗拒。否则几个壮汉去拦人问路,容易让人不安心。 “泽哥儿说得挺在理,那咱们三去吧。”老太太没犹豫,拉着林沐一块走。 第120章 林沐头一次干这事,还挺兴奋紧张,“大哥,我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什么都不用说。”林泽小声笑道。 很快相对而走的两队人,越走越近。 老太太往对方那边拐过去,没等他们说话,便用乡下人常说的开场白,招呼道,“妹子,我和两孩儿想去二仙村寻医,不晓得这路走得对不对?” 那年轻汉子和妇人也同样早发现林泽一村人在这条路走,后又见他们三人单独靠近过来,心里很不乐意跟他们说什么。 “我们不晓得...” 男人抬眼看了一下林泽三人,又飞快低头下去,就要拉起车把继续走。 妇人用身子护着车板上精神不太好的孩子,侧面看去,很是紧张。 林沐圆溜溜的眼珠,与板车上那看起来有七八岁的小孩对视上,两人不知晓怎的,就嘻嘻笑起来。 “阿奶,小妹妹喜欢和我玩。”林沐扭头朝老太太高兴道。 这对小夫妻动作便停顿了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惊喜。 一直病怏怏的小闺女,真的从薄毯里伸出小手,朝旁边那位大一点的小姑娘挥动。 林泽见事情有转机,连忙道,“叔婶,我妹妹好动,不是有意闹人的。” 妇人在闺女瘦弱的脸蛋上拂过,汉子眼角瞥过林沐,语气不冷不热,“顺着这条路走,二仙村约莫还有三里地。” “多谢了,我们寻了好久,总算找着地儿。这是一点心意,咱们大老远能碰上,是有缘的。”林泽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烙饼递给对方。 汉子眼睛看见烙饼时,都舍不得挪开,“你、你们客气了,就是一句话。” 到底是忍住,没接。这好东西得来的也太简单了,让他不放心。 “小哥,你安心,我们就是想问问二仙村是个什么情况?咱们人生地不熟,怕不懂规矩,惹上事。另外家里的牲口也病倒了,才急着去二仙村。”老太太温声道。 她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真诚朴实。 汉子和妇人对视一眼,握着车把的手松开了些,“大娘,我们也是别处来的。二仙村确实有治病的,你们进村一问便知。” 林泽见他态度有变化,悄声把烙饼传给老太太,由她给出去。 “村里可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规矩吗?”老太太明白,很自然地就把杂面饼放到板车小姑娘的手边。 汉子这次回答干脆许多,他眼睛往二仙村方向看一眼,“进村有人把手,除了娃儿,每人进村都得交一文钱。里头能打水、吃饭、住店都有。你 们去了,若是寻常的病症,都能治好。” 林泽心里一惊,这竟然是个村。你听听哪个村能治病、吃饭、住店啊?跟城镇都不差了。 “叔,二仙村的井水真能治病吗?”林泽还是对这个事感到奇特。 汉子的目光在自家闺女身上停留片刻,“得在二仙庙请开过光,化符水才成。” 天太热,两口子都急着回家,林泽三人不好多耽误,知道二仙村很多行商、甚至附近好些村民走迁到二仙村讨生活。 那里俨然因为在干旱中能供应得起水资源,而以一种极为特别的方式,成为附近方圆几十里地唯一的绿洲。 回到队伍,林泽和老太太将大致情况告知老爷子。 “进村得一人一文?”三叔公脸色有点差,这也太能刮油水了。 老爷子也有点犹豫,“咱们除了娃儿,林林总总得有百来人得交钱。但若是一部分不进去,里头或是外头有个不对劲,咱们怕来不及赶到。” 林泽觉得这个安全问题值得重视,这个村有是围起来的,不交钱就不给进。要是有一部分不进去,势必要安排相应的战斗力守着。战力分散,有时候更危险。 “那、那跟大伙说明这事,要进就一块去,别为了省个一文钱,到时候出事,肠子都悔青。”五叔公这话是赞成老爷子的想法。 “咱们看一下牲口治病要多久,还有谁的风寒没好转的,都可以去瞧瞧。”老爷子安排道。 大伙一听,才一文钱,那必须全村一块待着啊。你说那么贵的水,说买就买了,哪能差这一文钱的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大家将武器都做了掩藏。 三里路走得很快,途中,就发现这二仙村的热闹了。还没到村口,就看见附近几个方向来了不少人和车队。 二仙村用高高的土砖和木栅栏围起,这村里罕见地背面有起伏的山岭。 这可能就是它在干旱得庄稼种不活的气候中,水资源仍比其他地方丰厚的缘故吧。 村口留出进出的地方很宽,足够两架马车并行。 林泽他们进村时,仿照前面的一支商队,先到门旁的木桌交钱。 “你们这都是进村的?”坐在木凳上的中年男人抬眼往林家村一行人望去,眼底有些奇异,这看样子全村都从外地来的。 二仙村很少看到这种情况,大都是商队和附近零散的村民来。 老爷子点头确定。 “阿亮,你去数数除了娃牙子有多少人。”中年男人没多问,手上就开始点木牌。 林泽观察那木牌小小的,上面用一个比较特殊的青紫色墨水画的标记。这应该就是村里特有的防伪符号吧。 第121章 叫阿亮的年轻男子挨个点人头,他像是懂些算数的,一百多的数字他都能较快地统计出来。 “一百二十一。”阿亮低头道。 中年男人把目光重新投向老爷子,“你们挨个给,还是一块给?得另外每人多压一文钱在这,等离开我们村用木牌换回来。” 老爷子拱手,“我们一起给。” 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两串钱给对方。 中年男人数清楚铜钱数,也没有过多为难的话,只简单解释一句,“拿好木牌,弄丢村里的东西可不卖给你们。” 老爷子轻声道谢,抬手招呼大伙一起进村。 林泽看得简直惊呼好家伙,这属于是独立王国一样了。 靠着独特的水资源优势,自己收税,吸引周围的人才,开设各种店铺,赚行商或是其他人的钱。 就是不知道这手笔,是出于哪个人才的手?不然小小的村子,哪能稳稳当当搞到这种规模。 第58章 第 58 章 偶遇熟人 进到二仙村, 大伙真是开眼了。 这里很像一个热热闹闹的城镇,就是房子新砌得有些潦草,但里头卖的东西很丰富。 不少商贩干脆将货品运到此处出手,林泽便瞧见摊位前有卖干货、茶油酱醋布匹的, 琳琅满目。 “都小心些, 咱们先看病。”老爷子回头叮嘱一声, 后面各家都往下传话。 林来娣一脸黄泥,头上布巾将大半个脑袋都裹住。 这是进村前, 族长和叔公喊小媳妇和小姑娘们做的,出门在外,她们可得警醒些。 “池哥,咱们上回把针线弄不见了, 若是这儿的便宜, 咱们...”林来娣挨着林池小声道,往一家杂货铺看了眼。 林池手头没银子, 这事他如今说了不算数, “等找机会问问爹。” 林来娣点头,她知晓公公虽然节俭, 但并不是一点不通情理的人。 针头线脑如今路上用的时候不少, 老是借隔壁曹婶家也不是一回事。 林郁生问路回来, “族长, 往那条街, 便有两家能看病的。” 老爷子示意他在前头带路, 二仙村肉眼可见的繁荣。 原有的房子好些都改建成商铺或是酒楼, 不晓得他们本村的人往哪里安排了。 “阿爷,人还不少。”林泽看两家泥砖砌墙,树皮盖屋顶的简陋版医馆门口, 已经有好些人在。 听口音,大部分都像是外地的客商之流。 老爷子指挥大伙先到一旁空地,等各家汉子集中过来,便安排道,“咱们留一部分人在这里给牲口看病,另一部分人去二仙庙瞧瞧怎么买水。” “风寒没好的,我劝大伙别省这些银钱。这一路,都不太平。若是身子病了,有个什么意外,小命都难保。”五叔公好言好语提醒众人。 他懂的就那点皮毛,村里人有个什么麻烦点的症状,找他也没用。 别等风寒病症严重,到时候在赶路,又喊他去瞧,治不好也为难。 因此趁此地有医馆,他力劝,有病的赶紧治。 各家便交头接耳,商量着自家怎么分人,打水和看病都是要紧事。 老爷子这边已经在安排人手,看病这边妇人多些,打水那边得让汉子们拉着一辆板车去。 “这里的水价贵,咱们就按大伙大致要买的数,准备五个木桶去。”老爷子同三位叔公道。 八叔公看着那几个木桶,感慨道,“真是花钱如流水,老汉一把岁数了,都没像这些时日一般花银子。” “大哥,咱们这边就去医馆等了。”五叔公走过来,喊老爷子道。 “老三,盛哥儿你们早去早回。”老爷子朝林泽一行人叮嘱道。 老爷子和五叔公在这边看治病的事,足以见得大家对牲口的重视程度。 有部分人将自家的半大小子带上,说是瞧瞧那庙灵不灵,抱着不贵就试着请一道护身符给家里小子想法。 林泽默默点头,老太太让他跟着一块去打水。偷摸给他塞了二十文钱,应该也有类似的打算。 二仙庙的路很好找,最大、最宽、最多人走的准没错。二仙庙就坐落在村北面最高的地方,一抬眼就能看见。 路上,两边都是低矮的绿植,甚至能看见几块种着蔬菜的地。 与外头干枯的大地截然不同,可见此地的水汽确实充足。 往庙门处走,是一大段向上的斜坡路。林泽他们顺着人群走了约莫十五分钟,便来到大殿外的平地上。 “天,那边是二仙村的水井吗?好大!”林江踮起脚,惊呼道。 林泽抬眼望过去,真是又被震惊了一回。 在二仙庙侧边的空地上,隔着一处大半个人高的围墙。 以林泽的身高,已经可以清楚看见,里面来来往往的人,提着木桶在舀水。 这井四四方方的,完全不像他在白云村见过的那种深井。 而是长宽约莫一米多,像河面似的。打水时,顺着石阶走十几级,蹲在上头就能用木桶舀到。 除了这里人流多,二仙庙里也是香火鼎盛。 不大的庙里,正中间便是一男一女两个神像,眉目慈悲,低垂俯看跪拜在蒲草团上的世人。 第122章 香火缭绕见,恍如云中真仙。 在二仙神像两侧,各有一男 一女两名仙童随侍,手执分别代表不同美好寓意的物品。 走出来,庙门右侧是两个道士装扮的男人,他们身前的厚实木桌上有一个功德箱。 拜完二仙的信徒从庙里出来,大都往功德箱里放点‘功德’,再领一支签,移步到另一边。 左侧是一位更加仙风道骨的大师正给人看相解挂。 就算林泽这种坚定的无神主义,都忍不住被这里的氛围所感染。 林郁生看向三叔公和林郁盛,“爹,咱们先打水?” “走,先去那边买水。”三叔公一挥手,朝在场的十几个汉子小子招呼道。 林泽一行人便到打水处,这里人不少,但二仙村安排的场地够大,人手也够多,并不需要排什么长队。 多福挨着林泽,眼珠子在边上数钱的人手上,不舍得挪开,“大少爷,他们这村真会赚银子。” 林泽朝他摇摇头,并不回答这话。这村能发展出这个规模,而不是像此前那个外石村一样,做简单的卖水生意。 林泽可以很肯定,并不是什么偶然的事。幕后推动这个发展起来的人,很聪明也敢干。 “三文一碗,一桶一百二十文。”一块木牌上写着这句话,林泽小声读出来。 “嘶!” 林家村人眼馋这口清澈的井水,看买到的人,痛痛快快站一边喝水,心里也想着自家的娃儿老人。 但这可怕的数字,令人望而却步。 “三叔、泽哥儿,这里还有没有那些便宜的河水?”田老汉大儿子穿过林泽身边的几人,凑近来面露为难道。 林泽如实道,“叔,我没瞧见。” “大伙多少都买点,得撑到下一个取水点。”三叔也肉疼,照这个价钱,一两银子就够买久桶水。 简直闻所未闻,又不是仙露。 林泽也安慰道,“这里的碗大不少,木桶也是,一桶水估摸相当于咱们一桶多的。” 再怎么说都无法掩盖天价水的事实,大伙在原地犹豫不决。 林泽和家底厚实些的几家先去买。 “二位,要多少水?”收银子的年轻人态度很是热情,与那些大酒楼的小二不相上下,充满职业素养。 并没有因为林泽几人穿着脏兮兮的,就看低人。 林泽看了看三叔公,见他没说话,便先开口道,“有劳,我买三桶。” “哎,三百六十文,一会您交了银子,咱们就安排人给您的木桶舀水过去。”年轻人唇角的弧度都没变,边说边指着他身后一桶桶刚提上来的水,只等林泽交钱,马上就有人搬来给他。 林泽从钱袋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在对方用戥子称重时,询问道,“大哥,咱们这有便宜些的水卖吗?” 旁边的三叔公听得这话,也抬起头看向年轻男子。 “咱们村没有别的水。”男子道,“客人,找您一百零五文。” 林泽接过一串钱并五文,那边很快就有人提三桶水来。 林家村人帮着把水倒进林泽家带来的四个木桶里,三桶半多一点,确实这个村用的木桶比较大点。 大伙见没有别的地儿买便宜水,只得死心,花这笔钱。要不是在山贼那弄了些银子,现下是真拿不出什么钱买水。 买完水,各个都蔫了不少。 “那符,你们还请不请?”三叔公转头问大伙,来之前有几家都说要买一道这灵验的符纸。 田老汉大儿子往自家小子身上瞧了眼,一咬牙,“问一问多少?百十文都花了,再不差一星半点的。” 这话又是说在大伙的心坎上,若真能治病,可不好省。 五叔公那看病的手艺,只能说不大令人安心。一路上谁晓得还有什么三灾八难的,最怕到时候有银子没地儿买。 林郁盛看了一下人员安排,他念孔孟之道,不信那等神佛之说,便主动道,“我带队在此地看守吧。” “我和陪着三叔公他们一块去。”林泽朝林郁盛低声道,又看了眼多福,见他有意,“多福跟也一起。” “成,就这样。把板车都停放到那边的角落吧,免得被人冲撞,水撒出来了。”三叔公细细道。 林泽随着大伙跟着人群进入庙里,虔诚跪在神像跟前,扎扎实实三叩首。 实际上,心里想的是,要能把手机拿出来拍个照,录个小视频就好了。别看这就是个村庙,却很精致。 林泽刷短视频时曾经了解道,神像开脸是个很高深的技术活。 雕刻时,能做出各个方面的比例都极为协调,五官带着慈悲、不可冒犯的感觉是很难的。 往往一块质地不错的玉,经过大师的雕刻,就能让它身价翻倍。 二仙庙的神像甚至两边的仙童,都有这种看着很舒服的感觉,就是大伙口中的有神性。 后面墙壁上还有精美的壁画,佛前用的长供桌,线条细腻,造型典雅,即便是不懂的人都能享受到艺术的美。 拜完后,到门口捐功德时,已经不似原来的心态。 “道长,咱们捐多少能请那边的仙师解签送福?”三叔公恭恭敬敬朝对方行礼。 第123章 后面的林家村众人跟着,有些磕磕绊绊地作揖。大伙都没干过这种事,生疏着呢。 功德箱前的道士摆着手势,对他们点点头,“十。” 大伙眉头都没皱一下,极为爽快地拿出十文钱放进去。 弄得对方都有些惊讶了,眼前这些个穿着破旧的庄稼汉,花银子这般大方。 挨个从道士手里拿过一支签,就到另一边排队等。 在他们前头,是几个穿着比较有派头的商人。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因为林泽听见中间那个胖肚子中年人对那倒是大喇喇道,“你这够不够准啊?” “您来此地做买卖,可是算财运?”椅子上灰色的长须老道轻轻一笑,并不回答中年人的话。 中年人哎哟一声,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嘿嘿坐到老道对面的凳子上,“大师,你要算得准,这块银子我另外添的。” 说完,林泽就看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看着有点分量的银角子。 “嗯,你远道而来,二仙定给你施福。”老道仍旧是没有什么波动,好似并不愿显露什么本事。 倒是在不远处围观的几个本地人急赤白脸,“陈大师,给他们算算,好让这些外乡人知晓咱们这仙人的厉害!” 林泽一听这话,就来兴趣了,意思是这个道士真有点什么看家的本事。 中年人给身后的人一个眼神暗示,那个壮汉便将一布袋放在老道手边,“大师,我家老爷很有诚心,还望成全。” “我且算算你的生辰八字。”老道抚了抚胡须,看一圈周围,好似在大伙的强烈要求下,终于勉强答应下来。 中年人乐呵了,就把手放上去。 老道却说,“我这不用看手相。” 老道拿出两张纸,让他选。 中年人有些茫然,第一次很谨慎地选出一张。 林泽倾身往前看,上头有些字,好像是甲乙丙丁…一共十个,分别写在两张纸上。 老道把那张纸放一边,又拿出三张纸,上面是十二地支的字。 中年人这回眼神闪了闪,在三张纸上看来看去,点了中间那张。 老道依旧没反应,放一边。 林泽一开始也搞不懂这怎么算得出?就算缩短一定的范围,但不同年月之间的组合,是按指数倍来算的。 最后,是五张纸,写的是代表一个月中某一天的繁体数字。 老道问完后,掐指开始闭眼,好似做法一般。 过了半晌,突然睁开眼,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在一张纸上写下什么,用截然不同的口吻对眼前的中年人说道,“你的生辰八字。” 中年人低头一看,瞬间惊得站起身,额头很快冒出细汗。 “大师…不,仙师,这、这太…” 不仅是中年人,连着三叔公他们都纷纷惊呼出声。 而林泽默默缩回刚才看热闹往前迈出去的脚,无语,这算命的活,他好像也能干。 甚至怀疑这不是个托吧。 再看那身家颇丰的中年人,此时已经激动得又拿出一个荷包塞大师手里,务必求他解解签。 大师在 黄纸上迅速写下两行字,又轻声对那男人说了一些话,就示意他离开。 至于桌上的钱袋,大师身边的小童已经在顺手收拾桌面时拿走。 “泽哥儿,你说咱们能不能让大仙算算?”三叔公两手握拳在身前,一个老头子愣是激动得像个小毛头。 林泽不好在人前说什么,只一把抓紧他手臂,沉声道,“三叔公,咱们只求符。” 林泽恨不得自己现场就摆摊赚这个钱,绝对不能让族人被割韭菜。 符纸就算了,万一真像白云村那种。带有不知名矿物质啥的,多少有点值。 其他人跟三叔公一个想法的,听得这话,还有些难以接受。这么厉害的大师,大伙很难不动心啊。 “泽哥儿…”大家没想到林泽来拜神捐功德,真就为了一张别人说能治病的符纸。 “那位都可是扔好几两才换来算这个的机会,你们有银子就扔吧。”林泽见他们不死心,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一提到几两这个事,被仙法迷幻住的脑子顿时清醒不少。是啊,那人额外拿出两回银子呢。 “那、大伙都听泽哥儿的,请符纸。仙师这般厉害,肯定很灵。”三叔公又起劲了。 …… “多谢仙师!” 三叔公带头,林家村一行人两手拿着新鲜出炉的符纸,跟摆神像时一样恭敬地朝这位老道致谢。 而在他们后头,经过先前那男人的事,好些打水的人都过来捐功德,排队找这位大师算命。 回去的时候,三叔公甚至忍不住跟林郁盛道,“盛哥儿,我就没见过这么灵的仙师。他就是让那人看几张纸就晓得人家的生辰八字呐。” “嗯呢。” “真的,盛叔!” “盛哥儿要是去,定要算算科考的事。” 大伙叽叽喳喳就讨论起来,一说命,那定然是要谈到林泽父子俩科考。 三叔公经由族人这一提醒,急得又是一拍巴掌,“泽哥儿,适才就该你算!哎哟,要不我带你俩回去?” 第124章 “三叔公,晚上回去我给你算,保管一样准。”林泽赶紧阻止小老头的行为,这一天天的,上当受骗还乐呵。 三叔公只当他俩在这种事上都是一根筋的,遗憾道,“你俩念书的,有时候不信这些,我就是…” “三叔,事在人为,泽哥儿不是说他也能算。”林郁盛比较认可林泽的话,他刚才在一边多少也晓得一些。 既然林泽敢说能算出来,那这里面就没有什么神啊仙啊的事。 三叔公没搭理,只认为是林泽唬人的。 见他们父子俩都不在意,三叔公只得继续回去。 林泽无奈一笑,扶着木桶帮忙推。 路过一处,突然听见有人喊,“清——珩——” 林泽还没反应过来,林郁盛便拍拍他手臂,不大太确定道,“是喊你的?” 林泽这才意识到,这年头还有个字号。 林泽,字清珩。 跟村里人一块赶路,好久没人喊他的字,简直记不起来的程度。 “好像,真是我认识的…”林泽顿时呆住,看着向他快步走来的人。竟然是原身在一次诗会上,认识的小老哥。 陆思太胖了,这半年吃得好,学堂也不用去,可以说胖若两人。林泽一时认不出来是哪个,只听声音很耳熟。 走到林泽跟前,喘得要背过去一样,但被肉遮住大半的小眼睛,还是透着浓浓的惊喜,“林…” “慢点慢点,缓口气。”林泽给他扶着手臂,管他哪个。同辈能喊名字的,那肯定有点交情在。 三叔公等人见状,心中一喜,这小哥听口音就是本地的。 林泽居然跟他认识,可不是瞌睡送枕头?方便他们了。 “咱们别挡道,往那边走。”林郁盛也是这个想法,和林泽将人半扶半提着走。 陆思终于把气顺下来,拉着林泽连声道,“当日还没来得及问你考得如何,我便病倒先和大哥他们回来了。你可有中榜?” 林泽点头,终于记起这小胖哥,不由感慨他还挺仗义。 当时大家都是临近县出发的考生,路上在驿站便遇到。陆思主动提出一起走,直说人多有个照应。 “哎呀,我就说你学问好,那些人哪能跟你比,就是吹牛厉害。”陆思哼哼道。 林泽打量他,已经不似从前备考时清瘦的身型,岁月真是把猪饲料… “你怎么在这?”林泽有点明知故问。 陆思一挑眉,哈哈笑,“我家在这啊,还想问你,怎的?” “我赶去外祖家备考举人。”林泽胡扯一通,又朝他介绍林家村其他人,“这些都是跟我一块走的,大家结个伴。” 三叔公他们很上道,对林泽的话表示点头认同。朝陆思投去目光,算是打招呼了。 陆思没多问,只又说道,“那你们今晚住这吗?我家有地儿,真的,恰好这些日子新建出来。就是有些简陋,不晓得你们住不住得惯。” “那真是多谢你啊,陆哥。咱们萍水相逢,你对我还这么照顾。小弟真是…午夜梦回,都感念陆哥恩情。”林泽拱手道。 这话客套成分居多,但也有几分真心在,小胖哥对人是没话说的。 陆思很开心,“我带你去我家。” “陆哥,我还有家人在医馆那边,可否先去接上他们,再做打算?”林泽没敢直接答应。 若是老爷子那边能搞定,今晚也能离开二仙村,这里太平得有点不真实。 陆思没异议,挨着林泽一边走一边说话。小胖哥的分享欲很强,还帮着林泽推车。 “阿四,这是你亲戚啊?”路上,便有本地的开店做买卖的人朝陆思喊道。 听着语气,还挺亲。林泽意识到陆思或者陆思家在二仙村有一定地位。 陆思抬头看过去,介绍道,“牛叔,这是我结交的好友。” “那可也是读书郎啊!跟阿四你一样有出息——”,牛叔看林泽的目光多了些温和。 陆思还想吹吹他这位厉害的好友,却让林泽制止了。 众人很快就到医馆前,约定好的集中地。 老爷子他们见人回来,都迎出来。 “打到水了吗?”老爷子问道。 三叔公点头,示意他看板车上的木桶,“都是装满的。” “您就是清珩的家人吗?我是陆思,我们在诗会上结识的。”陆思正正经经朝老爷子行了个晚辈礼。 老爷子这才注意到有个外人在后头,先是讶异地看了眼林泽,见他点头确认,余光扫到三叔公和余下几人不停给他使眼色。 按下心里的不解,朝对方温声道,“我是清珩阿爷,头回见面。没什么地方招待,或是等会去外头吃碗茶可好?” 陆思连忙摆手道,“林阿爷,我刚刚才和清珩说请你们去我家住。” “那可不成,阿思我们这人太多。还有牲口,这样吧,你晓得此地有什么比较实惠些的院子,租我们住一晚吗?”老爷子和蔼道。 林泽听他这话,已经知道牲口那好不了先,至少得明天再走。 第125章 陆思有些为难地看向林泽,他以为能请去家里做客呢。当初含恨落榜,沮丧了好久。 只有说起认识的好兄弟林泽有多厉害,才能挽回一点颜面。 说得多了,那些人就不爱听,可不相信有这种神童,弄得他都没好意思再说。如今可不是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林泽刚才已经从陆思口中得知,他爹是二仙村的里正。这可是个对他们来说极想见的人,好打听附近的情况。 甚至是走出干旱区的确切消息。 陆思爹能在这个地方搞这么大的摊子,可见心机手段缺一不可。跟他打听消息,肯定比在于三那里换来的还要详细可靠。 “阿爷,陆哥阿爹是此地的里正,咱们人多不方便去。等找到今晚过夜的地儿 ,咱们家得上门坐坐,陆哥在赶考时,对我照顾颇多,咱们既然来了二仙村,可不得上门谢过一番。”林泽提出这个折中的法子,最重要是见陆里正。 老爷子这下子是明白个透彻了,微笑着对陆思道,“那便如泽哥儿所言,可好?” 三叔公等人见事情成功办妥,不由会心一笑。 “好啊。我一会先到你们去找住的地方。清珩、林阿爷放心,我对村里很熟的。”陆思拍着胸脯道。 林泽见事情有着落,便拉过陆思到一边继续聊。 老爷子也是先带人去瞧瞧里头治病的骡马。 第59章 第 59 章 买水治病 “陆哥, 我去看看家里的牲口。”林泽见老爷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心里不免着急起来,家里那匹马可不是生什么大病了吧。 陆思没二话,只有些遗憾道, “那治病的大夫原先不是我们村的, 帮不了你们说话。” “陆哥别这么说, 现下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林泽拉他一把,从地上站起来。 手臂传来一阵撕扯的痛感, 林泽觉得这活他还是干不了,小胖哥差点没让他关节脱臼。 陆思是个很心细的,他发现林泽手臂动作的不自然,有些紧张之意, “清珩…我近来吃得多, 又没去学堂,身子重了些, 下回你别拉我了。” “啊, 没事,是我身子弱, 使不上劲。”林泽尴尬一笑。 医馆那边, 老爷子听大夫说完牲口晚上回去要注意什么, 便问道, “大夫, 咱们这牲口怎的就肠子不舒坦了呢?草料都是按时候喂, 没什么不同。” 在场的林家村人都符合, 表示确实如此。 “找你们所说,怕是前头的河水不干净,你们自个儿是烧过才喝的, 那牲口可没有。另外就是,咱们这天热得不寻常,你们那些牲口平时也没有这样拉车赶路的,一时半会适应不过来。”老大夫也只有个大致的解释。 老爷子见状,问不出什么具体的,只能安排对方的说法,先试着治一治。 三叔公向前一步,抱拳道,“那劳您多费心。” “今晚你们按照我的药方,兑水里给牲口喝下去,夜里瞧瞧有没有好转,明儿再来我这。”老大夫说完,便去给下一个看了。 “咱们先把牲口牵出来,阿思,咱们几人跟你一块去找地方住。”林老爷子往后面的陆思和林泽那看去。 陆思挥手回应,表示没问题。 三叔公、五叔公便麻利喊人,“咱们东西在外头,先去那边的树根下等。井水打回来了,口渴的先喝这个。” 原先在外石村买的水还剩不少,但是一没滤过,二没烧开。连皮糙肉厚的骡子马喝多都受不了,大伙可不敢喝生水。 “是呐是呐,我们二仙村的井水,我从小喝到大,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陆思是个爱和人说话的,见三叔公说的东西,他能搭腔,便迫不及待出言附和。 曹寡妇不知道陆思是谁,便小声问身边的林池爹。 林池爹偏头道,“听说是泽哥儿一块念书的好友。” 这话曹寡妇稍微一想,便觉得不大对。 林泽念书在他们柳头县,怎的和这个隔着老远的二仙村陆思能一块呢。 这事不怪林池爹说不明白,是林泽不想多费口舌,解释赶考途中和陆思有缘结伴同行,又在府城发生了点小事。 陆思仗义相助,两人才成为的朋友。 见曹寡妇有些疑惑,林池爹干脆道,“这小哥他爹是此处的里正。” 这话一出,曹寡妇就没有什么搁心里的困惑。 管他怎么相识的,在关键时候能帮上大伙,就是必须要结交的好人。 陆思带他们穿过街道,走到一户院门前,一边进门一边喊道,“九叔!有人来住房子啦——” 林泽在路上已经得知,这里是陆思九叔家,他那有几处新收拾弄出来的,专门给来往客商住的院子。 老爷子眼睛往院里看,没进去,只站外头等人出来。这院子有不少人在忙活,食客们说说笑笑,但他们村百来号人,这里肯定是住不下的。 不知这九叔有没有别的地方。 “阿四,来了来了。”没多久,院里就有个老者从屋里疾步出来,看样子,岁数跟八叔公上下。 九叔穿着一袭靛蓝色棉布衫,头发黑种带着灰,中等身材,有些驼背。 第126章 “哎,是您几位要住吗?”九叔先是在林泽一行人身上看过,停留在老爷子身上。 结合陆思的神情,猜出老爷子是这几人中的话事者。 老爷子拱手,目光也在大量对方,“不知有没有合适的院子,我们有百来人。” 林泽则是往这位九叔家悄悄打量,这院子好些地方看着都是新建的。应该是在赚到银子后,加盖了不少地方。 这个位置在村东边,与人流最多的二仙庙离得有些距离。但随着行商河附近村落的人陆续来二仙村,这里进出的人也不少。 因此林泽往院子看去时,那里几张桌子上都有人在吃饭。 两边的茅草树皮屋也相适应有客人住的。 “有的有的,我们最近在山脚边开了不少地。专门给人多的行商住,一个院子有三排房子。老哥哥是阿四带来的,老弟不怕跟你透个底。咱们村能有这么大院子的人不多,我们家是其中一个。”九叔含笑道。 陆思站一边,看见路上有个汉子挑着两担水进屋,熟络招呼道,“明哥,又挑水去?” “阿思,你爹找你呢。”明哥低头朝陆思说一句,走路的脚步没有停顿,转眼就进了院子。 九叔对这个不会来事的大儿子一直不大在意,只当着老爷子等客人的面,他一句招呼不打就径直走,觉得有些丢人。 陆思没想到他爹这时候找他,这边林泽的事还没安排明白,两头为难起来。 “陆哥,你先回去,我们安顿好,你再来呗。”林泽主动解围。 陆思忙点头,“九叔,林阿爷,清珩我得先回家,等晚些我再来找你们。” 这边,九叔见老爷子有心想租院子,说话更热络起来,“老大哥,要不我领大伙先去瞧瞧地方?” 老爷子正有此意,他们这拖家带口的,要找落脚地儿不容易。 特别是二仙村这种人员复杂的地方,安全是首要考虑的问题。 于是林泽一行七八人跟上陆思九叔往山脚处去,原先这一片是个田地。 如今缺水,全都被各家用几根木头加简单木条,钉成一间间小院或是草房。 当然也不全是这种看起来就便宜的房子,也有好些用泥砖砌成的。 这些‘民宿’之间,有不少吃饭的小院子,做的便是服务客人的买卖。 比如眼前这位九叔家就是这样,自家提供住宿吃饭,甚至别的代买、代打听等跑腿活。 林泽视线落在拐角一处,看着便与别的地方不同的房子。 它占地大,围墙起很高。有不少人背着东西在那进进出出,但大多是木材和泥土等物。 “九叔,那间是谁家的房子?好气派。”林泽好奇问道。 九叔顺着林泽的话看过来,眼里透着敬畏,语气也不似刚才说话的随和,而是郑重许多,“那是我们二仙村伏仙师住的地方。” 林泽不由与林老爷子对视一眼,皆看出这个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诶,你瞧,他们抬的箱子盖红布。”林郁强惊奇地伸出手指向一处,有四人抬箱子正往伏仙师住处去。 九叔霎时将目光落在林郁强手指上,眼神有些凌厉,好像对林郁强这个行为感到很不舒服。 老爷子站在九叔身旁,率先发现他的变化,转头低声呵斥道,“阿强,仙师大人的东西,别乱指。” “是我鲁莽了,莫怪莫怪。”林郁强马上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双手合十朝那房子鞠躬三下。 九叔神情略有好转,忍下一时的气愤,“往前走,拐两道弯就到了。” “九叔,咱们这真是仙家福地。我以前听陆哥说起过,他每回科考,都得到二仙处烧香跪拜。如此才能这么年轻便考上童生,可见灵验。”林泽为缓解气氛,挽回双方的关系。有些昧着良心一顿夸。 九叔跟陆思是没出三代的族亲,一辈子种地老农。家里虽然田地不少,但陆思却是全族第一个考上功名的人。 脸上不免露出点笑容,心里想到这事不免高兴,他们陆家也是有文气甚至是官运的。 “也是在年景不好这几年,才看出咱们村有仙人庇佑。”九叔本想含蓄客套一番,一想这些时日家里过上的好日子,便很难压住嘴角。 双方气氛再度融洽,林泽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往什么神啊仙啊上面扯,担心一个没注意,又踩九叔的雷区。 跟着九叔走了约莫十分钟,林泽见他在一处房屋前停下。 其实就用木柴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小院子,五间茅草房。两边都有草棚,一看就是方便客人安置牲口或是货物箱子的地方。 九叔将柴门推开,院里泥土坑坑洼洼,没有来得及理平整,“老大哥,这院子是我家前两日方才新建出来的,虽说简单些,但胜在地方够大。天热,随便找个地铺张席子都能睡,你们人多也能住得下。” 老爷子随着他将各处都看一圈,屋子里除了一铺木板钉的床,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另外有简易的灶房和茅房。 林泽看完一圈,就觉得九叔说的就一句话很对,确实够大。他们一百多人若是挤一挤,过一夜倒是没问题。 那现在就剩一个问题。 第127章 林泽和老爷子交换一个眼神,主动开口问道,“九叔,不知咱们住一宿需得多少银钱?” “你是阿思的朋友,听说比他还会念书。咱们今儿就当结个善缘,九叔收你们一晚上八十五文。”九叔看林泽时,目光含着欣赏。 主要是九叔听陆思说得多了,不免有种想攀附一二的心理。林泽年纪比陆思小,却已经高中秀才,那可是他们这些地方极少见的。 刚才有听林泽说,这老多人大半是陪他去府城准备科考的,那进一步就是举人老爷了啊。 老爷子飞速算这笔账,八十五一晚,全村人一块住。平摊下去每家五文钱,还是很实惠的。 林泽往他爷脸上瞟一眼,心里有数了,“那咱们今晚就住九叔这,若有什么麻烦,还请多多担待。” 九叔眯着眼睛笑,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念书的脑子好使,说话好听,在人前敢应声。瞧这一群人,主心骨约莫就是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吧。 像他家那个,莫说十几岁,就是二十、三十也学不成这样的。 老爷子自从见九叔对林泽说话特别耐心后,便一直不怎么开口,只管放心交给林泽去应酬。他心里自然是舒畅的,孙子长大,历练得愈发沉稳。 九叔收下林泽拿给他的一串钱,眼睛和手配合相当快速,没一会就把银钱点清。 对林泽这种给钱爽快的主,他是愈发热情。 “晚上阿四找你,我带他来。若有什么用九叔帮忙的,尽管出声。咱们二仙村这儿,夜里可热闹了。”九叔说到后面,脸上的表情像是暗示点什么,朝林泽挤挤眼。 林泽没看明白,只当他是客套话。 将人送走后,老爷子没好气地用脚底捻地面的干草。 “族长,怎的了?”林郁文挠挠头,事情不都办妥了吗?只能明日顺顺当当离开。 虽说在这银子花费不少,但他也是会算的。八十五文若是再镇上或是县城里,即便是最便宜的脚店也不止这个数。 老爷子沉着脸,没应他,只转头看向林泽叮嘱道,“这老东西不是走正道的,晚上见那陆思的爹,得小心。” “?”林泽真是一点没看出来,只觉得这个九叔太势利,还很迷信。 老爷子看了看四周,见眼下没人,对大伙低声道,“这村里有不正当的买卖,晚上谁都不许出去买东西。” 啊,这… 林泽终于理解九叔临走前说话的怪异在哪,怕不是点他,晚上村里有别的‘节目’。 许是觉得他这种读书人都爱风流啥啥的,见他一路上都是领头羊的角色。以为林泽手里有银子,还没人管得住那种。 其余人更是一脸无语,他们可不会去那种地方。 “那老家伙,还敢当着咱们的面带坏泽哥儿!”林郁强很生气,握着拳头恨不得去打人。 他是本分人,也知晓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花天酒地,败坏祖宗基业的事。 林泽是他们林家村的前程,可不能走弯路。 上回在乌什县,林泽往花楼那瞟一眼,林郁强都能心生警惕。这九叔大喇喇跟林泽说这些,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林郁文当差时,青楼没少去。但大都是应酬和抓捕犯人,加之老爷子和家里长辈耳提面命,没敢越过雷池一步。 对九叔这种心术不正的作派,很是鄙夷和愤怒,林郁文见过不少败家子都是沾女色开始的。 林泽见大家满脸愤懑,赶紧出声安抚道,“我绝不去那等地方,各位长辈放心,林泽只爱念书。” 老爷子已经不气了,只拍拍林泽的肩膀,“你爹当初给你起清珩这字,我还觉得他有些赌气。现下看来是极为好的。” 林泽从没听过他这个名字的由来,现在见老爷子提及,便生出些好奇来。 “族长,我听爹说,你和盛哥在泽哥儿出生时都定了名,后来泽哥儿用了你的‘泽’字。盛哥那字‘清’字,便没选上。”林郁文笑呵呵说道,这些往事大伙都听爱听,他见其他人不大晓得,主动说起。 老爷子回忆往事,也露出几分快意,“你爹可不死心,在给你开蒙后,便用他那清字给你取了‘清珩’一字。” 林泽了然地点点头,原来还有故事在。不过这名字很有林郁盛的风格,清雅、富有书卷气。 “珩,坚毅者也。阿爷,我会牢记你和爹对我的期盼的。”林泽郑重道,他可不爱搞男女关系。 林泽只有一个目标,科举上岸。 “好!” “不愧我是林家的麒麟儿!” 大伙激动得一拍巴掌,天色虽晚,但人心如火。 一行人回到医馆处,拖家带口,抬着因疲倦而变得沉重的脚步,来到今晚歇脚的院子。 田老汉先带人把牲口安顿下来,三位叔公指挥大伙该铺席子的铺席子,该做饭的做饭。 “大伙累些,咱们今日在这边备好后头几日的干粮。还有那些水,该滤的都赶紧滤,免得耽误后面的脚程。”老爷子边巡视各处忙活的,边安排道。 另一边,回到家,被他爹好一顿说教的陆思终于逮到机会,跟陆里正说了林泽的事。 第128章 “今日进村那一群拖家带口的?是你同年科考那位?”陆里正坐在自家太师椅上,正喝着茶水,没点头答应,也没说不行。 陆思没想到他爹已经知晓林泽,连忙点头道,“嗯呢。爹,你怎知清珩来的?” “他们那老长一队人,老老少少都有,我怎能不晓得。便是我没见着,门口那发放木牌的没长眼睛不成?”陆里正没好气道,自家儿子是个纯厚性子,这心眼实在不够用。 陆思凑过去,抱着他爹胳膊,快二十的人了,还黏黏糊糊的,“爹,我和清珩特别投缘。他想去府城科考,经过咱们这,顺道来拜访你,就请他来家里坐坐吧。” “阿思,你爹我如今在村里说话没那么好使,有些事怕是帮不上忙。罢了,既然他们想来,你便请吧。”陆里正叹声道。 陆思此前跟林泽说,陆里正想请他们来家里住,是没有跟他爹说好的。 如今见这事终于办成,没有在林泽跟前落了面子,心里正高兴,并没有注意到陆里正复杂的神情。 陆思站起身,一时竟不知是先跟嫂子们商量晚上招待人的菜色,还有先去通知林泽。 “好了好了。”陆里正出言道,“你那位同年好友若是想打听去府城的路,你爹我帮不上大忙,但能带他们找到合适的人,就不知他们有没有让别人心动的东西交换。” “爹...”陆思已经听出来这话的意思, “要带清珩他们去仙师那里吗?” 陆里正没说话,只安排人准备好招待的一应事务。 第60章 第 60 章 拜访里正 林家村这边, 全村老少又开始忙活起来。 “来娣,你可别去买什么针线。有要用的时候,跟咱们村自家人借一借便好。”曹寡妇一边给灶口添柴火,一边低声道。 她嗓子有些嘶哑, 今儿没喝多少水。 自打路上分了几口姜糖水, 后头便一直省着, 因为不晓得能不能找到林泽地图上说的二仙村。 一开始大伙都挺相信那地图的,后来到了外石村都没到二仙村。 族长便告知大伙, 那个于三给的地图存在问题,让大家都做好心理准备。 今儿在医馆,晓得外石村那打的水真不能直接喝,曹寡妇便更不敢随便用水。 二仙村的水实在太贵, 曹寡妇和儿子铁蛋思来想去, 只买了两个水囊的量。 还没等林来娣开口,旁边同村的婶子主动应和道, “来娣, 你曹婶子说得对。族长都不让随意出去,定然是对的。那针头线脑, 咱们村各家几乎都有, 你开口便是。” 林来娣哪还有什么买针头的想法, “两位婶子安心, 我们不是莽撞的, 族长发话, 定然是听进心里的。” 口渴得厉害, 天又热,灶房烧的火更是让烙饼的妇人们难熬。后头谁也不想说话,只安安静静干活。 外头的汉子们推一路的板车, 比妇人们累多了。现下直接盘腿坐地上,完全不管泥土脏得紧。 逃难呢,谁还管干不干净的事。歇口气,等会还要干活。 若往日这般凑一块,再累各家男人都会忍不住瞎扯吹吹牛,身体累,但精神要趁机放松放松。 今日也是安静地出奇,水这么贵,地图也不大准。 万一从二仙村继续走,得十天半月都到不了下一个标注的能打水的地方,那不得渴死? 如今只能等林泽从陆思那里打听消息,确定后面下一个有水买的地方要多远。大家再决定明日走前,要不要在二仙村多买些水。 林泽、老爷子和林郁盛站门口,和如约前来的陆思寒暄着。 九叔坚持陪同陆思一起来,这会子眼睛趁陆思跟老爷子说话时,偷摸往院子里探去。 林郁盛身子微微偏了些过去,虽说住进来,没什么瞒得了的。村里的妇人娃儿都在屋里忙活,院子外就一群光膀子的汉子,但他对九叔这种偷窥的行为很不喜欢。 “陆哥,既然伯父有邀,那我和爹便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一番。”林泽朝陆思拱手道。 陆思正好也赶时间,若像他爹说的,要林泽去一趟交易屋,那可得抓紧点了。 “九叔,那我们就回吧。”陆思转头对九叔道。 林泽想把三叔林郁生喊上,这人生地不熟,虽然是去陆思家,但总觉得不够安全感。 他爹是个远攻手,他自己近战能力也不太行,唯一有杀伤力的就是爆炸瓶。 但这玩意动静大,在这村里不能随便用。人多,灭不了口,容易被盯上。 那就得找个能打,近战能力强的。选来选去,他三叔林郁生最合适。 “阿爷,生叔跟我们走一趟?”林泽试探问一下,因为他把握不好这个尺度,上别人家们能不能这样做。 林老爷子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陆思对林郁生没什么印象,不知道林泽去他家怎么要带外人,“清珩,生叔是谁?” “陆哥,我亲叔,不是外人。他很想问问陆里正牲口治病的事,他家的骡子若治不好,怕得找陆里正帮帮忙,不晓得能不能跟我们一块去你家。”林泽早就想好借口。 第129章 刚才和老爷子正商量去陆思的人选,还没定好,陆思就到了。将爷三个的话题打断,现在不得不当面聊这个事。 陆思眼睛在林泽三人身上看去,犹豫片刻,还是相信林泽,“那你们一块来呗。” 老爷子点点头,“既然阿思说行,那我便喊他来。” 九叔支着耳朵听,等林郁生过来后,他又打量一番。 “多谢陆小兄弟。”林郁生很老练,他朝陆思和九叔都拱拱手。 加之他身材比较矮小,让九叔都没感觉到什么威胁性。心里反而猜测林郁生找陆里正,为了卖死掉的骡肉可能性居多。 五人一块走,陆思难得没有多说什么话。等到了九叔家的岔路口,他便跟四人打个招呼,自行回去。 林泽三人和陆思继续往他家走,路上经过村里两条最热闹的街道,正好和两拨人碰上。 十几个一群,走路脚步异常有节奏,身材孔武有力,眼神特别凶悍,腰间还别着佩刀。 林郁生瞪大眼睛,借着擦肩过去的机会,使劲看那些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他认出了那些佩刀的制式。 林郁生喉咙发干,艰难地咽了咽。 陆思家在村中间的地方,属于本地的一个大地主。宅子很是宽敞,但因人丁不够兴旺,显得有些冷清。 陆里正原先有三个儿子,陆思是小儿子。 但前头两个哥哥都意外过世,只留下一男一女两个血脉,如今由两个嫂子亲手带。 正因如此,发现陆思在念书上有天分时。陆里正举全家之力供应他科考,甚至两个嫂子都自觉帮着陆里正打理家业,只为让陆思能在科考路上走得更远些。 四人一进屋,便看见陆里正站门口迎接。 林郁盛忙疾步走过去,“郁盛见过陆大哥。” “贤弟便是清珩的父亲?真是年轻。老哥哥没能亲自去请,还望莫要见怪。”陆里正与林郁盛互相见礼。 “林泽见过陆伯父。” 林郁盛顺势介绍林郁生给陆里正,双方见完礼。 “爹,咱们先进屋坐?”陆思笑道,“林叔、清珩我大嫂二嫂准备了晚饭,你们一定要尝尝。” “对对,三位远道而来,赶紧来尝尝咱们二仙村的饭菜。”陆里正父子俩便拥着林泽三人进屋坐下。 林泽三人当然不会空手来,林郁盛将一坛酒轻置桌面,朝陆里正道,“陆大哥,这是老家那边带来的一点清酒。” 陆里正挺意外,这缺水的时候,一坛酒可比往日更金贵,林郁盛都舍得拿出来。 “维桢兄,这本是上回考秀才那场的试题,里头还有些我当时的解题思路,希望日后能助你一臂之力。”林泽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郑重递给陆思。 这玩意是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出来的一份相对合适的礼物。从家跑出来时,应该是收拾东西随手打包带上的。 陆里正顿时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盯着林泽手里拿薄薄的小册子。他在本地是大户,但要说读书上的资源,却是匮乏得很。 陆思止步于童生,很大原因也是他没办法提供给儿子更好的资源。 县城的私塾里,最好的先生便是一名老秀才。可他岁数大,精力不足。 在教授学生上,难免出现力不从心的情况。加上现在动荡得很,陆思的学问只能在家里自个儿摸索。 林泽这东西,真是送到陆里正父子俩的心坎上了。 陆思神情激动,忙起身走到林泽跟前,“清珩,你真要送这个给我?” 陆里正也有些紧张,这样贵重的东西,哪能这么随便送人。林泽要是拿出去卖,多的是科考的人愿意出重金子卖。 这不仅是真题,还 有林泽的解题思路。 陆里正曾经在县城最大的书铺里打听过,一个考中童生的人出的真题册子,当时书铺掌柜开口便是十五两一本。 他暗自咬牙,帮陆思买了。 如今林泽拿出来这份可是秀才试题的,且林泽的名次,听陆思说当时考得相当靠前。 当年他在书铺买的那人,在童生榜上排名还挺靠后,就能卖那么贵。 “那还有假的,你不晓得今日在村里喊我时,我有多惊讶。你和陆伯父还这样热情招待我们。清珩家里如今能拿得出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这本小册了。”林泽一脸诚心道。 他要是知晓这玩意值那么多钱,想必肯定会选择先抄一份出来。 陆里正看着陆思从林泽手里接过小册子,再看向林泽的目光,变得与之前客套的模样完全不同。 林泽见状,知道自己这步走对了。 陆里正可不像陆思那么好说话,若不想办法打破这种表面关系,林泽他们很难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陆里正又看向林郁盛,这位是林泽的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态度。万一林泽自作主张,这事便有些不圆满了。 “陆大哥,孩子们的心意,咱们做长辈的就不必多想什么了。”林郁盛给他倒一碗酒,笑了笑。 既然林泽的路数管用,那他便不用自己准备的后手了。 第130章 至于这份册子的珍贵性,在林郁盛眼里就是一般般。 他当年在林泽考秀才时,用自己的真题与其他人交换了不少份。加上买到的,更是藏量丰富。 陆里正见林泽父子俩大方,便不好端着什么架子,主动给林郁盛也倒酒。 “泽哥儿,我便随你父亲喊了。多吃些,你比这臭小子瘦太多,可得补补。”陆里正一边招呼林泽,一边同林郁盛互相磕碗碰杯。 另一旁的林郁生只当自己是陪席的,见主家动筷子,自己默默先喝两大碗汤。 “老大家的,去我屋里拿那瓶去年买的好酒来,我与林老弟喝个痛快。”陆里正当即又爽快喊道。 陆思连忙道,“爹,咱们不是今晚还有事?你别喝多了。” 林泽父子俩一听,便跟着劝陆里正,“老哥哥,咱们下回再喝。” 陆里正一时高兴,忘了这正事,连忙找补道,“是是是,我真是…老糊涂了。” “林叔,你们想问怎么去安庆府的事,我爹说还得去另一个地方与其他人打听才成。”陆思放下手里的筷子,说起正事时,他脸上并没有玩闹的样子,而是非常认真。 陆里正此时已经放弃之前勉为其难让林泽两人上门的想法,在陆思说完后,主动接过话,“阿思说得不错。我并不清楚这一路的情况,只大致晓得附近几个庄子都旱。” 林泽父子俩面露惊愕,陆里正是本地的里正啊。这附近都属于他势力范围,怎么就不知道呢? 二仙村做这么大的买卖,陆里正就算不是全盘说了算。至少行商往来这样频繁,消息来源肯定很多。 “陆老哥是不是有什么顾忌,我们真的不是有什么坏心,就想知晓这一路如何避开兵乱,能顺利到安庆府。”林郁盛保证道,这对陆里正来说是很容易的事。 要不是被于三摆了一道,给的地图并不准确。 林泽两人不会弄这一出,为了跟陆思拉近关系,已经是费了很大心思。 为的就是他们给了足够的诚意后,陆里正能真正用心帮忙。把知道的有关消息都如实告知,让林泽重新规划地图。 林郁盛父子俩并不相信,陆里正不得不说出实情。他先是出去一趟,叮嘱一番自家人,重新落座后,仰头喝下一碗酒水。 “老弟莫误会,我并不是有意不帮这个忙。只是老哥我如今早被人困在村里,什么都做不了。”陆里正嗓音低哑,难掩心中酸楚。 林泽大惊,“陆大伯…” “怎会如此?老哥你可是本地里正啊。”林郁盛也皱眉道。 只有林郁生,脑子里马上想起刚才见到的人,隐约有些联系。 陆里正将碗筷挪一边,“半年前村里二仙庙来了一位仙师,他带来的十几个道士很快就占着二仙庙和那口井,天旱那么缺水,大伙都得靠那口井活命。 我们的人打上去,但好些人像是被施了法术,变得浑浑噩噩。只有归顺仙师,才能求得符水解药,方才恢复正常。” “然后二仙村便只能听他的?”林郁盛顿觉不安,这人手段诡异。且雷厉风行,短短半年便将此地发展至此。 陆里正无奈地点头,“还能怎么办,我这个里正都只能低头不再理会村里的事。若不是我在族里声望不低,大伙都愿意听一听我的话,怕也难逃毒手。” “爹,可他好像愈发厉害了…”陆思不由再次担忧这个问题,要是对方完全掌控二仙村的人心,他爹可就没有那用处了。 陆里正苦笑道,“是啊,如今村里人人跟着他赚大钱,过上比之前更好的日子,我这个里正,还有多大的用处。” 林泽越听,心情越沉重。看来事情远超他们意料之外,这个伏仙师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我们…”林郁盛轻吐一口浊气,继续道,“陆老哥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再怎么被压制,陆里正也在这地头根深蒂固。到这时候都没想过举家跑路,定然有所依仗。 “村里自打来人多了,那人便定了个时辰。每日夜里在仙师的一间屋子里,请行脚商人们到此地互换消息,有时候他也会卖一些自己炼制的药物。 这个规矩在我们村有意传出去后,不少人往这里来打探外头的消息,加之我们村水最足,又干净,自然便引来更多的人。”陆里正道。 林郁盛摩挲着手指,想了好半晌方才问道,“那屋是随便能进的吗?” “自然,什么人都可能有自己的消息。”陆里正肯定道,见林郁盛有些意动,“老弟,你去的话,得小心些。那里鱼龙混杂,不见得都是真的。” 林郁盛知道,看来进了这二仙村就已经不太平。既然如此,那他们可不能当缩头乌龟。万一人家盯上他们,自己却对情况一无所知,才是真的危险。 “陆叔,至少我们去一趟,能有机会见识一下这个仙师的本事。”林泽道,他敢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伏仙师开这种场子,做的是四方来客的买卖。 若是口碑砸了,摊子就得塌半边角。 第131章 这里被他经营得像个桃花源似的,迷惑大批人来推动本村经济,交换情报消息。 肯定不愿意随随便便毁了它,那明面上的事,他不能直接动手脚。 林泽跟陆思有交情,肯定被对方知晓。 伏仙师盯上林泽一行人时迟早的事,只不过在村里这段时间,应该不会直接对他们动手。 出去后,林家村也有自己的底牌。就看他伏仙师能分多少人和手段对付他们。 一直没做声的林郁生想起九叔对侄子之前说的话,头一回开口道,“陆大哥,村里是不是有人干些见不得人的皮肉买卖?” 这话说得太直白,陆思这还没成亲的小子,胖圆脸一下子红透了。 “你们哪来的消息?”陆里正有些不自在,村里世风日下,他这个里正内心备受煎熬。 林郁生将九叔的话简单说了下。 “呵,好个没脸没皮的老不死,这样的事他恨不得到处宣扬。”陆里正冷哼道,对这个被伏仙师弄得走上歪道的堂弟,是恨铁不成钢。 陆思这才反应过来,“爹,那、我还介绍清珩去他那住,怎么办?要不赶紧到咱家吧?” “天都黑了,你让泽哥儿他们百来号人突然上咱家?“陆里正瞪眼道。 “那老东西应当就是想挣个中间钱。晚上小心些,留人守夜。妇人娃儿都看着点,若有消息,早些离开才是好。” 陆里正道。 林泽莫名想起葛家庄那两个失踪的孩子。 “这样吧,你们三人好好商量一番,若是去我便让人带路。”陆里正看了眼林泽三人,对陆思招手,“咱们 先出去走走。” 饭菜已经没人想吃,林郁盛默认陆里正的安排。 等他们出去后,林郁盛便起身,走到一处。 林泽、林郁生紧跟过去。 “盛哥,我有事要跟你们说一下。”林郁生再也憋不住,趁没人在,马上就要说出来。 林郁盛抬眼看他,没想到林郁生还有事,“好,你先说。” “适才我们来陆家时,我瞧见有十几个当兵的。他们虽然穿着普通人的衣裳,但是一眼便瞧出走路姿势和腰上的佩刀不对。”林郁生咬牙道。 这里竟然还牵扯到军营的人?隔壁灾情轻点的地方都陷入战乱,如今这些人又出现在二仙村。 林泽只觉他们陷的泥潭越来越不知道深浅了。 “会不会也是来打探消息的?”林泽猜测道。 林郁盛一手撑着木柱子,低头沉思。 “既然入局,主动出击便是最好的防守。”林泽道。 林郁盛两人同时看向他,“如何主动出击。” “咱们去探听消息。另外回去和我爷商定计策,若是有异变,咱们就用爆炸瓶来个声东击西。让二仙村乱起来,然后便有突破口趁乱出去。”林泽压着声音道。 林郁盛眼前突然清明起来,是啊。不去打听,依旧是有危险的,甚至后面的路都没有信心能走下去。 “好,咱们一会再问陆里正弄清楚二仙村的地形,好回去安排战术。”林郁盛决定道。 林郁生见父子俩已有计策,心下莫名安定许多。就像在山里那次,二仙村定然没问题。 第61章 第 61 章 仙师密屋 约莫一个小时后,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林泽起身去开门。 陆里正父子俩重新进来,大家再次落座。 陆里正暗暗打量林泽三人的神情,心里略有猜疑。 陆里正没有兜圈子, 时间也不允许, 直接问道, “林老弟,你是要去还是...” “陆老哥, 小弟想请教一事。”林郁盛没有回答,而是弄明白某些情况,才好谋划后面的事。 陆里正对刚才林泽父子俩送的东西,而自己没有拿出相应回礼的事, 过意不去。 “林老弟不必有顾虑, 老哥能帮的一定尽力。”陆里正承诺道。 林郁盛又不是什么天真未涉世的毛头小子,这话听听就得了, 自然不能放心上。 但他所求之事, 并不会对陆里正有什么损害,因此还是有相当把握的。 “小弟想请问, 咱们除了村里门口的出路, 旁的还有吗?”林郁盛道。 林泽一边小口喝茶, 等着陆里正的回答。 这对他们后面要准备什么样的应对之策, 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 游击战术, 精髓在于打枪换一个地方。但是大后方还有一群老人小孩, 这些都是需要安顿好的重要部分。否则这个游击战就打不起来。 陆里正以为林郁盛是在想退路, 心里是理解的,若是被伏仙师盯上,大门肯定是出不去, 那可不得找小道吗? 同时暗暗有些失落,若林郁盛这一百来号人跟伏仙师那正面打起来,他这边便有机会趁乱行事。 “阿思,去拿纸笔来。”陆里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一些线索给林郁盛这边,全当还人情了。 当然,实际上。他担心现在对林郁盛这边人做小动作,被发现后。直接就会面临两方敌对当中,那陆里正真就陷入死局了。 在等陆思这段时间,林郁盛又问了一些去伏仙师的屋子需要注意的地方。 第132章 因为陆里正没有亲自去过,能说的全是靠二手消息得来的,不敢保证一定全真。 林泽只能感慨,乱世一来,什么妖魔鬼怪都现身了。 谁能想到这一片原来都是老老实实种地的,如今在旱灾和战乱的加持下,活生生变成一个小型贸易和信息交换中心。 这种畸形的发展肯定是走不远的,在世子和另一方的争斗出现胜利者后。 二仙村一带会迅速被接管,该种地的种地,谁都翻不起风浪。 陆思很快重新回来,将几张白纸和笔墨放在一旁的茶桌上。 陆里正示意林郁盛跟过来,他不大懂画图。但好歹陆思是个正经读书人,会一点画画的技法。 陆思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对附近的情况也很了解。一边听他爹说,一边补充。 陆里正依据自己目前掌握的村子情况,并结合附近山势地形,给林郁盛说了几条可行的路子。 “大致便是这三处,他们如今紧着挣银子的买卖,这些地方没有什么安排人手看顾的。”陆里正指着后山两个地方,还有二仙庙方向的一条线。 林郁盛又细问了一些村里的房屋安排,以及地形细节。 时间约莫到了晚上八点半,陆里正便提醒道,“林老弟,若是去仙师的地方,现下已经开始了一会。也是人员进出最多的时候,你们进去正好。” 林泽三人交换一个眼神,既然后手退路有选择,那去打听消息这个事确实可以干。 “那还请陆老哥找人帮忙带个路。”林郁盛拱手道。 陆里正见他们已有决定,原先以为林泽等人会直接放弃今晚去交易屋。 没想到林郁盛今晚还是打算去,那陆里正之前准备放弃的某些想法,便忍不住再度冒出来。 陆里正叮嘱陆思几句,几人在屋里等了没多久,便有一个年轻人来到陆家后门。 陆里正只朝那人低声嘱咐一句,“去一趟仙师屋。” “是。”年轻人点头,目光在林泽三人身上略过。 年轻人衣着简单,模样淳厚老实,走在人堆里好不显眼。但能在这种事上给陆里正跑腿,肯定有点特别的本事。 林泽跟着他一路走,并没有故意绕路,甚至很自然地穿过村里其中一条最多人的街道。 直到一座宅院前,年轻人便停下脚步,朝林泽三人微微点头。 “多谢。”林郁盛客气道。 年轻人没多说,径直离开了。 林郁盛呼出一口气,慢慢敲门。 “吱呀!”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有个护卫似的人探出头来问道,“何事?” “喝茶聊天的。”林郁盛按照陆里正的话说道。 对方点点头,让出位置。 林泽一踏进大门,便迫不及待打量这个真正的情报交流中心。 高高的院墙下,是好些桌椅石凳。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或站或坐,低声交谈。 廊间的一整排的灯笼,将院子照得亮亮的。 再看屋里,门窗都开着,能清楚看见里头也是类似的布局,里里外外约莫有百来号人。 屋里的光线更好,林泽遗憾没看到那位传说中的伏仙师。 “你们买消息,还是卖消息?”很快就有两人主动找林郁盛搭话。 林泽三人马上进入状态,认真应对。 林郁盛转头道,“我们换消息,乌什县那边的。” 对方一听,便摆摆手,“这个没有能换的。” 两人当即就要离开,林郁盛赶忙补充一句,“你有去安庆府的路线,我们买。” “从这儿去安庆府?你们要走什么样的路?”两人止住脚步,作出请的手势。 一行人往墙角没人的一处角落走去。 林泽没想到这就有消息了。 “能避开打仗的地方。”林郁盛道。 对方沉吟片刻,“有是有,绕道平州府的。” 平洲府。 林泽眉头微皱,这也太远了。 他们手头的银钱和粮食都是有限的,绕路这么远,不比通过战乱地安全多少。 况且现在时局动荡,平州府只是暂时没有波及。万一等他们经过时,战事就爆发。贸然绕路,不是明智之举。 “不知这条线你们要多少银子?”林郁盛 显然跟林泽想的一样,但多弄点消息,是不会有坏处的。 男人伸出六根手指头,“六十两。” 林泽差点倒吸一口凉气,这真是让他们难以承受的天价。 简直麻了。 三文钱一碗的水已经够离谱,现在还有一条消息六十两的震撼。 男人见林郁盛脸色难看,便多说两句,“咱们也是费了很大劲才走通这条道,你们出六十两,已经很便宜。” “容我们再考虑考虑,若有决定再找二位。”林郁盛抱拳道。 两人见买卖没做成,有些无语。一甩袖子,毫不犹豫就走开了。 林郁生瞧了瞧四周,语气有些急,“看来这儿的消息价钱都不低,他们走商的不缺这个银子,但咱们一时并不容易凑出来。” “生叔,即是如此,咱们卖乌什县那边的消息得加倍收费。我瞧他们大都往那边去,就咱们从那来的。上回跟于三换,我是亏大了。”林泽一下子就转换清楚思路。 第133章 这种不怎么好走的路线都敢说已经是便宜,那他们的消息卖个一百两一点都不过分。 林郁盛赞赏道,马上看出林泽的意图,“泽哥儿说得不错,刚才咱们才稍微探听一两个人的开的价。等会咱们三人分开去打听,到时候瞧瞧多少人买咱们得地图。” 思路一下子打开,林郁生忍不住露出喜色。 是啊,都是来买卖消息的,他们也能顺手赚个银子呐。 说干就干,三人分开,各自加入赚钱行动。 林泽一连主动找了两个,都没有找到对他手头消息感兴趣的人。 忍不住对这里交易信息的方式感到无奈,要是他当东道主,先做好客人要售卖的消息类别。然后发放不同的标记物,让大家戴在身上。 这样谁想知道哪类消息,直接看对方身上的标识物就能找到。 不用像现在这么麻烦,见一个都要筛选一次。根本没法精准匹配,效率实在低。 这活要干好,能赚不少。直接收入门场地费,中间商捞个盆满钵满。 “小兄弟,听说你有这里到乌什县的消息?”一个壮汉走到林泽跟前,见他虽然身材修长,但脸上仍带着稚气,不免有些怀疑。 林泽起身看这人,感觉他的气质并不像外表一般粗狂,“嗯,我有。你要买吗?” 男人见林泽一点不怯场,心下暂时放弃离开的想法,而是选择继续谈下去,“我也有消息,你有要换的吗?没有我再看看你的值不值得买。” 对话说话时,目光紧紧盯着林泽,让他不由感到一股压迫力。 但上过考场又是穿来的,林泽应对时,并没有露怯,“若是交换的话,我想知道这里去安庆府避开战事的路线。” 男人听到这个要求,露出犹豫的神情。 林泽一看,这是有戏。于是主动透出自己消息的大致内容,“我知晓这里去乌什县的路上如何到达各村取水点,另外黄陵镇、乌什县有些变动的事也一并能说。” “我没有路线,但知晓哪处有战事。”男人显然对林泽的消息很感兴趣,同时又发现自己的消息跟林泽的不够对等,怕他不愿意换。 林泽低头沉思,这消息并不完全符合预期。但知道这一带哪里有战事,再结合目前手头那份地图,算是双重印证消息吧。 “你这个与我的不对等,我只能告诉你一部分消息。”林泽与男人对视上,等他回答。 男人厚唇微抿,“我出银子买,可成?” “多少?”林泽没有自己报价,而是让他自己斟酌。 这就看对方有多重视这个消息,当然他也可以多转几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合适的价钱买下来。 反正林泽不贱卖。 男人眸光有些凌厉,偏开一边,思忖过后,“一百两。” 林泽心里听完早就乐开花,竟然这么值钱。 但当着顾客的面,林泽肯定不能露底,而是佯装有些拿捏不准,“我去同家人商量商量?” “一百二十,你们找不到更高的价钱的。”男人伸出手臂,沉声道。 林泽确定这人很急着要这个消息,并且不缺银子。或者说这个消息的价值远远超出一百二十两。 但这些不关他的事,见好就收才是明智之举。林泽回道,“好。” 男人凑到林泽耳边飞快说着什么,林泽仔细记住他的话。 等林泽说了一部分后,两人挨着的手借着袖子的掩护,男人将一张银票塞给林泽。 林泽示意去旁边墙壁一下,男人明白他是要检查银票,便跟着一块去。 男人转过身去帮林泽放风似的,林泽背着众人,悄么检查银票。 六省通兑的一百两银票,林泽认真检查防伪标识。 这年头大钱庄有自己独特的防伪技术,这又是最大的一家钱庄,林泽自家就有一样的银票,因此很熟悉。 检查无误后,林泽小心收进怀里才拉拉对方的衣袖,只见两锭十两大小的银子便交到自己手上。 林泽再次低头检查,很好,没问题。 等林泽将剩下的部分告诉他,男人只淡淡警告一句,“若是去今晚找别人多方核对消息,你的存在假消息,知道什么后果吧?” 林泽心想,我就不怕你的有假吗? “咱们尽管都去核对消息,若是有问题,谁都走不出这个门。这交易屋不就是这点好吗?”林泽也不慌的,他说的都是真消息。 这位伏仙师弄的这个交易屋最成功的一点在于,能有办法来尽可能保证消息的真实性。 各方来人足够多的情况下,存在消息有重合的地方肯定很多,那就可以互相印证。 虽然花的钱不少,但大家敢来交易的,只要能买到真消息,银子都是其次。 战乱时期行商,吃的就是高风险下的高利润。 林泽两人完成交易,他脑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快一些。正想到石凳上坐下来歇歇,就听见屋里有响动。 然后就瞧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缓缓走到门口,在场的人很快被他吸引住视线。这里有些人是来过几回的,便小声提醒旁边的人。 第134章 “这是伏仙师。” “啊?” 在一声声惊讶中,伏仙师身穿青衣道袍,朝在场的人行了个道家的礼节。 “诸位,感谢捧场,今晚我这有件法器可找有缘人。”伏仙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漆木盒,他说话语气有一股距离感,让人不免生出些敬畏。 林泽此时已经和林郁盛两人汇合,大家都好奇那个法器是什么。 有部分早已经得到风声的人,眼神火热地看着那木盒子。 见众人的好奇心已经起来,伏仙师继续加把火,“此为吾于二仙法身前,做法掐算后,得到二仙许可,又开光过的手串法器。 诸位都知晓,如今世道,魑魅魍俩四处祸乱。 诸位行走奔波,不免有被近身危害的风险。此手串可破一应邪气污浊。” 林泽心里直接奔过一群马,这竟然真的是搞封建迷信的东西?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杀器,甚至伏仙师练出来丹药都行啊。 眼睛飞快扫一圈,林泽惊讶地发现。对这个感兴趣的人竟然还不少,看来是他低估了这个东西的诱惑力。 “伏大师,咱们要怎样才能请得法器?”在现就有人忍不住问道。 伏仙师超那人看去,淡淡一笑,却不急着回答他,而是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起手串,“诸位可先一观,本次的法器用料不同以往,极为难得。” 然后大家都凑过去看,林泽站在外围,只能等别人一波一波看完,才轮到他们。 大家都去看,林泽三人不好显得奇怪,于是也跟着排队佯装心动,看一遍。 上面一颗颗形状一节一节的东西串起来,林泽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反正不像石头也不像玉类。 在林泽三人都一脸懵回到原先位置时,便听到旁边几人说出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大师这回的法器确实厉害。” “怎么说?” “你可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嗯?瞧着有些玉石地模样,但又不像。” “天骨。” “啊!” “嘶~” 林泽天灵盖一凉,脖颈僵硬地转过去看向林郁盛,眼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惊慌和恶心。 林郁盛和林郁生两人,一个扶住林泽肩膀,一个握住林泽手臂。 “爹…”林泽的牙齿都在打架,深入骨髓的紧张将他重重裹住,几乎窒息。 林郁盛心疼地摩挲着林泽的后背,他心底的担忧无处可说,这妖道! 林泽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可是还没到时间,不能惊动人,提前走。 天骨,就是人的骨头。 那样子的骨头,林泽只能想到是人的手指节。 而大小很像小孩的,林泽难以控制地又想起葛家村失踪的孩子。 眼前那个杀人凶手,堂而皇之拿出来。 听他的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卖这些东西,只不知以前有没有这样的。 这吃人的地方啊,林泽感到十分愤怒,却又无处发泄。 院子里里外外的人,对这种神秘而稀奇的东西十分追捧。 在林泽三人沉默地等着散场时,一大批人走进里屋找伏仙师求缘分。 约莫半个时辰后,这场交易会终于结束。 林泽一直忍着胃里的不舒服,等快到租的院子前,终于忍不住弓着背,吐在地上。 林老爷子等人忙里忙慌迎出来,又是责问林郁盛两人又是给林泽拍后背。 以为他又吃错东西,或是中毒,老爷子急得额角全是冷汗。 “不是中毒,就是肚子不舒服,爹你别急上头。”林郁盛小声解释道。 大伙这才将注意力分给林郁盛两人,发现他们竟也是有气无力的,更是跟着急。 老爷子等林泽控制住呕吐后,大伙便拥着三人进屋。 里头的人听安排没有跟出来,见人进来,先是给三人倒上半碗热水。 林泽歪靠在行李卷上,好半晌才恢复一点。 林郁生和林郁盛两个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成年人,对这种事接受度远比林泽这个现代来的高上许多。 他们更多的是担心这个伏仙师无法无天残害人的行为,会不会波及他们。 林泽其实早就见过死人,也用爆炸瓶杀过,但这个伏仙师所作所为,已经远远突破他的心理底线。 畜生不如。 林郁盛和林郁生为免大家操心,跟大伙扯了个由头敷衍过去。等老爷子将其余人打发走,几个核心人物留下来。 林郁盛和林郁生这才将实情一一道来,特别是提醒伏仙师的危险性。 林泽将自己手里弄到的一百二十两拿出来,交给老爷子。默默找张纸,画出自己得到的战乱区位置。 林郁盛那边同样拿出一共三十两的银子,他们没有林泽的运气好。 乌什县的消息没有出高价的卖家,成功的几次大都是互相交换信息。 第62章 第 62 章 葛姓之人 七八人在屋里根据现有信息商定对策, 现在林家村最担心的问题不是出不了村,这个倒可以放心。 如果伏仙师做出扣人的事,来这里的商队很快就要暴动,火速撤离。 第135章 他不会砸自己的锅。 “咱们主要防着他在离开村子后, 下黑手。”林老爷子掀起眼皮, 手指村口方向。 林郁明挠挠头, 在几位长辈脸上瞟过,“他们不一定会对咱们不利吧?来这儿的商贩哪个都比咱们有钱。” “那个妖道, 娃儿们...”林郁盛只点一下,实在不忍心想下去。 一直沉默的林泽,突然开口道,“阿爷, 咱们现下已经有更细致的地图, 明日一早不管牲口好没好,都走。” “这是肯定的, 骡马总不能比人重要。”老爷子没有犹豫, 这事刚才已经达成共识。 林泽要说的在后面,“若是他们敢动手, 咱们把族人安顿好, 联合陆里正给这个妖道来一记狠的。那个二仙庙, 还有妖道的老巢, 不管是用爆炸瓶还是放火, 都有他们受的。这大把大把来钱的地方, 想必陆里正他们眼馋许久了。” 林泽以前在遇到这种麻烦时, 从来都是祈祷对方千万别发现他。 能苟过去,绝对不主动惹事的心态。 但是这次,他莫名希望对方作点妖, 一次性了结这些毒瘤。只是担心牵连族人。 林泽心绪烦乱,说话时便不像往日那般沉稳。 谈到这里已经进入死角,大家也没有新的想法。 “天色不早,大伙都去睡觉吧。”林老爷子道。 林泽想着自己反正是睡不着的了,干脆对老爷子说,“阿爷,我今晚跟着一块守夜吧。” “泽哥儿,你身子弱,睡不着眯着眼也是好的。”林郁生劝阻道。 林泽脸色不好,他是今晚守夜的四人之一,并不需要多加一个。 老爷子板着脸,“你赶紧去睡,今晚都有四人守着,轮不上你操这份心。” “好吧。”林泽无奈应承。 躺在草席子,盖着薄被,林泽闭眼后进入空间。 压力大,看见一排排货架,莫名发现这些竟然是目前与自己联系最深的,他们都是来自现代的东西。 林泽想了想,一屁股坐在收银台处的躺椅上。随手撕开一包辣条,脑子在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维。 “如果当官,或许才能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吧。”林泽喃喃道。 当初穿过来,像死一样痛苦,但还是没敢死。 就给了自己一个科举考编的目标,现在这个目标似乎有了一点不同的意义。 半瓶可乐下肚,林泽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没什么想不明白,过不去的。 林泽马上起身去找店里的矿泉水,因为根据情报,再往前走就是重度干旱地带。 那些商队都是提前存下大量的水,又加快速度前进,方才勉强抵达有水的地方。 别的有味道的饮料林泽没打算拿出来先,将一箱箱存货弄出来。 林泽又想起后面隔间的厕所,他老爸老妈节省惯了。 冲厕所都是用桶接的水全是来自洗手盆的水管,不管是洗完手还是洗点别的什么。 果然有一桶水在,林泽提出来。 仔细看,已经沉淀下去,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脏东西,估计就是洗个手什么的。 喝过连骡子都撑不住的河水,林泽觉得这点脏东西,大家应该扛得住。 至于真到了生死关头,林泽觉得暴露就暴露吧,救这么多人,他无所谓了。 事情理顺,林泽从空间出去。 因为在里面大吃大喝,一时内急。林泽没有继续睡觉,轻手轻脚从屋里出去。 所有人都躺着睡觉,林泽在空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到晚上十点多,属于古代作息中的深夜时分。 从茅房出来,整个二仙村都是静悄悄的,林泽习惯性往院子看去。 四个族叔正靠坐在板车上,分别看守四方动静。 “有人!”林郁壮一声低低地喝叫,将在场的人都惊站起,连林泽悬着新跑过去。 只看见有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穿过村里小路,往后山方向去。 “大家先躲起来。”林泽赶忙出声提醒道。 这傻愣愣站着,不是告诉别人你看见了吗? 四人来不及多问,迅速找板车或是院里能隐藏的地方蹲下。 林泽蹲在茅房里,脑子清醒,反应很快,马上从空间里拿出望远镜。 “竟然是他们?”林泽难以置信地看着望远镜里,月色下的两个年轻男人。 其中一个赫然便是葛家村那天跟他们站出来吵架的。 看他们的走路姿势,好像还受了伤。 葛永见葛青脚步踉踉跄跄,一把抓稳他手臂,眼睛四处看。 “哥,你还撑得住吗?”葛永半拖半拽着他继续往山里走,他们要赶紧回村告诉村长一件很重要的事。 葛青咬紧牙关,“阿永要是他们有人追来,你先走,我自己想办法藏起来。” 葛永心急如焚,现在已经要到山脚下。房子就剩几间,葛青躲哪里? 他走不动,上山藏身不行。 被二仙村那些人抓住,更是小命难保。 “就去这房 子那边的大柴堆。”葛青眼睛四处来回看,当即作出决定。 现在一定要葛永马上回村,再喊够人手过来。 林泽几人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绕过前院,往他们租的这个院子侧面柴房去。 第136章 那一小块地方烂七八糟放着二仙村不知哪家的东西,不止是柴,还有各种破烂东西。四根大点的木头顶起草盖的顶棚。 躲得离他们就十几步路,这还了得。 林泽马上收起望远镜,和林郁生四人重新汇合。 “他们是葛家庄的,跑到那边的柴堆了。”林泽赶紧对林郁生四人道。 林郁生早就抽出长刀,四人分散围拢过去。 不管是什么庄的,这种麻烦事不能留在他们这地儿。 葛青、葛永还没将身形藏起来,就被林郁生四人的大刀困得严严实实。 两人当即惊慌起来,再一看,竟然是熟人... “大哥!我们是葛家庄的啊!你们仔细瞧瞧,别误会,不是要来害你们的!”葛青背脊抵着葛永,两手举到耳边,乞求解释道。 林泽赶紧叫他闭嘴,“闭嘴,别引来其他人。” “壮叔、树叔,劳烦你们先去外头盯梢,我们来处理这两个人。”林泽当即安排道。 “嗯。”二人没多说,直接带刀离去。 那边,林郁生已经将两人制服,等林郁明拿绳子来。 林泽蹲下去细看,确定这两个是葛家庄的。 并且其中年纪大些的腿部疑似骨折,并不像被什么武器弄的。 “你们怎么回事?被人追杀?”林泽先将最重要的问题搞清楚,免得殃及池鱼。 葛永两手撑着地面,额角全是冷汗,“林小哥,我们是偷摸进来找人的。趁那个道士今晚去了什么交易屋。” “真的真的。我们原先差点被发现,还是陆里正帮我们一把,才侥幸躲过去。并没有被人追杀,你们放心!”葛青接着道。 林泽听见这话,和林郁生提着的心稍微落了点下去。 “你们来这里找谁?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林泽见他们跟陆里正还挺熟,竟然能在这时候帮一把,也是不容易。 葛永干涩的喉咙,涌上一阵疼意,“我儿子丢了,原先怀疑你们,后来发现是误会。便重新回村找线索。终于被我们抓住一个人。 “什么人?”林郁生道。 “二仙村的医婆。她来村里接生,被我们扣押住,受不了打,便都招了。我们村这段时间丢了的两个娃是她帮着迷晕弄走的。”葛永狠狠道。 葛青抬脸,看着林泽两人,“那老虔婆整日来往各村,大伙都没有想到是她干的。要不是村里挨家挨户都问好几轮,每个进出村的人都查遍,就剩这一个,我们也很难想到是她。” 林泽与林郁生对视一眼,对这话已经信了几分。那个伏仙师确实会对小孩子下手,只是不知道葛家庄的孩子还活着吗? 今晚那个手串肯定不是来自这些孩子,毕竟要弄成法器,需要的时间肯定不短。葛家庄的才丢了一两天。 “那你们找到娃儿了吗?”林泽低头,眼睛没看两人。 葛青攥着拳头道,“我们没有看见人,但在那屋子附近,找到我侄儿衣衫上掉下的一个扣子,定然与那屋子里的道士分不开关系!” 原来如此,林泽总算弄明白这两人干的事。 不知道是说他们勇气可嘉,还是伏仙师手里的人手并没有想象中的多,两人这样都没有被抓住。 总之,能被两人趁伏仙师去交易法器时,两人摸排到他的老巢,证明这个心狠手辣的仙师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林泽稍微多了点信心,但警惕心不能放低。 “泽哥儿,把族长喊醒?”林郁生见此情形,一时半刻也拿不定主意。 林泽迅速盘算起来. 那个伏仙师不知道有没发现这两人,其次陆里正出手帮忙,是不是有意试探. 最后,陆里正后手怎么打算。是联合葛家庄的人一起赶走伏仙师吗? “我们就当没发现你们,你马上回村喊人,别耽搁,越早来越好,或许能救出两个娃。”林泽瞥两人一眼。 他们林家村没有那种闲心帮伏仙师抓人,也不会帮眼前这两人去找小孩。林泽只能当作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见林泽不打算声张出去,葛永葛青连连抱拳道谢。 葛青当即表示肯定会尽快来。 “泽哥儿...”林郁生跟上林泽的脚步回去。 林泽偏头看他,“生叔,咱们回去把我爷他们都喊醒吧。” 这两人是变数,林泽不知道伏仙师会不会利用这个借口,对他们一行人下手。 第63章 第 63 章 将计就计 伏仙师懒懒散散地斜靠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 睨一眼身边躬身站立汇报的年轻道士。 “你们带人去?”伏仙师动了动眼皮,好像被这话逗笑了。 年轻道士脸皮抽了抽,刚才说得口干舌燥,伏仙师这一句话就否定他们几人商量好半天的法子。 年轻道士, 脊背往下压了压, “师傅, 那弟子们该怎么办这事?” “我们的人不能出头,免得让来村里的其他客人起疑心。咱们开门做的是买卖, 若是被人看见干这种事,来玩的人会怕。”伏仙师揉揉太阳穴,淡淡道。 年轻道士恍然大悟,“师傅, 那我们找村里的人出头?” “借口想好没有?别扯太大的, 牵制住他们,暂时走不了就行。”伏仙师掀起眼皮, 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 第137章 年轻道士向前走两步, 附在伏仙师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行,这步走得可以。”伏仙师笑了笑, 在他肩膀上轻拍了拍, 视线移向木窗外头, “今晚就去找好人, 明儿等他们一动身, 就去堵人。” “是。” 夜色浓郁, 秋日的星子特别亮堂, 好像一盏盏小夜灯似的。 二仙村村尾一座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里。 月光穿过缝隙,稀稀疏疏地印在地上、行李卷上,以及盘腿坐着的人身上。 老爷子披着有些歪歪斜斜的外衫, 靠坐在行李卷上,为了打起精神,又将把旱烟杆拿出来。 “咱们东西都已经收拾齐整,一早弄上板车就能走。”三叔公同样挨着行李卷,缓缓道。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反而变得平静。不似刚开始知道时,心慌难熬。 “若是遇到意外,咱们妇人带着老人娃儿这边退,把葛永背上,让他指路,咱们走山路出去。”林郁盛道。 林泽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爆炸瓶制作的材料。 “咱们准备多点这个,那妖道的屋里神神秘秘的,藏得那么严实,不让人随便窥探。若是被围,咱们可以分人去炸他老巢。响动够大,他们不得不分神。” “我有一想法…”五叔公听这么多,心里也有点主意。 几人又各自发表看法,或是不明白战术上哪些地方的,都抓紧时间提出来。 大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完善应对策略。 总结一路就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要相信即便那什么妖道真对他们出手,林家村一定能胜。 但在此之前,必须保持足够的警惕和做出多种应对方案,确保我方能拿下最终胜利。 林泽反复将这个思想给大伙灌输下去,这几次做出的正确决定,让大家对他的意见的重视程度渐渐提高到仅次于老爷子的地位。 趁着还没天亮,几人干脆就地歪靠在墙边或是行李卷,闭目养神。 等着大地露出一线天光,马上就能启程出发。 晨光微亮,昨夜商议事情的几人已经召集全村人开大会。 一条条规矩安排下去,哪家都不许插嘴,只管跟着干就行。 老爷子当时是这样说的,有些东西,跟手底下的人说也不明白,反而可能会引起慌乱,人心不稳,事还没办就得坏菜。 因此,跟村里人安排应对的策略时,只说之前的防范之法不够全面,今日是商定后做出的调整。 没什么说的,听族长安排就是,大伙都习惯了。 反正你叫他们想,脑子一片空白,能有什么好办法? “都收拾好了吗?”林郁强大喊道。 各家站在 板车旁,生病的骡子和马暂时不能投入使用,只能让它们的板车上放些轻的东西。 “行了——”大伙纷纷回话。 而此时,林泽悄么从另一条道回来,重新加入队伍。 老爷子见着人,暗暗松了口气。 全村人这才正式出发,而跟他们一样早的人还不少。 完成补给的商队也是趁着天不热之时,越早出发越好。 到正午,牲口都不愿意动弹了。 林泽他们在门口等着,老爷子把手里全部木牌子给守门的汉子。 知晓内情的几人,不由双手紧握。忐忑地等着那人把牌子数目数清,退钱回,再开门让他们离去。 “等等——”村口侧面的拐角处,出现三个人,带头的正是九叔。 只见他气愤地小跑过来,嘴里囔囔着,“你们租我家的房子,咋弄坏了床板?不赔钱就想跑?” 数签子的人动作马上停止,给九叔三人帮腔道,“喂,你们弄坏我们村的东西可得赔,不能走先。” 说完,就有两个值守的人走过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林泽一行人。 后头跟着排队的商队便不耐烦起来,“怎么回事?你们村干什么吃的,有事先到一边去说,别耽误我们。” 林泽知晓事情是要往坏处走,这里看着挡路的人不多。 但硬闯出去,他们队伍太长,容易被冲散。 且伏仙师敢下手,肯定还有更多的人,不知道藏在哪里等着出手。 对方这里理由就是想拖出他们,同时显露出不想在明面上被人知晓,这是他们在故意搞事。 队伍里不知晓情况的人便愤懑骂回去道,“你个瞎眼货,我们什么时候弄坏你家的床?还有你那是床?几根木根还想讹人?” “黑心肝,眼珠子长□□了是吧?胡咧咧,张嘴喷粪啊!”老妇们战斗力也是极强,在村里掐架时,一个比一个能打。 耽误大伙的行程,一大早就起来忙活,满肚子怨气,这下子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似的。 “阴沟里的臭老鼠都要皮子遮遮脸,你个老不死的是半点不要。你是光着腚拉磨,转着圈的不要脸!我呸!”年轻妇人也不是好惹的,马上无缝衔接。 林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事情竟然反转地这么快吗? 九叔被林家村喷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气得倒仰。 在林家村人的不间断炮火攻击下,单方面挨骂。 第138章 若不是后面又有一壮汉带着十几个手拿武器,气势汹汹的男人包围过来,这嗓门都不带收的。 “诸位,没有欠债不还的。你们不用打嘴炮,咱们一块回去,谈谈赔多少的事。”领头的男人神情平静地说道。 老爷子见状,不留痕迹往林泽这边瞥来,收到明确的回复后,才向前走一步,招呼大伙道,“既然他们冤咱,那回去好好说道说道。” 男人也不反驳这话,见老爷子没有反抗,示意身后的人把路让出来。 重新回到熟悉的院落,林泽看见那几张破破烂烂塌下去的床板,毫无波澜。 “你们看,你们看,是不是坏了?”九叔上蹿下跳,态度与昨天截然相反,好像一夕之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领头男人朝老爷子道,“您瞧,证据如此。” “哦,那你们要多少?”老爷子比他更冷静,一点没反驳解释,完全顺着他的话。 院子里,已经有三三俩俩听到动静的人,站对面墙根看热闹。 九叔一听这话,一口道,“二十两。” “狗日..”后头憋不住的林家村人就要冲过去跟九叔对线。 被汉子们拉住了,老爷子事先说过,不许随意动手。 刚才骂人没有阻止,但眼下可不行,别人把证据都摆出来了。 再像刚才那样吵,对方会站在正义一方打他们。 林泽估算时间,他们这边得尽快把局面扭转过来。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痛打落水狗。 伏仙师不是不想搞臭二仙村的名声吗,林泽就用他们干过的事炸他们。 “妹妹!我妹妹怎么不见了!”林泽在人群中,突然大喊道,“你们把我妹弄走了!” 这话一出,大伙都懵了。族长三番五次叮嘱过要看好各家的娃牙子,可不都牵手里了吗? 但林家村人反应很快,当即就跟二仙村那十几号人扭打在一块,嘴里喊着,“你把我们的孩儿弄去哪里了?啊?” “天杀的,人贩子啊!大伙都来评评理,骗我们去看那破床板,趁咱们不注意,把娃儿弄走了!” “适才就说,过来时怎的一群人围着咱们走。定然是趁咱们在门口和那老不死的掐架时,没注意家里的娃儿,给弄走的!” 墙根下听的人全都惊呆了,先是闹不清楚小孩怎么就不见了。 再是一脸激动,一大早就在门口大吵,而且还很凶的样子。 最后是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怀疑,小孩是不是有人趁大家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时,被弄走了。 “你、你们放屁!我们哪有动你们的人?”九叔驼着背,气得脸色通红。 带头的男人见事情变得不可控,他们从有理的一方,转眼就要变没理的。 赶忙低头朝一个小弟说了句话。 小弟飞快溜走。 林泽火速吹哨,这时候赶紧趁机干掉这一批人,等伏仙师那边带人来,再冲。 老人小孩一边囔囔着,脚下跑得飞快。 一队二队抽刀就冲,三队掩护,顺便继续嘴炮输出。 “打人了打人了!”老人小孩人抱头大喊。 “好你们,还敢恶人先动手!给我说,我们的娃在哪?” 武器碰撞声乒乒乓乓,二仙村那边已经明白林泽他们就是想打,丢小孩是个借口。 这时,林泽才发现,他爹一把长剑,舞得那叫一个妙。 带头男人原以为这帮种地的能有什么武力,没想到竟然这般难缠。 没有一个硬拼的,全是仗着人多,挨个轮流接招。 加上不断有人在一边扰乱刺探,弄得他们难以集中武力对某个人持续打斗。 双方打了好一会,外头看的人越来越多。 伏仙师带着十个弟子及其他二仙村被收服的村民疾步赶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砸我们的场子吗?”大弟子站出来,高声喝道。 伏仙师手里拿着几样东西,看样子像是做法事的器具。 “二仙不允许在村里械斗,你们若是不停手,仙师便要做法请二仙附身了!” 后面的观众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好奇伏仙师等会要施什么仙法,好些人跑回去喊人来看热闹。 与林家村缠斗的人趁机抽身出去,退到伏仙师身后。 “看来是狗急跳墙,想挽回场子。”林泽低声道,用仙术掩盖这此的事,或者说用仙术镇压人心。 林泽从陆里正那里得知,伏仙师不止一次用这个办法镇住二仙村的村民。 然后再用上利诱的老手段,将大部分人捆上他的贼船。 施法,林泽冷哼,你以为是在拍电视剧吗? 等你在那捣鼓,冲完进度条,才动手? 林泽一杆长枪,猛地用力掷向伏仙师。 没有人想到在仙师请神的时候,还有人敢出手的。 甚至连林家村人都被猛然镇住。因为伏仙师手头翻动,竟然冒出像是绿色的火焰。 这年头,大伙敬畏天地鬼神。没有见着就算了,这个伏仙师好像真的会仙法。 不然怎么突然冒火,他一点 第139章 事没有? 长枪没打中,但擦着伏仙师的头过去。要不是他反应快,往旁边倒去,就要中招了。 “大伙别被骗了,都是假的!”林泽怒吼道。 施法被打断,伏仙师被人护在后面。 他的十个弟子朝带来的村民一挥手,马上对着林家村人动手。 不仅如此,那十个道士装扮的人边冲来,边从怀里拿出一个个小瓶子。 林泽一看,这他娘不是也有爆炸瓶吧,那得赶紧让他们先死在那里。 “扔瓶!”林泽大喊。 二仙村的人猛然看向他们,却不想瓶子竟然是侧面的妇人、半大娃子扔出来的。 “砰砰砰!” 激烈的爆炸声想起,陶瓶炸裂,里面超高温液体四散。 一队二队的人早就急退远去。 而更戏剧化的一幕活生生在林泽面前上演,那十人在爆炸中,手上的瓶子纷纷摔下地,或是随着他们倒下。 药粉撒得满地都是,小范围全是白色的粉末。 而伏仙师的人或多或少都吸了进去,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变得踉踉跄跄,开始发疯,一会哈哈大笑,一会嚎啕大哭,或是抱在一起。 这药粉的威力真的超出林泽的想象,赶紧又离远一些。 那边三队妇人们护着老人娃儿绕过屋后,跟一队二队汇合。 伏仙师和扶着他的两人,先是被林泽他们的爆炸瓶震得脑子一片空白。而后等看见自己手下被药粉弄得全部失去战斗力,心里又气又害怕。 “还想跑?”陆里正带着一群人,从外头赶来,二话不说把伏仙师三人控制住,一顿揍。 “恩人!我们来了!”葛青没轮上他揍人,便朝林泽他们跳起来喊道。 林泽见人终于来,不由松一口气,要是葛家庄和陆里正那边不稳住二仙村其余被伏仙师拉过去的人,林家村很难拿下最后的胜利。 伏仙师这次带过来的并不是全部人,只是其中一大半自己的核心人员。 剩下的,对比林家村,他们肯定都是帮着伏仙师。 只要这边拖上一定时间,他们那批人赶过来加入战斗,林家村就陷入危险了。 而天没亮,林泽就去找陆里正,跟他商定今天的事。 如果伏仙师对他们村动手,林泽就会帮陆里正吸引住伏仙师一部分火力,让陆里正联合赶过来的葛家庄将其余人拿下。 陆里正作为本地最有影响力的人,虽然上次被伏仙师用巧计差点架空,但在伏仙师被拿住,说服其他人放弃抵抗还是很容易的。 “孩子找到没有?”林泽当众问出来。 吃瓜的人又将心思回到孩子的问题上,现在已经信了七分,确实有人丢了。 这回是陆里正出口回答,他转身对大伙痛声道,“这个妖道,害人不浅。去葛家庄和桃峙村拐了四个娃牙子,要练邪术!今儿咱们在他那屋里全都找出来了,所幸娃们都没事,就吓得够呛,都瘦得皮包骨了!” 那些看热闹的都是商贩和护卫,谁家没个小辈,这伏仙师做事实在令人痛恨。 林泽目光往那三人看去,已经被葛家庄的人拳打脚踢下,鼻青脸肿,狼狈异常,嘴里嚎都嚎不出来,哪有半点仙师的模样。 “你们瞧,这个就是他用的药粉。吃下去或是由鼻子吸入,就会变得疯疯癫癫。”陆里正再度说道。 “咱们二仙村日后没有什么伏仙师,妖道全都要处死,必须要为被他们残害的娃们报仇雪恨。但村里还欢迎大伙来,日后进村不需交什么银钱!”陆里正又将一条让客商们高兴的好消息同时宣布。 做买卖的嘛?这情形大都能看清,不就是当家作主的人换了吗?那不影响他们做买卖就成,况且如今还有好处能拿一点。 于是,林泽等人配合陆里正等人,将伏仙师在二仙村的爪牙全都一网打尽。 第64章 第 64 章 划分所得 陆里正家的客厅里, 老爷子、三位叔公并七八个主力代表,与二仙村代表、葛家庄村长等齐聚一堂。 “诸位,此时我二仙村能去浊物,明物风。多亏各位鼎力相助!”陆里正起身, 朝对面做的葛家庄和林家村人抱拳道。 老爷子和葛村长回礼, 然后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便由旁边林郁盛开口道,“陆老哥, 我们有个事想请你在这里做个主。” “何事?老弟请说。”陆里正神清气爽,从容温和。 林郁盛指了指租的地方,神色颇有些不忿,“此前那位九叔污蔑咱们村弄坏他家的床板, 如今大伙都知晓, 这就是个故意要朝我们动手,所做的陷阱。咱们这次被臭道士害得不浅。我们这边老的老, 小的小, 全让伏仙师祸害各遍。葛家庄更不必说的,若非菩萨护佑, 就得遭妖道毒手了。” 陆里正轻咳, 心里已经知道林郁盛说这番话的意图。 不过人家出人出力, 要求给点好处, 还能说什么? 只是陆里正不想主动提出来罢了, 如今各处都要旱死, 吃的喝的全是大问题。 二仙村稍微好些, 背靠着水源。 但这成了各家唯一的收入,日子过得仍旧是比以前差的。 而伏仙师他们敛到的钱财,自然就舍不得轻易拿出来分。 第140章 林家村和葛家庄一行人, 目光全盯在陆里正身上。 前头,他们两边忙着打伏仙师。抄家的活,全是陆里正带人干的。 这事要不给个满意的说法,两边是绝对不能答应。 “各位,我们自然知晓那些妖道做的害人事。我家阿思与清珩小兄弟是好友,你们今日先住下来,把水装够了,明儿再走不迟。葛家庄的深受其害,二仙村的井水,葛家庄领人来打,咱们一文一碗。”陆里正道。 他仔细观察着两边的态度,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 老爷子笑了笑,“老头子在这托大,喊你一声陆侄儿。咱们多谢陆里正的大方馈赠。另外有个帐得找那位九叔和伏妖道算一算。他们害得我们林家多少人受伤的受伤,夜不能寐的,吃不下饭的。你们都能瞧见,好些人身子虚的,一阵风都能吹倒。这个事必须找他们掰扯明白,否则不能够。” 林泽在心里暗笑,这陆里正想拿点小东西打发他们。那不可能。冲在最前面,跟伏仙师干架的可是他们林家村。 伏仙师屋里那一堆东西,他们现在是不想撕破脸皮跟陆里正分,否则就不坐在这里了。 人在利益面前,果然是很脆弱的。 林泽找他商量围剿之事时,陆里正应承得那叫一个殷勤,什么天大的恩情,铭感于心。 现在真刀真枪分战果时,他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葛村长也马上表态,“里正,咱们不求别的。那找娃托的人情,费的银钱,贼首必须补偿我们。” 他们村人微言轻,若没有林家村,根本说不上话。那个什么一文钱的水,谁知道能买几回?还是先跟着林家村捞点实实在在的好处。 陆里正被双方架得一时半会,难以下台。 伏仙师那几个都快被他们弄死了,就留一口气,想逼问出更多的好处。 林家村和葛家庄要赔偿,那不就是找他要的吗? “二位的遭遇,正如我们二仙村的,大家都是被这几个妖道嚯嚯。他们那赚的人命钱,咱们都拿出来,一共得了三百五十两。这样吧,我觉得老爷子这头出大力,分一百二十,葛村长那头五十两,可还成?”陆里正有些肉痛,可如今形势不由人,他不让出来不行。 老爷子心里冷笑,林郁盛他们都是去过交易的地方,哪里可能就这点银子。 “侄儿,我们一百多口人,一人一两都不到。我们费那么大劲,连命都差点搭上。”老爷子可不怕得罪陆里正,葛家庄得看里正脸色,林家村拍拍屁股就走人。 陆里正见林家村这边不肯松口,心里开始有些着急。 对方人多势众,再异响那手里头会爆炸的东西,陆里正也犯怵。 当时在场的商贩竟然 找林家村打听,从哪弄来的东西,他们也想买。 只可惜林老爷子不肯卖,只说是偶然所得,并不知道怎么做。 陆里正也不敢赌林家村手里还有没有这玩意啊,“老大叔,是晚辈欠虑了。这样吧,咱俩再去那妖道处瞧瞧。” 葛家庄的人被他这一手膈应得不行,林家村强势,有底气。 陆里正不得不让出更多的好处,但葛家庄的赔偿陆里正没有打算松口,就定死五十两。 林老爷子见陆里正让一步,并不打算继续紧逼,连连夸他心胸阔达。 三方至此在利益分配上,达成初步意见。 林泽等人打算在在此地修整一天,主要是下午还得跟陆里正继续谈。 林泽面对陆思有点尴尬,便没有跟着去。而是带大伙去二仙庙那边打水,多多地打水! 周寡妇都乐开了花,“咱们可得多弄点,老天爷,这可是三文钱一碗的水呐!” 一块的妇人难得没有挤兑周寡妇,因为她说的话就是大家共同的心声。 “族长说了,咱们原先花了钱的,等下晌全都退回去。咱们村估摸还能分银子!”一个林家村的婶子四处瞧一眼,便低声说道。 那声音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啊。 又分钱! 天爷!菩萨! 合该再拜拜,多多烧纸! “族长真不是一般人。” “那指定的!” 知道一点风声的妇人都如此兴奋,晓得确切消息的汉子们,那干劲更是十足。 “要再来两回,咱们这逃难就成发家路了。”林郁强嘴角都要压不住。 肩上的两桶水,轻飘飘的,完全不像两百斤的重量。 林郁明嘿嘿跟着笑,“泽哥儿日后定然能成大事,你说那脑袋瓜子怎么长的,就能想出那种妙招。” “可不是,还得是跟着族长过,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三房林郁文也是美滋滋。 他们家是坚定要跟族长的,三兄弟各个都在族长手底下干事,可不美吗? 这话惹得在场其他家都露出艳羡的目光,三叔公家跟着族长,真什么好处都能沾点。 他们如今因为逃难这事,终于跟族长一家关系紧密起来,汤汤水水喝得实在舒畅。 这种好日子,谁不想天天过? “生哥,你晓得咱们能分多少银子吗?”便有人凑到林郁生跟前,好奇打听。 这里面你要说谁知道的内情多,那肯定是林郁生了。 第141章 林郁生轻咳一声,尽力维持冷静,“总得有几两吧,那妖道的家底还挺厚。” 哪里是一点厚,林郁生是去过那个交易屋的,银子就跟大风刮来似的。 上回林泽挣了一百多两,这个有部分人的知晓的。 但谁都不敢说要人拿出来分,毕竟是林泽自己机灵,有运气,愣是弄来这一笔钱。 大眼瞪小眼,各个都被这话惊得说不出声。 “这么多!” “上回那山贼才那么点...” “嘘嘘!” 真是有银子怕被人惦记上了,大伙赶忙闭嘴不说,但眼睛都是兴奋之意。 走路都带飘的,手脚麻利得不像话。 各个伸长脖子,凑在昨天那屋的院子里,盼着林老爷子几人回来。 林泽也挺期待,这样一来,大家到新地方落脚,那安置费就出来了。 老爷子是踩着晚霞回来的,刚出现在路口,就让村里人乌泱泱拥上来。 大伙都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咧嘴角。 “哎哟,都稳当点,先进屋。”老爷子笑了笑,示意大伙散散。 妇人们多少还不敢这样堵着族长,但两只眼珠子都黏在那,一刻都不带松懈的。 最大的草屋里,挤得水泄不通。 最里面的盘腿坐,往外就是蹲着,最后一圈站着。 个子不够又被挤到最外头,见不到里面的人,便支着耳朵听。 老爷子先起身朝几个跟他一块去的汉子道,“大伙都心急,你们该知晓的都清楚了,出去看着点。” “是。”三人齐声应道。 神采奕奕的样子,让大伙都对接下来的事更加期待。 老爷子是个爽快人,在自己人面前不玩虚的,直接将后背小包袱打开。 “我与那陆里正谈成的,咱们拿三百四十两。” 一阵此起彼伏的哇哇声,在场的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激动得脖子泛红。 “铁蛋,咱们是不是够银子起房子,还能置办几亩地了。”曹寡妇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好事。 “娘!不止啊!咱们村公用还有三头骡子呢!”铁蛋满脸红光,心脏砰砰直跳。 老爷子见状,出声道,“大伙先等等,继续听我说完。” “哎哎,族长先说。” “等会再唠,等会再唠...” “咳,咱们还是像上回一样,出力的先分。”老爷子看一圈众人。 这下子各家妇人都挺直了腰杆,上次打山贼,已经痛失一次挣银子的好事。 这回虽说不晓得能分银子,但都没怂的。 大家铆足劲要先表现一番,好让族长下回选人时,看中自己。 三叔公笑眯眯道,“咱们村妇人都没有孬的,这次肯定不能少了大伙。都别急,等族长继续说。” “汉子妇人出力的,咱们都知晓是哪些。泽哥儿,你数数人数。”老爷子道。 谁也没想到有这些银子,因此现在要分,就当场数。 林泽那眼睛挪到谁身上,谁的嘴角就得翘一翘。 出力的一共四十八人,老爷子算了个数,当即给每人分六两,剩下的每家再分。 拿到银子,各家便迅速收好。 心都是烫的。 歇一晚,骡子和马状态就更好了。 期间林泽去村里打听,谁家有生石灰的,他只说是买来治病。 很可惜只买来一小袋,约莫一斤多点。 经过这次消耗,三叔公那罐生石灰就只剩个底。 再弄爆炸瓶就捉襟见肘了。 美美地休息一晚,畅谈了无数种美好生活的蓝图,大伙笑得见牙不见眼。 此前种种恩怨好似早就烟消云散,满心满眼,铆足劲要快点赶路,早日到新的家。 期间,陆思悄悄来找林泽。 两人经过这次双方的利益纠纷,见面时不像一开始那么真诚热情。 不过林泽仍然感谢这个厚道的小胖哥,从空间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糖送给他。 “陆哥,希望下回见面,咱们都安然无恙,前程似锦。到时候小弟定然请你去好好喝一杯。”林泽拍拍他的肩膀,含笑道。 陆思握着小小的糖果,重重点头。 “你们多保重,听我爹他们说,前头的村子比我们这边旱得多。好些人都没了。”陆思小声说道。 林泽嗯一声,表示自己会小心。 “你们在这也是,村子里有水是好事。但很容易惹来别人的觊觎,若情形不对,你们要果断跑,免得性命有危。”林泽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翌日,陆思偷偷跑到村口角落,目送林泽一行人渐渐消失在路上。 他摸了摸眼角,转头却看见他爹正站后面。 “爹...”陆思讷讷道。 陆里正笑了笑,在比他高半个头的儿子脸上扫过,“林泽跟你说了什么?” 陆思一开始没敢直接说。 “他们是聪明人,有些事比咱们看得透。爹就想听一听,人都走了,我还能拽回来不成。” 陆里正说的是大实话,主要是他看出林泽他们不是绝情的人。 虽说昨天分利益的时候,大家有点矛盾,但终归是圆满的。 陆思这才将林泽说过的话,转给他爹听。 第142章 陆里正脸色有些沉重,他叹了声气,“有些好事确实不能什么都占了,咱们回去吧。” 第65章 第 65 章 寂静村庄 碧蓝的天空, 连一朵白云都没有。 炙热的烈阳,将所有热量肆无忌惮地挥撒向这片大地。 林沐两脚想灌了铅坨似的,走一步,后面好像有无数重物托着她, 拉扯她的身体。 “哥, 晚上能到荻浦村的取水点吗?” 林沐嗓子干得发疼, 说出这话后。终于受不了,打开水囊抿了小半口水。 林泽也很不好受, 自从他们从二仙村继续出发后。 顺着制定好的地图路线,走了五天。 车上带的一大堆水桶已经用掉大 半,因为出来后,越走越热。 大家对水的需求不断增大, 即便队里的水看起来撑到荻浦村完全没问题。 大伙精打细算的日子过惯了, 在用水这方面仍是坚持抠抠搜搜,能省则省的原则。 连林泽家这种一直过着阔日子的, 都学会了节省。 听完林沐的话, 林泽都不用掏出地图,实在是自己早就看得滚瓜烂熟, 那脚程更是计算了无数次。 “能的, 是不是没水了?哥水囊还有, 给你倒点。”林泽便拿过林沐手里的水囊。 林沐不想要林泽的, 她觉得大哥身体虚, 比她更需要。 但又不敢抢, 怕不小心给水囊里的水弄撒出来。 “大哥还有一半, 你看。”林泽把两个水囊都给她,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林沐没再多扯皮,反正一家人, 水在谁手里都一样。 大家一起分,她只管省出来就是了。 兄妹俩继续跟着马车走,脚下的泥土到处飞扬。 目光所及,一片黄土,连根草都不长,树也是干枯的。 地面干裂的程度,林泽怀疑连蚯蚓都得热成蚯蚓干。 就这样一直熬着,等到太阳被山间挡住一部分光线。 气温的热浪在慢慢下降一些,还是热,但那股灼热带来的痛感已经减弱许多。 “族长,前头应该就是荻浦村了!”林郁生提起仅剩的一口道。 在沉默的赶路氛围中,他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后头大部分人都听见了。 “加把劲吧...”大伙心里想着,连一丝力气都榨不出来。 这次是真的晒得头痛、后背痛、全身都疲累到一种极限的感觉。 大伙虽然没有表现出兴奋劲,但是非常期待这里能好好喝上一口水,再睡一觉,养养精神头也好。 林泽看着眼前的村庄,这个时辰,没有一间房屋是升起炊烟的。 一切都寂静得可怕,连虫子的鸣叫声也没有。 他们全队人站在村口,几棵大树,不仅光秃秃,连整个树皮都被剥个干净。 前头的几人,不由露出错愕的神情。 “族长…”林郁生三兄弟,连着三叔公都看向老爷子,这情况怎么是好。 林泽目测这个村的人口应该不少,比林家村都不差的。 这样的大村,在他们向商队打听时,还能卖点水过日子。 现在满打满算就过去十来天,竟然就没了。 这情况,不妙啊! 老爷子自然明白事情不对劲,只让后头的人先在村口这里等着,安排八个汉子,分两路进村去探听消息。 “你们记着,遇到人,先说明买水的来意。千万别起冲突,有啥事咱们尽量能退就退,不能的就往这跑。”老爷子叮嘱道。 眼前的情形,给大家极度脆弱的身体,又加了一层精神打击。 “儿啊,这是不是走错路了?”周寡妇扯了扯儿子林郁勇的袖口,愁眉苦脸地四处打量。 林郁勇拉车,累得本就心烦,听他娘这句,更是连那点子宽慰的心情都没有,说起话来就有些不耐烦,“娘,我哪知晓。” 周寡妇在儿子这闹个没脸,转头就灰溜溜走开。 心里很不得劲,儿子越来越离心了。 可如今她却拿捏不起林郁勇,因为家里最大头的银子是他挣来的。并且放在自己身上,周寡妇连摸都没摸着。 其他家没有闹这一出,只不过精神头一下子就散下去。这个情况是很明显的,大家放空似的瘫坐在地上。 林泽见此,主动加入进村里面打听的队伍。 毕竟他有空间在,吃喝的问题上是不愁的,连冰淇淋这种解暑神器都有。 加上一路上不用推车干活,留存的体力比大多汉子都强些。 三叔公先看一眼老爷子,他是很乐意林泽去的。 一是大儿子累得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林泽去的话,可以顶上这个位置。 二是前头一路,林泽办事就没有扯过后腿。反而在某个关键事情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泽哥儿和你们三一块吧,郁生你歇口气。”老爷子思忖片刻,便同意道。 林泽走前面,把握柴刀的手背在身后。 前头两人拿的都是这种小巧点的武器,走后面的两人则是背大刀。 很快就到了最前头的一户人家,林泽透过低矮的院墙看进去,只见屋门紧闭。 第143章 “有人吗?”林泽站了一会,决定喊一喊。 连着三声,一点动静没有。 林泽与队里的林郁明、林郁强和林郁壮交换一个眼神,决定进去看看。 小心推开柴门,院子里的柿子树仍然是连皮都没有的。再往旁边的柴房看去,乱七八糟的杂物胡乱丢着。 有坏了的箩筐、一堆鸡毛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柴火。 “泽哥儿,我觉得这里的人是不是都跑了?”林郁明低声道,要是有人,怎么是这个样子。 林泽跟他一样的想法,不过来都来了,看看有什么捡捡漏的,“打开屋门瞧瞧里面吧。” 三人都点头同意,既然没人,那就放心进屋找吧。 “吱呀~”堂屋的门有些紧,被林泽使了一股劲才推开,三人顿时闻到一股恶臭味。 林泽瞬间想起第一次在驿站时,闻到的那股属于死人散发出来的味道。 “啊!” 往堂屋旁的一处打开的房门,一转脸,三人毫不意外就看见床上,躺着一个死了的人。 最可怕的是,他的尸体因为天气热的原因,到处都是腐烂的肉块,密密麻麻的蛆和蚊虫,甚至是老鼠在啃食。 三人像被鬼索命一般跑出去,秉着呼吸,一直冲出两条街才停下来。 林泽这次坚强地没有吐,但林泽发誓,他最近都不想碰任何肉类,太他娘的有应激反应了。 反而林郁壮因为本就肠胃不舒服,直接吐个昏天暗地,腿都站不起来。 “泽、泽哥儿,咱们还要看吗?”林郁强一手撑着墙角,现在心里还恶寒得紧。 林泽现在已经基本肯定这个村子的人,早就走了。而走不了的,就在自家炕头活活等死。 见他们三实在熬不住,这一通肾上腺狂飙的跑路,把最后一点体能都榨干了。 “我还行,三位叔,你们在这等我回来,我去找找行商们所说的水井。”林泽气还有些没喘匀,额头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滑落,又被他用脏兮兮的袖口抹去。 林郁明哪敢放心林泽一人去,即便是这村看着没人了。 “阿强,你俩在这,我跟泽哥儿走一趟。”林郁明没有同意,反而安排道。 两人没话说的,他们知道。若是强行跟去,容易拖后腿。 还不如留在此处先趁机恢复些体力。 说定了,林泽两人不再停留,往村中心的晒麦场院去。 这个位置很好找,林泽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去别的房屋,只管奔着目的地去。 荻浦村的场院处,林泽两人半跪在深深的井口,心里那点希冀,终于断了。 林泽到旁边捡了几块石头,往看不见底的井扔下去。 只听见沉闷的回响,直到声音彻底消失,都没有一点水声。 林泽两手撑在粗粝的井口,垂头闭眼,尽力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脑子同时在飞快想着目前的困境。 在荻浦村已经断水的情况下,后面的取水点根本不必抱有希望。 那意味着剩下的十天路程里,他们只能靠手里的水。 即使省到极点,人和牲口最多坚持五天。 剩下的五天,要杀掉牲口。 他空间里水不可能供得起八只牲口的饮水量。 接着就是想办法拿出他手头的存水,让大家撑住。 可是失去牲口,他们行进的速度会相应降低。还要考虑后面越来越虚弱的身体,五天可能就要拖到六天、七天,甚至八天。 如果把饮料都拿出来,这个时间是撑得起的,但是这就意味着林泽空间的秘密 再也无法保住。 林泽无耐地苦笑,能活命比什么都重要吧… “泽哥儿!”林郁明见林泽一直趴在那井边,顿觉不对劲,连忙把住他胳膊,用力往后扯。 林泽回过神来,哑着嗓子道,“明叔,我就是一时累的,咱们回去吧。不用找了,吃的喝的,定然是一点没有。” 林郁明没说话,低着头默默往回走。 林郁强两人见林泽回来,连忙抬头看向他们,仍抱着一丝丝微弱的期盼。 但很快在林泽轻摇的动作下,眼神彻底暗淡下去。 四人难以坚持支撑身体的精气神,垮着脸往村口返回。 几人到时,另一队比他们还早到。 大伙问都不问了,一看就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绝望和痛苦在沉默中蔓延,老爷子好几回想张嘴说点什么,却都没说。 大家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消失在地平线上,那一瞬,如同即将陷入永夜的他们。 “大伙听我说,咱们必须马上对水做出统一安排,不能分开各家各家的。 今日开始,我们要做好后面十天都没有水源补充的准备。 我仔仔细细算过,咱们现存的水,若是省着只供人喝,是可以够的。”林泽站起身,严肃道。 这话一出,一百多人的眼睛全都看向林泽。 “泽哥儿,你这意思是,咱们的牲口就不管了?”八叔公看了看八只蔫哒哒的牲口,心里像刀割一样。 别说八叔公,即便没有牲口的人家,都在滴血。 第144章 庄户人家,谁不想拥有一只牲口。买牲口那是多大的事? 殷实人家都得攒两三代人才能拿出这笔银子,稍微难一点的,想都不敢想。 林泽看向八叔公,并不怪他这时舍不得,“八叔公,咱们眼下已经到了只能二选一的情形。若是养着牲口,咱们就得渴死。” “我在书里念到一个重要的道理,那便是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林泽试图用圣贤道理说服大家。 这一回,破天荒的没有人附和或是反对。 大伙只是低头,不停在想着,有没有别的可能。 牲口不能杀啊,他们在所有对未来美好的生活幻想中,都离不开这一头头骡子、马和牛。 没了牲口,还能叫好日子吗? 他们不愿意想。 林泽说每一个字都是大实话,却像一支支利剑,扎在他们疲倦的血肉身躯中。 第66章 第 66 章 省水取舍 “好了, 都岁数不小的人。泽哥儿已经将道理讲得很透,牲口没了还能买,人没了就什么都是虚的。”三叔公垂目道,眼睛一一扫过牲口。 大伙知晓已经没有第二条路走, 有些事还得弄明白些。 就有人问道, “三叔, 咱们今晚就杀还是...” “对,杀一头还是怎么弄?”又有补充的。 杀牲口是大事, 三叔公和林泽都不可能自己决定。 “大伙先做饭,垫一垫肚子。去附近找多些柴火回来,晚上估摸要把吃不完的肉烤干才好带着路上继续吃。”老爷子思忖片刻,有了决定。 很快, 全都动起来, 天越来越黑了,不可能一直纠结骡子牛的事。 在经过一阵惊慌和伤感后, 人最本能的求生欲望很快就战胜一切。 “咱们选一队下刀子的, 能干这活的在我这等着。”三叔公很快就有了安排,否则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乱糟糟的。 “来, 你们几人去前头那几家院子里弄柴火。”三叔公点了几个汉子和妇人。 林郁明几个先搜过房屋的, 赶忙出声提醒道, “别进屋!” 大伙先是不太明白, 而后想起什么, 便都默默记下这话。 林泽也对那群半大小子说, “别去村里那些屋子,里头全是不干净的东西。捡柴火也不要走远,得三四个一块走, 不要落单。” “泽哥,晚上是不是有肉吃?”林江和几个小子凑到林泽跟前,咽了咽口水,急切道。 天天吃杂面野菜饼子,又干又硬,噎得嗓子眼疼。 小娃们只想着要是杀骡子,就不用吃干巴巴的饼子。 骡子肉啊,那么大一头,少说能吃一顿过瘾吧。 这时几个在一旁干活的汉子和妇人听得娃们这话,顿时转头在几人的屁股蛋上狠拍下去,“吃吃吃,就只晓得管那张放屁的嘴。” “啊——” 小子们作鸟兽散,一边跑一边嚎叫着。 脸上没有多少害怕的样子,甚至跑远后,还悄悄做鬼脸。 “泽哥儿——”林郁盛朝林泽这边喊道。 老爷子盘腿坐草席上,不远处的刚升起的火堆,红橘色的火光在他眼睛里跳跃。 林泽见家里有事找他,没有耽搁,跟几个汉子说一声,把手里的活计先放下。 老爷子等林泽过来,让父子俩坐下,看样子有比较重要的事得商量。 “村里的牲口,今晚也不能全杀了。我想来想去,算不准留下多少头比较合适。”老爷子抬眼看两人。 岁数上去,经过这大半个月的折腾,他脑子想东西不必往前清楚。这样要紧的事得慎重。 林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老爷子的意思。 “爷,眼下有三头是病恹恹的,先杀了。今晚吃一部分,剩下的烤成肉干。”林泽道。 林郁盛道,“另外五头明儿杀还是?” 林泽道,“爹,咱们肯定不能再喂水给牲口,不晓得这种情形下它们能顶多久。” “一两日便不行的了。”老爷子给出答案。 林泽看一圈大伙的板车,“咱们还有是十八桶水,按照十天的脚程准备。每日全部人,最多只能分两桶水。” 这样的高温,还是长时间在太阳底下走,两桶水顶多八十来斤。分下去每人半斤水多一点。就是一瓶250ml的矿泉水,太困难了。 林郁盛直接摇头,“不成,至少每日地四桶水。咱们就够喝五日不到,没了牲口走得更慢。原先有牲口帮着拉车,五日出去,是可以的。” “骡子那些血,能顶一两日。”老爷子道。 骡子血是个意外收获,林泽自己手里有最后的底牌。 在这个基础上,更多会考虑的是怎么样解决没有牲口后,赶路慢这个问题。 极端环境中,大家陷在这里越久,就越容易崩溃。 即使他空间有水,也希望早点走出去,能不用最好就不动。 “爹,没了牲口,咱们必须把行李减轻下去,否则走不快,能不要的全都丢掉。另外我觉得白日实在太热,咱们可以早些走,晚上也走。正午最热的时候,停下来找个地儿补觉。这样能尽量弥补脚程不快的问题。”林泽认真建议。 第145章 大伙那些家当不是一般多,什么瓶瓶罐罐,破席子、破棉袄全都塞板车。 一开始被山贼烧了一部分,后面把贼窝掏个干净,又弄回来一批。 老爷子和林郁盛仔细思考林泽这个法子,都表示出值得一试。 这时负责杀牲口的林郁强、林郁武媳妇吴氏和三叔公、八叔公走过来问老爷子,“族长,牲口杀哪几只?” 那边的几口大铁锅已经架上,大伙抱回来的柴火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今儿已经不顶用的四头。”老爷子没有犹豫的,马上回道。 几人脸上都没有太多意外。上次不舒服的三头虽然在二仙村治了治,但底子就是比别的差。 这五天在酷暑下赶路,又有喂水不及时、不足量的情况,再次病倒是意料之中。 另外有一头是三叔公家的牛,那是岁数大了,上回没被外石村的河水放倒全靠运气。这次半道就走不动,林郁生三兄弟那鞭子都甩冒烟,老牛才动一段路。现在那牛身上还有一道道鞭痕。 三叔公家的人瞧一眼,泪花子就能忍不住掉下来。 老爷子起身见大伙都回来得差不多,眼下的活计 暂时告一段落。 各家老老少少大都在板车或者黄土地面上盘腿坐。 老爷子起身往前头走去,林泽跟林郁盛都一块跟着走,三人走到前头中间些的位置。 老爷子低咳几声,朝众人说道,“老头子在这有些话得跟大伙交代一二。” 大家的目光齐齐聚集过来,每回到了紧要时刻,族长都会出来说几句。大伙今儿就等着这话了。 原先在小声说话的人都纷纷闭上嘴巴,侧着身子。一边照看灶台里的火,一边注意听老爷子说的话。 老爷子说完,又弓着腰,手撑着胸膛咳嗽。林泽两人连忙扶住他,林郁盛示意林泽帮忙,他来说。 老太太坐不住了,领着林沐和多福几人将老爷子重新扶回自家的草席上,挨靠着行李卷休息。 “咱们水是分不出一点给牲口的。族亲们,剩下十八桶水,要用八天。每天顶多拿出四桶。全村一百多号人,一天下来,只有不到一斤水。”林郁盛尽可能把这个数目跟大家说清楚。 林泽回到他爹身旁。 “不到一斤,咱们老的小的喝少些,将大头给你们得使力气的汉子和妇人们。”田老汉就说道。 他这话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 经过林郁盛这一算账,每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事情有多严峻。对林郁盛和族长的安排,大家没反对的。如今全族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相依说的就是他们。 林泽接着补充自己的话,“族亲们,今晚大伙喝骡子牛马的血,都尽量喝这个解渴。另外咱们没有牲口帮忙,各家能不要的行李千万别留。否则哪家落下,可不是说玩笑的。大伙不可能停下来等你一家,咱们得在木桶里的水喝光前走出这片干旱地。” 然后林泽又说了调整赶路时间的安排。“大伙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林泽眼睛看向众人。 林郁强便站起身,“咱们弄个遮阳的草帽戴一戴,至少能减轻一些暑热症状。” 接下来陆续有人说出更多的省水、减负的小窍门。其余人都听得仔细,等着一会说完就赶紧收拾自家板车。 “都别省粮食,各家多弄点饼子吃。咱们自己卖力气拉板车,在这样热的天很耗身子。咱哪个都有点手里银子,到了新地方再买回来便是。”林郁盛劝说道。 后面就是各家忙得脚不沾地,得烙饼子,多放杂面少放野菜。得拾掇板车,一件一件来来回回挑。 “这陶罐还是我和你爹成亲那年买的啊。”大娘难受,手捧着就不舍得撒开。 她媳妇是个明白人,“娘。这东西重,如今也没水装,把它先搁一边。” 还有木箱子,那真真是传好几代人的老物件,哪家都有几个。 各家尽可能只保留一辆板车,装上粮食、锅碗和农具等,已经很重。 更不用说各家还要分摊一桶水,家里有老人娃儿的。还要预留走不动道时,坐一会板车。 负重四五百斤,在极端高温下,可想而知这个有多难走。 “爷、奶,我和爹那几箱书,我们书箱不要了。用衣服被子油布这些裹住,外头麻绳绑严实就行。”林泽蹲下来,同两个老人说道。 他家的粮食目前属于村里最多的人家之一,负重大,马又没了,全都要自己拉。 村里体谅,族长家就不用另外装一桶水。但还是很重。 林泽和林郁盛不得不反复减轻行李。 老爷子往村里几家男丁多,比较穷的人家看去,“咱们粮食多,你俩去找两户,每日给三斤粮他们帮咱们。” 这也属于变相补贴他们,林泽家目前约莫有四百来斤,半车就能拉完。 原本是不必找两家的。 那边几人把四只牲口放完血,回头喊煮饭的人,“端盆过去啊!” 小娃们刚才还跟着家里大人忙活收拾行李的事,见一盆盆牛血、马血、骡子血不断倒进器皿里,再跑去那边分肉的地儿,大伙的肚子咕咕叫得更大声了。小孩子饿,大人也也一样。 第146章 各家都端着器皿去装肉,四头牲口,虽然这段时间瘦了很多,但加起来有一千多斤。刨去骨头,每家能分三四十斤肉。 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好吃不好吃,粗暴地切成一大块一大块,各家烤着吃。但是为了照顾牙口不那么好的老人小孩,还是会花一点水炖上一小锅。 林泽家稍微还有点盐加进去炖肉,至少味道比其他家强上不少。但看过某些画面,他实在吃不下去。 “奶,我烤着吃吧。”林泽想想,还是决定给自己弄个小烤肉。 新鲜的肉随便沾点盐就可以了。一开始手法是没有的,弄熟就行。林泽吃的时候,大伙都感觉喉咙一痛,这看着就干。见他连吃好几块,特别是后面老太太还找出一碗酱给他。林泽那烤肉香味把全家馋得不行,都忍不住跟着学。 多福飞快去弄一把树枝子回来,林郁盛和林沐一个用柴刀、一个用匕首削平整。老爷子老太太含笑看着,等他们串上一大块牛肉后,也动手帮忙。 “你们慢慢是这掌握火候,能烤的外头焦香,里头嫩滑。”林泽作为尝试多次后的老手,指导家人如何烤出美味。 林泽是头一次吃骡肉和马肉,每样都弄来试吃。要是刷点油,再来点孜然、辣椒粉,别提有多香。虽然现在调料受限,但他家的盐是充足的。 老太太弄来的一碗酱直接让林泽的烤肉原地香飞。肉的每一处纹理上都沾着酱色,视觉上就非常有食欲,更别提那股酱香混着肉香的味儿。 厚切牛肉、现吃现杀且纯原生态养殖。嫩滑多汁,焦香鲜美,简直停不下来 村里好些人也闻到林泽那边勾人的肉香,自家锅里的还没熟,林泽手上烤串得吸引力一下子激增。 后面就变成全村都跟着弄这个烤肉,反正锅里的也吃得完。 饿啊,体力消耗大,还老长时间没碰过肉,小娃都能吃下大半斤。吃饱一半,血糖升上去。原先沉默的营地,交谈的声音渐渐起来。 如果继续纵容绝望的情绪蔓延下去,大家就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必须提起精神,苦中作乐。 大家一边谈论自己是怎么收拾行李板车的,又夸夸哪家的烤肉特别香,然后就是交换调料。说到什么趣事,把其余人逗得大笑。 “那陶锅,咱以后指定能买个更大的。” “可不,我家那口樟木箱子,当年陪嫁过来的,你们都晓得。该放下就能放,你们就瞧吧,等吃饱的就去弄下来。” “我家的木桶...” 一口烤肉,咬得满嘴香。说得口干舌燥,就装半碗牲口血出来喝。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没啥过不下去。 第67章 第 67 章 祖宗庇护(修) 天光微现时, 林家村的队伍就开始在荒凉的黄土路上跋涉,在烈阳胜火的中午走到下午。 大家前进的脚步一直没停,干裂的土地,一阵风便卷起漫天尘土。 道边村庄河水断流, 房屋空无一人。 真正的旱灾之地, 远比林泽想象的要可怕。 “啊!”前头一声突兀的尖叫, 将后头被晒得昏头昏脑的人全都吓的一个激灵。 陶氏自觉上阵杀过山贼,是个很有胆量的。 但瞧见前头这七八个躺在路边的死人, 仍是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抱住自家两个孩子,不停抚摸他们的后背。 “爹娘都在。” 三叔公杵着拐棍,往那边瞥一眼,急急道, “老大老二老三, 往外头走!” 二房、三房两个媳妇都赶紧牵过自家娃儿,不许他们往那边看。 林泽心底一沉, 那几人旁边还有板车行李。 看着便像是附近村里往外逃荒的, 不知道是缺水还是缺粮,全都倒在这里。 他们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动物啃得坑坑洼洼, 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虫子。 这个比林泽之前在荻浦村看见 的那些躺在屋子里的死人视觉冲击力更大。 那时候屋内光线比较暗, 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加上他很快就跑出来, 没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 现在七八个在路边, 占据一大块视觉位置, 林泽只是飞快瞟一眼, 就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往前走。这种腐烂程度的死人味,闻一下胃部就忍不住翻江倒海。 “呕!”有个妇人本来就不舒服,已经受不了这个味道, 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拉车的汉子只能咬牙把板车拉远点,再飞快过来把媳妇半拉半抱到板车那边。做完这些,汉子自己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老爷子用布巾捂住口鼻,远远地朝后面的人大喊,“绕开,快走!” 大家顾不得身体疲软,这一口气怎么的都要提上来。即便绕个大圈,仍旧能隐隐闻到那股冲天的臭味,原先摇摇欲坠的人,更是踉跄着就要倒地。 汉子们两手拉着板车,干瞪眼着急。再倒下一批,他们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走了,能走的人拉不动这么重的板车。 而各家却出奇地团结,见旁边的人家不对劲,连忙过去扶一把。 被扶稳的田老汉媳妇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大家累得说不出话,默契地用表情和小幅度的摆手动作传递感谢的信息。 第147章 田老汉儿媳妇朝周寡妇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如今手里抱着低烧的五岁女儿,实在抽不出手。 田老汉和儿子各自托一边车把,同样是来不及扶人。 周寡妇回头瞧了瞧自家小孙子,见儿媳妇牵着。马上手臂加了些力道,半架着田老汉媳妇走。 林泽、多福两人分别架着林老爷子和老太太,他俩这几天在高温中连续赶路,身子虚得厉害,必须要人扶着才能走一走。 而板车那边,除了林郁盛,三叔公家得三位族叔也轮流来帮忙拉车。 族里各家都如此,真正做到了团结互助四个字。 从荻浦村出来后,已经是第六天。 他们的水比预想中用得还要快,原以为能撑上七八天。如今看来,六天已经是极限。 这口气撑着他们走了约莫二里地,每个人体力已经濒临极限,中暑症状严重又得不到缓解,随时要出人命。 “啪!” “啪” 接连倒下五个,连着旁边搭把手的人都跟着摔下去。 拉板车的人脚步踉跄,一天下来太阳晒得浑身疼,身体的水分急剧流失,喉咙渴得冒烟,眼前一阵一阵晕眩,已经没有办法再走了。 领头三叔公家慢慢停下脚步,后头的人全都默默跟着,艰难地去扶起自家倒下来的人,然后跟着一把瘫坐在地上。 “五叔,还有草药吗?”田老汉的儿媳妇佝偻着身体,勉强向前走几步,哑着嗓子朝他家前头的五叔公不死心问道。 怀里的闺女一张稚嫩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子滚烫,连呼吸都微弱。再不喝水,老人娃儿就不成了,当然她自己很快也会跟着去。 田老汉守在一边,偏过头去,不忍心看,凹陷的眼窝干涩刺痛。 田大郎也露出希冀的目光看过去,渴求一丝丝缥缈的可能。 五叔公闭着眼,浑身乏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儿子林郁明晒黑一大圈的脸上,泛着苦意,哑着嗓子替他爹回答,“我爹自个儿都烧着,没水咋熬药。” 没水啊,空木桶一个个丢下,就剩六个用来装东西了。 如今全族仅剩半桶水,各家分下去,每家两碗水。 明儿呢?干旱的地方不知道在哪里才结束。喝完这水,明天还走不出去,怎么办? 林来娣麻木的双眼往后头那死人的方向望去,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 难道就像那些人一样,要死在道边了吗? 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生出这样悲观的想法。 没水,又那么多人病倒,怎么走? 就算现在有人给自己一刀子,大伙可能都没太大的反应。反正他们迟早也要像路边那些发臭发烂的尸体一样躺倒在路边。 唯一痛苦的就是没死在自家炕头。 林泽看着远处荒凉的尽头,太阳的余晖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没有那么热了,但黑夜更让人恐慌,明天醒来,还有多少个能睁开眼。 今天晚上老爷子什么也没安排,因为没水又倒下这么多个,连爬都爬不起来,还做什么饭? 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昏暗的空气里,是无尽地沉默。 每个人都等着族长和族老们说一说,他们该怎么办?还有那半桶水要现在喝吗?每个人都渴得要死,急需喝水,但为什么不催促族里把最后那半桶水分下去? 因为大家都清楚,现在喝完,后面没水一样会死。族长不出声,大家跟着再熬熬,能过多久算多久。至于生病的人也一样,喝下那一口水也不会好,都是在看命。 岁数大的老人也不会开口,他们已经做好某些准备,自己不喝,把省出来的那份留给儿孙。 许久之后,老爷子沙哑道,“一家一碗水都喝了吧,能睡个好觉。” 不喝水,睡不着。睡梦中离开,比渴死累死病死好。 其余人沉默着,他们都明白族长的意思。又过了许久,各家派一个人爬起来,到老爷子那领水。 林泽给大家舀水,看着一张张疲倦、黝黑、瘦得眼窝和脸颊凹陷进去的脸,心里跟着刺痛。这一路艰难险阻都一起熬过来了,林泽说什么也要拉大家一把。 等水分完,林泽趁机帮着把几个木桶都弄到一边,好让他开展后续行动。 端着最后一点水,大家窸窸窣窣地终于有点动静,先给娃儿们喝。再喂家里爹娘,老人们不肯,闭紧嘴巴躺在地上不动弹,任由儿子儿媳推了好几回。 汉子妇人们无声地叹气,把珍贵的水小心放好,自己也不肯喝。没有力气,大家又重新躺回地上。 老爷子把自家的那碗水拿给林郁盛,看向儿孙三人,“你们三喝一人喝两口。” 林郁盛接过水,喂给虚弱的闺女,等她喝够,再把碗递给儿子。 林泽象征性抿了一口,就还给他爹。 林郁盛看了眼碗里的水,知道儿子几乎没有喝。 老爷子老太太不做声,两人闭眼重新躺在地上睡下。 林郁盛累得很,他也没什么好劝的,早死晚死的事,把剩下的水小心放好,留给儿子闺女喝。 林家村都这样,一家人躺在一块,昏昏沉沉地迷瞪过去了。 第148章 在大家脑子一片迷糊时,林泽进空间,再次清点自己倒出来的矿泉水。 林泽这些水是用来预备着七天后走不出干旱区再拿出来的,没想到现在才第六天就要启用。不是林泽不舍得,而是一百多号人要喝水,他空间里的矿泉水全部拿出来只够大家喝两天。 两天后再走不出去,林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林泽按成年人每天每人两瓶500毫升的怡宝,小孩每人每天一瓶的量。 林泽将店里存的所有怡宝拆完,还差三分之一。又用其他牌子的矿泉水继续加进来。 500毫升的怡宝,全族156人,成年人104,每天两瓶,两天就是416瓶。 小孩52人,每天一瓶,两天是104。 每箱24支,他要有22箱怡宝才够。 林泽店里没有这么多的矿泉水存货。 万幸厕所还有一桶洗过手的水,勉强凑够这个数。 但这一通下来,几乎是把林泽空间里所有的矿泉水掏个干净,全倒出来后,只留下十来瓶没开。 以后林泽要喝水,只优先选五颜六色的饮料或者牛奶。 确定要拿出来的水没有问题,林泽没有出去,而是在这里躺着,等天再黑些才出去。 时针一秒 一秒走过,林泽睁着眼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等八点一到,马上从空间里出去。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一丝亮光,天上的月亮也黯淡无光。 大家还是躺在地上,连个火堆都没有升起,也不怕晚上野兽突袭,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认命。 林泽蹲起来,手脚并用,根据记忆里的路线,开始摸索前行。 “咳咳!”走了五六步,林泽听见一阵咳嗽声就赶紧停下来,等确定没有别的动静,才继续往装水的木桶处移动。 这短短的距离,林泽蹑手蹑脚挪了五分钟。 倒水的时候,林泽是用自家店里的一个不锈钢饭盆一点点倒进木桶。如果把一桶水直接倒出来,那个声音太大了。 一碗碗慢慢倒,林泽把六桶水装好,已经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了。 把水装满后,林泽重新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然后一夜不敢合眼,怕这些保命水没了。 天刚微微亮,林泽觉得差不多了,昨天那一碗水各家都喝得差不多。而且晚点太阳出来后,影响赶路。早点喝够水,早点出发。 “水!阿爷快起来,这里好多水!”林泽一脸惊喜地把老爷子喊醒,指着不远处的木桶大声道。 “泽哥儿?什么水?”老爷子恍惚地问道。 林泽的这声大喊,把周围的人也吵醒,大家都是一副迷茫又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爷子老太太动作慢,林郁盛和多福第一时间跑过去。多福两眼睁圆,狂喜道,“真的是水!” 林郁盛随后跟上,赶紧道,“小心点,离远些,别把水弄倒了!” 到这里,能起来的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家疯狂地盯着这些水,嘴里喊着‘祖宗保佑’‘菩萨显灵’等字眼。 反应过来的人,飞快跑回去把家里老人弄起来,“有救了有救了,娘快喝一口水,等会还有!” 昨晚一直舍不得动的那碗水,全都分下去,每人都喝点。 老爷子和三位叔公被扶着走到六桶清澈的水边,几个老头子跟别的族亲一样,激动得老泪纵横。 “快去弄些柴火,给发热昏厥的人熬药!”五叔公人都站不稳,自己还高热着。 大伙马上听族老们的安排,一队人去捡柴火,妇人们架起锅,等着熬药。 五叔公虚弱地叮嘱孙子林海去拿哪些草药,该怎么煎药。 整个队伍又开始忙碌起来,好像随着天光渐亮,心底的希望越来越强烈。 真正的绝处逢生! 林泽小声问老爷子,“爷,我那还有些红糖,泡一大碗给大伙都喝点?” 老爷子知道林泽是想让大伙喝点红糖水,快点好,“去吧,反正都这地步,不用留着了。” 林泽故技重施,把退烧药弄到糖水里化开,专门分给那些发烧的人。 有了水就有了希望,不管之前有多沮丧,有多累,大伙全都爬起来,尽量帮忙干活。 各家的病人都挪到一块,几个妇人一块照顾。先是喂了林泽给的红糖水,等那边五叔公的汤药熬好,再小心喂下去。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吃干粮,有了水他们终于能把拉嗓子的干粮咽下去,体力慢慢恢复,精神头也好起来,就开始有人小声说话。 “这水真是神了,竟然就自个儿装满水桶。” “难不成真有神仙路过,瞧见咱们这些人快渴死了,给送的仙水?” “你别说,这水真的特别好喝,就是不一样的味道。” 路过的林泽听了一耳朵,心想,您真是太厉害了,这确实不一样,是矿泉水啊。 “咱们莫不是碰上妖怪了?这荒山野地的,精怪多呐。”又有人小声议论道。 “啊?那咱们喝了精怪给的水,会不会没命?” “哎,反正都是个死,喝了水还能舒舒服服上路。” “说的也是,哎,怪了。” 第149章 在大伙议论纷纷时,有的说着说着就开始跪地双手合十,嘴里小声念叨着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词。 老爷子见状,和几个族里的老头子老太太让人布置好一个简单的供桌,上面摆着一块块祖宗牌位。 “林氏族人全都过来——”林郁生大喊。 听见呼叫声,大伙全都看过去,瞧见那些祖宗牌位,哪里还有别的心思,扶着喝过药的家人,磕磕绊绊走到共桌前。 老爷子站在大伙跟前,严肃庄重地念着,“我族今逢大难,幸得祖宗庇佑,得以保存血脉。此乃祖宗恩赐,诸亲不必忧心乃不正之物。为谢先人护佑我等,林氏子孙跪地叩拜!” 此话一出,没有人再担心这些莫名出现的水,族长说是祖宗显灵那肯定是。族长家已经显灵很多次了,听他的准没错。 三跪九叩后,三叔公杵着拐棍继续道,“咱们林家先祖一共显灵三次,一是举族流放之时,二是盛哥儿、泽哥儿科考中榜,三是绝境赐水!” 大家听得极为认真,流放是好几代之前的人的事,大家没有经历,感触不深。 第二次林郁盛、林泽读书中榜,高兴是高兴,但也没有落到大伙身上。 这一次不同啊,这水是每个人都喝过的,真真切切亲身体验什么是祖宗显灵。 “呜呜...太爷太奶啊,你们在天上瞧着儿孙们受苦,心疼了是不是?” “列祖列宗啊,给您老磕头了!” “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 一阵痛哭,每个人都在发泄逃荒这些时日的折磨、痛苦和巨大的压力,睡不好、吃不好,随时警惕有没有危险。每天都面临死亡的威胁,是个正常人都被折磨得要发疯。 大家在祖宗排位前是跪了又跪,根本不肯起。林泽也跪,但他看着大伙哐哐磕头,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感觉脑壳隐隐作痛。 “这水、这水是泽哥儿先瞧见的吧?” “天爷,就说族长家不一样,祖宗每回显灵都找族长家!” “你们瞧,喝了泽哥儿煮了糖水病都好了些。” 然后林泽就被一群围住,叽叽喳喳开始发问,“泽哥儿,你瞧见过咱们家祖宗吗?” 林泽原本想马上澄清,但是想了想,大家这时候不搞点信仰,真是坚持不下去了。 见林泽默认,大家又哭又笑,又一轮朝着牌位磕头,肩膀一耸一耸的,还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 老爷子也整理好情绪,站在大伙跟前继续道,“诸亲跪送祖宗牌位——礼毕——诸亲请起——” 大家忙完跪谢仪式后,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将牌位用软布擦干净,再用红布包好,小心放回木箱里。 喝了水吃饱饭,又释放了精神压力,大家开始收拾行礼,准备趁着太阳没出来,继续往前走。 “以后啊,我老婆子再也不去求神拜佛了,就给咱们老祖宗烧纸上香。” “求什么都没有咱们林家老祖宗灵验。” 大伙一边说一边就干完活,一排排木板车吱吱呀呀地再荒凉的土路上前行。有了祖宗显灵得来的水,大家赶路的劲头比以往的都要大,但是走得却不慢。 到了下午,原本发烧的人慢慢能自己走了,林泽他们负重减轻,一口气走到天黑,实在走不动道才肯停下来休息。 晚上肯干粮时,林泽跟大伙说道,“大伙发现没,路上的枯草多了起来,有的树尖还有几片叶子,想来咱们没走错路。明儿加把劲,就走出旱灾之地了。” 这话大家爱听,林郁明问道,“泽哥儿,真的吗?” 林泽一脸认真严肃,“明叔,书里说的肯定不会假。最迟明天晚上,咱们能走到有草有树的地方。” 其他人纷纷附和,“没错没错,泽哥儿可是祖宗显灵过的,咱们柳头县最年轻的秀才公。” 林泽保持自信的模样,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有底。虽然看着植被多了些,但多久会出现绿色的植物他其实说不准,要是有无人机就好了,直接就能看。 不过生存的可能性确实增加很多,植被增加,土地表面的干裂程度减弱,证明越往前走,干旱的情况越轻。 到时候桶里的水再喝完,他们熬一熬找到绿色植物,顺道摸出水源。林泽觉得希望很大。 他有望远镜和手机,找这些又容易许多。 第二天 天不亮,大家满怀信心地再次出发,虽然祖宗显灵的水已经还剩三桶,但大伙就是没有之前那股死气沉沉地忧愁状。 林泽不时爬山树,用手机看远的地方。 一直到下午时分,林泽再次爬到路边不远处一颗光秃秃的大树上。族人们在原地等他,大伙已经不用担心林泽爬树会有什么危险,实在是他本人青出于蓝胜于蓝,连林郁强都说,极有天分。 “大伙快走,前面有绿色的树和草!”林泽噗呲噗呲下树,大笑道。 “啊!” “哈哈哈——” “真的吗?泽哥儿!” “真的真的!” 第68章 第 68 章 抵达清江县 从荻浦村出发的第七天下午, 一路狂追猛赶的林家村人,终于见到绿色的树和草。 第150章 而后一鼓作气,在第八日的早晨,以一种从未想过的速度, 抵达永定府和安庆府交界的一处县城。 城门附近人非常多, 比上次从山上下来的苍县更密集。 但这里的人非常有秩序, 以家庭为单位,背着行囊, 拉着板车。 仔细听他们的口音,像是从不同地方来的。 一眼望去,每个人几乎都是满身污垢、两颊凹陷,衣衫褴褛。 “清江县。”林泽坐在板车上, 疲惫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欣喜的模样。 林郁强几人负责去打听消息, 林泽站在板车上。 能勉强看到最前头城门处,有五六口大铁锅, 里面有吃的。 这样子像是在布施, 那就不难理解大家为什么都在排队,领吃的啊。 城门两边都用木头搭建起三米多高的瞭望塔, 像是在监视这一大堆流民的动向。 林郁盛朝队里喊话, “各家看好娃儿和行李!” 看着虽然相对是有秩序, 但小偷小摸的人可不会少。 甚至难民堆里, 还有好几个人牙子带着高壮的打手跟在身边, 大喇喇地挨个相看人群中的女人孩子。 若是看中哪个, 必得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其家人做成这笔买卖。 更多的是, 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家,主动找到他们,要卖女卖媳妇的。 “族长, 盛哥儿,咱们能进城吗?这看着门也不开。”三叔公等人紧紧围绕着林老爷子一家,大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都想吃免费给的东西。 周围全是闹哄哄的人,他们林家村人不可能在这里说点什么,只是心里忐忑不安,想找点心理安慰。 逃难的这一路,实在险象环生。 按照老爷子说的目的地,这儿便是了。但安庆府很大,他们林家一族该在哪里落脚呢? “大伙都不必着急,这儿有人管事。那便能办成,我此前最担心便是安庆府到处乱起来,那咱们来了,也难找落脚地。”林郁盛简单解释一番。 有施粥,至少说明此处情况仍然稳得住。 最上头管事的,还想经营下去。并且没有陷入战乱,能抽出人手和精力管各地流窜到此处的难民。 有些能看明白点的,就低头小声同四周的族人说,“盛哥在等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好想法子进城,都别急,咱们先想别人一般,往地上坐着等等。” 是的,周围有不少在观望情况的人都在最外边等。 更多的是,领完粥后,返回外头等待开城门的人。 林郁生、林郁强四人专门出去打听消息的回来了,林泽也从板车上下来。 四人小心在人群里穿行,原地等的人全都往不同方向看去,眼巴巴盼着他们一点点靠近。 这时,天色大亮。 先是城门处重重的鼓声响起,在场原先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子被压得听不见半点。 所有人都意识到县衙的人有事要宣布,全都将视线看过去。 后头的或是垫脚站在石块上,或是爬到树杈上,或是站在板车上,都想知晓官府的人要说什么。 击鼓声响了约莫一刻钟,方才渐渐停息。 瞭望塔上就有一道非常洪亮并粗糙的声音传来,“都听好了!吾乃贤恭亲王麾下军营莫副将,安庆府已由王爷亲兵平定叛乱,正式接管此地。所有四方受灾至此的百姓皆可入城——” 副将话没说完,在场的人都炸开了锅! 纷纷朝城门处跪下,哭着喊着跪谢王爷大恩大德。 他们遭受的一切苦难,在得到这句承诺后,都可以放下,只要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别无所求。 哭声震天,跪谢喊着,“王爷万岁!王爷万岁!” 大家可不懂什么人能喊万岁什么人不能喊。 在经受战乱旱灾前,他们大都是连村口都没出过的庄户,一辈子待在土地上,见过最大的官便是里正。 城门处,兵丁们任由人群发泄,等效果差不多达成了,击鼓声重新响起。 大家再次闭上嘴,这回看向那瞭望塔上的人,眼睛里都是浓浓的尊敬和期待。 “所有良民可携户籍文书到两杆黄旗处排队,登记造册,安排去处。每户按丁分田地,每丁三亩田,五亩地,宅地另有分配。可到落户处衙门借贷200文青苗钱,三个月内无需利息。 若有男丁报名参军之家,可获得优待。由官府发放十斤粮食种子,包括稻子、黄豆、玉米。三尺麻布、粗盐五斤、耙和镰刀各一把!另外能到落户处衙门借贷500文青苗钱,三个月内无需利息!”副将高昂的宣告声响彻四处。 林泽听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世子他们这是真要奔着至高无上的位置去的啊。 同时看出,手里有矿,他是真家底厚。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停吸纳各地的流民,增加自己控制地区的人口。 让他们有土地,尽快耕种,生产粮食,前线打仗的军队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和兵丁。 底下的流民这下子连排队领清粥的兴趣都被这个震撼的消息所抹去。 第151章 还领什么粥,赶紧商量能出人参军的,赶紧出人。 再次也得抢先去黄旗处排队,登记造册,有田有地分呐。 “族长族长!”林家村人各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手忙脚乱,却又不知道要干什么先。 老爷子大手一挥,“啥也不说,先排队。” “诶诶。”大家应道 排队的人一下去往中间两处立着黄旗的地方拥过去,好在那些兵丁们像是早有所料。 纷纷手持实心圆木棒,腰别大刀,以极为强势的作派,将秩序稳下来。 林泽他们排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大家脸上还是笑容更多。 因为进程比较慢,前头好些没轮到的人家就分人出去,到旁边领粥水回来。 林家村的人也想去,林泽先一步制止道。 “咱们各家都别动,等瞧瞧他们有没有事,再去不迟。” 因为这一行为已经有些引起队伍混乱,林泽不确定那些在一旁草亭里乘凉并监视的官兵会不会管。 “那咱们听泽哥儿的,都别急着动。”三叔公连忙转头叮嘱大家。 大伙都毫无异议,林泽的话,那肯定要听的。 饿那一时半刻又死不了。 是的,林家村手里的干粮已经吃得精光。昨儿根本没停下来埋锅烙饼,前头做的全都吃完了。 不多时,排在他们村后头的人,也有跟风端碗去喝粥的。 队伍的人群流动越发频繁,就在大伙都觉得没事发生时。 那守在一旁的官兵,几十个纷纷凶神恶煞的跑出来。 将刚才有人出去打粥的人家全都撵出队伍,让他们从后面再排。 那些人想要分辨 一二,可兵丁们马上扬起手上的棍棒。 这下子再也不敢多说,收拾东西灰溜溜地携家带口往后走。 “泽哥儿。”林家村人捂着嘴,眼底全是庆幸。 老爷子都忍不住笑了笑,大伙乐颠颠往前走了一大段,这下子直接到了前段。 站在前头,因为刚才发生过的意外,林家人全都老老实实排队,甚至话都不怎么说。 每家手里都拿着户籍证明,妇人老人牵着娃儿拉着板车,缓慢往前走。 “户籍。”负责登记造册的是官府小吏头也不抬,冷冷道。 他五十岁出头的模样,两鬓有些灰白,但精神头看着很不错。 林郁盛将一份文书递上。 那书吏眉头顿时皱起,这样式根本不是户籍文书,便要出言呵斥。 旁边站着的五个见状兵丁,亦是用不善的目光盯着林郁盛。 后头除了林泽和老爷子,其余林家族人都下意识咬紧牙关,神色紧绷,沉默看着这一切。 他们不知道林郁盛为什么不把户籍文书递上去。 “吾乃宣明十年举人。”林郁盛淡淡道。 那书吏一听,霎时抬起头,接着有些慌忙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后面的五人亦是露出惊愕和敬畏的神情。 举人。 在这个年代,往上一步,即便是最次的同进士,都能当官。 若在如今动乱时节,人丁凋零。举人当官的大有人在。 那书吏只是一个秀才的功名,在衙门熬资历,加上几分运道,方才混个吏目。 官与吏中间隔着巨大的鸿沟。 林泽结合自己的理解,秀才在这个时代,属于有资格考合同编制的人。 在社会上享受一定的特殊地位,比如见官不跪,免除一定数额的赋税,并且不需要参加徭役。 更进一步的举人,那就是稳稳能拿事业编的人。运气好,就能转朝廷正式公务员。真正有权利在身上的。 至于最厉害的进士,那据林泽所知,最低成就都是正七品知县。 不是有句话,“破家知县,灭门知府”,可见古代权利的可怕性。 可即便他们清江县知县在这,也不敢轻易得罪举人老爷,为什么? 万一过几年人家科考中榜,运道加身。 摇身一变,成了比知县更高一级的长官,那可不遭殃了吗? “秀才顾良见过林举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见谅。”顾良拱手,郑重行礼道。 心里早就在暗骂,那些个干活不顶用的。这种大佛还让他排队,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后头的兵丁全都跟着颔首抱拳。 他们这些靠拼命吃饭的粗人,更加不敢得罪这种级别的人。 况且能读到举人这一步,谁知道他背后有什么身份,或是那些同窗、同年一大堆关系网。 想想都胆寒。 “你,请莫将军来一趟。”顾良回头对一个兵丁下令道。 林郁盛一脸平静,好像是意料之中会有这种特殊待遇。 在权利稳定的地方,他非常懂得利用自己的权利。 之前那些都是山野村民,摆出举人的名头,用处不大,还容易引发一些不可预知的风险。 因此,他极少提及。 而林家村人,大伙对读书人那身份就是听别人说啊说啊,留下这么个印象。 第152章 但实际上,除了那几个在衙门当差的,谁都没见识过。 就晓得读书人不一般,到底哪里不一般,说不出来。 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看着了,也享受了。 那脖子胸膛板正得,像是钉了块铁板在里头,一点都弯不了。 为啥? 因为林郁盛一句话。 “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林郁盛这话一出,谁敢对他们冷言呵斥? 举人老爷的族人,那可不能丢了面子。 “哪位是林举人?”莫副将走来,后头跟着一群亲卫。 林郁盛维持着读书人一贯的矜持,虽然脸上都是污垢,衣衫可以称得上褴褛,但他行为举止就是有股不同的气质。 “见过副将。”林郁盛出于尊重,行了晚辈礼。 莫副将哈哈大笑,在他身上看了好几遍。 “好,总算没白忙活这一回。来人,把林举人和他的族亲们都迎进来。”莫副将一声令下,兵丁们动作神速,先是挪开最前头拦着的木栅栏。 十几个壮丁将他们行礼、板车全都包圆,林家村人只需要跟着走进去即可。 全场无数双流民的眼睛注视着,在艳羡、嫉妒交缠的目光中,轻轻松松通过关卡。 这意味着,他们甚至连身份都不需要审核,即能获得新的户籍,一并拥有那些令人眼红的好处。 “林举人,哪来的?”莫副将请林郁盛一家在他的营帐中坐下,而三叔公等几位族中长辈,则在外圈的小板凳上坐。 其余族人挤挨着靠营帐边边盘腿坐,一大桶热粥提进来,有两个伙夫挨个给大伙舀粥水。 林郁盛不卑不亢道,“晚生乃柳头县人,因蛮敌破城,无家可归。来贵地是想寻个安稳处,继续学业。晚生今儿恳请将军行个方便。” 莫副将当然知道柳头县的事,那边形势复杂,贤王也无暇顾及保宁府几处沦陷的地方。 又见林郁盛主动表明需求,且给自己传达继续学业的意思,那他刚才的有些念头被打断。 “林举人此等大才,我们贤王府可是求之不得。”莫副将没应林郁盛的话,反而笑眯眯道。 他们手底下读书人实在不够用,地盘是打下了,可稳不稳得住,必须要有人去治理。 西北三府,因战乱和灾荒,逃的逃,死的死,能纳为己用的还是不够。 眼下,好不容易捞着一个举人,可不想着给他们出力吗? 况且到了他们地方,举人也得低头,日后王爷成大事,难不成还会亏待? 林郁盛见他语气愈发强硬,只怕这步棋是要走错了。 他没想到贤恭亲王府会缺人到这份上。 “将军,晚辈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实在离不开我。”林郁盛再次婉拒。 这也是实话,林郁盛要是答应了,族里的人就扔在这里不管了? 家里老少能带着上任,可一大群族人绝对不行。 大伙千辛万苦跟着他们家一路逃难,不就是相信族长和他这个举人老爷,能在新的地方,带领大家重新过上好日子。 而莫副将提出的官职,林郁盛可以肯定,顶了天就是个县令。根据本朝律例,他不能在亲族聚居之地任职。 莫副将往林泽他们身上扫过,爽快道,“林举人,我以为是什么大顾虑,这都是小事。只管给你安排稳妥的。” 莫副将不肯就这样放弃,安庆府的读书人很多,但那都是世家大族的,或者与他们都关系的。 他们贤王正是打天下的时候,若此时得罪这帮庞大的士族,事情就不好了。 他也是没办法,只能从这些流民里,看见一个捞走一个。当然了,对方的靠山足够硬,他笑脸相送就是了。 第69章 第 69 章 桃花坪 “三叔公, 劳您带族亲们先到营帐外等我们。“林泽见这位莫副将一直不肯松口,他爹不能被对方架着去给贤恭亲王卖命。 而在这长时间的逃难中,林泽非常迫切要过安定的日子。 他身体中过毒,又经历这场艰难的逃荒, 已经无法承受继续往前逃荒的奔波辛苦。 现在面对莫副将的为难, 他不想来推拉扯, 必须做到一锤定乾坤。 这事必须往他希望的方向走,不能有任何差错。 三叔公往林郁盛那看一眼, 又见老爷子点头。 “那我们先在外头等。”三叔公朝那莫副将抱拳行礼。 村里人早已看出来,那莫副将要求林郁盛干的事,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好事。 留在此地, 会有碍双方谈话。 不用三叔公说的, 纷纷端着碗。拉着小的,扶着老的。不一会儿, 全都撤退完毕。 莫副将一直大喇喇坐着, 脸色如常,半点没出声阻止。 他想着是林郁盛一家子要跟他谈条件, 如今四府在王爷手中, 小小举人 , 还能翻天。 林泽暗暗叹气, 原先的烫手山芋, 现在这个情形, 不拿出来是不行了。 后面的事, 走一步算一步。 “莫将军,学生与一位贵人曾有缘相识。”林泽缓缓道,从怀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 第153章 莫副将脸上仍是半点波澜没有, 他就冷眼看着林泽一层层打开那东西。 在他看来,林泽所说的贵人,与他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宫里的、或是那群皇亲国戚,又能如何?在这里,是贤恭亲王的地盘。 林郁盛和老爷子同样不作声,他们在林泽拿出东西时,已经想到他要干什么。 这东西,确实该拿出来用了。只不过后续同样有一定的麻烦事。 至少能解眼下燃眉之急,世子那头可有许多大事要事等着处理。 即便这个莫副将写信上报,也不见得能被世子看着。 林泽没有把整张通行文书打开,只保持折叠,但露出最下面落款一角。 莫副将由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待看清那两个字后,顿时神色大变。 “这、这可是…”莫副将将脸凑近上去,已经十分确定这是世子的。 眼前这个少年人,竟然与世子有极为不寻常的交情。否则哪能让世子在后头专门落款自己的字,且还与这人通信。 王府里,除去王爷,第二尊贵人便是这位由先王妃所生的嫡长子。 如今各方涿鹿天下,世子手握精兵,且有勇有谋,源源不断为王爷征战提供钱粮和兵器。 你要说日后贤王能登上那至高之位,毫无异议,世子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 莫副将虽然是王爷手下的将,但对世子亦是有颇多交集,自然能认出这东西的真假。 林泽见状,换上深沉的神态,将东西重新收好,“故人念小生科考不易,受战乱灾荒之害,不得不举家搬迁至此,特予我一份保障。还望莫将军体谅,小生如今身子孱弱,必得养上好几年方可见好,家中只有父亲一人顶门立户,实在缺不得。” 这话属于软硬兼施,这莫将军只要不是个糊涂蛋。即便是想动林郁盛,至少也得去找世子那边探一探口风。 这一来一回,时日定然不短。 在世子那边,林泽相信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大不了到时候再谈。 “既然是故人有言,本将也不好强人所难,还请小兄弟他日若与故人相见,需得解释清楚今日的误会。”莫将军顺着台阶下,他颇为忌惮地看了眼林泽几人。 这回以为尽在掌握的事,出了重大失误。 他是摸不准林泽跟世子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且林家还有一个处于壮年的举人,这岁数,往上走多远,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莫副将已经隐隐后悔刚才的莽撞之举。 林泽朝他笑了笑,“今日何时发生什么误会了?莫将军,我们全族受您优待,极为感激。日后若能报答一二,定然不会推迟。” 莫副将见林泽这么懂事,心里大安,“哈哈哈,小兄弟是个爽快人。老莫我也领你这份人情。” “喊顾良进来一趟——”莫将军随后朝账外说道。 林泽同林郁盛和老爷子交换一个眼神,三人不由露出一丝喜色,这是要安排他们最关心的事了。 顾良一进来,先给双方见礼。 莫副将还有很多事忙,只说一句,“林举人一家与本将军颇为投缘,户籍田地等事,便交由你一应落实。” “是,属下遵命。”顾良躬身应道,这里头就属莫副将官衔最高,哪有不从之礼。 只不过顾良没想到,莫副将并未将这位林举人带走。以此前的行事,定是要威逼利诱这些读书人为他所用。 “多谢将军。”林郁盛三人起身,朝莫副将抱拳道。 莫副将同时起身,抬手送客,“事情多,就不留几位了。” 林泽三人走出营帐的一瞬间,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关可算过了。 回到外头的办事处,站墙根下的林家村人没敢一块涌上来,只有三位叔公和几个跟老爷子经常办事的汉子走近。 “族长…”三叔公看向老爷子,后面的话,都不用说出来,大家都晓得什么意思。 老爷子给以微笑,只说,“先跟顾书吏办好户籍证明。” “那、我这就去让各家户主备好了。”三叔公回头与几人激动地点头。 顾良展现出非凡的耐心,林家村十几户人家,一百多号人,他一家家登记造册,又出具相当于临时户籍证明的文书。 “老爷子、林举人,你们记着收好文书。今晚可进城里歇一晚,若是不想费这个银子,也可到里头临时安排的草棚子过一宿。 等明日一早便有相应的官差带你们一块去到安阳县。到了县城则在县衙正式落户,再由当地安排人带你们到石潭镇的桃花坪。”顾良再次交代清楚,由这里去安阳县还得三四日的脚程。 这个地方是他安庆府指定安置流民的地方之一,但石潭镇的桃花坪属于最好的地方。 既然是莫副将又亲自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人,顾良当然不敢马虎。 既然送人情,那就得一次到位的才能让人记在心里。 老爷子朝顾良道,“老头子代表全族感谢莫将军与顾吏的照顾,若有空,来桃花坪定然好酒好菜好招待。” “您客气,赈灾的种子和农具,你们领完了吗?”顾良转头看向后面,各个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林家村人。 第154章 “都领到了,感念贤恭亲王体恤咱们,实在是德厚恩重!”林老爷子拱手道。 顾良忙完林家村这一堆事,后面流民排得都见不着尾。这些全是他的活,没有跟林郁盛几人多闲唠,这人情送到位就行。 林家村人每个人都带着对新生活无限的期待,一步一步走进青江县城。 门里,城墙下果然有好多临时搭建的草棚,专门用来暂时安置他们这些获得新身份的难民。 “可是林举人?”在大伙东张西望之际,就看见一个衙役朝他们招手。 林郁盛连忙带大家往那边走。 “小哥,不知如何称呼?”林郁盛招呼道。 “林举人客气,喊我小刘便好。你们往安阳县的住这边的草棚,那间你们住就成,并不会再安排外人。”刘衙役含笑道。 草棚其实不大,他们一百多人根本挤不下,但清江县能有这种服务已经是极大的不容易。 林泽看着那草棚,心里很想找个真正能睡一觉的地方,天知道这大半个月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睡过一天完整的觉。 还有身上全是一层脏得看不过眼的污垢,感觉不洗个七八遍根本干净不了的样子。 待他爹他爷和刘衙役说完话后,林泽便与两人提出这个想法。 一家人包括老太太林沐,每个人都十分支持。 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安顿好后,到城里逛逛,看看这边牲口的价钱,置办生活用品。毕竟后面几天都在赶路,要先准备好。 “刘大叔,我们这附近有便宜的脚店吗?族里人多,若是合适,咱们自己到脚店大通铺住一晚也成。”林泽主动问道。 清江县这个名字就能看出它这里的水源相当不错,林泽刚才已经打听到,清江河穿过县城中间,现在仍然能轻松提供整个县城的用水,并且只是水位比往年低了一些。 刘衙役一点都不意外林泽他们不住这,毕竟能有这功名的,家底怎么都比普通人家厚实。 待打听清楚脚店地址,以及明天一早集合时辰。 林泽便回头同族亲说道,“我们一家准备去前头那个黄记脚店住一宿,大伙想来的可以一起,若是不愿费这个银子,也可留在此地过夜。刘衙役说了,这儿晚上有官差巡查,大伙不必担忧安全问题。” 刚才林泽跟刘衙役谈话的内容,大伙早就小声传来,脚店大通铺一晚三 文。他们能好好洗个澡,喝热水,吃热乎饭菜,再舒舒服服睡一夜。 经过这段时间的逃难,大伙花起钱来,已经很有原则——该花必须花。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说的,直奔黄记脚店。 老爷子和三位叔公与那掌柜的一通砍价,包下三个大通铺,每人两文钱。至于用热水,则需要自己买柴火烧,脚店可提供锅灶。 若是脚店处买热水,一桶一文钱。 “族长,咱们人多,上外头买几担柴火,费不了不多银子。买现成的热水,太费了。”三叔公道。 林老爷子自然懂这个道理,自己烧,他们人手足。一部分人出去采买,剩下的留脚店里烧水、揉面蒸干粮。 大通铺里,妇人娃们忙着铺床,收拾东西。 “阿奶、沐姐儿,你们要买什么?我和阿爹一块置办回来。”林泽找到老太太两人问道。 “泽哥儿,我们没什么的,你此前那胰子还有吗?”老太太想了想。 眼下有着落,得好好把自己收拾干净。这整日脏污的,女人受的苦真不少。 林泽点头,肥皂存货充足,“我去找找,给您拿来。” 一担担柴火从后门挑进来,这家脚店几乎让林家村包下来了。 烧水、点火、架锅,一桶桶在后院井里打上来的水,倒进大锅里。 各家一块去采买的汉子妇人背上篓子,整齐出发。 许是临近受灾区,清江县的关于吃的、用的价钱都挺高。 而林泽他们想要买牲口的想法,只能暂时先放弃。 最后大伙基本上就买点米、油和盐。另外水灵灵的蔬菜,大伙馋得受不了,也买了一把。剩下就是家底厚实些的,割点猪肉回去补补身子。 再有就是去当铺给自家人购置一套二手的衣裳,身上的早就破烂得不像话。去新家,总不好带着这副模样。 林泽和三叔公几家则是在回程时,碰上挑鸡笼回去的农户,林郁盛便问,“老哥,你这鸡卖不卖?” “买啊,你们要几只?”汉子顿时露出喜色,今儿没卖出去,眼下散集回去,没想到还有这好事。 林郁盛先问几家有可能买的,“阿生,你们几家要不要一块,咱们买一只,对半分。” 林郁生盘算一圈,他家十几口人,三房分半只到行。 “你这多少一斤?”林郁文问道。 汉子见他们有心想买,这一大群人,要是把他两只都买走,可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一狠心,“我这每只有四斤多,给八十文一只就卖你们算了。一直都是二十三一斤的,现在便宜你们三文多每斤。” 这价钱确实很合适了,林郁盛和三叔公家合买一只。剩下的有四家一块分剩下那只。 第155章 回到脚店,娃们都洗得干干净净,连那一头结板的头发都洗得顺滑。 林泽顿时感觉自己头皮有无数字蚂蚁在爬来爬去,痒得受不了。 “阿奶,有热水吗?我也想洗。咱们家买了半只鸡,还有大米。晚上吃鸡肉烂饭。”林泽把背篓放下,边说边拿出东西。 旁边的人听着林泽家晚上吃鸡肉饭,那个口水,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忍不住直往下咽口水。 老太太在帮林沐绞着湿漉漉的头发,多福在一旁看着火。 “晓得了。咱们这锅水差不多,你衣裳我叫沐姐儿已经准备好。”老太太微笑道。 大通铺分男女住,汉子住一间,娃儿和妇人住两间。 林泽家的东西目前放在老太太那,林泽不方便进去。 宽敞的院子里,全是热热闹闹的声音。 勤快的妇人,自个儿洗完澡,又在井边打水先洗一部分衣裳。 边搓边唠嗑,又不时放下这边的活,到灶房那边瞧瞧娃们看的火行不行。 人多,什么东西都要轮流来,但大伙都很高兴。 从柳头县逃出来幸存的族人几乎一个不少,全须全尾成功躲过灾荒兵祸,还能安排在一个极好的地方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只要唠嗑,现在嘴里就没有离开这个事的。 往往一句还没说完,大伙全都笑开了花。 第70章 第 70 章 落户石潭 九月中旬的安阳县驿道上, 两边是高低起伏的山峦。 矮坡上不是能见到有人在松土种植农作物。山脚下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稻田已经种上到人小腿肚高的秧苗。 林泽他们这些西北来的一行人,稀奇得很。 “这时节全是绿绿的树呐。”林沐看得眼花,手上摘了一大把路边五颜六色的野花。 林泽还成, 他在现代时, 也去了几个地方旅游, 大江南北的景色都简单领略过。 按照现代的地图,安阳县属于和江南接壤的地方, 呈现类似的自然景象是很正常得。 林郁盛也没来过这些地方,但他在书上看过许多关于江南的诗篇。 “刘兄弟,咱们这稻子一年能种几趟?”三叔公最为关心这些农耕之事。 他们柳头县地里种的事麦子,这边全是稻子。好些东西都得细细学, 事关粮食大事, 可一点不敢马虎。 刘衙役这一路带二百多人的队伍往安阳县走,他要根据上头指示, 将这批流民送到安阳县衙, 拿到凭证方可返回。 而这批人则由安阳县根据户籍地,再分批送到各镇里正手头, 再由里正将人带到村里或是安置的荒地上。 一路上早就习惯林家村人不时的提问, 他能有这个耐性, 有部分原因看在林老爷子这人敞亮, 一路上半点吃食上的事没让他操心。 林郁盛身为举人, 在每天落脚歇息的驿站, 总能去弄到点酒和肉菜。 因此刘衙役身旁跟着的人, 全是林家村的,非林家村的一百多人全在后头跟着走。 “三叔,安阳县这种两季。你们今儿到安置的地方, 就可以开水田,明年春种赶得上。 估摸能种一茬番薯、黄豆、小米… 这些得看你们附近的人家什么时候种,咱们清河县跟这边有些不同。”刘衙役思索片刻道,他说话比较谨慎,这些都是农耕大事。 听一路,林泽感觉九月份很多粮食都过了种植的时候,他们下半年的粮食问题要想别的办法解决。 到了中午,刘衙役终于带着他们来到安阳县衙。 在拿出文书与官吏交接后,刘衙役便与林家村几人告别,“各位,辛苦一路,望大伙在咱们这过上好日子。” “这几日蒙你照顾,日后路过安阳县,记得前来喝碗浊酒。”老爷子拱手道。 这人给好处,是真愿意帮一把人。而且也不多拿,点到为止。老爷子很欣赏刘衙役这种作派。 林家村其余人都带着感激之意,目送他离开。 “谁是桃花坪的?”,县衙户房里,年轻的主事吏目正在长案前低头填写着什么。 林郁盛见是喊他们的,往前走去,客气道,“我们一百七十六人皆是桃花坪。” 吏目刚才已经知晓林郁盛的举人功名,因此在办事时,选择给一份面子,先办桃花坪的业务。 不过林泽很快发现,人家并不是那么在乎这个东西。 有种司空见惯的感觉。 “将临时的户籍文书拿来放着。”吏目扫了一眼过去,低头让旁边的手下帮着将这些人口登记在本县的鱼鳞册上,以备上头查账。 三叔公马上压着声音,让伸长脖子等着的族人们,将临时户籍都交给他。 大伙都是懂得看人脸色的,见此地的官差并不大买举人的帐,全都噤声不敢多言,瑟缩着,偶尔会飞快偷瞄这里森严的班房构造。 人数众多,那吏目的眉心渐渐皱起。 林郁盛在送上最后一沓文书时,将以个小钱袋同时随着文书一块放在两人面前,“辛苦三位,天热,得空不妨去喝盏茶松快松快。” 吏目抬眼望林郁盛瞧了瞧,微微挑眉,不留痕迹将东西收到袖口,“你们搁廊下等等,得小半时辰才行。” 林郁盛有了确切答案,便抱拳先行出 第156章 去,让大伙都在外头廊下等。 院子里没有遮阳的地方,是非常热的,这时节山里或许能凉快些。但蚊虫特别多,这一路上大伙都见识过。 “盛哥儿,咱们分到能有房子吗?”三叔公低声问道。 林郁盛不敢说确定的话,之前的刘衙役也不知晓桃花坪是个什么情况。 只晓得位置极为不错,有山有水的。 沿着小清河一带,全是大大小小的村落。去县城能走山路,也能坐船艄走水路。 “三叔公,我觉得就算有,也是好久前,残破不堪的。否则有人住,也不能安排给咱们。许是荒地,咱们去了得自个儿除草捡石头垒房子。”林泽先给大伙打个预防针,别把预期拉得太高,容易影响士气。 林郁生看了眼对面廊下的一大半人,偏头过去小声道,“爹,即便像刘衙役说的,咱们自己开水田,也不怕。人多开上几个月,说什么每家都差不多能在开春前干完这活。” 这是大实话,大家都不怕吃苦,只要真的有田有地分。 近乡情怯,大家都忍不住发散脑洞想啊想。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里头就有人出来喊他们进去。 “你们的新户籍,自个儿拿走。至于安排的田地,具体的田亩数和宅基地都在桃花坪及小清河附近,由本地里正带你们去认地界。”吏目淡淡道。 林郁盛把户籍接过来,他和林泽几人认字的挨家发下去。 老爷子见对方已经没有下文,踌躇许久,还是出言问道,“这位大人,咱们这些地契不知怎么办下来?” 说到底,一张文书可不够用啊,各家还得拿到属于自家的田契地契才安心。 “数都在这,具体哪块地算哪家的,不得等你们里正带你们去分才晓得?分好再由里正带你们到衙门办地契。”吏目没好气道。 林泽心里觉得窝火又憋屈,这他娘的收钱办事的职业道德是一点没有啊。 林郁盛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见对方已经不耐烦,这时候他们人单势弱,不好把人得罪透,只得先咽下这口气。 “是是,咱们林家村多谢各位大人的照顾。”老爷子躬身带着讪笑道。 林泽拳头逐渐捏紧,老爷子讨好的举动让他心里难受。 吏目没搭理,只让人去喊个衙役来,“带他们去石潭镇找桃花坪的里正。” 很快就见一位年轻的腰挎实心木棍的衙役过来,他先通吏目行了礼,这才转头对林家村等人道,“跟我走吧。” 大伙都知道自己受冷待,与清河县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谁的心里都不好受,若是从未被优待,也就没什么感觉。 因此一时半会没缓过来,精神头有些被正午的大太阳晒得蔫蔫的。 林泽见林郁盛主动与这位许衙役搭腔,人家也是爱理不理。 甚至有意无意说出,他们安阳县一带文风鼎盛,劝林郁盛科考时要有心理准备。 可不像西北那边的旮旯,念书的人少,自然就容易出头。 林泽这才意识到,原来举人的功名在这遍地都是读书人的地方,含金量没有那么高的缘故。 人家见惯‘大世面’,若不是看在刘衙役专门对主事的吏目提到莫副将欣赏林郁盛,人家可都不止冷脸,怕是事情办得都不会太顺畅。 而安阳县里清河县也不近,那莫副将又是打仗的,基本不可能来安阳县。 这大人物的面子对他们这些几乎一辈子都没有上升空间的吏目来说,差不多就是面子情。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就是这个道理。 看透这一层,林泽那股气很快就下去了。 既然举人不够,那就努力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直到你站在哪,哪就是中心。 安阳县到石潭镇,林泽按现代的时间计算过,大概三个小时。 一路上那位许衙役都没有停下休息,林泽他们只能各家互相帮助。把走不动道的老人娃儿都安排到板车上,轮流歇歇。 其余人全都空着肚子,顶着大太阳推车、拉车,因为实在腾不出手吃点干粮。 老人们要不是腿脚走得趔趄,摔在道上,否则全都不舍得坐板车上。 前头拉车,后头推车的都是村里的妇人小子。 一眼看去,那豆大的汗珠子,簌簌直往下掉,脖颈、手臂青筋暴起,每个人都是咬牙前进。 石潭镇的周围景色,大伙已经没有心思和余力欣赏观看。 穿过石潭镇,已经到下午。 走了约莫一个半小时,终于来到石桥子村,里正家在这里。 石桥子村位于小清河西边,后背靠这小青山,四处都是开阔的平地。 从大路踏上石桥,便进入石桥子村。 两边都是绿油油的水稻田,一条条沟渠将小清河水引入田间,灌溉滋养出这篇肥沃的土地。 稻田中,零星分布着几处凸起来的小山包,都种满了各种果树或是杂粮。 山脚下的村庄,余晖笼罩着,一缕缕白烟自青瓦的烟囱里袅袅升起。 阡陌纵横间,三三两两背着锄头,挑着担子的人们,踏着夕阳归家。 宛如陶渊明理想中的桃花源。 这画卷一般的情景,让林家村人全都看呆了。所有的委屈与心酸,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抚平。 第157章 所有的苦难,若是为了眼前的生活,都是值得歌颂的。 许衙役见怪不怪,这都是他平常的生活。 石桥子村里正家,就住在村中间的最气派的青瓦房里。 路上,还有人同许衙役打招呼。 “许兄弟,回来啦?田里抓了几尾鱼,来家吃?” “麻子婶,回来找我爹办事呢,得忙完才得空。” “那婶子不耽误你办正事。” 从他们的对话中,林泽他们知晓,这位许衙役就是这个村的,还是里正的儿子。 难怪安排他带队,这还能顺道回家了。 许衙役这人,对村里的乡亲们各个都能笑脸相对,看得出来是个很会办事的,但又非常双标。 村里来了一大群生人,还是许里正小儿子带回来的,早就传开了。 一行人刚到里正家门口,就有人迎出来。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从院子里迎出来。 她头上裹着淡蓝色的布巾,身上衣裳的料子看着补丁不多,且都在拼接的地方用心绣着不同的花样,可见是个极为在意形象的。 “四弟,家来了?” “嗯,三嫂,爹在哪?要他领人去一趟桃花坪。”许衙役矜持点头应道。 许家三嫂笑吟吟将人迎进门,“堂屋呢,老爷子听村里人说你今儿回家,刚让你三哥去老七家打半斤酒回来。” 林家村这一百多人肯定不能跟着一起进去,于是林老爷子就商量和三位叔公、林郁盛一块进去。 林泽留在外头,跟大家一起。 石桥子村的人就有些顶不住好奇心,悄么在附近围观。 林泽一眼扫过去,就能发现里正隔壁家的院子里,来了几个拿着菜篮子像是在择菜,实际上小声议论他们的妇人。 又看村道转角,几人挑着水桶,停在那好像在商量什么事。眼睛却是不时往他们身上看来的汉子。 调皮的小孩们可就直白多了,他们凑得近,几人打打闹闹,直接对着林家村人做鬼脸,嬉嬉笑笑。 不过很快就被自家大人或是亲戚一把搂着离去。 两只窜出来的大黄狗朝他们汪汪汪叫唤。 大概半个小时,林老爷子等人自行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哪位乡亲带我们走一趟桃花坪,咱们出十文钱辛苦费。”林郁盛前脚出来,后脚就朝围观的人喊话。 十文钱! 这个诱惑力实在太大,特别是在今年赋税加了一成,粮价上涨的情况下。 大伙都没有多嘴在这里问老爷子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真给十文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拐角那个挑水的汉子就出声问道。 “大兄弟,我先给你两文,你给我们带过去,剩下全是你的。”林郁盛很快就找出十个铜板,从手心拿出两枚朝他们方向抬手臂。 汉子与旁边的村人 交换一个眼神,哪里顶得住诱惑,况且还有好些人都出声询问。 将扁担和木桶交给村人,三步做俩走过来,毫不犹豫拿下两文钱,“那我跟你们走一趟。” 老爷子招呼其余人拉板车跟上。 “阿爷,这个里正闹什么幺蛾子?”林泽拉着老爷子走后头,林郁生几个一块走的人都支起耳朵听。 老爷子看了眼后头的青砖瓦房,“人说今儿太晚了,他身子骨不结实,怕摔道上。咱们退一步说请他家的年轻汉子带一带,好声好气,怎么都不肯。咬死天晚,明儿再说。我和你爹他们无法,只得让他说清楚,桃花坪哪些是给我们的宅基地。他不好把你爹得罪死,这才磨磨蹭蹭说了个大概。” 第71章 第 71 章 建房种地 这就是排外, 意料之中。 许里正格局太小,成不了大事。 林泽直接给他判定了。 带路的汉子叫许大强,领着他们一直走了差不多半小时,在天黑前进到桃花坪。 “这里是桃花坪。”许大强走到后头, 愈发沉默。 他知道里正有意针对这群外来人, 自己今儿这行为算是得罪他了。 但许大强有自己的底气, 他所在的五房。房头五叔是个有本事的,在村里说话比里正差些, 但也并不怕事。 如今钱难挣,这走一趟就有十个铜板,哪能跟银子过不去? 林郁盛将剩余的钱给他,见许大强很抗拒与他们说话。暂时按下急切的情绪, 时日还长。 林泽扫一眼这片在小清河下游的桃花坪, 石头地比较多,缝隙里长满了杂草和低矮的灌木。 后山有连绵斜坡, 杂树里有些像果树一样的东西, 再往里就是深山。 河两边一片平坦的土地,很适合开出来种水田。 确实是一处很好的安居之所。 但林泽他们并不是很清楚县衙划给他们的地, 具体与其他有主之地的分界在哪。 原本要里正带他们来认清地界, 这事就不存在什么麻烦的问题。 现在只能搁置, 或者另想办法确定哪些地是他们的。 “许大叔, 我们明儿要请人清晰宅基地, 你有空来吗?”林泽见许大强数清楚钱, 扭头就要走, 把人喊住。 许大强顿住脚步,往回瞧林泽,见他一个小年轻说话, 心里很怀疑这是不是找他瞎扯的话。 第158章 老爷子站出来,增加这话的可信度,“许兄弟,我孙儿说的不错,明儿想请十个村里人帮手清理宅基地。” 老爷子秉着对林泽的信心,在没有商量过的情况下,支持林泽的决定。 “多少钱一日?”许大强没再犹豫,现在找活干不容易。 恰好家里头该种的作物都种好了,正是有空的时候。这些外来人他虽然不敢多亲近,但给银子还挺爽快。 林郁盛若有所思。 其余林家村人全都看着他们,没有人急赤白脸的跳出来说,林泽不用浪费这个钱,他们有的是能干这活的人。 在面对并不友好的外部环境时,林家村所有人都记得。 在外人面前,必须保证绝对的一条心,甭管各家私下掐成啥样。 “按照咱们惯例的工钱。”老爷子是个谨慎人,这活他们其实都不用请,只不过相信林泽另有用处。 至于工钱,他们初来乍到,哪晓得是多少。 不想给多,也不好给少。 林泽为老爷子的灵活应对之法,悄悄竖起大拇指。 许大强往桃花坪那块能用来建房子的地方瞅去,心里盘算着这活好不好干。 “一贯请人干这种活,每日主家要包帮工午食,另每日二十二文工钱。”许大强看出这些都不是蠢人,事后定然要去打听。 反正他就说高两文钱,还不至于让林家村翻脸。 林泽知道他们如今不具备给人包午饭的条件,相信许家村人更乐意拿银子。 “阿爷,咱们没地儿招待许大叔他们午饭,不如每人多加三文钱抵过。不知许大叔意下如何?”林泽笑着说道。 许大强脸上露出一丝愉悦,他神色不似刚才那般严肃,“自然是可以的,那明儿你们要几时动工,我今晚回村喊人。” “我们得把那片地都清理出来,劳烦许大叔早些来。”林泽道,他们十七户,加上祠堂,要干的活不少。 许大强点点头,表示明白,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卯时二刻到。” “锄头等工具须得麻烦你们自备。”林泽补一句,他心里是担心用自己的,这些人给他故意损坏,那真是欲哭无泪。 许大强表示可以。 既然谈妥,许大强要趁天没完全黑下来前,赶回村里。 “咱们今儿先到坡地那边将就一晚,明儿一早便起来收拾出各家的宅基地。”老爷子朝大伙喊道。 在林泽和林郁盛的搀扶下,领着大伙往坡地去。 “走咯走咯,这里全是咱们的地。” “嘿嘿,娘,那边好些果子,就是没熟,咱们建房子能留着吗?” “馋鬼,得瞧瞧能不能留。” 底下的平底要么是湿润的泥地,要么是石头堆,都不方便过夜。 山坡那里地势比较平缓,杂草杂树顺手清理掉,晚上就能睡。 虽然都是露天席地,但如今躺的是自个儿家,心情自然不同。 人群里,全是一张张激动高兴的脸。 大伙你帮我、我帮你,把所有板车和行李都弄到坡地上。 “咱们底下房子没建成,估摸都要在这里先过着。大伙都仔细些,树根草根能拔的全拔出来。”三叔公叮嘱道。 很快就将附近一片坡地全清理出来,燃着三四个火堆,大家把板车席子全都铺在地上,让大伙有个坐着的地方。 十几个汉子结队去小清河里跳水回来做饭,这边已经在揉面。 老爷子和三叔公看一圈,各家都安排好行李物品,人都齐整,才放心到火堆旁坐下。 “泽哥儿,为么请这么多人给咱们干活?”五叔公就问道。 林泽将自己的打算跟大家说清楚,一旁干活的人也停下声,打算听一耳朵,毕竟这是大伙一块出的钱。 “五叔公,咱们只晓得县衙给了多少田、多少地,但不清楚哪一块是咱们的。若是自己开,万一弄到别家的地,可就惹大麻烦了。” 听完这话,三位叔公马上意识林泽这一举措的用处。 “请他们来干,定然知晓哪些是有主的。甚好甚好!” 老爷子跟着笑了笑,他确实没想到这一招。 “一日二十五文,即便十人,咱们平摊下来的银钱也不多,总好过与人结仇。”林泽道。 况且他一次请十个石桥子村的人,还有别的用处,二十五文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其余人听完,皆是露出恍然的神情。 那这银子花得值,若不小心侵占别家的地,肯定要引来械斗的。 他们初来乍到,要扎稳脚跟,不能一来就与人结死仇了。 挑水的人回来了,老爷子朝林郁生喊一句,“老三,咱们那水还有多少?” 那水就是之前林泽弄出来的祖宗恩赐,抠一路,专门省出来的。 林郁生和其他人一样,小心放下担子,朗声应道,“族长,有两瓢。” “咱们头一晚到新家,全村一块吃一顿。把剩下的两瓢水,放里头炖一锅肉汤,每个人都喝上最后一口老祖宗的福水。”老爷子朝大伙高声道。 各家无不应的,纷纷回头找能吃的。 第159章 一把干菜、一碗咸菜、每家都有的肉干,以及在清河县买的米面,有什么就拿什么。 面汤配着各家手头的干粮,热乎乎的,一边吃,一边聊着明日的活计。 在朝他们老家的方向,专门弄了一处平台,上面放着祖宗牌位。 用泥土弄出的一个供台上,放着一碗酒、一碗面汤、一碗肉干炖菜以及一碟饼子。 “明儿老五、老八两位弟妹另外找三个妇人,你们在这做午饭,各家按人头,大人五斤,老人小孩两斤半,拿出粮食给公中。其余人都得去帮忙干活,在建好新房子前,大伙都一块吃,免得拖慢进程。”老爷子见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便安排道。 三叔公补充道,“收 拾好地基,等赶集时去集上打听,本地建房挖地基怎么弄。这边的房子同咱们老家的不一样,得请人来教一回。” “咱们顺道把附近这片地全都理出来,种点菜也好。”五叔婆就说道,她觉得建房子很重要,但农活也不能落下。 “还得有人进山砍木头回来,这是重活。” “那粮食可能都不够吃,十斤吃不到建好房子嘞。” “到时候再凑,没粮的大伙互相帮一把,先借着。” 他们商量时,林泽没什么能说的,他不懂这些东西。 都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干农活的事情,他们专业过硬,祖上五代都是干这行。 即便是换了不同的地方种地,这么多人一摸索,一唠嗑,已经明白个七八分了。 加上从清河县到安阳县一路上打听、亲眼看,也不白忙活的。 上游的石桥子村,里正家堂屋里。 实心大圆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干净,留下五个男人在喝茶聊天。 “爹,你明儿要去给那伙人分地?”许衙役放下茶盏,看向许里正。 其余三兄弟没有动作,刚才他们已经知晓今儿桃花坪新迁来一百多号人。 许里正像是被茶水烫着,皱了皱眉,“小清河上下几个村,自打桃花坪那片地腾出来后,争来争去,没人拿下。如今却便宜了外人。老四,你晓得他们有什么来历吗?” “爹,除了那林举人,全是种地的。”许衙役回忆道,他得跟家里商定好,才能配合他爹这头的动作。 小清河一带的几个村,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大伙明里暗里互相使绊子,都想把桃花坪的田地收入囊中。 现在被外来人占去,哪能咽下这口气。 即便是他在县衙多方打听,还是没有机会。 县令大人像是得到上头的某些安排,石潭镇这边必须拿出一块地。 “到底是咱们石潭镇许家上头没有顶梁柱,否则其他镇就没有地了吗?偏偏找咱们这。”许大郎道出最关键的点。 许里正烦的就是这个,“族学开了十多年,愣是一个成器的没有。那林举人的年纪,估摸还能考个十年八年,要运道来了,真给他中榜。别说要回那块地,咱们还得在人家跟前卖乖。” “爹,那可要抓紧了,分地的事一旦弄好。衙门那头,他们就能拿到契书,到时候什么都晚了。”许衙役语气中难免带了几分急切。 如今他爹因为里正的身份,压得其余旁边两个村不敢明着抢。但河对面,甚至离桃花坪最近的两个村可不大管用。 各村都有自己的底气,明面上他爹是里正也不能把事做绝。 “明儿我就去镇上住着,他们来寻,就说我病了,进城看大夫。”许里正思索良久,决定先躲着。 许衙役一拍手,“爹,这个法子不错,咱们拖着,就不给他们分地。那契书便弄不成,再好好想法子,怎么把地弄回来。” “大部分田地应该是弄不走的了,他们不是那等大字不识一个的。你们小心操作,瞧瞧林地和挨着咱家的田,往他们那推一推地界。”许里正叮嘱道。 许大郎当即应道,“好嘞爹,咱们在那群外乡人定好地界前,把挨着的全都归咱家。他们要是吵,咱不认便是。反正原来的地界就不明显,多了少了还能咋地。” “挖井、建房子的活放话出去,不准村里人去帮忙。”许里正道,朝屋外扫一眼,“看他们什么时候来求咱们帮忙,势必要逼他们把地贱卖给咱,另外衙门摊派徭役时,哼...” 夜色氤氲,在里正家的高墙大院外。 许大强正提着灯笼,往自家房头的屋里去找人明日一早到桃花坪挣银子。 “五叔,你家去不去?二十五文,清理宅基地的活。”许大强第一个来的就是五叔家。 他看向六个堂兄弟,心里可劲羡慕。五叔家最厉害的就是家里人丁兴旺,在村里是头一份。 许五叔抽着旱烟,院子里的风送来一阵一阵清凉,吃完饭一家在这乘乘凉,消消食。 五叔有三个儿子在镇上干活,剩下三人都出来招呼许大强。 “里正知晓不?”五叔抬眼问道。 三儿子和媳妇都有些急,他们想挣这个银子嘞。 两口子能留一半在手头。 在媳妇轻捏一把后背,三儿子便开口道,“爹,这事要里正叔点头?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么轻省的银子拿?那伙人要啥没啥,咱们合该趁机挣多点。” 第160章 “你不懂,这事办不好,咱们和里正家又得吵。”五叔叹气道。 五儿子还没娶亲,他只晓得家里银钱不凑手,没法给他娶媳妇,“爹,你管他吵不吵,儿子还等着多攒钱娶媳妇呢。” 这话戳中五叔的痛处,家里最后两儿子都到了娶亲的岁数。要不想法子挣钱,怕是得打光棍。 “大强,五叔家去三个。”许五叔终于点头道,心里想着,这也闹了老些年,还不是一个祠堂里给祖宗上香。 许大强见五叔同意,心头那块石头也跟着落地。这银子他要是没有一伙人跟着去挣,还是很怕被里正整死。 现在拉上村里几户一块干,里正那头即便有气,也不能撒。 “你去...这几家都问问,记住了。”五叔不大放心,在许大强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名字。 许大强连忙点头。 “老三你陪大强一块走趟。”五叔转头对三儿道。 这一晚,许大强他们找齐了明天到桃花坪帮工的人。 第72章 第 72 章 欺负外来 翌日一大早, 天不亮时,桃花坪已经热闹起来。 在声声鸟鸣和小清河哗哗的流淌声中,林家人一百多人就用自个的工具开始干活。 先是清理用来建房子的地方,因为前头临近小清河的地方, 全都是可以开成稻田的地, 大伙一点不舍得浪费。 考虑到各方面, 以及根据昨夜大伙对未来林家村的规划,房子全都建在桃花坪较平缓的山坡地和较高的坪地上。 “昨儿太晚, 瞧不清楚,这坡上的黄泥适合晒泥砖啊。”三叔公一早起来精气神很不错。 一边将石块捡到箩筐里,老人家腰板容易受累,不一会就得撑着大腿缓缓。 旁边的林泽听完很感兴趣, “三叔公, 你还会烧砖头?” 要是他们能自己弄出砖头,可就省一大笔钱了。 “泽哥儿, 你三叔公说的黄泥砖不用烧, 咱们哪会那个?黄泥砖晒干就成。”五叔公乐呵呵道。 “这法子要能成,咱们可就不怕过冬冷了。”林泽回道。 见箩筐的石块已经满, 都不用喊人。旁边的汉子见着, 抱起来就往指定放石块的地方去。 石桥子村的十人, 在约定的时间过来。 “林大叔, 我们来帮工了。”许大强的口吻比昨儿亲切不少, 他向老爷子介绍带来的人。 老爷子与众人寒暄一番, 很快就开始干活。 刚才还想继续唠嗑的黄泥砖, 在石桥子村的人来到后,大家默契停下,只管卖力干活。 “大强, 你们来这帮忙把地界清出来。”林郁生在小清河边的平地上喊人,他们早已经有一群人在忙活。 许大强十人没有多说,只提起锄头过去。 林郁生所在的地方是桃花坪边缘,隔着一条小沟渠,对面就是一块块水稻田。他们今儿一早就商定好,必须确认清楚的地界。 第一就是这里,比较清晰。 对面肯定是有主的,但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他们的,得找本地的许大强等人确认。 许大强一行人来到林郁生旁,有些犹豫,没有动锄头。 他转头看向五叔家得许三郎,“三哥,你记得这是哪家的地吗?” 许三郎岁数比较大,见识也比较广,这群人虽然是许大强召集来的,但主心骨其实是许三郎。 “林兄弟,这里我不大确定是不是有人的。但桃花坪一开始的地界我听我爹说过,顺着那条山脊下来,肯定是没问题的。你们找里正过来定地界才晓得,咱们买卖田地,他那都有簿籍记着呢。”许三郎沉吟片刻道。 意思是,桃花坪边缘这些地,许三郎也不大敢确定,只有一个保守的位置。 林郁生还能怎么办,若是去问里正,人家推三阻四,不帮这个忙。 那他们只能开出很小的一部分地,就是紧挨着宅基地那附近的。 今天好歹知道这一圈都是,那剩下的模糊边界,只能暂时搁置。 “那咱们就以山脊为线,清出地界吧。”林郁生无奈道,许里正真能给他们制造麻烦。 地界不清楚,他们很可以会损失不少的田地。 中午吃饭时间,石桥子村的人打完招呼,就结伴回家。 “三郎,咱们今儿就是来给他们认地界的啊。”就有一个同村道。 许三郎低头走路,心里装着事。 就有另一个年轻些的小伙骂骂咧咧道,“那伙人请咱们,不就是这个原由?他们一大帮人,自个儿开个宅基地要请什么帮工。” 都是这一片长大的,大家对各个村打得主意,心里都门清。他们这样等于间接帮林家村,而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 “要不下晌就不去了?”胆子小点的,害怕趟这浑水,被人针对上,日子可就难过了。 特别是他们村里正也盯上这块肥地的情况下。 许三郎瞥他一眼,“大伙都定定心,早上他们喊咱过去弄地界时,我便明白那些人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后头那些界限,我全都往小里说,估摸有十来亩。有人说咱们帮着外人,有这事在,怕什么?” “哎哟,还是三哥脑子活泛。咱们这可是为大伙做大好事啊!”许大强一拍大腿,咧嘴道。 第161章 经过许三郎这一说头,大伙心里底气足,纷纷说下晌还得来挣钱。 刚入秋的风,中午时分,并没有多少凉意。裹挟着稻田里的湿气,为身上多添了一份闷热。 坡地上的阴凉处,林家人手里捧着一碗野菜疙瘩汤,再一口杂面馒头,吃得满头大汗。 林泽从这里看向下面的一大片地,上午已经把两边的地界弄出来。 后背是上,一时半会弄不出来,只等下晌把最后一道分界线弄出来,他们就可以放心开垦田地,种菜种粮。 “族长,这一瞧,咱们一百多人,成年男丁能分的田加起来得有将近三百亩水田,这里看过去,哪够三百?”林郁强将一部分人的疑虑趁着这个空闲的机会,问出来。 林泽听完他这话,心里一突,他对这一亩地的概念不是很清楚。 听林郁强说出来,仔细回想一番。 一亩地用现代的计量方式,大概六百六十六平方米。 那三百亩水田加上各家分到半亩的宅基地,是非常多的。 目测现在圈出来的地盘,好像真不够。 这话一出,直接炸开了锅。 庄户人家,什么亏都能吃,但这事关子孙后代的大事,绝对不能妥协。 在这年头,为了挣一指宽的田地。各家都能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现在被人占去的地是按亩算的。 “族长,那几个姓许的一点用没有!咱们下晌就不请他们,工钱给一半。”就有汉子粗声粗气道。 这话很得人心,马上就有附和的,“对!保不准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故意帮着侵占咱们村的田地。” “奶奶个腿,老子一锄头打死他们。有能耐就提刀干一架,净会使下三滥的招数。”脾气爆的顿时就要去闹一场。 林老爷子摆手,示意大伙先冷静,对林郁盛道,“我们现在就去找一趟里正,说什么都得让他来分地,然后到衙门拿到契纸文书。” “老三、老五,你们看着大伙,别冲动。咱们好不容易找个落脚的地儿,大伙别因为这事出现死伤,后福还没享呢。”老爷子转头对两位叔公叮嘱道。 林泽也劝说道,“各位叔婶,越是大事越不能急。咱们先把现在定下来的田地先开出来,种上菜蔬粮食。至于那些被人占去的,大伙放心。让他们白忙活一场,帮咱们开田开地。” 如果是没权没势又不识字的人,这一招或许能有用。 毕竟势单力薄,人家都给种上东西了。只管说一直都这样,你拿他没办法。 报官?这年头乡村的事一律先由里正做主。 在着,平头百姓,哪个敢随便进衙门。 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到时候田地没了,家里的劳动力也被打得丢了命。 如此一来,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官府给的五亩地,真正落到自己手上的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但缴纳税粮时,你还得按簿籍上记的田亩数交。 这就导致,一年到头粮食根本不够吃的。 把家里的田地一点点卖完,很快就得重新沦为佃户,过上更难的日子。 “对泽哥儿的本事大伙还不晓得?都听他的,谁也不许惹事,就当不知道这回事。下晌跟人干活时,别起口角。”三叔公沉着脸道。 下午的活,许大强几人干的比较辛苦,因为分好最后一块地界后。 林家村就让他们去搬石头,挖土、搬土,将一大片宅基地平整出来。 虽然这本来就是他们约定好的帮工活计,但因为跟上午的对比,就显得特别累。 半天下来,累得要都直不起来,并且他们发现,林家村待他们比比上午冷淡许多。 喝水那些,全都没有人端过来的,要自己走去灶台那边。 也没有什么人同他们闲聊几句,说笑说笑,全是埋头干活。 中途歇息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他们是帮工。主人家不说停下来,他们自然是不好自己就撂下锄头,去旁边歇着。 若不是上午干过的事,心里还有些忐忑,怕被林家村追问这事。 许大强他们这些本地土著,就算你不主动喊休息,他们都敢自个儿一屁蹲坐下,该歇就歇得。 等太阳下山,林老爷子将约定好的工钱给清。 “林大叔,建房子还请人吗?”许大强笑呵呵问道。 老爷子从石桥子村回来,憋得一肚子火。但仍能压住,不让人轻易察觉,“要请的话,我们再知会你。” “那可好。”许大强等人都露出欣喜之意,虽然下午过得不大舒服。 但在林家村帮工,拿得比别处多。干活相对轻松,许大强他们还是很想再来的。 等人走远,林家村人回到整理出来的宅基地处,大家已经把东西全搬下来。 “明儿大伙都先搭草棚子,等咱们把黄土砖晒成,再起房子。”林老爷子看了一圈,先安排好事情。 大家着急,想知道里正那边怎么样。 三叔公看族长神色已经有所怀疑,但还得问清楚才睡得着觉,“大哥,里正那边成不成?” “那老不死的说病了,在镇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好。”林郁生道,下晌他和林郁盛陪着老爷子去的。 第162章 “什么?” “那咱们的契书咋办?” “族长,地咋办?都不够数啊?” 林泽见他爷愁得,仿佛肩上承着千斤担子,把他的腰压得又弯了许多,大声吼道,“好了!族长不是神仙。”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明白族长的难处和辛苦。他们只是没有办法,抛家舍业到这陌生的地方。 手里什么都没有,最重要的就是这几亩田地。 妇人们已经在悄悄抹眼泪,实在太难了。 这日子跟以前被隔壁地主大户欺负时,一模一样。 直到族长一家将他们拉出火坑,如今大伙又陷入类似的境况,不由的就向族长求救。 “泽哥儿…咱们不是怨族长,真的!全村能好好活着走到这,没有你们一家,早就家破人亡。只是一时着急,大伙真不是那个意思。”林郁生跟族长家关系最密,因此在这时候,顶着压力也得说几句。 “族长,咱们就是心急。这事要没你家,连这些都保不住。 咱们分得清是非,不是那种黑白不分的畜生。” “是是…” 林泽也借坡下驴,发火内耗没用。大家情绪一时上头,发泄一下得了。 “大伙都见谅,我爷岁数大,我一时心急。咱们都是最亲的人,有些掏心窝的话,不怕跟大伙说。”林泽缓缓道。 旁边几个汉子很懂得看人脸色,马上扶着老爷子先坐草席上。 “你们先去做饭吧,咱们明儿去赶集,买种子和干稻草。”林老爷子主动表露态度,这话便是不计较的意思了。 刚才有些话可以继续说,林泽道,“他们占田地,咱们绝对不能去闹,更不能打。为什么?这事一闹,咱们就不占理了。得等合适的时机,连本带利要回来。我和爹定是要继续科考的,名声很重要。咱们林家村要将仁义、懂理这些名声传出去。有时候吃些小亏,只要对大局有好处,大伙都得照做。” 这些话,林家村人从来听说过。 以往三叔公管村里的事,大家一个村的,闹腾的动静都不大。柳头县的民风比较剽悍,跟别村争水争田地,谈不拢就打。 “泽哥儿说得不错,这里不是柳头县。念书的多得数不清,你肚子里有墨水还不够,名声还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争得了这一回,后头呢,人家就不眼红咱们的天地了吗?那怎么才能永绝后患?”林郁盛淡淡道。 几个脑瓜子聪明的,马上就想到答案了,“等你和泽哥儿高中,咱们村便没人敢欺负。” “这才是上策,到时候他们还得求着咱们,要送回来。”林郁盛道。 林泽想起读书人的优待,刚才抽大伙的脸皮一巴掌,这时候得给点实在的好处。 高中当官都是还没影的事,科举取士是个比高考难上无数倍的独木桥,数不清的天才跟你挤那点名额,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我和爹都有功名,咱们村的田地全挂在我们名下,能免除赋税。”林泽微笑道。 实际上,他父子俩的免税名额都没用完,举人四百亩,秀才八十亩。 到时候还能拿点出来,换取一些好处。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他们以前在柳头县那会是享受不到的。因为老爷子作为县尉,自个儿名下的田地就比这个数多。 当然,那时候老爷子要给自己人别的好处是很方便的。 大家也深知苛捐杂税的厉害之处。 “咱们就说这么多,希望都记在心里。咱们林家村人,互相依靠,日子才能越过越好。”林泽总结陈词。 “记得!” “泽哥儿、族长、盛大哥放心,要对你们科考有好处,咱们什么都舍得。” “好了好了,都去干活吧。家里媳妇也累一天,那灶台上的活,你们都去搭把手。”三叔公赶人道。 这话大伙也很认可,一路上都瞧见家里妇人的能耐,谁都不敢再干那些动辄打骂的蠢事。 什么男主内女主外,都是瞎扯。 白天家里媳妇可是跟着一块干活的,晚上他们这群男人不得也去灶台,怎么说得过去。 林泽见自己这一段时间来的洗脑式宣传男女合作的理念,初现效果,心里很舒服。 “爹,咱们明儿去镇上,瞧瞧此地的书局如何?再有咱们也该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才是。”林泽笑了笑,读书人的门槛那么高,更何况是有功名的,哪里的都有小团体。 不说各种诗会雅集,就说同一年科考的考生,日后进了朝廷都是天然的一个派系。 安阳县文风鼎盛,读书人多,更容易找到机会融进去。 这是林泽想的最开始的破局之法,里正仗着本地势力,对他们使绊子。 林泽就去结交比他牛逼的官宦或是大地主乡绅,找机会进行利益交换。让他们这些人从上头给里正施压,逼他帮林家村拿回自己的田地。 林郁盛在他脸上扫过,跟林泽没想到一块去,就记得儿子多久没看书了,“你有心想去书局念书,甚好。” 林泽:我就是想认识人,社交啊,爹。 “爹,咱们起好茅草屋,就不干活了。我这手臂都握不住笔。”林泽决定绕过这个话题。 第163章 林郁盛笑了笑,“大伙可没让你干,过两天弄好草房子,再放套桌椅,咱们爷俩还是好好温书吧。” 林泽赶紧点头,学习好啊,这体力活他真顶不住,快把他干废咯。 第73章 第 73 章 碧新书局 清晨的薄雾里, 一只拉着五辆板车,每人身后还背背篓的队伍,从林间道路走来。 林泽四处看,路上和两边的田野都是空荡荡的。偶尔有几声鸟鸣, 增添一些热闹。 “小河, 你这、两个小揪揪是自己弄的吗?”林泽轻咳一声, 眼睛又转到林河脑袋上,暗红色布条扎的发揪, 怪可爱的。 林河抬了抬背篓,晃晃脑袋,“泽哥儿,不都是这样吗?我娘给专门梳的, 今儿出门, 多少得拾掇一下自己。” 两个走在前头的小子说说笑笑,后面拉板车的汉子看得也高兴。 走过一段木桥, 大伙停下来, 沿着不规则的石,到小溪边捧水喝。 离着路边不远的地方有几户人家, 树影错落间, 能看见院子里有人在喂鸡。 隔壁家门口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在推石碾子磨玉米面, 柴门处汉子正挑起担子。 林泽他们都能听见高亢的鹅叫声, 看来是准备挑去集上卖的。 中途休息完, 林泽他们就继续往石潭镇赶去。 “老哥, 你家的鹅精神啊。”林郁强同那挑鹅的汉子招呼道。 汉子憨憨点头, 往一边箩筐里五只伸长脖颈叫唤的大鹅瞧去,随即又问道,“你们要买吗?” “大叔, 你家有刚孵出来的小鹅吗?”林泽突发奇想。 他们那有水有草,很适合养鹅啊。而且他还想起一首现代课文里,关于鹅脍炙人口的古诗。 说起这里,林泽为了今天去书局以才华结交朋友。 连夜在空间里把她堂妹那些高中的语文书都看个遍,还背下一部分。 本来有些印象的,稍微复习一下,很容易就上手。 “现在没有咯,等半月后有一批新孵出来,你要可以来家里瞧瞧。”汉子道。 林泽点点头,“你家卖多少钱一只?” “你买得多,我给5文一只,少的话,多一文。”汉子想了想。 因着这个事,林家村一行人与汉子熟络起来。大伙知道他姓胡,也是在爷爷辈时迁来这的。 这话一出,两边就打开了话匣子,一直聊到石潭镇。 “你们买干稻草就往西市去,那里头还有买卖牲口的。”汉子朝他们摆摆手,说完这话就往另一边去。 买卖蔬菜、鸡鸭的集中在另一条街。 “阿生,那我和泽哥儿先去书局,咱们午时在这棵大柳树下碰头。”林郁盛朝其余人道。 村里要买的东西都交给他们,林泽父子俩一个背书箱,一个背竹篓往目的地去。 今天是属于石潭镇的大集,十日一回。周围各个村落都会挑罗背筐带着自家的农产品、山货或者手工艺品来集上换钱。 这时候镇上的主干道全是人,牵着骡的、抬轿的,道边摆摊卖什么的都有。 林泽简直看花眼,鞋袜衣裳布匹、锅碗瓢盆,连电视剧里的泥人和糖葫芦都有。 就是没有那么鲜艳,花样 也是比较简单的。 秋天果然是个丰收的季节,瓜果蔬菜琳琅满目。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林泽看着那些色彩鲜艳的水果,顿时想到这两句诗,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 林郁盛先是低声复诵一遍,细细斟品,随即在两人转入另一条小径时,出言夸赞道,“好句。” 林泽挺不好意思,可能是昨天背了一晚上的古诗词,给熏陶得有点上头。 “还有两句呢?”林郁盛见林泽没继续念,饶有兴致问道。 林泽佯装沉思冥想,最后还是摊手道,“爹,文思就断这了。” 林郁盛很是遗憾,又细品一番。还是觉得很有豁达之意,可惜缺了一半。 “瞧出来,心境是高了不少。”林郁盛仍然欣慰道。 林泽讪笑,这真是有点子误会在的。 两人边走边问路,很快就跟着所指的方向找去。 林泽他们要找的碧新书社在北边一角,属于人迹不多的地方,安静又雅致。 一丛翠竹在左侧石阶下,竹影倒映在雕花的木窗上,影影绰绰。 透过门窗,能瞧见里头人还不少。 拾阶而上,书社布置得极为文雅。 博古书架旁,置有花几,摆上一盆松柏盆景,或是精心打理的兰花。 抬眼一看,墙壁上挂有古琴一把。下方设有长桌一张,笔墨算盘皆齐,靠墙角的一处,还有一天青色瓷瓶。 见林泽两人进来,坐在长桌手执书卷的老人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看书,左侧一莲瓣白釉香炉,飘着轻柔的烟霭。 林泽两人朝他颔首示意,见状便往一旁摆满各种文房四宝的墙角架子走去。 笔山、砚台、笔洗、镇纸、香插……等书房用品一应俱全。 林泽看来看去,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在家里弄个随便点的凑合一下就行。 手里有点钱,但科考的费用大头是食宿、买相应的书籍,别的地方他不能乱花钱。 第164章 在对面,是一排排的书架,按照不同用途,分门别类摆放。 大家都低头在书架前翻找,有时会和一起来的同伴小声交谈。 林泽父子俩到其中一处人少点的,他们打算先看一遍这里头的书籍大致类型。 古代的书籍与现代的在排版上是有很大区别的,林泽还是因为有原身的底子在,看了好半晌才勉强适应一点。 最难的还是没有标点符号,林泽看得很想拿支笔圈圈点点。按照表达的意思进行断句,不然看得实在费劲。 因为这个原因,如果没有老师带着学。就算自己有能力买到书本,依旧是很难能够靠自己学会知识的。 别的闲书林泽只大致翻看一下,并且动作都很小心,避免造成什么损坏,要掏钱买下来。 在这么有学习氛围的地方,林泽不由沉浸在一本大儒散文集里。 不知什么时候,在身侧有几个衣着长衫的年轻人就辩论起来,林泽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听着好像是在讨论书里某几个字的对错问题。 林泽眉心微皱,这书本的印刷竟然有问题? 还是科考用书,到时候上考场,正好是这些题目,那可要搞死人。 林泽不由凑近过去细听,都说这种书生辩经一样的场合,最容易交上朋友。 关键还有一点,大家都是文明人,动口不动手。 即便是近距离围观,也不容易出现误伤事件。 这时候,书社里大部分人都过来一听究竟,几人辩得愈发热烈。 就有一人拿着一本书册,手指其中一处朝众人道,“诸位贤兄贤弟,在下认为,此书中王右军所著《兰亭集序》,‘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此中‘由’字有误。” 这篇课文林泽记得属于高中语文选修篇目,这个时空在唐之后,并没有进入宋明时期、反而是现代历史中平行存在的朝代。 因此科考有一部分书是他没有一点印象的,好在大部分经典已经出现,比如四书五经。 他能结合现代的断句办法,找到相应的规律,理解文章篇目。 “在下家中先祖有藏书,亦是‘由’,且碧新书社不可能出现此等失误。”就有另一人跟他辩驳。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大家都在想这个字到底是印刷出错还是本来就是这样。 “若无误,此句意思便不通。”此话一出,双方陷入僵局。 林泽记得个‘由’是通假字,应该在翻译时,用‘犹’的意思。 但不知道这个通假字的概念,在林泽目前所处的朝代普及了吗。 大家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定论,便相携到老者长桌前,请教道,“墨居先生,学生有一疑惑,想请教。” 老者缓缓放下书卷,眼睛瞥向他手中的书页。抬眼看围在四周的学子,沉吟道,“此字并非书社印刷错误,也不是王右军之失误。” “啊?”大家面面相觑,皆有错愕之色。 “可有哪位知晓其中缘故?”老者淡笑道。 林泽心里一机灵,没有四处看别人的反应,只拱手道,“晚辈有一想法。” 众人的目光都挪到林泽身上,对这个陌生又过分年轻的同行,露出几分不信任。 “可别哗众取宠。”就有人撇撇嘴,小声嘀咕。 林泽心里没起一点波澜,他的脸皮,不是什么人都能击溃的。 哼,社畜的底线,比你们想象中的都低。 林郁盛站在外侧,也想瞧瞧林泽是怎么解释的。 老者挑挑眉,上下打量一番,“不妨说说。” “此为通假,字音相同而异义者。‘由’通‘犹’,意为好像。”林泽顺道用《论语》中的一些经典背诵名句作出解释。 在现代要求背诵的篇目,科考中的重视程度是不同的。 现代人大家专攻选出来的要考试的部分,而且是逐字翻译。 古代人考科举,整本书都要背诵,在没有断句的基础上,理解大致意思,很多时候是忽略个别字义。 很多人就没有注意到这些通假字。 众人听完林泽的话,不由吃惊,因为翻开对应的书册,竟然一丝不差。 “小友,好学识。在下方明,县学生员,不知如何称呼?”拿书的男子便朝林泽道。 林泽像是个初出茅庐,害羞腼腆的年轻人,连忙回礼道,“见过方兄,小生林泽,字清珩。” 接着又有几个读书人同林泽打招呼,双方互通姓名。 “贤弟,你才学过人,不知哪里人?可有考取功名?”方明就问道。 他看林泽虽然比较高,但五官依旧有稚嫩之相。且口音不是本地的,平日又没听说过这一号人,不由升起几分好奇。 林泽含笑回道,“我与家人乃外地迁来,现住桃花坪。去岁已中秀才,各位贤兄,小弟初来乍到,诚挚邀请大家来桃花坪做客。” 林泽都想好怎么招待人了,家里几间茅草屋,没什么能看得。但那边好几个合适散步的地方,秋季登高也有一番风趣。 第165章 “哎哟,你可真是有心了。”大家没见过刚认识就请家里的,感觉林泽这人很好说话,且品行纯良。 加之刚才他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学识,在场的人存了几分结交的心思,便都笑着应承林泽的话,表示有机会一定要结伴到桃花坪游玩。 坐在书案前的老者,只默默看着他们交谈。 林郁盛见事情了结,马上拿着手里的书继续读。 “过几日是谢太傅举办怡然轩拾诗会,不知贤弟可有请帖?”方明道。 他方家在此地算是大户,因此在第一时间便接到了请帖。 如今见林泽学问好,便想拉他一起,到时候他们这边阵营也好出个风头。 林泽连这里有个太傅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人家诗会的请帖,黑眸带着失落道,“小弟并没有那等福分。” 方明不由尴尬一笑,他以为林泽家室不凡。而今自己也没有办法给林泽弄一份请帖,刚才的想法不由作罢。 林泽倒没什么,今天来的目的基本达成。 书社不方便多说,几人很快就散开,各自继续看书。 临近中午,林泽便找到他爹,“爹,日头差不多 ,咱们先回去吧。” “嗯。”林郁盛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父子俩一同拿着要买的纸笔书籍到老者那结账。 “十三两一钱。”老者在算盘上扒拉几下,便给两人报了个数。 林泽差点呕血,他们拼死拼活打土匪才分了多少钱,几本书几刀纸就花了十三两。 林郁盛倒是接受得很快,从怀里拿出钱袋。 “先生,不知可能便宜些?”林泽还是决定讲讲价,虽然这个地方看起来就不像是能砍价的。 老者出奇地耐心,将林郁盛给的银子称过,再低头从抽屉里找散钱,“已经抹去九十五文。” 好吧,林泽放弃了,“晚辈无知,多谢先生。” “给你。”老者又从旁边一个小点的抽屉里拿出一封纸。 林泽十分意外,双手接过,只见上头写着请帖二字。 心中大惊,嘴角忍着没翘起来,连忙躬身问,“不知是哪家的邀请?” “太傅。”老者简单说道,眼睛在他们父子俩身上扫过。 林泽没想到这事竟然还有这种转折... 果然图书馆管理员都不是一般人。 第74章 第 74 章 孙家兄弟 离开碧新书社, 林泽父子俩便穿过石潭镇最繁华的中心街道,打算去约定的大柳树和村里人汇合。 林泽手指下意识拂过衣襟里的薄纸,心潮依旧澎湃,这个事情的发展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林郁盛发现他的异样, 低头看了眼林泽, “以前在老家那, 你没参加过这些诶诗会雅集。盖因年岁太小,我和你爷担心你被外物所诱惑, 不能专心念书。如今也是该去见识见识了。” “爹,你不去吗?”林泽愣了下,他抬头看林郁盛。 要是林郁盛不在,他又没有经验。 这种活动肯定有一些默认的规矩, 林泽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好机会是很难争取到的。 林郁盛了解林泽的心思, 宽慰道,“那帖子就一份, 你爹我去不了。回去给你说说一般诗会的形式、内容, 头一回,就去瞧个热闹。” 林泽点点头, 蹭吃蹭喝呗, 他行。 两人转过一个十字路口, 林泽惊奇地看着一座超级豪华的大酒楼。 门口两侧屋檐下悬挂青白布条数块, 旁边的大木牌上以朱漆写着‘百家脚店’。 这竟然是个脚店, 看这样子是兼有酒楼住宿等功能的地方。 从外头看去, 能瞧见人流很多, 大堂的座椅几乎都满的。伙计们端茶倒水,上菜点单在各桌中穿梭。 “爹,这脚店真气派。”林泽啧啧道。 林郁盛也看过去, “安庆府确实比保宁府繁华许多,这儿只是一座小镇,便有如此规模的酒店。” 林泽心想,竟然还有退休下来的太傅,听那些读书人说,谢太傅已经有将近七十岁,在石潭镇老家打算住一月才返回府城,为的是祭拜已经过世的父母。 自从他放出消息办诗会后,附近县镇的读书人知道后,挤破脑袋都想拿到一张请帖. 为的是在诗会上一鸣惊人,从此名声大噪。 若还能得太傅青睐,更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 至于那位神秘的书社掌柜,林泽后来也打听到,这是谢太傅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直住在石潭镇守着谢氏祖宅。 平日里最爱看书,在五十岁时辞官还乡,便开了那家书社。 因其藏书丰富,印刷清晰无误,成了附近几个县都有名的地方,很受读书人欢迎。 百家脚店的车马也多,林泽差点被路过的一只驮着两袋东西的骡子擦边撞到。 “哎,爹,那边草棚里是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多人围着。”林泽躲避后。 余光就看见脚店对面大概十平米大小的草棚,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最外层已经在草棚外。 大太阳都赶不走他们,好些个踩在小矮凳或是倒扣的箩筐上。 中间有个男人在说着什么,他的脚步随着目光,转向不同的方向。像是与每一个角度的听众互动。 第166章 林郁盛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许是说书人在讲故事。” “那咱们去听听。”林泽说完就先抬脚过去,头一次见跟电视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实在很难忍住不凑一凑热闹。 林郁盛对林泽这种少年人的心性能理解一二,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 “话说咱们贤恭亲王被封为辅国大将军,领着十万大军,陆续平定各方叛乱。那是何等风姿,各位可曾知晓?这里头的故事,更为曲折离奇。” 说书人眉飞色舞,表情配合肢体动作,加上富有感染力的语气,林泽都听得入了神。 而且,在这里林泽发现这种舆论宣传方式,效果是真厉害。 看来世子那边渐入佳境,而且这给了他一个灵感。 要宣传什么东西,产品是一方面,故事讲得好,那是能原地起飞的。 不敢停留太久,林泽跟旁边的人聊了一会,获取说书人讲的有关时政方面的内容,林泽就招呼林郁盛,从人群里退出来。 “爹,看来世子那边…有望…”林泽想起原先视为麻烦的通行文书,现在又迎来意外转折。 心里有点美滋滋的,接连两件意外之喜。让他觉得自己穿越,果然是带点运道的。 林郁盛没对这个东西发表任何个人观点,父子俩继续往外头走去。 经过一处岔口,林郁盛突然拉住林泽的衣袖, “巷子里的是许里正的大儿子。” 两人贴着墙角跟上去,林泽见他走进一处宅院,便猜测那里正应该就是躲在这里。 “爹,咱们先出去吧,人家有心躲咱们,眼下还没有合适的时机。”林泽低声道。 逼许里正出来,把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地全弄回来,这事没有一番筹谋和时机,不是那么容易办成的。 林泽已经在努力了,现在是三线并行。 邀请读书人来桃花坪,把自己或者此地的名声打出去,最好在登高时,出产一些名篇名句。 这样桃花坪的事曝光出来时,就能引发大范围的讨论,林泽利用舆论的力量,办成事。 第二条就是结交有实力的朋友,大家利益交换。 但这个不是容易事,因为利益交换太小,桃花坪的事人家不会帮你。大的利益,林泽他们不见得能付出这样的代价。 最后一条就是林泽和他爹高中,完完全全用自己的实力让里正松嘴,把吃进去的肥肉吐出来。 从小巷出来,林泽的情绪有点被影响,后面都没有看什么热闹。 在走到街道尽头时,一颗歪脖树下,有个游医摆的小摊子。 一块旧布摊在地面,上面摆着各种瓶瓶罐罐或是狗皮膏药贴类的东西。 游医戴着布帽遮阳,胡须稀疏,正在给一个撩起裤脚,露出粗肿大腿的汉子看病。 在林泽两人经过时,游医在摊位前找药,陪着汉子来的人瞧见林泽父子俩,“林举人!” 林泽两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竟然是当初一起被分到安阳县这边的另一批人。 “孙家大郎、二郎,你们兄弟俩怎的来石潭镇?”林郁盛走过去,和两人寒暄道。 林泽同两人问好,看向孙二郎受伤的腿,像是被重物磕碰到,应该还流血了。 大热天,伤口红肿得很吓人。 孙大郞看了眼弟弟的腿,无奈道,“我二弟的腿昨日去修缮驿站时,被砸伤了。打听到石潭镇这边今日赶大集,便带他来看病。” “林举人,你们是分到石潭镇吗?”孙二郎还挺乐观,他杵着一根拐棍,平衡身体。 兄弟俩身旁还有一板车,应该是孙大郎用来推弟弟来的。 林郁盛点头道,大家有缘一起走了几天。加上都是从别的地方被迫搬到此地,不免有些他乡遇故人的心情。 自然的,对他们的情况就愿意多关心几句,林郁盛问道,“你们也在这附近吗?” “我们在隔壁的兰溪镇,天不亮就来了。医馆大夫费用太 高,我们听人说这里还挺灵的,打算先试一试。”孙大郎瞟一眼找药的游医,往林郁盛身边走两步,小声说道。 原来这样。 林泽对孙家的印象挺好,也主动问道,“孙大叔,你们怎的要去修缮驿站?给工钱吗?” “您可说笑了,哪有什么工钱的。里正说是县里摊派下来的徭役,我家必须去一男丁。老二才去第二日便弄伤了腿,里正到家里,喊我们要换一个男丁去顶替,把我二弟接回来。”孙大郎道。 这话已经听出,徭役的辛苦和危险。更可怕的是,这些都由里正安排,他通知到谁,就是谁家出人。 若是不服气,大可去县衙里告官。 林郁盛皱眉,既然兰溪镇都有徭役摊派,那他们石潭镇肯定也有。 如今农忙已过,徭役之事大都会安排在这个时候。 摊子前的游医将几样药捡好放一边,起身问孙大郎、二郎,“药费三十九文。” 孙大郎赶紧转身过去,一边从怀里拿出钱袋子,一枚一枚地数数,“好,劳烦大夫。” 游医见他确实掏钱买,脸上的笑由加深几分。 这些都是他自己采、自己熬制的药,不需要太多的本钱。这笔买卖做成,他能赚不少。 第167章 见他们兄弟俩忙完要赶回家,林泽父子俩便不多闲聊。 临走前,林泽从背篓里拿出两个馒头,“孙二叔你们多保重。” 这是父子俩的中午饭,从书社出来,饿得不行。 去小摊吃汤粉汤面又觉得不划算,最后就去买了几个馒头。 但孙家兄弟俩比他们狼狈多了,看他们两手空空,定是一大早就来治病,肚子一粒米都没有。 以至于一阵风把附近食肆的香味吹来,兄弟俩不约而同做出吞咽的动作。 孙大郎与孙二郎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又在林泽父子俩脸上飞快扫过,见他们不像戏耍的意思。 孙大郎朝两人躬身道谢,三十多岁的汉子,声音都有些颤抖,许是在这异乡的艰难日子里,少有的温暖,“多谢二位,来日家里渡过这道难关,一定要十倍还今日相助之情。” “孙大叔您客气了,咱们在这怎么都算同乡。只是两个馒头,不必放心上。”林泽微笑道。 孙大郎兄弟俩都是地地道道的庄户汉子,嘴巴笨,但很重情重义。 目送他们离开,林泽眼尖,看见游医摊子几步外,有一妇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爹,我能买些鸭蛋回去吗?”林泽听见卖的是鸭蛋后,心生一个赚钱的办法。 刚才走一圈,没看见有哪家卖咸鸭蛋的,林泽觉得这东西有发展空间。 林郁盛有些摸不着头脑,林泽的思路跳跃太大,“你要用来作甚?” “爹,你吃过咸鸭蛋吗?”林泽小声问道。 林郁盛回忆片刻,“在府城中举时,主考官大人举办的鹿鸣宴中,尝过一瓣。” 林泽大喜,竟然是真有咸鸭蛋,只不过石潭镇这里暂时没有卖。 “你会?”林郁盛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林泽可以说对庖厨之事,一概不通。 林泽嘿嘿一笑,“爹,我在一本农书上瞧过腌制咸鸭蛋的法子,咱们买些回去试试?若是成了,咱们村就有一条生财之道。” 实际上是林泽老妈很喜欢弄这个,每年专门跑去乡下找亲戚定散养鸭的鸭蛋,回来弄百来个,送亲戚或是给当时在狗公司上班的林泽寄一大罐下去。 林泽以前在家读书时,帮老妈腌过很多次,虽然没有从头到尾自己来的,但流程和各种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泽哥儿,腌这个很费盐吧。”林郁盛有他的担忧,虽说咸鸭蛋他吃过,也觉得好吃。 说这个,林泽就想起自己空间里一堆盐,真是感觉浪费了,必须弄这个。 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猫腻,林泽决定对外宣称用盐量减少到大伙能接受的范围,“爹,只要最便宜的粗盐,那本书说并不需要特别多,另外还有些别的东西。” “那便试试吧,若是成了,此地行船走商之人,应该挺喜欢。”林郁盛道。 咸鸭蛋能存放很久,又是蛋又有盐。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但行商走船的倒不会心疼这个钱。 林泽当即找那个妇人问价,得知一文钱一个,见她家的鸭蛋个头还算可以,便买了二十个。 鸡蛋目前的价格比鸭蛋高些,五文钱三个。 在大家看来,鸭子养周期短,下蛋多。营养是比不上鸡蛋的,加之认为鸭蛋性寒,鸡蛋性温。 很多人吃不了鸭蛋。 而鸡蛋的用处则远远多于鸭蛋。 父子俩这一通耽误下来,到大柳树时,林家村一行人都有些着急,林郁生正打算去书局那找人。 “哎哟,可算见着,还以为你俩走丢了。”林郁生重新换上松快的神情。 其余人也笑呵呵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让大伙久等了,我们在那边看书有些忘记时辰。”林郁盛含笑解释道。 大伙一听这是干正经事,那心思马上就有转变,就觉得多看一会也没关系呐。 林郁强一边拉起板车把手,一边朝林泽笑道,“泽哥儿,咱们一会到家,定然搭好草房给你们安心念书。” “盛哥,咱们买东西时,瞧见有套别人家不要的旧桌椅,全搬车上呢,你来念书,正好用上。”林家村的一个汉子指着他推的板车上绑着的东西朗声说道。 其实是花了几文钱的,再怎么说,都是木头做的,不用也能烧火做饭呢。可舍不得扔出去白给别人。 林泽两人赶忙看过去,真是几张缺腿、缺角,还有些变形的桌椅。 “叔,你们真厉害。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林泽想跟大家商量做咸鸭蛋的事。 林郁盛扯了扯林泽的衣袖,以为他要说诗会的事。 这个还是不要先宣扬出去,免得被人使绊子,实在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林泽指了指背篓,意思是咸鸭蛋。 林郁盛这才松开手。 林泽后来一寻思,回去再说。 到时候干活,肯定得让村里人搭把手,只是在制作腌制料水时保密。 “啥好消息嘞?”林郁生他们都跟着高兴。 林泽憨憨一笑,“我今儿文思涌泉,做了两句诗,爹说很不错。” 林郁盛瞥了他一眼,唇角忍不住扬起淡淡的弧度。 第168章 有几分机灵劲。 “哎哟,啥诗,咱们这些大老粗也沾沾文气。” 林泽摇头晃脑就念了两遍。 大伙是真好学,林郁生记性好,也有识字的底子在,很快就背诵出来。 其他人那股好强心就出来了,纷纷让林泽多念几回,他们肯定也能背下来。 “回头我就当着家里的臭小子跟前吟诗,让他们好好瞧瞧,老子这肚子,也是有几点墨香的嘞。”汉子们就说笑道。 林泽灵光一闪。 宣扬名声的方法又多一种。 回头就让村里的小子姑娘们天天背诗。 第75章 第 75 章 徭役摊派 林泽一行人踩着晚霞回到桃花坪, 和留在村里忙碌了一天的族人坐下来吃晚饭。 “吃饭咯,吃饭咯——”,五叔婆拎着大勺子,朝新建好的三间茅草房那边喊。 汉子们一边回应, 一边将最后剩下的手尾收拾干净。 老爷子叉腰道, “咱们就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了, 今儿吃得早,等收拾好碗筷, 咱就把祖宗排位请进来。” “过两日,各家至少都有一间茅屋住着。”三叔公目光扫过这一片宅基地,感慨道。 老爷子眼睛往山坡那间草棚子望去,“泽哥儿说的登高路线大伙上上心, 等他参加完太傅的诗会, 只怕会有别的士子真上咱们桃花坪做客。” “大哥,那肯定的。泽哥儿要去参加太傅的诗会嘞。咱们定然不能拖后腿, 泽哥儿中午回来一说, 郁强就带十来人上山,按照泽哥儿的要求找地儿。回来时顺带背木头回来继续盖房子, 现在估摸在那边等着吃饭。”三叔公一拍手掌, 脸上都是激动。 其余人跟着下去, 听着族长和三叔公唠嗑, 嘴角咧到耳根子。 “生哥, 太傅听着就不像是普通的官。”就有汉子小声问这里头最有见识的林郁生。 其余人也好 奇得紧, 林泽说去参加诗会, 一开始大伙还不懂这事有多大。 后头还是听族长说了一嘴,去的是太傅家举办的诗会。 都是一群泥腿子,下晌急着干活, 没太在意这事。 如今听族长和三叔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太傅可是及其了不起的人物呐。 林郁生四处瞧了瞧,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忽,“太傅是正一品官衔。” 此话一出,汉子们的脚底一下子像踩着轻飘飘的云似的,他们竟然还能跟正一品大官搭上关系! 你要说出来,别人只当是傻子说瞎话。 “谢太傅已经不当那官了,你们别呆愣愣的。出去千万不要乱说什么话,别给泽哥儿丢脸。”林郁生赶紧解释一句,他其实比这些人更加恍惚。 别人大致就晓得这个官很大,但他却明白正一品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真觉得林泽是绝对有大运道在身的,太傅这个时候回乡祭祖,又恰恰办诗会,林家村不早不晚赶上,还非常不可思议地拿到请帖。 汉子们连忙严肃状,“那不能,咱们都在桃花坪这一圈地,哪都不去,别人也不来咱着。” 这边说着说着就到吃饭的大平地,今天那里更加平整了。 还有不少能当凳子的石块,有序地摆放在四周,方便大伙坐着。 林泽父子俩已经在坐着,刚才林沐去喊人来。 林泽复习一个下午,头昏脑涨,另外还要完善他的计划——打造桃花坪ip。 古代的地方出名,要么有故事,比如兰亭。 王羲之拉一帮人去那里举办一个曲水流觞的雅集,出名了。 要么有大名人加持,比如庐山,好几个著名诗人在那里作诗。 桃花坪出名了,那住在这里的林家村人在谋生上就多出另一份保障,来都来了,消费总不能少。 对林泽和族里来说,都是双赢的。 “泽哥儿,你今日做的那首《田园杂兴》很有童趣,到时候可在诗会上备用。”林郁盛捧着闺女拿来的饭碗,轻声说道。 林泽点头,晚上决定再去空间找找,他家收银台电脑里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那玩意之前没想到它,现在看来,有必要再去看看他爸妈有没有存点能帮上忙的。 林沐给阿爷端碗筷后,就坐到林泽两人旁边,听到大哥有新诗,不由好奇道,“大哥,我想听听。” 林泽就把范成大的这首《四时田园杂兴》背给她听,现在情况紧急,作诗也是需要状态的。 目前,林泽要在诗会前准备足够的诗,靠自己是远远不够的。 以前做的那些,很多都不能用。 因为太傅举办的诗会,你要出彩,普通或者说一般高的水平就不用拿出来了,肯定是不够的。 穿越给的好处,干嘛不用? 唐诗宋诗,但并不是说唐代只有诗没有词。 实际上林泽记得书本就学过李白的词,叫《菩萨蛮》,还有杜甫的《忆江南》。全是名篇,属于现在他已经不读书,但也能脱出而出的那种。 唐代的他不能拿出来照用,这年代并没有架空呢。 但宋代就不同了,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进入<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 那宋代的诗词,全是林泽的选择。 甚是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书本有的,林泽记得的。 第169章 准备在这三天里,全给它背下来。 主打就是有备无患。 “大哥,这首诗就是看着我们在下面劳作,有感而发的吗?”林沐一直念书写字,很快就俏声笑问。 林泽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嗯。” “哥,你不是说要让大家都背诗吗?一会吃过饭我去教他们好不好?”林沐抓住机会毛遂自荐,她也想让小伙伴们崇拜。 林泽当然没问题,这又给他省事了。 今天的杂粮粥里,不仅多了点新鲜的野菜,还有鲜香的蘑菇,这是在山上砍木头时,顺手采的。 大家按照食不言的规矩,没多久,两锅粥一笼屉窝窝头全都消灭干净。 几个妇人收拾好碗筷,装进木桶里,提去河边洗。 几个汉子则是成群结队,跟着去河边提水回来,烧热水洗澡。 村里今天已经建好两个茅房、两个洗澡间。 林泽中午回来时瞧见,洗澡间在底下垫着几块木板。 大伙心细,这是免得洗澡沾到地面的泥。 林泽感觉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今天有干湿分离的厕所、浴室,明天有房子睡觉,再过几天,连单独的房间都能实现。 林郁强从另一头走过来,在林泽和老爷子两人旁边找个石块坐下,“泽哥儿,你说的登高看风景的地方,我们找了两处,你什么时候要去瞧瞧?” “这么快?强叔,两个地方远不远?上去的路好走吗?”林泽迫不及待问道。 人多力量是真大,建房子、种菜、上山砍木头都是同时进行的。 林郁强道,“我们听你的,不找太远的,就留心附近,恰巧山上有一处能瞧见下面村庄,若是晨间,应该还有一层白雾。另一处则是一方山间凸出的平地,站在那,往远处就是很多的山,想来你们挺喜欢的。” 林泽低头想象一下,这两个真可以。 “强叔,等诗会后我随你们走一趟,麻烦大伙继续留心。强叔,山上有什么桃树、还有好看的花,烦请大伙都弄些回来,咱们种在村里。”林泽道。 到时候桃花坪可以名副其实,他记得好几首关于花的诗。 林郁强见这事帮上忙,不由心里美美的。 头偏过去,就想憨厚客套一二,眼尖却看见有一行人沿着小清河的路往他们这边来。 “族长,那边好像是石桥子村的人来了。”挑着水桶的汉子疾步赶回来,肩上的桶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连忙对老爷子报告道。 老爷子眼神一变,站起身,往小清河的路上看去。 林泽也跟着起身,隐约觉得跟白天从孙大郎那听到的徭役有关。 老爷子一摆手,又坐下来,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村子里的人都不待见石桥子来的,任谁被坑了钱,还被侵占自家田地,都不能给好脸色。 没有一棒子打回去,已经是为了林泽父子俩叮嘱的话忍住。 林泽没猜错。 许里正大儿子和四儿子一块带着五六个石桥子村的汉子上门,其中徐大强和许三郎更是来赚过钱的。 他们见来到桃花坪,没人理会,甚至在路过河边时,打水和洗碗的林家人全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直到许衙役沉沉吐出一口气,主动开口,“各位,你们族长在不在?” 低头干活的老老少少先是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沉默许久,才由林郁文回道,“在。” 石桥子村的人见林家村人这个冷漠的态度,心里就很不乐意。 你一群外来户,横什么横?连自己的田地都不敢吱声,装什么装? 许衙役是个沉得住气的,今天来可不是为了掐架的。 三位叔公一早就跟老爷子坐一块,林郁盛林泽等几个核心年轻人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妇人、娃们已经转移战场,去新建好的茅草屋收拾,今晚村里的老人和娃儿就能住进去。 “林族长、各位,这么早吃饭啦?”许衙役脸上露出微笑在石块上坐下,朝林家村这边寒暄道。 石桥子村的人自己找地方坐下,陪着许里正两个儿子。 林老爷子老脸也挤出一道客套的笑,“许衙役,你们这个时辰上门,都吃过饭了吗?我们这今儿吃得早,下回你们上家来,提前说一声,好准备几双碗筷,大家一块吃点。” “老爷子盛情,我们下回一定提前招呼一声。今儿实在是有些重要地事,得跟您商量。”许衙役见老爷子面子功夫仍做得 很足,知晓对方暂时不想撕破脸皮,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三叔公笑呵呵接过话道,“里正大哥的身子咋样?可还好?人这岁数上来,难免有些不爽快的时候,日常饮食作息多注意。” “谢您关照。”许衙役转头看了眼三叔公,这话里话外就有些针对地意味了。 看来这两个是一唱一和给他下绊子。 许里正大儿子急性子,当即就瞪了眼三叔公,这话是咒他爹得病。 “你们等等,家里灶台上烧的水快开了,没什么招待,这热水总是有的,你们别嫌弃。”老爷子笑眯眯道。 既然对方有事,他肯定不急,只要许衙役不说,他就能一直扯东扯西。 第170章 许衙役知道天色已经不早,他和大哥从县衙赶回来,又回家喊人,没办法,都需要时间。 “林族长,县衙里要安排徭役,这回咱们这边是修缮两座驿站,各村都要出人手,这不,紧赶慢赶回来通知各位。”许衙役从怀里拿出一纸文书,他知道林家村有读书人,这事糊弄不了,因此文书等手续一应俱全。 林泽就代为接过文书,林家村这边识字的全都细细看了好几遍。 确实是县衙下发的,他们小清河这边其中五个村出一百人,修缮石潭镇的两座驿站。 这个修缮驿站并不只是修修房子,那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而是连驿站之间的官道也要一起修。 林泽马上在心里算,五个村一百人,如果按村子去,每个村二十。 但这就涉及,有些村子规模比较小,可能就十来户,那抽二十个成年男丁是很困难的。 而像石桥子村这种人数较多的,抽二十个,可能每三户出一个男丁就可以完成指标了。 而这些关窍就是里正能操作的空间,县衙是不指定怎么抽人的。 因为他们对实际情况并不清楚,最了解各村情况的,肯定是本地的里正。 老爷子自己就是管这个的,心里门清,都不用林泽和林郁盛提醒什么,将手里的文书还回去,问道,“不知要我们林家村怎么配合?” “呵呵~林族长果然是识大体的,咱们五个村,按照往年的旧例,轮流出人。这不是林家村没去过,这回先由你们这出五十人,剩下的另外一个村出。”许衙役非常自然地说出他的打算。 林泽顿时愣住,然后就是冷冷盯着许衙役等人。 真是贪得无厌的东西,林泽一开始设想二十人的方案。如果对方提出,他都要商讨一番,别说这个五十人的。 要是林家村这次答应,那村里的壮汉全部要去服徭役。 石桥子村可不得大摇大摆趁机大肆占田夺地? 第76章 第 76 章 应对之策 “许衙役, 咱们都说,什么事都得考虑考虑实际情况。我们初来乍到,也不晓得这法子对不对。只听你们说,也不好下定论。 村里成年男丁若出五十人去修驿站, 咱们剩下的老老少少只能躺在山野里等死, 还望再斟酌一二。”林老爷子眼皮一掀, 说的话并不像刚才的客套,但语气仍旧平静无波。 林郁盛紧接着说道, “吾记得里正下辖的村,若是出现荒地、或是耕种不及时的,县衙也是要追究里正的连带责任。” 林郁盛潜藏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林家村不好过, 但许里正把事情做绝。 他们一定会把这是弄到衙门, 到时候许里正也别想逃。 不到万不得已,林家村不愿意主动得罪本地势力。毕竟他们在此经营数代人, 谁也不摸准有些什么样的底牌。 “林族长, 林举人莫着急,我们这不是也考库到现下你们刚到。好些活得忙, 一下子去这么多人, 也为难。县里有个以钱代工的条例, 修驿站为五两一人, 往年也有不少人家走这个路子的。”许衙役唇角微扬, 露出真正的目的。 林家村出钱, 他再去其他村另安排人。 那老些不识字的, 只见文书上的官印,就不敢吱声。 要出多少人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难不成还敢闹到县衙去? 这五两银子也是许衙役仔细琢磨出来的数,他见林家村从外地逃难来, 老人娃儿好似都没折损多少。 加上还有两个有功名的,这家底就薄不了,正好再咬一口这块肥肉。 刮别的泥腿子,你给他们榨干了,也出来几两油水。 逼急了,死的人多,还得费不少银子打点,得不偿失。 至于以后林家那父子俩科考中榜,他们许家在本地的人脉,族里有功名甚至当官的也不是没有,自保是没问题的。 加上这事又不是凭空捏造,正经是县衙发的文书。 明面上,他们没有错处。 林泽也算见识过这时代的人心,这次还是不由感到恶寒。 突然想起街上遇到的许大郎两人,他们的遭遇是不是更惨? 各方不停下套子,做局,他们分到的几亩田地,怕是没多久就保不住。 要么卖儿卖女渡过难关,要么卖田卖地,然后就要佃租大地主的地,成为无房无地没有人身自由的佃农。 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交五、六成的粮食出去当租子,一年到头都没有吃饱的时候。 最终的结果就是,土地兼并严重到社会运转不动。王朝末年,农民起义。打一场,大家重新分土地。 再继续轮回,封建时代的因果律永远有效,除非生产力能进一步发展。 林泽感觉自己肩头,猛然一沉,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 林泽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就是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 老爷子笑了笑,画风一转,异常强硬道,“许衙役,这个徭役法子我们觉得还需要商讨,这事你回去和里正再商量商量。 五十人不可能,我们也不以钱代工。林家村吃点小亏可以,这种大亏,决计咽不下去。 告到衙门,我们也不惧,反正烂命一条,就怕你们那金贵身子,碰坏了可不好收尾。石潭镇的天,还不是姓许呢。” 第171章 石桥子村一行人,听到这话,顿时怒目圆睁。赤裸裸的挑衅,他们许家已经多久没遇到这样的事了。 “林族长,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事按道理说是县里摊派的活,我们就是传个话,怎么就怪到许家头上?”许衙役也不装了,阴阳怪气道。 林泽忽的接话道,“许衙役,我们可没有拿到田契地契,按道理,这徭役可摊派不到我们先。你说传个话,怎的有些事就没听见呢?” 电光火石间,林泽抓住他们在这件事上的矛盾。 他们村按正常流程,是该有田有地,那要去服徭役,是合理的。 但实际上,许里正一直拖着,并没有给他们去办。 没田没地,这性质就跟佃户一样。 没有独立性,依附于大地主,就像林泽家以前买的下人,他们是不用去服徭役征兵的。 当然林家村并不完全是同一种情况,他们并不依附于大地主,但同时在法律纸质文书上并没有田地。 许衙役看了林泽一眼,他突然意识到,这两个读书人的难缠程度,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可怕。 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精通,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见识。 他们也不是没跟读书人打过交道,即便肚子有墨水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逼得出钱妥协。 甚至很多人,被他们重新用点甜头就拉拢过来,转头帮着许家对付自己村里人。 许衙役知道,今儿这事是办不下来了。 要是逼林家村出钱,他们家就得先去把田地契办来。 那给林家村各家分地丈量田亩数时,原先吃进去的就 得吐出来。 要是拖着不办,徭役这事林家村就不听他的。 到时候闹到县衙,有那个举人在。 林家村的人挨不着板子,倒是他们家怕是有些不妙,还得花钱疏通上下。 这一进一出,他们家只怕还要倒贴银子。 “许里正怕是忘记县衙里颁布的《应办应知事务八条》,他这一病,事情全都撒手不管,不知县尉大人知不知晓此事。”林郁盛淡淡道。 许衙役神情变得严峻,他实在没想到,林郁盛一个读圣贤书的,连县衙里这些律法文例都知晓。 科考的士子,不都没闲工夫研读这些的吗? 许里正大儿子顿时火大,他爹和四弟被这群人一通编排、挤兑,“你们这是要违抗朝廷的法令?服徭役是每家都得去的,怎的你说不去就不去?你们哪来的脸?以为有功名就不把我们放眼里,还光脚不怕穿鞋,这可不是你们林家村!” 许衙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大哥就说了。 心里就有些着急,他们小瞧这群外来户,千万别闹起来,得回去另想法子。 “许里正的儿子,真是好大的官威。”林郁盛斜瞥一眼,半点不慌,冷冷道。 林泽配合他爹,露出一个温良无害的表情,“许大叔,我们可没有违抗朝廷的法令。实际上你们自己要想想,是不是有些事没尊法令办。 今儿是我们发现了,好歹提醒一番,若是有些起了坏心思的,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直接就去衙门上报。” 许衙役在他大哥后背掐了一把,示意他不要再坏事。 “两位说得甚是有理,今儿也是急着办公家的事。怕耽搁朝廷的大事,这不,连饭都没吃上,就急急忙忙找人。”许衙役重新换上那套圆滑的办事风格。 老爷子捶捶腿,头也没抬,“既然许衙役和许里正还没想仔细这事,那咱们就先搁一搁,把手里的活忙完。” 许衙役还能说什么,随意拱拱手,就招呼带来的人灰溜溜离开。 “盛大哥、泽哥儿,你们咋把那群狗日的说得败下阵来?还不用咱们去服徭役?”林郁文就忍不住咧嘴问出来。 大伙也是佩服得紧,这一波三折的,弄得是满头雾水。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两人默契一笑。 “是嘞,那许衙役的文书难不成是假的?故意诓骗咱们,被盛哥儿和泽哥儿发觉。”三叔公提出自己的假设。 林泽将内情跟众人剖析一番,好叫大家明白,事情的真相。 林郁生几个脑子活泛的,很快就听明白。 至于其他人,大抵是明白他们抓住了许里正的把柄。用一招借力打力,把这事暂时应付过去了。 林泽想起自家箩筐里的鸭蛋,便对在场的人商量道,“我想腌咸鸭蛋,谁能搭把手嘞?” 林泽想来想去,他确实对流程很熟悉,脑子和动手是两回事。 光是第一个刷干净鸭蛋,就得费好多时间。 还不如喊村里做惯这些活的人帮忙,反正林泽出发点就是想大家一块赚钱。 “咸鸭蛋?” “泽哥儿想吃吗?” “你们谁家会?” 汉子们就交头接耳,甚至还喊附近的的媳妇过来。 “咋了?”八叔婆带着大儿媳吴氏和曹寡妇几分,端着刚洗干净的碗筷就过来。 林泽起身,帮她们把东西放下,“八叔婆,我想腌咸鸭蛋。这东西我爹知道,在府城那些大酒楼有卖,这儿还没见着。咱们林家村做出来,想必能有些赚头。” 第172章 “泽哥儿今儿在集上瞧见有人卖鸭蛋,便想起自己在一本书上见过做咸鸭蛋的法子,想回来试试。”林郁盛帮着说一嘴。 八叔婆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笑,“那有啥的,泽哥儿只管说,咱们不讲那些虚的。” 林泽一点不耽误,马上分好人手,一边去洗鸭蛋,“要小心别磕破。” “泽哥儿你放心,咱们拿把干草刷洗,保管干净,不会磕破。”曹寡妇就道。 林泽表示很放心,接着安排另几人去烧开水,等会他放调料进去。 “对了,强叔,你们上山,留心一下能找到花椒、桂枝、八角、香叶、木姜子,这些植物都是香料,许是本地能产的。”林泽提醒道。 实际上他印象中这些香料在安庆府一带是有的,因为它们生长的所需的环境跟这些很像。 大家听得发懵,哪见过?还香料,这山里真有这种值钱的东西? 连老爷子和三位叔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泽哥儿香料可不是普通东西?” “阿爷,西域来的定然不便宜,但我说的这些很大可能是有一两样的。”林泽仔细给林郁强他们描述花椒和木姜子的特征。 这些东西林泽不敢确定本地人有没有发现用途,他只是想试试。 腌咸鸭蛋,一两次可以用他空间的现代调料,可是次数多就不成。 要是以后规模大了,调料肯定要用本地现有的。西域那些贵重的香料不用考虑,成本维持不过来。 本来咸鸭蛋里的盐已经让价钱底不下去,要是再用贵重进口香料,这玩意只能卖成高端产品。 林郁强几个经常上山的都牢牢记住林泽的话。 香料啊,那是多么精贵的东西,要是能在山里弄到,可不得发了。 “大伙要是见着差不多的东西,先悄么带回来,让泽哥儿瞧瞧,千万不可被人知晓。”三叔公不放心,叮嘱道。 这事商量好,林泽就说去配腌制料水。 大致要用的东西老爷子他们都知晓,这次费用林家家自己出,等成功后,再看看全村要怎么合伙一起干。 三叔公又道,“泽哥儿,你去那边收拾好的屋里头弄,我让人不许去打扰。” 这就是避免村里有些人看见配方,林泽愿意给大家一条挣钱的路子,三叔公觉得在最关键的配方上,他们不可沾染半点。 正和林泽的意思,拿着村里能找到的一些勉强算调料的东西,把柴门一关,就进空间,根据店里有的,用深色的纱布装着包紧。 用时很短,林泽直接又去电脑那里翻找资料,否则这活要等晚上睡觉才能干,他晚上还想进空间背诗呢,干脆趁这个机会先看看。 几个盘全看一圈,能用得上的实在太少。 退出桌面,林泽坐在皮椅上躺着,试图点开上面的软件图标,毫无意外,接连提示没有网络。 直到他老爸平时用来下围棋的软件,林泽随便点一下,没想到真的就进去了。 “我去!” 林泽惊了,没想到这个还有离线模式。 林泽赶紧坐直身子,飞快选择下面的几个选项,简直离大谱——它还有离线的人机模式。 诗会的事稳了。 第77章 第 77 章 诗会奇遇 一转眼, 就到了参加诗会的日子。 林泽以为自己当晚会如何高考前一晚,兴奋又紧张得睡不着。 实际上,他躺在茅草屋的草席子上,没多久就沉睡过去, 一觉天亮。 老爷子他们起了个大早, 先是点火做饭, 烧水。 等时辰差不多,老太太才来喊林泽起床, 见他真是一点不着急。 反而大家手忙脚乱,浑然像是林泽要去参加科考似的。 林郁盛看得直摇头,劝说大伙不必如此。就是去参加个诗会,很大可能就是一群人吃吃喝喝, 闲聊瞎扯。 三叔公顿时就觉得林郁盛这爹当得太随便, 你说孩子头一回去这种大场面,哪能这样撒手不管嘞。 转头就找老爷子寻求站队。 老爷子心里也有些紧张, 但自己儿子和孙子的事, 当着众人的面哪好意思偏帮。扭过脸,往灶台里添柴火去了。 林郁盛不好跟长辈回嘴, 只说自己吃饱, 先去看书。 林泽家茅草屋里, 老太太小声把人喊醒。 “去洗把脸, 锅里的杂粮粥已经熬好, 自个儿去端来吃。”老太太等他床, 随手给隔着草帘子, 还睡着的林沐捻捻被子。 林泽揉揉眼睛,胡乱嗯道,简单的木床, 睡得还是有点腰酸背痛。 跟着老太太到做饭的草棚子那,林泽朦胧的眼神一下子凝实了,“啊?各位叔、婶,咋这么早?” 大伙就围拢过来,看来看去。好像已经没什么能 搭把手的,但又不放心离开。 “泽哥儿,来来,洗脸水在这。”五叔婆觉得出门,宜早不宜迟的。 曹寡妇已经将水盆端到一张木凳子上,旁边还搭着一块干净的布巾。 林郁生往林泽身上的衣裳看去,“爹,我去把泽哥儿的那套直缀和皂靴拿来。” “等等,三叔。这天热,哪用得着穿皂靴。”林泽赶忙回头将人喊住。 第173章 他已经知晓大家今儿一早啥活不干,等在这里的原因。 吃过早饭,林郁生和林郁强两人送林泽去谢家举办诗会的宅院。 乡间的清晨,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摇摇晃晃挂在道边的草叶尖尖上,被过路人下摆的衣角掠过,便在薄薄的布料上氤氲开来。 “泽哥儿,你把我们昨儿带回来的木姜子做成香囊啦?”林郁强吸吸鼻子,在林泽腰间的小香囊里,闻到一股熟悉的闻到。 林泽眼睛弯了弯,低头将一个有着精美刺绣的香囊拿在手上,“强叔,我把木姜子碾碎,又将一团纸浸透汁液,暂时做成这个香囊。你们瞧,这午间天热,我戴这个可提神醒脑。平日里念书亦是大有用处。” 林泽其实还加了点风油精滴进去,让这个味道更好闻,并且能挥发得更久。 “我已经让村里人把山上的木姜子多种些,到时候和你爹都放开了用。”林郁强咧嘴道。 三人边走边说,林郁生带路,走得很顺利,因为他提前去踩过点。 谢太傅诗会举办地在他们家一处别庄,占地面积几百亩。一条能通两架马车并行的夯土路,直通山庄入口。 入口大门,一对石狮子威严肃穆,沿着石阶而上。 雕梁画柱,飞椽斗拱,梁上挂有一对精美的灯笼。 细节处异常华美。 更有松柏翠竹从朱檐碧瓦中探出一角。 等林泽到时,路上已经碰见不少马车、骡车或是轿子,极少像林泽这种步行来的。 一些奇异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林郁强、林郁生两人已经有些不自在,他们知道林泽是被人轻视了。 走到进去的大门前,林泽对两位族叔道,“生叔、强叔,你们先回去吧,我已经知道路。若散场时天色还早,我便自己走回去。村里事多,你们不必再跑一趟接我。” “泽哥儿,不碍事,又不是日日这般。”林郁生还是想来接人,这路有一个多时辰呢。 林泽折中道,“若是天黑没回,你们再来寻我。” 林郁生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点头同意道,“那你记着,下晌咱们吃完饭前你没到家,我们就来接。” “嗯。”林泽目送两人离开,这才转身往门口去。 有仆人车轿送来的人,是不用下来的,只让下人把请帖给门口的管家验过,无误即可放行。 林泽孤身一人,衣着朴素,一看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连排队进门都被人插队,他心态稳如老狗,反正就几家,干脆站一边等等。 谢管家却在请完林泽前头一架马车进去后,径直越过插队上来的人,往林泽跟前走来。 “公子,可是参加诗会的?”谢管家行了个礼,温声道。 林泽不由打量他一番,这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比老爷子年轻些。衣着体面,举止张弛有度,一看就是世家的作派。 林泽回礼,并从怀里拿出请帖,“回长者,晚辈林泽,字清珩,受邀参加本次诗会。” “清珩公子,这边请。进门后左转,届时有府中童子引您前往怡然轩。”管家翻开林泽的请帖,眼睛停在那落款印章上,随即将帖子还回去并做出请的手势。 林泽再次道谢,将帖子收好,顺着管家的指引进门。 在此期间,那些等在原地的人,除了面面相觑,皆不敢多言。 谢管家继续接待宾客。 林泽刚跨过门槛,一眼看去,是一座巨大的石头雕刻花鸟的影壁,将门内的风景隔绝开。 有一总角小童从倒座房出来,朝他行礼道,“贵人,请随我来。” 小童天真活泼,令人心生好感,林泽不由露出笑意。 沿着游手回廊穿过前院,林泽选择在一拱形角门进入外院的园子里。 中心是危石堆叠成假山,一丛凤尾竹长于其间,映着一池粼粼秋水。 园中亭台层叠,错落有致地与之周围精心修剪的草木融为一体。 一步一景,处处有洞天。 置身于这种真正的巧夺天工中,林泽不由看得出神。这种顶级的视觉享受,实在令人着迷。 小童很是善解人意,见状,随林泽的脚步放慢下来。 “林贤弟安。”方明手执一柄折扇,步态从容于水榭中对着小径上的林泽招呼道。 林泽转头朝他挥手,沿着回廊走去。小童见林泽有熟人相邀,便行礼退下去。 “向诸位见安。”在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下,林泽朝在场的人拱手行礼。 方明对在场的伙伴介绍道,“这是我在书社认识的小友,林泽贤弟,已取得秀才功名。” 大家这才勉强将林泽视为同类,否则什么人都能跟他们站一块,实在有失身份。 双方互相见礼,交换了表字。 五日内当中,三人比林泽岁数大。另外两人比他还小,一个十三,一个十四。 但社交能力极强,看着也早熟,林泽是一点不敢轻视古人。 生活环境使然,很多人十一二岁就有相当成熟的心智。 “清珩年岁虽小,学识相当深厚,你们不知,那日在书社...”方明又向众人提及林泽的事。 林泽不等大家吹捧起哄,赶紧解释道,“方明兄抬举小弟,我才念几年书,远不及众位贤兄贤弟学识深。当日只不过恰巧碰到会的而已,若是别的,真是半点不通。” 第174章 等会怕说晚了,这群人就要架着他展示才学,那真是两眼发昏。 林泽不怕出头,但也不想无意义的装逼。 职场社交最重要的原则,多听少说。 “清珩小友就是自谦,想必等会的诗会定能一展风采。”方明的堂哥方聿微笑道。 林泽只管微笑。 见他们一直揪着自己不放,已经有些后悔往这边走,一个人看风景多舒服。 方聿看林泽不接话,便不好继续,转头继续欣赏园中风光。 “诗会应当快开始了,咱门一边走吧。”方明提议道。 林泽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的闲谈,可知今日来的人其实并不多,谢太傅邀请约莫三十多个年轻人,剩下便是与谢家交好的亲朋子侄。 别庄这么大,人却不多,难怪林泽一路上没见什么人,可能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参观欣赏。 而真正举办诗会的怡然轩在里头,有很多条路可到。 穿过园子,便来到一处竹林,小径幽幽,林间洒落一片金色的光斑。 路上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置于林间,可供行人小憩,或是感受竹林趣味。 转过一石壁处,左边出现一条小溪,水草茂盛,野花丛丛,惹得蝶儿蜂儿忙得团团转。 一白须老者靠坐在石凳上,只见衣着简单,身无长物,脚上一对半旧不新的木屐,另有一支竹杖立于身旁。 看起来像是园中老仆。 走在前面的方明等人犹豫片刻,选择颔首示意。 大家都非常谨慎,今天是谢太傅致仕回乡后第一次公开露面。 在别庄里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家族的脸面,即便是毫不起眼的老人,他们依旧保持礼节。 林泽是最后一个行礼的,他见老者脚边掉落一小葫芦,看起来像是装水的。林泽弯腰,随手帮忙捡起。 “小娃,可否送我回去?”老者接过小葫芦,轻咳几声,突然对林泽提出这样的要求。 方明等人也因为这个意外,纷纷回头,看林泽怎么回答。 同时不免生出几分庆幸,还好自己走得快,没手欠捡东西。否则面临这个难题的就是自己了。 诗会时间快到了,如果林泽送这个老者回去,只怕要错过进场。 不送,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一个老者的请求,在仁德上便有亏。 林泽看了眼这个比他爷年纪都大的老人,一下子梦回现代。 当小学生时,随手捡垃圾,扶老爷爷老奶奶马路,这些行为真是刻在dna一样。 “阿爷,可是不舒服?你家在哪,可有亲人?”林泽不是大傻逼,要是有他家人接,林泽也不用耽误太长的时间。 老者垂头轻摇,再抬头,脸上不见任何情绪,只是很平和地道,“我在此处坐了许久,适才有几个年轻人路过,我请他们帮忙送一送,他们说要参加诗会。不晓得你们走后,我还要等多久。” 林泽看出这老人身体确实不太舒服的样子,先把人扶住。正欲跟方明几人商量,找别庄的管事或者仆人来。 就看见方明一行人转身就溜走了。 林泽简直无语,肉眼可见地不靠谱加坑货。 “老人家,我是邀请来的学子,很想参加这次诗会。我想去找别庄的仆人帮帮您,可好?”前后无人,林泽也不想说什么客套话敷衍人,能帮就帮,不能帮把自己的困难说出来。 老者扶住林泽的手,又咳了几声,“你这小娃,倒是实诚。我今儿是自个儿出门,家中仆人没跟来,你只管送我到...这别庄有仆人的地方即可。” 林泽眉心紧锁,他现在不是怕迟到的事了。而是怕这老者跟他在一起,发生点什么破事,有嘴说不清。 诗会参加不了,后面还有游园呢。照样能认识人,只要来了,就能给自己的履历增加新的内容。 “没事没事,您先坐着,我陪你在这等等。”林泽看得害怕,不敢叫他一起走。 拿过石桌上的小葫芦,让他喝点水。 老者缓点过来后,示意林泽到对面坐下,“不是急着参加诗会吗?” “哎,良心比前途重要。”林泽实话道,见他像是喉间有痰,便问出来。 老者点头,看林泽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欣赏,“老夫年轻时便伤了喉咙,时常有痰咳不出来。” 林泽想了想,这有点像慢性咽炎,“是不能吃上火之物吗?” “你还懂医理?”老者含笑道。 林泽讪笑,“晚辈只是略懂养生之道。” “噢,那你可有法子治?”老者道。 林泽想了想,“无法根治,但应该可以缓解。” 比如空间里的慢性咽炎片啥的,林泽记得他以前高中老师好几个都有慢性咽炎,不行吃点薄荷糖也能缓解一下。 “不知何法能缓解?”老者颇有兴趣。 一老一少两人,像是路上偶遇,随便找个地儿就闲聊起来。 连林泽都差点忘了是来参加诗会的,老者的见识很广,天文地理人文社会甚至连科考都能聊。 林泽已经不敢把他当做普通老人,这种学识,跟他聊一会就能发现他的特别之处,有点像当时在书社见的那位老者一般。 第175章 只不过林泽眼前这个更加随性自在,看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 一名年轻人带着一年轻仆役匆匆而来,见到眼前的老者,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 “阿爷,你怎的自个儿就跑出来?咱们家都快翻天了。”年轻人衣着华贵,头戴小巧精美的玉冠,腰悬玲珑镂空银香囊。 老者呵呵一笑,朝林泽示意,两人的对话暂时停下。 第78章 第 78 章 太傅邀约 怡然轩位于半山处, 是一座三开间的布局。单檐为卷棚歇山顶,两侧山墙连着游廊。 外形雅致兼有古拙之美,在不同的角度看见的风景各不相同。于此地俯瞰山脚下别庄另有一番趣味。 轩内有各种匾额、对联与书画点缀,看其笔力皆为名家名作。 中间庭院有一小池子植有青莲朵朵, 院角四周并有假山、芭蕉丛及翠竹, 尽显含蓄、典雅之美。 “明弟, 听说这次诗会谢家有意选一些门生。”年轻男子凑到方明耳边小声道。 方明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跳砰砰作响, 连堂兄方聿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方明将人拉到一旁,这样的大事堂兄听见就算了,再不能让别的人听见。 “表哥,你哪来的消息?”方明拽着钱恒的衣袖, 压着嗓子急切问道。 方聿忍不住环顾四周, 这里里外外的竞争对手估摸得有五十来人,还不包括一些暗处的。 钱恒自己念书一般但他家有钱, 加上出手大方。不论什么身份的人, 只要给他有需要的消息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在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 因此消息便比别人灵通许多。 钱恒一得到风声, 马上就来告知外祖家的两位表弟。 大家族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方家两个都是念书的好苗子, 若是将来有出息, 他们钱家也益处。 “八九不离十, 老太傅的意思。”钱恒便道。 方明与堂哥方聿皆大喜, 二人心里已经飞快盘算着等会诗会开始,该如何拔得头筹,入了谢太傅的法眼。 方聿想起中途被绊住的林泽, 难掩庆幸之色,“那位林秀才也是个有力的竞争人,当日能得墨居先生的青睐,可见不是简单的人物。” 方明非常认可,好在当时跑得快。 当事人林泽表示,他已经懵了…… 见老者有家人来接,林泽当即想借机抽身,迅速想出一个赶路的办法。现在路上几乎没有人,该走的全往怡然轩去了,林泽已经打算直接跑着去。 在老者的孙儿朝他行礼谢过后,林泽已经做好撩起直缀的下摆,随时一个原地助跑。 “小友,咱们聊得投缘,不妨一块去屋里坐坐?正巧老夫也爱下棋和算数,咱们切磋切磋。”老者却回头叫住了林泽。 林泽一整个懵逼,他记得自己跟老者说过很想参加诗会来着。并且在刚才的聊天中,还提到自己是全家的顶梁柱,一定要努力学习才能保家中平安无忧。 谢宁没想到祖父这般喜爱眼前的年轻人,他错愕片刻便亲自邀请林泽,“华璋托大,称一句贤弟。祖父难得有如此雅兴,为兄诚心相邀,光临寒舍做客。” “老爷子、华璋兄,我不是不想去,就是能改个时间吗?我想去瞧瞧诗会,墨居先生给我这个帖子,不可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林泽迫于无奈把书社老者的名头搬出来,谢太傅的亲弟弟总该好使吧。 他大致能看出眼前这爷孙俩很有来头,但事情有急缓之分啊。 老者还挺意外地看他一眼,见其拿出帖子,便借着孙儿之手看了看,脸上的笑意更明显,“小友,老夫能推荐你入谢家族学可安心?” 林泽简直惊呆,这人能量也太大了吧。 文风鼎盛的地方,果然到处藏龙卧虎。 有这话,他还去什么诗会,连带他爹考进士需要的资料和指点的人都一并解决了。 “那、那是真的吗?您可别诓人,我很容易当真的。”林泽知道自己在老狐狸面前,就是个傻鸟。 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不能搞弯弯绕绕那一套。直白了当说出来,还能给人忠厚老实的印象。 谢太傅拂髯大笑,他就是喜欢林泽这种务实、有良知的人。从林泽选择留在原地陪他,谢太傅已有初步断论,又经过一番交谈完全能确认此人品性。 活到他这把岁数,若是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太傅这个位置他能坐那么久? 今日若是换旁的人,就算留在原地陪他聊天,谢太傅若是看不上眼,也不会主动攀谈邀约。 谢宁见祖父甚少这样开怀,自打在京发生一些事后便时常忧思伤怀,偶尔能听到他念叨,“奸臣误国,没有实干之人…” 生于大族,谢宁见识远比常人多,他知晓祖父说的奸人误国是怎么回事。朝中党同伐异,打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即便是祖父差点都没能保住晚节。 “贤弟怎么称呼?今岁几何?”谢宁话语间,便亲切了几分。 林泽回过神来,见礼道,“小弟林泽,字清珩,虚岁十五。” “那我这声贤弟没喊错,适才愚兄失礼,竟忘了介绍自己,谢宁,字 华璋,虚长你三岁。”谢宁含笑道。 谢太傅见两个年轻人这么快就熟络起来,便催促道,“咱们赶紧去屋里坐坐,我还想问问你那些养生之道。” 第176章 他是性情之人,在朝时不得不八面玲珑。致仕后,这把岁数了全由自己心意。否则这一大把年纪,身子还不爽利的情况下怎会自个儿出来溜达。 “清珩还有此等不传之术?可得帮帮祖父调理身子。”谢宁一听这个马上就生出好奇之意,说什么都得把林泽拉走。 谢太傅可是族中最厉害的大旗,他撑得越久对家族帮助越大。 且如今朝代更迭的关键时刻,谢家没有了这根定海神针,只怕危机四伏中,难以保全自身。 林泽就是个蠢人都猜出眼前这俩在谢家的地位。连谢太傅亲弟弟都能鸽,除了本人,也是没谁了。 不用争破头走高考独木桥,直接硕博连读,导师还包就业,你说谁能拒绝这种泼天的富贵? 反正林泽差点没笑歪嘴,用极强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住嘴角,别高兴得太明显。 走路时,林泽脚步飘一点没关系,有长直缀挡着,但表情管理要到位。 此时太阳有些晒,几人行至一处小院,分坐于偏厅茶室两边。 厅中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着各种古瓷器皿,屋内家具皆以乌木、檀木所制。 四面有雕花木窗,此时皆由下人一一推开,外头的景色纷纷涌进屋中人之眼。 造型古朴的木雕茶几上袅袅茶气升起,谢宁的书童将三盏茶轻轻置于三人跟前,又有仆妇将一盘盘瓜果点心端于桌上。 “你竟是逃难而来。”谢太傅抬眼看他有些讶异。 林泽道,“是的,今年战乱城破之际,全族逃难而来。一路颠簸,幸得祖宗庇佑,大部分人都保住性命,在桃花坪安家。” 谢太傅适才见林泽进屋后,对那些摆件、饰物眼露欣赏之色。知晓他家族长估计有些来头,只不过如今落寞了。 “桃花坪在哪一带?”谢宁问。 林泽以此处别庄为定点,跟他们大致说了地方。 谢太傅示意林泽喝口茶水,“此为今年新摘的清明茶。” 林泽在公司上班那会不怎么喝茶,倒是考上单位后,跟着喝了两年,对茶有一定的了解。 “香味浓郁,口感醇厚,是好茶。”林泽放下茶杯,简单点评道。 这个茶在他喝过的里面,也算有独到之处。 谢太傅点头,心里对林泽现在的家境大致有了判断。能在边境喝得起茶的,家教亦不错,家族应当有一定的实力。只可惜那边文风不盛,缺乏底蕴,林泽在学识上仍有许多路要走。 “去拿我的小册子来。”谢太傅对立于一旁的管家道。 林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要下棋吗? 路上谢太傅问他平日喜好什么,林泽毫不犹豫说下围棋,对方也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谢宁倒是早已了然的模样,与林泽解释道,“祖父手痒了,每日都得玩一下算术游戏。” “你爷爷我当年在户部任职时日最久,每日与算术打交道,这习惯养成,一日不看就心痒。”谢太傅呵呵笑道。 他也算是找到一种乐趣,不伤身还能保持头脑清醒。 林泽在心里嘿一声,算账啊,他行啊,属于专业特长了。 “晚辈很好奇这算术之道的乐趣。”林泽也附和一句。 谢太傅看他一眼,科考中并没有什么算术题,即便出也是当年的考官有所偏爱。 比方说他担任时,便特意加一道九章算术里头的考题。 此后,因他所在的派系生存艰难,若不是有他这个太傅在前头撑住。只怕被人连根拔起,哪还有轮到担任主考官的差事。 谢宁故作神秘道,“清珩,祖父的算术游戏并非一般的玩法。” 林泽没想到还不是鸡兔同笼这些题,当即不免有点紧张起来。 很快一本装订好的册子被管家小心放在谢太傅跟前。 林泽看表面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谢太傅瞧了眼对面两位小年轻,有心试一试,翻开其中一页。 “前两日我又想出了几页好玩的,你们俩来试试。”说完他就示意管家拿来两套纸笔,将自己手上的册子推到两人跟前。 林泽定睛一看——这不是数独吗? 不过谢太傅这个是简易版的,九个格子,其中四个他写上数字。 “小泽是头一回玩,小宁,你给他说说。”谢太傅含笑道。 谢宁当即朝林泽解释一番,“此为九宫格,需依据已知的数,填一到九之数,不可重复,使其每行每列,用加减乘除后得数都一样。” 林泽相当震惊,谢太傅竟然自己摸索出数独的玩法,而且在这个时代来说,他出的这个题,很有难度。 谢宁见林泽好似惊慌之色,心里也觉得,祖父一来就让没有任何经验的林泽玩,此种堪比解九连环的游戏,实在有些欺负人,“清珩别怕,我也是玩了好些年方才摸着些门道,你头一回,只当玩乐便可。” “多谢华璋兄,那我便试试吧。”林泽一脸认命道。 实际上心里在想,等下要比谢宁晚多久解出,才算表现得处于让人有点小惊艳,但又不太夸张的范围。 毕竟人家谢宁都玩好几年才摸到门槛,你一个从来没接触过的,上来就碾压有点过分。 第177章 而且这种踩着谢宁的脸面上来的事不能干。人设是憨厚纯良不错,但又不是缺心眼、没眼力劲。 管家将纸笔置于两人跟前,谢宁非常善解人意,“祖父,清珩头一回玩,让他先看看题目吧。” 谢太傅没有异义,悠闲喝茶,不时捻起一块点心,慢慢品尝。 林泽给谢宁一个感激的眼神,低头认真看题目,虽然很有把握。但是提前看,能把答案算出来,全记在心里,更有助于掌控节奏。 约莫一盏茶(10分钟)的时间,谢宁开始提起笔在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 林泽余光瞧见后便紧缩眉头,专注地瞎算一通。绞尽脑汁想想还有什么能绕个几圈算答案的。 谢太傅看似随意,实则一直观察二人的情况。 见林泽一开始摸不着门道,后面越来越顺手,思路也从胡乱试一试变得越发清晰。 谢宁轻呼一口气,将手中狼毫笔置于侧前方黄釉山字型笔架上。 他没有急着高兴,而是仔细检查。待到真正无误后,又朝谢太傅看去。见祖父露出赞赏之色,方才真正松快。这次明显比以往的状态都要好,速度快,且思路清晰,几乎没走什么弯路。 谢宁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接下来,祖孙二人都将目光汇聚在埋头苦算的林泽身上。 只见他已经填满一大半,后面的两个格子反复计算,填了几次错误的数字,终于圆满。 林泽装得不容易,拿着笔在犹豫要不要做核对验算的步骤。最后还是放弃,带入一下非专业人士,经过这么高强度的计算有点失误也是合理的,不至于被谢太傅在这个地方扣太多印象分。 “实在汗颜,清珩已经尽力。”林泽誊写上答案的纸张,双手递于谢太傅。 谢太傅拿起两张纸,二人的答案有所不同,他要仔细算一遍才知是否正确。 在此期间,林泽和谢宁二人低头互视一眼,皆有种等着老师公布答案的紧张和同学之间背着老师做鬼脸的默契。 谢太傅放下二人的答案,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浮动,只随口问林泽,“你为何科考念书,只因族人生活不易?” 林泽想起当初对世子说过的话,他当时是情急之下,想着就算死在世子手上,也得给林家留下点好处,就当报恩。 人世间太多疾苦,林泽这一路以身入局真正体会到那种痛楚。 “学生的妄言,说出来怕惹人笑话。”林泽低头笑笑。 谢太傅探寻地目光看去,“这儿就咱们三人,你只当说笑闲谈,不碍事。” 谢宁也附和,他很好奇这位如此年轻的读书人会有怎么样的志向。 “公忠体国,实心用事。”林泽黑眸清亮、话音不大,说出的话却令人吃惊。 林泽梦回当年学习近代史时那股无法抑制的澎湃心情。 “甚好!甚好!临老临老还能遇到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上苍眷顾。”谢太傅先是愣神片刻,而后畅快大笑。 谢宁看向林泽的 眼里,更多几分惊奇。看祖父的意思对林泽很满意。 “蒙谢老夸赞,晚辈言语轻狂,上不得台面。”林泽再次自谦道。 “这是大忠大义之言,怎会上不得台面?我这些日子都在别庄,你若得空可来寻老夫说说话。”谢太傅温声道。 这话抛橄榄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林泽虽然不确定自己表现能不能让谢太傅收入门下,但对方的好感已经毫不掩饰。 “晚辈欣喜至极。”林泽作揖道。 “老夫作派较为随意,不必拘谨多礼。我这把岁数你再喊我谢老,我真是要老了。”谢太傅笑呵呵道。 谢太傅打算给林泽一些时间,来仔细瞧瞧确定是否要收入门下。 林泽一时没领悟他的意思,是不要叫他谢老的意思吗?那叫太傅大人?但听着也不是这意思。 谢宁看了眼祖父,接过话头道,“清珩若在学业上有所困惑,可与祖父请教一二。” 林泽懂了,认可了自己的人品,后面要考察学业上的能力。这是好事,愿意给机会。 而且就算最后没能成功,林泽也是谢太傅指点学业的人,在外头称一声恩师,不算他说错。 想到这里,林泽起身行礼,“谢师请先受晚辈一谢。” “来来,坐下喝茶。”谢太傅受礼,默认这层关系。 三人闲谈了约莫半个时辰,管家进来行礼说道,“老大人,二老爷请您过去。诗会过半,您得露个脸。” 谢太傅摆手表示知道了,转头对林泽道,“老夫去瞧瞧,你可要一同前往?” 林泽知道谢太傅有意抬举他,而自己也很需要这个机会,在桃花坪站稳脚,“全凭谢师安排。” 其实谢太傅在考察林泽的同时,自己何曾不是在看对方。认了这个恩师的名分,以后林泽跟谢家的关系可就不一样了。 古代搞连坐制,谢家要是不靠谱,林泽也很危险。连坐制,师徒关系是重点对象之一。 通过观察谢家这位顶梁柱和未来的接班人,可见谢家家教严谨,作风偏正派。 林泽才敢继续深交,否则大家保持普通关系就可以了,林泽有的是办法拒绝这种机会。 旁边的管家听得‘谢师’二字,抬眼往林泽身上看了看。 第178章 “阿爷,那我们陪您去诗会。”谢宁示意林泽跟上,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谢太傅。 “小泽,你于诗词一道上如何?”谢太傅边走边聊。 林泽头皮一紧,“我父亲曾评,匠气过重,灵气不足。” “噢,那也不甚打紧,老夫也没什么诗才。”谢太傅洒脱一笑。 第79章 第 79 章 电子棋圣 “少普兄这诗做得好, 花雨同眠,秋雨的情致写得实在妙。” “方明的也不落下风,你们想,那山荷之脱俗, 仿若临江之仙, 渺渺不可触及。” 本次诗会最耀眼的两位年轻人, 正接受在场士子的点评。 这场以草木为题的诗会,妙句频出, 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 许少普听得旁边的称赞,不由勾起唇角,余光往方明那边瞥去。 方明仍执扇轻摇,好似半点没受影响。 墨居先生临窗而坐, 身后一名小童正给他摇扇。 只见管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墨居先生微微点头。 “各位才俊的表现,令人惊喜, 今日盛会, 必定流芳于世。请先坐下品尝点心、茶水。我们家老大人稍后便到。”管家说完,便行了个礼。 随后是一群婢女流水似的将各种精美的点心、香气四溢的茶一一摆到各张茶几上。 在众人坐好后, 隔着一扇黄花梨仕女观宝图插座式屏风后, 清越悠扬的古筝声流泻而出。 其声宛若潺潺溪流, 幽幽鸟鸣。 七八名妙龄女子, 从屏风两侧缓缓而来, 携着翩翩衣决, 随着音乐轻盈起舞。 让在场的士子一下子忘却适才激烈的斗诗情景, 进入一幅绝美的画卷中。 尝美食,品好茶,赏美景, 听雅音。 至此,这场怡然轩诗会已经给来客的记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坐于正前方一处的方明,低头看着手中青嫩的茶水,却露出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躁意。 可见,刚才许少普的挑衅并非没有效果。 “明弟,咱们写的诗都有专人誊写下来,想必待太傅大人前来,只要一观,便可立见高下。”方聿低声宽慰道。 他们方家在私塾乃至县学都与许家一派不睦,平时每回县考评学问甲乙丙级时,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踩下去。 这次不仅是简单的个人风头之事,更关乎家族长远发展。 谢太傅在此地不会停留太久,定然是要回府城的。 那能不能抓住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步登天,实在是太重要了。 方明放下茶盏,他是无心听什么雅音的,只想瞧瞧谢太傅几时到。 “聿哥,咱们要能打听到谢太傅的喜好,把握更大。只可惜时间太短,一时仓促,摸不准该往哪处使劲。”方明眼睛透过众人,往门外望去。 方聿很有同感,谁能想到谢太傅专门举办一场诗会呢。 此前多少本地的或是外地的官宦世家之人前去拜见,皆被婉拒。 只说太傅身子不适,御医此前有特别嘱托,不便见客。 一连被拒好几波人马,这才让蠢蠢欲动的各大家族暂时歇了这口气。 方聿正想说点感言,便听见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接着就是纷纷挪开凳子的声音。 “大兄,可还安好?”墨居先生率先起身,含笑相迎。 在看见扶着谢太傅的林泽后,墨居先生出奇地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恢复回去。 谢太傅连连点头,与亲弟弟感情深厚,二人都是率性之人,当即互相扶持着往主位走去。 同时,谢太傅朝在场的众人招呼道,“你们年轻人不必拘谨,只当老夫是个凑热闹的老头子,都坐下。” 林泽和谢宁随后跟上。 后面还有四名家丁,他们手里都捧着一个个木盒子。 方聿方明在见到扶着谢太傅出现的林泽,顿时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紧接着两人僵硬地随众人重新落座,互相对视时,皆像是被雷劈中一般。 两手不由抓得桌角,骨节发白。 他们竟然…将竹林之事当作幸运! 方明已经神情恍惚,不知所以然,脑子思绪胡乱无比。 竹林中的老者是谢太傅,那位他们心心念念,极力想沾上一星半点关系的谢太傅! 而当初他们的嘲讽对象——林泽,如今陪着谢太傅出席这种场合。 他们却为了能让自己的诗作入谢太傅的眼,挣个你死我活。若非场合不对,必要打起来。 方明、方聿以及此前同行的三人,此刻近乎要发狂。 他们两个眼珠子,冒着可怕的红光,盯着光明正大坐在主位一旁的林泽。 当然,林泽本人略有察觉,毕竟这好歹五人十只眼。 又是场中他唯一熟悉的面孔,想不注意都难。 谢宁微微倾身,低声道,“是不是有些紧张?” “嗯。第一次跟谢师出来,怕有什么做得不对,丢他老人家的脸面。”林泽道。 这是实话,谢太傅把他带到台面上,是给他撑腰长脸。 林泽要是只代表自己,丢 第179章 个脸也无所谓,反正他脸皮厚。 最怕是连累别人,而且还是对自己有恩的人。 谢宁蜷曲指节,放于唇角,“祖父曾对我说,脸皮子就是用来丢的。若是太在乎这个,日后在官场上,可得吃苦头。” 林泽眼睛一亮,不愧是他仰慕的人。 正好,咱也不是什么要脸的人。 “清珩受教了。”林泽眨眨眼。 忽有下人来回禀,附在谢宁耳边小声道,“大少爷,三小姐不日将到。” 谢宁脸色一凝,面露担忧之色,想了想同旁边的林泽道,“清珩,为兄失陪一下。” 林泽知道人家有事要处理。 随后,谢宁又去同两位长辈打过招呼后,方才带着下人离开。 在林泽俩人刚才说话时,周围盯着他们的士子早就传疯了。 大家已经知晓林泽是个逃难来的,不久前刚落户到桃花坪,甚至连他在碧新书社的事都扒个底朝天。 每个人都在好奇,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这么短的时间,能让谢太傅如此另眼相待。 今天林泽跟谢太傅一起出来,已经向众人表明,他们之间有不一般的关系。 可大家扒来扒去,共同的结论就是,林泽在来书社前,还不认识谢太傅。 至于拿到墨居先生的请贴后,有没有私下上门拜访。 大伙也交流过各自所知的信息,很可能是没有的。 因为谢太傅要举办诗会的事,已经成为最热的话题。 谢家的一举一动,本就备受瞩目。 林泽上门拜访,谢家让他进门,肯定会被人瞧见。 毕竟老些人都没成功,心有不甘的,大都安排了眼线,盯着谢家的消息。 若有人成功,不可能没有露出风声。 主位上的二人,闲聊片刻,墨居先生便把目光放在侧边的林泽身上,“兄长这是看上那个小家伙了?” “听说这帖子还是你给他的,难不成咱们这般心有灵犀?”谢太傅不免觉得有些好玩。 墨居先生淡笑,便将当时书社的事简单一说,“我当日见他学识还不错,估摸是肯下苦工念书专研的。一时兴起,便将帖子赠予他,没想到竟这般巧。” “七弟觉得此子如何?可能助华璋一臂之力。”谢太傅敛起散漫的神情,偏头看向同胞弟弟。 墨居先生与谢太傅默契一笑,“若大兄已明晰此子性情,身后又无旁的枝节牵连,日后或能助华璋一臂之力。” “嗯,确实,如今正是更迭之际,若收的人背后过多牵扯,确实不合在咱们家的心意。待为兄好生细查,再考虑是否收入门下。”谢太傅微微颔首,头枕着椅背,拿起刚才墨居先生评出最优的五首诗词,细看慢品。 如秋意染上枝头般流淌的琴音渐渐退去,随着舞姬携着一池秋水似的衣摆,步履轻盈地离开。 谢太傅由下人扶着起身道,“老夫与墨居先生今日一览诸位才俊的佳作,纵观古今诗会雅集,诸君之才情,不可多得。当孜孜不倦,勤学苦练,终得成大器之日。以流芳百世之仁德慧行,为朝廷及万千生民开创新的盛世!” 这话不仅拔高了参加诗会的人,更是直接将谢太傅举办诗会的用意提升到为天下百姓谋福利的程度。 在场的人皆被那句不可多得的才情以及流芳百世,狠狠打了一记鸡血。 读书人的终极成就,不就是为了名留青史吗? 这可是连皇帝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日选之佳作,仅凭我二人有限的能力作出的决定,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多多包含咱们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吧。”谢太傅说话很是没有架子,在场的部分宾客都被他这话逗笑了。 谢太傅请五人出来一下,他亲自把准备的小礼物送上。 五人在一众羡慕嫉妒的眼神里,抬头挺胸走到谢太傅跟前,大家一一行礼问安。 方明两手接过浮雕松间读书图木盒的时候,再次对谢太傅躬身行礼,转头对林泽含笑道,“早闻清珩公子才名,不知可否随兴作一首草木为题的诗词,以助兴?” 林泽起身还礼,对方明的不甘心和敌意,都了然于心。 这个要求放在此处,也不算违和。 加上谢太傅刚才表现得很是亲和,大家都很好奇林泽到底有什么本事。 在方明提出这个要求后,给了他们光明正大打量林泽的机会,大家都等着,若是才情一般般,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谢太傅的眼光。 方明既然能准确说出林泽的字,便知大家是有交情的,既然如此,只算是同龄人的交流而已。 谢太傅看了眼方明,示意随从将他扶回椅子上。 此前听说林泽自己诗词一道并不大通,不过头一回露脸,要是落了下风。心里那股锐进之气,难免会被卸去几分。 在众人灼灼目光下,林泽恭声道,“方明兄相邀,清珩本不该推脱。只怡然轩诗会,诸多才俊饱学之士,林泽不敢欺瞒。在下于诗词一道上,才情天赋不佳。若是强行献丑,只怕连累大家的名声,更怕对不住筹办本次诗会的老大人。” 第180章 方明没想到林泽竟然真的拒绝作诗,这不是丢太傅大人的脸面吗? 墨居先生看向大兄,心里也挺好奇,这个年轻人有何特别之处。他只在碧新书社看到,此子于学问上有一定钻研之道。 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林泽再次说道,“清珩于算学和棋艺上略有心得,若有哪位同好愿意切磋,在下自是欢喜。” 方明咬了咬牙,他在算学和棋艺上并未有深厚的造诣。若是出头跟林泽对弈,对方敢说,定然是有其长处,方明到时候没在谢太傅跟前露脸,还被林泽压上一头,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墨居先生扫了一圈众人,见大家都很拘谨,担心出错,“噢,真巧,老夫也颇为喜爱棋艺,不知是否能跟小友手谈一局?” 林泽知道墨居先生是要在众人跟前给他抬脸,转身鞠躬作揖,“晚辈喜不自胜,恭请先生移步。” 下人搬来棋盘一应物件,林泽等墨居先生入座,方才动身坐下。 文人士大夫不仅风尚围棋,而且更加注重对棋观、棋理和棋趣的探讨和寻求。因此在林泽两人落座后,在场之人大都极为感兴趣,移步至两人身旁观看这场棋局。 林泽面上保持淡定,实则心里很不平静。他第一次尝试用电脑跟人对打,也不知道行不行。 而且电脑它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林泽都怕墨居先生应对不来。 双方见礼后,开始落子。 墨居先生和其他人一样,试图通过观察林泽下棋的神情和棋法来了解林泽,却在一开始时被林泽的做法弄得发懵了。 轮到林泽执棋,只见他两手交叠放在桌上,闭眼不动了。 这是什么路数? 林泽可管不了了,火速进空间打开电脑围棋,把墨居先生刚才下的棋点上。等电脑出了下一步棋,他赶紧出去,睁开眼,复制电脑刚才下棋的地方。 墨居先生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林泽,继续下新子。 旁边地谢太傅看得也很认真,林泽地算学他是见过过了,确实很有天分,如今再瞧瞧棋艺。 这孩子也是个实诚人,大庭广众之下自认不大会作诗。却也不是个怯弱的,敢跟墨居先生对弈。 有进有退,懂扬长避短。 林泽继续重复之前的步骤,很快,棋盘上布满了黑白棋子。 看的人愈发认真、紧张。 墨居先生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变得郑重起来。林泽的落子时间,竟然一直都差不多,这实在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实际上,随着棋局深入,对弈双方要思索布局落子的时间会越来越久,因为棋盘中的 活子气越来越少,每一步都需要往前看、往后望。 而林泽的招数,变化多端。 长、立、尖、挡、封、逼、飞、压、关、挖、提......每一步都精准得不得了。而林泽对弈过程中,一直不曾露出什么别的神情。 太淡然了,彷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下。 即便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师,莫过于此。 一个时辰后,一直勉强支撑的墨居先生心服口服,抬眼道,“老夫甘拜下风。” “先生承让,晚辈失礼了。”林泽挺不好意思,他这是沾了现代文明的光。 周围人看向林泽的目光里,大都没有了轻蔑之色。热爱棋艺的人,看着林泽已经满是崇拜之色。这么年轻,竟然已有如此高深的造诣,令人敬佩。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读书人所钟爱之事,擅长哪一种,都是值得称颂的。 谢太傅目光透着欣赏,林泽的棋艺确实出乎意料。少年人有如此沉稳的心性,他极为欣喜。 方明后悔极了,若是不多此一举,今天来的宾客,至少能对林泽的能力有所怀疑。 实际上,在场最难受的还有许少晋。 他隔房的里正叔爷前两日找上他家,要吃下桃花坪那些地。 如今知道林泽竟是桃花坪的,别说这种春秋大梦,等会一回去,必须先将自家从这件事里摘干净。 一定要再警告叔爷,赶紧把事平了,他们许家是完全得罪不起谢家的。 “此局双方博弈甚为绝妙,再为怡然轩诗会,增添光彩。”谢太傅含笑道。 看清形势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当即开始分析棋局,换不同角度夸对弈两人的棋艺高超。 陆续就有人跟上,大家都想结交这位石潭镇的新起之秀。 老太傅见时机正好,便道,“老夫精神不济,在此不便,诸君自行游园,尽赏秋日好景吧。” 墨居先生跟着点头,两人并肩离去,一群仆人跟在一边伺候。 临走前,老太傅对林泽两人道,“小泽,你们年轻人一起更有话说,尽情山水,畅谈古今。” 这话更是让在场众人,明白林泽的地位,定然是谢太傅准备亲自教导的弟子。 大家看向林泽的目光,顿时炙热无比,谢太傅是攀不上了,那谢家新进弟子,可不得赶紧结交一二。 而方明几人因为此前暗示林泽某些问题的,大伙这下子都不敢跟他们挨一块,免得受牵连。 第181章 第80章 第 80 章 赔罪之礼 诗会一结束, 许少晋便马上赶到族长家,将此事告知。 “砰!——” 一杯滚烫的茶水猛地被掀翻在青砖地板。 许少晋瞥向那四分五裂的青瓷花口盖碗,眉心一跳。 “族长,我爹已经让人去喊石桥子村的爷俩过来。”许少晋沉声道。 这次不但没有跟谢家攀上关系, 还因为石桥子村那房人得罪林家, 导致许氏一族可能面临报复之事。 不怪族长生气, 如今正是朝堂各方势力重新站位洗牌之际。 许氏若在这个时候招来一个强劲的敌人,不知要被打压落魄到什么程度。 那是要命的事, 好几代人都翻不了身。 院门重重,庭中夕照,草木傍影壁。 许鸿环顾四周,深深吐出一口气, “少晋, 石桥子那边的蠢物犯了大错,但这烂事还是得收拾干净。你可有什么法子?” “族长, 林家村来石潭镇时日不长, 石桥子那边即便是得罪人,也来不急弄太多的事。但磨磨蹭蹭不去给人办田地契, 还有田亩数上…怕是得赶紧让许里正那边给人送去, 且得办得漂亮。”许少晋沉吟片刻, 冷静分析道。 事实上, 他心里不太敢确定, 这么做能不能平息事端。 毕竟具体的情形, 得等那父子俩来才晓得。 许鸿没表态, 只抬手请许少晋先坐下。 两人静默时,林泽正坐着谢家的马车回村,差不多就是等同于现代的名牌跑车。 这种带车厢的马车, 在路上就引起路人纷纷围观。 等到了桃花坪,林泽先是跳下车,朝赶车的小厮道谢,并递给他十文赏钱。 “多谢林公子,我帮您把东西一并搬到屋里。”小厮麻利将钱袋子收进怀里,转进车厢里,把好多礼品盒小心搬下来。 而一直翘首盼着林泽回来的林家村人,早就在收到报信后,乌泱泱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往林泽处疾步走来。 心急的小娃们,直接跑着去。 “泽哥儿!” “泽哥儿——” 大大小小的娃们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晒得确黑确黑的脸上都是高兴。 林泽见他们来,眼底露出松快之意。 刚才在谢家别庄社交了一下午,各个都心怀鬼胎,套话的、挖坑的、拉关系的,不亚于打一场战斗那么累人。 “小哥,你先回去吧,天色不早,夜里赶路不方便。”林泽让小娃们先安静,等小厮行礼后,调转车头返回。 这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外人,村里的老老少少一点不用装的,连林郁盛都扶着老爷子小跑起来。 “来,你们几个小心把这些礼盒搬回家。”林泽把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子分给较大些的娃带回去。 牵着林沐,另一边是多福,三人随着小娃们的脚步,朝大人那边奔去。 老爷子一把抱住林泽,“好孩子!好孩子!我们都听说你在别庄的事了。” 后面的三叔公等人疯狂点头,他们激动得眼含热泪,终于…真正得见天光啊。 林泽很惊讶,等老爷子情绪稍微稳定些后,和林郁盛一人一边扶着他往回走,“阿爷、爹、三叔公,你们咋晓得别庄的事?” “是你强叔、生叔他俩不放心,下晌赶过去接你。没成想,竟听闻你得了太傅大人的青睐,这真是天大好事!”林老爷子抓紧林泽的手,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他们家祖坟这回是真冒青烟了。 林郁强、林郁生两人看向林泽,忍不住把说了无数次的场景,又说一遍,“我和你生叔当时还没到门口石狮子那,便听见路上那些人说谢太傅亲自带着一个年轻人参加诗会,那个人是桃花坪的林家人。” “那会子,我和你强叔差点没走稳,两条腿都不晓得怎么迈的。连忙就去朝人打听,确定就是泽哥儿你。我俩到现在还恍惚呢,后来听说你没那么快回,便赶紧跑回去告诉大伙。”林郁生接话道。 “泽哥儿,这都是他们俩的说法,咱们还想听听你的。”三叔公赶紧道。 大伙兴奋得紧,啥活都不想干,就连村里最勤快的汉子妇人都巴巴等着林泽回来。 这心噗通得厉害,他们竟然跟太傅扯上关系啦。 原来还有这样的小插曲,林泽简单说一下。自己还没有拜入太傅大人的门下,只是能向他请教学业,没有外人吹嘘的正式弟子关系。 因着谢太傅对他有指点之恩,林泽单方面称他老人家为‘老师’或者‘恩师’,是没有问题的。 五叔公可不管什么普通还是关门弟子,哈哈笑道, “从今以后,咱们林家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大伙能踏踏实实种地!” 临时灶房处,五六口大锅摆开,香喷喷的肉味飘得满地都是。 汉子们、妇人们归位干活,手脚麻利地切菜填柴。 “今晚吃顿好的?”,林泽以为大家开心,像之前一样,买只鸡炖一大锅菜。 走近一看,锅里竟然有十来只鸡鸭和一个猪头。 顿时瞪大眼睛,大伙这是明天不用过日子啦? “咱们各家一块出钱买的,你家出了大头。原本想着办个席面,还是你爹说,即便真是被太傅大人收入门下。拜师宴等事宜,仍要听太傅大人那边的安排。咱们这边不能胡乱来,得照着礼数安排。”林郁生解释道。 第182章 钱大伙是争着给的,高兴啊,这些日子过得太憋屈,大家恨不得敲锣打鼓呢。 老爷子让人把煮得差不多的鸡鸭捞出来,“小心些,全搬到祠堂里。” 林家村建的茅草屋里,最大最好的一间用来当做祠堂,供奉祖宗排位和六个裹了好几层软布的木桶。 “老三,祭祖那边的事怎么样了?”老爷子转头问道。 林郁文、林郁明兄弟 俩朗声道,“族长,都办妥了,这边还有几只鸡鸭,等装盘端过去就成。” 祠堂里,几张简单的木桌拼成起来的供台,摆满了一盘盘鸡鸭、鲜果、点心、最中间是一个硕大的猪头,上面都贴了一张长方形的红纸。 大红蜡烛将屋里照得亮堂堂,香炉里一根根线香冒着红光。 林家村全体人员,按照旧例,站好位置。 林泽特意被安排在中间,左右两边是老爷子和林郁盛。 林泽看着那些装过救命水的木桶,虽然不是第一次拜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笑。 三跪九叩后,老爷子作为族长,又念了一段长长的发言稿。 大意是回顾林氏一族的历史,以及主要经历的大事件。最后是对未来的展望,勉励全族人团结奋进。 “族亲们,以后晚上吃过饭,我想让咱们的小娃都跟着一块识字念书半个时辰。”林泽等老爷子说完,提出自己的想法。 日后林家村不能只有他们父子俩有往上走的机会,村里的下一代必须要培养起来。 林家村才能像谢家那样的大家族,源源不断有人才出来顶门立户。 现场一阵哗然,他们的娃崽子也要念书识字?! “铁蛋,你也跟着学。”曹寡妇马上找到儿子,低声激动道。 铁蛋有点紧张和担忧,“娘,我都这么大,泽哥儿说的是娃们。” “我去问问,泽哥儿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曹寡妇异常冷静,这种天大的好事,错过可要后悔一辈子,若是她有这样的机缘,肯定也要学。 铁蛋重重点头,“娘,我去问。” 林泽听完铁蛋的请求,心里很开心,“当然可以,铁蛋哥,你们谁要学都行。” 铁蛋听到林泽喊他哥,这三个字竟然比蜜糖水还甜呐。 学习的事情定好,但今晚是大家团聚一堂,庆祝大喜的日子。 一盘盘贡品重新端出去,林泽几人到灶房旁的大凉棚处坐下。 这里是平时大伙凑一块吃饭,为方便搭的。 经过几日的整理,桃花坪宅基地这一片已经有个雏形,路是路,地是地。 不会像刚来时,到处都是荒草杂木,难以下脚。 “族长,道上有人提着灯笼来。”林郁壮拎着木盆,将所见之事告知。 在场几人将目光看过去,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大家的预感,出奇相似,觉得就是来找他们的。 老爷子点头,“成,你们辛苦,等会多吃两块肉。” 林郁勇一张黝黑的脸,完全没有了之前畏畏缩缩的模样,反而大大方方应道,“咱们就会干这些,别的帮不上忙,这都是随手的事。” 他嫁出去的闺女林来娣如今跟家里的关系也好了许多,两家有来有往的,林郁勇在女婿林池送东西时,会回一份差不多的礼。 至于老娘不乐意,那没用,家里如今的银钱都在林郁勇手里。 许里正领着儿子许衙役以及许少晋,灰头土脸地过桥,上桃花坪。 “妹子,你们林族长在不?”许里正挤出亲切的笑脸,对河边洗洗刷刷的妇人问道。 周寡妇刚刚在儿子那吃了挂落,许里正她没见过。 但许衙役上门时趾高气昂要让他们出银子出人去徭役的事,心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在一块的,能有啥好鸟。 周寡妇顿时站起身叉腰坡口骂道,“好你个没脸没皮的,谁是你妹子?我上头大哥都死了!哪来的老菜帮子胡咧咧认亲戚!” 许里正气得倒仰,差点没厥过去。 这老些年,在小清河的地盘上,谁敢这样对他? 真是瞬间气血逆流,伸出手,指着周寡妇直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许衙役扶着他爹,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你别太过分!我爹就是问个路,你这泼妇,嘴是又臭又毒。” 许少晋头一回见识这种场面,本就不情不愿被族长委任来跟林家村谈,这下子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话虽然不是对他说的,但传出去,他的脸也要丢到臭水沟里。 周寡妇一跺脚,就要再骂回去。 还是村里听见声响,八叔公带着几人过来,“周寡妇,注意些用词。虽然别人要害咱们家破人亡,但也不能丢了自个儿的体面。” 八叔公这话,让许衙役三人再次心虚起来。 “老大叔,哪有什么家破人亡的,说得严重啦。咱们就是有些误会,我爹今儿病刚好些,便赶回来。你们瞧,这不,走过来,身子便有些撑不住。前几日并非有意耽误你们契书的事,实在是,有心无力。”许衙役毕竟混衙门的人,脑子关键时候就比常人好使。 许少晋见村里有话事权的来了,便走出来,拱手道,“老大叔,少晋今儿与清珩贤弟一同参加诗会时,对贤弟的才情十分敬服。听闻石桥子之事,我们族长十分震怒。他老人家因病今晚来不了,便请我登门致歉。虽说石桥子是许家旁支,但说到底也是许家有管教不严之过。” 第183章 许里正听得心里发凉,族长这是要把他这一支推出来顶过啊。 分好处时,你们是一点没手软,如今惹上大麻烦,一点没带犹豫的,说丢就丢。 八叔公听完他们的陈述,态度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来者是客,寒舍简陋,还请见谅。” 说完,有些敷衍地做出请的手势。 许少晋见林家村这边是聪明人,并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便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让石桥子这边割多点肉咯,反正疼的不是自己家。 第81章 第 81 章 双赢之法 林泽对许里正他们的摸黑到来, 心里是有点无语的。 累一天,就想好好吃个饭。这人一上门,又得费脑子跟他们周旋。 老爷子和林泽几人先从草棚子回到林泽家的茅草屋,虽然是不友好的客人, 但总归要有待客之道。 “地方简陋, 几位多多包涵。”老爷子率先于首位凳子上坐下。 林泽、林郁盛及三位叔公, 和五个年轻汉子代表共坐左边,正对面是许家三人。 阵仗一摆出来, 就先在气势上把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小板凳做得并不是很舒服,姿态更谈不上雅观。 林泽他们坐得很自然,毕竟平时都这样过来的。 但许里正三人就有些憋屈了,腿伸不直, 手脚不知道怎么放, 一个不留神,都得往后倒去。 许少晋看林泽都坐小凳子, 也不敢说人家是故意的。 林泽保持社交礼节, 反正大伙已经定好攻守策略。 林泽父子俩是礼,骂人的事大胆交给三位叔公和其他人, 这叫专业事专业人干。 这才开始, 林泽主动先缓和一下气氛, “少晋兄, 实在抱歉, 村里平日大都席地而坐。这几间茅草屋也是刚搭起来的, 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泽弟, 这就是外道话了。咱们君子之交,何来抱歉一说。”许少晋一边小心稳住身体,一边应答道。 许衙役昨儿才领教过林泽的本事, 虽然现在对方态度好像挺不错,他仍旧是不敢松懈。 转头给他爹一个眼神,这事说到底还是要里正发话。 许里正现在已经不敢想,自己这个位置明年还能不能坐得稳。 他得先保住儿子,这一把岁数。在大事上,可比年轻人敢豁得出去,“林族长、林公子、诸位耆老,头一回来家时,我这老眼昏花的,加之身子病得厉害,说话便不大过脑,多有得罪。老头子在这,跟你们赔礼道歉。” 说完,许里正便让儿子扶他起来,竟然真要给老爷子鞠躬。 林泽 这边哪能让他干这事,还怕给自己折寿咯。 “哎呀,里正这是作甚?咱们都是小清河的,同喝一条水的邻居。”老爷子起身给他扶住了,不过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他态度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许衙役父子俩对视一眼,知道这种低三下四的做法,林家村不稀罕这一套。 许少晋这时开口道,“老爷子,我们族长听闻桃花坪的田地契书还没办好,田亩数也没丈量,拖着病体,跟里正这边千叮咛万嘱咐的。咱们庄户人家,最要紧的便是田地的大事,不管如何,都得帮着把事情办好了。” 许少晋这一手,直接把许里正一家再次推到风口浪尖。他也是个狠的,见怀柔示弱没见起效,马上把许里正往前踹一脚。 心里着急啊,大晚上的,搁这坐着小板凳,累得很。 只想赶紧了结,好回家去。 “是是,现下衙门肯定是不开的。明儿一早我就往县衙去。”许里正恨族长那边忒狠辣,在出事后,半点余地不给他留。 同时,心里愈发悲凉凄苦,又悔又恨。 老爷子见他终于说到正事,慢慢坐回椅子上,“里正,咱们不得先把田亩数量出来,村里各家也要分清楚,这样不是才好办契书吗?” 许里正这会子没有坐回去,而是由儿子扶着,脸上挂着虚虚的笑,“哎哎,是得这么办。看我,真是病糊涂了。明儿咱们几时得闲?老头子我好来拿册子来。” 许少晋一直小心观察林家村等人的反应,特别是林泽一家的。 这林家村不用想,说话算数的肯定是这一家子。只要林泽家这头能安抚过去,剩下的就好办。 遗憾的是,他捕抓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泽几人甚至连村里其余的,脸上的神色都非常平淡,可以说,连许里正亲口认错时,他们都无动于衷似的。 这实在有点吓人,到底怎么个条件才肯和解?眼下来回试探,竟看不出一点眉目,完全不晓得往哪块地方使劲。 “里正,我瞧着咱们林家村老些人住,这地儿是不是有些挤了?”许少晋扭头,对许里正微笑道。 许里正一个激灵,他知道许少晋这话的意思并不是叫他吐出侵占的田亩,那都是不用说的。 许衙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族长那边竟然要他家贴银子进去,补偿林家村几亩地甚至更多。 安阳县的田地本就价贵,如今贤恭亲王又安排流民进来,他们本地人就更难买到了。 第184章 否则他家能这么急哄哄趁机侵占林家村的田地吗? 还没等许里正表态,老爷子瞥了眼他们,开口道,“许公子说笑了,我们听朝廷的安排,该给咱们多少,就要多少。不该伸手的地方,一概不碰。” 林泽一直没说话,便是事先大家定好了大致方针。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对方要给他们这种好处时,坚决不能要。 为什么? 一拿那地契上的数额便与实际上的田亩数对不上,等同于给自己制造一个把柄给许里正捏着。 “这...”许里正这下子也愣住了,他现在满头雾水,一点都看不明白,林家村到底意欲何为。 林泽笑了笑,朝许里正拱手道,“里正,咱们村就照着现在划出来的地,劳您明儿按这个数给我们村十七户人家分下去。” 这话一出,不仅许里正吓出一身冷汗,就连许少晋都坐不住了。 “林公子,我们今夜来是极为有诚心的,还请高抬贵手。”许衙役第一时间转身对林泽郑重行了个礼。 要是照林泽的要求去办,他们石桥子村许家全得锒铛入狱。 贪污将近十亩地,公然违抗上头的命令,全家老少没一个能跑得了,甚至许家大宗都要受到牵连。 谢家实在太有影响力,只需要把这事漏一点口风出去,大把狗腿子闻着肉就来。 不仅能领谢家一份人情,趁机再刮许家的油水,最后还能让林泽记个好。 真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许里正两条老腿,顿时吓得软了半截。要不是儿子搭把手,他立马就给跪下去。 悔不当初啊! 林家村等人这回出奇地没人阻止许衙役的行为。 林泽心里冷哼一声,这是先把事说到最绝,镇住他们,免得在以后心存侥幸,同是立住自己不好惹的人设。 “许公子,我们心难安。大家都是种地的,没钱没势的庄稼汉。你们许家若是哪天对咱们再来一出,实在吃不消。”三叔公轻咳一声,终于轮到他的台词了。 这是要有保障在手。 许衙役飞快想着,林家村要确定许家不会对他们有威胁。 林泽已经跟谢家有那样一层关系,为什么还需要保障? 三叔公见他们想不通,好心提醒一句,“泽哥儿他们迟早要离开桃花坪的,咱们这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要有个啥事,泽哥儿那也没法马上搭把手不是?” 许少晋念书多,脑瓜子够机灵,马上悟到三叔公的意思,“老叔,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今儿就敞开了说。留三分地,契书上如实填。但这是咱们两家的默契,不得随意拿出来。我代族长先表态,与林家村共为盟友。若有背地下黑手,这契书你们只管拿出来。” 林泽默默给许少晋鼓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使。 他们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把柄,必须拿捏住许里正的命脉,甚至是许氏。 以后林泽一家不管是科考还是任职外放,都不会长时间在村里。 林家村要是出事,他们鞭长莫及。 这年头的信息传递,慢得可怕。 到时候等他们这边收到消息,林家村都得歇菜了。 而经过林泽他们所知,许家在安阳县是老牌土著了,虽然不温不火的,但经营这么久,在本地人脉这一块是肯定非常复杂的。 林泽要这样一份力量,给林家村日后的安稳生活做保障。 许里正人老成精,顿时还看到这事的好处。 林家村有他们的把柄,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大事,肯定会找他家帮忙。 久而久之,林泽一家不得念着他们的好? 今日这一番谋算,全是为了林家村,可见林泽一家对族人的感情。 许里正忽的生出一种否极泰来的喜悦,当即承诺道,“林公子、林族长,在座的诸位。这事我许浦心服口服,日后村里若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在所不辞!” 老爷子与林泽对视一笑,见事情办得这么顺利,不免更添几分畅快。 他们并不想真正得罪许家,但就这么轻轻巧巧放过他们,林家村显得太软弱可欺,特别是林泽的脸面非常重要。 想来想去,还是林泽提出的办法,要实现双赢。 当然最终的方案是林郁盛和老爷子帮忙补充,才有现在的效果。 田地要拿回来,许里正的好处也得拿。而他们最想要的,不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许老弟这是客气了,咱们乡里乡亲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实在亲戚。”老爷子笑眯眯起身,托起许里正的手臂。 许衙役脸上一时不知道该换哪种表情,他还闹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就往这方向走了。 许里正趁势握着老爷子的手,眼睛一一看过林泽等人,马上顺着话头道,“是是是,咱们哥俩等你们这头建好新房子,可得好好喝一杯。” “既然这样,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请你,可得赏个脸。”老爷子半开玩笑道。 气氛一片和谐,两边人互相寒暄一盏茶的功夫。 第185章 老爷子这边把人送到路口,双方还演一出难舍难分,才算完事。 一行人望着越走越远的灯笼,老爷子畅快道,“今儿开始,是真正安稳咯~” “族长!泽哥儿!盛哥儿!你们真的,咱们…咱们…哎哟!我实在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三叔公前言不搭后语,一把岁数,像个三岁小娃一样,高兴得手忙脚乱。 林郁生、林郁文兄弟俩连忙扶着自家亲爹,嘴角同时咧到耳朵。 勉强冷静的五叔公,看向林泽的眼睛,那股疼爱之意,稠得像蜜糖似的,太稀罕了。 “这回不仅没与许家结仇,还 成了咱们的靠山。天爷,泽哥儿,你们的脑瓜子可太神了!”林郁强握着拳头,激动道。 林泽本人,被夸得走路有点飘。 不是自信心膨胀那种,而是看着亲人们能过上好日子,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那股劲,心里美得很。 这种成就感,胜过所有珍宝。 林郁盛虽然心里也开心,但面上仍是保持着一惯的冷静自持,“叔,你们当心些脚下。好日子在后头,可得保重身子。” “哎哎,听盛哥儿的,都看着点路。”三叔公嘿嘿道。 汉子们嘴角还是压不住,一个一个扶着老人们,走得那个仔细,捡地上银钱都没那么慢的。 “走,回家吃饭!”老爷子大手一挥,在儿子孙子一左一右搀扶中,大跨步往桃花坪灯火处行进。 万籁俱静的夜里,桃花坪热闹得像过年。 第82章 第 82 章 分田之策 翌日, 依山傍水的桃花坪,正处于晨雾的笼罩中。 田地里,村民们忙得火热。 挥舞着锄头、铁镐,将一块块田地开垦出来, 除草、松土、分垄... 林泽站在自家院子里, 隔着一根根树枝和竹子围成的栅栏, 眺望山坡下的农耕场景。 “少爷,老太太和老太爷去分田地, 灶房里有粥和馒头温着。”多福忙活着收拾院前的地,旁边的圈舍,里面五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正欢快地吃着小虫子。 林泽以为自己七点起床,够勤快的, 没想到大家普遍六点起。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改变的意思, 主要是每天晚上为了不伤眼睛,他都进空间里学。 这年头的蜡烛又贵又不够亮, 林泽在空间里默写、背诵、刷真题。 因为书本带不进去, 有时候忘记了,还得出来再翻翻书。 林泽临走前, 回头问句, “多福, 我爹呢?” “喔, 老爷说要去镇上书社看书。”多福一边用耙将杂草曝晒在一块地方, 等晒干死透, 可以当做肥料。 林泽点头, 不再耽误,麻溜去洗漱。 林泽刷牙,现在用的全是自己的牙膏牙刷, 家里没人,周围邻居全去干活,大大方方蹲在后院刷个爽快。 自从逃难一路,个人卫生极其恶劣,林泽现在恨不得天天洗头。 要不是烧水费柴,没有风筒,容易感冒,林泽真就那么干了。 为了缓解这个问题,林泽在老爷子挑了个黄道吉日后,把头发剪短一截,剪下来的用红绳绑好,再收进木盒子里存放。 林泽原以为古人都不能剪头发的。 直到他瞧见村里的娃儿因为头上长虱子,家里大人给他剪短,才意识到可能这是他的误解。 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吃早饭,林泽一口粥一口馒头。 喝粥是入乡随俗,馒头是乡音难改。 总之新生活到来,体现在每一个细节处。 目前林泽有一个急需解决的事,去请教学问他送什么谢师礼给谢太傅。 就像学生去学堂求学,是要给先生送上一份束脩。林泽觉得虽然谢太傅不知道能教他几天,但该有的礼节却不能少。 贵的。 他家没有那个钱。就算是老爷子官职还在,都干到太傅了,什么没见过。 太便宜的话又面临被人说不重视,到时候知道的人肯定不少。这事办不好,又是一场舆论风波。 他家买得起的,还不能落俗。 既要又要,真是太难了。 林泽回到自己房间,一面大窗框,使得屋里白天能得到足够的亮光。 拿出纸笔开始想,首先写下: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干。 这事古代束脩六礼,林泽不需要费脑筋玩什么花样。 剩下的,林泽进空间把药柜上面全都看了个遍。 昨天已经确定谢太傅确实有咽喉炎,另外还有风湿骨痛等一众老年病。 林泽不可能一股脑给人送去,拆出来保存是个大问题。 再怎么说,他自己要留大头,剩下家里人也得备一份。 还不如等日后真要用,再拿出来给谢太傅更合适。 想来想去,暂定拿一板咽喉片。另外是一颗退烧药,这东西救命用的。 看着满屋的零食,林泽觉得有些小糖果还是可以拆开包装,裁剪油纸,重新包装起来。 老人家估摸没尝过这些玩意,就算京城再繁华,那也吃不上现代工厂搞出来的东西。 折腾快一个小时,林泽略有些沮丧地出来。 第186章 这些说到底都不够,只能算小趣,大雅之物才能压住场面。 林泽揉揉有些发胀太阳穴,决定先去溜达溜达,或许有点灵感之类的。 最起码,换个环境。把情绪调整好,才能高效学习。 坡地下的田里,各家边锄地,脑瓜子不时往里正和老爷子那头探去。 “林老哥这、咱们差不多就这么分吧,你看大致也一样的了。”许里正看着这一大片地,脸上挺为难和不好意思。 好久没给分这么大块的地,而且还分十七大份,各家男丁数不同,对应的田亩数也不同,导致测量难度很大。 若都是方方正正的,那没的说,量尺一丈一丈画过去,明明白白的。 可问题是,这田地都是不规则的边,哪能照着人的想法来长的。 林老爷子自然不能随便答应这种用眼力大致量的法子,土地是大伙子子孙孙最重要的依仗,少一点都不成。 一个弄不明白,村里各家得离心离德。 老爷子来来回回走,眼下累得直喘气,先往一处田埂坐下。“许老弟,咱们再想想,还有别的法子丈量田亩不?” “有肯定是有的,请县衙里专门管这个的吏目,他们知晓怎么算。”许里正老实道。 这回,轮到老爷子为难了。他还记得刚到县衙落户时,那些吏目的嘴脸。 即便现在因为林泽的关系,处境好上许多。 但这种小事,都要搬出与谢家的那层关系,实在太上不了台面。 林泽找来时,便瞧见两老头苦着一张脸,坐田埂,四只眼全放空似的,看向远处不知名的点。 “阿爷、里正,这是咋了,不是要分田地吗?”林泽看向他们身旁放的小册子和一根油亮亮的棕色木尺。 许里正见林泽来,连忙提起精神头,“老哥哥,秀才公见多识广,或许有法子。” “什么法子?”林泽摸不着头脑,转身看向老爷子。 林老爷子便将现在遇到的麻烦跟林泽说清楚。 “这个事啊,我会算。你们让我先看看,已经测量好的地方。”林泽一听,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算不规则图形的面积问题。 许里正见林泽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下大安。 要是今天没把这田地契弄出来,许里正晚上还得睡不着觉,怕林泽他们误会自个故意托着不办事。 昨晚好不容易谈成,今天又给闹掰,许里正的心态要崩溃。 林老爷子现在是,林泽说什么他都觉得行。 以前还隐隐怀疑林泽脑子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如今一看,人家太傅都要收孙儿当门内弟子,是他这个老头子能明白的嘛? 林泽看他们目前分好的地方,都是方方正正的,那这样对测量边角处很不好,于是先朝山坡上喊,“多福,把我的纸笔拿一下过来——” 等笔墨的时候,林泽跟许里正讲解自己的分地方案。 这一大片地方,林泽全都过,也记得很清楚各处的形状。当初一起有份挖的地界,给他手弄出好几个水泡。 “咱们主要分正方形、长方形和梯形的田地。这三个形状能将每个角角落落都算得很清楚。” 说完,林泽在地上用几根草给两人演示。 如何将不规则的图形,切割成几个规则的图形。 许里正惊奇地问道,“林秀才,你能算这些田地的亩数?” 老爷子也很不可思议,这些怎么就能算出来了? 林泽知道这种数学逻辑,有时候很难跟他们讲清楚。 于是想了一个他们比较容易理解的例子,“阿爷、里正,你们看,这四根一样长的草,组成的一块田,是不是你们量的那种?” “正是。”许里正点头,等着林泽继续说。 林泽又拿来一根长一点的草,沿着正方形弄了个斜对角的线,“那我现在将这个形状分两份,就是这两个三角形。那这是不是说,两个三角形加起来的大小等于这个正方形?” “...按照看到的,是这么个道理。”老爷子显然已经被绕进去了。 许里正更加,他还没老爷子那种阅历。 林泽看他们听不太明白了,干脆道,“我能把这块地全部分成这样的一块块,且大小跟各家应得的份额一样。” 老爷子对林泽是一百个放心。 许里正是恨不得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林泽,他还怕林家村因为这事没办好,日后找他晦气。 多福颠颠跑过来,“少爷。” “辛苦了。”林泽接过纸笔,又翻开桃花坪的户籍册子。 因为每块田地的取水难易程度不同,所以在安排时尽可能一块离小清河近,一块远一点。 这事要和老爷子以及几位族老商量。 许里正很有眼力劲,他找了个借口,去另一边看大伙晒土砖、种菜种豆。 不时还跟村里人唠嗑几句,也不白让人搭理,他还会说一说种地的技巧。 虽然这几年当里正,小儿子也有出息了,已经不用下地干活。 但以前许里正是没少干的,起早摸黑,说起来,也是个老庄稼把式。 第187章 林家村见他还有两把刷子,顿时把态度就不一样了,说话时热情又带笑的,一口一个里正叔、里正爷,喊得十分亲热。 老爷子几人商量这事,一点不啰嗦,都是一块住好几辈的族人,各家那些恩恩怨怨,门清着呢。 一顿调整比划,林泽就有了初稿,算这些面积,属于小学知识点了,很多都是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 纸上一块块切割好,并标上数据的线条,每块地上都有标号。 万事俱备,那就开干吧。 “各家派个人来,带上锄头,咱们一边量一边把田埂理出来。”老爷子直接喊人来。 汉子们就等着一刻了,各个脸上带着激动与期待。 林泽让多福给他搭把手,“一号地,三叔公家。男丁五人,共十五亩田,二十五亩地。” 水田贴着小清河边五亩,远一点中间的五亩,靠最里面的五亩。 “来啦来啦——”林郁生一招呼,村里的汉子们全都蓄势待发,只等麻绳定好一边,就马上下锄头。 其余人,心头别说有多火热。许里正和老爷子弄半天,林泽一下子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伙现在是盲目的,林泽那脑瓜子用纸笔一通写,坚信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林泽量好一块地,村里的汉子们挥锄头,几乎是同时把田垄弄出来。 随着一块块田被切割分出来,林泽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临近中午,一大片水田已经全部分好。 各家都有了自己的田,心急的人已经让家里妇人娃儿先去除草翻地。 而坐在凉棚里,等着吃午饭的林泽,脑子累得放空。 “我知道送什么礼物了。”林泽睁开眼,突然来了一个灵感。 一块坐着的老爷子等人,被吓了一跳,“咋了,泽哥儿,啥事这么高兴?” “阿爷,谢太傅愿意教授我课业。我一直在想送什么谢师礼。”林泽便解释道,这事之前并没有跟大家说。 林老爷子先是一愣,当即脸色严肃道,“这种事你怎的不跟我们说?这是大事。” “泽哥儿,咱们就是卖田卖地,都得先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要不是你在,咱们今儿哪能安安稳稳的。”三叔公表示十分担忧,刚才分田的乐呵劲,一下子泄去。 其余人经过这段时间,都深刻认识到这个道理,纷纷表示绝对支持三叔公的说法。 林泽赶忙安抚道,“阿爷,你们别急。这不是就我跟谢太傅才有交集,大伙就算想出主意,也没方向。暂时我自己先想个大概,再同你们商量。” 老爷子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听孙子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收礼之策 空间里, 宽大的收银柜台前,林泽奋笔疾书,在他堂妹那些没写完的作业本上,不时停下来, 翻看教科书。 一边的手机上, 计时器转了一圈又一圈, 底下的数字在不断更新。 “滴滴!滴滴!”林泽把书本放下,看见三个小时候已经过去。 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左右, 不睡不行了。 林泽把初稿放好,桌面整理收拾一番,意识从空间出去。 第二天起床,稳定发挥。其他人都忙活去了, 林泽跟多福和妹妹林沐打个招呼, 洗漱吃饱。 打算散个步,锻炼身体, 顺便理清今天的时间安排。 刚顺着斜坡的新铺出来的石阶往下走, 就瞧见一群人坐着骡车从小清河道上下来。身后还有几个仆人打扮的,他们手上全拿着大大小小的物件。 在这群人后面, 还有老长一条队伍。 “……” 林泽简直麻了, 这几天社交量已经超出他一整年的预算范围。 低头快速检查一下仪容仪表, 林泽一抬头, 就是得体的微笑, 步履从容, 面容沉稳。 桃花坪的田里, 老爷子边走边把袖子放下。 他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冲什么来的。 林家村其余人,女眷们一个都不往前凑, 原先在附近的,反而悄无声息离开。 三位叔公家的妇人已经到村里大灶台那边烧水,一会预备着招待人用。 大家都已经有自己的屋子,但原先这处做饭的地方仍旧保留下来。 汉子们除了平日跟着老爷子身边处理琐事的,都留在附近的田地里,手里活没停。 但心里都等着,老爷子那边若是有事要帮忙,肯定能马上到。 “见林老太爷安,这是我们石潭镇张员外。”引荐人躬身行礼道,笑容满面,说话语气热情但点到为止。 等他侧开一旁,后面的正主,张员外头戴龟背梅花卍字纹花,质地轻薄透气的罗布头巾,身上是水蓝暗纹鱼戏莲花织锦直缀长衫。 五十多岁的人,面容祥和,路上碰见,一准认为是修佛的居士。 如今这位佛门信徒,正熟络地与老爷子拉关系,“老哥哥,这一早的,精气神足呐。” “张员外抬举,不知今日是为何而来?我这老头子实在受宠若惊。”老爷子不留痕迹把大家的关系拉开。 张员外还想先一步进林家屋头,没想到他们这架势,老爷子半点没提请进屋的事。 第188章 后面的队伍已经在这个时候赶上来,张员外的算盘眼见落空。 不甘心的他,给自家的下人使眼色,让他们去木桥那挡一挡。 后头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把张员外的三个下人挤到一旁,三叔公家刚起好陇界的田里。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幸好附近的地里没种什么庄稼。大家都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否则直接就堵到外头去。 “老太爷~赵举人向您和林公子问安。” “……” 老爷子和三位叔公忙得晕头转脑,人太多,他们已经没法像刚才那般斯拉胡扯,糊弄一番,把人送走。 林泽刚来,赶紧把老爷子先扶住,免得被人拉车摔倒,前来的客人并没有认出他。 “阿爷,你没事吧?”林泽看得直皱眉,这些大户人家也太不讲礼数。 老爷子摇摇头,他也算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没想到这安阳县的风气当真是一点不含蓄。 文风鼎盛,这俗气起来,也是当仁不让。 张员 外那些原先没在意林泽的人,这下子都看出来他和老爷子的身边。 在他们所知的消息中,林家孙辈,仅一男一女。 那这不就是他们想拉关系的林泽吗?谢太傅铁板钉钉的关门弟子! 张员外心头火热,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朝自家下人喊道,“帮忙保护老太爷!小心别让人磕了碰了去!” 家丁们都是挑身强体健的,他们一听到命令,马上转头,抱着手里的礼品盒子箱子,用以隔开涌上来的人群。 林家村众人见状,马上拎着锄头、铁镐,将一群人围住,气势很足。 林泽扶着老爷子和三位叔公先往一边扯走。 等在场的人察觉到大家因为争抢,已经引起大误会。 赶忙喊住自家的下人,都住手,小心看向林泽那处。 各家都已经后悔,以为林泽平日里都在家看书念书的。 没想到这样窘迫的争闹场景让人看个清清楚楚,那心里不晓得该怎么看自己。 林泽站在较高一些的地方,见人都谨慎看他,低头深呼吸几个来回。 心里飞快思考着,能巴巴赶上门的,大概率都是有求于他。 毕竟真正的大户,人家有的是示好和交换利益的机会。这种上赶着的行为,属实有失身份。 但林泽也不能把人直接赶走,那就是他这个人处世手段不行。 “各位,承蒙关怀。林泽感激不尽,只是村中百废待兴,事务繁多。且长辈有叮嘱,需得时时刻刻谨记教诲,圣贤之书,不可释手。精力有限,大家的盛情,林泽已牢记于心。若是招待之中,有不妥之处,还望包涵。”林泽先一步把今天的事给个了结。 林家刚来此地,事情多,加上林泽专门说,谢太傅有叮嘱在先,没有办法抽身跟他们交谈太多。 理由充分详尽,给足了双方台阶下。 刚才因为他们不妥当的行为,差点导致林老爷子受伤之事,也没有表露计较的意思。 张员外第一个表示赞成的,“林公子是勤勉尊师之人,咱们今儿来,能一睹尊容,已是不虚此行。适才和老爷子一见如故,差点没护住老哥哥,心中有愧,这些歉意还请收下。我老张也不耽误林公子的学业,这就告辞。” 张员外这一手,玩得实在滑溜。 林泽都没反应过来,他家的下人已经麻溜将一个个箱子盒子放到田埂一处,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压在小盒子下,转头就走。 做好事,不留名,就废了。 张员外暗笑,临走前又对老爷子和林泽拱拱手,“张某今日打扰了。” 来这里的全是人精,见张员外先玩这一出,剩下的送礼借口更是五花八门,这种事他们干得是信手拈来。 保证不让收礼方拿的时候,有一点尴尬,各家话术层出不穷,什么理由都能说得正经又合理。 不知道的以为,林家真与他们有什么极深的交情或是大恩情在呢。 等人散去,林泽一行人看着田地里摆着一堆礼物。 各家还很贴心,和别人家肯定隔开,上头都有一封帖子,那是邀请林泽和他一家来做客的。 同时,也让林泽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的。 三叔公他们呆愣站在一旁,头一回见这种世面。 “泽哥儿,这些不能收。”老爷子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今天来的人,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一概不清楚。要是胡乱留下,容易给林泽留下后患。 林泽知道,但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生叔、强叔,劳烦你们喊大伙帮忙,把这些东西先搬到祠堂,免得耽误大家干活。” “泽哥儿放心,我们会小心,不弄坏这些东西。”林郁生是跟着老爷子处理过类似的事情的,林泽应该是有打算把东西退还给那些人的,搬运时他们要当心,否则麻烦事不小。 林泽见他明白这里面的关窍,更放心了。 扶着老爷子边走边说,“阿爷,这些人的示好,咱们不能视而不见。一会我先找纸笔,把东西记好。” 第189章 老爷子点头,剩下的,还得想办法。怎么不得罪人,又能把东西还回去。 回到自家茅屋坐下,老太太拎着林沐给爷孙俩各自端来一碗水。 “泽哥儿,可是要退还礼物?”老太太平日在家,主管内宅之事,对这方面很有经验,见他们面有愁态,罕见地主动问道。 林泽接过碗时,谢过老太太,请她一并坐下。 “阿奶,可有法子?”林泽抬头看向老太太,很是期待。 老太太温婉一笑,“你若是不想收,只管把各家的东西抄录一份单子。把请帖留下,东西连着你亲自写的单子送回去。” 林泽低头琢磨这话,老太太强调他亲自抄… 很快,林泽就明白了老太太这个办法的妙处,“哎呀,阿奶,你可是太厉害了。那别人一看单子,晓得我是知道他们家送的东西,心意领了。东西退回去时,他们也不至于有怨言,毕竟我已经领情。” 老爷子看向老妻,满脸骄傲。 “你也能有许多说头,总之东西没拿,日后他们找你办事。要帮的,就以这次的情意为借口。若不想帮,他们也没话说。”老太太怕林泽不够清楚,又多言了一句。 这些都是官宦人家常用的手段,老太太在闺中时,嫡母并不曾教授这些,是她自个儿细心学。 嫁到林家后,因为老爷子的官职,处理这种事情就多了,所谓熟能生巧。 老太太这话给了林泽新的想法,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即使是个下人,也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今天来的人里面,可能是有需要结交的,但他不确定是谁。 归根究底,这一切关系都是谢太傅带给他的。 要跟哪些人家加强联系,当然是问谢太傅更清楚。自作主动,容易引起谢太傅的反感,说到底,人家为什么结交他?不就是想通过自己跟谢太傅搭上关系吗? 透过现象,看本质。 林泽茅塞顿开,开心道,“阿奶,我晓得了,这东西劳烦你和爷帮我列出一份单子。我得去拜访一下老师,咱们先不急着退还。或许有些礼品,咱们得先留着。” 第84章 第 84 章 初遇明珠 林郁盛晚间回来, 听得白天发生的送礼事件,不免担忧。 虽然林泽说,已经有解决办法。 “这些时日我先在家看书吧,等这阵子风头过去, 再作打算。”林郁盛放下碗筷, 说出自己的决定。 院子里的木桌上, 多福低头吃饭。 林沐、老太太两人默默听着,暂时不作声。 林泽看了眼他爹, 这阵子已经很清楚,亲爹爱书如命。 以前都只盯着科考的,现在可能受林泽的影响,杂书也看得津津有味。 想了想, 林泽说道, “爹,我明儿去谢师家, 顺道问一问, 能不能给您借些书卷。” 林泽没有劝林郁盛,因为等他出门, 家里要有个成年难顶看着。 现在事情多, 老爷子的身体情况, 已经不能有太大的折腾。 “这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盛哥儿, 你不用每日来回跑, ”老太太心疼儿子。 为了去书局看书, 每日一大早,摸黑赶路。晚上回来,家家炊烟袅袅。 林郁盛对林泽的话, 有些心动,太傅那边的藏书,定然比书局的好。 老爷子夹一筷子南瓜叶,细嚼慢咽,顺手给孙女、老妻舀一勺猪肝丝瓜汤。 猪肝补血,这是林泽说的。又其卖价不高,家里不时就割半斤。趁着新鲜当日煮了汤,极为鲜美,是这两天饭桌常客。 “郁壮他们今儿在山上是不是捡到 一篮子蘑菇?泽哥儿,一会吃完饭,去你壮叔那挑些品相好的,送去给你老师。咱们银钱不多,这心意不能差。”老爷子开口道。 林沐想起什么,也说道,“大哥,江哥、狗蛋哥他们进山还捡了不少野果子,我吃过几个,都很甜。” “好,我一会去瞧瞧。”林泽听得嘴馋,新鲜水果,他也好久没吃了。 想念现代的水果沙拉、刨冰、果汁、奶茶…… 林泽家吃完饭,趁着天色没有全暗,赶紧拎着小篮子出门。 三叔公家就在隔壁,林泽熟门熟路地打开柴门。 进屋就看见几个婶子在织布、纳鞋、缝补衣裳,几个小孩蹲在一旁洗洗刷刷,男人则是拿着刀斧敲敲打打,在做家具。 “泽哥儿,吃饭没?”陶氏头一个发现林泽的,但手里织布的活没停,转头朝儿子林江喊,“给你哥拎张凳子——” 林泽让她不用管自己,“大婶子,你们还没吃吗?” “里头你三叔公看着火呢,一会就成,家里今晚有蘑菇汤,泽哥儿你坐下一块喝点。”陶氏一如既往热情道。 二婶于氏性子比较内敛沉静,只是笑着,偶尔会搭个话。 三婶小于氏比堂姐于氏活泼些,“是啊,泽哥儿,下晌刚从山里摘回来,味道很鲜。” “我吃过了,三位婶子。你们也摘蘑菇啦?”林泽以为是只有林郁壮家摘的。 刨木头的林郁石接话道,“那是郁壮先发现的,咱们一块去的都得了不少。” 那边林江从屋里搬出一张小矮凳,另一只手拿着几个八月瓜,“泽哥儿,你吃果子吗?这个很甜,还是隔壁大杨村的狗娃告诉我的。” 第190章 “多谢江哥,还有野果子吗?我用糖跟你换点。”林泽见他手里的野果个头还挺大,品相可以,便将自己来的意图说了说。 林江听到他要送谢太傅的,不等那边爹娘催促。 马上就钻进屋,连林河、林桃、林梅、林兰一众弟弟妹妹,撒丫子跟上去。 大人们看得直摇头,三叔公从灶房里出来,他刚才已经听明白,“泽哥儿,那几个今儿全去山里了,背柴火回家,都捡到不少野果野菜。蘑菇今儿已经全煮了,野果子你慢慢挑,哪个好,都拿走。” “三儿媳,你去其他家问一问。哪个还没有煮蘑菇的,给拿过来,让泽哥儿瞧瞧,能不能用。不行的话,咱们明儿一早进山去摘,总归不能耽误正事。”三叔公缓缓安排道。 小于氏哎一声,麻溜放下手里的衣裳。 林泽赶紧阻止,不好耽误小于氏的活计,“三叔公,我自己去就成。” “你在这坐坐,咱们村溜一圈也不费什么功夫。”三叔公摆摆手,示意儿媳妇赶紧去。 林泽见三叔公像是有话说,便不再坚持。 林江那群小孩拎着三个篮子凑过来,“阿爷,泽哥儿,我们摘的野果子,有好几种,你瞧瞧。” “真厉害。”林泽还挺新奇。 现代时,他很少吃野果,严格上说是没吃过。即使是老家外公外婆自己山上的杨梅、香蕉,都是人工培养的,会施肥、除草等。 林江几人顿时兴奋劲来了,“泽哥儿这是野刺泡,很甜的,不过偶尔也有酸的。” “野葡萄,还有点酸。”林江妹妹,十三岁的林桃先是往林泽的脸瞥去,见他听得仔细,指着另一个篮子道。 林泽摘一个跟自己小拇指差不多大的野葡萄,颜色很黑,圆溜溜的,一串很多。 撕开果皮,尝一口,甜度很低,酸得五官都皱一起。 林河嘿嘿一笑,连忙把一个红紫色长圆形,裂开长口的果子递给林泽,“这是八月瓜。” 享受鲜甜水果的幻想,林泽已经对此不抱希望。 “这么酸,拿去酿醋,才合适。”林泽吐槽道,突然感觉,苹果醋一点也不难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爷子眼前一亮,“泽哥儿,这个还能酿醋?” “这、确实书上有这个说法…”林泽挠挠头,他记得外婆用杨梅酿过,这东西很受老太太追捧,说是能降血糖、降血压、预防动脉硬化之类的。 到底行不行,林泽不敢下断论。 但在这个年头,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庄户人家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 要是能自己酿醋,是可以大大改善生活条件的。 三叔公往山上看去,“听小江他们说,山里野葡萄不少,若是能酿醋,村里能多一笔收入。” “三叔公,我也没试过,大家可以先试试,成不成的。”林泽建议道,能酿果醋的品种不只有葡萄。 三叔公点头,“肯定的。” 林泽便将记得的步骤跟三叔公说清楚,家里的汉子和妇人们都仔细听着,这是大事。 这边聊得差不多,那头的三婶就和五六人开门进来。 林泽起身和大伙寒暄,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大家到灶房里,就着火光,挑拣蘑菇。 “多谢各位嫂嫂和婶子,改天得空到家里坐坐。”林泽两手各提一篮子,朝众人招呼完,便摸黑往家里去。 临走前,三叔公同林泽道,“明儿出门前,上家来,你生叔他们进山捡蘑菇。” “好。”林泽知道三叔公是怕放一晚,蘑菇不够新鲜,加之心里很想感谢林泽教酿醋的事。 晚上回去,林泽进空间,继续哐哐哐就是学。 背四书五经,再进行默写。 经义、诗赋、策问、八股文是必须要啃下的硬骨头。 除了扛不住,喝一罐红牛,其余时间,林泽都在背书、默写,再作诗、尝试写策问。 这玩意大概就是现代考公中的申论,要了解朝廷想解决什么问题,针对问题,提出可行性方案。 这个项目听起来,现代人好像很有优势。 实际上,林泽觉得一点都不简单。 比如朝廷首先就是要增加财政税收,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就解放生产力,大力发展商贸,开丝绸之路,造船到海外贸易…… 那就意味着人口流动很大,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需要改革。 而目前是农业为主的社会,生产力跟不上,鼓励商贸,得到的利润,远远是小于田地产出的。 松动户籍管理,意味着社会问题会更多,各种杀人放火、造反起义,会层出不穷。 而小农经济中,土地是固定在那里的,人跑不了,朝廷收税、征丁、徭役就有保障。 因此现在的社会环境,重农抑商是基本国策,动这个,等于掘人家的命根子。 你说出来,就废了。 审时度势,因地制宜非常重要。 社会不断发展,过渡到下一个阶段,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 林泽绝对不会干这种强行把牛头按到鸡脖子上的事。 最后一个八股文,又是不同的。 题目奇奇怪怪,从四书五经里,拼凑出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命题。 第191章 但你得要想办法,把它们整合起来。用八股文规定的格式,写一篇200字左右的议论文。 林泽知道,如果单靠自己,现在这股冲劲维持时间不会太久。 因为内容太难,他爹能给的指导有限。 如果找不到谢太傅这种级别的老师,林泽科考一途,肯定走得很艰难。 古代世家大族,从小开蒙,几百年或许能有一两个天纵之才,能力压当代无数卷王。 寒门子弟,寒门也是贵族阶层啊。林泽自己亲身体会,才知道改换门庭是多么艰难的事。 农家子如何逆袭,若只靠勤奋,实在杯水车薪。 这里每一个天才都卷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背后还有无数资源人脉的叠加,再加上逆天的运道,方才有三元及第的瞩目成就。 林泽现在不敢奢想自己是那种牛逼哄哄的存在,他只希望能卷上进士。 虽然经过仔细评估,前几年进士科录取率0.1%-0.5%。 从这个年代的教育普及程度来说,这难度已经比考清华北大还高。 只能安慰自己,上辈子211,穿越后叠加一下buff,希望还是有的。 鸡血打得猛,晚上学到十二点,目 前已经把四书中的《大学》、《中庸》复习完毕。 看到这个结果,林泽非常满意。 作为一个纯纯理科生,现在一百八度转行文科,不能太急于求成。 第二天,六点起床,今天要出门,林泽不可能照往常七点多才起。 “泽哥儿,阿奶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你今儿穿这个去。”老太太等林泽吃饱饭,从屋里拿出一套衣服。 林泽接过来,配合老太太把衣服搁身上试试看长短合不合适。 老太太挺满意,催促林泽,“去换上试试。” “好。”林泽低头又看看这套靛蓝色团花纹,双面绣银色竹叶棉布直缀。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耐脏、显白。 林泽换上后,腰间系上配套的秋香色编织丝绦,用白玉带钩连接固定,垂下两条飘逸的流苏。 “咱们哥儿如今也是个俊俏小郎君了。”老太太满脸欣慰,又喊林沐,“姐儿,把你哥要拿走的篮子提来。” 林泽知道是他要送给谢太傅的野果和蘑菇,回屋里把书箱背上,“辛苦沐姐儿,在家好好听阿奶的话,大哥下晌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啊,那我等大哥回家啦。”林沐俏皮道,把手里篮子递给领着。 多福也从后院出来,一行人将林泽送到路口。 林泽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 第一次自己出门,家里不放心,多有两次就习惯了。 时间还很早,晨雾未散。 田野里都是辛勤劳作的农户,林泽负重前行。 路上遇到个进城的,人家认出他是这几天轰动小清河一带的大名人,热情招呼他搭个顺风车。 林泽没拒绝,两人路上闲聊,得知他家里是烧陶器的,什么瓦罐大水缸都能做。 到了谢家山庄的路口,林泽才下车,“多谢杨大叔。” “林秀才慢走,要买碗啊水缸的,记得来我家——”杨峰爽朗一笑,手里的鞭子往骡车边上抽个响声。 林泽自是没有不答应的,人家都说给他八折优惠,回头就跟老爷子说一嘴。 进山庄这段路,林泽很熟悉,大概二十分钟,就到别庄门口。 “林公子,您来了。”门口的家丁一下子认出他,三步做俩,迎上来帮他拿东西。 林泽都到了,不差那点劲,“没事,我自己拿就行。麻烦通传一声,我来拜见谢师。” “好的好的,您先到屋里坐着歇会。”家丁马上引他去后座房。 这时,正巧谢宁路过,“清珩,你来找祖父吗?” “宁哥,家里寻到几样鲜美的野菜,想起老师爱吃,便来了。”林泽起身走过去,篮子里上面盖了一层苔藓。 谢宁看不见是什么,但并不好奇,只吩咐随从,“阿四,你帮林公子提篮子,阿七,你拿书箱。” 这回林泽没客气,和谢宁并肩而行。 “祖父在书房,你近日可好?”谢宁意有所指,林泽被祖父去了眼的事,很快就传来,他是想问问林泽是否因此遇到麻烦。 林泽无奈道,“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今日主要是想来念书的,昨儿忙得抽不开身。” “可有什么棘手的吗?”谢宁笑了笑,主动问道。 林泽将礼物之事跟谢宁说了,他知道这种事,谢宁这个第三代掌权人肯定懂得怎么做。 果然,谢宁听完,思忖一番,“一会我给你写个名单。” “多谢宁哥,我真正能安心念书了。”林泽老实道。 沿着回廊,又穿过花园的月洞门,铺满整齐石子小径连通向谢太傅的院子。 门口有小厮正用竹扫帚清扫落叶,见林泽两人来,当即行礼。 “三妹——”谢宁抬脚,就要从旁边的偏厅走廊往后院书房去,视线瞧见院子里有来人。 林泽吓了一跳,院子里有别的年轻姑娘,他赶紧要往外避去。 谢宁喊住他,“没事,是我嫡亲的妹妹,昨儿刚到的。想必是来同祖父请安。” “宁哥,我毕竟是外男。”林泽都替他着急,关键时候,他怎么比古人还靠谱。 第192章 谢明珠碧霞云纹浅绿罗裙,满头乌发用几根玉簪挽起,步履款款。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 谢宁不知想到什么,小声同林泽道,“你日后向祖父请教学问,定然时常见家中人,三妹是我嫡亲的妹妹,先见见无妨。” 林泽点头,知道这位三小姐已经看到自己,这时候离开,已经不合适,只能跟在一边。 谢明珠确实很早就注意到兄长身边的男子,况且祖父收了一个入室弟子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谢明珠目不斜视,专心走路。虽然好奇,但心里难明,她并没有那等好奇心。 走到大哥面前,十四岁的她,已经很有世家小姐的气质,“见大哥安。” “这位是清珩,近来会常来向祖父请教学问。”谢宁介绍道。 说完转身,低眉敛眸,同林泽道,“见清珩公子安。” “三小姐同安。”林泽回礼,这时候大家站得近,已经看得很清楚。 这位三小姐,容貌气质都十分出众。年岁不大,但浑身透着一丝哀愁之意。 打过招呼,双方很快分开走。 谢宁往林泽那看一眼,虽然有些家事,林泽日后肯定也会知道,但现在却不是说出来的时候,便将话题转移开,“祖父又出了新的算数题呢。” “我也有新的算术题。”林泽看向他,微笑道。 对方不说,自己绝不问。 两人笑了笑,往屋里走去。 第85章 第 85 章 初次授业 书房四面格纹窗齐齐打开, 室内清光明亮。 谢太傅悠闲半躺于禅心罗汉塌上,中间的小几,摆了一本小册子,和一盏热茶。 背后是一面贴墙的巨大红木品字格书架, 错落放置了一些熏炉、瓷瓶、茶器等装饰物。 右手边, 临窗处, 有一长书桌,笔墨纸砚整齐排布, 一盆清雅的兰草,静静垂落与一角。整个桌面少堆叠,空间适宜。 四张官帽椅围绕着书桌摆放,东西两边的墙壁上装饰有挂画、书法作品。 另有一张酸枝木花鸟纹屏风, 隔开通向后院的侧门。 “问祖父安。”谢宁拱手行礼道。 林泽随之, “问谢师安。” 谢太傅睁开眼,“见到我家三姑娘啦?”, 起身穿上木屐, 笑眯眯道。 林泽心里一突,这话是不是内有乾坤。 “是, 恰好碰上三小姐。”林泽与谢宁各自扶住谢太傅一边手臂。 谢太傅半开玩笑道, “小乖乖日后靠你俩给她撑腰了。” “祖父, 我会的。”谢宁像是想到什么, 垂眸郑重道。 林泽虽然不明真相, 但入了谢太傅一门, 自然是不会推迟, “谢师,学生谨遵师命。” 谢太傅像是得到一些宽慰,不由感慨道, “老了,人在做事上难免多思忧虑。我这一天天说自个儿心胸开阔,什么都活明白了。到头来,其实什么都放不下。” “谢师,学生昨日读到李太白的诗,‘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听宁哥说,您又出了几道新的算术题?”林泽猜测,谢太傅就是一时情绪上头。 谢太傅落座太师椅,林泽两人分坐对面。 “对对,来,你俩都试试。这算术一道,对修桥造路等百姓生计大事都极为有用,你们可得好好学。莫听那些酸腐儒生的话,认为此是不入流之术。”谢太傅认真道。 林泽超级认同他的观点,数学与科学进步有非常密切地关系,科技进一步推动生产力发展。 这次林泽跟谢宁差不多同一时间做出题目,谢太傅对他的进步表示很高兴。 “你们都是同科科考,经义之题,熟读《四书五经》即可。诗赋一道,灵气为要,若没有。中规中矩也成。剩下最重要的便是策论与八股文,今日我们以民生为题,辩一辩。这里都是自己人,咱们三人只当听一耳朵,万万不可外传。”谢太傅正式他今日的授课。 既然林泽自己提前来了,他也不死板,非要等拜师宴后才传道受业。 谢宁主动先开头,他不知道林泽懂多少,这类题都需要有比较广的知识面和对时事的了解。 这些都是贫苦出身的读书人很难获取的信息。 谢宁起身,负手而立,“我今日以安庆府范围谈民生。” 林泽跟 着点头,一边拿过几张白纸,准备用来做笔记,并且在谢宁说的时候,整理自己的思路。 谢太傅颔首,两臂搭在扶手上,头枕椅背,以一个相当舒服的姿态听。 “自朝廷动乱后,安庆府十日不到,便由贤王一脉实际掌控。”谢宁说完这话,不由看一眼林泽。 这些消息虽然在他们这个阶层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普通百姓仍然是不知情的。 林泽迅速记下时间线,民生与政治是紧密相关的,执政方重视哪个方面,会成为主要着力点。 “据我的推测,他们如今对商贸一事,颇为看重。若是有那么一天,或是会在赋税徭役上有所变动。”谢宁点到为止。 他有些细枝末节还未想明白,便不在今日说出来。 谢太傅露出一丝探寻的意味,“何以见得,变动在赋税徭役上?” 第193章 林泽想到现在的赋税制度,说起来也是很繁琐。 大概就是田地交一份税,并且是以实物形势缴纳。 比如他们以前柳头县种麦子较多,每亩交相应数额的麦子给官府。具体数目随朝廷当年的定额为准,收成好,一般就要多交。 其次就是徭役,每个男丁都得参加一定天数的劳役,修沟渠、修建各种共同设施。当然有钱可以用一定数量的绢或布来代替。 最后是按户征收纺织品或者别的土特产,麻、丝、绢等...也能用钱来代替。 这些收缴过程是里正联合各村一起的,自己在规定时间前收好,然后再运到县衙验看、过称,最后拿到类似回执的条子,证明你家今年的税收完成了。 很多村子离县衙远,这么多的物品在运输过程中会有损失,另外去到县衙过称、验看,不给那些衙役和吏目好处,人家就说你们这些东西不合格。 因此实际上要交的物资,比朝廷规定的多很多! 又因为这个制度跟人的关系十分密切,所以在人口流动上的限制非常严格。要不是天下大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流民。 而改朝换代也是一切重新更改制度的契机,谢宁提出这个观点,林泽挺认同的。 这次动乱,明着看去是皇帝继承人问题,实际上是因为土地兼并到了一个极限,没有土地的百姓却要承担那么重的赋税。 一个火星子飘落,这把火马上就烧起来。 各地藩王的造反,都是民心所向。通过战乱洗牌,活下来的人重新获得土地。 林泽无数思绪涌上来,此时,又听见谢宁道,“贤王此前在他的封地某个县,试过用银钱代替实物,以方便各乡村的租调收缴。” 林泽大吃一惊,这个贤恭亲王竟然这么大胆。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动根基的试验。 看得出来,这人是真有野心和魄力。 如果成功推行得下去,那百姓和朝廷都会有很大的好处,在民间会给贤王带来相当不错名声,对他继承的正统性大有裨益。 毕竟运输钱比粮食、布帛容易多了。 而且去交给官府时,也不能被衙役刁难说粮食晒得不够干、筛得不干净等理由,要求多加一两层等理由,盘剥乡里。 “不错,你对朝堂的敏锐度尚可。只不过贤王这个法子当中的弊端,可曾看出?”谢太傅作为官场老油条,最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提点眼前的两个羽翼还未丰满的雏鸟,温暖的春风里,仍有看不见的毒虫蛰伏着。 谢宁看看祖父,又瞧了眼林泽,他知道万事万物有白的一面,定然有黑的一面,只是他还未看明白。 谢太傅笑笑,视线落在林泽写写画画的纸上,“小泽可有什么想法?” “谢师,贤王这个法子目前看来,确实比以往的更好。只是学生对此有些疑虑。”林泽放下毛笔,脑子里飞快组织内容逻辑。 谢太傅摆手,“只管说,咱们今日只当闲谈,老夫一个辞官的老头,你俩都是未有一官半职的小子,于朝堂无甚关系。” “学生明白。我最大的疑虑是,白银等物会因此变得紧俏,商人趁机哄抬白银的身价。最重要的是,无田无地的人仍旧负担沉重。”林泽说完,将目光看向窗外。 谢太傅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林泽,略带惊讶道,“小泽,你的洞察力...” 谢宁也相当意外,林泽的见识,远比他想象中更丰富。原先觉得自己会赢得很轻松,没想到林泽一点不比他差,甚至可能更高一筹。 “这也是为师的困扰,若咱们能有对策,可为天下百姓分忧。”谢太傅轻叹一声,守旧派和革新派的党政源头之一,便是为此。 然而革新派在他告老还乡前,仍没有找到完善之法。 三人一阵沉默,还是谢宁先开口。 “祖父,咱们安阳县看似安稳无忧,临近南边的青阳县,听闻已出现许多盗匪流民,扰乱乡里百姓。” 林泽转头看他,看来安庆府虽然已经被想贤王所控制,但南面的区域还是处于混乱职中。 “不是严格控制进出城门吗?”林泽不禁问道。 谢宁回道,“安阳县四面环山,只需守住城门即可。然而青阳县一带,矮坡平地,不好防守。田地多,庄户手里余钱便比别处丰厚,现下这情形,成了流民盗匪眼中的肥肉。” 老管家的到来,让这个话题暂时停止。 只见他行完礼后,在谢太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便立于一旁。 “官府那边想必已有应对之法。你们就刚才辩论之言,撰写一篇策论。”谢太傅随着管家踱步出门,看样子,有些着急,但并不像是什么坏事。 林泽与谢宁对视一眼,两人默默坐下,各自答题。 案上,紫砂泥瑞云香炉,散发出宜人的香气。 林泽奋笔疾书,以正式考试的态度对待这篇策论。 先在草稿纸上确定策论大纲,再动笔写初稿,等经过二、三次修修改改后,才用正经的馆阁字体小心抄到新的纸张。 洋洋洒洒一千来字,其中要检查用词是否妥当,文采也不能少,论点论据论证全部都齐全。 第194章 等放下笔,日照西斜。期间,林泽两人午饭只吃了几块糕点。 头一次答题,都看出对方那股拼命劲。 “泽哥儿...”谢宁话没说完,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林泽把自己刚晾干的答题纸递给谢宁,笑问道,“要不要看看?” “求之不得。”谢宁毫不犹豫回答,同时把自己的拿给林泽。 两人细细看过对方的内容,都有不小的收获。 “祖父应当有事,天色不早了,我让下人送你回家。”谢宁道。 林泽点头,刚才听谢宁说现在不太平,搞得心里有点忐忑,虽然安阳县好像没什么动静。 两人并肩出去,经过花园时,谢宁提议道,“泽哥儿,你每日这样往返太辛苦,不如住到别庄吧,反正这儿好些屋子空着。” “这、宁哥,我得回家跟长辈们商量一二。”林泽颇为心动,住在谢家,每十天半月回家一趟,跟高中住校一样。 谢宁看出他的想法,一拍林泽的肩膀,“客气什么?就当是自己家。庄子里就我兄妹以及祖父三人,连叔爷都住镇上,平日很少来这。若是你在,咱们晚上还能一块念书,我今日跟你一块学,感觉很有冲劲。” 来到大门,林泽坐上谢家给他安排的骡车,与送他的谢宁挥手告别。 晃悠悠的车厢里,林泽掀开窗帘,抬头看被夕阳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天空,像是一幅色彩明艳的油画。 山路安静,只有鸟雀叽叽喳喳飞往山林巢穴的声音。 “哒哒哒!” 是一阵马蹄声。 赶车的小厮连忙拉缰绳,骡子往边上让路。 林泽好奇地趴在车厢窗口,朝声音处看去。 只见那人朝他轻轻挥手。 第86章 第 86 章 再见世子 “阿四, 停一下。”林泽把帘子放下,心情有点复杂。 不知道跟这个邓护卫纯属偶遇,亦或是原本就奔着他来的。 小厮 阿四职业操守非常严格,说停就停, 只听不问。 邓护卫的马很快也跟着停到一边, 爽利的下马动作, 林泽这边也从车厢里跳下来。 “邓大人,好久不见。”林泽拱手微笑道。 这人之前在乌什县世子的别庄时, 对自己还可以,林泽心里记得他的好意。但是今天这个见面,让林泽不免生出几分忐忑。 邓护卫拱手回礼,先是不留痕迹地打量一番林泽。暗地里也挺惊奇, 没想到林泽竟然跟谢太傅走到一起, 还成为人家的弟子。加上在别庄时那种出色的算账本事,邓护卫不由想起一句话。 年岁不大, 本事不小。 “林公子, 别来无恙。”邓护卫好似一点事没有,喊林泽下来, 单纯就是他乡遇故人, 聊一聊天, 叙叙旧。 林泽看了眼天色, 这动作够明显了, “林泽感激邓大人当日的照拂, 想邀您到家中一坐, 好报答一二。” 邓护卫当然知道林泽的意思,他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林公子, 今日相见,邓某心中感慨良多。不如随我到镇上的落脚处,好好喝一杯。” 林泽眉心微皱,这人拒绝去桃花坪,但又请他去镇上。要有什么事跟他说,去哪不都一样? 而且林泽刚才看天,就已经告诉对方。他得回家了,否则村里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邓大人,去您那不如改天。今日出门前,已向祖父祖母禀明,傍晚时分便回家,若是随您去了镇上,家中长辈怕是忧心难安,是林泽的不孝。”林泽如实道,孝大于天。 这话已经是婉拒邓护卫的邀约,要是对方答应,林泽肯定拖着不去。 之前看世子这边的情况处于上风,林泽全村都需要一个靠山,也悄么想过跟世子拉一拉关系。 不过那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干的事,攀这种高枝,就像悬崖上走钢丝一样。一个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 林泽现在跟谢太傅,混得挺舒服,更加不想跟世子那边有太多交集。 即使有朝一日,世子他们登上那个位子。林泽也不后悔,他靠自己科考入仕,就算完成任务了。 有个小县令当当,为一方人干点实事,也不去蹚朝堂党派斗争的浑水。这个是最近从谢家知道的一些内情。 邓护卫爽快一笑,“那我送你先回家一趟,你便能安心与我畅谈叙旧了。正好,我去谢家拜访前,多准备了一份手礼。” 林泽听得,心里一突。 这人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和谢家的关系。明晃晃告诉林泽,今天肯定是要喝这一杯的。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 林泽脑子飞快想了一圈,在世子别庄只露过一手,就是算账。 但这个技能,不都当场教给世子那两个账房了吗? “既然邓大人如此贴心周全,那林泽恭敬不如从命。”林泽勉强一笑,眼底还有几分担忧。 他本来可以装一装淡定,不过后来一想。在这些人面前,尽量表现得没什么心机为好。 邓护卫见他神色紧张,还是给了一句安慰话,“放心,就是吃个饭。” 林泽讷讷点头,回头就跟小厮道,“阿四,你先回去吧。” 第195章 “是。”小厮头也没抬,对林泽两人行了一个礼,架着骡车掉头而去。 邓护卫先一步上马,“来吧。” 林泽随之上去,头一回骑马,那股新奇感暂时压下刚才的情绪。 邓护卫的骑术非常扎实,加之这段山路比较好走,回到桃花坪,比平时坐骡车快上许多。 桃花坪的傍晚,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热闹。吃大锅饭的大凉棚,只在白天干活时用来歇息乘凉的,不再有全村人一块做饭忙活的情形。 各家的茅草屋上都飘出团团白烟,林泽刚过木桥,多福便从山坡上跑过来。 林泽和邓护卫下马。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我们书都念完两遍,老太爷、老太太念叨你好几回了。”多福没管林泽后面的邓护卫,跑得满头大汗的他,只想跟林泽分享今天最开心的事。 林泽诧异道,“谁给你们上课?” “小姐啊,她可厉害了,认识好多字。老爷给出的主意,弄一块木板,用黑炭就能在上头写字。”多福激动得紧,他竟然能认字啦。 林泽替他们开心,没想到妹妹行动力这么强,林泽都还没落实的事,她先干起来了。 回头朝邓护卫招呼一声,林泽走得很踏实,回家了。 等走到祠堂边时,多福赶紧拉住林泽,“少爷,你看你看,木板子那些字,是今天学的。”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在门前的树下挂着一块半米大小的木板。 用两根麻绳吊在结实的树干上,还有好几个娃子和大人津津有味地在指着上面的六个大字,读来读去。 “泽哥儿,回来了?”众人也发现了他,纷纷招呼道。 林泽笑问,“都学会了吗?月底咱们比一比,谁认字最多,我有奖励。” 邓护卫一路看,这个稍显简陋的村庄。 都是一间间茅草屋,简单圈出的院子,大都养上了几只小鸡崽,院里木架子晾晒着不少野菜野果,汉子妇人趁着天黑前,还在勤快干活。 “真的吗?那我肯定好好学。明儿请沐姐儿多教咱们几个。”小娃们一股脑跑过来,将林泽三人围住。 大人则是先打量邓护卫这个外来的陌生人,不过大家表情都很友善,因为他是林泽带回来的。 “好了好了,泽哥儿还有正事干,哪像你们,天天没个正型。”大人们将娃崽子拉开,笑骂道。 林泽笑着,挨个打招呼。 “你们这民风挺好。”邓护卫牵着马,低声道。 林泽看他一眼,说的像是真心话,“一块逃难来的,大家都很珍惜现在的日子。” 一进家门,恰好碰到林郁盛端碗筷,从灶房里出来。 他正想招呼林泽洗手吃饭,又见后面的邓护卫,先是一愣。而后想到可能是谢家来人,便道,“泽哥儿,你先招呼客人。多福,你进屋沏茶。” 没等林郁盛先开口,邓护卫便从马背上拿下一个用布包住的盒子。 他一边放院子的木桌上,一边同林郁盛道,“想必您就是林公子的父亲,在下姓邓,与林公子是旧识。今日在路上偶遇,听闻他搬到桃花坪,特来认个路。” “您客气了,请坐。寒舍简陋,还望见谅。”林郁盛这会子已经看出些名头,这个姓邓的不太像谢家的人。 这时老爷子也从屋里出来,见到有客人来,先是像林郁盛一般,与人寒暄起来。 林泽闻着厨房里饭菜的香味,已经猜到今晚肯定有蘑菇汤,饿得要命。 “邓大人,要不留在我家吃点再走?你瞧,饭菜已经做好了。”林泽试探性问道。 林郁盛和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一瞬,他们从林泽的行为和神色中看出,这个邓大人来头不小,并且目的不明。 邓护卫看了眼林郁盛两人,微笑道,“林公子,咱们还是按照约好的办事吧。” 林泽见他坚持,不好再推迟,只能跟老爷子道,“阿爷,我与邓大人等会出去一趟,就不在家吃饭了。晚上...” 林泽看向邓护卫,趁机要他给个明确的散场时间。 “晚上天黑路不好走,不如明日再回来。二位放心,我只是想与林公子叙叙旧,邓某因身上有公务,时间上不好挪动,方才要定今晚。”邓护卫想了想,还是给个比较让人能接受的理由。 林泽半信半疑,这个邓护卫事情多,他相信。 毕竟贤王那边虽然占上风,但打天下哪有清闲的。 邓护卫看起来就像是担任某些要职的,但林泽自认为没什么值得对方这么对待的。 只能想到不会因为谢太傅的原因,才弄出这一出的吧... 想到这里,林泽虽然不太乐意,但判断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阿爷、爹,那我 先跟邓大人去了。”林泽看一眼他俩,决定道。 那边老太太和林沐高高兴兴端着刚做好的三个菜出来,就见林泽要上马走。 老爷子先一步接过汤盆,朝她使个眼色。 “夜里骑马冷,多福,给少爷拿件衣裳出来。”老太太沉着脸,当即对林泽道。 老太太和林沐挥挥手,又叮嘱林泽多加注意身体。 第196章 林泽穿好衣服,有点发酸,“大家不用担心,邓护卫从前与我有恩。” 邓护卫翻身上马,又将林泽拉上,“诸位安心。” 两人赶时间,趁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挥鞭策马。 林泽是第一次体验马匹奔跑,两只手紧紧抓住马鞍,眼前的景物在飞快后退,粗略估算一下,得有四五十的时速。 习惯了慢吞吞的板车,一下子这么快,让他差点吓死。 现代小汽车上高速随便一百起步,林泽很快就稳住心神,适应这个赶路节奏, 唯一的困难就是屁股颠麻了。 还好没吃饭,不然这罪受得太不值。 一路疾驰,来到石潭镇,城门紧闭。 林泽还在想怎么过的时候,就看见一侧小门打开,两个兵丁朝邓护卫行礼,目送他们进去。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马匹往东北方行进,直到一处僻静宽敞的院落角门,邓护卫一起帅气的下马。 林泽趴着往下挪,脚在马镫上,差点踩空摔下来。 “当心。”邓护卫好心扶了一把,看林泽蔫哒哒的,“林公子不会骑马?” 林泽缓过劲来,直言道,“骑得很少。” 邓护卫进门,把缰绳交给一个小厮,自行带着林泽穿过回廊。 天已经很黑,院落里一盏盏灯笼照亮脚下的路。 林泽隐隐有些预感,只等见到这次邀请他的真正主人才好下定论。 一直走到一处小院落里,邓护卫在紧闭的门前轻扣两下。 林泽全神贯注听里面的回答,只见开门的是一个跟邓护卫类似的汉子,体格健壮,一看就是武力很不错的。 “主子在里面等你们。”汉子看了看林泽,低声道。 邓护卫点头,“那我们走吧。” 林泽见他表现得很明显了,那里面的人毫无悬念,就是他最担心的世子。 屋子里,明若白昼。两边不仅灯笼高挂,小几、桌子等地方,烛光摇曳。 黄花梨如意纹方桌前,满桌珍馐玉盘。 世子一人端坐,手执碗筷,转头朝林泽拉家常似的,“饿了吧?一块吃点。” 第87章 第 87 章 查账难处 林泽的猜测得到证实, 倒变得安心不少。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 “谢世子爷抬举。”林泽行礼,他没有动, 仍在离着约莫三米远的地方。 不过肚子是真饿,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大晚上被喊过来, 要小心应对世子,可谓心力交瘁。 陈辉鸣笑了笑, 夹一筷子菜优雅吃下,“半个多月不见,你胆气倒是大了不少,看来谢太傅待你真不错。” 林泽眸光一凝,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世子。他好不容易得来老师, 科举的事终于要走上正轨。不可以在这个节点出问题,林泽愈发忐忑不安。 “世子说笑, 学生哪有什么胆气。只因尊卑有别不敢冒犯。”林泽尽量说得平静, 心里已经在揣测,世子喊他来的用意。 陈辉鸣看向邓护卫, “你们在外面等, 我和林秀才吃个饭。” “属下遵命。”邓护卫两人躬身退出去。 林泽一看这情形, 像是有商讨的余地, 略略安心了些。 陈辉鸣再次将目光转到林泽身上, “不吃?那我就不管了。我手下把你请来, 说吃饭喝酒。现在我确实这般招待, 没诓你。” “那学生恭敬不如从命。”林泽心一横,就算是天大的事,对方迟早会说。 林泽坐世子对面, 见世子动筷子,他也端起碗筷。看着颗粒分明,冒着香气的白米饭,林泽一口下肚,幸福感爆棚。 实事求是,穿越过来,这口是最满足的。趁着世子没开口说话,林泽把筷子伸向最近的水煎肉、烧鹅、玉米桂花鱼片、糟鹌鹑。 薄薄的肉片沾满汤汁,鲜嫩细滑,满口香汁,超级下饭。 林泽头一回领略到古代美食的精华,顿时生出以后必须挣钱吃吃喝喝的想法。 烧鹅皮脆肉嫩,肥而不腻,沾点旁边小碟子里的酸梅酱,只觉得回味无穷。 桂花鱼片鲜香可口,肉质细嫩,一口抿下去,像果冻一样。 林泽连夹七八回,简直停不下来。 糟鹌鹑这个菜品,林泽上辈子也没吃过。闻着有股浓郁的糟香,还伴有一点酒香。 这东西可以说是古代版的绝味鸭脖,咸香无比。 林泽吃一口就恨不得马上从空间里拿几瓶啤酒出来,再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啃这个糟鹌鹑。 陈辉鸣看他吃得十分投入,想起刚开始那个抗拒的样子,打趣一句,“不怕我这是鸿门宴?” 十五岁还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年轻人,在柳头县那种蛮荒之地也没什么见识,陈辉明有拿捏他的信心。 林泽被他这话弄得一岔气,咳得脖颈都红了,怕什么来什么。说实话,他最担心世子现在要他加入团队,去搞造反的事。 不是林泽端着,不愿意。实在是历史上跟着造反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皇帝自己造反成功,坐上龙椅。最忌惮的就是别人学他,复制成龙之路。 那林泽这种帮着造反的,人家一上位,第一时间肯定要清理你,免得你日后帮着别人掀他锅。 第197章 这件事林泽不止一次衡量过得失,风险太大。最保险的还是由科举入仕,他不想玩九族消消乐。 陈辉鸣感觉林泽像是喘不上气,终于将手边那盏没动过的茶水推过去。 林泽眼泪花花,一口气喝掉大半,勉强缓过劲来。 从怀里掏出手巾,林泽低头给自己擦脸,同时不停在做心理建设工作,为接下来的谈话做准备。 “世子,学生吃饱了,多谢款待。”林泽自动跳过鸿门宴的话,是不是还能怎么办。 陈辉鸣见他没什么大问题,慢悠悠拾起筷子继续吃。他刚才也怕林泽真出事,这人还有大用处,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林泽见他吃得不紧不慢,知道这是心理战术,只能苦熬。 约莫一盏茶(十五分钟)过去,陈辉鸣放下碗筷,非常斯文地用手巾擦拭干净。 “既然吃饱,就来帮点小忙吧。”陈辉鸣率先起身,示意林泽跟上。 林泽被他这一出弄得不上不下,对世子来说,杀人放火好像也是小事一件。 林泽一眼看过去,前头那侧门通向的走廊,心里紧张,说话也免不了露怯,“不知需要帮什么小忙?学生人笨手拙,难堪大任…” 林泽恨自己经验不够,穿越来接收原身的记忆,只有十五年。而且大多是学习生活,政治斗争太少了。 林泽现代的经验,在这个年代又不能百分百适用。比如现代拒绝领导的一些不合理要求,顶多失去往上升的机会。但是古代,真的会出人命,而且很大可能连累家里人。 “怎么怕了?你这人也是奇怪,脑筋时灵时不灵的。放心吧,都是你拿手的活。”陈辉鸣回头瞥向他,见人已经面露恐惧,语气稍稍缓和一下。 拿手的活? 林泽试探性问道,“是要算账吗?” “不然呢?你这身子骨能干什么?中看不中用,饿两顿腿脚都站不住。”陈辉鸣说到这个还挺嫌弃,十五岁就身子骨不行,他十五岁早已经上马带兵剿匪。 之前是真惜才,想把人留下。后来因为林泽一番大义凛然,要为孝道科考。加之突然局势大变,陈辉鸣顾不上林泽这边,才给他顺顺当当离开。 否则早就使手段将人收入麾下,不用强的,那是看在林泽在算账上的天分实在找不 到代替的人选。这又是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得让人死心塌地追随才行。 林泽觉得这个世子晴雨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林泽已经知道今天让他来的原因,跟谢太傅没什么关系,也不是要自己追随成就伟业,就是跟账本有关系。 既然是这样,林泽应对起来便有了方向,“世子真是洞察入微,一眼就看透我中看不中用。学生此前在路上,中过毒。确实身子骨大不如前,经常头昏腹痛的。” 中看不中用,那可别抓我去跟你造反,林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顺道买一波惨,既然是世子说他身体差,林泽干脆顺着他的话认下。 陈辉鸣听到林泽这话,不由停下脚步,眉心微皱。林泽当时给陈辉鸣的印象是,满脑子想着念书科考的书呆子。 那群人大都体弱,加上逃难路上辛苦。这人的身体要有一段时间才养得回来,是正常的。 不过他仍有些将信将疑地打量林泽,中毒? “这是不能算账了?”陈辉鸣微眯眼眸,淡淡道。 林泽一机灵,可不敢说不行,拱手道,“算账十分费脑,学生目前的身子状况,不能连续干。” “瞧你如今衣着,想必过得挺拮据。”陈辉鸣两手抱臂,后背抵着门框。察觉林泽并非想象中的老实,决定试试他。 林泽低头看一眼自己这套老太太给精心准备的棉布直缀,虽然在普通庄户人眼中,已经是可望不可求的好东西。 但在世子这种人看来,那就是给下人穿,都有些上不了场面的存在。 林泽偷摸看他一眼,脑子一转,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和不安,“如今能安安心心念书,学生已经如愿以偿。” 他这个年纪,在乎一点脸面才正常。 “行了,本世子并非小气之人,你帮我这次,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陈辉鸣摆摆手,径直往前走。 林泽小跑追上去,心里快速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保持住人设,让世子觉得自己有点用,但带身边又嫌麻烦,这其中的尺寸,不好拿捏。 两人走到东厢房一个门前,这里四周都有带刀的守卫,林泽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账本。 “学生想要两头牛两头骡子。”林泽马上提出这次的加班费,以现在的物价,四头牲口的价钱超过二百两。 但林泽觉得本次外包工作难度大,他值这个价。 陈辉鸣看他酝酿一路,已经准备好‘狮子大张口’。顿时觉得自己对林泽某些怀疑,显得十分可笑。 林泽三不五时偷觑一眼旁边的世子,不见他有回应,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 林泽打开屋门,跟着世子往里继续走去,到了内间,里面有两个老熟人在埋头苦算。 第198章 宽敞的书案前,摆满了账册。莫秀才和徐童生两个老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声不断。 “爷。”莫、徐两人见来人,顿时站起身行礼道。同时看清旁边的林泽后,给他投去一个期盼许久的目光。 林泽朝他们微笑,大家多少有点同行的情谊在,又一次合作干项目。 陈辉鸣点头,“你们都认识的,本世子就不多介绍,账册什么时候有结果?” “额...这个..回禀主子,实在是数目太多,核算要精确的话,还是要些时日。”年岁教长的莫秀才看了眼堆得高高的账本,不由扶额。 林泽也把目光转到那些账本上,看来这次不是做账是查账,找出哪里账目有问题。 陈辉鸣冷声道,“本世子不管什么麻烦,这帮手我也给你们找来了,明儿一早必须查出点什么。” 林泽简直大无语,合着他不是加入小组,是挑大梁来的。 “我先出去,有进展喊外头的人告诉我。”陈辉鸣临走前同林泽说道。 林泽憋屈,但没地申诉。等世子走后,林泽赶紧先问清楚要查的方向。 “小师傅,我长话短说。老哥哥姓莫,这位二哥姓徐。这回要查的是账本,找到里头不对数的地方,比如异常大的花销,以什么名头出帐、入账的。”莫秀才心里仍旧感激林泽上次传授的恩情。 徐童生也简单招呼一声,“小哥,咱三又见了。” 林泽勉强笑了笑,随手翻看几本,这不是抄大户家,就是拿的县衙、府衙那里的账本。 查这种账本,知道的秘密已经很大,不可能做到片叶不沾身。想明白关窍的瞬间,林泽额头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林泽没有管这两人的急切心情,转头往外去,一点没理会莫秀才和徐童生的呼叫。 “站住!没有世子命令,所有人不许随意进出。”刚打开门,就被护卫呵斥拦住。 林泽没有意外,沉声道,“我有事要与世子说。” “你先等等。”护卫明显是得到上头叮嘱的,林泽的要求他没有马上回绝。 后头的两人追出来,莫秀才一把拉过林泽,小声道,“小哥,你干什么?进了这里,不把事情办好,跟人谈什么条件?” “莫老哥你别急,等把这事跟世子谈好再说。”林泽多谢他的好意,但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徐童生叹一声,拉过莫秀才继续去看账本。 门口处,没多久便有人朝林泽道,“林公子请跟我来。” 林泽点头,离开时把门带上。世子想把他拉入伙,林泽不能随便答应。要是没有谢太傅,跟世子当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现在他已经有更合适的路子,世子这种有点类似造反的性质,林泽觉得太过危险。 跟着谢太傅就不同了,退休老头,大家专搞学术研究。等朝廷局势确定,谁当皇帝就给谁打工。 金漆木雕罗汉床塌上,陈辉鸣侧卧其上,一旁的香炉升起青烟,室内弥漫着檀木焚烧的香味。 “何事?”陈辉鸣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道。 林泽不敢赌他一直闭着,老老实实站一边,“禀世子,我恩师知晓这事会不会...” 说完后,林泽就很小心地观察世子的表情动作。 “你搞半天就问这个?”陈辉鸣两眼半开,声音不咸不淡的。 林泽察觉到世子有些不耐烦。说实话,他也挺难的。 这个活他不想干,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老师教导,林泽恨不得一天到晚学四书五经。 查账很费神,他干这活,非常影响读书进学。才拜上的老师,林泽怕自己表现不好,现在天天熬夜苦学,就是为了让谢师更重视自己一点。 “还请世子明示!”都到这份上了,林泽就算被他收拾一顿挨板子,也得问清楚。 陈辉鸣一骨碌坐直起来,凌厉的眉眼带着些压制不住的烦躁,“滚出去干活!再啰嗦你就不用回去了。” 林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谢太傅的名头也不好使,他要想办法兼挑两份高强度工作。 第88章 第 88 章 账目线索 林泽单手支颐, 独自坐一张嵌如意双层几旁,另一手拿着一本账册。 密密麻麻的数字,若是外行人。定然像一团乱麻似的,抓不住哪里是线头。 看到某行, 林泽眼神一凝, 马上拿笔将某几处账目抄写到另一张纸上。接着继续往下翻看, 如此重复不断。 时间耗尽一根又一根珍贵的蜡烛,林泽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摘抄的纸一张张增加, 最后把桌面上几十本账册看完后,已经记了二十多页白纸。 林泽按照自己标注的序号,反反复复盯着上面的数字。 “砰!” 林泽长吐一口气,把纸张一拍, 用笔搁压住, 疲倦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畅快。 莫秀才、徐童生两人顿时像被一道佛光普照一般,两对眼睛冒着光。 “林小哥!” “师傅小哥!” 一人抓住林泽一边手臂, 喊得跟见了亲爹亲娘似的亲切。他们 承受的压力, 比林泽还大。 第199章 林泽说起来就是个临时工,他俩纯纯的终身制上班。这事情办不好, 世子那边要处罚, 肯定头一个拿他俩开涮。 但要在这十几箱的账本上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真比登天还难。二人的水准本就一般, 属于赶鸭子上架。 后面因为意外得到林泽教的做账方法, 使得他们在世子手底下那群同行里脱颖而出。实实在在过了一段风光日子。 如今查账竟然比做账还难, 让莫、徐两人有苦说不出来。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在屋里弄了两天两夜。把自己搞得几乎崩溃,最后顶不住,跟世子说了实话。 两人现在脑海中仍然非常清晰地记得当时跪在地板上, 那股冰凉、绝望的感觉,顺着膝盖骨和掌心,经过血液延伸至每一处。 “不中用啊…”陈辉鸣眼睛都没瞟两人一下,只歪靠在卧榻上,一圈一圈转着紫檀木手串。 莫、徐两人一个冷颤,额头贴着地面。 门外下人的通传声打破这个僵住的局面,邓护卫一身劲装携风而来,“主子,已经查实,莫大人所说的林家,的确在安阳县下属石潭镇落户。” “看来你俩命中带贵。”陈辉鸣黑眸扫过底下两人,“先回去,把账本分门别类整理好。” “是!”莫、徐两人应声答道,如临大赦,急匆匆行礼后,一溜烟消失。 林泽没来前,两人胆战心惊地收拾分类,如今是真要天光大亮了。 莫秀才激动过后,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林泽急迫道,“什么线索?林小哥,说来听听!” “我马上叫人去禀告主子!”徐童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先跟世子那边交差。 林泽脸色发白,脑瓜子嗡嗡的,熬了一宿,已经濒临极限,“等我眯一觉先,不行了。” 徐童生马上就要扶着林泽去椅子上坐下,莫秀才还是不死心,“林小哥,我能瞧瞧你那些纸吗?” 徐童生此时已经跑去门外喊人。林泽手臂恰好压着那沓纸,没有回答莫秀才的话。 “小哥?”莫秀才无从下手,只得凑近林泽那张茶几伸头使劲看,试图记住上面的数字。 林泽体力、精神双重透支,对他的话半点听不进去。如果戴上智能手表,估计心律得100以上。 徐童生快步回来,两手交叠紧握,压低嗓子道,“莫哥,咱们可算逃过一劫。只要林小哥能跟主子说点有用的,你我就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想来这里,徐童生看了眼毫无反应的林泽,凑到莫秀才耳边,“有他在,咱们不会的,也有人能顶上。” 莫秀才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他比徐童生大十来岁,有些事想得便与之不同。 “这个点叫主子?能不能行?”莫秀才说出他的顾虑。 徐童生脸色微变,讷讷道,“是我心急了...但主子前头不是放下话,有进展马上告诉他?” 莫秀才眼神扫过林泽手臂压着的纸张,没有回答徐童生的话,转头一屁股坐到茶几旁边的檀木雕花藤心圈椅上。 徐童生左右看看,垂头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雕花格扇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陈辉明披着一件靛蓝色暗纹绸袍进来。 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率先进来,将林泽三人喊醒。 陈辉明坐到书案后的扶手椅上,天光未明时分,被人喊醒,脸上却不见半分气恼。 将屋里的三人打量一番,陈辉鸣见林泽好像半醒不醒的,当即先询问莫、徐二人,“说吧。” 莫、徐两人脸色僵硬,顿时两手不知往哪放。他们哪有什么能说的?一晚上都在辅助林泽翻找账册,自个儿根本看不出什么道道来。 陈辉鸣眼神一凛,冷冰冰道,“滚出去。” 两人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行礼,谁都不敢求饶。跟世子有一段时日,知晓他心计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这两日是真对他们动怒了。 陈辉鸣朝手下示意,把两人拎出去,眼不见为净。当初在乌什县用了他们,中间又不好换人,这些账面总归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加上林泽传授的做账法子,只有他们会,用得也挺顺手。 只不过他没想到,都是与账本相关。查账这事,两人全都抓瞎。 林泽恍恍惚惚撑起脖子,眼睛还闭着。手臂被人拍打,耳边还有声音传来。 林泽梦回坐在课室里,昏昏沉沉的下午,老师的话全是催眠曲。桌子上风油精涂得浑身凉飕飕的,还是睡得死沉。 林泽动了一下,又重新趴回去,意识慢慢沉入黑暗。天塌下来,林泽都醒不来,已经累得失去意识。 陈辉鸣沉默着看着,手里的紫檀珠串转动。 手下有些进退两难,转头看主子。 “把他弄榻上,屋里不许人随便进出。”陈辉鸣一掀衣袍,在手下把人弄去里间后,拿起茶几上的白纸。没多久就放下,自个儿往外走。 “等他醒后,弄些吃的进来。”陈辉鸣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林泽一觉睡到下午,室内昏暗,他睁开眼,根本分不清什么时间。肚子饿得直冒酸水,林泽赶紧进空间吃了一瓶牛奶两个面包。 第200章 血糖慢慢回升,盘腿坐在榻上。林泽开始整理昨天晚上看完部分账目后,得到的线索。 既然已经入伙,林泽必得跟世子这边,同心协力把对手摁死。 “林公子醒了?”一个小厮掀开珠帘进来,见林泽已经坐起,便接着道,“您等等,外头马上把饭菜端来。您是在这儿吃,还在到别处?” 林泽一听,还有这待遇?大为后悔自己在空间里吃东西。 “我想去屋外透透气,能去院子里吃吗?”林泽待在室内几乎没出过门,非常想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既然世子愿意给他好处,当然得享受到位。 “小的这就去准备。”小厮躬身道。 林泽想起什么,又将人喊住,“能给我弄点洗脸刷牙的东西来吗?” “是,小的马上安排。您还有别的吩咐?” “暂时没有,辛苦了。” “您折煞小的,这都是分内之事。” 林泽笑了笑,没管对方怎么想,反正他有自己的做事风格。穿上鞋子,去外头书房找自己昨晚抄录的纸。一共二十六张,林泽全部标注序号。 转一圈,莫、徐两人都不在,林泽没打算问。人家可是世子府的编制人员,哪轮得到他多事。 不多时,刚才那小厮就端着脸盆还有毛巾进来。林泽快速洗漱完毕,神清气爽。 “林公子,吃食已经在院子石桌上摆好。”小厮很是细心,见林泽头发歪歪扭扭的,“林公子,小的替您束发吧?” 林泽摸摸脑壳,点点头。 小厮手巧,三两下就把林泽的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和浅蓝色发带固定。 小厮在前头带路,林泽顺手把做的一沓笔记折好揣怀里。科研成果呐,不得谨慎稳妥点? 免得像电视剧一样,被人顺走。林泽对某些桥段几乎形成刻板印象了。 这间房子连接的庭院不大,约莫五十来平米。树木葱郁,越墙而出。下午的阳光已经变得温和许多,青砖黛瓦,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往中间的石桌。 林泽抬眼看去,世就见世子坐在石凳子上,优哉游哉地吃饭。 一回生,两回熟。林泽先给人行礼问好,“见世子安。” “坐。”陈辉鸣抬头瞧了眼。 林泽行礼道谢,“谢世子。” 坐下后,等世子动筷 后,林泽才端碗吃。这回的饭菜以清淡为主,鲤鱼脍、蒸排骨、江瑶清羹、一盘荤素包子、一盘胡饼。 全都是林泽没吃过的好东西。 世子吃饭严格遵循,食不言的教条。 林泽巴不得安安静静干饭。 半个小时后,见对方停下筷子,林泽也跟着放下碗筷。 一旁的小厮递来一块温热的湿毛巾。林泽道谢后,把嘴巴、手指擦干净。 世子等下人把桌面收拾干净,又示意他们端一壶茶上来。 “你们先下去。”世子吩咐道。 林泽很有眼力劲,给老板和自己倒上一杯茶。 “学生昨儿查了梁家一部分账面,发现一些端倪。”林泽不废话,马上切入正题。 世子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林泽把怀里的纸拿出来,一张张展开,“从三年前开始,梁家在田庄和这个道观的账面就存在大量假账。” 世子看了看那几张纸,直言道,“哪些地方可疑?” “粮食账目不对,我大致算过,梁家账面上少了三成,估计都输送去道观那边。这间道观的账目学生没有,但我从梁家收支中推测,估计是武器等物。你看,这三年中,账目上记的庄户农具购入数量非常不对劲。还有梁家每月开支上,与他这里明面上记的下人数目根本不对。多出来的东西,都够养四五百个壮汉。所以学生猜测,梁家有一支私养的队伍。”林泽详细分析道。 陈辉鸣听前面的话,还没有多大的反应,直到后面那句,他终于抬眼看向林泽,“你确定是五百人?” 林泽意识到,世子想要找的线索是这个,但他也不敢说死一个球,“四、五百,这个从账面上没法说个确切的数...” “嗯,我知道了。”陈辉鸣没有追问的意思。 林泽讲完自己的发现,便试探问道,“那学生可以回家了吗?这出来太久,老师那边也说好要去念书的。” “太傅那边你自个儿去想个法子搪塞过去,家里头也一样。这段时间先给我看账本。”陈辉鸣淡淡道。 林泽顿时就急了,蹭的站起来。他真的很在意读书的事,天天在这给世子看账本,谢师那边怎么办? 林泽好不容易拜上的老师,对方还那么好相处。林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喝拉撒,全都用来看书。 陈辉鸣挑眉,轻笑道,“急什么?事情难办,你谈条件就是了。” 第89章 第 89 章 辛苦报酬 “田地、铺面、房物, 你要什么?”陈辉鸣看着林泽,慢悠悠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林泽面上显露出市侩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极其冷静,同时算盘打得飞快。 世子铁了心要林泽干这个活, 安庆府在他的势力范围自己逃不走。林泽已经用谢太傅的身份试过, 没有用。 第201章 田地铺面?林泽只想说, 世子你也太不了解我的为人了。 想到这里,林泽神色严肃, 起身拱手郑重道,“您给什么学生就要什么,全凭您做主。” 我不说要什么,你自己看着给。你猜猜我想要什么?你觉得我值什么样的价钱?这可是决定了, 我会不会尽心尽力为你办事。 林泽决定在这个回合反将一军, 重新拿回主动权。 陈辉鸣端茶的手顿了顿,将有些凉的茶盏置于石桌上,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林泽身上打量。 林泽神经绷得非常紧, 怕对陈辉鸣看出点什么。 这种做法,要是对方心胸狭窄直接能跟他翻脸。再以此为借口, 说他贪心不足, 强制逼他留下来办事。 若是世子蠢笨些, 或许根本听不明白, 随便打发点什么东西敷衍了事。反正以林泽的身份, 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但林泽非常清楚, 陈辉鸣很聪明, 也相当有肚量。 陈辉鸣扯起一边唇角,意有所指道,“我做主?” 陈辉鸣其实不介意有才干的人, 向他提出要求。只不过,你的野心要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否则陈辉鸣一定会让对方体会到敢耍他的下场。 “是。”林泽心头微颤,还是硬着头皮道。 陈辉鸣抿唇笑了笑,眼前这个人他可以给一个机会,“行。” 林泽暂时不清楚他会给什么,不过事情已经办完,就不必留在此地。 “殿下,那学生先行告退。”林泽起身,拱手道。 陈辉鸣定睛看了眼,随即摆摆手。 很快就有小厮过来带林泽出去。转头的一瞬间,林泽暗暗松口气,这场无声的交锋,终于落下一个圆满的帷幕。 昨天来的时候是晚上,林泽对这座院子的布局没什么留意。现今出去,才发觉精致程度比谢太傅的别庄,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至一处角门旁的倒坐房,小厮微笑道,“林公子,主子吩咐您先在这稍微片刻。两头骡子和牛已有护卫去牵来。” 林泽道谢,安心在凳子上坐下。很快有另一个小厮从外面进来,“林公子,请您移步。” 院门外,邓护卫站在一辆带简单车厢的板车前,两头骡子和两头牛都被套在板车上。 “邓大人,劳您辛苦一趟。”林泽朝对方拱手道。他并没有什么惊讶,因为小厮刚才跟他说过,世子安排人送他回去。他一个人带四头牲口,路上容易出事。 邓护卫无甚在意,笑了笑,“上车吧,我给你带来的,自然得全须全尾送到家。” 林泽钻进车厢,邓护卫马上在前面挥鞭赶牲口。四头牲口拉的车,实在很高调。幸好现在下午天色已经不早,镇上摆摊做买卖的大都已经散去。 一路行至城门处,林泽透过没有帘子的车厢窗口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喊住人,“生叔——” 前头的邓护卫听见林泽喊人,很配合地将车停下。 林泽从车厢里出来,急忙道,“邓大人,那是我族叔。” 路边挑着一对箩筐的林郁生,也瞧见了车里的林泽,马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神情,小跑着往这边来。 林郁生将肩上的担子放下,同时不留痕迹打量邓护卫。 邓护卫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及箩筐里,只见是一些卖剩的干菜、个头不大的野果子。 林泽这会子心里暖得不行,他一眼就看出,林郁生定然不是为了卖什么东西到这个点才回村的。 “邓大人,既然碰到我同村的族叔,那便不用麻烦您亲自送一趟。天色不早,林泽与族叔自行回去就成。”林泽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眉开眼笑的。 邓护卫乐得轻松,回头如实跟世子那边回禀就好,且眼下没得因为一些小事,让林泽不高兴,“既然如此,那在下这就告辞,林公子一路当心。” 林泽两人目送他离开,这才乐呵呵地朝林郁生道,“生叔,上车!” “咱们的吗?”林郁生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指着四头牲口道。 林泽嘿嘿一笑,“那可不。” 林郁生顿时难掩喜色,麻利把两个箩筐放到车厢里,叔侄两人并排坐前头赶车。 城郭的暮霭中,层层叠叠的远山,变得朦胧而迷离。 余晖下的行人,在坚硬的黄泥路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生叔,你咋来的?”此时,只剩自己人,林泽非常直接问道。 林郁生道,“泽哥儿,你昨晚一夜没回。族长一早便让我挑了两筐山里弄来的东西,在城门附近卖。特地叫我不许去附近打听,只管等。” 林泽很佩服老爷子的智慧,同时对族人实心实意的好,也挺感动。总之没有让林泽后悔,向世子要的报酬。 有了这四只牲口,村里的农耕便能快上许多。而林泽自家的田地,是不用这么多头牲口。没有要别的东西,就想把村里的生活水平提上去。 不然那破茅草屋到了冬天根本不顶用,要耕种又要每天尽量多做黄泥砖,另一边还要上山砍木头,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啊。 因此林泽昨天第一时间,就想到问世子要牲口。 “泽哥儿,那边没有为难你吧?”林郁生小声问道。 林泽摇摇头,不由想起刚才与世子的交锋,都为自己大胆的冒险感到后怕。 第202章 桃花坪熟悉的景物渐渐出现,林泽两人知道,到家了。 在入桃花坪的岔路口前,林郁生和林泽跳下车。 “泽哥儿,你等会,路 窄,四头牲口不能并行走。我把骡子、牛的拉绳先解开。”林郁生道。 林泽点头,往村子看去。斜坡上的房屋前,就有几个村人瞧见他们俩。 不多时,林郁盛和几个汉子就迎上来。他们见到四头牲口的神情跟林郁生那时一模一样。 “这是哪来的?” “生哥,咋有四头牲口嘞?” 村里人惊奇地左看右看,一会摸摸骡子,一会摸摸牛。 林郁生就开始给大伙说林泽告诉他的故事。 另一边,林郁盛拉过林泽,“可好?” “没事爹,我有老师。”有些真相,林泽觉得不必跟家人说,免得徒增烦恼。 林郁盛听得这话,只当是谢太傅那边保住林泽,提心吊胆一天一夜,终于能把心放下,“你爷你奶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是儿不孝,让你们忧心。”林泽低头歉声道。 林郁盛瞧着眼前跟他一般高的儿子,性情愈发沉稳,还靠自己获得一番机遇。 雏鸟羽翼丰满,作为父亲,目送他去翱翔蓝天时,即便心有不舍和担忧,仍然坚定地支持,“傻小子…饿了吧,回家吃饭去。” 回去的路上,大伙已经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泽哥儿,咱们今晚就套上犁杖。有了这四头牲口帮忙,咱们肯定能把地都种上粮食。” “还有泥砖,咱们下月估摸就够盖房子的,过几日先把祠堂弄好。” “盛哥,你家的田地包给大伙干。你父子俩安安心心念书,族长岁数大,沐姐儿又小,哪能下地。” 大家一嘴我一嘴,也不像以前那么外道。现在林家村每个人考虑事情都是以集体的角度为主,很少只管自家的。 因此林泽带回来的四只牲口,大伙在安排时,都没有想着赶紧朝族长家借回去自己用。 林泽道,“我以后每日要来往谢家,留只骡子给我就成,剩下的听大伙安排,种地的事,我远远没有你们懂。” “哎哎,得嘞~”这话一出,大家心头火热,聊得更加起劲。 到了村里,四头牲口全让村里会照顾的人家拉走照看。 林泽和林郁盛还没到门口,老爷子老太太、沐姐儿和多福全都闻声出来迎接。 四人都看见林泽父子俩脸上的笑容,心里知道,一切都好。 “来,饭菜还热,赶紧吃饭吧,”老爷子没问别的事,只招呼大家坐下。 林泽同家里人问好,又将骡子和牛的事情跟他们说一说。 老爷子沉思片刻,“没什么危险?” “爷,只是在屋里算账。”林泽道。 他已经跟世子谈好,白天要去谢家念书,得晚上才能帮他看账本。 这事要跟自家人说清楚,因为晚上不能回家。 不过林泽跟老爷子他们又是另一个说法,“阿爷,老师说我每日来回太耽误时间,让我住到别庄,晚上也能跟师兄一块切磋,我说要回来和你们商量一二。” 老爷子先是看向林郁盛,“念书的事阿爷不大懂,太傅大人对你如此上心,阿爷只有高兴的。” “大哥,那你多久能回家一趟?”林沐很是舍不得。 林泽见他爷他爹没起疑心,转头对林沐道,“估摸七日或是十日就回家,大哥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头花头绳要不要?” “大哥不许诓我~”林沐重新露出笑脸。 林郁盛看了看多福,“要不要带上多福?能伺候你生活起居。谢家那些到底比不上自家人放心。” 林泽可不敢答应,他下午从谢家出来得马上赶去镇上世子那里赚外快,带上多福不就穿帮了。 “爹,先让多福在村里学些字,暂时先不用他跟着。”林泽道,他不是什么生活小白,出门一定要有人伺候。 多福羞愧地低下头,他决心要用卖力识字。 林沐当即表示,“大哥,我肯定好好教!” “好。”林泽笑着给她夹一筷子菜,又给多福一个鼓励的眼神。 第90章 第 90 章 受害者有罪论 秋天的林间小道, 清清凉凉。 薄薄的阳光透过交叠的枝丫,落在坐在板车上,晃悠悠赶骡子的林泽身上。 “林公子,问您安。” 谢家别庄的门前, 两名靠在大石墩下眯眼的护卫, 听到前头的响动, 抬眼一看来人,连忙过来行礼、牵骡子。 林泽道谢, 把板车上的书箱和篮子自己拎起来。 在一个小厮的带领下,林泽来到熟悉的院落。 谢宁正在廊下踱步思考,听见下人通传,便迎过去, “泽哥儿, 今儿也这般早,吃过早食了吗?” “多谢宁哥关心, 已经吃过, 老师可安好?”林泽例行关心,谢太傅这个岁数, 在哪里都是高寿之人。 谢宁点头笑道, “祖父听你的, 每日早晚去散步。” “宁哥, 我在家里带了些应季的菜来。”林泽将篮子上头的盖子拿下, 只见里面是好几样蔬菜。 谢宁不大认识这些东西, 便问道, “蘑菇、紫苏、菊花,我晓得,剩下的是什么?” 第203章 “这个是薄荷、野葱、山药和芋头。诶, 要不中午咱们去后山野餐,带点肉和面去自己动手煮山药粥,茶炉上泡野山菊茶,搭个烧烤架子,可是一桩趣事。”林泽说着说着,心痒痒的。 要是今天吃不成,过两天自己回家也得来一下。 烧烤谢宁知道,烤全羊烤鸭他吃过不少,但是叫他自己来弄,就不会了。 “你会吗?”谢宁不由笑道。 林泽点头,非常自信,“我的烧烤手艺保管让宁哥满意。” “成,咱们中午去野餐,喊上祖父、叔爷,我妹妹。”谢宁听得也来了兴致。 说完,谢宁就让人把林泽这篮子东西拿下去放好,并准备中午要去野餐的食材。 师兄弟两人说说笑笑,进入学习的书房。 “泽哥儿,祖父已经将给我两道四书义题,让咱们今早写一写。”谢宁说完,便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给林泽。 林泽一边放好自己的书箱,一边落座。拿到题,真是脑子大一圈,只见上头两道题目是这样的。 第一题: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意思是,尧的功绩是如此崇高伟大,他制定的规章法度是如此灿烂辉煌。 这句话出自《论语》,是孔子赞美尧治理的能力极高,认为尧的成就不仅在功绩上卓著,在文化、制度等方面也有着光辉的贡献。 要根据这句话,结合当下国家环境,写一篇三百字左右的文章。 第二题: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 这句话是出自《中庸》里头,大致意思是,仁和智是出于本性的德行,是融合自身与外物的准则。 这种在四书五经里拿出某一句半句的话,让你自己在规定的世俗道德框架里发挥。不仅要结合时事,论点新颖有用,论据还要充分,有古今材料事实证明,可行性高。 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是入门必须的,因为你要弄明白这句话是哪篇文章,它前后文说的是什么,才能把题目审明白。 这些内容都不是现代教科书有的,林泽只能靠自己举一反三的学习办法,不停摸索这些古文的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感谢高中教材教辅,逐字逐句的注释翻译,给了林泽很大的帮助。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敢信,就这几天,林泽把高中那些文言文的相关书籍全都写了个遍,再给他一段时间,得到滚瓜烂熟的程度。 林泽看了眼谢宁,见他没什么表情,已经在低头思考,摊开纸张,准备落笔。 在古文学习上 ,林泽虽然有原身的功底加持。短时间,还是比不上谢宁这种大家族倾尽资源培养的继承人。 自打看完题目后,林泽那股即将去吃烧烤的快乐心情,荡然无存。 要是在自己家,他早就抓耳挠腮去,谢太傅出得也太难了。 那边谢宁已经动手写了小半张纸,林泽苦着脸,终于勉强落笔。 想来想去,在第一题上只能按原文去理解,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归类总结一下。 尧的成功有:统一了当时的部落;大羿射日。这个是科考书本上说的,林泽以现代人的思维,觉得很神话。 不过这里头教材说是就得是,林泽要把这个当真事考虑。 派鲧治水;鲧就是那个大禹治水那个大禹的老父亲。 剩下还有制定历法、推广农耕、整饬百官。 这些内容都是林泽大量看其他辅助书籍,包括现代和古代的书,才获取的信息。 比如《史记》本纪中有记录尧的事迹,要是只看四书五经,那指定不能理解这些。 下半句,‘焕乎其有文章。’ 最主要是表达孔子对尧开创礼仪制度的高度赞扬,包括国家政治制度和帝王禅让制度。 国家政治制度里面主要有,按各种政务任命官员、设置谏言之鼓、立诽谤之木、用典籍制度教化人民。 确定好两个大方向,林泽根据自己的习惯,先写作文提纲,再细化去写内容。 初稿写完后,还要润色句子的文采。 三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眼看着太阳高悬,剩下那道题留到下午再写。 期间,谢太傅背着手,缓缓进来。在两人跟前分别停留片刻,又回书房外的卧榻上喝茶、写算数题。 放下毛笔的时候,林泽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有种当初考编时坐在考场上写申论的错觉,更远的,像是高考时,写那篇议论文似的。 “宁哥,太难了。”林泽苦笑道。 谢宁亦是摇头,“此题不好答,你不必气馁。” 虽然比林泽轻松些,但这两道题都很难写得出彩,谢宁也不敢说有很大的把握。 谢太傅注意到里间的动静,朝他们喊道,“写完了?久坐伤身,出来走走。” 师兄弟两人将答纸用绘青云陶瓷镇纸压住,避免被风吹走。 “见祖父/老师安。” 谢太傅做出请的手势,示意两人到一旁落座。 “听管家说,中午你俩要去后山游玩?还自己做饭?”谢太傅并没有问答题的情况,反而对这个事情感兴趣。 第204章 林泽回道,“是,学生家里带了些时蔬来,恰逢天高气爽,咱们一边游览别庄秋景,一边寻个亭子坐下。煮粥烧烤,畅饮美酒。清珩想邀请老师和墨居先生一同前来,也好让大家尝尝学生的手艺。” “老夫很愿意,墨居先生今日不在,回府城去了。”谢太傅笑眯眯应承,转头对谢宁道,“问问三妹去不去?她整日整日待在屋里,怕是闷坏了。” 林泽听得这话,心里有些意外。 上次看见谢三小姐脸上略有愁态,但一般来说,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什么情绪也很容易过去。 没想到还是天天宅在屋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心情一直不好。 毕竟她住在这别庄里,大把地方能走能玩,没必要一天到晚在屋里,连谢太傅都觉得担心的程度。 谢宁微笑道,“祖父,早就与泽哥儿说了,要邀请明珠一块。” 这边说完没多久,下人就已经准备妥当,七八个小厮仆妇领着食材和器具跟在林泽四人后头。 这里都是自家人,林泽拜入谢太傅门下。按照这个年代的说法,他都不是什么外男。 因此谢明珠跟着一块来,并不会有违礼法。 加上她亲哥哥和亲爷爷,还有一大群下人寸步不离跟着,不用担心传出什么对名声不好听的话。 “你们瞧,那野果子熟了,不知道好不好吃?三妹,要不要去摘点?”谢宁一直带着气氛。 谢明珠知道大哥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温声含笑道,“大哥,那太高了,留给山里的鸟雀吃吧。” 小姑娘挺有爱心,林泽可没想过把红彤彤的野柿子留给小鸟吃的。 “明珠多虑了,你哥可爬不上去。”谢太傅毫不犹豫把大孙子取笑一番。 谢明珠捂嘴轻笑。 谢宁见妹妹开怀,一点不介意自己出丑,反倒趁机要解开她的一些心结。 想到这里,谢宁以探讨学问的口气道,“清珩,若不小心立于危墙之下,受伤之人被指责自找苦吃,如何解?” 谢明珠听得谢宁的话,下意识联想起什么。 脸色瞬间惨白,脚步差点趔趄,旁边的丫鬟细心,赶紧扶住她的手臂。 这话是孟子说的,一般来说,圣人的话,是不会有问题的。 “孟子此话意是教我等,聪明人不应该靠近危险的地方。但我觉得若不知晓有危险的情况下,被危墙所伤,过错方是危墙而非受伤之人。 有时候我们看事情是不全面的,被危墙所伤的人本是值得同情与理解。反过来指责别人不懂得自我保护,不会远离危险。那些人都是没有同理心,不考虑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林泽顿了顿,说出一个名词,“我管这种现象叫,受害者有罪论。” 这个现象在现代社会还很常见,女孩子夏天穿衣服少,被人偷拍或者开黄腔。往往舆论都是指责为什么你穿这么少出门?活该你被偷拍。 文明社会尚且如此,在这个封建时代,礼教能把人吃了。 林泽已经大致猜到谢明珠愁苦的根源,大差不差就是男女那点事,被人造谣或者别的什么。 谢太傅余光扫过谢明珠,重复着那句‘受害者有罪论’。 再看向林泽,心里已有决断。这些时日,够他看清楚了。 谢明珠杏眼微睁,抬头看向林泽,满脸震惊。 “泽哥儿,你仔细说说这个什么受害者有罪。”谢宁像是抓住某个关键点,急声问道。 林泽就简单用他们能理解的例子具体解释一番,因为这个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是反驳孟子那句话,林泽跟他们说时,比较含蓄委婉。 第91章 第 91 章 收入门下 后山一处开阔的小凉亭里, 三米外有条蜿蜒的小溪流淌而下,溪边大石块小石块零散分布于两岸。 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树、松木、杉木撑起一片阴凉。 下人们已经架起一个方形铁制围炉,扇子来回扇风,炉里的炭火溅起一粒粒火星子。 旁边泥炉上的茶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谢明珠用一块布巾垫着, 小心将盖子拿开, 歪头悄声问侍女道,“季夏你瞧, 水是不是开了?” “是的,小姐,可以放茶叶进去啦。”季夏蹲下来,她管着炉里的火候, 趁机抽出两根柴火。 谢明珠丢下一句, “我去找祖父要茶叶。” 另一边,林泽和谢宁一人煮粥一人烧烤。 将要用的调料和处理好的烧烤食材, 一一摆放到临时用箩筐和木板支起来的桌子。 将一把五花肉串和羊羔肉串放到林泽自带的简易小烤网上, 先把水分烤出来。 “泽哥儿,你这是铁丝做的吗?”熬粥的谢宁还挺有空闲, 旁边有一个下人帮忙看火, 他不时搅一搅就行。 林泽点头, 这是他从空间弄出来的一小块铁丝网, 盘子大小, 因此一次能烤的量很少。 也是因为这个太不起眼, 林泽佯装在书箱底下抽出来时, 大家都没怀疑。 那边又有家丁从河边拿着一个个竹筒回来,林泽指挥他们做竹筒饭,把蘑菇、豆子、腊肉再加一定的酱油调味。 谢宁看得十分新奇, 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止是他,连谢家的下人都很少见过这样的做法。 第205章 “哎哟,这是什么做法?”谢明珠扶着谢太傅过来,笑眯眯问道。 林泽手里翻肉串的动作不停,同时往上刷油、撒椒盐,朝大伙热情介绍道,“此为竹筒饭,这样做出来得米饭,软糯又带着竹子的清香,非常适合老师吃。还有加各类果蔬肉菜进去,老师您吃不动烤肉,很适合吃这样做出来的饭菜。” “祖父,我记得南朝吴均的《续齐谐记》曾记载,‘屈原五月初五投江而死,楚人哀之,以竹筒贮米投江祭之’。”谢明珠眸光清亮,温声回 忆道。 林泽感慨这谢三小姐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连这种属于小众的书籍都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这种志怪小说,比正经科考的书无疑更具有吸引力。 要是不用考试,林泽也想看小说啊。 谢太傅让下人搬来小矮凳,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忽的开口,“小泽,老夫一生,有许多弟子。或是担任主考官时,为众考生之座师。或是诗会雅集,对后辈偶有指点的一字之师。但老夫极少有亲自教导的弟子,你性纯质朴却也聪敏坚韧,可愿入我门下?” 林泽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而后明白谢太傅的意思,便是大喜,他没想到真的能得到谢太傅亲自教导的入门弟子待遇。 “恩师再上,学生林泽,在此立誓。入师门后,必当尊师重道,随侍左右,勤勉苦学,望能学得恩师的一星半点,便已不负此生。林泽叩拜!”说完,林泽便在谢宁和谢明珠的见证下,向谢太傅行三拜大礼。 前面谢太傅虽然愿意指导林泽学业,但谢太傅并没有说要收他为弟子。 林泽心里当然非常遗憾的,因为不是谢太傅承认的弟子。意味着等他老人家没空,很快林泽就没有这样的名师指导。 林泽自家最大的教育资源就是他的举人亲爹,但他爹当初是在教育条件落后的保宁府中的举。 现在林泽是要在科考竞争激烈无数倍的安庆府参加乡试,他爹的底蕴不足以让林泽有机会通过乡试。 举个例子,原来老家保宁府的举人最低分数线是五十分,那安庆府最少是七十五分。 他爹当初是吊着尾在保宁府考上的举人,现在叫他爹五十分的水平来辅导林泽去考七十五分,通过的可能性低得可怕。 而且,林泽家经过逃荒,已经没有从前那种本地大户的条件。让他的科举之路更是雪上加霜。 由此可知,林泽是多么珍惜跟谢太傅学习的时间。 当初陈辉鸣找他查账本,林泽宁愿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也不愿意跟谢太傅这边请假不来。 谁知道能学几天呢? 现在,情况竟然有了惊天逆转。谢太傅要收他为弟子。 这意味着他老人家会仔细帮他安排科举学习的事宜,林泽自然是感激涕零。 这可是一位人品、学识、阅历都极为上佳的超品老师,林泽觉得自己真是苦尽甘来了。 至于对方当他是普通弟子还是关门弟子,林泽根本不挑的。愿意收他,已经非常非常感恩了。 谢太傅起身,亲自将人扶起来,“好了,为师不爱繁文缛节,也是缘分使然。适才你不是说拿了些野菊花来,三妹那边的水开了。” “老师,在这。”林泽点点头,压下起伏的情绪,指了指临时木桌上一个陶罐子。 谢明珠朝他小声道谢,自己去拿罐子。 林泽微笑回应,这好像是谢三小姐头一次与他对视,怪不容易的,“三小姐无需客气。” “你还说叫三妹别客气,怎么还喊三小姐?”谢太傅摸着稀疏的胡须,打趣道。 谢宁也来帮腔,“泽哥儿你跟我和祖父喊三妹吧,明珠,你喊泽哥便是。” 谢明珠一个姑娘家,又跟林泽相识不久。虽然是祖父和大哥的话,她仍羞于开口。 林泽理解三小姐的反应,将手里烤得差不多的肉串放盘子里,递给两人,“好。三妹、宁哥,吃烤串。用紫苏叶卷着,加根野葱更好吃。” “好香!”谢宁接过盘子。 上面的烤串焦香四溢,油脂和酱料相互融合,让人食欲大动。 连岁数大,牙口不好的谢太傅都忍不住吃了几口。 林泽看了眼一旁的野山药粥,“老师,您一会喝点山药肉粥,那个养胃的。” 谢明珠一开始还不大好意思,这样用手卷着吃,见谢宁和林泽一口一接口,美食的诱惑太大,她也忍不住学着来一次。 这下子她也停不下来。 十几串很快就一扫而光。 “泽哥儿,你教教我怎么烤。”谢宁辣得直抽气,又爽得回味无穷。 大热天的,有人要帮忙,林泽当然没意见。 食材有限,准备得比较仓促,好多吃法都没用上。 “下回咱们还能自己弄个小窑子,做窑鸡。”林泽又开始畅想道。 谢明珠用木勺舀出四杯菊花茶,“喝杯菊花茶解解腻。” “你是真不会亏待自个肚子的。”谢太傅笑呵呵道。 这话看似调侃,但谢太傅对林泽的态度愈发亲昵。 林泽坦然回答,“老师,民以食为天。咱们说到底就是凡夫俗子,不吃会饿,不喝会渴。” 第206章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闲聊之间,说的都是自己听过的有趣或是奇异的见闻。 今天游山看水,吃饱喝足,畅快。 “我还记得前几年梁家那位三公子,在诗会作文章的模样。被逼得下不来台,干脆跳池塘的事。真是够大伙笑了好一段时日。不过说起来,梁家这几年是愈发势大。”谢宁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喝山药粥。 林泽心神一动,这人有点耳熟,不过姓梁的不少,他不确定是不是世子查账那个。 谢太傅淡淡道,“烈火烹油。” “可是青州府那个梁家?”林泽吃下最后一口竹筒饭,随口问道。 谢宁不意外林泽知道梁家,只感慨名声传得如此之广,“连你也知晓。” “我听闻梁家与太清观的关系非同寻常。”林泽不知道谢家这边对梁家的事了解多少,但他想试试能不能给他一点查账的方向。 谢太傅眉心微皱,将手里的碗筷放下,轻咳一声,“你怎的对这些事好奇了?他们家与你有过节?” “老师,学生是怕他们对您不利。”林泽解释道。 听谢太傅和谢宁两人态度,想必是与梁家关系很一般。 谢太傅现在退休了,梁家蒸蒸日上的势头,趁机对昔日敌人下黑手是寻常事,林泽说的理由相当合情。 “祖父,看样子泽哥儿对梁家所知也不少,都知道太清观。”谢宁道。 谢太傅露出一丝嫌恶之色,“梁家家风不好,与那道观不清不楚,谁晓得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在朝时,便多次收到相关奏折,但始终奈何不得他们。” “老师,难道他们拐卖人?”林泽一听,马上联想到一些寺庙、道观,光明正大做某些皮肉买卖。 那就很有可能是梁家作为当地保护伞,一直收好处。更进一步想,梁家有可能是主导方。 谢明珠呼吸一滞,捏紧了手里的木勺子。 谢宁看向祖父,他大多时候都在家里念书,对这方面的事知之甚少。 谢太傅见三个晚辈都很想听,转变了态度,打算以此来给几人上节课,“太清观原先的老道长被人害死,连尸首都没有。我曾在密报中得知,太清观用活人炼丹。后来不知怎么着,炼丹的道士身体大多出现长红斑、不久全身溃烂而死。” 林泽低头思考,如果是皮肉买卖和炼丹,那账本上的数目就对不上。比如木炭、盐和朱砂矿石几乎是超过炼丹的好几倍。 “那他们怎么还敢继续炼丹吗?”林泽问道。 谢太傅摇摇头,“后来经过一番暗查,也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当时发现那道观竟然有不少品相极好的钢铁制品,例如香炉、拂尘手柄等。说来也怪,那样的精铁钢器至少上百两一块。太清观的道士好像见怪不怪的,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林泽灵光乍现,好像抓住了某个朦胧的方向。 “祖父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当时那梁三公子曾在宴会上炫耀过他那把玄铁错金剑。我印象很深,那剑身极为轻薄,但削铁如泥,十分锋利。”谢宁突然想起这件事。 “丹药大都有毒,老师你们千万不要随便乱吃。”林泽按下心里的波澜,将话题转向另一头。 谢太傅道,“老夫可不好那一口,还是你这竹筒饭、山药粥可口。”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谢宁摸着有些撑地肚皮,感慨道,“泽哥儿这手艺,日后即便是在荒山野岭都不会饿着的。” “宁哥,今日不是也学会了吗?”林泽笑道。 谢宁还是不懂,要是荒山野岭,哪有这么好吃。现在食材调料什么都有,又没有生存压力,看见的、体验的都是好玩好吃的一面。 谢宁好奇问道,“泽哥儿,那 你六艺中还会哪些?” “勉强都会一点。”林泽算了一下,礼乐射御书数,他好像真的都会。 在逃难的路上,把原身不会的射箭、御马之术都学了。 “射箭你也会?”谢宁眼里不由闪过佩服之意,实际上,他都不敢说自己全部掌握。 林泽想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具体要看多大的弓箭,要是几十斤的他是真不行,但十来斤的还能上个手。 这一路又是爬山又是拉板车的,林泽因为有空间,蛋白质摄入充足,两臂肌肉已经初具规模。嗯,腹肌也有四块,总之已经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我觉得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多学几门手艺,终归是没有坏处的。说起来,我们村里半大小子都能掷矛呢,就连我八岁的妹妹也能用木枪耍一耍。”林泽微笑道。 这是大实话,林家村各个都是带点功夫的,几次打架磨合下来是愈发熟练。 谢明珠微微一怔,随即睁大眼睛问道,“你们连小姑娘也要学武?” “逃难路上危险四伏,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能一人没少来到这儿。”林泽道。 谢宁颇受触动,“我明日便抽出半个时辰练练武艺。” “大哥,我也想练。”谢明珠转头道。 “啊?”谢宁一时摸不着头脑了。 倒是林泽觉得挺好,物理也是理,“三妹这想法其实挺不错,练武强身健体。说句不好听的,日后被人欺负,直接把他/她打服。省得回头说又说不过,把自己气出个好歹。” 第207章 “噗呲。”谢明珠捂嘴笑出声,林泽这话当真是粗俗又有趣。 谢太傅翘起胡须,瞪一眼林泽,“那不成泼妇了?” 林泽摊手,“老师,我就是瞎扯一句。说真的,要是跟性命想比,一个泼妇的名声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谢太傅哼哼两声,没再说别的。 谢明珠握紧拳头,愈发坚定要学武。 第92章 第 92 章 橄榄枝 梧桐映北窗, 鸟归檐下巢。 “小泽,后面三日老夫需回府城一趟,这是你和小宁这些天要做的功课。”谢太傅将几页纸交给林泽,又看向一旁的谢宁, “小宁, 你在山庄好生念书, 习武的师傅明儿便来。你可要照顾好三妹。” 谢宁郑重行礼,“祖父, 孙儿会谨记今日的话。” “老师,您路上可要保重。”林泽关切道。 谢太傅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挂心。 一如既往是谢宁亲自送林泽出去。经过前院时便有一个小丫鬟前来行礼。 “大公子、林公子安。三小姐命奴婢在此地等候,说是要将这篮子吃食交给林公子。”季夏两手拎着一个食盒, 递到林泽跟前。 谢宁像是想起这事, 同林泽解释道,“三妹是有说过, 一直都是你带东西来, 我们庄子里的你还没吃过呢。” “那我就收下了,也替我向三妹道谢。”林泽见是一些吃的, 收得很干脆, 大家礼尚往来是正常的。 到了门口, 已经有小厮将林泽的骡车牵出来, 把自己的书箱和谢三小姐给的食盒放好, 林泽朝谢宁挥手, “宁哥, 过几日再见。” “记得咱们的秋游之约。”谢宁朗声道。 林泽咧嘴飞快点头,挥动鞭子赶着骡子往山下去。 赶路的时间是用来思考的,后面至少五天是在家学习。 世子那边刚好有了方向, 看看今晚能不能取得大一点的进展。 在谢家还借了好几本书,世子那边再薅薅羊毛,弄点大儒文集、历年状元真题详解等等。 虽然当时谈判的时候,让世子看着给钱,但林泽觉得有些小事要灵活处理。 进了石潭镇,恰好是赶集日,林泽不急着去世子的别院。 先在街上买了要给林沐的头花、发绳,顺便给老太太也准备一份。 老爹的礼物已经有了,老爷子那边看了一圈,给买了一盒烟丝和一坛本地比较有名的黄酒,听说口感很醇厚鲜爽。 店里活计热情请林泽试一小口,林泽觉得度数还行,喝一坛下去脸估计能泛起红来。 跟空间那些比起来差老远,果然现代工业弄出来的,就算是普通杂牌酒都很厉害。 差不多是日落西山,林泽才赶着骡子来到目的地。 刚敲门就有护卫将林泽请进去。 林泽什么东西都没带,车上那些全让世子的人保管。 本来还担心三小姐给的吃食过不了夜,但林泽看过是一些糕点和庄子里种的果蔬,放到一晚上问题不大。 一路走到熟悉的院落都没看见世子,林泽只能暂时放下问资料的事。 “那个,咱们这有晚饭吃吗?”林泽进屋前,先问领路的小厮。 包吃包住是基本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这也是老熟人了,给他梳头发那位。 小厮职业素养很好,只管回答林泽的话,“回公子,有的。您要吃什么?我安排人给您端来,是要子院子里吃还是在屋里?” “我在屋里吃吧,对了,莫先生和徐先生今儿不来吗?”林泽又问道,书房里并没有看见两人的身影。 小厮像是预料到他有这一问,“回公子,主子说另有别的事安排给两人,这边的全权交由林公子您做主。” 林泽相当烦躁,心里已经骂得很难听。这是把他这个外包的不当自己人,往死里压榨打工人。 因为查账的主要工作全是林泽干,两位老大哥是一点帮不上,只能干点整理归置这些活。现在好了,能陪着一起加班的两个老哥也不来,就剩林泽一个人干这个活。 “这样啊,我晓得了。劳你们给我安排些比较补的,我最近身心比较劳累。”林泽保持微笑,决定多吃点,把自己的劳动价值在别的地方尽量多要点回来。 小厮拱手行礼,“小的这就去安排,您稍等片刻。” 林泽等人走后便到院子里散步,算账要坐很久,趁机锻炼锻炼。 今天这里的守卫并不算多,当然隐藏在暗处的林泽并不知情。 林泽走几圈,又打两遍太极拳,虽然有些招式不太到位,但大学练了两年的,多少有点肌肉记忆在。 在林泽干这些事时没有人阻止他。 半个小时后,两个小厮拎着两个大食盒过来。林泽在院子的大水缸里舀水,简单洗个手就回屋吃饭。 一道道分量很足的硬菜在如意纹圆桌上摆开,林泽一眼看去,山参鸽子汤、蘑菇炖鸡、清蒸鱼、芹菜炒肉、酱鸭,全是带肉的。 嗯,非常符合林泽的要求,这一顿就是镇上小康家庭逢年过节才有的水平。 “公子还有什么要添的吗?”小厮躬身问道。 林泽坐在圆凳上,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显然已经随时要开动,“有什么果饮吗?” 第208章 “有桂花冰酪酥、乌梅茶。”小厮回道。 林泽一听,都是自己没吃过的,那不能客气,“我都要一份。” “好的。您还有别的吩咐吗?”小厮最后问道。 “没有,辛苦你们。”林泽笑道。 小厮把头又低了点,“您客气,都是小的分内之事。” 等人离开,林泽直接开吃。 先来一碗人参鸽子汤,清甜暖胃。四个肉菜全是下饭的,林泽也不留人伺候,吃得飘飘然,浑身舒爽。 下午林泽写文章脑力消耗大,刚才在镇上买东西,硬是忍住没买吃的,就等着来这里蹭饭。 一个人吃不完这桌菜,不过他知道这些好东西下面的人会自己分来吃,因此林泽没有叫他们留着剩菜当宵夜。 这种做法在现代属于节俭不浪费,但在这 里要是这么干,下面的人可能对林泽会生出怨念。 自己吃肉,连渣都不留点给人,实在不体面。晚上要吃宵夜,叫他们重新做就是。这些帐都是走公中的,不仅能赚一点油水,还能蹭点边角料吃,谁不乐意。 “公子,您要的桂花冰酪酥和乌梅茶。”小厮用托盘将两碗冒着凉气的冷饮端上桌面。 林泽捧着肚子站起来,太饱了。 “你们收拾干净就可以下去,我要办事了。”林泽没有动这两个饭后小甜点。 小厮一听,连忙抓紧干活,拎着托盘、食盒退出去。 不久后,林泽就注意到门外多了几个护卫站岗。 “扣扣!” “请进。” 林泽抬眼看去,是邓护卫带着两手下进来,手上还抬着一个大木箱。 “邓大人。”林泽招呼道,示意他们把木箱里的账本放桌子上。 邓护卫走过去,小声同林泽道,“林公子,这上头几本账册是照您昨晚说的话,专门给找来小账本。主子说,都是梁家与寺庙、道观之间往来的。藏得还挺严实,弟兄们审讯都得上不少手段,方才逼出来。” “没你们,这事真难顺顺当当办好。”林泽语气诚恳道。 邓护卫拱拱手,虽然谦虚表示都是分内事,眼底还是忍不住透出一丝傲气。 林泽看木箱里一沓沓账本整齐放在圆桌上,就准备动手干活。 邓护卫眼睛先看向旁边的桌案,“不在书案那边吗?” “这张桌子大些,比较方便。”林泽解释道。账本还有那么多,一张书桌哪里够用的。 邓护卫不再多问,指挥手下将书案给林泽搬过来,让他更方便放东西。 林泽自己把烛台、灯笼等照明工具搬过来。邓护卫帮他把笔墨纸砚等书写用品转移过去。 一切准备完毕,邓护卫抱拳道,“林公子安心在此,我等在门外守着,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开门叫一声。” “多谢,辛苦你们。”林泽回了一个读书人的礼。 等人全出去,林泽也不拖拉,将各类账本整理出来。今天在谢家找到了某个重要线索,林泽今天打算从这个方向查起。 “哎,我这脑子。”林泽叉腰站一旁,一拍手掌,想起店里的算账好工具。 马上闭眼进去,一顿翻找,终于将东西拿在手上,轻摁几个按键,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归零—归零——” “真有我的,打什么算盘,科技改变生活。”林泽在空间里把计算器的声音关掉,马上出去开干。 工作真的是越干越专业,越干越顺手。 有了调查方向,还有牛逼的工具。林泽斗志昂扬,今晚要十二点前睡觉。 顺着炼丹和铁器制品的线索,林泽很快圈定其中五本账册。 用计算器把这几年进购原材料的数量都算出来,结合每种材料之间数量的不同,以及林泽所知道的化学反应式,核算他的猜测是否有足够的证据支持。 林泽这一干就是五六个小时,中间抽空吃掉两碗糖水。 “炼丹真的又危险又有前途,炼丹炉里什么都能搞出来。”林泽一边写今晚的工作汇报,一边在心里感叹。 计算器真的非常提速,要是按昨晚那种拨拉算盘,就算有两个同行帮忙,都不止这个时间。 两张纸写得满满当当,林泽又将证据材料的原页折出一个角,方便等下自己翻找展示。 “吱呀!格纹木门被里面的人打开,邓护卫等人一下子清醒了些,纷纷看向林泽。 “林公子,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邓护卫向前询问道,目光悄无声息落在林泽手里折起来的纸张上。 林泽看了看外面幽深的夜空,秋高气爽的时节,天上的星星特别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污染少,在这种低海拔的地区看到的星空,跟林泽以前在川藏高原地区看过的一样,亮闪闪的。 “殿下在吗?我这边有些新消息要向他禀报。”林泽简单道。 邓护卫闪过一丝喜色,抱拳回道,“您请来。” 现在约莫是晚上十点多,天还没黑透林泽就开始干活,当时在空间里看过时间,七点不到。 林泽三人去到世子卧房时,里头的灯是不亮的,林泽猜测他已经睡下。 第209章 也是,这个点没啥事早就躺下。 想到自己挑灯苦干,老板呼呼大睡,林泽心里就非常不爽。现在看世子被强行喊醒,林泽嘴角都忍不住翘了翘。 约莫在门外廊下等了十来分钟,门就被人打开,“林公子,请进。” “是。”林泽迅速进行表情管理,换上专业严肃的神色。 还是那张金漆木雕罗汉塌,不同的是,世子这回没转他那串紫檀珠子。而是一只腿曲起,月白色的绸布内杉,柔软又光滑,顺着身体线条自然地垂落,手肘抵着膝盖,手背撑着下颚。 旁边的贴身侍从给他倒茶,陈辉鸣自己连喝两杯,方才睁开眼。见林泽进来,陈辉鸣示意他坐旁边的黄花梨透雕靠背圈椅上。 林泽也不客气,照着坐下,然后轻咳一声,用极为专业沉静的语气道,“世子,学生今晚有重大发现,需得向您马上禀报。” “你说。”陈辉鸣调整自己的坐姿,说话间并没有被人打扰睡眠的暴躁。 世子这种定力,让林泽为他办事时,多了几分安全感,不然真是要想办法跑路才行。 “学生在查账中发现,与梁家有非同寻常关系的太清观,可能在炼丹中找到炼钢铁的配方。也可能是梁家要他们这么做的,总之在账本中的原材料上能断定,太清观在一年前转变了炼丹配方,据学生猜测,应该是换成炼钢了。”林泽说道,这不是他瞎吹。 太清观之前炼丹材料的产物里,包含了好几种把铁炼成钢所需的氧化还原物。上回在白云村中招,林泽在重金属这块的知识,已经拉满。 因此在谢太傅那番话的点醒后,林泽马上核对账本里的原材料。加上谢太傅说太清观的道士,对钢铁制造的器具见怪不怪,才有这个结论。 陈明辉先是一愣,他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太清观竟然鼓捣出能锻造绝世兵器的钢。 陈辉鸣难以相信地问道,“不是说百炼成钢吗?还能通过火炉炼出来?你说太清观炼钢?” 别说世子,旁边邓护卫及另外两位心腹都瞪大了眼珠子。 “道士们炼丹常用的黄血盐、朱砂、黄碘都是把铁炼成钢的配料。”林泽被他们弄得有点懵,钢铁制品贵族阶层不少啊,怎么这反应。 陈辉鸣难得失态,他马上回头,“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林泽也意识到这配方的厉害,看来这种炼钢方法并没有大范围使用。 大多时候用的是世子刚才提到的方法,铁匠将生铁进行成百上千次锻打,把生铁中的其他杂质去除从而得到一小块钢。 “你如今知道那个炼钢配方?”陈辉鸣走到林泽跟前,丹凤眼中透着翻涌起伏的情绪。 林泽也不怂,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没试过,但有一个猜测。殿下,我想说的是你们要小心,梁家不仅有一支私军,还有精良的武器。” “林泽,你可愿入我王府?”陈辉鸣不等他回答,继续道,“想必你也知晓,我们要做的大事,我可以告诉你,胜券在握。” 林泽不由一惊,这就给他漏口风了?胜券在握,意思是让自己压一把,肯定不亏吗? 第93章 第 93 章 真正谢礼 “这么大的事, 我哪能自己做决定。”林泽低头小声道。 脑子在飞快打算盘,世子今时不同往日。 上次在乌什县,贤王一派有那个苗头,现在堪堪一个月, 就说‘胜券在握’。 这个速度, 真是让人惊讶。 林泽一瞬间想了非常多个借口来推辞这个offer, 比如老师那边怎么看?我不能与恩师背道而驰呐。 再一个,家里长辈得问问。全家好好商量, 这样拖个十天半月。 世子总不能一直在石潭镇,这事就算让林泽糊弄过去了。 但是但是,现在世子这番话还有一个重要信息,他说‘我们要做的大事’。 这个直接将林泽的所有退路斩断, 之前就算心里明镜似的。 但这个窗户纸没戳破, 大家都能当做互不知情,含含糊糊地拉扯。 现在世子直接明牌, 你知道造反的事。要么加进去, 要么成为敌人,没有第二条路走。 陈辉明绕过茶几, 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你能做决定, 林泽。” 林泽头皮发麻, 这人并没有被他装出来的憨厚、耿直、淳朴所迷惑。 一句话点出,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家人在此地, 能保证安全吗?”林泽抬头,只问一句。 他穿来的,有空间, 自保这块还行。但林家村要是被连累,真的要他狗命。 同时,林泽这话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在作出决定的这一刻,将自己的软肋告诉世子,大家都互相放心。 太能干、太完美会让人害怕和忌惮。 陈辉明毫不犹豫道,“当然。” “咳,我暂时不能离开此地,殿下你能理解吧?”林泽缓和了语气,他得明确自己的定位,技术骨干是不往前线冲的。 陈辉明暗地松了一口气,林泽实在滑不溜手,这回能不能把人拿下,其实心里没底。 “你安心待在这里吧,跟谢太傅学多点本事。平日的账目我有人看,但你得想法子弄出炼钢的秘方。”陈辉明后面的语气变得严肃。 第210章 林泽面露难色,一声不吭。 实则听完这个要求,心里爽歪歪。 你别说炼钢配方,就是冶铁的全套流程改进都能给你整出来。 化学周报有真题啊,完整的一个模拟矿石开采——冶铁的流程图,并且里面的各种元素进行的氧化还原反应。 当然这玩意要具体实验论证,调整改进也是不能少的。 林泽眉心微皱,“殿下,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单靠账本,只大致知道用了什么配料,具体的比例以及操作法子都无从得知,您那边有没有办法抄了太清观?” 最好能把那边的生产工具一并弄回来,这样省去很多事,还能参考配方调整,林泽心想。 按照已知的氧化还原物,林泽判定道馆里搞炼丹那些人,肯定身中剧毒,全尼玛有重金属或者剧毒的生成物。 你就看那个朱砂,主要含量就是汞。 还有黄血盐高温加热就会产生氰、化钾,现代人有点常识都能判断,这玩意剧毒。 “太清观那边等过段时间就有结果了,你要的工具我给你尽量弄回来。”陈辉明比谁都明白,之前铲除梁家为的是战略,如今又多一条,能炼钢的道士必须在他手里。 但这事难办,陈辉明知道。这种好东西,梁家不会让外人轻易得手,因此陈辉明才找林泽这个替代人选。 万一对方把那些道士全灭口,陈辉明还有机会。 “你们小心点,那些道士估摸没什么活路,这个配方目前看来很要命。”林泽看他一脸志在必得,大家既然一起创业,得提醒一下。 陈辉明脸色微变,“配方什么问题?” “朱砂、黄血盐都是剧毒之物,若是用来炼钢,那些道士不出意外,很容易中毒而死。”林泽道。 他想了想,又建议道,“你们要收那些炼钢的东西时,一定要小心。哎,沾之必死。” 要是能大规模生产,这几年,梁家不得把一支千来人的军队,从头武装到脚。 现在看来水花不大,恰恰证明这个炼钢的办法生产效率并不高。 陈辉明眼神一凛,林泽的语气太过肯定,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东西的价值。 “你可有别的法子?”陈辉明转头问道。 林泽沉吟片刻,“乌什县那边还炼铁吗?” 都是自己人,有些事也不用藏着掖着。 “你知道?”陈辉明失笑道,但并没有太多意外,以林泽的聪慧,能看出来也不难。 林泽笑了笑,“用那边的东西吧,你先把太清观的法子弄到手,我来试试能不能改进配方。你再让人去铁矿实验,这东西急不来。” “嗯。”陈辉明点头,既然道观那边的法子有残缺,那就将希望多压几成在林泽这头。 林泽别的事不多问,反正搞技术的,把自己的事办好才是最重要的,“殿下,账目的事应该差不多了,我这几日回村里住,你这边...” “你明早就回去吧,有事我让人到桃花坪送信。”陈辉明没啰嗦,反正人在他的地头,跑不了。 事情告一段落,林泽在这个别院渡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将自己收拾干净。 吃过早饭,正欲跟世子告别,就见一个护卫来说道,“林公子,主子给您留了封信。” “好的。”林泽挺意外,给他留信。 看来世子比他更早一步动身了,难怪院子里人少了许多。 打开信封,内容不多,大致总结一下就是三条。 一、世子再次跟林泽保证,桃花坪的安全问题,若有事,可找县令刘仪。 二、昨晚林泽问他要的书籍资料,三日后会有专门的人送上门。 三、这座别院世子送给林泽,里面的东西随便处置。另外还说,他的书房里有一千两银子,是上次答应给林泽的报酬。 一目十行,看完信,林泽整个心花怒放,老板大气! 护卫见林泽收起信纸,躬身道,“林公子,主子让我问您这院里的二十个下人是去是留,您做决定。” “若是不留,他们要去哪?”林泽问道。 护卫答,“他们都是世子府家生子。” 世子还挺谨慎,来一趟连个下人都是自己的。 “那请送他们回世子府吧,我平日也不住这儿,留人也白白浪费了。”林泽道。 世子府家生子跟了他,那可属于被贬的啊。 护卫点头,“属下明白,那便留两个护卫在此地看守宅院即可。” 林泽表示没问题,这里面的家具物件可不是便宜货。 林泽与护卫交接完闭,方才回家。 第94章 第 94 章 学业暂停 不太平坦的松林泥土路上, 林泽挥鞭子赶骡,林木葱郁,枝丫横生。 晨间清透的光线,落在他身上, 闪闪发亮。 第n次摸上自己的怀里, 那里有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再把手移到身边用麻绳固定的箩筐, 最底下的布袋里,非常有分量, 那是五百两银子带来的。 毫不夸张地说,林泽这辈子可以直接躺平。 种几亩地,开个私塾,已经不用奋斗了。 谁懂, 十五岁, 搁现代就是初三刚毕业的年纪。他已经实现财务自由,打工自由。 第211章 可是自己一辈子一世无忧还不行, 嗷嗷待哺的乡亲们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林泽得完成自己的使命, 继续努力科考上岸,给乡亲们做坚实的后盾。 林泽只能把世子这个人脉当做一个杀手锏, 要真遇上事找到对方帮忙, 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林泽可不敢把全族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权利地位还是要自己拿来的最实在, 狐假虎威这事不长久。 骡车晃悠悠地沿着熟悉的山路前进, 桃花坪的景色渐渐引入眼帘。 林泽过了村里的小桥, 牵骡子走。两边田地上是忙碌的林家村人,林泽一路打着招呼去。 “生叔,这么快就种上了?”林泽见整成一陇一陇的水田, 三叔公全家人齐上阵,已经开始点种。 赶下半年的播种时间,林泽发现原来做黄泥砖那边的土坡都没人了,全在地里忙。 林郁生抬头看林泽,略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哎,这块种玉米。泽哥儿你回来啦?族长在家呢。” “回家几日,叔、婶,有空上家里坐坐。”林泽挥手道。 接连又与道上附近的族人打招呼,回到自己的地方,真真是哪里都舒服。 路过祠堂时,林泽拐个弯过去,就看见林沐和七八个比较小的娃牙子,在咿咿呀呀学习认字。 “泽哥。” “大少爷。” “大哥,你回来啦?”林沐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树枝子,三步做俩跑到林泽跟前。 林泽揉揉她的脑袋,从 背篓里拿出在镇上买的红糖。 打开油纸包,里头是整块的糖,林泽拿出其中一块比较小的,“来,去弄块石头,我把糖弄碎,大家都甜甜嘴。” 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全跑去找石块。 林沐和多福一点不急,他们知道林泽肯定不会忘记自家人。 “大哥,你不用去谢师傅家念书吗?”林沐好奇道。 林泽道,“这几日在家,大哥给你买了头绳、头花,回去你瞧瞧喜不喜欢。” “啊,大哥,你太好了!”林沐抱着林泽的胳膊,笑得眼睛弯弯。 “泽哥,石头。石头——” 林泽接过其中一个人的石头,用手巾包住糖块,搁在板车上,轻轻砸几下,糖块就碎开,“来,排好队啦。” “好香!” “好甜!我吃过最好吃的糖了!” “哈哈,狗娃你才吃几回糖?” 小娃们闹成一团,林泽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便和林沐、多福一块回家。 农家小院里,老太太新买的织布机哒哒哒,她动作娴熟地操作着,手脚互相配合,米黄色的丝线一点一点织成布匹。 林老爷子坐在木墩子上,剁草喂鸡。 屋檐下的林郁盛的窗户大开,只见他坐在简单的桌案前,奋笔疾书。 小院里里外外连一根多余的杂草都没有,整理得十分干净。 “阿爷、阿奶,你们瞧,谁回来啦?”林沐大开柴门,一蹦一跳地进去。 自打逃难后,林沐的言行举止越来越活泼。老太太也像是默认了似的,并不做太多的管束。 “阿爷、阿奶、爹,我回来了。”林泽将骡车分开,让多福把骡子牵去后院,自己拉板车进前院。 老太太三人同时将手里的动作停下,定睛看向门口处,“快进来,他爷,帮泽哥儿搭把手。” 老爷子哎哎地应道。 林郁盛将纸笔放好,从屋里出来。望着长子挺拔的身影,想起离世的夫人,不由闪过一丝落寞。 林泽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把板车上的箩筐、书箱、食盒拿下来,开始乐呵呵分东西。 “沐姐儿,来,这是你的头绳、头花。” “谢谢大哥。”林沐拿着粉色的、橘色的头花,看个不停。 “阿奶,你的头绳和手绢。” “我这把岁数,哪用得着这个。”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把这方湖蓝绣桂花的手绢看了又看,林泽的审美很好,手绢的颜色搭配非常合她心意。 老爷子站一旁,虽没有出声,但也生出了某些期待。 林泽将一个木盒子给他,眨眼笑道,“阿爷,你看看喜不喜欢?” 老爷子轻咳一声,把东西打开。 “哇大哥,你竟然知道阿爷的烟丝抽完了。”林沐笑嘻嘻道。 林泽转头又将酒坛子拿出来,“阿爷,还有这个。镇上的老杨家黄酒,听说本地极有名气的。” “我孙儿是真贴心,哈哈~”老爷子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高兴,畅快大笑。 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若是年轻时,定是要劝上几句。不过如今都这把岁数,能吃能喝是好事。 林郁盛收拾好心情,含笑问道,“我看你这都分得差不多了,爹那份没啦?” “爹,我在老师那借来一些书,你瞧瞧有用吗?还有一部分等过几日我再去拿。”林泽当即从书箱里拿出几本书籍册子,是谢家自己的藏书,内容都是关于大儒对四书五经的注解,以及进士科真题。 林郁盛有些意外,小心翻了几本,言语间透着欣喜,“极有用。” 多福从后院把骡子喂完草料后,便躲在堂屋门后,不时探出一点脑袋。 第212章 林泽朝他招手,“多福。” “大少爷!”多福一个飞奔就过来了,眼睛亮闪闪的,仰头看向林泽。 “喊我泽哥就成,咱们一家人。阿爷你说是吧?”林泽道。 多福这一路安分勤快,林泽他们家都看在眼里。 这小娃与他也算有缘,林泽觉得现在村里人已经对他没有什么抵触心理,可以把主仆的名分淡化些。 老爷子点点头,虽然不可能把多福当自己亲孙子看待,但对他也很不错。 加之,多福身世可怜,不免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给,你的。”林泽将一套笔墨纸砚放在他手上。 多福打开布袋子一看,顿时手都在微微发抖,“大少爷…这、这太贵重了。” “望你靠自己改变命运。”林泽只一句话,他看到了多福的韧性,真心希望他过上好日子。 老爷子和老太太互视一眼,选择默认。 多福的奴籍并没有在官府备案,若是他有出息,仍能参加科考,日后或许会成为林泽的左膀右臂。 多福眼眶里瞬间泛起泪花,他这样身份的人,最清楚这句话的分量,以及林泽今日的恩情。 “多谢大少爷!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小姐,多福一辈子都是林家人!”说完,捧着布袋子就要下跪。 林泽一把将人拉住,论迹不论心。不要看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这是林泽的做事原则,多福要是有外心,他也自信自己有办法治他。 难得有休闲的时间,林泽把东西收拾妥当,心里就蠢蠢欲动,要干点什么。 读书是不想读的,保送生,偶尔放纵一下是可以的,林泽觉得。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条后路了,林泽感觉自己的精神压力一下子减轻,读起书来更加轻松自如,效率好像更高了。 反正他在林郁盛房间里,交流完学业后,就是这么个想法。 “大哥,你和爹忙完啦?”林沐坐在廊下做女红,见林泽出来,悄声问道。 林泽点头,看着院里尘土四起的地面,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有水泥就好了… 林沐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林泽,“大哥,我给你做一双袜子。” “好,你慢些做,别扎到手了。”林泽的注意力被拉回来。 林沐嗯嗯一声,低头继续。 老爷子和多福在灶房里准备午饭,林泽想了一下,决定去问问。 “阿爷,咱们家起三间砖瓦房吧。”林泽蹲到老爷子旁边,提议道。 茅草屋到冬天实在太冷,还危险。大雨天、大雪天很容易塌,老两口一把年纪,哪里能这样折腾的。 老爷子添柴的动作顿了顿,“泽哥儿,你们父子俩还有花银钱的地方。” 别看他们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 到时候上京城科考,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吃喝住行,各处打点。 银子就跟流水似的,一点都不经花。 老两口已经盘算过,说不得要拿些首饰物件去当了换银子。 总之都打算先住着茅草房,凡是大开销的东西都先放放。 “阿爷,我上回给那位邓大人帮忙,他给了我一笔报酬。”林泽说完,凑到老爷子耳边小声说道,“有二百两。” 老爷子听完,一下子没敢相信,拉着林泽往外走。 “怎么回事?”老爷子神色严肃,什么忙这么值钱。 林泽让他跟自己回房,从书箱底下的布袋子拿出四锭银子。 这些不是以前世子给的那种官银,老爷子怀疑不到世子身上。 林泽飞快想了一个理由,“爷,他是谢家旁支的人,得知我算账的本事,请我出手一次。” 老爷子两手捧着银子,还是难以相信,但手掌心沉甸甸的分量,无一不提醒着他这是真的。 “阿爷,加上原先在世子那里的五十两。咱们就拿出一部分,先建三间砖瓦房,否则冬天一来,茅草屋太冷了。咱们有炕才行。”林泽尽力说服道。 老爷子攥着银子,终于点头,“等会吃午饭,同你爹商量 商量。听说这附近就有砖窑,下晌我赶骡子去问问。” 林泽要的就是这个机会,“阿爷,我跟你一块去吧。这几日念书疲乏,我想干点别的,调整心绪。” 老爷子哪还有什么拒绝的话,连忙点头,“多去转悠转悠,你爹烦了也是,就去外头走走,散散心。” 第95章 第 95 章 水泥配方 “林老哥, 这是去哪?”撑着锄头木把的老汉,眯着眼招呼道。 林泽手里的缰绳紧了紧,骡子“哼哧”几声,慢慢停下来。 老爷子跟对方关系好似不错, 下车走两步到地里, “去杨家村看看砖头, 你这种什么呐?” 老爷子虽然当官的年头不短,但地里的活也是门清的。 加上来桃花坪后, 时常和村里人商量种地的事,因此特别关心这方面的信息。 “这块种玉米,那边全是白菜,冬天没啥吃的, 这两个就能勉强对付过去。你们村种了吗?”老汉倒没瞒着, 又同老爷子说了不少种植的要领。 林泽跟在一边听得也很认真,他们村不知道种上没有, 回来时, 三叔公那片地里种的是红薯。 第213章 历史上玉米是什么时候从外面引进来的,林泽根本一点印象没有, 就只记得是外来的东西。 “这些种子镇上哪家买?”老爷子点点头, 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玉米是个好东西啊~ 小清河一带土地肥沃, 收成能比他们老家那边多三成。 老汉指了指杨家村那边, “全是自己家留的种, 你要买, 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 “成, 那可托给你了。”老爷子笑道。 之前入城门时发的玉米种子不够,得额外添些。至于白菜种,更是没有的。 双方都是事情忙, 很快就挥手离开。 林泽两人驾着骡车,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山脚下的大杨村。 一路上都能看见不少板车、骡车、牛车进出,大杨村属于本地的一个大村,并且地位很不一般。 主要是因为这里生产青砖和各种陶制品,村子大多数人都比较有钱。 村里青砖大瓦房的人家很多,山脚下一大片地方好些大大小小的窑厂。 本地就业率高,还能拉动外村的亲戚朋友一块干,包揽附近大小村镇的锅碗瓢盆、砖瓦买卖。 骡车驶上大杨村里宽阔的夯土路,林泽由衷感慨,这是真舒服啊,太像现代的水泥路了,平坦整洁。 林泽想起之前好心搭他一程的杨峰,他家就是烧陶器的,“阿爷,我去问问路。” “你不是说那杨峰也在这里,咱们顺道买个大水缸回去,省得一天三四趟地来回挑水。”老爷子打量着大杨村的富裕,心里相当震撼,这比他们柳头县的大户人家都不差。 林泽将骡车停到一处岔路口,随便到一户门前摆满各种瓦罐的人家问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男娃蹲在地上玩石头。 “娃,你晓得杨峰家怎么走吗?”林泽隔着一个大水缸喊人。 小孩听闻有人说话,便起身抬头看向来人。他也不怕生,或许是见惯了村里人来人往,脆生生道,“你找我爹?” 林泽没想到这胡乱找的,竟然就找对了,难怪看这小孩的长相有些熟悉,原来是杨峰亲生的。 “我找你爹买水缸。”林泽笑道。 小孩丢下一句,“你等等,我进去喊。” 林泽趁这个空档,返回去跟老爷子道,“阿爷,那边就是杨峰家。真是巧得紧,随口问的,就是他家。” 老爷子笑了笑,赶骡子过去。 “谁要买水缸嘞?”杨峰刚抬头,就瞧见林泽,脸上的笑意更盛。 林泽先打招呼道,“杨叔,还记得我吗?” “哎哟,哪能不记得秀才公。这位是老爷子吧?您老高寿。”杨峰是做生意的,在与人交往上非常有一套。 老爷子对他第一印象很不错,“杨老板也是生意兴隆,老头子来瞧瞧水缸的。” “好,您瞧,这里有两种大小的。若是不合适,里头院子还有三种,您和秀才公慢慢挑。上回我已经说了,肯定给您最实在的价。”杨峰热情介绍起来。 林泽也是头一次了解到,原来陶制品也有不同的种类。 “你们瞧,咱们一般家里用的都是灰陶,摸着比较粗糙、但实惠,弄坏了也没有那么心疼。咱们一般家里用的大水缸都是灰陶做的。”杨峰指着两个水缸道。 林泽爷孙俩听得都挺认真,他们不急着赶时间,当长长见识。 杨峰见两人有兴趣,便邀请他们进院子里看更多的陶制品。 林泽一眼就瞧见挨着墙壁的架子上有一排黑色的碗碟钵瓶,好奇道,“杨叔,哪些是什么种类的?” “噢,那是黑陶。”杨峰道。 林泽走过去仔细看,这些东西光泽感都很好,像是瓷器一样,还雕刻有精美的花纹,看样子应该是高端货。 “秀才公可喜欢,咱们这有黑陶做的砚台、笔筒、笔搁等物,都是读书人爱用的。咱们家的黑陶,色如墨、声如罄、薄如纸、亮如镜、硬如瓷,”杨峰推销着。 林泽小心拿起一个陶杯,这东西的质感真的特别好,整体给人很沉稳大气的感觉。 那光泽感,好像在外面刷了一层漆似的,很亮。 最重要的是,它真的非常薄,竟然还能雕刻一圈缠枝葡萄的纹样。 林泽对古代手工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林泽越来越喜欢,“杨叔,这个作价几何?” “秀才公头一回上家门,老杨我一口价——”杨峰目光在林泽身上反复看了好几回,咬咬牙,报出一个价钱,“十两。” 林泽心一颤,他手里拿的是两亩地啊! 虽然身有巨款,但穷久了,一下子哪里敢这样花。 老爷子一下子攥紧手心,若是再柳头县,他身上还有官职,十两也成。 问题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十两,把一口牙咬碎,他也不舍得拿出来,就算林泽刚赚了二百两。 杨峰见两人脸色有些僵,连忙解释道,“秀才公、老爷子别误会,真不是杨某漫天要价。咱这黑陶制作不易,我一月下来,能有这种品相的也不多,外头那些随便一家都比我这价高。” 第214章 “杨叔,我们如今还买不起您家的黑陶杯,但它肯定值这个价。”林泽大大方方道。 杨峰见林泽虽然不卖,也没有贬低质疑他家的东西,心里虽然有些可惜,却并无瞧不起的想法。 “咱们等您日后金榜题名,老杨再烧一个更好的送您,贺大喜之事。”杨峰这嘴是真会说,句句戳中老爷子的心窝。 林泽拱手道谢。 看一圈,定了两口水缸,真是为情绪价值买单。 “秀才公、老爷子那我下晌给拉到桃花坪。”杨峰收下一百文的定金,笑呵呵道。 林泽两人当然没意见,送货上门不要太贴心了。 而且两口大水缸,一共二百文,还送了两陶碗,杨峰给的真是亲戚价。 出去时,林泽指着院子墙根下一大堆碎陶片问道,“杨叔,那些你们还要吗?” “秀才公,那都是碎的,您要来有用吗?”杨峰看过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时都要用板车拉出去填坑的。 林泽点头,“我想要一筐,不知可否?” 老爷子心里不解,但并不做声。 “您喜欢都能拉走。”有人帮忙处理这些东西,杨峰巴不得呢。 林泽高高兴兴找杨峰借了一个箩筐,装了大半筐回去。 剩下还差煤渣、青砖、煤渣和生石灰。 他来这个大杨村,主要是找这些制作水泥的原材料。烧陶器、青砖大杨村,肯定有这些东西。 出于谨慎,林泽没有在杨峰这边问其他三样东西。 煤渣和生石灰他知道镇上就有得卖,等会只要去买青砖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废弃的砖块,他又省一笔钱。 出了门,打听清楚要买青砖的杨老七家怎么走,林泽两人重新赶骡子往里头走。 “泽哥儿,你要这些碎陶片做什么?”老爷子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 林泽知道自己弄水泥肯定瞒不过家里人,“阿爷,我在琢磨一个配方,到时候回去试试行不行。” 老爷子想不到什么玩意能用这些东西,不过既然是正经事,他也不多过问。 现在林泽跟着谢太傅念书,他这个当阿爷的,只管支持就对了。 来到杨老七家的砖窑,林泽两人被热情接待,这家不是大杨村最大规模的砖窑,但胜在性价比高,很多附近的人都喜欢在这里买。 “老爷子,咱们这有黏土砖和青砖。你们来瞧瞧,咱家的黏土砖结实耐用,保管几十年都稳稳当当的。青砖就更厉害了,连火烧都不怕,你们今儿算是来对了,咱们最近新起了一批青砖,成色相当好。”杨老七一身短打,皮肤黝黑,说话的嗓门很大。 林泽走在砖窑附近,热得一直出汗,因为烧砖的缘故,非常热。 杨老七带两人走一圈,便引到外头的屋子里坐下喝茶。 “哈哈,咱们这烧砖的地方,比较热,你们喝些茶水解解渴。”杨老七爽朗笑道。 他看着糙,实则很有自己的打算。林泽被谢太傅收入门下,以后出息是肯定的。 若是日后当了大官,林家的祖宅用的是他家的砖,那势必要跟着沾光。 杨老七在得知两人来历后,心里就有了主意。 老爷子对杨老七家的砖头质量很满意,“杨兄弟,你家青砖怎么卖?” “老爷子你家的砖我老七分文不取。”杨老七极有魄力。 对于他这样的小型作坊,林泽家的三间房子的青砖,差不多要五十两。 即便刨去自家的人工费,也得二十多两。这个数是他们买卖好的时候,三个月的利润。 林泽和老爷子视线撞在一块,两人瞬间就明白杨老七的意图。 这是在买股票啊,看中他家这支潜力股,先投一笔钱,等着日后赚个大的。 老爷子当即婉拒道,“杨兄弟的心意,我们家心领了。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们这活计挣的都是辛苦钱,适才我们爷孙俩也亲眼瞧见的。杨兄弟若是不收回那话,咱们可不敢坐了。” “杨七叔,我瞧你家有不少碎砖,不如就送一筐给我吧。”林泽笑着将话题转移开去。 杨老七意识到林家并不是他此前认识的那种人,要么是真实诚,要么是想通过自己立身正,不被人抓住把柄。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算盘他是要落空了。 “林公子喜欢,大可去装。老爷子,既然如此,那我收你们五文钱一块,咱们可别外道了,这是我给亲戚的价。”杨老七顺着台阶就下来。 五文钱一块,是最低的成本价,他是没有赚头的,平时周遭的人家卖八文,外头远的得十文。 林泽听得这五文钱一块的青砖,真是一阵肉疼。 难怪有间砖瓦房能吹一辈子。 八十平米的房子,光是砖就要三十多两,另外还有瓦片十来两,建房子的人工费、房梁等零零碎碎,没有六、七十两下不来。 老爷子含笑道,“五文你们可就白忙活了,咱们就七文吧,弟兄们都得养家糊口的。” “老爷子,六文。咱们离得这样近,头一回咱是这个价,下次你们再来,咱们就是七文。”杨老七坚持道。 第215章 林泽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杨兄弟这般盛情,老头子再说不字,就太扫兴了。”老爷子拱手道。 定好砖块,瓦片的事晚点不迟,林泽和老爷子拉着两箩筐的碎陶片和碎砖头出了大杨村。 回到桃花坪,老爷子先是跟三叔公他们说了玉米种子和白菜种子的事。然后把杨峰要送水缸来的事知会一声,到时候要请大伙帮忙搬到家里。 “那水缸多少钱啊,大哥。我家也想置办一个。”三叔公问道。 老爷子就将价钱说与他听。 三叔公表示等杨峰来,他家也定一个,转头就去跟田地里干活的族人喊一嗓子,这下子,林家村又多了五家买水缸的。 林泽坐在自己房间,拿出纸笔开始画实验记录表,等着到镇上的宅子里挨个做试验,看看不同材料配比出来的水泥,有什么不同。 第96章 第 96 章 雅集请帖 九月的末尾, 天气愈发凉爽,桃花坪的早晨和夜间都要加件外衫披上才行。 秋天的山林,颜色变得艳丽。红的、橘的枫叶彷佛一夕之间冒出来,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 其余草木大都随着季节变化, 叶绿素逐渐分解消失, 呈现金灿灿的黄。 一早起来,林泽拿着科考书本边背诵, 边绕着乡野小道走了大半时辰。 回到家里吃一顿热乎乎的白粥,配上一小碟酱菜、两个杂面窝窝头,林泽的早饭就吃好了。 “阿爷,咱们村谁家有石磨?”林泽将碗筷放木盆里泡水清洗, 一边问院子里在开垦好的地里播种的老爷子。 多福用锄头挖坑, 老爷子将种子撒进去,“咱们这没有石磨, 你要磨面?那得去对面稻花村, 他们晒谷场有个大石磨。” 晒谷场的,林泽心想, 那不行啊。人家磨粮食, 他要用来把陶片和砖块打碎, 再磨成粉。 这工程量就算林泽现在只需要弄一点出来, 做做实验, 也不好用人家村里的石磨磨这些。 “那先不用了。”林泽暂时放弃去别人村里磨石头的想法, 将碗筷收进厨房。 林泽就去看老爷子种的东西, “阿爷,你咋在这种玉米?” “昨儿那位老梁头送的,说是特别香甜的玉米种。咱们地里那些不同, 种子也不多,就在院子里种一小块得了。”老爷子道。 林泽想起姥爷家种的套种方法,便道,“阿爷,家里有花生种子吗?跟玉米一块种,一个高一个低,听说这种法子不仅能种得多,收成也好。” 套种的优势就是这样,玉米种植的间隙是不能太密的。如果底下的土地空间种上花生,能最大化利用土地,好像这两种作物还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还有这种说法?”老爷子将信将疑,若是这么种得这么密,玉米和花生的长势都受到影响,可不划算。 林泽理解老爷子这种想法,“阿爷,咱就试一小块地呗。若是真的,明年咱们村都这样种,一亩地的玉米还能多一亩地的花生。” “那就在咱家试试吧,你可别让大伙跟着试,万一收成不好,明年得饿肚子。各家手里的银钱都不凑手,种好地里的粮食,估摸就要去找短工补贴家用。”老爷子提醒道。 虽然在山贼和二仙村那里弄了一笔钱,但这段时间置办家伙什,连个葫芦瓢都要买的,费不少银钱。 加上大头的粮食、油、盐,大伙手里的存项都紧吧紧吧的。 又错过稻子这茬的种植时间,只能种玉米这些粗粮,还得买不少米面过日子呢。 林泽点头,“阿爷,我记下了。” 老爷子见林泽有心听,便趁机教他一些人情往来上的东西,“咱家因为出了三头牲口给大伙用,田地都让他们包圆了,只要准备种子就行,否则哪能在家种菜织布。你们爷俩一心念书,剩下咱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重活干不动。” “阿爷,我晓得。族里念着恩,也盼着我和爹早日高中。”林泽认真道。 但世子那边保送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他昨天下午从大杨村回来,就马上投入学习当中,否则老爷 子他们该担心紧张林泽的学业。 大家族的凝聚力就是这样,大家吃苦几年关系,只要有盼头,他们就敢咬牙撑住。 若不是林泽弄回牲口,老爷子是打算出工钱请村里人帮种地。 虽然很可能不成,大伙常说说搭把手的事,顺带就能把族长家那点地收拾出来。 但老爷子知道,各家的情形,这一趟秋耕下来,至少歇个十天八天才缓得过来。 哪能是顺手的事,族人不肯收钱,老爷子左右为难,好在林泽牵回的四头牲口解决了这个事。 除了一头自家常用的,其余三头全部交给村里免费借用。 林泽听得老爷子的话,原本打算找村里人帮忙弄水泥实验的计划只能放弃。 村里没有石磨,也没有多余人手帮忙,看来他得另寻办法了。 “太傅大人那边的拜师宴日子算好了吗?”老爷子又问道,这个事他一直记挂着,和老妻也商量了好些时日,暂时定了几样。 林泽挠挠头,“我忘记问了,老师回去前没跟我说,下午去问一下宁哥吧。” 趁机去镇上的大宅院里弄实验,老爷子的话给了林泽一条新思路。 第216章 “行,一会吃完午饭就去吧,晚上还回吗?”老爷子点头。 “阿爷,就不回了。”林泽想趁这个空挡把水泥配比弄出来,等谢太傅回来,他得卷学习了。 “成,我等会去准备点手信,你记得带去。”老爷子是个讲究人,虽然两家门第相差甚大,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泽哥儿,进屋一下。”窗户那边,林郁盛手执一卷书册。 林泽一听就是要进行学术交流了,“阿爷,我先去爹那。” “赶紧去吧,正事要紧。”老爷子摆摆手。 多福仰头道,“泽哥,我陪着老爷子,放心吧。” 林泽笑了笑,确实现在多福陪老爷子,沐姐儿跟着老太太。两老人身边一直有人在,他和老爹都放心许多。 否则这个岁数摔一下都是很危险的事。 房间里,林郁盛眉心微皱,他将自己刚写好的论题递给儿子。 林泽定睛一看,脑袋就发麻,是进士科中的一道题型,叫‘论’。 这里的题目是,“君子学,以致其道。”,属于之前有一年的科考真题之一。 意思是,有才德的人刻苦学习,使道自然到来。 林郁盛的论点整篇看下来是不够精准的,林泽虽然跟着谢太傅学的时间还短,但他经常与谢宁交流,加上现代人的经验,多少在眼光和见识上有点独到之处。 “爹,我觉得子夏所言之道,是不需要强求的。这里的“致”是一种“循序渐进”,平时积学,自然得“道”的意思,所谓学至则道自致。”林泽能说的只有这点,具体要怎么换新的论据,要老爹自己来,他还没有那种水平。 林郁盛捏着单薄的纸张,盯着上头的文字,沉思许久。 父子俩就这篇论题,一直谈到中午,门外多福敲门喊他们吃饭。 “你先出去吃吧,我把想法先记下来。”林郁盛学得上头时,跟林泽之前那股学到三更半夜还神采奕奕的状态非常像。 “爹,给你拿进来吧,你写完记得吃。”中午有太阳时气温比较高,放一会不怕冷得吃不下去。 林郁盛头也没抬,用行动回答他的话。 林泽出去,快速吃个饭。 林郁盛这边有其他人照看,他只管背着老爷子给的篓子,以及自己的书箱、两套换洗衣裳,就赶着骡车出发了。 这回老爷子准备的不是什么山野之物,或许是林泽买的酒给了他启发—— “泽哥儿,这两坛子小清河这边的米酒,对上了岁数的人有大益。另外是一罐子晒干的野菊花和金银花,送给哥儿、姐儿泡水喝、或是洗手洗脸,都是极好的。”老爷子将布袋子装竹篓时,特意说明一番。 赶车的时间是无聊的,骡子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那么多趟,已经可以半自动驾驶,林泽只需要不时瞄几眼路况即可。 盘点最近发生的事,林泽突然发现,世子来到石潭镇有点奇怪。 为了这个账本,亲自跑一趟实在匪夷所思。 一般来说,他只需要让邓护卫快马加鞭过来,反正之前在清江县时,那个莫副将已经知道他的消息。 安庆府又是王府的掌控范围,要查林泽的具体地址,简直易如反掌。 “他不是王府唯一的嫡子吗?现在时局未定,不在指挥处坐镇,反而跑石潭镇,肯定为的不是我。”林泽自言自语分析道。 这里有什么值得世子跑一趟呢?林泽想来想去,目前就只有两个推测。 一是要在这边调兵谴将,进行布局,而且是很重要的一步。 二是为谢太傅来的。谢家虽然在政治斗争中,暂时失了一局。 但世家大族的底蕴是极为深厚的,否则谢太傅也不能在政败后,还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林泽简直被世子当时的表演气笑了。 亏他还说得出什么‘太傅那边你自个儿去想个法子搪塞过去’,装作一副很谢家不太熟的样子,实际上就是过来找谢家真正的话事人。 这可能就是谢太傅临时要回府城的原因吧。 骡车悠悠晃晃,很快林泽就到了别庄。 门口处,林泽敏锐地发现,多了两个带武器的护卫,平日都只是庄里的家丁看门而已。 不过他是老熟人,进去时非常顺利。 “林公子,我们大少爷今儿在后山那边的青枝亭练射艺呢。”小厮一边领着林泽去,一边说道。 青枝全名青玉枝,指的是竹子。林泽已经知道谢宁所在的地方,因为之前参加诗会时,有经过那边。 刚转过几处石山,林泽便看见谢宁、谢明珠兄妹俩都在一男一女师傅的指导下学习。 听谢太傅之前的意思,大概这两个师傅都是他们自家人。 “宁哥,三妹——”林泽等他们将一箭射出,便朗声招呼道。 一身劲装的谢宁面露惊喜,没想到林泽今日来,让两位师傅先下去歇息,转身朝林泽这边走来,“泽哥儿,你怎的来了?” 谢明珠也是一身束袖的衣裳,接过季夏递来的帕子,将额角、脖颈处的细汗搽拭干净。 “宁哥,射艺愈发精湛呐。”林泽佯装拱手佩服道,如今两人关系愈发亲厚,不时都会开个玩笑。 谢宁轻笑,“那你不得是后羿在世?我可记着你说过自己颇通此术。” 第217章 二人说说笑笑,并谢明珠一块到旁边的青枝亭坐下。 立于一旁的小厮,轻手轻脚从一旁的大食盒里端出一套茶具,并几样点心果子。 “三妹,学得如何?”林泽笑问道。 谢明珠经上回一起烧烤野餐后,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见外,“泽哥见笑,明珠如今尚未拉得动弓弦。” “这些并非一日之功,三妹不必气馁。”林泽鼓励道,“你每日在庄子里早晚快步行走半个时辰,能长力气。” 谢明珠微笑点头,认真记下林泽的建议。 “我三妹不会变成莽夫那般吧?”谢宁给林泽挖坑道。 林泽只是笑笑,没说话,径自喝茶、吃点心果子。 谢明珠唇角一僵,女子若像皮糙肉厚的莽夫那般,实在不好看... “若能练成那样的大力士,我怎还是这副模样?天上哪能掉馅饼,宁哥。”林泽见谢明珠这模样,便不好再唬人。 谢明珠杏眼往大哥那边看去,露出威胁的神情,随即便将整盘点心果子挪到自己和林泽之间,“大哥吃饱了还撑着,泽哥,咱们吃就成。” 谢宁连忙拱手告罪,将自家妹妹哄好才算完事。 秋天的竹林,绿影婆娑,青翠挺拔。待风来,万千青玉枝便齐齐奏响沙沙的丝音,韵味悠长。 谢宁放下茶盏,“对了,我在凤鸣县的五房堂叔今儿来信,特邀咱们去参加那边的雅集。” 堂叔?那就是谢家本家的,可能是得知谢太傅收了自己的事,特意把他请过去看看什么情况的吗? “我都听宁哥的安排。”林泽没什么犹豫的,既然谢宁专门提了这事,那表示他心里已经有决定。 谢宁点头,又看向谢明珠,露出几分为难,“三妹你自己在别庄,怕不怕?” “大哥,我跟你们一块去不就好了,堂姐妹们许久不见,明珠挺想念大家。”谢明珠好似一早便有了主意,只等谢宁提这个问题。 谢宁像是有点别的顾虑,“怕是会有外人来五叔那。” “我 立身正,什么歪风邪风都不怕。”谢明珠往林泽那边飞快扫一眼,脑子里又响起林泽当时说的‘受害者有罪论’,心里一下子生出许多勇气来。 说到这份上,谢宁只能答应,他心底也是不放心十四岁的妹妹一个人在别庄的。 “宁哥、三妹,老师此前说的拜师宴定好日子了吗?”林泽对谢明珠跟着一起去,没有什么意见。 去的是人家堂叔家,又有谢宁这个亲兄长带着。 林泽比较关心这个拜师晏,因为谢太傅已经点头收他为徒。 这个年代,这种属于正式的师徒关系,是需要通过举行一个拜师晏,来昭告外界众人,林泽与谢太傅的师徒关系正式成立。 谢宁转头一摊手,“我也不晓得,许是还没定下来,毕竟是要在府城摆的,祖父这次回去,估计就是要安排这个事。” “让老师这般奔波,实在是我的不孝。”林泽惭愧道。 拜师晏他和家里人都没有足够的经验,因为谢太傅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高了。 各种规矩仪制,林泽他们都不懂,只能让谢太傅那边安排人来操办。 谢明珠明媚一笑,“哎呀,祖父都说,这把年纪能碰上个合心意的弟子,可是人生大喜之事。” 林泽和谢宁顿时笑了起来,有一个玲珑心的小姑娘跟着,真是很有趣的事。 第97章 第 97 章 出远门 谢家别庄的庭院, 黄叶初添,池中秋水清透,荷衣已褪,露出一个个小巧的莲蓬。 路过回廊一面菱格木窗时, 谢宁随手拾起一片落在上面的小叶子, “泽哥儿, 咱们两日后启程去凤鸣县参加雅集,随后前往府城, 准备拜师宴的事。” “宁哥、三妹,那我先回家,到时候收拾好行李物件,便来与你们汇合。”林泽点头, 这一趟出门估摸要十天半月都不止, 弄水泥配方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等后面回来再继续。 三人顺着游廊走到大门前的石头雕刻花鸟的影壁处, 谢宁兄妹俩就此止步。 “那咱们到时候见。”谢宁含笑道。 谢明珠跟着挥手,这是近几日跟林泽学会的, 她如今在自己人跟前, 并不多拘谨。 林泽赶着骡车回家, 脑子里在想着这一趟出门要带的东西。 “看来还要把多福喊上, 否则自己很多事忙不过来。”林泽想起谢宁说要给他配一个小厮的话。 行到一处熟悉的小溪边, 林泽把骡子停下来, 自己下去洗把脸, 让脑子更清醒一点。 离着道边不远,老汉正挑着担子也来小溪便打水。 “诶,小哥, 你不是说要买鹅吗?我家如今便孵出一窝,你还要不要?”老汉看清楚人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林泽转头一看,竟然是之前第一次去石潭镇时,碰到的那位卖大鹅的老汉。 林泽思索片刻,桃花坪有河,家里的后院只住一头骡子,养几只鹅还是很可以的,“成啊,大叔,你还卖五文一只吗?我只买五只。” “行,你跟我来家里挑吧。”老汉低头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说完,他麻利舀满水,挑着担子往回赶。 林泽走近他家的院子,低矮的树枝围一圈,不用进去就能看清大致的样貌。 第218章 老汉让林泽在门前的木凳子上坐着等一会。 没多久,就看见老汉搬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浅口箱子,底下垫着一圈厚厚的稻草和干草。 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鹅,唧唧唧此起彼伏地叫着,黄色的毛上,有几处墨色,椽子和蹼掌都是橘色,长得非常可爱。 “这跟鸭子好像。”林泽笑道。 老汉用粗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逗弄着小鹅,“大一点就不同了,鹅长得比鸭子大,肉多。” 林泽也不会挑什么,他就捡比较活泼有力的,挨个上手,软乎乎还暖暖的,让他不舍得抽手。 “大叔,我就要这五只。”林泽将自己选中的小鹅,放到老汉另外拿来的一个竹编小笼里。 老汉帮他把笼子底下垫上点稻草,接过林泽给的铜板后,忍不住裂开嘴。 将铜板一一数清楚,老汉又看一遍,分别前告诉林泽,“养上五个月就能下蛋。” 林泽挥手,赶着骡车继续回家,说起鹅蛋,他顿时想起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已经可以吃了。 回道桃花坪,大家都没想到林泽怎么又回来了。 林泽将雅集和拜师宴的事跟家里说清楚,“阿爷,我这两日便得收拾出来,建房子的事,就辛苦您老和父亲。” “那些都是小事,你不必挂心。家里帮你一块收拾,这出一趟远门,不是什么轻松事。”老爷子都变得絮叨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老头子也难免落俗。 林郁盛也道,“家里的事有我这个爹,你只管顾好自个。” “好嘞,我晓得了,会顾好自己,保管回来时白白胖胖,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林泽嬉笑道。 多福听得自己这回到跟着少爷一块出去,心里激动,连忙趁机道,“我会好好帮少爷的!” 老爷子和林郁盛两人朝他笑了笑。 老太太像是想到什么,择菜的手停了下来,“泽哥儿的生日不是要在外头过?还有几日便十六了。” 林泽一愣,他一点都不记得生日这回事,因为原身跟他并不是一样的,老太太这一说,才反应过来。 “明日咱家就办一桌,提前贺一贺。”老爷子只想了一下,马上就拍板决定道。 林沐当即拍手叫好,“好呀好呀,我礼物都准备好了,大哥。” 林泽见家人如此,哪里还有什么拒绝的话,“那我真是太高兴了,看来有好多礼物收呢。” 老太太见事情定好,就安排起明天的工作,“明儿一早我和你爹就去集上买菜,你在家忙自己的就成,多福你给泽哥儿搭把手。” 翌日,桃花坪后山,林间晨雾笼罩,鸟鸣阵阵。 林泽照平常的时间起床,散步背书,田地里已经有各家干活的人在。 “泽哥儿,听族长说,你要出远门啊?”林郁强挑着一桶水经过时,笑着问。 林泽停下脚步,“是啊,强叔。去府城呢,你可要带什么东西?” “不是,下晌石头给送一罐你爱吃的肉酱,你婶子的手艺。出去路上拌面条、拌米饭都好。”林郁强是昨晚知晓林泽要出远门,今儿一早婆娘就到隔壁村屠户家割了半斤肉,全做成肉酱。分了两个陶罐,自家吃一半,另外就是给林泽的。 林泽连忙摆手,现在肉价不便宜。他家里都不大舍得经常买肉,大多时候都是买猪肝、猪肺这些便宜货。 林郁强这一罐子肉酱,成本都得三十多文。尤其是昨天老爷子已经说得很清楚,村里人现在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强叔,不用不用,我和师兄一块去的,吃的喝的谢家都有。”林泽不能说自己手头有足够的钱。 自打买青砖建房子后,村里人一致认为他家就算还有点,但也不多。 即便林泽的科考费用有谢家那边赠予,可林郁盛要用的银子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况且大伙都看得见,族长现在吃的喝的,也没有比他们自家好很多。 若是没逃难那会,族长家那一大片田地家业,顿顿吃肉那是肯定的。 全族开宗祠宣告林泽父子俩科考中榜时,或是清明节、过年时祭拜祖宗,族长还会补贴些肉、面给大伙。 想到这里,林郁强不由分说,加快脚步往前走,只丢下一句,“谢家是谢家的,村里有村里的心意,肉酱下晌给你送来。” 林泽这顿生日宴,全家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 老太太老爷子各种鸡鸭鱼肉全买个遍,好像之前顿顿吃个鸡蛋羹已经很奢侈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林泽家又回到了从前柳头县县令家的富裕生活。 “大哥,小鹅好可爱,它们还会啄我的手。”林沐卷起衣袖,从后院出来,昨晚就一直 对这五只毛茸茸赞不绝口。 林泽看妹妹太天真,忍不住叮嘱一句,“大一点你可别让它们啄,鹅比狗还凶,能守家呢。” 林沐睁圆眼睛,她不知道,柳头县没有养鹅的。 “沐姐,老太太喊你端碗筷啦。”多福脚步走得飞快,忙得团团转,但嘴角一直都带着笑。 林沐应一声,还是觉得大哥说的不太准,小鹅多好,哪像狗那么凶。 第219章 老太太他们将一道道精心烹饪的菜品端到院子里的木桌,屋里光线不好,除非天气不好,否则都在院子里吃晚饭。 “族长、大婶子,吃饭呐。”林郁生和三叔公拎着一个带盖的小篮子过来。 林老爷子抬头一瞧,招呼二人进来坐,“都来坐。” “泽哥儿,一转眼就十六了,三叔公真是瞧着你从一个巴掌大的小娃长这么大。瞧你这回生日也不在家,叔公自己家煮了碗长寿面,万事顺顺当当。”三叔公只站在一旁,感慨道。 林郁生听着老爹说,手脚麻利将篮子里的碗放林泽家吃饭的桌上。 里头热腾腾的面条,汤底呈现金黄的色泽,飘着几许葱花,让人一看,便食欲大开。 林泽非常惊讶,三叔公竟然是为了给他庆生来的,还专门准备了寓意极好的长寿面。 老爷子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俩真是,来就来了,他一个小娃,哪能劳你走一趟。阿生!你爹今儿在族长家吃,你陪着。” “三叔公,你不坐下,家里这饭就不动了。”林泽连忙给三叔公劝到位置上。 三叔公接连推脱,都没法,与林郁生交换一个眼神,笑呵呵地说,“老头子脸皮厚,可就在这吃席面了。” 这边刚劝完一个,没想到陆陆续续又有好几家汉子或是妇人来家里,并且每人手里都拎着一道菜。 “泽哥儿,叔家蒸了一碗鸡蛋羹给你,平平安安。” “婶子这炸小鱼是拿手好菜...” “哈哈!叔爷这咸菜肉饼,可是烙得最香的一回。” 大家你说我也说,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全家六口人一点没挡住,全都摆上桌,到最后挤得放不下,只能叠起来放...... 看各家的菜连重复的都没有,林泽很难不怀疑,大伙是通过气的。 “哎哟,你们这是做什么?”老爷子根本劝不过来,顿时有些急了,他是又喜又恼。 喜的是,大家的心意实在令人甜到心底。 恼的是,没提前跟他打招呼,也好备上各家的回礼。 这送来的都是大伙平日都不舍得吃的,他哪能就这样收下。 林泽心里感动得不行,极力劝道,“大伙先别走,都坐下一块吃!” “郁强媳妇、曹妹子,你们不许走,留下来,帮婶子。”老太太也拉住两个。 “泽哥儿,今儿咱们先不吃,等你回来,接风宴再来。” 大伙真是早有准备似的,溜得非常快。一回头,连三叔公都不见了人影。 全家六口,呆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再看看满满当当的桌面。 “把咱们的菜捡出来,给各家都回一碗。”老太太显然是家里最会应对此种场景的,马上就有了法子。 老爷子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非常自豪的笑。 身为一族之长,族人能如此对他,来日泉下见到列祖列宗,也有交代了。 将饭菜分出十七份,全家出动,给大伙送去。 当然,进屋就是免不了一顿拉扯。几趟下来,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但林泽他们心里高兴,一点也不介意重新烧火热一热。 生日饭吃到天黑,老太太和林沐没有像往常先去洗碗,而是回屋,拿着东西出来。 林泽一看,赶紧起身,嘴角已经咧开,“给我的生辰贺礼吗?” “来,试试阿奶新做的衣裳。”老太太笑得开怀,将一套浅绿色锦缎绣银色五蝠捧云纹直缀,让林泽穿上。 “这是我绣的两双鞋袜,祝大哥此去一帆风顺。”林沐捧着东西俏声道,两双细棉厚底鞋绣着精致的如意纹样。 林泽情绪很激动,一时有些说不出话。他真的被所有人,非常认真地爱护着。 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在林泽穿好衣裳和鞋袜后,亲手给系在腰带上。 林泽摩挲着玉佩,眼眶泛红,鼻子酸酸的。 “这镶宝鹿鹤同春玉簪是你娘最喜欢的嫁妆,爹今儿给你簪上。”林郁盛的目光温和、慈爱,带着一丝怀念和悲伤。 作为一个父亲,看着他的长子一点点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感到无比欣慰与自豪。 林泽躬身下去,让他爹把簪子给自己簪发髻上。 穿越一场,一直觉得自己是异类,与这个世界有清晰的壁垒。 压力大时,就忍不住躲进空间,在那个完完全全属于现代的地方,寻求慰藉。 或许以后,遇到难事,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也能从中汲取力量。 起身时,林泽已经勉强压下过于猛烈的情绪,朝家人道,“阿爷、阿奶、爹,有大家的关爱,我定会事事顺遂,逢凶化吉的。” 多福见轮到自己,马上举起自己的贺礼,“泽哥、泽哥,我给你煮的红鸡蛋!” “哎哟,你哪来的?家里的鸡蛋不是吃完了吗?”老太太笑道。 多福抬起胸膛,“回老太太,我问八叔公借的。等收玉米棒子时,我去干两天活抵鸡蛋。” 听完这话,大家都夸多福机灵。 两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林泽的骡车,将车厢重新安装上去。 第220章 之前为了低调,把车厢卸下,豪华轿车爆改三蹦子。 书籍、衣服、吃的、喝的、用的陶锅、碗筷全都有,即便赶路十来天,林泽和多福都不会饿一点。 “多福,你路上赶骡子当心些。”老太太反复叮嘱,多福学会赶骡子才两天,难免担心些。 多福再一次保证道,“老太太,我会的。” 老爷子、林郁盛将林泽喊屋里,两人也是一顿交代,把自己赶路的经验细节,能说的都说了。 “阿爷、爹,咱们柳头县过来的,赶路我熟。”林泽知道他们是关心则乱。 第三日的清晨,与家人一起吃完早饭后,林泽和多福在众人的目送中,赶着骡车离开了桃花坪,前往别庄跟谢宁汇合。 第98章 第 98 章 赶路时光 谢家别庄门前, 一排长长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前后各两辆骡车,中间是一驾两匹马并拉的大车。一看这个规制,就能让人明白,主人的身份地位不凡。 “泽哥儿——”谢宁和谢明珠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山庄的正门出来, 就瞧见赶着骡车来的林泽二人。 多福已经能熟练地将骡车缓慢停下, 然后跟在林泽后面, 向谢宁二人行礼问安,“多福见过大公子、三小姐, 恭请福安。” 这些基本规矩,林老爷子、林郁盛甚至林泽都跟教过他。 即便头一回见这样的贵人,浑身紧张,但一举一动并没有出错。 谢宁微微颔首, 转头看向林泽, “泽哥儿,你只带一个小厮够用吗?我给你备了两个, 要不要带上?” “多谢宁哥体贴关怀, 不过我素来习惯自己动手,并不需要太多人, 有多福一个就足矣。”林泽辞谢。 伺候的人多, 同时意味着自己的私人空间缩小。 二选其一, 林泽觉得目前还是希望有更多的私人空间。 谢宁对这个回答, 也没有什么意外。 “难怪泽哥只用一辆车便装得下, 不似明珠东西多, 出一趟门要装三四辆车。”谢明珠显然心情极好, 一年到头,闺阁女儿能出门的机会不多。 在府城家中,发生一些事后, 她更是不愿意出门。如今因为在老家这边,反而比此前过得松快,她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林泽顺着她的话往门前那一排车马看去,兄妹俩出 门的阵仗确实很大。 实际上,根据林泽的了解,去凤鸣县就算慢慢走,三天也足够了。 要不是因为参加雅集,林泽多带了几身‘正装’及其配饰,加上家里人不放心他,什么都让他带上。 这点路,林泽一个包袱就轻松出发。 当然,这次林泽出门,爆炸瓶的材料也准备了十来份,主要是以防万一。 几人在闲聊,那边负责此次出行主要事务的管家、护卫队队长,再次检查完毕,前来回话。 “禀大公子,属下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启程。”谢队长抱拳行礼道。 “少爷、小姐、林公子,时辰差不多,咱们走吧。”,谢管家四十多岁,这位是跟着谢宁来的。 打谢宁小的时候就照看这位主子,从他对谢宁兄妹俩说话的语气,可看出他在谢家颇有地位。 谢宁扫一眼二十人的带刀护卫,另外十人家丁、仆妇、婢女、小厮随车伺候,人员齐全,五辆车已经收拾妥当,“出发吧。” “泽哥儿,你让多福把骡车赶到那个位置,咱们三坐马车。”谢宁走下石阶,朝林泽道。 林泽一看谢家那两匹马拉的大车,舒适性肯定比他那个骡车好,“好的,宁哥。” 多福收到通知后,很快就架着骡车往林泽他们坐的大马车后面的位置去。 这样,一行六架车,总共三十多人的队伍,便浩浩荡荡,拉成一条长线往山下去。 繁贵富丽的黑木所制马车里,铺着柔软的绒毯,绸布所致的精美帘子随风摆动。 整个车厢的空间很大,挤一挤,七、八人一块,也是不成问题的。 沿着三面车壁,林泽三人各坐一边位置,中间是一张矮桌,上头有一造型古朴的金莲香炉,散发着丝丝淡雅的香气。 谢明珠从身旁的大食盒里依次拿出三碟子小零嘴,“大哥、泽哥,这是专门准备的炒花生、瓜子和蜜饯,赶路时打发时间。” 谢宁笑了笑,拿起一粒花生,慢悠悠地剥壳。 “三妹,我也拿了。”林泽身边也放着一个自己带过来的包袱,里面有一小布袋,是他在空间里拿的处理过包装袋的零食。 谢家兄妹俩挺好奇林泽的东西,只见一股非常诱人的香味涌出。 林泽打开一包油纸,里面是五块香辣味的干脆面,品相已经不太好,因为挤压,碎了很多。 “好香,是面饼?”谢明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吃食,即便是京城、府城都不曾听说过,感到甚是新奇。 林泽示意她那一小块试试,“炸面饼,这个是辣的,上头有磨成粉末的辣椒。” 谢宁兄妹俩尝过一口后,便又接连吃了好几块,酥脆生香。 连物质丰富的现代人,都很容易上头的小零食。谢宁兄妹俩虽然尝过不少珍馐美味,但这些空间里的现代工业产品,添加了许多古代没有的味精香料,两人也不免生出许多新鲜好奇。 第221章 “还有吗?泽哥。”谢明珠期待道。 林泽笑了笑,又拿出一个更像更诱人的浅口小罐子,将上面封的油纸揭下。 “这是香辣小鱼仔,能这样直接吃,也能送饭。”这一小罐子小辣鱼,是将近四十包劲仔小辣鱼。 最后是一个葫芦,林泽给两人各倒一杯可乐。 谢宁、谢明珠看着眼前深色的液体,还有小泡泡往上冒,有点不敢下嘴。 “这是我费老大劲配的糖水,起名快乐水。因为只要一有烦心事,喝一杯就什么都没有了。”林泽见状,一边介绍,一边给自己倒一杯,然后一口气喝下去,还忍不住咂咂嘴,回味一下。 这动作有点不雅,反正在场都是同龄人,开心舒服就完事了。 经过林泽这一解释,谢宁两人很快就接受了,主要是这个颜色确实像红糖水。 而且葡萄也是类似的颜色,看林泽脸上那股享受的样子,两人刚才吃了前头两种容易口渴的零食。这下子也不犹豫,端起杯子浅饮一口。 “好奇特的味道。”谢明珠杏眼亮闪闪的,马上又喝一口。 谢宁也惊叹,“泽哥儿,你的三样小零嘴,确实是我们未曾吃过的。虽是香和辣,但味道的层次很是丰富,定然是加了不少香料,许是你们那里特有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饮食上讲究清谈鲜美,极少吃这种味道较为浓重的事物。 “大哥,若是这些零嘴在城里卖,不知有多少人抢着要花银子买。”谢明珠这几年一直学管家的本事,第一时间便想到这是一条挣钱的好法子。 林泽可复制不出来,温声解释道,“三妹,这些东西做法很是繁琐,若要大批量售卖,怕是不行。” “是我思虑不周,泽哥只当过耳风。”谢明珠俏丽一笑,她只是随口一提,林泽否定这个建议,也不放心上。 谢宁用筷子吃小辣鱼,不时来一口妙不可言的糖水,连声夸赞,“美味。” 林泽吃得多,基本都是看着,自己偶尔剥几颗花生吃。 “泽哥儿,这回咱们去的是云山雅集。此次雅集源远流长,极负盛名。曾有历代大儒、大家参与,即便不能在雅集中一鸣惊人,也能结实许多人。这是师兄为何不顾舟车劳顿都想带你一块去的缘由。”谢宁放下筷子,用手巾擦干净唇角和手指,娓娓道出原因。 林泽点头,认真听。他有猜测过一些可能,当时认为关键是那位谢家族叔上,原来并不是。 “宁哥,有什么规矩要注意的嘛?”林泽问道。 这个云山雅集搁现代,属于网红打卡点。读书人行走江湖,不去打个卡,往后跟别人来往,都没共同话题。 谢宁摇摇头,“那倒是没什么规矩,只要求一样,参与雅集的人必得有一样才能是突出的。比方说书法、绘画等…” “师兄准备展示什么才能?”林泽笑问道。 “上一回我已经参加过,今年并不需要展示。负责雅集的是安庆府很有名的云山学社之人,他们手里有一本册子,里头记录着每年参加雅集的人员名单。”谢宁含笑道。 这就是妥妥的小团体啊,还搞会员制。按照谢宁所说的参会方法,越是后面加入,就越困难。 比如林泽以作诗的能力参加评选,经过这么多年,同样比这个项目的入会的标准分可能已经从六十提到九十。 卷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林泽真不知道师兄对自己哪来的自信,他平时表现得也没有什么才学啊。 “做饭算吗?”林泽尬笑道,他觉得这事要开辟新赛道,不能再卷别人走烂的路。 谢宁听得一愣,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额…泽哥儿,实在是从未有人以此道为名,参与雅集。” “那算数呢?”林泽不死心,又问,卷不了一点啊。 谢宁轻抚额头,他是想让师弟,借此机会打响名声,只得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泽哥儿,算数总归不是大道。拜师宴在即,你若能在云山雅集上才名远播,对你有大用。” “原来宁哥谋划一切,都是为了我。”林泽拱手谢道,只能放弃走小路的打算。 谢宁想了想,“泽哥儿,琴棋书画,是雅集中最引人瞩目的。我记得你曾与祖父说过,自己擅长棋道。” “是,围棋一道,愚弟颇有研习。”林泽保持微笑,既然如此,别怪他用杀手锏了。 上次谢宁没亲眼看到他在诗会上对弈,后来听说,一直想找机会跟林泽手谈一局。 上次怡然轩诗会,林泽因为意外得到谢太傅的青睐,用过一次这招。 后面虽然谢太傅有提过几次要下一局玩玩,林泽都找借口糊弄过去。实在是算法无情啊,没有一点人情世故,招招致命。 谢宁听得林泽这话,忍不住又提起棋局之事,“那咱们来一局?为兄的棋艺虽不算精通,但也能当一当陪练。” “宁哥,路面颠簸,不方便下棋。你放心,咱们定然有机会来一局。”林泽决定先拖着。 ai杀起来是非常残酷无情的,林泽怕给人整郁闷了。 “泽哥 儿可是被评有宗师之范,为兄自是有心理准备。不必留情,我能领教一二,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美事。”谢宁笑道。 第222章 谢明珠眸光闪了闪,见林泽不太想对弈,出声转移话题,压着嗓子道,“大哥,咱们推牌九好不好?” 这下子轮到林泽呆住,这是他理解的牌九吗? 第99章 第 99 章 安稳人生 三个年轻人, 说玩就玩。 林泽一开始,就做好会输的心理准备。但另一边又想着,谢家兄妹俩应该也不会很熟手,三个菜鸟玩, 输赢也是半斤八两。 连着几圈下来, 林泽心态已经不稳了。 “我来投骰子了。”谢明珠看了一圈两位兄长, 抓起两枚陶制的骰子往桌上轻轻一放,“哎, 十点。” 林泽斜瞥一眼自己手边寥寥无几的红签,有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不是说第一次玩有新手保护期吗?为什么他屡战屡败? 谢明珠是数一圈,拿起排第三的那份。林泽和谢宁分别拿自己那份。 林泽余光瞧见谢宁很快就将两对牌搭好,低头再看自己这副牌面, 眼前一亮, 竟然拿到了迄今下来最好的牌,非常完美的一对‘地牌’+‘人牌’组合。 三人互相都看一眼别人面前放好的牌, 谢宁见林泽脸上难得露出自信之色, 打趣道,“泽哥儿, 看来这轮牌运很好。” “哥, 你不声不响赢了可不少, 推咯, 我瞧瞧你们什么牌。”谢明珠跃跃欲试。 谢宁和林泽两人也配合, 一块亮牌面。 “哎呀, 我赢了。”谢明珠捂嘴轻笑, 指着自己的‘天牌’加‘至尊牌’。 谢宁扶额,“三妹,你手里有这样的好牌, 还说我赢不少。你瞧,泽哥儿的应该都在你手边了。” 林泽摇摇头,“愿赌服输,来,三妹,都是你的。” 谢明珠没急着数自己赢来的红签,而是将桌上的牌收好。 “大哥、泽哥,今儿你们都是小妹的手下败将咯。”谢明珠眸光中闪烁着得意的狡黠。 林泽与谢宁互视一眼,林泽自己输得最惨,只能接受惩罚,“三妹,你要罚什么?” “泽哥,现在也快中午,咱们一会停下来歇息,你来当一回伙夫呗。”谢明珠将自己的如意算盘说出来,转头又看向谢宁,“大哥,你就给泽哥搭把手。” “好好好,保管让三小姐吃得满意。”林泽笑道。 谢宁看玩得差不多,便同两人说一下今日的行程安排,“咱们今日能到春林镇,晚上在歇一宿。第三日便能到凤鸣县,以咱们眼下的速度,估摸下午到县城,维大伯信里已说明,要给咱们接风洗尘。” “宁哥,春林镇是不是与平山府的三合镇相邻?师弟记得是不是经白节山那里去更近些。”林泽听完谢宁的整个路线安排,不得不生出一些别的想法。 从他们这里去春林镇其实是绕了一段路的。 而谢宁选择走远也要去的春林镇,非常巧地和目前掌握在雍王手里的平山府的三合镇,只隔着一条大河相望。 谢宁好似并没有往林泽以为的方向想,解释道,“我有些私事要去一趟春林镇,咱们多费半日时辰绕个路。” “大哥,是不是你说过那里有家糕点铺极为好吃的春林镇?”谢明珠突然开口道。 谢宁看了眼林泽,含笑道,“是啊,到时候给你买两盒。” “原来还有好吃的。”林泽跟着笑道。 秋日的中午,太阳将大地上的草木叶子照得油亮油亮的,河面在秋风中,泛起层层波纹。 “吁——”前头马夫拉紧缰绳,控制着两匹马慢慢停下脚步。 林泽三人也在车厢里略微整理一下衣裳,很快就有仆妇下人轻敲车门,“大少爷、三小姐、林公子,咱们到地方歇脚了。” 因为有谢宁提前叮嘱过,管家选了官道边一处阴凉的小河边吃午饭。 一大片开阔的草地,因为时节原因,草尖有些泛黄。蜿蜒的河边,长满了茂密的水草和一丛丛芦苇。 远眺而去,群山苍翠依旧,天空澄净如洗,几朵白云悠悠漂浮,偶尔有一群鸟儿略过这旷远的天际。 林泽三人下来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呼吸一口这外头干热中混着青草味道的空气。 管家他们已经在树荫下铺上一大块干净的席子,上头还有一张小矮桌,方便三人喝茶或是吃饭。 下人们已经在选好的地方挖土做灶,河边的芦苇丛被清理出一条道,方便大家去取水、清洗东西。 “我去瞧瞧有什么食材。”林泽招呼谢宁跟上。 有一辆骡车专门装出行一路上的吃喝之物,守在一旁的护卫见林泽两人过来,先是行礼,“见大少爷、林公子安。” “我们打算自个动手做饭,来瞧瞧有什么能用的。”林泽直接道。 这个护卫对自己职责所在的物资非常清楚,当即就跟林泽道,“回林公子,有精米、白面……” “劳烦给我两根排骨和一节莲藕。”林泽听完,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护卫点点头,排骨这些肉类是用一个冰盒保存的,拿出来后还冒着白雾。 林泽两人提着篮子回去,谢明珠在一处阴凉的地方指挥下人搭灶。 “泽哥儿,你要做什么菜?”谢宁好奇道。 第223章 林泽回,“宁哥,糖粗排骨和莲藕排骨汤,另外我家里带了几个咸鸭蛋,咱们三人差不多了。” 谢宁实在佩服林泽的厨艺,这是他认识的读书人里,唯一一个把饭菜做得这样好吃的。 “宁哥,你把排骨拿去让下人剁成一块一块,我准备酱汁。”林泽打算两个菜同时来,以节省时间。 谢宁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好,那我先过去了。” 林泽来到谢明珠那边,谢管家站在一旁,“林公子,您回来了,这样可成?” “劳您架上一口铁锅,这边灶口要个陶锅炖汤。”林泽将手里的篮子放下,里面都是做菜要用的油盐酱醋等调味料。 管家点头,马上安排人。 谢明珠之前虽说赢家等着吃就好,如今见林泽要忙起来,主动问道,“泽哥,我有什么能帮的?” “三妹,你帮忙看着火。”林泽一边用小刀把莲藕表面的皮刮掉,旁边的仆妇见林泽那熟练的手法,不由露出吃惊的目光。 这活她能干,谢明珠一口便答应下来,找来一张小矮凳,坐在灶台边看火。 林泽很快就把莲藕弄干净,切成不规则的一块块,用水洗干净,想起老妈以前的吃法,转头跟谢明珠道,“三妹,你让人去那边弄半碗花生来,一会加进来炖汤。” “好。”谢明珠添完柴,正无聊,领着季夏亲自去跑一趟。 多福把骡子安顿好,又将一大堆吃的东西收拾进一个包袱,给林泽拎过来。 “少爷,我来了。”多福小心放在席子上,又朝林泽问道,“咸鸭蛋切几个啊?” “三个。”一共就拿了十个,路还长,每人吃半个,还有两份给管家和嬷嬷尝。全部人都分的话,林泽暂时没那么多。 林泽将谢宁拿回来的排骨和莲藕倒进陶罐里,然后开始配糖醋汁。 两个热菜四十分钟不到,就热腾腾地出锅了。 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油润,浓郁的汤汁散发着一股鲜香的味道,令人垂涎不已。 莲藕排骨汤,香浓清甜,在这天气吃一口,极为开胃益气。 “来,咱们动筷子吧。”林泽作为大厨,率先捧起饭碗,夹一块想吃很久的排骨。 剩下就是三人非常忙碌干饭的时间,直到吃得肚皮圆滚,方才依依不舍,放下碗筷。 “泽哥儿,你这手艺,真是了不得。你家的咸鸭蛋比我此前在大酒楼吃得还香,这里头的蛋黄,真真是不一般。色红油多,若是配上一块饼子、一碗粥,更是绝佳。”谢宁给与这顿饭极高的评价。 林泽一听,谢宁竟然还吃过咸鸭蛋,而他弄的这 个还属于上品,“师兄,我们村的手艺,日后你还想吃,我给你多带些。” “宁哥要的多,你给我同村里人买吧。”谢宁笑道,他是知道林家村从外头逃难来的,做这个鸭蛋估摸也有去集上卖的意思,他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师兄实在人,林泽省去好多功夫,“那我就在这替族人谢过宁哥的照拂。” “咱们之间,不说那些话。”谢宁摆手道。 现在他是想明白了,即便林泽在科考一道上走不下去,自己也得想法子把人看好了,实在是舍不了口腹之欲。 吃过一顿,三人在草地上散步,等着下人将东西收拾好。 脚踩像是踩在柔软的毯子上,置身于山水之间,林泽不禁感叹,“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 “有日若能亲眼瞧瞧,李太白所说的庐山瀑布就好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那该是怎样壮丽震撼?”谢宁也被感染了。 谢明珠听完两人的话,不由有些失落,“你们都有这样的机会,我们闺阁女儿……” 对于谢明珠的遗憾与感伤,林泽两人只能沉默,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带来的后果。 察觉到女孩子有些失落,林泽打算转移话题。 “诶,那片花儿好看,三妹,你编个花环肯定很好看。”林泽将手一指,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前头的小花上。 “哥,那我去摘花。”谢明珠带着侍女季夏先一步离开,她明白林泽的好意,去摘花免得多想。 谢宁看着远去的妹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转头问林泽,“泽哥儿,你说闺阁女子,要如何才能安稳、无忧地过好生?是寻得一个可靠的夫君,亦或是有背景雄厚的母族可做依靠?” 林泽看一眼谢宁,又往不远处的谢明珠那边望去,心里已经知道为什么谢宁都此问,“宁哥,我妹妹八岁,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会想这个问题。” 谢宁示意林泽,大家边走边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阿妹很是惹人怜爱,乖巧软糯。” 林泽点点头,心中生出许多柔情,“听得你刚才的话,我大胆分析一下,你可别笑话。” 谢宁失笑,“咱们私下闲谈,有何不能说,莫要拘谨。况且无关国朝政事,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林泽明白了,认真分析道,“愚弟觉得,可靠的夫君、背景雄厚的母族确实能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底气,但这些都是外物。世间变化无常,外在的事物也会随着时间产生变化。可靠的夫君在某天变得面目可憎,背景雄厚的母族也有衰败之危。佛家有言,诸行无常。” 第224章 林泽这段话是提取了现代独立女性的观点以及部分佛家之言。 比如最后那句‘诸行无常’,表示世界上没有什么规则是一层不变的。 它的后面还有两句‘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这一句佛家名言,林泽是在一次旅游中,参观一处佛像石雕,请的一个讲解员说的,叫佛家三法印。 因这句话很短,且饱含深意。讲解员大姐反复讲了好几次,林泽一直记在心里。 谢宁脚步一顿,看着身边的林泽,眼里透着惊喜和担忧的矛盾情绪,“泽哥儿,你说得极有理。如你所言,便没有万全之法了吗?” 林泽沉重地点头,“宁哥,世间若有万全之法,佛祖便不必普渡众生了。但愚弟有一拙见,许能有些用处。” 谢宁道,“快快请讲。” 林泽道,“既然外物并非完全可靠,那边修自身。若女子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即便夫君、母族没有助力,她也可自立。宁哥,你仔细想想,史书所记,难不成只有男子建功立业,没有女子流芳百世?” 谢宁先是沉思,然后笑了,“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从古至今都从未停止。” 第100章 第 100 章 澄县暂留 谈话结束, 大家回到车厢里,下午继续赶路。 “公子,咱们准备到澄县。”赶车的马夫朝车厢里回报道。 谢宁和林泽两人默契地掀开一角车厢帘子,澄县是属于大县, 人口也多, 作为贤王刚收入麾下的新地, 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往日繁华。 此前与雍王的几番交火,抓了不少的壮丁又征收赋税, 诺大的县城白天也没有特别多的人。 “瞧着路上大都是老人娃儿。”林泽放下帘子,道边的商铺摊位卖的东西与安阳县大致都一样,也没什么吸引他多看的。 谢宁也坐直回来,“所幸如今两方以澄水为界, 加之京师那边才是重头戏, 将大头兵力都调遣至北边一带。战事平息,过几年, 百姓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宁哥, 那一会到歇脚的客栈,真不要我们陪着一块去春林镇那边吗?”林泽对谢宁路上提出的这个想法, 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目前澄县与对面平山府的三合镇隔江相望, 双方势力暂时保持局势稳定, 但怎么说都是交界地。 谢明珠也表示出同样的担忧, “大哥, 一定要去春林镇吗?让护卫去不行吗?” “泽哥儿、三妹, 我带十个护卫, 乔装走一趟,天黑前就能回来。你们安心在客栈等我们回来便是。”谢宁坚持亲自跑一趟。 林泽与谢明珠一时也无法劝阻,只叮嘱小心, 早点回来。 街上行人少,林泽他们车队并没有以往在城里那般,走得很慢。 “咦,大哥,像是要咱们要落脚的地儿了。”谢明珠感受到前行速度有变化,便掀起帘子看出去。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车厢门处,马夫提醒道,“少爷,客栈到了。” 管家同客栈那边商定好入驻事宜,林泽三人方才从车厢下来,走进这家‘吉祥客栈’。 林泽他们一行人数多,又舍得花钱,定的全是中上好的客房,掌柜的早就忙开了。 原本客人寥寥无几的地方,因为林泽他们的到来,热闹起来。 “少爷、小姐,请随老奴前来。” 谢管家和嬷嬷分别安排男女的住宿。 谢明珠那边和两个侍女跟着嬷嬷走,住在中间的客房,林泽与谢宁分别住两边。 “林公子,护卫已经把您的行李已经放进屋里,您如有什么吩咐,尽管喊老奴。”谢管家朝林泽行礼道。 林泽很喜欢管家这种有分寸的行为,他连多福的存在都要适应一下,实在不能跟谢宁一样,随时跟一大群人伺候。 “多谢管家。宁哥,那我们先回房间。”林泽同谢宁道。 谢宁微笑点头, “去吧,三妹在这,就劳你照看了。” 他并没有进自己的房间,因为等会就走。 上来一趟,是为了安排护卫在他外出期间,务必尽职尽责,保证其余两人的安全,同时看一下妹妹住处环境如何。 “宁哥客气,这是应该的。”林泽道。 推开虚掩的房门,林泽大致走一圈,右边靠墙有一铺比较简约的架子床,衣柜、餐桌、书案皆全。 林泽自己在房子这个是见过好东西的,比如谢家的山庄以及世子送的那间院子,里面的摆放讲究,家具等物的用料更是不简单。 “少爷,这里真好,多福头一回见天字号的客房。”多福就不一样,他看得津津有味。 林泽笑了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多福,你去跟掌柜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茶楼。” “少爷饿了吗?我记得咱们包袱里还有干粮。”多福赶紧到林泽身边,从行李中找那个包袱 。 林泽阻止道,“不是,我想去外头喝喝茶。”时候还早,屋里待着闷了点。” 不管怎样,城里有钱人是不能没有娱乐活动的,茶楼就是属于其中一个场所。 林泽心里好奇谢宁的意图,同时也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第225章 这里属于交界地带,消息应该更丰富,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况且,怎么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世子那边一日没有上位。 林泽身为投资方,有机会肯定是要打听进展,属实是正常反应。 “噢,好的。马上去办。”说完,多福就开门出去。 林泽拿上钱袋子和道具——扇子,打算先跟谢嬷嬷那边说一声,免得到时候遣人找他,房间没人又乱了套。 林泽轻敲隔壁房门。 不一会,季夏在屋里出言问,“哪位?” “是我,找嬷嬷的。”林泽答道。 谢明珠也听见门口两人的对话,示意嬷嬷先去。 见人出来,林泽直接说明来意,“嬷嬷,一会我去附近瞧瞧,估摸半个时辰就回来。” 谢嬷嬷挺为难,因为谢宁出去前叮嘱过她们不要随便外出。 恰好,此时多福回来,疾步赶来说道,“嬷嬷好。少爷,掌柜的说,往前走百来步,便是城里最大的茶楼。” “嬷嬷,你瞧,离得很近。”林泽知道,自己坚持的话,谢家也不好拒绝。 果然,嬷嬷回头瞧了眼屋里的小姐,仰头微笑道,“那林公子早去早回。” 谢明珠一直在里头侧耳听着,知道林泽去茶楼,心里也蠢蠢欲动。 但是她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姑娘家的身份,实在不便跟林泽单独去这样的地方。 这回能跟着一块去凤鸣县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不能在别的事情上给大哥惹麻烦。 “泽哥,记得给明珠带点好吃的。”谢明珠走过来说道。出不去,能有美食品尝,也是一种慰藉。 林泽笑着应承下来,“好。” 林泽与多福两人很快就来到客栈掌柜所说的茶楼,两层木质结构。 一楼门外有一排棚子,用来安置客人带来的牲口或是板车等。 前头树根下,一张木凳子上,有一穿着特定样式衣裳的伙计,像是专门看守的。 嘴里叼着草根,后脑勺靠在树根上,翘着双腿,很是悠闲。 “公子,吃饭、喝茶还是住店?”肩上攀着一条布巾的小二,马上出来迎人进去。 多福看了眼林泽,很机灵地接过话,“劳小二哥,我们喝茶。” “好嘞,这边请。”小二马上有了安排。 茶楼的一应陈设,十分典雅。盆栽、茶几与香炉互成一景,一楼大厅坐了不少人,酒楼用屏风隔开不同区域。 忙碌的店小二穿插在各桌客人之间,最中央有个像小舞台似的地方,如今整有一老汉和一个小女娃在弹唱。 小二哥将两人领到一处,便指着木质的楼梯问道,“二位客官,是去楼上雅座,还是在楼下大堂?” “一楼即可。”林泽没看见说书的,有点失望。 二楼雅座估计就是包间的意思,他还想打听消息,在一楼会更好。 林泽专门选了一处周围人比较多的位置,点上几分招牌菜,就支起耳朵听周围人说话。 多福则是非常兴奋地四处看,他出来一趟,真是大大长了见识。 “虞兄,你家那母老虎当真如此凶悍?连你多瞧两眼别人都不成?” “哎,实在是悔啊!当初真的猪油蒙了心,娶回家来。你说成亲两年,连个蛋都不见。我纳个小的不应该吗,她就给我好一顿打。” 林泽无语,这是吃软饭的八卦,没啥价值,他当即就要注意力往另一边转移。 只听见那两人又道,“虞兄这是怀才不遇,被家里的婆酿钳制着动弹不得。要我说,你就该去雍王府当个门客,若是时运来了,那才叫富贵无双啊!” 林泽一个激灵,‘雍王’招门客? “请李兄细说!” 林泽都忍不住点了点头,细说,必须展开了说。 不仅林泽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因为那个姓李的男人说话声并没有压得很低,连同附近两桌人都忍不住停下交谈声,支着耳朵听对方说下去。 “我跟你说,这可是真事。我有个同窗好友,如今正是在雍王那当门客。有一回,说的几句话,极对雍王心意。当时就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你说,是不是个好路子?”李姓男子余光不留痕迹扫过四周,说起话来更是豪情万分,很会煽动气氛。 虞姓男子一听,竟然只用说几句好话,便能得一百两银子,实在太让人心痒了。 若是出主意,他倒不敢说自个儿才高八尺,但你要说哄人高兴的能耐,他是极有信心的。 李姓男子又添把火,“跟你再说个事,雍王府不差钱,虞兄你可抓紧机会了。若是被别人抢先一头,悔都悔不来的。” “是是是,雍王府的富贵之况,为兄略有耳闻。只是眼下听说贤王风头正盛…” 澄县真是没人盯梢啊,这光天化日,都能议论这个话题。也是,天下未定,非严控地区,舆论这块肯定是管不住的,大家都聪明地躲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谁愿意管别的闲事。 就连当官的都不管确定,现在这些公开谈论的人,是不是在引蛇出洞?万一坏了上头的大事,谁来担责? 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就是几个酸腐儒生瞎聊,只要不闹出什么大动静,就当无事发生。 第226章 林泽瞧见,旁边有一桌年轻人不停往这桌看去,好像在商量要一块去跟两人坐一块细谈。 林泽决定推动一下,将自己的椅子往那边挪了挪。 这动作对于一直关注这边的人来说,十分明显,果然,那桌四个年轻人很快就结伴而来。 李姓男子翘起唇角看了眼林泽,起身非常热情地让四人坐下,“几位老弟,你们是明白人!如今科考无门,尔等一身才华,何处施展?” 接着压低了些声音道,“从龙之功,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林泽眉心一跳,胆子是真大! 也不知道他已经煽动多少人去投奔雍王了,世子那句‘胜券在握’不会忽悠人的吧? 自己地盘,还能被人挖墙脚,这事哪哪看都不对劲啊。 第101章 第 101 章 意外消息 吉祥茶楼, 菱形木格窗外,被分割成一缕缕深黄色的夕阳,静静落在半卷的竹帘子上。 林泽抬手,示意店小二过来。 “客官, 有何事要小的跑腿?”店小二随手将桌面的碗碟略作移动, 使其更加整齐美观。 林泽看了眼大堂显眼处挂着的大木牌说道, “劳烦给我打包鹅梨饼子、雕花蜜煎,各三十份。” 隔壁几人已经聊得差不多, 林泽算了一下时间,是时候回去了。 “好嘞,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为您安排。”店小二重复一次林泽要买的品名, 这才离开。 林泽视线落在桌面的三碟小吃上, 自己心里有事,想着雍王府大肆招引门客, 到底是何用意。 不知道是一直都有这个事, 还是就这段时间开始的? 要不要跟谢宁那边互通一下消息? 林泽目前不确定谢家仍旧是保持中立,还是说已经暗自战队。 多福见少爷不动筷子, 又喊了店小二打包吃食, 看样子便是要走。 他想着桌上那些东西临走前不吃进肚子, 实在浪费, 伸筷子的次数便悄悄多起来。 “少爷。”多福正往嘴里放一筷子凉拌猪耳朵, 余光瞧见隔壁桌有个男子端着茶杯, 笑吟吟地走过来。 林泽回过神来, 顺着多福的视线往后看去,竟然是隔壁桌那位李姓男子。 “兄台,方便坐吗?”李珲拱手, 趁这个机会,将林泽细细打量一番。 林泽当即起身,伸手相邀,“您请坐,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李,单名一个珲字。冒昧打扰,还请兄台海涵。”李珲不紧不慢地说道。 林泽想看看对方有何意图,暂时不急着走了,便顺着话头聊下去,转头就喊店小二,“小二。” “客官,您有何吩咐?” “劳烦给李兄上一壶茶。”林泽转头又问道,“不知李兄爱喝哪一种?” 李珲将问题甩回去给林泽,客气道,“我 都行。” “既然如此,那便上一壶和我原来一样的吧。”林泽微笑道,我喝什么,你就喝什么,不给你讲究我的借口。 李珲经过这一下试探,已经明白眼前这是个聪明人。那他更得弄明白,是敌是友的问题。 听口音,对方并不是本地人,来澄县是做什么的?刚才自己在隔壁说的话,这人几乎都听去了。 “兄台看着年岁不大,哎,珲都忘了请教兄台如何称呼。”李珲摇摇头,露出几分尴尬之意。 林泽也换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连忙表示,“是在下疏忽了,我与李兄同姓李,在家行五。李兄喊我五郎便是。” 这时候就看出多福是个机灵人了,听到林泽这话,他只低头吃东西,一点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咱们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那真是自己人来了。”李珲佯装惊讶道。 林泽连连点头,露出一副憨厚的模样,“是是,小弟也觉得挺好运气。珲兄,你吃点东西?一会再喊小二上几盘,你想吃什么?小弟做东。” “哎,那不就让五郎你破费了吗?不用。”李珲摆手道。 林泽坚持,反正小二还没来,他就是说,憨厚老实人嘛,心眼实,“不成不成,一定要吃点。” “五郎,听口音,你不像是澄县本地的。怎的来这儿探亲还是咋的?要不要老哥哥帮你带个路?我对这熟。”李珲不跟林泽扯吃不吃东西,他将话题引入自己想要的事情上。 “珲兄,小弟是路过此处,准备往凤鸣县去。听闻最近那边的云山雅集要开,小弟想去见识见识。”林泽讲故事,喜欢半真半假。 他在回答这个问题上,给对方一点真消息。他也想趁机旁敲侧击一番,了解李珲的目的。于是,主动顺着对方的话,把方向又拐了拐。 李珲没想到,眼前这人还是条不错的鱼儿,当即夸赞道,“那可是个很出名的地儿,为兄瞧面相啊,便猜你是个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之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竟然对雅集也有兴趣,林泽还以为李珲会跳过这个话题,重新将两人的谈话内容,转回引荐他去雍王府当门客的事。 “珲兄…这话,小弟当真是…如坐针毡,实在…愧不敢当。”林泽连忙低头抱拳,忐忑不安地回答,让人看着就就像是个初出茅庐,没有太多社会经验的小年轻。 第227章 李珲没有趁机继续打趣林泽的意思,他很快就收住话头,“对了,五郎,我听闻参加云山雅集的人,需得与今年一同要参加雅集的人,比试才艺,只有每项最优者,方可获得请帖。不知你可有准备?” “啊?珲兄,小弟并不知晓此事…”林泽讷讷道,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看向对面的李珲,“珲兄,可有门路?” 李珲摇摇头,“为兄哪有那等本事,只不过…” 林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会意道,“还请珲兄指条明路,小弟此番出门,专为雅集而来。山水迢迢,望在雅集上能寻得名师指点学业。” 李珲没想到这个李五郎几句话就被他勾出,前往凤鸣县的目的,心里是有些得意的。 “你听我说,千万别告诉第三人。”李珲俯在林泽耳边小声说道。 林泽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你拿着我的手信,去凤鸣县寻振威校尉李家。”李珲朝林泽挤挤眼,胸有成竹似的。 林泽震惊地捂住嘴巴,不可置信道,“珲兄,你、你竟有那般人脉?这可是正五品官职的大人!”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如果这个李珲的手信,真的能让那位李家的振威校尉出手,暗箱操作参加雅集,那可有的查了。 “咳,都是大家给面子。你别声张出去,对了,适才为兄瞧你对雍王府的事很有兴趣,怎么样?要不要去投奔,做一番大事业?”李珲见林泽这事,十有八九是要成,他今日是真运气好,能赚好几份银钱。 投奔这事还是要糊弄过去,林泽颇为难受道,“珲兄,我是家中独子,这回出来参加雅集已是不容易,去雍王府做门客,怕是父亲母亲不肯依我。” “你还小,若是日后就晓得了,有些事就得要自己拿主意,该闯就闯一把,免得日后悔恨终身。”李珲仍旧极力劝说,他想着年轻人容易热血上头,说不定被他鼓动一番,就成了呢。 就在林泽沉默不说话时,多福却出出声急急道,“那个、不成,我们家少爷不能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老爷、夫人身子不好!” “珲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林泽无奈道,桌下的手偷偷伸过去,朝多福比个大拇指。 这个理由一说,李珲都不好意思往下劝,生生止住这个话头,摸了摸鼻翼,“那五郎你还是去参加雅集先,拜名师也是好出路。” “还请珲兄相助。”林泽极为郑重地抱拳道,这下子该说要多少银子了吧? 早早就说只要他的手信就能求一个敲门砖,后面夸半天没见有动静,林泽就猜到这人要收钱。 但是吧,不知道这银子给出去,能不能有用?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来骗他的吧? 李珲却道,“你放心,为兄是真心想帮你一把。若日后你有出息,我也能跟着沾光。来,给你拿着。” 林泽真是愣住了,这小子真是出其不意,竟然二话不说就掏东西,搞得他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 “愣什么?拿着。为兄能帮你的就是这么多,记得去找凤鸣县振威校尉李家,说是我介绍来的。”李珲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径直塞到林泽手里,真是一点没有拖泥带水的。 林泽看他这动作,这手信竟然还提前准备好的,而且免费? “那、那可真是太感谢珲兄,不成、不成,小弟的一点心意,你要拿着。”林泽将信封快速收好,掏出一块银子,通过重量,大概能猜到有五两多。 以目前的银子购买力,是很有诚意的。他要看看李珲是真不要钱,还是假装推辞一下。 李珲一把抓住林泽的手腕,沉声道,“五郎,为兄一片赤诚之心,你拿银子就是对我的羞辱。” “这、这…小弟并非那个意思…”林泽停住手,心里已经在翻白眼,这戏快演不下去了都。 这时,隔壁桌的人在喊李珲,林泽彻底放弃送银子的打算。 “好了,咱们雅集再见。”李珲起身,拍拍林泽的肩膀,笑着离开。 ?这意思是,李珲也要去凤鸣县。那他不会穿帮吧? 等等?李珲、振威校尉李家,这不会是一家人吧? 带着满脑门的疑惑,林泽结账后,领着多福离开吉祥茶楼,回到客栈。 “扣扣。小姐,林公子说给您送两样吃食过来。”房门外,护卫三班倒站岗,林泽先是让多福将鹅梨饼子和雕花蜜煎给每个护卫丫鬟都分一份。 另外谢宁、谢明珠兄妹俩则是自己亲自送去。 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谢明珠先是行了一个礼,“泽哥。” “三妹,给,答应的。”林泽笑道。 谢明珠接过两包东西,随后交给身边的季夏拿着,脸上带着些愁意,并没有因为好吃的而开心,“泽哥,大哥还没回来…” “放心吧,估摸快了,你一边吃点东西,一边等。鹅梨饼子和雕花蜜煎都是澄县本地有名的美食。”林泽宽慰道,他也想赶紧见到谢宁。 谢明珠点点头,也没有别的法子,“咱们让人到外头等着成不成?” 第228章 “那就请谢管家安排一个人到城门等着,若是宁哥回来,咱们也能尽快知晓。”林泽同意道。 谢明珠二话不说,马上就请人去跟管家说。 林泽跟她告辞,先回自己房间,把刚才茶馆的事捋一捋。 第102章 第 102 章 此行用意 烛影摇红, 灯火灿灿。 赶一天路的谢宁,风尘仆仆而归。听管家说林泽有事找,刚坐下喝口茶,便让人将他请过来, “泽哥儿, 听说你有事寻我?” “宁哥, 一路辛苦,想必应该还没吃饭。我在附近茶楼买了两样点心, 你先垫垫肚子。”林泽将两包东西打开,含笑道。 谢宁视线落在那一个个方方正正小巧的鹅梨饼子上,表 面有些酵酥,闻起来有一股清甜的饼香。 执筷夹起一个蜜饯放入茶碗中, 一圈淡棕色在淡黄的茶水中晕开。 谢宁吃了两块饼子, 喝下大半碗茶水,顺便点评一番, “挺好吃, 与咱们那边的做法不同。” “宁哥喜欢就好,我也是跟掌柜的打听, 吉祥茶楼比较人多。对了宁哥, 春林镇那边还顺利吗?”林泽照例寒暄一下, 等会切入正题。 谢宁神色变了一瞬, 很快又恢复回来, “还行。” “宁哥, 我今儿在茶楼喝茶时, 有人告诉我,到凤鸣县用这个寻振威校尉李家,能有门路拿到参加云山雅集的资格。”说完林泽就将李珲给的信封拿出来。 谢宁神色如常, 打开信封仔细看完,“泽哥儿,这个叫李珲的人想必是与李家有些关系。具体是何瓜葛法,我也得到凤鸣县才能差人去弄明白。至于振威校尉李家…” “宁哥好像认识这家人?我曾听说过,振威校尉乃是五品官职。”林泽看谢宁的表情,有点复杂,看来是问对人了。 谢宁思忖片刻,“振威校尉这个官职如今已是作为朝庭授予的闲职,并无实权。凤鸣县谢家五房的二堂叔与李家是姻亲,当年成婚之礼,祖父还遣人去吃席。不过,我并未见过李家之人,三妹曾跟父亲在安庆府任职时,应邀去玩过一回。”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李家祖上应该也是阔过的,不然闲散的官职也不是谁都能混上,那可是地位的象征。 “李珲说的那事,咱们要不要去试试?若是真的,那李家子弟中,或有人走歪路了。趁早发现,能及时止损。”林泽想挖一挖那个李珲的底,这涉及对方为什么要给雍王府拉人的事。 谢宁本不爱管这种隔着好几层关系的姻亲家室,但李珲这回弄的事,跟云山雅集有关系,只得留个心,关注一二。 若是手脚动到自己人身上,那就别怪他把对方收拾一番了。 “泽哥儿安心,咱们先观望,若发现真有那样的事,咱们再做打算。祖父说过,咱家如今要隐忍蛰伏。”谢宁耐心劝解道。 出门在外,他也不能太过任性妄为,谢家在自己拿一亩三分地确实能说一不二。 但如今祖父致仕,父亲和叔叔们并没有人能接下家族重担。到了别人的地方,谢家的名头,可没有那么好使。 林泽认真点头,是他还不够了解谢家的立场。 既然谢宁已经明示不要与凤鸣县李家牵扯上,拿信上门探真假的方法暂时不用。 不过,那也无碍,去了就会有所收获。也不是只有上李家的门才能确定事实真相。 “宁哥放心,咱们去到凤鸣县,有些风言风语,只怕自己就会吹进咱们的耳朵里。像你说的,以静制动。那这信封,泽哥儿先收好。”林泽眨眨眼,活跃一下气氛。 谢宁会心一笑,“泽哥儿明白就好,今日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明儿一早就启程前往凤鸣县。” “好,那宁哥也早些休息。”林泽起身告辞。 等林泽离开,谢宁的脸色当即沉下来,对旁边一直不出声的管家道,“和伯,祖父曾说,五房那边与李家的这门亲结得有些着急。如今看来,是极为草率。连别人的品性都没有打听清楚,一个劲想着李家祖上传下来的金银富贵窝。” “少爷,谁家没点肮脏事?您不必烦心。只要不影响大局,便暂时搁着,那都是出了三服的,这老些年也想与咱们这边多走动。若是想整顿家风,过了这阵子,再议不迟。”谢管家开解分析道。 谢宁揉揉眉心,请管家坐下,对这位一直照顾自己的老仆,有时候会忍不住多说几句,“这事最好是李家自己的主意,最怕就是那边五房也掺和一脚。云山雅集被他们搞臭了名声,谢家的声誉难免会因此受到五房的牵连。” “五房那边在凤鸣县安逸太久了,跟个土皇帝似的。少爷若是看不惯,必要时,敲打一二也无妨。”谢管家想了想说道。 谢宁眸光一凛, “今日我去春林镇那边,已经定好计策,咱们凤鸣县一行,必须先拔出周家的那颗棋子。” 他这次来凤鸣县,云山雅集实际上只是一个借口,把林泽和妹妹带来也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 实际上是祖父为了谢家,已经决定要和贤王一支联手。 谢宁心疼他老人家一把岁数,还要为了全族奔波,只为了日后贤王等上那个位置,让他们谢家在朝中仍有一席之地。 第229章 但谢宁实在太清楚,祖父致仕后,如若不与贤王谋事,只怕来日连父亲的吏部侍郎一职都保不住。 那谢家真是要退出京都的核心圈子了,这对他们家族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自己身为谢家嫡系长孙,在这时候自然也要展现对贤王他们的诚意。这不,那边安排了他来凤鸣县,调用谢家人脉,配合世子陈辉鸣的人,拔出一些隐患。 “老奴明白!少爷要不要和林公子通通气?这样也好将事情办得更完善。毕竟是老太爷看中的人,想必能助咱们一臂之力。”谢管家小心提议道。 谢宁没说话,想了半晌,“泽哥儿确实挺机灵,有他配合,我这边闹出的动静能更大些,明日路上我寻个机会与他说说。” “少爷英明,那老奴这就下去再安排一番。”谢管家起身,行礼告退。 翌日,林泽早早起来和多福将自己房间的行李收拾好,等护卫们上来讲东西重新搬回骡车。 大家在客栈一楼吃过早饭,便归队开始启程。 澄县的山川地形,人文风光与安阳县很相似,大家昨天已经看过,但三人也没有像昨天那样有兴致玩牌打趣。 见谢明珠一上车就打盹,谢宁出声询问道,“三妹,昨完没睡好吗?” 谢宁和林泽出门次数多,两三天的行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许是不习惯在外头睡觉,我昨天夜里不怎么睡得着。”谢明珠杏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人也无精打采的。 林泽一听,这是出门少,像他在现代时偶尔出差住酒店也难入睡。穿越后天天逃难,现在是一沾枕头就能睡。 “宁哥,要不咱们去我那骡车上,让三妹在这里躺下补补觉。”林泽提议道。 像谢明珠这样的大家闺秀,各种礼仪要求,导致身体素质没有那么强,休息不好的反应会比较大。 谢宁不等谢明珠开口拒绝,便朝车厢门外的马夫道,“找个地儿停下,我与泽哥儿换辆车。” “大哥…”谢明珠有点难受,她觉得自己当时信誓旦旦保证不会扯后腿,如今还没到地方,好像已经制造麻烦了。 谢宁揉揉她的脑袋,“我让季夏上来陪你,大哥和泽哥有事要商量。” “三妹赶紧养好精神,听闻凤鸣县的虾蟹正是肥美的时候,我还会两样特别好吃的做法。”林泽也笑道,他只当谢宁那句有事情商量是借口,并没有放心上。 谢明珠不是矫情人,见两位兄长已经决定好,便不再纠结,“好的~大哥、泽哥下车时当心。” 换车的时候,林泽两人在一旁闲聊,护卫和多福手脚很快,没多久便将林泽那辆骡车收拾干净。 “公子、少爷,可以上车了。”多福仰头咧嘴,笑着跑过来招呼道。 谢宁随口夸赞一句,“多福越来越能干了。” 这话让多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林泽道,“我还希望他日后像和伯那般稳重。” 多福听到这话顿时收敛好神色,心里更高兴。少爷说这话就是觉得他以后能像谢管家那般有出 息啊! 两人上了车,前头领队的护卫开始动起来。 多福经过这几日的练习,自觉小有成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少爷丢脸,因此赶路时特别专心。 “宁哥,你要不要也眯一会?”林泽将一个软软的抱枕递给他。 谢宁将抱枕放腿上,寻思片刻,定睛看向林泽,“泽哥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宁哥别客气,是什么事让你也这么为难?”林泽愣了片刻,他没想到谢宁是真有话要说。 不过林泽也略有猜测,谢宁这次去凤鸣县有别的事要忙。 在此期间谢宁不说,林泽只当不知道,他只管在雅集上争取露一手,攒点名声。 谢宁道,“参加雅集前那个资格选拔,咱们俩高调些,特别是你。我晓得不少人对你很是好奇,另外有些…甚至是有轻慢之心的。我晓得你不是那种人,只是…就当帮宁哥一个忙,在那日尽可能引人注目些,我也会提前为你造势。” “宁哥,我晓得了。你放心,泽哥儿全力配合。”林泽想了一会,装逼不是难事,只要没有安全隐患,不过他的形象怕是要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了。 仔细想想还是有好处的,这样别的就会认为自己是个轻浮、爱表现的人,关键时候也能扮猪吃老虎。 而且林泽对ai是非常有信心的,狂也有狂的本事。 谢宁也知道这事对林泽的名声有一定的影响,当天的资格赛是非常引人瞩目的,几乎全县甚至临县,不管是高门大户,甚至是平头百姓,对这个历史悠久的云山雅集都非常关心。 若再加上他私下造势,能更好地将大家的视线收拢在这边,好掩护管家和他们那边的行动。周家这步棋早已埋下,这次动用不容有失。 谢宁心里清楚,林泽肯定对这次凤鸣县之行有所怀疑,不过对方很聪明没有多问。谢宁也松一口气,否则他将陷入说与不说的两难境地。 车队一行人从澄县出发,又赶了两天路,在第三天的中午来到凤鸣县。 在此之前谢宁已安排管家携四名小厮先一步入城,寻找安顿之所。 第230章 刚到城门,就有五房那边提前安排好的两个家丁过来行礼问安,“见过大公子,老爷遣小的们来迎公子入府。” 坐在马车上的谢宁掀起一角帘子,与站在外头的管家交换一个眼神,管家便道,“多谢五爷,还请小哥带路。” “您老客气,请这边走。”两个家丁又朝马车上的人行了个礼,小跑前去带路。 谢家五房是旁支,谢宁又是族长一脉,目前看来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承继大宗的人。他们俩出来前已经被多次叮嘱,绝对不能说错一句话。 “嬷嬷,到了府里,还请你们照顾好小姐。”谢宁先是将嬷嬷喊过来,仔细叮嘱一番,又跟林泽道,“泽哥儿,等会你跟着为兄行事便可。” 谢家五房住在县城东北角,此地门户不多,但街道干净,环境幽静,看两边的宅院,都不是普通人家。 高大厚实的大门前,队伍渐渐停了下来,谢宁知道,已经到了。 林泽、谢明珠跟随谢宁下车,一眼就看见门前两只威严的石狮子,以及朱漆黑木雕刻写着‘瑶林谢氏’四个大字。 台阶上,谢家五房现任族长谢鸿业携二儿子谢易迎客,两边整齐地站着一排家丁侍女。 “谢宁见过五伯。”作为晚辈,谢宁表现得很是客气。 “明珠见过五伯。”谢明珠在季夏和嬷嬷的陪同下,过来见礼。 林泽也随之道,“林泽见过谢大人。” “这是做什么,自家人,哪用得着客气那些?赶快进来。”双方见过礼,谢鸿业并谢易热情将林泽一行人请进屋。 谢鸿业是头一次见林泽,笑呵呵道,“泽哥儿,跟宁哥儿喊我伯父便是,都是一家人。” “是,听长辈的。”林泽恭声道。 谢鸿业转头又看向谢宁、谢明珠那边道,“一晃眼,明珠也长成大姑娘了,还记得上一回见时,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 “多谢伯父惦记,明珠也很想念以前和三妹玩耍的日子。”谢明珠得体地回道。 一旁的谢易接过话头,微笑道,“我娘和三妹已经在侧厅等明珠你过去呢,三妹一早来来回回问好几次,说明珠姐姐什么时候到家。” 一路上说说笑笑,气氛非常融洽。 第103章 第 103 章 五房兄弟 众人沿着抄手游廊, 经过前后院之间的穿堂,步至正房大院。 谢鸿业妻子李氏携小女,并六个小厮和四个丫鬟在院前石屏处迎人。 小厮已经提前来告知李氏,因此她们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之前只清楚谢家大宗那边已经应邀, 但谁会过来还不定。 “宁哥儿, 这是你们大伯母还有我那三女玲儿。”谢鸿业介绍道。 先是谢宁带着妹妹和泽哥儿给李氏问安, 接着由谢家三姑娘谢玲儿与自己这边互相问好。 李氏拉着谢明珠的手,一个劲地夸赞,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伯母还记得当年头一回见你时,小小的一个,带着那个福禄璎珞项圈, 真真是可爱至极。老爷, 你瞧,如今大了, 模样愈发标志。” 旁边的谢玲儿微微偏过脸去打量这位堂姐的打扮, 瞧见身上那一整套的头面,金镶玉嵌珍珠、玛瑙等多样宝石的款式。衬得她华贵又大气, 想来是府城或京城才有的样式。 “可不是, 刚见那会, 我都不敢认呢。”谢鸿业笑呵呵地接过话。 谢明珠微笑着说, “伯父伯母是因为疼明珠, 方才觉得侄女处处都是好的。玲儿妹妹温婉沉静、名门淑女, 伯父伯母定然是用心教养, 方有如此文采精华。” “玲儿资质平平,配不上明珠姐姐这般溢美之词。”在场的还有其他男子,谢玲儿脸颊微红, 脖颈往下弯了弯。 一行人进屋在大厅中坐下,每人旁边的茶几上都方有刚沏好的茶水和点心。 林泽又见到谢易的媳妇和两岁的小儿子,并且得知还有一位大哥,叫谢柏,一家子都在外地任上,因此今天没有见着。 “宁哥儿,府里已经为你们准备好干净的厢房,难得来一趟,这几日便住在伯父这边,也好让我这做长辈的招待一番。”坐在首位的谢鸿业开口道。 谢宁来凤鸣县是有别的大事要办,住比别人家里可不方便进出,于是婉拒道,“多谢伯父,来之前祖父已经为此行安排有一间院子。我们这人也多,进进出出的,就不麻烦大伯父了。” “这哪能叫麻烦?都是自家人,你远道而来,住家里也方便我们照看。不比你们独自在外头好吗?况且你们来都来了,不住家里,外头人该怎么说呢。”李氏接过话头,极力劝说道。 一旁坐着的林泽听见李氏搬出这个理由,心里也想不出,宁哥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来回绝。 毕竟按照目前的情况,两家虽然不怎么来往,但应邀来。到了五房的地头,不在这边住,确实在情理上不好说。 谢宁像是早有预料,不急不忙道,“伯父伯母,来之前三伯父也曾给小宁来信。祖父正是想到,两位长辈定然是尽心、热情招待我们。因此,更不能给两房长辈填麻烦。” 听到三伯父一词,谢鸿业一直笑眯眯的表情,僵住一瞬。 第231章 两家都是同一脉,但早年闹得很难看,在分家后更是极少来往。 谢宁说三弟也给了信件,谢鸿业是没有疑心的。 他先一步请人上门,三弟那边肯定也已经得到消息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上门请谢宁一行人过那边。 若是自己这头留下谢宁,三弟那边定然是不肯的,这样好拿的人情,谁愿意拱手让人? 想起那些人的难缠,谢鸿业都不免感到棘手。到时候当着谢宁的面两家动起手来,那可就太丢脸了。 “老爷。”门外管家疾步进来,在谢鸿业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谢鸿业脸色都变了,没想到三弟那边这么快的动作。他这头才刚坐下,茶都没喝完一杯。 谢宁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事,如果不是有把握,哪能一来就上门。就是知道大房这边留不住自己的。 “小宁,既然老爷子有话在先,伯父便不多劝。在凤鸣县这些时日,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谢鸿业按下心里的不痛快,重新堆出笑脸。 谢宁拱手行礼道,“多谢伯父体谅。” “宁哥儿、明珠,晚上过来一块吃饭吧。你伯母可是忙了两天,就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呢。”谢鸿业还是不想放弃这次拉进关系的机会,虽然不能把人留在府里住,好歹一块多吃几顿饭也不错。 谢易趁机也配合着游说道,“小宁、明珠,你们对凤鸣县不大熟悉,明儿我带你们去走走。” 谢宁这次没拒绝,谢明珠跟着道谢,客套几句。 因为刚到,人和牲口都需要先安顿下来。谢宁便趁机跟谢鸿业告辞,双方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三人刚到侧门,便看见门外石阶下。有两个不同衣服样式的小厮,在与府里门房管事用眼神较劲。 “可是谢宁少爷?我们是三爷府上的,特来请您过府一叙。”其中一小厮便朝谢宁行礼道。 送人出来的谢易,眼底透着不屑,只当没看见这两人,对谢宁道,“宁弟,你们的人已经在前头候着,父亲母亲安排了两个府里的下人跟着一块去。若有什么事,也好差遣他们回来告知一声。” “好,多谢易哥,那我们先告辞。”谢宁干脆利落道,等谢易回去,才转身看向那两个小厮,“劳烦转告三伯,我们先安顿好,改天定然上门拜访。” 小厮有些为难,他们这趟就是要将人请进门的。只是谢宁不想去,他们总不能给人绑了去。 谢宁说完这话,抬腿便走,林泽与谢明珠跟上,三人很快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宁哥,老师真安排了院子?”一上车,林泽就忍不住问道,谢太傅走之后他们才收到请帖要来的。 谢宁应对这场下来,脸上已经露出疲倦之意,晚上还要来吃饭,简直忙得停不下来。 “没有。我在来到后才让管家安排人去找。泽哥儿你准备一下,咱们这几天需得经常出门。三妹,家里的事要你多费心周全了。”谢宁安排道。 谢明珠点头,管家一事,她熟。 林泽也不大喜欢那种客套的活,但是没办法,“宁哥是要造势吗?” “嗯。你怕是要露点能耐给人瞧瞧才行。”谢宁道。 林泽想了想,建议道,“宁哥,要不咱们先跟着谢易去熟悉一下地方,我想着云山雅集快开始了,定然有很多人都想搏出名。咱们要不要来个黄雀在后?先观望一两日。” “泽哥儿,黄雀在后这招的风险你确定可以吗?”谢宁反问道。 虽然他听说了林泽的棋艺很高,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云山雅集出现的是真正的宗师,谢宁不知道林泽能不能‘黄雀在后’,一鸣惊人。 他是怕到时候棋艺一道的高手,超出林泽所能对付的范围,那可就白来了。 林泽笑了笑,“宁哥,咱们今晚下一局如何?” “好。就让为兄领教一下。”谢宁一口应下,他还没跟泽哥儿真正下过棋。若是自己亲自领教,或许能有更准确的判断。 谢管家不愧是‘高级人才’,林泽与谢宁随口找了个地方进去逛了两圈,他就找好院子。地段偏了些,但周围环境相当不错。 “少爷,两进的院子,屋里头什么东西都是齐的。不过,五房那两家应该很快知晓咱们这屋子是新买的。”谢管家道。 谢宁不在意这个,“知道又如何,咱们总不能去他们两家住,等会那两兄弟又闹起来,去哪个不去哪个的。” 林泽听一路,了解到五房两兄弟的关系是真差。 大家进屋坐着歇息,等傍晚时分,再出门去谢鸿业那边。 “少爷,三老爷亲自上门了!”谢管家快步进来禀告道。 林泽与谢宁正在院子里闲聊,来那个人都被三老爷的举动吓了一跳,哪有长辈来上门请人的! 谢宁眉心一跳,脑子转得飞快,外头肯定是不能拦人的。 但是一会就要去大伯父那边,现在三伯父上门明显是要截胡的。 “宁哥一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林泽一把将谢宁扶起来,谢宁反应也很快,马上跟着林泽小跑回屋。 谢管家愣住片刻,后脚就跟上来。 第232章 宁哥弟两人简直做贼一样,飞快进屋。 谢宁连鞋子都没脱下,就躺上去,林泽忙乱间看见,直接将被子一盖。 “老天…”谢宁一边小声吐苦水,一边抹去额角的汗。 三老爷谢鸿维带着两个儿子一进门,就听说谢宁身体不适,躺在屋里休息。 “管家,我那大侄子这是怎的了?快让我去瞧瞧。老天爷啊,这可遭罪了…”三老爷一副天要塌下来似的。 大儿子谢墨、二儿子谢砚连声劝慰,“爹,没事的,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 “可不是,咱们马上去请县里最好的大夫来!” “那你们快去啊,还在这耽误什么?赶紧的,我先瞧瞧宁哥儿。管家啊,姐儿可还好?哎哟,你说这都是一群小娃娃,大老远来这儿,没有我这长辈看顾,哪能行啊。”三老爷一路走,一路碎碎念。 “爹,你放心,儿子这就去。咱就说,不等明日再来是对的,你瞧,这不就碰上事了?”两儿子一左一右扶着亲爹。 “谢管家啊,人在哪里?快快带路啊!” 三老爷这父子三人自个儿就把双簧唱起来,谢管家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房间里的林泽和谢宁两人听得外头越来越近的声音,脑瓜子嗡嗡作响。 第104章 第 104 章 谢五老爷 “宁哥儿~宁哥儿你在哪了?三叔来瞧你啊——”谢鸿维扯开嗓门一路喊。 又碍于浑圆的身材, 谢鸿维跑了一小段路,就上气不接下气的。 谢墨、谢砚一高一瘦,与他们亲爹完全一同。 这父子三人若非仔细瞧五官样貌,一点看不出是一家子人。 谢管家两根眉毛皱得像两条毛毛虫, 先一步在前头带路, 另一边还要法子拖拖时间。在谢鸿业喘不上气时, 还要搭把手。 “三爷,这边这边, 咱走过了。”路过一处岔路,走了一段后,谢管家才抬头瞧见似的,连忙喊住人。 谢鸿维、谢墨、谢砚哎呀呀几声, 只能重新折回去。 就这样折腾了一点时间, 终于进到谢宁所在的厢房。 此时,谢宁板板正正, 穿着里衣, 盖着薄被躺在架子床上。刚才谢管家争取到的时间,林泽两人把现场布置得更像一点。 并且谢宁已经打算借着这个意外, 把谢鸿业今晚的饭局先推掉。 今天一来, 发现凤鸣县不少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需要时间重新调整行程安排。 “禀少爷, 三老爷并两位公子前来看望您。”谢管家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安排下人送茶水过来招待。 谢鸿维三人先是与谢宁和林泽见礼, 然后就开始关心谢宁的病情。 “宁哥儿请大夫了吗?一时找不到人是吗?哎呀, 我就说谢鸿业那老东西净说好话,一点实事都办不了。宁哥儿安心,三伯这就派人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谢鸿维拍着胸口保证道。 谢宁一边装虚弱的样子, 一边劝阻道,“三伯我没有 大碍,许是赶路辛苦,一时半会身子发虚,养两日便没事的。” “不成不成,宁哥儿。身体是大事,大兄这就去请大夫。”谢墨像是个性子比较急的,二话不说就要出去。 林泽见势不妙,朗声淡定道,“墨哥,小弟懂些医术已经为宁哥把过脉。没有什么大事,就不必另外请大夫了。” 谢宁听完悄无声息将目光转到林泽身上,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配合了。 “啊?泽哥儿还懂岐黄之术?”谢墨停住脚步,与谢鸿维交换一个眼神,便追问道。 “略懂,宁哥这是小毛病。” 林泽微微一笑,决定先露一手镇住这三人,不要在这个事上纠缠,“我们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我粗粗观察维伯父一下,推测您平日久坐起身之时,是不是经常头晕、头痛,甚至四肢麻木无力的症状?另外不时并有心悸耳鸣?” 这些全是‘三高’人士普遍出现的症状,林泽都是从单位里的老前辈们那里科普来的。 而且之前跟谢太傅讲的一些养生知识,也都是这样耳濡目染得到的知识。 谢鸿维三人都以为谢宁是装病,林泽配合着演戏。这样拙劣的借口他们父子三人想都不用想,今晚必得把人拉到自家去。 却没想到全被说中,谢鸿维心跳有些快。隔着六、七步都能瞧出这么多,他不是遇上神医了吧?一时惊得直直坐在椅上,豆子大小的眼睛来回转动。 林泽一直在观察对方,竟给他发现这位维伯父或许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浮夸。 谢墨、谢砚兄弟俩瞧见父亲的神情,心里已经明白,林泽说的八九不离十。 一边忧心亲爹的病情怎的如此严重,一边惊叹这位年纪轻轻能入太傅眼的年轻人,竟然还懂医术。 “泽哥儿…你、你说的可是真的?父亲,你平日只说自己身子虚,为何都不说与我们听?泽哥儿,二兄恳请你一定要救救父亲!我们兄弟俩、我们全家都牢记你的大恩!”谢砚是个脑子极为活泛的。别人要脸要皮的,做事束手束脚,他却是将他爹那套本事学了个透。 林泽说的这个情况,到底严不严重,他现在都定死是‘救命’的大恩。 第233章 既然不能让谢宁受自家的人情,那就让自己欠他们一个人情,反正都一样。 谢砚说完,就拉着大哥谢墨朝林泽拱手行礼,林泽连忙起身,将两人扶起身,“大兄、二兄严重了。小弟也只是略懂皮毛,恰好见过维伯父此类症状。” “哎,还说来照看宁哥儿,你瞧我这身子还要给你们添麻烦。维伯父实在过意不去啊…宁哥儿、泽哥儿,听闻你们来是为参与云山雅集?”谢鸿维现在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自己的身体,那些都是多年的老毛病。拖也拖这么久了也没死,那就不急,先把正事办了。 林泽也是佩服这家子的心态,要是换个惜命一点的肯定就得拉着他赶紧问救命的办法,哪里还管别的。 人家就不是这样,他们甚至趁这个机会推进度了。 这话该由谢宁来接了,只见他在小厮的帮助下慢慢靠在床头,气虚声弱道,“小宁身为晚辈,来一趟凤鸣县,却连累两位长辈替我多方操劳奔波,实在羞愧至极。” 来之前没想到五房两兄弟会有这样一番纠缠,谢宁简直想望天叹气。 “这都是什么外道话,咱们都是姓谢的,哪有什么连累一说。想当年,要是没有老爷子对我的一番提拔,哪能有今日家业。宁哥儿,维伯父心直口快,是个敞亮人,不像那些喜欢弯弯绕绕、心思多的。云山雅集这些年乱七八糟的事不少,伯父也是怕你们吃暗亏。”谢鸿维语重心长道。 ‘吃暗亏’? 谢宁与林泽两人对视一眼,真是什么东西存在久了都有妖异发生。连个雅集都不例外。 林泽都在考虑,这个云山雅集刷声望的副本要不要继续。 原本以为像谢太傅举办那场怡然轩诗会一样,没想到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各方关系交错复杂,让这个雅集的难度超出林泽的心理预期。 但是离开是不可能的,现在已知谢宁那边有更重要的任务。林泽就算放弃参加雅集,也要配合谢宁先办完事再说。 谢墨重新落座,见两个小年轻满脸疑惑,缓缓说道,“自打连着十个状元都在殿试前参加过云山雅集,一时名声大噪,连圣上都亲口夸赞云山雅集之大文大雅。以至于令无数文人学子趋之若鹜,各个都想来沾沾文气,有朝一日也能金榜题名。” 见大哥说得口干舌燥,谢砚继续道,“这说来说去就是个游山玩水的地方,现在却被有些人仗着位高权重,将云山雅集那片山头全围起来,私下高价售卖入园的名额。若是旁的就算了,宁哥儿、泽哥儿才华出众,凭真才实学,与那些人比一比就是。只是这几年时局变动,如今的话事人是…” 谢宁眸光一沉,大致已经知道是谁。 林泽也安静地等他说出下文。 “周。”谢鸿维吐出这个字。 要不是因为周家崛起后对他下手,把他们家的挣钱路子抢得已经所剩不多。谢鸿维也不必想方设法请谢宁来,实在是火烧眉毛。 此前银子大把大把花出去,能走的关系人脉都试了,没有用。 这这些年下来,他家手里那些产业已经不剩多少,趁着云山雅集这个机会,一家子凑一块商量。大宗那边好歹有太傅老爷子撑腰,若是趁机跟谢宁维持住关系,多少也能让周家忌惮些。 周家?林泽从李珲那里知道,振威校尉李家肯定有份吃这个钱。 “维伯父、大兄、二兄,祖父曾交代,我们来这为的是长见识,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最终能不能有资格参加雅集,都是无碍的。至于旁的事,我们只是两个小秀才,人微言轻的也没有办法。”谢宁思忖良久,方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谢鸿维面上保持的微笑,心底是从来不打算放弃的,“伯父定然是想法子护你们,安安心心参加雅集。见一回面都不容易,我也老了,没法子山长水远地去拜见老大人,但心里一直记得当年的恩情。如今你们来了,若是有人欺负,伯父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实际上是谢鸿维去找谢太傅也没用。大宗那边不会为了他们这不怎么走动的一支族人,去动用珍贵的政治资源。 “爹,我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宁哥儿也好多休息一会,雅集还有几日就开始,他们宁哥弟俩个估计还有不少事。”谢砚看今天说得差不多了,再留下去,怕是引人反感。 谢墨也连声道,“二弟说得是。对了宁哥儿,你们哪天有空,记得来家里坐坐,咱们谢家人,难得能见一回面。错过这次,只怕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加上父亲又是这样的身子,哎…” 谢墨这话将他们的位置放得很低。 对比起来,谢鸿业那边生怕谢宁跑了一样,还送两个下人过来的行为。 谢鸿维一家更高一筹。以退为进,处处为你着想,让人没法拒绝。 谢鸿维更是配合着儿子说的话,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扶手上像是随时要不行似的。 “维伯父放宽心,您平日里多吃新鲜蔬菜、果子,尽量不吃油腻、甜食,少饮酒,早晚各散步半个时辰。情况定然会好转。”林泽含笑道。 第234章 ‘三高’又不是中剧毒,哪有谢墨说得那么严重,好像马上就嗝屁一样。 降血糖、血脂、血压的药林泽空间没有。他店里都是些常用的非处方药品,跌打损伤、感冒发烧和防疫的比较多,别的是真没有。 不然他就给谢鸿维来一个,坐实‘神医’的称号。这年头有钱人胖的可不少,林泽能发挥的地方挺多。 谢鸿维三人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怎样都会回去试试。因此听得特别认真,有些记不清的,还反复跟林泽确认一番。 来这趟的目的是达成了,谢鸿维三人离开时,脸上都挂着笑。 当然还是有遗憾的,因为谢宁没有答应帮他们想法子,去解决周家那些人制造的麻烦。 “爹,谢宁那边若是真不管,受欺负了也忍得住,咱们怎么办?”上了自家马车,谢墨沉着脸问道。 谢鸿维神情 平静,“人已经来了,还怕没有机会?如今他们刚到,只听咱们上下嘴皮子说一说,就跟周家对上?大宗嫡子有些定力是肯定的。只不过看周家会做到什么程度罢了,都是年轻人热血上头是常有。咱们边走边瞧,万事做好多手准备。” “爹说得对,要是周家怂了,咱们也得推一把,可不能让他缩回去了。”谢砚道。 谢鸿维扭头看向他,“不可!此事要谨慎,大宗那边可不是好惹的。此事做得不干净,谢宁吃了大亏,咱们也捞不着好!” 谢砚看了看亲爹和大哥低下头去,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急什么?这才开始。谢宁忍得了,周家那边不会起疑心?咱们和谢鸿业两家对谢宁是什么态度,周家能不知道?只要是个有点脑子的,都会猜咱们会不会和大宗那边做了什么交易,趁机掀了周家的锅。”谢墨冷静给弟弟分析道。 谢鸿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二儿子谢砚脑门上点了点,“跟你大哥多学学。” “嗯…”谢砚闷声道。 第105章 第 105 章 棋局棋子 第二天, 谢宁就忙碌起来,带来的下人也被他指派了任务。 林泽在自己的厢房看书,但他让多福去外面打听。不仅是想了解更多凤鸣县的消息,还是想让多福历练一番。 “少爷, 适才我与小四哥出去采买, 听外头人说, 县城里来了好多名头很大的人。”多福记得出门前林泽叮嘱的话,一回来就将自己所见所闻说出来。 林泽刚从谢宁那边回来, 同时在琢磨,谢宁来这里是要对付哪个,“谢家五房的事有打听到什么吗?” “少爷,我听你的, 使些银子下去, 真的听了不少话。”多福走近了些,眼底有点兴奋, 头一回发现这些小道秘闻之事如此有意思。 林泽让他找张圆凳, 坐下说。 “原来凤鸣县谢、李、周,三家互相牵制, 又互有联姻。但是这几年李、周两家愈发做大, 谢家便势弱起来。大老爷那边还能勉强支撑, 他当年娶的是李家的女儿, 三老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商铺买卖缩减得越来越多。”多福捡着林泽想听的东西讲, 这些事情本地人都看在眼里的, 因此一打听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林泽大致将谢宁的目标圈在这三家上。 至于谢宁为什么要在云山雅集这个档口出手,林泽暂时不清楚。 林泽听完后, 让多福先下去,拿起书本继续温习,他相信宁哥做事稳妥可靠。 一直到了下午时分,厢房外有人敲门。 “林公子,我们大少爷遣小的来请您过去一趟。”门外,下人回禀道。 林泽起身去开门,随着小厮前往谢宁所在的厢房。 刚进屋,就瞧见谢明珠也在,外间的大红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一幅棋盘。 “来啦,说好咱们宁哥们先来一局。”谢宁起身含笑道。 谢明珠微微屈膝行礼,如今在外面,不比乡下别庄。事事都要仔细,不给人留话柄。 林泽同二人见礼,方才在椅子上坐下。 对于围棋,林泽这几天晚上都在空间恶补基础知识,剩下的技术部分交给ai。 谢宁视线落在棋盘旁的两个青釉棋罐,“泽哥儿执白还是黑?” “宁哥既然让我先选,那我就拿近的这个白棋吧。” 根据规则,白棋先下。 林泽一手放在棋罐上,一手覆上棋盘,接着一声不吭闭上眼。 这一手,让人一眼就明白他这有些古怪的行为像是某种特定的仪式。 谢宁和谢明珠兄妹俩,不禁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过林泽下棋是怎么样的。 但是两人都没有出声,怕打扰了林泽的思绪。 实际上,林泽是没想到这一趟来下棋。宁哥这么忙,竟然在今天就抽空出来,要跟他来一局。 林泽现在是火速进空间去了。 并且因为电脑、电灯这事,林泽发现这空间挺神奇的。 像手机,穿越后。他试过用充电器在插头上充电,一点反应没有。 而电脑、电灯这种一直都开着的,反而像是用不完电一样。 林泽一直都没有关过电灯和电脑,这么久了,也不见它们没电熄灭。 打开电脑的人机界面,因为外面是白棋,所以电脑机器这边要代替他下白棋,那空间里林泽就要走黑旗。 第235章 这样才能知道下一步怎么照着电脑下的位置,来应对外面谢宁的棋。 很快电脑走白棋已经显示第一步,林泽马上出空间,整个过程都非常快,大概是一分钟不到。 “宁哥,小心了,我的棋数比较刚猛。”林泽将第一颗白子落下。 谢宁只当林泽说笑,很快他也下好第一颗黑子。 林泽马上又闭眼,迅速进空间根据谢宁下的黑棋位置,在电脑上对应落下,很快电脑ai就给出白棋的下一步走位。 谢宁和谢明珠都有些摸不准林泽的路数,他们没想到有人下棋怎么每走一步都要闭目思索。 刚开始,哪有那么多要想的? 林泽这一趟来回,时间更短了,因为不用点开电脑软件。大概十来秒,很快就把电脑走的第二步白棋落下棋盘。 “泽哥儿,你…这里头棋子空空,你都要想如何布局了吗?”谢宁实在好奇,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下棋的路数。 林泽神秘一笑,“宁哥,你说对了。” 前期双方走得都差不多,很快林泽就开始了右上角的定式进攻。 在第十步时,谢宁神情变得凝重,他先是抬眼看向低头专心思考的林泽。 谢宁意识到林泽这一招二路点隐藏着的杀招,实在太棘手,刚才黑白棋仍然你追我贴上的相持状态。猛地一转,自己的黑棋竟然已有危急之意。 谢明珠眼睛一直盯着棋盘上着短短的十步棋,最后落在林泽第十个白棋的位置,实在太精妙了。 实际上,她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在围棋的天份上,谢明珠是比谢宁还厉害的存在。 谢宁原先还想着大家一边下棋,一边聊几句,这下子他已经无心别的。 谢宁想了许久之后,他选择将黑棋贴上来。这时候,双方就要开始对第一个断点进行一番争夺。 林泽闭眼,一子落下,“宁哥,当心了。” 白棋瞬间将黑棋原先的三个棋子变紧,压缩它们的生存空间。等后面,白棋随时能切断其一生路。 谢宁这一次想得时间更久,林泽也不着急。 他选择的可是困难模式,连他爸跟ai厮杀了老些年的发烧友都没有几次赢的。 “泽哥儿当真是没说半分假话。”谢宁想了许久,落下一子。 林泽看他落子的地方,笑了笑, “宁哥看来是想先吃我两个了。” 观棋的谢明珠神色并没有变得轻松,因为她都知道,大哥现在已经被压得没办法,只能行下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宁也感到进退两难。 以林泽此前的攻势,留下这个明显的漏洞给他,难保不会有更猛烈的进攻。他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故意留出来的缺口。 林泽的下一步棋没有马上贴上来绞杀,反而往外跳了一步。纵观全局,白棋虽然损失两子,但整体的形状比开始的局面更好了。 “这果真是你早就预定好的弃子…如今泽哥儿进可攻退可守,当真是操纵全局。”谢宁盯着棋面,叹声道。 说完,谢宁看向谢明珠。 只见妹妹轻轻摇头,谢宁已经自觉无力翻盘。 这一回合博弈,速度之快,布局之绝妙,令谢宁大开眼界。 林泽两手交叠,放 在桌面上,意有所指道,“宁哥,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决定入局,必得谋定全局,步步小心,以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多福适才回来,与我闲聊时说起,凤鸣县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这种情况,听说往年都不多见。” 谢宁一直没有将此行目的告诉自己,林泽眼看凤鸣县这盘棋不只是小打小闹,他如今前后不着地的,难免忐忑。 林泽没见过谢宁出手,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万一发挥失误,他们三个需要承受多大的风险,能不能可控? 借着棋局,林泽不得不试探一二,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谢宁脸上好像没有太多意外之色,林泽的能力和心性都是极厉害的。他知道把人带来凤鸣县,就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而且,谢宁也没有打算隐瞒太久。 谢明珠看了看两位兄长,自觉道,“我先去瞧瞧厨房的饭菜怎么样了。” “明珠,坐下。”谢宁制止了她的起身动作,然后将屋里的人遣出去,并嘱咐谢管家安排人留心。 谢宁再次开口时,神情变得严肃,“我此番前来,是祖父的安排。为的是弄明白谢、李、周三家如今哪家已经倒向雍王。” 林泽皱眉,这凤鸣县难道也没有清理干净?原来李、周两家在这块地头,干的不仅是敛财的买卖。 还趁贤王他们那边无暇顾及之时,跟雍王一派眉来眼去,甚至是暗中投靠。 那怎么行?正面进攻之前,肯定要确定大后方没有任何隐患才放心。否则被人来个前后夹击,贤王他们可要危险了。 “宁哥,你说这话的意思是,已经有明确消息,这三家有人归雍王指挥?”林泽反问道。 再看谢明珠,听到这样的话题,竟然没有太惊讶。看来谢太傅的家教内容包涵了政治素养教育。 谢宁道点头,“我有内部消息,甚至五房这边我也不敢说是干净的。” 第236章 “可是因为大伯母是李家之人?”谢明珠补充道。 原来谢鸿业的正妻李氏,真的跟振威校尉李家现任族长关系密切。 谢宁看了眼林泽,“大伯母李氏为李家族长庶出三房的嫡长女,李家三房如今势头火热。与继承家业的大老爷家同气连枝,关系甚密,难保没有牵扯进来。况且依据目前所知,大伯与三伯相比,大伯家的境况好上不少。” “宁哥,那现在确定三伯这边是可用之人吗?”林泽又问道。 谢宁再次摇头,“泽哥儿,像你说的,既然入局,必得步步谨慎。不能单看表面,保不齐人家给咱们下套呢。” “大哥、泽哥,你们何不做一局,来探探路?”谢明珠伸出一根白嫩的食指,点了点棋盘。 谢宁与林泽对视一眼,显然是都觉得先来一招引蛇出洞,极为稳妥。 林泽看着眼前的棋局,脑子里飞快想着。这许多的棋子,要动哪一颗。才能不叫别的蛇惊跑,又能确定草丛哪处有蛇。 “大伯家因为李氏与李家有往来,或许是这个缘由,能勉强自保。但是咱们从哪里能确定,李氏是否起作用?”谢宁分析着,说出此棋陷入的第一步困境。 没一会,谢明珠道,“大哥,明儿我上门探望伯母、嫂子和玲儿妹妹,瞧瞧大伯父的后宅。 我今儿瞧,大伯父不像是专情之人。后宅之事,可以知晓伯母在家中的地位。 若是伯母有大作用,必定是有掌家之权。若伯母至今并没有因为李家的身份,获得优待。 那意味着,李、周两家并没有看在伯母是出自李氏的份上,放过大伯父。大伯父那边大概率没有与李、周两家来往。 反而在他们的打压下,大伯父撑这么久,这本事比三伯父厉害。” 林泽听完这番言论,对谢明珠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她真的是非常聪明,是个有大智慧的姑娘。 见微知著,女性在这个时代获得信息的渠道想比男性,是窄很多的。 谢明珠能将自己身为后宅女子的优势利用到极致,真的非常厉害。 林泽欣赏她的聪慧,但这个还是不够的,“三妹的想法很好,我十分赞同。但李氏不能用作探路的棋子。” “泽哥儿,有何想法?不妨说说。”谢宁再次转向林泽,他是三人中知道信息最多的人,有些事,至今他仍有保留。 因此,在三人中,他尽量少说多听。 “动李氏会让我们容易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无论如何,她首先是谢家人,才是李家的外嫁女。我觉得咱们可以用嫌疑最小的三伯父,去试探李家三房那位。我们现在是棋手,不能一开始就暴露自己入局了。咱们手头有能用的棋子,先打出去试试。也能瞧瞧三伯父在这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林泽建议道。 反正李、谢两家不是有矛盾吗?谢鸿业那边可以说因为自己老婆的原因,不好明着跟李家对上。 但谢鸿维可不一样,他情况是最糟的,因此也是最积极向谢宁靠拢的,不交个投名状,上门说几句好话,就想让人保你,当谢宁是傻子不成? 第106章 第 106 章 对弈李临 秋日的午后, 阳光洒落在桂香四溢的庭院中,金灿灿的叶儿打着旋落在凉亭的石桌上。 谢鸿维父子三人将谢宁送走后,折返于此围坐品茶。 “爹,适才谢宁的意思是, 让咱们去弄李家那个李荣?”谢墨放下茶杯, 转头看向他爹。 谢鸿维知道大儿子专门说这话的用意, “咱家若是真走出这一步,便不能回头, 中途反悔,必然粉身碎骨。李荣与大房家那边是个什么关系,李家与周家之间的猫腻这些年都是清楚的。” “爹、大哥,咱昨儿都去找谢宁了, 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吗?那李荣与我向来不对付, 就由儿子去做这事吧。”谢砚没有想过退缩,而且真到拼命时候, 谢宁那边肯定不会看着不管。 谢墨抬手, “二弟,咱们先想个对策…” ———— “三少爷, 咱们铺头这批货被谢家截胡了!”李家三少爷李荣染坊铺子的掌柜, 夜里提着灯笼上门汇报情况。 李荣蹭的从交椅上站起身, 走到掌柜的跟前, 一字一句道, “是谢家哪个?” “是谢砚!他不晓得怎么就与胡家商队联系上, 出的价钱比咱们多三成, 或许还有别的条款。总之,我领着活计们去码头接货时,胡家那边早已经与谢家钱货两清。”掌柜的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这回染坊缺了这么一大批胚布,前头接下的单子可供不上货。 李荣没有回答掌柜的话,而是两手交握,在屋里走来走去。 李家最赚银子的买卖之一便是这布匹铺子。他们家独有的染色技法,一向在附近几个府城都很吃得开。 而李荣也是今年才接手这个家族买卖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进购坯布。这才开头,就摔了个狠的,李荣怎能不心慌、怨恨。 想来想去,李荣自觉凭自己李家没法按下这事,他也不能私下找谢砚那边解决,“兹事体大,曹掌柜你今晚先回去,我与族长、大兄商量好对策再召你来。” 第237章 “是。”曹掌柜见事情有人接过去,不由捏了把冷汗。 谢家出手实在突然,明明这几年很少会跟李家起正面冲突。这次的行为过于反常,根本不是他这个领月钱干活的掌柜能应对的。 能顺利脱身,曹掌柜离开时走得快飞。 李荣等曹掌柜走过不久,便动身前往主院寻亲爹。 李家当代家主为振威校尉李从岳,现已五十有五,身材矮壮。 李从岳所住院子的正厅里,随处可见金箔、宝石装饰的物件。 他本人衣着更是华贵耀眼,赭红缕金松龄芝寿绸缎衣裳,腰间悬挂一枚墨玉祥云佩和一个缩小版金算盘。 许是秋夜里凉快,外头还披着一件织锦斗篷。 听三儿子说完事情后,李从岳 将目光移向大儿子李临,“临儿,你怎么看?” 大儿子李临聪慧机敏,在科举一道上颇有天分,如今已是县学生员。 李从岳全力培养这个儿子走仕途,他这个振威校尉是真金白银花钱走关系,加上一些机缘弄来的闲职。 即便如此,他也确确实实感受到当官的天大好处。 也因此,这几年才慢慢扶持在经商一道上还算可塑之才的三儿子,打算为大儿子在银钱上出力。 “爹,谢家三房那两兄弟会不会是因为有谢宁撑腰,打算踩着咱家上去?”李临简单想了一下,便做出这个推断。 李荣对谢家的认识比较少,只能说对凤鸣县这一房的清楚,“大兄,那个谢宁需要咱们这般忌惮?” “临儿,我听闻那谢宁自小有名师指点,如今也同你一样有秀才功名在身。他上回参加云山雅集风头可不少,这次不知又想闹什么?”李从岳现在反而更担心大儿子的前程会不会被谢宁所影响。因为心里已经认同李临说的,一切都是谢宁在背后指使所做。 李临抿唇,思忖片刻道,“爹,谢宁应当不是要给自己谋什么,他上回的风头也出够了。这次怕是为他那一起来的年轻人出头,趁机打压我的气势。” “那个叫林泽的?是谢太傅前儿在安阳县诗会上看好的人?”李从岳问道。 李临看向他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嗯,爹,你有所不知,我今儿遣人打听门前准备参与雅集的人里头,这个林泽便是同我一样,精通棋艺。至于是不是真的,尚不可知。” “临儿,要不咱们就不参加那个选拔赛了…”李从岳有些担心道,反正以他们家的手段,照样能走周家的门路进去。 李临却摇头,冷笑道,“爹,儿子在凤鸣县不是那等没什么名气的,选拔赛恰好是我狠狠收拾他们一顿的机会。既然谢宁这么迫不及待要拿咱们立威,那就别怪咱们把他这盘菜端上桌了。” 李荣全程没有什么存在感,在他有出息为家族争光的大哥面前,向来都是当个摆设的。 同时心里也很不服气,凭什么大哥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如果有一日他能成为李家的话事人… “临儿,爹和全家都站在身后,谢宁虽然来头不小,但这里是凤鸣县。”李从岳当即表示自己的态度。 李荣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垂下脑袋,没说什么。 翌日,云山雅集的选拔赛正式在万樽楼举行。没有主持没有规定时间,一切依照旧例进行。 林泽与谢宁乘马车前来,门庭若市,大家都想一睹今年文斗的风采。 三层高的万樽楼根据琴棋书画分为四大区块,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中间地区则是围观人员坐的地方。 每个场里都安排有两组跑腿的小厮,及时将里头的情况公布。 比如林泽的棋局,每一步棋,都会有小厮马上跑到中央围观区悬挂的一整面墙上的棋盘里更新落子位置。 这样,外头的人不会打扰里面人的对弈,同时还能评论。 万樽楼弄出的这个法子,将这个选拔赛的热度硬生生炒上去。 他们不收参与选拔的人的银钱,但围观之人,进来落座,是要花银子的,并且点的吃喝一概都另外收费。 “泽哥儿,咱们先参加一楼的棋局,胜出后方可上二楼。”谢宁小声提醒道。 林泽进来后,原本以为会引起别人围观,实际上并没有,因为来的人里面,咖位比他大的很多。 比如某某大儒、神童、大家……一来就引起场内轰动,要不是身边的小厮和万樽楼的护卫隔开,狂热的粉丝就要将人吃了去。 林泽宁哥弟两人带着四个小厮,根据店里相关人的指引,来到南边大厅。 宽敞的房间,摆放着十张棋桌,桌面香炉袅袅,还有一块立牌,上面标注着一到十的数字。 “问两位公子安,请问有牌子吗?”两人刚到门口处,便有小厮躬身询问道。 林泽拿出自己在万樽楼门口报名后拿到的数字牌,谢宁则是拿出自己上一届参加雅集的证明,表示要进去观看。 小厮核对完毕,将牌子给回林泽,“公子请,目前已有五对进行棋艺切磋,您还需得等一位。” 话刚落下,就听见后面来人笑道,“那可真是巧,那便由我与这位林公子对弈吧。” “久仰大名,谢宁公子、林泽公子。”李临轻摇折扇,风度翩翩地招呼道。 第238章 见人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林泽略有些警惕,此人态度不明,不知是友好切磋,还是别的。 谢宁是认识李临的,并且在已经跟林泽简单介绍过他,甚至这两日打听到的在棋艺上比较出众的人,他们都心里有数,含笑介绍道,“泽哥儿,这位是李临,振威校尉李大人的长子,李兄精通棋数,想必你也学到不少东西。” 原来是李临,定的目标人物,竟然这么巧就撞上了。 “见过李兄。”林泽与他行了个平辈见面礼。 李临回礼,“林兄客气,咱们过去坐吧。” 小厮等双方寒暄过后,便请他们到六号桌落座。 随后就有另一个小厮飞快拿着纸条到外头中央大厅宣告,“南棋,新添六号桌,对弈者:林泽、李临——” 这声落下,台下不知怎么回事,好几处人都将话题引过来。 “你们可知林泽是何人?” “刘兄清楚?我倒没听说过这人的来路?是什么名门之辈吗?” “那可是谢太傅看好的人,为了他,人家连嫡亲的孙子谢宁都跟着来了…” “哎哟,那不得仔细瞧瞧,这林泽是多大的本事。” “两位,你们忘了,李临的师傅是谁。” “瞧我这脑子,竟然忘了他可是棋王的弟子!” 棋王亲传弟子与太傅亲传弟子的对弈,真是越说越精彩,特别是中间还有人爆料。 “我同你们说,凤鸣县谢家不是一直跟李家不合,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给族人撑腰来了?” “我还听说,李家的胚布还让谢鸿维抢去了…” “老天,这两家恩怨还真是…那这场比试可就有看头了。” 一旁坐着悠闲喝茶的谢墨、谢砚,面带微笑,一点都不介意别人当着自己面说这些事,毕竟,这可是他们主动散出去的消息啊。 二楼栏杆处,万樽楼大老板周雷同手下一名掌柜道,“看来李、谢两家这盘棋很有意思。周松,你去下面开个盘,让他们玩!” “是!”周松听命,马上着手安排。 通过开赌盘,把六号桌的热度直接拉到顶。 “开庄了!开庄了!李临一赔二、林泽一赔一,棋王与太傅的惊天棋局,错过就是一辈子后悔——” 谢墨、谢砚听完,同小厮道,“买五十两,下林泽。” 谢宁听护卫回来说了这事,往六号桌那边瞧了眼,“来,我下一百两。” 其余人则没有他们这些下得这么大,大都是几十文、几两的。毕竟来看的人里头,大都是普通人家。 第107章 第 107 章 山雨欲来 万樽楼三楼, 高大的圆形木柱托起雕花天花板,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各种字画作品,一张张精致的茶几摆放于大厅,一盆盆生机勃勃的花草分散摆放于各处高脚花几上。 此地并不像一、二层一般切割成不同的区域, 而是以屏风分隔出一些相对私密的空间。 能上三楼的人却寥寥无几, 若是谢宁来, 能认得其中大半。 “万兄,一楼的热闹好像跟你那弟子有关。”一身道士装扮的邱玄悠悠坐下。 万云生笑了笑, 亲自给对方倒上一杯热茶,“邱兄也来瞧个热闹。” “今年难得,山里请修已久,老道应邀来混个吃喝, 顺道与诸位老友聚一聚。”邱玄坐下, 两人都点到为止地试探对方为什么来今年的雅集。 不多时,两人又起身与场内其余人打招呼, 这里都是有名的大家, 接机互相混个脸熟。 一楼棋室里的林泽二人,却并没 有那等悠闲的状态。 虽然有电脑在手, 林泽对这个棋王亲传弟子还是有点紧张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厉害到连电脑都打不过的程度。 每一桌对弈的人旁边, 都坐着一个充当类似裁判的角色, 待林泽两人寒暄客套完后, 便问道, “二位可是要开始这一局?” 林泽与李临视线撞到一块, 大家脸上的神情不由变得凝重。 等两人点头后,老者便拿出一个木筒,置于桌上, “请二位抽签定黑白。” 木筒里只有两根木签,林泽与李临同时拿起一根。 “左白右黑。”老者看了眼两人拿起的签子底部,将棋罐对应颜色的棋子放到二人跟前。 林泽把属于自己的白棋拿到手边,重新露出微笑,“李兄请赐教。” “也请林兄指教。”李临也是飞快调整好状态,落下第一颗黑子。 林泽两手放在棋罐上,闭眼进入空间,他直接在电脑上重新选择专业模式。 来之前不清楚遇到的对手是谁,因为跟谢宁下过一次,困难模式感觉能应对大部分人。 但是谁想到一来就是棋王的亲传弟子,林泽只能拿出最高的难度招呼他。 李临被林泽这有点神神叨叨的一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连旁边的老者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行为虽然有些怪异,但并没有破坏规则之处,两人只能默默等着。 林泽很快落下白子,李临还以为有什么惊人的布局,没想到也是中规中矩。 顿时认为林泽就是不想输得太难看,才弄这一出。到时候就有借口说方位不利,或者最近小人作祟等…推脱这次失利。 第239章 李临愈发悠然自得。 前三十手,两人一直你处于围剿与反围剿的状态,谁也奈何不了谁。 待到第三十一手,林泽的白子像是完成了某种冲刺前的热身运动,终于展露出剑鞘下的锋芒。 而现在李临的神情已经不再轻松,他抬眼看向闭目思考,又很快落下白子的林泽,心里愈发凝重。 他发现林泽每次思索的时间都差不多,而自己随着棋局的复杂程度上升,需要考虑的时间越来越久。 下棋的过程中,对弈的两人不需要说话,在落下棋子的每一步,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焦急、窃喜、沉稳… 但李临只感觉对面的林泽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死物。 在林泽闭眼等待李临落子时,外头的看客们早已经沸沸扬扬,或许不少人押了注,一开始这两人的棋局便吸引了大半数人的目光。 此时,两人这场堪称恐怖的对弈,令得大家甚至忘记了看别的选拔者。 “这是人能想到的一步吗?如玄铁宝剑惊天一斩啊!” “好凌厉的攻势!黑子选择攻或守都防不住。” “黑子贴上白的?…不成不成,那头就要失守…怎么走?老哥哥你可瞧出什么来?” “不知李临会怎么走?他可是棋王最得真传的弟子。” 在这些人大声议论外,还有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坐在靠外边些的茶桌,他们同样关注着这场棋局。 “明哥,李临竟然被一个外来的小子如此轻松击败,你说会不会气死。”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低笑道。 那个叫明哥的人摇摇头,眼底也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喜色,“被一个更年轻的人轻易打败,他师傅更是要气死。” 棋局前的李临,近乎要忍不住抓耳挠腮,他死死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心里已经算了数十种走法,都不能确定对面的林泽会不会中计。 不管怎么样,李临总归是要下的。 林泽面无表情,很快就下好白子,将下方的要点马上抢占住。 这手棋一出,原本就被围堵住一角的李临,这一角的白棋,顿时压力倍增。 而且,林泽原先下在此处的另一颗白棋,与现在这颗,互为犄角,蠢蠢欲动,随时就要开始绞杀黑棋。 李临又一次看向林泽,他的手心已经隐约冒出细密的汗液。 从来没有一次的对弈是这样的情况,就连师傅也不曾在短短的三十手,就能将人逼得这样狼狈。 林泽不管别人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他只觉得电脑算力真的是太厉害了。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李临绝对不能一直保持高强度的脑力计算,对手的败势,呼之欲出。 局势一如林泽预料那样,李临后面下的每一步棋,都被白子轻松围猎。 李临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失败,白棋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在最有利的地方收割黑棋。 局势已定,林泽起身行礼道,“李兄,承让。” 李临瘫软在交椅上,两眼无神,心神恍惚,一时都忘了回礼。 林泽看向老者,“可以确定结果了吗?” “当、当然。”老者好像也在回味这可怕的棋局,李临几乎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三楼,万云生深深吐出一口气,“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也想与这位小友,手谈一局。” “万老,若是你来,可有解法?”周雷走近,低声问道。 万云生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难说。” 周雷慢慢走到三楼栏杆处,低头俯瞰那人群簇拥着的年轻人。一番辛苦,竟真为人嫁衣。 在二楼进行的第二场,林泽赢的更是轻松,半个时辰不到,对方主动认输,林泽成为最早获得资格的人。 而由于第一场过于精彩的对决,让林泽名声大噪,一时风光无二,连回去的路上,都是跟他打招呼的人。 舆论还会随着不停地四处传播,而在一定的时间后呈现爆发式传播。 马车上,谢宁一拍林泽的肩膀,畅快道,“看来,上回你是对我留手了。” “宁哥谬赞了,我就是运气上来,状态极好的情况下才有今日的发挥。”林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都是电脑的功劳,跟他本人没有太大关系。 谢宁没接他这话,知道泽哥儿为人谦逊,从怀里拿出两锭五十两银子,“来,这是你赢的,咱们一人一半。” 林泽是后来才知道万樽楼还开了赌盘,郁闷至极,竟然没有让他先知道,否则肯定压自己五百两。 “宁哥不用,你请我吃个饭就好了。”林泽摇头笑道。 谢宁是知道泽哥儿家境不大好,有心想帮他,“拿着,我自己留了一半。看这局势,乾坤很快就有定数,科考还有许多用钱的地方。你不为自己,也要想想村里的家人,他们如今可有什么挣钱的法子?” “那、我先收着,日后我请宁哥吃饭。”林泽也不能跟谢宁说自己身怀巨额钱财。 林泽想起另一件正事,连忙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宁哥,我今日算是跟李家对上了。那棋局实在一点脸面都没有给李临留,咱们下一步动作是不是能上了?” 第240章 “确实,此前的情报中便说明,李临是个极为心高气傲的人。经过这一次,他定然是记恨上你。而他可是李家最有出息的人,那老匹夫怕是要发疯。泽哥儿,你要当心。”谢宁叮嘱道。 做这事前,林泽已经知道风险,“我会的,宁哥,那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泽哥儿,晚上你可能要随我见一个人。”谢宁斟酌许久,还是下了决定,要将更重要的事跟林泽说出来,但还要另一个人的点头,他暂时还不能定下。 林泽知道,自己可能要接触到某个关键的人物了,“好,我在屋里等你通知。” 一整个下午,林泽都让多福去探听外面的动向,目前已知谢家五房兄弟俩为他们所用,李家与周家之间的牵扯,只有表面上的金钱交易,更多的还查不到。 那李周两家能不能切割,林泽和谢宁暂时不确定,而且李家看似张扬,但凤鸣县最有钱的实际上是周家,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巩固关系的呢。 到了傍晚,多福回来,林泽照例让他先坐下,“除了万樽楼那些事,有没有关于谢家、李家、周家的?” 林泽想看看谢鸿维出手后,李家是怎么反击的,这能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手段。 “少爷,如今外头都在说您那棋局有多精妙,全是想再看您下棋的呢!还有好些人说要与您比一比。”多福激动得手舞足蹈地诉说,连林泽的要求都忘了。 林泽屈指轻敲桌面,“好了好了,说我想听的。” “嗯嗯,我打听到谢家的一处仓房走水了。”多福赶紧说道。 林泽没想到李家的反击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激进的办法,噢,也不算激进,要是再狠一点,等深更半夜放把火,效果更厉害。 因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即将开始的云山雅集和正在进行的选拔赛上,林泽他们与李家的数次交锋都没有引发太多人的关注。 到了晚上,林泽一直在 等谢宁来喊他。 吃过晚饭,三人在院子里闲聊片刻,谢明珠将今日在谢鸿业家得到的信息跟两人说了。 “李氏被大伯以身子不适,近乎软禁在自己的院里,看来是收到风声,咱们要对李家下手。”谢明珠道。 “看来与李家牵扯不深,咱们一出手,他马上表明立场。”谢宁暗自松了一口气,五房两兄弟都选择自己,是对他们这边有利的。 夜色渐深,三人便各自回屋,林泽直接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实际上是进了空间吃零食。 这几天太费脑子,进空间看着熟悉的东西,林泽很放松。 不过因为谢宁叮嘱的事,林泽吃完两包辣条,喝半瓶柠檬水就出来了。 “哎,少爷明明在屋里的,怎么不应,难道是睡着了?”门外,多福挠挠头,用自言自语的方式跟旁边谢宁的小厮解释着。 林泽听到有人叫,直接过去打开门,“何事?” “林公子,我们少爷让小的请您过去一趟。”小厮瞧见林泽出现,忙行礼说明来意。 林泽让多福继续守在这里,自己跟着小厮来到谢宁的厢房。 谢宁对林泽轻轻点头,然后将屋里的下人遣出去,将林泽带到内室,里面有一人坐于桌前,低头饮茶。 “邓大人,这便是林泽。”谢宁示意林泽跟着行礼。 林泽:… 这不是巧嘛,大家都是熟人。 所以,谢太傅他确实把注压在贤王一脉了。 邓护卫抬头,看见来人的样子,一点没漏出破绽,而是平静地请两人坐下。 “在下林泽,见过邓大人。”林泽保持默契。 邓护卫见林泽演得有模有样,有些想发笑,谢老大人真是清楚自己收了个什么样的弟子吗? “好了,我长话短说,云山雅集有大事发生。你们当日需到场去看清楚里头的情形,我们的人在外头趁机向......”邓护卫低声说着。 林泽两人听得十分仔细,等邓护卫离开后,两人神色凝重,头一次干这种大事,两个年轻人都不免紧张。 “好在咱们是打配合的,宁哥。”林泽安慰道。 “嗯,安心参加雅集,办好交代的事。”谢宁道。 第108章 第 108 章 事毕落幕 云山雅集那天, 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学子们随着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诗词书画大家,沿着栈道,踩着新秋落叶, 一路欣赏山间秋景。 “诸位, 云山的瀑布乃是天下奇观中的一绝。这时节, 水流量大,极是壮美。”一位在前面引路的男子, 含笑解说道。 大家应声附和,纷纷表示十分期待。 后方队伍有人疑惑道,“此前听闻云山雅集向来由周家那位大才子引路,怎的这回换人了?” 他衣着样式简单, 但料子确是极为贵重的丝绸, 头上只佩一根如意祥云白玉簪。 按照惯例,来头特别大的, 几乎都走在前面, 同那些名家大儒走在一起谈经论道才是。 这人却走在这么靠后的位置,让人摸不透他的底细。 “我也觉得此事当真有些不对劲, 咱们进来时, 随行下人们穿着也不似周家的。”被问的人叫晋钧, 此时脸上露出一丝幸色, 很快就回道。 第241章 旁边另一同行的年轻人, 眼珠子转了转, 打开折扇, 趁机凑近了些,压着嗓子说,“我们昨儿递帖子去周家, 本想跟那位周大才子认个脸熟。没成想,周家大门紧闭,根本没人应。我猜啊,八成有事。” 林泽和谢宁走在队伍较为靠后方的位置,听到前面的人说周家的事。 林泽两人俩默契地停下话头,脚步抓紧上前一点,支起耳朵听个仔细。 三人说起别人家小道消息,眼睛不免四处侦探,很快就扫到离得最近的林泽、谢宁俩人身上。 大家五个人十只眼,顿时对上,空气中弥漫起尴尬的气息。 “林泽见过诸位同好。”林泽面不改色,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好像刚才一直无事发生,大家纯属偶然碰上的意思。 谢宁对这种类似偷听被人发现的事,还没有太多的应对经验,加上世家公子,道德包袱比较重。 这时候没有跟上林泽的节奏,而是不大自然地把脸偏到一旁去看风景。 “幸会幸会,林公子棋艺超群,又为太傅大人所赏识,当真是前途无量啊。小弟胡子贤,凤鸣县人,为县学生员。”胡子贤马上把折扇收起来,插在腰间,腾出双手与林泽见礼。 林泽见这位兄弟很上道,大家来雅集也是为了结交优秀的人,“胡兄谬赞了,在下实在汗颜,当日棋局,实是存有几分侥幸。容我介绍一二,这位是谢宁。” “哎,竟是谢大公子,小弟有眼无珠,竟然呆愣自此。子贤问安了。”胡子贤忙不迭朝谢宁见礼,态度比之前更恭敬了几分。 谢宁这时候已经进入他熟悉的社交场景,回礼问好,“贤弟有礼,今日雅集盛会,能一睹诸君风采,是谢宁的荣幸。” “在下蒙翊。”蒙翊的介绍很简单,神色从容,柔和的目光一一看过谢宁和林泽两人。 “在下晋钧,凤鸣县人,与子贤兄同为县学生员。问二位安。”晋钧却有些紧张,他下意识抄了胡子贤的答题模板。 谢宁同晋钧点头示意,再看向蒙翊,朝对方行见面礼,“翊弟,京城一别,一切可好?” 林泽一看这是身份不简单的,而且跟谢宁关系很不错。 “有劳宁兄挂心,小弟一切安好。今年雅集,可要和兄长再切磋切磋。”蒙翊声音有些低哑,许是处于变声期。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五官相当俊俏,衣着打扮却偏向清雅。 这个有些矛盾的地方,特别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能与翊弟再谈诗赋,是谢宁的荣幸。清珩,来。为兄同你介绍一二,这位是首辅大人家的五公子,蒙翊。”谢宁脚步轻挪,介绍道。 首辅。难怪,整个朝廷最有实权之一的人物,确实来头很大。 要不是有谢宁亲自引见,怕是谢太傅新收弟子的名头都不够跟人家结交的,林泽见礼道,“林泽见过蒙公子。” “林公子无需多礼,听闻公子棋艺一绝,在下有机会也想请教一二。”蒙翊对林泽很有礼貌,但细琢磨一下,就会发现其中的距离感。 谢宁心里也是门清,有些事,靠别人是不行的,始终还是要林泽自己证明,“诸位既然有缘在此遇上,不妨同游云山?” 蒙翊都点头,其余人自然是没别的意见的,于是大家便结伴一起走。 云山雅集最核心的地方,是位于云山瀑布下方的大平地。 从山脚入口处进去,一直沿着周家修建出来的小路、栈道,走上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这个雅集中心点。 秋天的山林,有一种沉静的美。来自于山间清澈见底的溪流,白云青山交相辉映。 漫山遍野的红绿黄,像是来自天外仙人之笔,大手一挥,绘出这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行至一处火红的枫叶林,一片片红的、黄的、棕的枫叶飘散在流淌的溪水间,林泽脱口而出一句,“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 “林公子的词越品越有韵味呐,不知其余的句可有?”胡子贤很会来事,这一路,谁的话他都能接上,有他在,气氛一直保持得不错。 谢宁和蒙翊都转头看过来,林泽抬眼四处看,目光落在脚下的山道上,“松径偏宜,黄/花/绕栏杆。” “在下才疏学浅,一时有感而发之作,还请 诸位见谅。”林泽这话是真的,云山风景太美,再来几次才算尽兴。 晋钧先是不留痕迹看了几眼谢宁和蒙翊,经过刚才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自觉跟林泽是一类人,只不过运气没有对方好,跟着胡子贤捧场,“林公子词中有陶潜之韵味。” 谢宁也顺着这个话题邀请蒙翊作诗,他自己表示抛砖引玉,很快大家就围绕这两人的诗做鉴赏。 而蒙翊这回有些意外地询问了林泽的评价,许是因为刚才他做诗的水平入了蒙翊的眼,特此主动增进一步关系。 林泽当然不会拒绝,这可能是以后能用得上的关系。 几人便聚在一起,走走停停,看见景致不错的地方,便停下来,吟诗作对,品颂佳句。 “常人多言秋日悲凉、肃穆、惋惜之情。此诗中蒙翊兄另辟蹊径,赞颂秋天的美好。最难得可贵的是诗中有一股气在,若是日后林某在困境中,再次品读此诗,会有新的感触。”对真正的天才拍马屁,林泽是真情实感的,蒙翊只比他大几个月,只一首诗便可断定他才情斐然,少年天才。 第242章 蒙翊微微颔首,依旧很矜持谦逊,温声道,“林公子谬赞,我也是听得你那句‘红叶满山溪’,偶有所得。” “你们都是自谦,个个都偶得好句,我也想偶得几回。”谢宁见两人关系有进一步的趋势,便居中打趣,试图再往前走一走。 林泽秒懂宁哥的意思,“我尽量多抛出几块砖,把宁哥的才情引出来。” 胡子贤、晋钧两人也是配合着笑了几下。 胡子贤见气氛好,插科打诨几句,大家都露出笑脸。 云山亭台,文人雅集。 壮观的瀑布从山顶倾斜而下,撞击在深深的崖壁上,最后投在深深的水潭里。 声如雷鸣,阳光下激荡而起的水雾,散发着莹莹的光芒。水流气势宏伟,奔腾不息,给每一个到此的人,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 林泽一行人顺着石阶,扶着栏杆而上。 瀑布不远处是一片人工整理出来的地上。有石桌石凳,亭台小院,甚至从水潭那边引出一条小溪,仿照兰亭雅集中的曲水流觞。 穿着统一服饰的下人手里端着茶水点心,不停在人群中穿梭。 最大的房屋院落中,远远就听见阁楼上传来昆腔细腻婉转的声音。 石亭里有画家在白色的宣纸上以笔墨描绘此间盛况;蜿蜒的小渠边,三三两两的诗人凑一起,取水中顺留而下的酒杯,仰头畅饮,恍惚间,诗作既成。 一旁的书童盘腿坐着,手中笔不停记下他们的云山之作。汇编成册,留于后人。 “宁兄,清珩我过去那边与几位长辈见个礼,先失陪。”蒙翊往一处看去,便同林泽几人道。 大家都是识趣之人,走一路已经混个脸熟,趁机各自散开。 林泽跟着谢宁不停游走在各地,跟谢宁认识了一圈,也长了许多见识。比如雅集上各名家的作品风格,广为流传的轶事等等。 如果身上放有手机,林泽可以说,至少三万步。 一天下来,两条腿都麻了。等雅集开始散场地时候,两人实在撑不住,去院子里找凳子坐下休息。 “宁哥儿、泽哥儿,可是饿了?”谢鸿维率先一步走来,脸上笑得灿烂至极,转头就示意下人赶紧去后头上点吃的。 谢鸿业慢了半步,心里闪过一瞬懊悔,马上跟过来。 兄弟俩一人坐一张凳子,春风满面。 谢鸿业半点不讲究长辈的矜持,直接给林泽两人倒茶,“今日的安排,你们觉得可还行?大伯头一回办这事,下回有经验,肯定会更好。” “宁哥儿、泽哥儿,三伯给你们安排了轿子下山,好省些力气。我府里有两个特别会按筋骨的老嬷嬷,晚上给送你们那。不好好按按,明儿腿脚该酸胀得受不了。”谢鸿维可比他哥做得更不考虑脸面。 谢宁知道这两人是得到天大好处了,才有这样的做派。 邓护卫前两日在全部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开始的雅集上时,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周、李两家。 后面林泽才得知,周李两家竟然与雍王一直有来往。 还想在这个极有名气的云山雅集上,装神弄鬼。 使用巫术谶语之法,让贤王即便登上那个位置,也留下一个极大的隐患。 关于谶语,林泽记忆中最深的就是历史书中,黄巾起义时,张角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起义,直接搞死了东汉末年政权。 这玩意,真是某种利器。要是没有及时发现,哪天爆雷,绝对是个大麻烦。 那位棋王万云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今日连脸都没露。 有谢宁在,邓护卫他们在收割两家肥肉时,特意留了口肉汤给谢家,那便是云山雅集的承办权。 因此今天的雅集,全程都是由谢家两房安排人操办的,时间紧,任务重。一直不和的兄弟两,不得不联手共办。 谢宁和林泽脸上一直保持微笑,但不怎么接话。谢宁有意晾一晾他们,肚子填饱,雅集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 “劳烦三伯安排个轿子给我们下山吧,上回三伯家的饭菜因为小宁身体不适,来不及吃,不知道明晚还能不能与您喝一杯?”谢宁用下人递上来的热毛巾擦手。 没等谢鸿维窃喜多久,转头又对谢鸿业说,“大伯,过两日我想去你家瞧瞧那盏琉璃灯,不知可否?” “哎哟,你尽管来就是。泽哥儿、姐儿也一块啊。”谢鸿业笑道。 谢鸿维连声应道,“放心放心,三伯给你们准备了最好的酒。” 第109章 第 109 章 回家(修) 五日后。 “泽哥儿, 祖父昨儿遣人加急送来的信,这封是给你的。”谢宁将蜡封住的信件给林泽。 自从云山雅集那日后,他们在在此地足足停留了五天,方才将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 隐藏在这座两州接壤的雍王势力被连根拔起, 受到清除的不仅是周李两家。 世子那边下手又快又狠, 谢宁确认五房两兄弟没问题后, 联合他们,帮着邓护卫铲除异己。 谢家两房在此地盘踞已久, 自然对本地的情况十分了解,有了他们的加入,邓护卫他们进行得更加顺畅。 第243章 世子他们占领的安庆府,终于能进一步稳定下来。为他们后续往前推进, 巩固住了大后方。 谢明珠着一身绯色暗花海棠锦缎襦裙, 玉钗簪发,两侧分别垂下一根小辫子。 “大哥, 那我们明儿直接去府城吗?”谢明珠将视线移到谢宁身上。 谢宁微微点头, “你也看过祖父的信,咱们要回府城。” 谢明珠噢了一声, 她其实也清楚, 雅集已经落幕。 若非为了处理李、周和雍王那边留下的一些手尾, 他们早就应该回去了。 林泽从在这件事上, 看到了雍王垂死挣扎, 进一步确定贤王指日可待。 兄弟俩为此私下高兴得睡不着觉, 大晚上凑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闲聊。 林泽快速看完信, 抬眼说道,“老实说府城那边因为…贤王府的缘故,拜师宴需要在往后推推。老师让我自行决定, 是要跟你们一块去谢府,还是先回石潭镇。” “泽哥,你跟我们一块去府城吧。你和大哥不是说,天下大定,那是不是要开恩科?去府城就和我哥一块念书正好。”谢明珠杏眼闪过一丝喜意。 谢宁没做声,一块看向林泽。 林泽笑了笑,故意打趣道,“三妹,我瞧你是想着我在府上,能日日做饭给你吃吧?” “没有的事,你若是去府城,三妹定然热情款待,保管请你吃许多美味佳肴。”谢明珠笑道。 谢宁摇摇头,“看样子泽哥儿你是打算先回石潭镇。” “嗯,宁哥。我出来好些时日,家里该急了。况且府城那边你们定然有许多事要忙,我还是不去添麻烦了,在桃花坪好好念书。我底子薄, 不勤快苦读,只怕不能如愿。三妹,我回头再做一批咸鸭蛋,让人捎给你。”林泽道。 功成身退的时候到了,谢家是庞然大物,既然贤王即将坐上那个宝座,那谢家在换新的话事人时肯定要重新上桌。 这时候正是重新洗牌分配利益的关键点,必然要全族发力去运作。 林泽孤家寡人,走的又是技术路线。世子那边目前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什么时候用得上他的时候,自然会找的。 谢宁不多劝,“既然如此,那我这边让两个护卫跟你们一块回去。家里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去别庄找管事。” “嗯,多谢宁哥。”林泽拱手道,有两个护卫跟着,路上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当天晚上,三人一块在院子里支起锅子,林泽给他们弄了一回简易版麻辣烫。 砂锅里酸菜、辣椒、姜蒜、排骨在翻滚,颜色棕红油亮,冒着诱人的酸辣香气。 “这汤看着就好吃,我能尝尝吗?”谢明珠拿着小勺子,迫不及待问道。 她对林泽拿出来的各种味道丰富的东西,十分喜欢。 林泽不禁发笑,小姑娘什么都想放嘴里试试,给她小心弄了一点,“有些热,慢点。” 谢宁看着一旁小矮桌上满目琳琅的食物,肚子里的馋虫勾得也有些受不了。 “我也试试。”看了眼妹妹那享受的神情,谢宁也忍不住要喝点。 林泽笑着又给他一勺,做菜的,就喜欢别人多吃。 “好,我把粉条、豆腐、丸子那些先放下去。”等汤底又滚开后,林泽将蔬菜、薄肉片等容易熟的放下去。 三人周围并没有叫下人候着,而是自己动手。 “要是还有泽哥之前的糖梅子水就好了,嘶,太好吃了。”谢明珠辣得眼尾泛红,还是没停下筷子。 林泽表示遗憾,空间里还有,但是没有借口拿出来,“下回我再给你们弄,喝点蜜糖水解辣。” “好啊好啊,泽哥,我下回也给你做新的糕点。回去我就请厨娘们教我新的样式。”谢明珠简直像是找到吃饭搭子似的,说话时,眼睛特别亮。 谢宁给妹妹夹了一筷子羊肉片,幽幽道,“这是有泽哥,不要大哥了,女大不中留。” “大哥!我本来想给你留一份的,既然你这样说,那全都给泽哥了。”谢明珠把碗挪开了一点,佯装赌气没要羊肉,心里扑通扑通的,忍不住看向林泽。 对这突然幼稚起来的兄妹俩,林泽一点没耽误吃饭。 虽然现代时吃过不少好东西,但古代条件有限,能复刻的机会不多。回村里就没有这么丰富的食材了,趁现在吃个尽兴。 “行,三妹说给我,我肯定收。”林泽抬眼,黑眸带笑。 谢宁手上动作一拐,把羊肉往林泽碗里一放,“行,不吃就不吃。” 深秋时节,围着炉子吃上这么一顿饭,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泽趁机在凤鸣县买了很多特产,比如各种布匹,许是有谢家的关系在,他以近乎进货的价钱拿下两大箱。 翌日,林泽跟多福驾骡车,另外两个护卫骑马跟随,一行四人在谢宁兄妹俩的目送下,渐渐远去。 “大哥,你说以后还能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吗?真羡慕你们,可以有广阔的天地。”谢明珠转身回去时,低声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谢宁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谢宁将那边在河边说的关于女子如何过好一生的话,转告妹妹,希望她能想开一些。 “大哥,我发现自己曾经的念头很不对。”这是谢明珠从来没想过的东西,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一直很独立。 第244章 母亲去世后,大哥要专门苦读,继母与自己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关系。大家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只求相安无事。 可林泽的话,让她觉得,自己认为的独立,并不算真正的自立。 因为她仍然想着依靠旁人,比如设法让父亲母亲寻得一门好亲事,盼着祖父、父亲、大哥试图顺遂,成为她日后的靠山。 谢明珠问道,“哥,我该如何成为自己的靠山?” 谢宁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头绪,只能将林泽说的话,又拿出来回答,“依泽哥儿所言,女子要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谢明珠低头沉思,而后微笑道,“大哥,我回头好好想想。他真是个极好的人,你说是吗?” 谢宁愣了片刻,“嗯。祖父的眼光,何时有错。” 谢宁知道,妹妹一直是个极有主见、又富有韧性的姑娘。有些事,想想就罢了。 ... 秋雁南飞,野花盛放,车厢里几乎堆满了东西,林泽跟多福一起坐在前头赶车的位置。 “真是大好风光,若是不用赶路就好了。”林泽感慨,两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旅游,被触动时,就忍不住勾起那股念头。 多福拿捏不准真假,扭头看他,“少爷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不用,咱们早点回家。”林泽摇头笑道,哪能说干就干的。 “好嘞,驾——”多福咧嘴,一甩鞭子。 林泽笑骂道,“驾什么?咱们这是骡子。” 欢乐的笑声随风飘荡在静谧的秋林间。 经过两天半的奔波,林泽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看见熟悉的石潭镇城门。 “两位大哥,后面回村的路我们俩自己就可以了,辛苦一路保护。”林泽跳下骡车,朝两人感谢道。 多福已经很有眼力劲,把事先林泽准备好的两个小袋子,塞到两个护卫手上。 二人连忙回礼,“是咱们应当的,林公子无需客气。既然如此,那公子路上小心,我们兄弟俩便回去复命了。” 林泽含笑点头,同多福重新上车,往桃花坪走去。 “少爷,算算日子,今儿好像是赶集的日子。”准备到家,多福脸上除了疲倦,更多的是急切与高兴。 经多福这一提醒,还真是,不过他们也不能调头进城里找,有没有村里人来赶集的。 “那咱们今晚回家刚好有好吃的。”林泽忍不住想象,这些日子,村里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田地肯定是种好粮食蔬菜的了,黄泥砖不知道晒出多少,自己家的砖瓦房看好日子动工了吗? 就这样,想着想着,桃花坪到了。 林泽疾步走在干净平整的小道上,这里原来乱七八糟的石头杂草都被村里人收拾走,还把地面的凹凸不平的地方,填土填石。 秋天午后的太阳已经没有夏天那么毒辣,大家吃过午饭,戴个斗笠,一心扑在农活上。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水边的清新,泥土特有的草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一陇陇开垦出来的田地,如今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一点点绿意,显然是出苗了。 山坡那边的人很多在挖土,空闲的地面上、田垄间都摆着一块块黄泥砖。 “泽哥儿——”远远的,庄户人家的眼睛特别亮,抬眼间瞧见十多米外的林泽两人,赶忙大声喊道。 宅基地那边的老爷子等人,同时闻声而出。 林泽朝那边忙碌的族人用力挥手,“我回来啦——” “大哥!大哥——”林沐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跑来。 林泽马上转身看向自家的屋子,站在坡上望着他的老爷子、老太太和院子刚急匆匆出来的林郁盛,都是他最牵挂的人。 “多福,快步,回家啦——”林泽大声笑道。 第110章 第 110 章 家乡变化 在林泽和多福从凤鸣县回来的第二天, 安阳县辖下各村里正接到了一份县衙差役送来的文书。 许里正看完,连忙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让大儿子陪着自己一块到各村传达这份文书的内容。 “锵锵锵——”喧闹的锣声响彻桃花坪,在地里干活的林家村人连忙停下手头的活计, 往道上坐在板车的许里正看去。 许里正见人已经听到声响, 便省下力气。 许大郎朝房屋和坡头人多那边大喊, “急事!都过来一下!” 屋里读书的林泽转身出院子,林 郁盛、老爷子和老太太等一家子同时碰了头。 “多福, 你去听听怎么回事。”老爷子磕了磕眼袋锅子,往坡下看去。 “阿爷,咱们家挖地基看好日子了吗?”林泽往家里旁边那块空地看去,如今上面堆满了一块块青砖。在林泽外出的这些天, 杨家村那边陆陆续续运来几批砖。 说起建新房子, 老太太都忍不住露出笑意,见老爷子分神, 自个儿回道, “请先生算过了,初八是个好日子。” “那还有五六日就动工了, 咱们砖块都送来了吗?”林泽想早点住新房子, 茅草屋蚊虫特别多, 而且天气越来越冷, 下雪真是要冷得睡不着觉去。 这块账目是林郁盛做的, 他接话道, “还差最后一批, 动土前肯定能运过来。” 第245章 昨天林泽回来,大家都关心他外出的经历。 云山雅集那件事林泽没说,免得大家担心, 只挑了些开心、有意思的说。 晚上私下跟他爹聊这个著名的雅集时,林泽透露一部分朝堂局势。 倒是家里的事情,林泽还没时间问一问。 没多久,就看见多福气喘吁吁跑回来,“底下那个里正说,皇帝死了,咱们村里都要守孝二十七日…” 林泽心里一咯噔,这真是个很意外的事,但稍微想想,又十分合理。 皇帝本来身体就不太行,又因为立储这事狠狠折腾一番,亲儿子死绝,两个宗室亲王打得不可开交。 “守国丧,大家记得不要穿颜色鲜亮的衣裳,还有咱家我和泽哥儿都有功名,咱们二十七日不吃荤腥。家里的房子看来要重新选个日子,国丧期间不能动工。”林郁盛神情严肃地与家人叮嘱道。 老爷子也是有经验的,专门跟家里两个小孩说一下,“你们这几日出去不要与人玩闹,免得被抓个把柄。” “如今沐姐儿我都拘着她在家练女工,学学管家算账的功夫,总不能真做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老太太捏了捏沐姐儿的手心。 她心里是有盘算的,儿子、孙子前程都不错,那沐姐儿日后嫁人的门第便可往高一些寻,要做那样家庭的媳妇,没有本事,只靠娘家是不够的。 老太太自己就是出身官宦之家,虽然只是庶女,但也是见过宗妇的。 林泽一听,二十七天吃素,那是不是有点影响健康了,“爹,鸡蛋算荤腥吗?” “那个能吃。”林郁盛道。 这还行,林泽点头。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三叔公就在祠堂前头的空地上敲锣,林泽全家听声过去。 见族长过来,三叔公将一张衙门盖印章的告示递给他。 “大哥,这是里正给的,说是让咱们村都注意些,国丧不许婚嫁、办席面等,各家还要绑上白布,你家怕是要挂两个白灯笼才成。”三叔公是经过事的,对这些门道也清楚。 老爷子一点听三叔公说话,一边仔细看完上头的告示,跟他知道的差不多。 林泽和林郁盛则是将关注点落在另一个地方,两人从老爷子手上接过告示。 “爹,贤王继承大统!”林泽瞧着上面的黑字,拼命压住彩票中大奖的那种激动,这是官方的文书啊!算算时间,估计快马加鞭,也是五六天前从京城下放各地。 林郁盛将东西还给老爷子,拉着林泽走到一旁,压着嗓子问,“世子给你的通行文书没丢吧?” “在的。”林泽很肯定点头。 林郁盛一拍林泽的肩头,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深深的弧度,“一定要保管好,日后大有裨益!” 林泽这才领会到亲爹的意思,他是高兴曾经在乌什县跟世子的交集,现在贤王继任,那世子没有意外的话,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 能跟太子扯上关系,那真是很大的幸事。 不过他爹要是知道自己早就入伙了,估计得激动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爹,你一定要中榜,儿子有法子助你一臂之力。”林泽嘿嘿笑道,望父成龙,不想自己奋斗。 林郁盛轻咳几声,忍着没数落亲儿子,“这就把尾巴翘上天去?还助你爹一臂之力?我就是想着日后你有出息,人家那高枝瞧着你脸熟,能拉拔一下。” “好好好,儿子知错,不过爹,你要争气,咱们全家都指望你了。”林泽语重心长继续忽悠道。 林郁盛一敲亲儿子的脑袋,“哪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净想着老子去吃苦,只管享福。你老师不在,这性子愈发乖张,过两日赶紧去县学报道。不可辜负太傅大人的心意,这恩科估摸快有眉目了。” “知道啦爹,我这才回来,容儿子歇几日再去县学吧。你瞧,爷奶都舍不得,我去了县学,一个月才能沐休一回。”说起县学,林泽马上涌出高考的痛苦记忆。 奈何这是谢太傅在信里专门叮嘱的,他老人家现在必须坐镇府城谢家。 林泽若是留在安阳县,则用他写的推荐信给县学的教喻大人。先留在县学念书,待考上举人,再来府城找他。 祠堂空地前,各家至少来了一个人,大伙听完族长和三叔公说的话,都表示记住了。 “哎,石头娘,那你家石头的亲事要缓一缓了。”人群里,八叔婆就朝身边的林郁强媳妇道。 石头娘看了眼自家已经十七岁的儿子,个子比他爹都高半个头,这几日村里有适婚儿子、闺女的人家都开始在各村相看,才有点苗头,如今国丧一来,只能先搁着。 林郁生媳妇陶氏也同曹寡妇道,“嫂子,你家要不让铁蛋拎点鸡蛋跟那媒婆说说,相看的日子就往后稍稍?” “这个自然,明儿我就找她说去。”曹寡妇笑了笑,儿子铁蛋都二十二了,如今在桃花坪算是稳住了脚。 这不,地里的活计忙完,她就赶紧去四处相看附近村子的闺女。 说实话,马家村有个闺女她都打听好了,还托人去探探对方的口风,没想到那家人也有心。 两家顿时一拍即合,这两日就要请媒人安排相看。 第246章 曹寡妇心里也着急抱孙子,奈何突然要守国丧,面上虽然不显,实话说挺郁闷的。 “泽哥儿,出去一回,都瘦了。”大伙昨天听说林泽回来,有些人已经见过,有部分村里人是没有碰上的,现在见着,就顺道唠嗑几句。 就有个汉子上下看了圈,“像是高了些,估摸是抽条,没瘦。” “你懂啥,念书那是很费脑子的,跑大老远去念书,可不瘦?”不服气的就回嘴道。 大伙有事没事,掐个架是常有的事,但心底都念着一块逃难的情谊,遇上大事,村里会非常团结。 林泽赶忙岔开话题道,“大伙什么时候起新房子?听我爷说,都在算地基大小呢~诶,壮叔,你家准备起几间房?” 桃花坪原先清理出来用作宅基地的有一大块,现在临时起茅草屋只占了一部分,各家前屋后院留出很大的空间,就是预备着起新房子用的。 像林泽家,就在茅草屋旁边,不需要拆原来的,就够起一间八十来平米的新房子。到时候旧的这边圈起来养鸡鸭、种菜都行。 “你壮叔怕是要起五间。”大伙都往林郁壮看去,笑哈哈道。 林泽记得林郁壮家只有一个丫头,咋的就起五间了,而且大伙这打趣似的语气,他也跟着笑。 “你壮叔明年又要当爹啦,可不多起两间。”就有人为林泽解疑道。 林郁壮也不气恼,添丁是大喜事,大伙是好意。 他媳妇当时干活热得昏倒在田里,是五叔公把脉瞧出的,月份还浅,那会子村里有经验的妇人见他家里没个长辈,都给他媳妇出主意,如何保胎、养身子。 林泽笑道,“那可是大喜!到时候壮叔记得喊我们去喝喜酒。” “一定一定。”林郁壮黝黑的脸上笑得灿烂,额间沁着亮晶晶的汗珠。 很快,这边的人群重新散去,大家继续干活。 林泽三人一边回家,林郁盛惦记林泽去县学念书的事,路上就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泽哥儿,我听闻安阳县县学管得极严。你未经月课和季考,即便有太傅大人的信件,进去后估摸只能填补为增广生员。到时候考核评为一等,方可补入禀生。” “爹,禀生是有禀饩(同细音)吗?”林泽顿时想起这身份的好处来,这属于县学里的优等生待遇。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笑道,“我记得每年有三两多点吧 ,泽哥儿若是补为禀生,这笔银子归你自个儿的零用。” “爹,禀生才二十名,泽哥儿不见得能补上。”林郁盛见儿子刚才有些得意过头,趁机敲打一下他。 林泽是没有去县学待过的,原身考上秀才后,因为时局紧张,边境地区,战乱可不是闹着玩的,一直在家跟他爹念书。 根据目前所知,县学就是考上秀才的人去读的学校,里面的学生又分三个等级,禀生生员属于提前批录取,免学费还有官府每年给钱粮米面补贴,一个县学固定二十个名额。 第二种是增广生员,交学费没补贴,固定名额跟禀生生员一样。 前两种都是要实打实的科考排名,加月考、季考、年考成绩决定的。 最后一种是附学生员,名额不固定,操作空间大,砸钱砸关系也能进。 老爷子一听林郁盛这话,也难免有些紧张,“泽哥儿,你可别给太傅大人丢脸。” “爷、爹,我会好好念书的,这两日我收拾收拾就去。”林泽算是明白了,编制虽然稳稳的,但还得继续卷学习。 第111章 第 111 章 县城求学 林泽和多福带着满满一车厢行李, 从桃花坪出发,一大早天没亮就开始赶路,直到下午才到安阳县县城。 这时候街道上行人稀少,两边的商铺已经快落完板。林泽两人头一次来, 根本不认识县学在哪, “多福, 今晚先找脚店住一晚。” “好,泽哥。我记得刚才路过有一家。”回到小县城后, 多福就重新改口称呼。 林泽知道长时间赶路后的状态不宜见人,颠了一天,全身痛,一听有地方先住下, 那还挑什么, “走!” ‘老杨家脚店’ 林泽抬眼看去,轻声读出来, 想必这家老板姓杨。 让多福留在原地看守, 自己跳下车,掀起薏米串成的珠帘, 走进昏暗的脚店。 大堂里点着几盏灯, 有两桌的客人还没散去, 掌柜的支起一边脸, 在打瞌睡。 “掌柜的, 还有客房吗?”林泽轻敲木桌面问道。 掌柜的晃了一下, 这才睁开眼, “啊?住店?有有有,小郎君您要几间房?” “一间普通客房。我外有还有一牲口,你这要多少草料银钱?”林泽先问清楚, 免得被坑。 掌柜的往门外看去,店里的小二好像去忙了,只能由他来招待,“您放心,我们收得不贵,价钱肯定公道。五文钱草料银,保管伺候好了您的骡子。” “热水可要钱?”林泽又问道。 掌柜的见他年纪不大,心里却有成算的,什么都问清楚才住店,“半桶不要钱,超出后一桶二文。咱们店里有活计可以帮您提水进房。” “那我们两人今晚住你这,劳烦带路。”林泽拱手道。 掌柜的见这个时辰还能做成一单买卖,心里也高兴,“您等等,我喊家里的二小子带你们去。” 第247章 趁这个时候,掌柜的便让林泽出示路引证明,住店要登记信息,否则官府的人来查,他们可要吃牢饭的。 不一会,就有一个年轻结实的小伙子,肩上攀着一块旧毛巾,手里还领着一壶酒。 “爹,我先把酒给那桌客人送去。”杨小二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杨掌柜忙出言阻止,接过儿子手里的托盘,“诶诶,你带这位小郎君去咱们院里丙字二号客房,还有骡子要牵后院棚子里好好照看。” “好嘞,爹。小郎君请随我来。”杨小二出门,招呼上多福,带着他们绕到后院侧门进去。 多福这段时间吃得好,长结实了些,不过瞧着杨小二哼次哼次搬上搬下还游刃有余的模样,眼底都是羡慕之意。 “小哥,你家都是自己人干店里的活计吗?”林泽跟着他一边从后院往前院去,一边随意聊道。 杨小二好像经常回答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说道,“是啊,我们全家都指望这间脚店过日子呢,你们下回记得还来啊。” 院子中间天井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坐在小板凳上,刷洗大木盆里堆成小山的碗碟筷子,旁边还蹲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 “阿娘、大嫂,小葫芦你别玩水啊,天冷。”杨小二一手扛着林泽的行李包,一手拎他的书箱,朝天井处的人招呼道。 两位妇人朝林泽这边友好一笑,倒是旁边的小娃娃歪歪扭扭跑过来,奶声奶气道,“二叔,我帮你拿~” “等你长大再帮二叔,赶紧回阿奶那,二叔要干活。”杨小二腾不出手,只曲其膝盖,轻轻将小娃娃推回去。 林泽见他实在可爱,把一只手上的包袱先放在脚边,拿出一块小糖果给他,这是为了防止赶路无聊,提前准备的,吃剩还有一些,“给你。” “谢谢大哥哥!”小葫芦一直跟着在店里,每天见的生人多,他胆子便大些。 杨大娘、杨大嫂瞧见自家娃儿手里那块芝麻糖,已经有些过意不去,“小郎君破费了,你们吃晚饭了吗?厨房那边还有面条包子,要不吃点?” “婶子,你照价给我们送两碗面条来,加个鸡蛋有吗?”林泽想了想,便问道。 杨大嫂连忙道,“有的有的,你们等会,我这就去煮。” “小郎君是来县城投亲吗?”杨大娘见林泽拎得费劲,也过来帮他分担两个包袱。 林泽这次知道要长住,因此带的东西几乎涵盖了生活所需,大包小包的,“不是,我来上学的。” “哎哟,你是去哪念书呢?我小儿子也在书院,上月回来,才住了几日又走。我这离得这样近,都见不着几回面。你家里大人倒是舍得,瞧你们大包小包,家里离着还挺远吧?”杨大娘一听这是跟小儿子一样的读书人,心里更是亲近,嘴里就有说不完的话。 林泽也挺意外,没想到杨家还有个念书的小儿子,“我明儿先去县学教喻大人那入学籍,再看看要去哪家书院念书。您可晓得咱们县城的书院?” 实际上,林泽要去的书院早就定好的,叫北山书院。县学每月初一十五去一趟听课,有点类似全体在籍生员的公共必修课。 另外每天上学需要在书院,安阳县除了村里的私塾或者族学,其余书院都是由县学和县令统一管辖。 县令和山长在每次月考、年考中都会根据科考类型出题,让在读学生答题,以此排名。 “知道、当然知道!咱们这最出名的就是两间书院,青溪书院和北山书院。小郎君要是去,一定要考北山书院,我家三郎就在里头念书。你们若是能一块在北山书院,下回我送吃食去,给你也带一份~”杨大娘热情得很,进了客房,还帮着林泽又收拾一番。 真是巧,林泽暗想道,“我努力跟杨三哥一块吃您的饭。” “诶~大娘等你好消息~面条一会送来,你们先收拾收拾行李。还缺什么,尽管跟咱们说。”杨大娘临走前叮嘱道。 林泽将人送到门口,方才进屋把门关上。 这厢房在二楼拐角处,比上次跟谢宁去凤鸣县住的小上很多,不过两个人怎的都够住睡的。 “多福,明儿我自己去县学,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林泽坐在旧椅子上,跟多福说明自己的安排。 多福点头,一边听一边收拾行李。 想了想,林泽又说道,“北山书院若是不准许带书童,你得自个儿驾车回去,晓得不?” “泽哥,我不能留在这里照顾你吗?”多福有些沮丧,他还想着能一块去书院,自己也能跟着学一些。 “说不准,只是不成的话,你先回村里。”,林泽也没办法,他手里有钱置办房产,但哪里来的不能说。 杨大嫂很快就送来两碗鸡蛋面,“小郎君,这两个馒头和一碟子咸菜是厨房卖剩的,你们别嫌弃。” “大嫂子,我们不能要,你们做买卖的,不是要亏本。”林泽推辞着不肯要。 杨大嫂没有那么会说话,嘴巴笨些,她只说,“你们好好吃饱些,两个馒头不值什么。” 林泽见她人都走了,总不能追着跑去塞回人家手里。 两人吃过饭食,简单洗漱一番,就躺在床上睡沉过去。 第二天,林泽是被一阵嘹亮的鸡鸣声喊醒。 第248章 洗漱收拾完,来到前面大堂吃了一碗粉,方才找掌柜的结账。 “小郎君可是要去县学了?往前头走到有一棵分叉大槐树那,拐到右道,一直走到头就是了。”杨掌柜显然是已经从婆娘嘴里得知林泽昨天说的话。 林泽一边从钱袋子里数铜板,一边道谢,“多谢大叔、大婶、大嫂子和杨二哥的照顾,晚辈铭感于心,日后课业不忙时,再来与您叙旧。” “哎哟,真是客气了。小郎君一路顺利,我们都相信你肯定能进‘北山书院’,到时候便与我家那三小子是同窗了。”杨大叔满脸的骄傲,三儿子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人。 往日官差来查账、找事,看来三儿子的份上,都不会太为难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在县城里,他们一家能开这样一间脚店过日子的原因。 林泽见多福已经赶着骡车过来,便拱手道,“承您吉言,晚辈先告辞。” “哎,我送送你们。”杨大叔从柜台后绕出来。 早晨是清凉热闹的,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上,各家吃食铺子小摊早已经蒸汽缭绕。 高低错落的房屋中,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以及小娃起床的哭声,两边茂密的树叶里,鸟鸣声加入这场交响曲。 安阳县的县学与孔庙是相邻而立的,坐北朝南,听说至今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 后靠北山,前临县前河,环境清幽。 步入儒学门,这道象征着每一位读书人仕途必经之路,‘学而优则仕’这句话包含的激励与感召,是每一位走进来的学子无法抵抗的。 教喻和训导在文昌阁和明伦堂中间的阁楼,林泽进门时已经问清楚大门前的护卫。 阁楼处,假山花木,池水游鱼,只有一老仆用竹扫帚清扫地面的落叶和灰尘。 “老人家,我是本县生员,请问教喻大人在吗?”林泽走过去,礼貌问道。 老仆撑着扫帚,直起腰,慢吞吞道,“在那儿,你进去就是了。” “多谢,祝您老身体康泰。”林泽颔首。 走入室内,一片幽静。宽大的书案前,一盏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案后的中年男子察觉到屋里有人进来,抬眼看去。只见一青衣少年,身材修长,逆着晨光,挺拔地端立于前。 “学生林泽,见过教喻大人。”林泽向前几步,躬身行礼。 杜安眯着眼,细细打量一番眼前之人,抬起袖子指向侧边的椅子,“墨居先生同我说起过你,挺好的小郎君。你来是为了何事?” “学生宣明二十年秀才,今想入书院继续学习。”林泽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呈给教喻。 这是当年中秀才时,县衙发的证明。里面记录了他的个人信息,以及中榜的具体名次等。 教喻简单翻看一二,反而问道,“你不随太傅大人?” “老师让我在此安心苦读。”林泽简略回答。 教喻虽然有疑惑,不过即便没有谢太傅的关系在,林泽是实打实的秀才功名,而且名次相当靠前,根据法令,他是可以入书院继续念书的。 “本县有五大书院,你欲去哪家就读?”教喻继续问道。 林泽回,“学生想去北山书院试试,还请教喻大人代为引荐山长。” “按照朝廷规定,我只能将你列为增广生员,至于是否列入禀生生员,还需看你月考成绩如何,望你知情。”教喻态度也比较和缓,林泽虽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但无论是谢家还是太傅,他都不能不谨慎对待。 林泽见状,起身行礼,“多谢教喻大人。” “那你今日先入县学生籍,过两日便同老夫一起去北山书院,经山长考核,若准你入学,便可。”教喻道。 事情办妥,林泽又与教喻聊了一会,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 对方不说有多少照顾,但林泽问的关于书院山长的一些问题,他都耐心说。 但都只说客观上的东西,一旦涉及个人喜好判断等,就闭口不言。 林泽知道这是自己钱没给到位的原因,不过他就是想试试看,这位教喻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12章 第 112 章 入学测试 一盏描绘翠竹花鸟的纱灯, 在屋檐下轻轻晃动,影影绰绰能看见上面的字——‘吴宅’。 一位管家装束的男人穿过前院的屋檐,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前院书房。 明澈的池水, 荷花尽褪, 一个个碧绿的莲蓬饱满硕大, 秋风吹皱池水。 位于书房院落荷塘上的八角凉亭,有两人在对弈。 “诶, 不来了不来了,你们年轻人总是不让着点我们这些老头子。” 说话的是一位五十出头,面孔宽大多肉,神情略带着挫败的老学究。 杜安配合着, 佯装慌乱地站起身拱手求饶, “吴老,您是故意放我一回, 这才侥幸有了赢面。” 吴序笑了笑, 管家趁机附耳说了一句话。 “听闻太傅大人新收了一位高徒,不知你晓得吗?”吴序一边慢悠悠收回棋子。 杜安知道吴序时明知故问, 他们这群人早就收到消息, 不过既然知道, 又偏偏这时候说。 杜安视线飞快掠过吴管家, 看来刚才说的事, 跟林泽有关系。 “自然是听过的, 晚辈昨日还见到这位高徒了。”杜安顺着话头往下说, 这也正和他意。 第249章 今天上门,除了正事,另外也有心想看看这位北山学院山长是个什么态度。 学院与县学之间微妙的关系, 让杜安不得不谨慎处理。 谢家如今不比从前,有个当朝太傅在,吴序背后那些人对这位太傅之徒是个什么看法,今日便可通过吴序了解一二。 吴序将手中棋子扔在棋罐里,掀起眼皮,直言道,“喔~找你所为何事?” “林公子来县学录入学籍,并表示要在县里的学院继续学业。”杜安稍微改变了一点林泽的意思,把‘希望’更为‘表示’。 吴序像是并不在意似的,“你觉得此子学问如何?” 吴序并不知道林泽参加雅集的事,实际上,安阳县知道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 “他能被太傅大人看中,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杜安微笑道。回答得颇为谨慎,并不以自己的主观想法来评判。 吴序瞥了眼杜安,这人实在滑不留手,想从他嘴里听到点真东西,很不容易,“既如此,想必他已有想去的地方了吧。” “晚辈听他说,意欲明日来拜访您老。”杜安道。 林泽昨天跟他说的话,现在已经带到,最后一点事办完,可以随时离开吴家了。 吴序轻笑,“这么说,是看中我北山书院了。你是县学教喻,按例也该跟老夫一起对新学子考核一番,好维持我北山书院一贯严格的选拔方式。” 显然吴序并不打算让杜安功成身退,把入门考核的事拉上他。 而且吴序已经用‘新学子’来称呼林泽,意味着他是要让林泽入学,后面又说要展示严格的考核方式,那出的题便不能太简单。 在‘让林泽顺利入学’与‘展现出题难’之间,怎么衡量好这个尺度,不是个简单的事。 出题太难,人家太傅的高徒都吃了闭门羹,谢家定然会把账算在他们头上。 北山书院有大靠山,一时半会,吴序这个山长不会有什么事,但他这个县学教喻在谢家眼里就是只小蚂蚁。 若出题简单,让北山书院的名声有损,杜安这个教喻也不用混了。 “吴老您这个是 抬举晚辈,我平日能勉强去讲讲学,已经是战战兢兢。您是山长,这入学之事,自然是全凭您做主。我这个教喻,还是县尊大人瞧我有几分细心,让我去县学看守藏书的。”杜安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把自己顶头上司县令这面虎旗拉出来挡挡。 说起来也是窝囊,在别的地方,县里的书院全归县学管辖。 倒是他们安阳县,因为有两间太过出名的书院,以至于山长的来头颇大,里面有大背景的学子也不少。 杜安这个教喻,成了小鱼小虾似的角色。在这两间书院的事情上,根本毫无插手之地。 像今天这样的事,他还要想方设法,力求谁也不得罪,夹缝生存的日子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吴序笑眯眯起身慢慢走到栏杆处,望着满池塘的莲蓬,“县尊大人将今年五院大比之事交予你主办,可不只是看中你细心,还有能担事的胆气。太傅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他的眼光自然是没有错的。你我只是按照学院规矩行事,以林泽的本事必然能顺利入学。” “那、以往年的考题?”杜安硬着头皮说道,叫他出新的,怎么都不可能,这个度他把握不来。 昨天跟林泽接触,时间短,只瞧出是个有成算的。但学识如何,不好说。 毕竟原籍在柳头县,那边的秀才同他们安阳县的可不一样。 吴序没接话,反而问道,“他在秀才榜上几名?” “明宣二十年,榜上第十。”杜安摸不准吴序的意思,只能依实回答。 吴序转头看向杜安,“不若这样,咱们县尊大人上一年在岁考中的题,用来考核新学子如何?” “这…县尊大人上一年的试题,晚辈记得颇有难度…”杜安心想,吴序不是要把事情又多扯一个人吧?他现在很后悔,刚才搬出县尊,如今反而被吴序利用上了。 吴序含笑道,“是有些难,不过这样正好。新学子答得好,是太傅大人教导有方;反之,也是情有可原嘛。” 杜安讷讷没再说话,吴序显然已有决定,他已经动摇不了。这事多少跟他有点关系,杜安也不敢去县尊大人那里说点什么。 “那、晚辈回去便着手准备。”杜安挤出一丝笑容,恭声道。 吴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管家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一块吃点吧。” “多谢吴老关怀,晚辈想着早些回去,也好将明日的考核安排得更稳妥些。下回吴老有空,晚辈再陪您吃。”杜安婉拒道。 这吴家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莫名其妙给自己揽事上身。而且林泽那边,他也得想办法透点消息过去。 吴序又挽留了一回,杜安再次婉拒,方才略有些遗憾地让管家送人出门。 杜安一出门,上了骡车,马上掀开帘子对赶车的小厮道,“一会你去老杨家脚店送个信。” “是。”小厮马上点头应道,手中鞭子挥动,骡子哒哒哒地加快速度往熟悉的县学跑去。 老杨家脚店,林泽刚从外头回来,就被大堂中的杨掌柜喊住,“泽哥儿,有你的信件。” 第250章 “给我的?”林泽挺意外,他记得自己在县城没啥人会送信的啊。 杨掌柜从底下柜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这不是你的名?人家还专门问我了,从石潭镇来的林泽,那还有差的?” “是我,谢谢杨大叔,那我先回屋了。”林泽低头简单看了下信封,只有四个字‘林泽亲启’。 杨掌柜笑呵呵道,“好,明儿入学测试顺顺利利通过啊。” “好的,承您吉言。”林泽挥手道。 翌日一早,林泽按照约定时间,先与教喻杜安汇合,两人再前往北山书院。 “昨夜可还睡好?”到了书院,两人步行至山长所在的集贤阁,杜安瞧了眼林泽,轻声问道。 林泽摇摇头,“有些紧张。” 实际上是昨天研究了一晚上信封里的题目,挑灯夜战大半夜,还是憋不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林泽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一份县尊上一年出的考题,不过从上面的字迹,林泽记得跟眼前这位杜教喻的有几分相似。 去县学回来后,林泽第二天就去给教喻和北山学院山长分别送了一份礼。 但那都是正常的标准,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林泽没想到教喻这么‘投桃报李’。 “不必紧张,正常答题即可,胸中有乾坤,自然是水到渠成。”杜安鼓励道。 林泽听这话,更加确定那封信是杜安送来的。 两人很快来到集贤阁,正前面的墙上是一整副大型的孔子石壁浮雕,另外两面墙上挂着孟子、荀子等儒家先贤画像。 再往下是一整墙的书架,全都摆满了各类书册、卷轴。 有四五个人正在打扫整理,他们动作很小心,就连旁边修剪盆栽的人都没什么声响发出。 山长身边类似助理的人叫温庭山,带他们走到后院一间单独的屋子。 “山长,教喻他们来了。”温庭山轻声道。 吴序从书里抬起头,含笑道,“给教喻和林公子上茶。” “多谢吴老。” “谢过山长。” 两人落座,一边喝茶,一边跟吴序寒暄一会。 “既然小泽你已经知晓书院规矩,那我们便按旧例,进行入学考核。”吴序将茶杯放下,看向林泽。 林泽就等这事了,拱手道,“学生遵从书院旧例,请山长出题。” “那好,请杜教喻同老夫一起出题吧。”吴序起身。 杜安只得跟上,林泽坐于原地,等两人在书案那边写完题目,将纸笔放下。 “你来这边答题吧,第一道策论,以八股做题。第二道作一首诗。”吴序示意林泽过去。 林泽照着坐下,开始用他们准备好的纸笔答题。 山长的第一道题果然和昨晚信封上的很相似,是以安阳县水患为题,考生写一篇解决之法的文章,要求是八股文格式。 林泽昨晚翻了许久的书,又找杨掌柜问了很多相关的事,大致已经有个答题的方向。但是八股文的格式来答,他目前的能力确实在写八股文上还很差。 但是没办法还是要写,林泽只能在这份答卷上,尽可能做到扬长避短,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就交给天意吧。 在林泽埋头奋笔疾书时,吴序和杜安默契地走到院子外,闲聊等待…… 第113章 第 113 章 北山学子 一个时辰眨眼就过去了, 林泽全身心沉浸在题目上。 “山长、教谕,学生的题已经答完,请批阅。”林泽从案前抬起头来,将两张墨迹初干的纸, 呈给两人。 吴序做出请的手势, 杜安回礼, 落后半步。 在两人看卷时,林泽默默坐在之前进来时坐的位子上。 约莫半个小时, 低头闭目养神的林泽听见吴序道,“你这在治水的法子很是丰富,都是怎么知晓的?” “回山长,农田排水的法子是因为学生此前一直住在乡间, 同族人们聊天时得知。水土保护及河道整治、疏浚乃是书中所得。另外家师曾教导, 所学一切当有所用处,便举了县里水灾频发的例子、修筑堤坝、河道管理之法便是从老师那里所听得。”林泽温声道。 这说的全是大实话, 林泽昨晚收到信后, 顺着线索打听一番,才敢相信这个题。 他知道了送信的人是杜安日常带着的小厮, 才明白信件的用意。 林泽也猜测过杜安可能是看在谢太傅的面上, 给自己放的水。不过有没有别的东西, 林泽不敢确定, 总之这事对自己没坏处。 杜安默默松了一口气, 刚才看个开头, 没把他呕死。昨天都给题了, 八股还写能成这样,真让人气败。 压着一股气往下看,越看越上心。因为林泽的文中, 提出的治水方法非常实用,甚至还给了一些具体的操作案例。 另外一道题,写的诗虽然没有特别出彩,但也属合格以上的范畴。 这样综合评定下来, 入学资格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果然,很快就听见吴序含笑道,“八股写作之法,你尚有些欠缺。不过北山书院在此道上颇有经验,不出一年半载,想必就能取得不小的进步。你准备一二,明日便入学地字班。一会让庭山带你去办理入学手续。” 第251章 待林泽出去后,杜安觑了眼吴序地神色,方才煞有介事地感慨道,“真是承袭了老太傅那一脉的经世致用之道。” “嗯,不是庸人,进我北山书院能取长补短,日后有多大的造化,就看他自己了。”吴序将林泽答题的纸放回桌上,心里还是满意的。 原以为是个要拖累北山书院名声的庸人,又因为要考虑背后的谢家,搞得吴序有些头疼。 出这个题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因为无论答得如何,看在谢家的面上,吴序肯定要让林泽进书院。 万一林泽真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草包,答得一塌糊涂。回头跟谢太傅那边说起这考核之题,那他今日的做法,就是故意刁难。 既然都要给谢家这个人情,还非要出个差头,做得太不体面。 尽管把县尊和教谕这两人拉上,一起分担可能出现的风险,吴序知道,自己还是主要责任人。 一切的一切,是吴序非常在意北山书院的名声。他大半辈子都献给书院,无论如何,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的心血。 林泽来到前院,温庭山见他,微笑道,“林师弟,一切可还顺利?” 口气已经变得亲昵几分,称呼也换成了师弟,不必说,这人是知道林泽底细的。 “有劳师兄挂心,山长说我明日可来书院学习。”林泽走过去,拱手道。 温庭山听完,就知道后面自己要做的事,“那恭喜师弟,心愿达成。师兄带你去走一圈我们北山书院,熟悉熟悉你日后生活的地方。” “好的,辛苦师兄了。”林泽是后面才知道温庭山也是书院的学生,这位给山长处理许多琐事的师兄,是个货真价实的举人。 温庭山边走便介绍道,“我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崇文阁,山长和先生们的住所在崇文阁后头的半学斋。书院目前有一百多人,其中举人三名为天字班,四十一秀才为地字班,童生七十三为人字班。秀才、童生所在班又分上中下,依照月考成绩定期更新。” 林泽听完,对北山书院有了一定的了解。这相当于一间小初高都包含在内的十二年制学校。 每个学段还分重点班、次重点班、普通班。按月排名,竞争不知道有多激烈。 “师兄便是三名举人之一吗?”林泽将话题往这位师兄身上带了带。 按他所了解,书院中天字班的学长是相当于半个老师的存在,经常给秀才童生上课。 温庭山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考中举人,这是他极为得意的一件事。 家学深厚,如今又在北山书院给山长当助理,经常能接触大儒、大家,可谓前途一片平坦。 自然地,学院里知道他名头的人非常多,林泽现在问,他也不隐瞒,“我也是侥幸。师弟在地字班,若能在月考、岁考中名列前茅,进入地字号上等班,也可作为先生们的助教,给人字班的师弟授课。” 林泽适时露出恰当的羡慕和向往,“真好~” 温庭山笑了笑,两人继续走。从崇文阁一路往外走,松柏青苍处,来到一处大门前挂着‘成德室’的建筑。 “这里是刊印、校对书卷的地方。等会往左转角处有一片枫林环绕着的地方是文庙,师弟入学后,我会带你去祭拜圣人。”温庭山朝文庙方向拱手行礼。 林泽机灵地跟着他一块做,走了没多久,果然在曲径上,就瞧见一大片一大片火红的枫叶林。 深秋时节,在蓝天、青山的映衬中,如火似霞的枫树林,为秋日的北山书院增添了一抹极致的意境美。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林泽不由在心里念起伟人这首诗,仅仅走了一段路,就感受到北山书院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人与自然、建筑与环境的和谐之道。 将建筑融于自然,又创造出更高的意境。通过移景、框景、分景、隔景等方式,依托四季不同来造景,曲径通幽、步移景异的多变布局。 听从谢太傅这个建议,真的太正确了,林泽真的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 踏上一座引山溪流淌而过的木桥,林泽不禁感叹道,“师兄,仅为书院之景,我也想长住于此。” “我与师弟深有同感,书院之一角一落,一花一木都是历代山长、夫子们费劲心思打造的,你日后慢慢体会其中之趣。咱们书院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地方是讲堂,你们的斋舍就位于讲堂的右侧。讲堂后面是藏书楼,先生不讲学时,大家都会去藏书楼借书管阅。”温庭山道。 林泽随着温庭山将书院大致走一圈,把日常去的学习、生活场所熟悉熟悉。 日渐高悬,两人最后站在大门前,林泽真诚邀请道,“师兄,不若同我一块去吃点东西?” “多谢师弟相邀,书院不能随意外出,我便送你至此,等明日师弟入学,咱们再相见。”温庭山婉拒相送。 林泽听完这话,猛地想起什么,“师兄,一直忘了问,我想了解一下书院的院规有哪些?” 这是大事,林泽已经知道北山书院管理非常严格,要不是人少地方大,真有种在衡水中学上课的感觉。 万一不小心触及院规,他很可能直接被开除,那乐子就大了。 第252章 “师弟瞧,大门左侧,大柳树下那块石碑上就刻有北山书院院规。”瞧见林泽有些紧张、着急,温庭山端方依旧。 林泽再次拱手行礼,目送温庭山走后,自己先到右边的河边将骡车牵过来,然后再到左边的石碑处。 ‘诸生远来肄业,自必专一其心思,端庄其举止,勤修其学业……’ 林泽仔仔细细看一圈,总结这上面的规章制度,不能酗酒、赌博、服用五石散(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东西),茶馆、酒肆、青楼不轻易进。 茶馆这个林泽是没想到的,还好今天来看了,不然真是危险。 继续往下看,出校门要请假,三次不告而出,就逐出学院。 凡是外出,要衣冠整齐、视瞻谨慎、步行端庄。林泽马上反思自己,好像确实有点随便了。 跟着谢太傅读书那几天,是没有太注意这方面,大家像朋友之间相处,就很随性~ 同窗之间要敬业乐群,不搞小团体、不轻易起争端。 剩下的全是告诫学子要爱惜光阴、孜孜苦读,不要试图在考试中钻营舞弊。 总之一句话,来了北山书院,把‘修身苦读’刻在脑门上,刻在呼吸里! 骡车行驶回‘老杨家脚店’,多福坐在门前的石块上,两只胳膊抵着膝盖,手掌撑着两边脸,漫无目的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 “少爷——”多福视线往前探去,恰好瞧见一辆熟悉的骡车,蹭的起身迎上去。 林泽慢慢拉紧缰绳,让骡子靠边停下,“怎的在外头?吃饭了吗?” “我想等你回来,怎么样?泽哥,顺利入学了吗?”多福接过牵绳,仰头问道。 林泽微笑点头,自打从北山书院出来,下意识在走路说话时注意一些,“嗯,明日我便可以搬行李进斋舍。把骡子牵回后院,咱们一块吃饭。” 走到‘老杨家脚店’,林泽便让多福先把骡子安顿好,自己先到大堂那边点好吃的。 “泽哥儿回来啦?考核之事顺利吗?”杨大叔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亲自迎林泽到一桌空位上坐下。 大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中午时分,不少人都在脚店里吃饭。 老杨家的东西价钱便宜,分量还给得足,很受普通人的欢迎。 林泽对北山书院越满意,则在考上时的心情便越好,“小子运气好,明日我便去书院了,这几日多得您一家照顾。” “哎哟~真是了不得的小子,考上北 山书院,我三儿与你便是同窗,老叔照顾你那不是应该的,哈哈哈~”杨大叔哈哈笑道。 这下子旁边好几桌人都听见这话,纷纷探脑袋看过来,想瞧瞧是哪个小伙考上那所传闻中的书院。 与杨大叔熟识的人便走过来,揽住他肩膀笑道,“杨大哥,你家小子新同窗?长得真俊,就是有些瘦。” 林泽起身与他行礼,“大叔谬赞,小子只是运气好。” “哎哟哎哟,你坐下你坐下,我就是来跟杨大哥说笑几句。你瞧瞧,读书人那真是…哎…没得说..”这人手忙脚乱躲开,又想学着林泽回个礼,最后弄得自己都耳朵尖发红。 “你老小子赶紧回去吃吧,等会码头那边要催了。”杨大叔一拍他手臂,把台阶给他。 多福回来了,杨大叔又问他想吃什么,“泽哥儿点了一份羊杂汤粉。” “劳烦杨大叔,我和少爷一样的。”多福想也没想就说道。 等他坐下,揪半天手指头,还是忍不住问道,“泽哥,我可以跟你一块去书院吗?” “多福,你回家继续跟着我爹还有沐姐儿念书识字,等我去府城科考,你再随我一同去。”这个问题,林泽是有认真想过的。 北山书院不是不让带书童,只是普通学子带不起。首先书童要另外租赁书院的斋舍给其住,另外吃饭等生活支出又是一笔钱。 最重要的是,书院规矩多,林泽怕多福还不够稳重机灵。一不小心惹事,或者被人暗算,那抗责任的全是自己。 反正洗衣打扫卫生的活林泽自己能干,他今天跟温庭山去斋舍时,已经选好一间单人房住,虽然贵点,但无所谓,在可以承受的范围。 多福听完,难掩脸上的失落。不过回去跟老爷和小姐识字,也是好的,比别家整日干粗活的奴仆强多了。这是跟林泽去完凤鸣县后,多福最深的感触。 “我有一封信给家里的,你顺道带回去。书院每半月家里人可带东西来,你同爷奶他们说一说。到腊月书院闭山门,我才回家。”林泽将自己今年剩下几个月的学习计划简单说一说。 因为还剩两个多月,本来每个月有三天假期,林泽也不打算回去了。家里离得远,一来一回就两天,在家待一天,赶路太累。 多福记在心里,两人吃过一碗热腾腾的羊杂粉后,便出门采购林泽要用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是让多福带回去给家里人的礼物。 第二天清晨,多福赶骡车送林泽到书院,骡车来到斋舍。 北山书院一共有四排斋舍,上下两层。一楼是自习室、饭堂、洗衣房等生活功能室,二楼才是学子住宿的地方。 每排斋舍之间有回廊连接,中间种植许多桂花树,取意蟾宫折桂。 第253章 此时,正是一朵朵金桂散发甜香的时候,整个斋舍都笼罩在桂花香中。 “问苏老安,学生林泽前来入住。”林泽先到最前面的小楼旁,找到那位类似宿管的大爷。 昨天两人已经见过面,因此对方看见林泽并不意外,躺椅悠悠晃晃,苏老头睁开眼,“喔~你来啦,你们地字班的斋舍还记得吗?” “记得的,学生今日在买用品时,偶然买到一样很香软的包子,想着您应该适合。”说完,林泽把一个油纸包递过去。 苏老头先是瞟了眼林泽,面上没什么变化,慢吞吞打开油纸包,“这是包子?老头子好像从未见过。” “我也觉得新奇,自己吃了一个,又香又软。”林泽含笑道。 视线落在那两个港荣蒸蛋糕,这玩意,就他有,还好几箱,不怕送的。 苏老头没有马上吃,只笑眯眯道,“去吧去吧,赶紧收拾好被褥,晚些你们地字班有夫子讲学。” “好的,多谢苏老指点。”林泽心想,没白送。 说完马上喊多福帮忙搬东西上去,他的宿舍昨天已经知道在哪里,连钥匙都有。 第114章 第 114 章 第一节课 “泽哥, 你保重身子,我和老爷子他们有空会按时来看你的,天冷你被褥不够厚,银钱不凑手, 记得托人带信回来。”多福拉着缰绳, 依依不舍道。 林泽轻拍他的肩膀, 看着脸颊上长了不少肉的多福,想起当初大家在白云村的事, 心里也有很多感慨,“回去小心些,给你的盘缠收好,用不完就当大哥给你的零花钱。” “嗯!”多福重重点头, 往门口看了看。 学院规矩多, 他不好耽误林泽。转头就跳上车头,在林泽的目送中离开。 林泽收拾好心情, 回到宿舍, 单人间并不大。他住得晚,安排的宿舍就在最靠近山脚的那一排。 门前是熟悉的一排桂花树, 顺着走廊来到斋舍, 感觉连头发丝都沾染了桂花香。 沿着木质楼梯来到二楼, 一进门首先看见的是一扇打开菱花格纹木窗。 窗外是一片苍翠的竹林, 自嶙峋的石头堆中, 蓬勃生长。底下缝隙里的杂草已经是一片枯黄之意, 与迎风摆动的翠竹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泽的东西已经大致整理出来, 被褥枕头已经铺好。在床尾有一个简单的柜子,用来放衣服等东西的。林泽没拆开的两个大箱子和三大包衣服等零碎品就叠放在上面。 在床铺对面是一张半旧不新的长桌,配套的还有一张木椅。案上连油灯都没有, 显然需要学子自己准备。 林泽还是很喜欢,因为书桌临着窗户,坐在那里看书学习,一抬眼就能看见窗外的风景,四季的风也会吹进来。 隔壁房门紧闭,林泽不打算贸然去敲门,等后面时间久了,大家会自然而然就熟悉。 苏老说的课程是下午两点左右,在讲堂那边上,地字班的所有学生都会去听。林泽已经打听好,到时只要带上纸笔就行。 为了怕自己记笔记不够快,林泽甚至从空间弄出一支铅笔,把外面那层皮用小刀削掉,露出木皮的部分。 另外还有一本自己裁做的小笔记本,用做鞋子的鞋锥穿孔,再以细绳连接固定。 上午还有时间,林泽约了温庭山去文庙祭拜,这是每个新生都必须要做的。 而且所有学院甚至是大一点的私学、族学都设有文庙,即便是小型私塾,也会有一张孔圣相悬挂着,充当简易版文庙。 读书人不可不祭拜儒家创始人。 此前统一入学的那些人已经由山长他们组织祭拜,林泽这些后面入学的,则是由温庭山领着去。 林泽将下午要用的《易经》拿出来先放在桌面上,又换上书院定制的儒生服,算是北山书院校服的存在。 材质根据不同学生家庭条件购买,有麻布、棉布、细棉布三种。在学院重大活动或节日时要求穿,平时着装则不统一要求,只需洁净端方即可。 林泽买的是棉布,蓝色的襕衫形制,圆领大袖,腰间系一条黑色绦带,头上一方黑色儒巾,这就是读书人日常装束了。 这样款式的衣服到处都有,林泽带来就有三套新的,不过北山书院这套略有不同。 这款儒生服,安阳县县城的成衣铺都有卖,林泽自己花钱去买了一套。 时辰差不多,林泽将钥匙和钱包拿上,关门出去,轻车熟路地去崇文阁找温庭山。 刚把门关上,就碰见隔壁斋舍的同学背着书箱出来,林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在下林泽,不知同学贵姓?” “噢噢~我叫卢桂。那个,实在抱歉,我要赶紧去学堂了。”卢桂着急着要去学堂那边,胡乱关上房门,朝林泽拱手,便快步往楼下去。 林泽表示理解,看他眼下的青黑,估计熬夜苦读,起床晚了。 一路上偶有碰见其他学子,大家见面都是颔首示意。 林泽来到崇文阁,高大的樟树下,温庭山正和一位老者说话。 老者旁边还有一个书童装束的年轻人,他身后背着一个书箱,手腕上攀着一件外衫,看样式, 属于老者的。 第254章 “齐老,山长遣我来迎您。他老人家和几位夫子已经在半学斋敬候您老光临。”温庭山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齐老点了点头,轻抚半白的长须,“哎,辛苦你走一趟,我也是好久没见那几位老伙计了,这回应吴序之邀,见见故人。” “您老心系天下学子,大家听闻来给我们讲经授道,都翘首以盼呢。”温庭山扶着老者的一边手臂,慢慢往里走。 林泽见他们像是有事,就放慢脚步,赶不上打招呼,那干脆就等下回吧。 一个人在樟树下的石凳上闭目养神,细密的枝叶晃动着,将阳光隔绝在树荫外,树上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墨香,北山书院的植物再一次给林泽带来惊喜。 半小时过去了,温庭山回到此地,一来一回走两趟,他儒巾下的头发,都有了湿意。 干脆掀起衣袍,坐在林泽旁边缓一缓。 在温庭山来时,林泽已经察觉到动静,见他在休息,便没有做声。 “师弟,咱们走吧。” 待温庭山说话后,林泽方才起身,两人默契一笑。 “有劳师兄。” “师弟客气,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去文庙,如今同你一道去,能瞻仰圣贤之像,拂去心中尘埃。” 上次林泽两人曾路过文庙所在的枫林,当走在铺满枫树叶的石径,听着虫鸟在林间起伏鸣奏。 两人都默契地不说话,尽情在大自然中行走,随着脚步渐远,一角灵动的飞檐出现在层层叠叠的枫叶林间。 “师弟,前面就是文庙。”温庭山轻声道,随之停下脚步,原地小心整理衣冠。 林泽跟着做,温庭山转身,小心帮他把儒巾后面的飘带放好。 林泽低头笑道,“多谢师兄。” “来。”温庭山淡淡一笑。 红墙黄瓦,庄严非凡,除了皇家宫殿,仅各地文庙可用此等规格的建筑样式。 殿宇深深,飞檐斗拱,一重门的匾额上写着‘德配天地’,正门是不能走的,林泽两人都是从侧门入。 一进院的空地上,左边是一块块碑文,刻有孔子及儒家先圣的事迹,右边是一座代表孔子传道之地的杏坛。 进入二重门,依旧有一块庄严的匾额,写着‘道冠古今’。 又穿过一处照壁,林泽跟随温庭山来到正殿石阶前。 那跟林泽在故宫保和殿看到的台阶实在太像了,只是没有那么长。 林泽记得当初导游说,这个电视剧里大臣们上朝时走的东西叫丹墀,象征着皇家建筑的等级,两边是石阶,中间则雕刻着祥云龙纹以及各种寓意极好的花鸟。 走在这样的地方,林泽不由屏息凝神,轻手轻脚,终于来到正殿门前。 正殿名曰大成,最上方依旧是一块蓝底黄边的匾额,写着‘万世师表’。 进入大成殿,最前面的便是一张巨大的孔子木雕画像,还有下方是一条长案,上面有香案、鲜果,左右两边墙上悬挂着孔子学生、传人的画像。 “请师弟执香叩拜圣人。”温庭山立于一旁,低声道。 林泽在门口的水缸里净过手,进来后在温庭山的指导下,上香,跪在蒲团前,认认真真行礼。 古典、庄重、威严、肃穆。 这是林泽对文庙的第一印象,也让他重新了解,孔子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多么重要的影响力。 拜完后,再次去案前上香,日常拜文庙的礼仪才算完成。 等林泽这边结束,温庭山也随后进行祭拜。 自文庙中出来后,两人的神情慢慢恢复松弛,温庭山为了缓和气氛,主动说道,“师弟,月底便是孔圣诞辰,到时书院会进行祭拜,很是热闹。” “多谢师兄告知,我很期待。”林泽含笑道,其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孔子的生日是在九月底。 林泽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温庭山便在回崇文阁的岔路口与林泽分开。 回到宿舍后,林泽先是去一楼食堂吃了第一顿饭,一肉一菜两碗饭花了二十文,这真是贵得牙酸。 难怪贫苦一点的人家,自己带米和菜进来自力更生。 据林泽所知,斋舍里最便宜的是二十人住的大通铺。林泽当时去看过,好家伙,比高中宿舍还多十个,只胜在便宜。 家庭困难的学子只求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可没有林泽这样能选的。 折腾一上午,林泽定好闹钟,关上房门就睡午觉,关于学习,他有自己的节奏。 一点醒来,林泽把书本、笔记本等装进书袋,抱着就往讲堂去。 因为来的早,路上碰见的人不算多,大家点头示意,来到讲堂后,都默默找个位置坐下。 林泽头一回来上课,选位置时下了点心思,往第二排靠中间的地方坐。 参考了读大学的经验,第一排有点危险,万一点到,自己水平不够,答不上。 坐太后面,老师又没有麦克风,而且很大可能岁数不小,声音就不够响,后面听不清怎么办。 在等待的时候,林泽就翻开今天夫子讲学相关的书本《易经》。 等宽敞的讲堂坐得满满当当后,山长、夫子一行七八人陪着一位老者慢慢走过来。 第255章 林泽通过衣服颜色,隐约能判断这位就是之前在崇文阁那里跟温庭山说话的人。 果然在老者一行人后面,温庭山并另外两位年长的学子手里提着书箱进来。 “问山长、各位夫子安!”全体学生起身,整理仪容仪表,向传道的老师问好。 夫子们面向众学子,同时向大家微微躬身回礼。 其他书院夫子将老者扶到最前面的扶手椅坐下,热茶一并奉上。温庭山三人并坐在下方,熟练地摆出笔墨纸砚。 林泽与他视线对上,两人微笑招呼。 “诸位学子,今日为我们传道的先生是齐淙之。齐老于此前一直在国子监授课《易经》,今日能来北山书院为诸学子授业,望珍之。”吴序简单给大家介绍讲学先生的身份背景。 林泽听完也挺惊讶,北山书院一个县级学校,竟然这么有能量,国子监那不是相当于清华附中的地位吗。 齐老拱手谢过吴序,温声道,“山长抬举我这老头子,今日能见到北山书院诸位青年才俊,也是我的一大幸事。老夫曾在安阳任职,与此地是有前缘的。今日讲《易经》,也只是老夫一家所言,诸学子可做借鉴。” 老先生态度谦和,而且声音颇为洪亮,看他的精气神,一点不像六十多的老人。 他像聊天一样,缓缓展开叙说。 林泽真是越听越入迷,没想到自己一个纯纯理科生,有一天也能对国学这么上头…… 第115章 第 115 章 《易经》讲学 卷帘引风, 树影追日。 北山书院讲堂外不知何时,或站或坐,来了许多学子。 讲堂是开放式建筑,不像学堂课室, 有门窗。 林泽暂时没注意到这些, 他翻开笔记, 手边的教材随时能翻看。 前面的齐老先生放下茶盏,继续刚才的话题道, “说好今日来讲《易经》的,适才回忆了一番老夫在安阳县的旧事,让诸位久等了。我瞧你们当中不少人跟前都放了本《易经》,想必是知晓今日的讲题, 拿过来预备着边听边看, 可是?” 诸学子纷纷低头看手边的书本,不由露出笑意。 齐老是个很健谈随和之人, 刚才坐下后, 并没有马上就开始说教。 而是像朋友一般,聊天似的, 说起自己在安阳县发生过的趣事, 让他与在场不认识他的学子们, 一下子亲切起来。 现在切入正题的方式也非常自然, 林泽听了这一会, 真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能是印象中, 看电视剧里的学堂夫子是一言不合就拿板子拍的, 或者是那种非常严格、一板一眼的先生。 “老夫在来之前,想了许久,《易经》这本书不长, 词句精简,能与诸位说的东西不少。但我心 有踌躇,讲的东西多,但总感觉少了些很重要的内容。来到书院后,与山长和其他夫子们再次谈及此事,老夫终于明了,原来是此前选的讲题,不足以起到真正抛砖引玉的用处。因此老夫决定,这堂课给诸生说说关于《易经》这本书的用处。”齐老面含微笑,娓娓道来。 林泽记下一些重点词句,抬头望三个天子班师兄那边看去,他们埋头写字,好像是在记录这节课的内容。 难怪来的时候手里带着箱子。 “古籍有记载,《易经》实则包含三本书,一为《连山》,二为《归藏》,三是《周易》。只因前两者至今失传,并未有真正存世之本。” 啊,还有这说法,这么早就失传,看来现代肯定是没有什么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了。 “何为‘易’,变易、不易、简易。天地世间,万象变化是为变易。然其中之‘道’,却是永恒,天地运行,四季轮换,寒暑交替,冬寒夏热,月盈则亏,日午则偏,物极必反,这便是天地之‘道’。我们常常被外相之变,影响了,从而无法看清那不变之‘道’。《易经》可助我等看清世间万象之本相,洞察幽冥之‘道’。许多人同我讲,《易经》虽简,却难以读透,实则是尚未看清。《易经》之道本为简,一阴一阳,囊括了万种事物之理。若我等读明白这本书,便能将天地之道,了然于心。下面老夫讲一讲《易经》中,世人觉得玄之又玄的象,该做何解。” 老先生讲话抑扬顿挫,有股特别的韵律感。 林泽听得入神,等反应过来,才发现笔记还没写。赶紧低头一边回忆一边将内容梳理出来。 那个不变的‘道’,林泽大概能理解是自然的规律,而《易经》能通过透过现象看本质,至于这个看的方法,就是通过‘象’。 听到这里,林泽已经有点跟不上。 因为原身学这本书时,基本就是逐字逐句背诵,背得滚瓜烂熟,对里面的内容能大致说出来,但并没有理解到这样的深度。 飞快看了眼周围人的状态,神色各异,有的沉思,有的皱眉,有的津津有味。 地字班都这样,人字班的童生就更难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专门组织人字班的学子一块听。 当然外头那些全是闻风赶来的,估计是后面没课的人。山长自然也不会阻止,学堂本就是传道受业的地方,来去自由。 第256章 讲解卦象这部分,林泽已经很蒙圈,他勉强跟着记下来,恨不得拿出手机现场录像,回去再反复看着学习。 听了一路,林泽身心发麻,只大概用自己方式理解今天齐老讲的主旨。 卦象是个辅助工具,如果我们依赖它,那就会被它所困住。 当我们不依赖它,跳出它的框架外去看,它其实是一个帮助我们查漏补缺、调整状态的工具。 人生的选择权应该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将卦象奉为圭臬,事事对着卦象结果去做,这样反而是对《易经》的错误认识。 要牢记,它只是帮助我们更高地认识自己,而不是让自己被它掌控。 这一点林泽能隐约感受到一种类似光亮的意义。 结果永远是自己争取到的,而不是等着成功自己来。 《周易》的作用是,在我们努力的时候,帮助我们判断方向是否正确。 果然是经典,简单悟一悟,发现它包含的道理是贯通古今的,什么时候都适用。 这场授课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老先生毕竟上了年岁,到后面明显气虚不少。 结束后,林泽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他发现天字班的师兄在跟齐老请教,于是林泽也凑过去听一耳朵。 许是地字班的同窗跟他有疑问的不少,大家自觉留下来,等天字班的师兄们问完,征得齐老同意后,又将自己问题说出来,请求指点。 “我们学《易经》追求的是什么?”齐老听完一个学子的提问后,笑着看向其余人,将问题抛给大家讨论。 很快就有人回答道,“回先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其他人听得感觉很有道理,他们学这些四书五经,却是为了此愿景。 林泽其实也很认同这个观点,但看齐老先生的神情,似乎表示这个答案还不够。 于是林泽往深处又发散了一下,见大家都不吱声,林泽尝试性说出自己看法,“先生,学生想,《易经》是教我们如何与天地万物相处。” 既然《易经》能看透世间万象,让使用者看明白世界运行的规律,那最终的目的可不可以理解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噢~你叫什么名?”齐老先生明亮温和的眼睛马上看过去,透着欣喜与慰藉。 旁边的人纷纷给林泽让出一条路,大家眼里都是期盼,他们想听听齐老先生的讲解。 林泽走向前去,拱手行礼,“学生林泽,见过齐老先生。” “嗯,你说得不错。无论是《论语》、《大学》、《中庸》,亦或是佛家名著、道门经典,最终所追求都是‘天人合一’之境。”齐老轻抚胡须,微微颔首道。 林泽顿时想起印象中王阳明的“天人感应”、“阳明心学”这些字眼,原来这是有一脉相传的文化所在的。 齐老又坚持了一会为众学子解疑答惑,但身子实在无力,只得在三位师兄和书童的搀扶下,先一步离开。 剩下林泽他们这一群求知若渴的人,在林泽还没弄明白是散场还是等别的夫子过来时,就发现大家拉着他一块原地坐下,继续讨论起来。 “泽弟面生,不知可是新来的学子?”刚才有份拉住林泽一边手臂的男子,出言问道。 林泽被他们这种原地盘腿坐的行为感到惊诧,但同学都问了,他总不好拔腿就跑,那更奇怪了,“是,今儿是头一回来听讲。不知兄台贵姓?” “他叫严秉文,我是云远。地字甲班的,大家都是同窗,不必客气。”拉住林泽另一边手臂的圆脸男子非常活跃,没等严秉文说话,就抢先回答道。 林泽忙给两人先拱手,又同其余人一一见礼,这都是同年级的同学啊。 “大家好,我如今在地字丙班,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教。”林泽客气道。 严秉文怕林泽尴尬,出言安慰道,“泽弟你刚入学,初来都是在丙班。你才学斐然,下回月考定然能迁至我们甲班。” 林泽注意到在场的人神色复杂,看来能进甲班的人并不多。 竞争激烈啊。 严秉文这话太让人难受,如果林泽轻松进甲班,他们这些人羡慕嫉妒是肯定的,至于有没有没别的情绪,也说不准。 “严兄谬赞了,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林泽惶恐道,再次表示自己真的水平一般,赶紧将刚才听课时不懂的一大推问题拿出来问。 甲班的人一开始都挺热情,到后面就稀稀拉拉,大都默默离开了,估计是以为能在林泽这里再听到一些独特的见解,没想到真成了一对一辅导老师,就不浪费时间,大家赶着回去温书学习。 倒是严秉文和云远两人挺有耐心,一直给林泽说到他懂为止。 “多谢两位师兄,耽误这么久,实在心有愧疚,就让林泽今日做东,还请二位赏脸,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吧。”林泽收好书本及相关学习用具,真心邀请道。 严秉文、云远竟非常爽快答应了。 三人并肩往食堂去,林泽便问道,“两位师兄斋舍在何处?” “我在雅言斋,秉文在书音斋,泽弟你呢?”云远背着书箱,个子虽小,但走路很有劲。 第257章 林泽回道,“我住砚池斋。” 雅言、书音这两排斋舍都是靠前面入口的,看来两人入学真的挺早。 “你那地离讲堂、藏书楼远了些,不过后山景色极美,也能弥补一些遗憾。”严秉文就道。 林泽表示同意,他从宿舍出发,去讲堂或者上课的教室,比其他三排斋舍要多走十几分钟。而 第一排、第二排的雅言斋、书音斋最近,去哪都很方便。 大家不同班,但都是秀才,学习内容都一样,林泽趁机了解不少上课的东西,以及书院夫子们的情况。 “温夫子善琴,常带我们去后山暮春阁,边抚琴边讲经论道。王夫子检查课业最严,他教《大学》这门课,你要注意些,别被罚抄书……” 地字甲、乙、丙班的六位夫子各有特色,林泽还没见人,已经通过两人的描述,有了一定的了解。 与他们两人吃过晚饭,林泽回到宿舍,进门前特意往隔壁卢桂那边看了眼,门还锁着,人没回来。 放弃了打招呼的想法,进屋把门关好。林泽放下东西,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 明天上午就是两位师兄口中严格的王夫子上的《大学》,林泽决定先去洗个澡,回来马上根据打听到的信息,预习新课。 晚上学习,是用银子堆出来的,点蜡烛就是烧钞票。而且光线还是不够亮的,长时间这样用眼,林泽担心自己很快就近视。 于是从空间拿出纸张,把要预习的内容抄写一份,拿进空间去学。 等明天一早,起床就把预习的笔记抄到书本中,这样就可以避免在昏暗的光线下长时间看书了。 而且进了空间,没有实体,林泽学起来更加心无旁骛。 把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再逐字逐句理解,林泽觉得这已经是高考学文言文时最极限的预习法。 相信夫子无论如何也能看到他的勤快,第一天上课,有什么不对的,也能包容一下。 第116章 第 116 章 罚抄十次 月影朦朦, 窗户外有夜风携着竹林的清凉而来,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林泽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这动静吵醒,不得不起来关紧, 恍惚间好像听到隔壁斋舍传来呜咽声。 困得不行, 脑子嗡嗡缺觉, 林泽没有心思管那些,重新躺回床上, 两眼一闭,再睁开已经是枕头底下手机闹钟嗡嗡嗡地震动声。 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似的翻身而起,把手机闹钟按掉放回空间。 心里肉疼, 第一天到班里上课, 又被严秉文、云远两人说的话所影响。 林泽昨晚复习完,担心起不来。咬牙把手机带出去, 打开超级省电模式, 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闹钟。 六点的清晨,打开半边窗户。竹林里朝雾重重, 山石竹树都被遮得严实。 深秋的冷空气猝不及防涌进来, 林泽赶紧再度把窗户关上, 加穿一件袄子, 去洗漱吃早饭。 背着书箱一路赶去地字丙班所在的学堂, 林泽穿过圆形门洞, 便来到一处被山石花草环抱的建筑。 清幽雅趣的江南园林中, 林泽无心观赏,且在这晨光熹微的时辰。学堂前的庭院里,好些人两手背在身后, 慢悠悠走着,嘴里念叨着,看样子是在背书。 有的则是坐在石凳上,借着光亮低头看书。 一大早来到,以为自己已经很早,没想到同学已经背书的背书,阅读的阅读。 林泽感到一股比高三还汹涌的浪潮在向自己席卷而来。 本来想跟同学打招呼的心思顿时歇了,林泽先进教室,丙班有16个学生,而上一级的乙班有12人,甲班只有5人。 林泽在严秉文两人口中知道这个人数分配,才明白为什么在大讲堂那里,严秉文说一句自己下次月考就能迁至甲班,大家的神情会复杂,估计有怀疑、有难受、也有羡慕嫉妒。 甲班是什么水平,林泽也很清楚了,那五人没有意外的话,考举人是很有机会的。 乙班丙班的就不行了,还需要继续读,至于多少年,全看自己的能力。 在三个班里,年纪大小不一,但书院不收四十以上的秀才。且入学后,年岁超过四十,一律安排退学。 夫子们在甲、乙、丙三个班上课的进度和强度都是有所不同。 林泽将书箱放下,学堂两边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但因为太阳没出来,光线太暗,难怪大家都到外头院子里学习。 林泽捧着《大学》这本书,自己也在外面找了个自习位小声诵读。 《大学》这本儒家经典林郁盛教林泽读得很熟,能大致了解整篇整本书的意思,连诵读的韵律都是会的,其余的便来不及学了,所以林泽昨晚先是通篇背诵,再逐字逐句翻译今天要学的第二篇章。 因为考举人要学的东西很多,所以即使以前把《大学》背得滚瓜烂熟,但时间久了,书本又多,还是会忘记一部分。必须要定期复习,才能保持状态。 淡黄色的阳关渐渐从枝叶间撒下,清晨的凉气好像被驱散了些,学堂回廊前庄重耐看的贡式门处,一身靛青色道袍的王夫子背着手,出现在檐下。 眼尖的学子们,先是朝他行礼,然后麻溜回学堂座位,林泽飞快打量这位传闻中严苛的王夫子。 第258章 中等身材,皮肤有些黝黑,脸庞线条分明,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双不动声色看人的眼睛。 林泽感觉自己在看他时,王夫子也注意到这边了。 回到座位,全班十六人有序、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姿态端正,等王夫子进来,大家整齐地起身作揖行礼,“问夫子安。” “问诸生安。”王夫子身形板正,颔首回礼。 互相问候完毕,师生便相对坐下。 王夫子简单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林泽身上,“听山长说,丙班新进一学子?” “回夫子,学生名林泽,字清珩。昨日经山长、教喻考核而得以入学。”林泽对这个场景有所准备,毕竟新来一个学生,老师认个脸是常规流程。 王夫子点点头,“既然你入了学,那身为夫子,现在要考校一下你对我这门课的学习情况。” 学堂里其余十五人皆将目光投向林泽,夫子说了要考一考,大家当然顺理成章看一看新同学,刚才还有一部分人是没注意到班里来新人的。 “是,学生听夫子出题。”林泽站立于课堂一旁,垂手静候。心里也有些紧张,不知道王夫子出的题到底有多难。 王夫子垂眸思索片刻,方才道,“你先背诵一遍全书。” “是。”林泽稍稍安心,《大学》这本书其实并不厚,全文两千多字,难的是通篇很多生僻字,叠加韵律就很不好读。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一开始有点小紧张,后面林泽读得已经很顺畅,韵律抑扬顿挫。 王夫子面上没太大变化,“背诵还算合格,那你说说《大学》中最重要的三纲领是哪些?” 林泽:???什么三纲领,他怎么知道?前身林泽也没印象啊。 脑门瞬间涌出许多冷汗,林泽心跳得很快,答不出题倒是其次。 他是害怕王夫子会不会用这个理由给他开除了,实在是这位老先生严苛的教学风格,让他胆战心惊。 林泽手指嵌进掌心,他用余光飞快看了一下旁边的同学,发现大家好像都露出紧张和茫然的样子,强力压下心里的不安。 林泽心里有了打算,当即躬身请教道:“学生不知,还请夫子解惑。” “这是老夫自行悟出来的,你不知也属正常,先坐下吧。”王夫子起身,翻开手里的书。 在坐的学子全都跟着动手打开书本,等着夫子解答。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者称为“大学之三纲领” 亦是先贤通过《大学》教与我辈读书人最重要的东西。明明德是为自修,待自我修行圆满则可以亲民。亲民是以自我圆满之境,渡天下众生,最终达到至善之境。古今圣贤,便是至善之境。”王夫子慢慢踱步,一边诵读讲解。 林泽小笔记唰唰唰地写起来,刚才那一下,给他整得是精神抖擞,王夫子这一通讲解,林泽也是顿悟一样,原来这本书开头就说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们为什么去修身。 难怪儒家学说里,提倡人人都能成圣。这《大学》开篇就告诉所有人,成为圣贤的方法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王夫子脚步停下,便朝旁边的座位的学生问道,“周夷,你说说《大学》如何明明德?” 林泽下意识就是把头往下压了压,这种上课随机点名的可怕经历,真实场景复刻啊。 被点到名的周夷有些惊慌地站起来,吞吞吐吐地道,“回夫子,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林泽抓着毛笔的手紧了紧,这也是他的答案。不过林泽答的话,会把这段话后面的也背出来,反正把答案范围扩大,总有踩到点的,这是语文阅读题必备技能。 后面内容怎么看都是有关的,“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串东西说到最后,把明明德的办法落脚在格物上。这么一想,王阳明真他娘是个天才,‘格物致知’那玩意在他手上又有了新发展,他搞出个‘知行合一’来。 “即便答得不好,也不能这般畏畏缩缩,毫无读书人的端方,回去抄十遍书。”王夫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周夷听到这话,肩膀当即就要往下塌,顿时想起什么,又强撑着仪态,坐回位置。 林泽一看,回答不上问题,竟然都被罚抄十次。 果然很严苛,林泽顿感压力山大。 别以为两千字很好抄,实际上在这年头抄书是要求用馆阁体写,而且质量不能差。 懂点书法的人可能会知道,小楷比写大字要费劲许多。 以林泽的水平,原身三岁读书,五岁拿笔写字的教育水平,写一个科考应试水平的馆阁体小楷要十秒左右。 两千字不间断地写,平均下来是五个半小时,这是抄一次的时间。 正常人是不可能中间不休息的,而且还有别的课业要完成。所以,那十次就要大半个月才勉强写完。 真的非常可怕! 王夫子让所有学生将《大学》第二段读一遍,方才继续讲道,“明明德最终需要格物。好,下面老夫继续讲第二篇章…” 第259章 林泽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又是被降维打击的一天,深奥晦涩,两千字的书怎么每个字都包含那么多的东西。 “‘於戏,前王不忘!’此句出自何处?林泽你来说。”王夫子停下来,眸光落在埋头奋笔疾书的林泽身上,那满满当当的笔记,让王夫子多了几分期待。 林泽感觉自己心跳骤停了似的,但因为前头有三人被点名,他吸取经验,仪态上不能出问题,站直起身,飞快组织一下,“回夫子,此句出自《诗经》,意在以史为鉴。” 多的真不知道了,林泽感觉自己手心一股一股的汗液在往外涌出,不一会儿就黏糊糊的。 “答得太简,科考时便落旁人一头,再说具体些。”王夫子又道。 林泽这下子已经明白,他投机取巧的答法没用,硬着头皮道,“回夫子,学生浅薄愚钝。” “回去抄这篇二十次。”王夫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转身离开,“可有谁知晓?” 林泽坐下,不知道诗经这篇到底长不长,悬着的心真是彻底死了,提心吊胆这么久,还是被罚了。 “回夫子,出自《诗经.周颂.烈文》。”就有一位学子答道。 “嗯。”王夫子并没什么赞扬之意,这些都是应该知道的,毕竟《诗经》虽长,但学子们最熟悉的也是它。 熬到下课,林泽感觉全身被抽空似的,班里其他人大同小异,大家等夫子离开后,默默收拾东西,各自散去,谁也没心情说笑社交。 林泽更是比谁都着急回去,他那二十遍的篇目,要赶紧看看有多少字! 第117章 第 117 章 隔壁卢桂 “《诗经.周颂.烈文》……”九点半左右, 林泽回到自己的宿舍,火急火燎地就去翻书找被罚抄的章节。 找到后,林泽看着不是很长的篇幅,心里放松了些。估计王夫子看在他虽然没全对, 但也答出一半的份上, 罚得没有那么重。 不过林泽还是非常谨慎地把字数数一遍, “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於乎, 前王不忘。” “六十二个,二十遍就是一千出头,没有比同学惨。”想到这里,林泽竟然就觉得自己挨罚好像还行~ 努努力, 三个小时差不多了。 吐出一口浊气, 林泽在椅子上坐下,将窗户打开, 吹吹竹林清风, 摊开纸,一边磨墨, 一边想着安排下午的任务。 虽然赶一赶, 上午就能把这个作业写完, 但经过这一回, 林泽发现自己预习不够充分, 还要弄明白书本里每句话包含的典故以及典故的之中的寓意。 另外要听懂课, 还要梳理整本书的知识结构, 这个任务非常难。 林泽本身理解这些古文已经很吃力,还是有原身的基础上才能做到这一步。 不敢想象,单靠自己那点现代的文言文基础, 不得被虐成渣渣。 学到猝死,也赶不上进度的。 下午是《春秋》,这门属于必修的历史课,林泽要再重新预习一遍,没有两小时怕不够。 上午先抄一小时,剩下的下午放学回来继续。 林泽简单一算,这午休都没什么时间。但为了下午保持精神,还是挤出二十分钟眯一眯。 以镇纸压住纸面,林泽聚精会神抄书。 没想到才过了十来分钟,又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林泽不由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耳熟,想起昨晚被冷醒,起来关窗时也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好像是隔壁房舍传出来的。 林泽手里的毛笔顿了顿,闭眼调整心态,嘴里小声嘟囔,“不管不管,我这一大堆事,干不完哭的就是自己。” 谁知,又过了十来分钟,哭声越来越大,林泽烦躁地挠头,把毛笔放下。 径直走出去,敲响隔壁房门,林泽朝里面喊道,“卢兄,在吗?我是隔壁林泽啊,有事想问你,方便开开门吗?” 就在林泽担心里面出事,准备闯进去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只见卢桂脸色惨白,眼圈发红,整个人的状态很差。 林泽心头一颤,拱手行礼,“卢兄,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大家都是同窗,实在不成,寻夫子、山长说说也好啊。” 早上这人看着就是熬大夜那种疲倦,这次看,是一种濒临极限要崩溃的样子。 林泽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看着人去死,袖手旁观,他还干不出来。 “不、不要找夫子、山长!”卢桂反应很激烈,手抓在门框上,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林泽见他情绪起伏太大,不敢刺激,“好好好。卢兄,小弟初来乍到,对书院好些情况不明,想来询问一二。对了,我看卢兄还没吃饭吧,早上出门匆忙。我刚在屋里吃东西,都是从家里带来的特产,卢兄要是学业不忙,一块尝尝?” 林泽将话题转向家乡亲人还有吃吃喝喝上,看看对方有没有缓和一点。 “林兄…”卢桂转而靠在门框边,好像是身体没什么力气似的,说起话来也气虚得很,不过情绪确实没有那么激动。 林泽见状,扶起他,半推半就也把人弄到自己斋舍里。 “卢兄请坐,我刚到书院,家里头带来的东西还不不少,你试试。”林泽将自己的椅子给他拿过来,又将床头矮柜挪过来,充当小桌子。翻箱倒柜把咸鸭蛋、糕点、零嘴等东西一一摆出来。 第260章 卢桂半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泽的话,想起家里的事,眼泪竟然唰唰地流出来。 林泽脸上的笑僵住了,缓缓去把房门关上,坐在床位,看着卢桂不做声。 北山书院像他们班,几乎全 是被课业压得没空闲想东想西的学子。 大家仍然会时刻谨记院规,人前必须保持仪态端方,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习惯。 可卢桂现在,这种状态好像是不想活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卢桂能住单人斋舍,家里条件应该很不错,刚才林泽站门口,也能看到屋里的大致摆设。 不说有多豪富,至少不缺钱。 身上的衣服面料,头头的饰品,腰间的玉佩等等,都能看出一二。 人家住大通铺都没见崩溃,怎么这个小少爷就搞成这样。 卢桂可能是太需要一个倾听者,他自顾自便说起来,“我怕是读不下去了,你知道吗?自打考中童生,又入学北山书院,家中长辈,甚至于是全族人都视我为珠为宝。每人的眼里都饱含期望,待我金榜题名,一朝跃龙门,全族都可翻身。可我进来后,越发学得艰难,即便是人字丙班都…” 林泽明白了,这是有点像踩着尾巴进来的学生,基础不够扎实,考进北山书院带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上学一段时间,越来越跟不上。本来就比他厉害的同学,各个都卷得不行,卢桂再努力,通宵不睡觉,也赶不上。 刚刚受到类似打击的林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对卢桂的遭遇,感触很深。 “我学不来!我真的尽力了!这些天,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坐在书案前,一翻开书册,脑子就像有无数细针扎着!我没有办法…”卢桂蜷缩在椅子里,抱头痛哭起来。 林泽泛起一股心酸,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自己以后也会走到这一步。默默将鞋子脱下,盘腿坐床尾。 等呜咽声渐停,林泽穿上鞋,给卢桂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巾。 “卢兄,我曾听过这样的话。人活于世,除了生死,都是无关紧要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去处,并非一定要科考入仕才算活得好,那外头的小饭馆、脚店、贩夫走卒,每天也过得很满足。 庄子南游诸国,课徒著书,一生都未有什么高官厚禄。 你若将目光从科考中挣脱出来,那些个经史子集其实都在教我们如何做一个人,先修身,明白自己要什么,再谈齐家。 小弟今日有些唐突莽撞,还请卢兄不要介怀。这些都是我非常喜欢吃的小零嘴,卢兄不妨尝尝?”林泽将一块桂花糕放到卢桂手里。 这倒不是什么家里的特产,前两天在安阳县买的。打算在半夜读书饿的时候吃,林泽干粮准备得非常充足。 等他沉默地拿起来吃,林泽又开始剥咸鸭蛋,分一半给卢桂。自己拿起干粮饼子,一口咸鸭蛋一口干粮吃起来。 “林兄,你今日之言,我受益匪浅。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课业之事,一时想不开,等会我便去找夫子告假回家几日。”卢桂情绪稳定后,跟着林泽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起话来。 林泽也大致猜出来了,卢桂就是一时压力大得压不住,找人说出来,就能慢慢停止崩溃的心态。不过要调整回来,应该还没有那么容易,回家也是个好办法。 同卢桂又说了一会,他大概也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痛苦压抑的地方,起身同林泽郑重行礼后,便告辞离开。 林泽低头笑了笑,虽然没有时间抄书,不过决定去敲卢桂房门这事,林泽不后悔。 将矮柜上的吃食收拾一番,林泽重新回到书案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卢桂的事情,想开了很多,林泽学起来竟然比之前还顺畅。 反正他不一定要科考,甚至不当官都行,赚钱的路子他不缺。 去府城考举人,顺手从空间里拿个小玻璃瓶出来一卖。这辈子吃喝不愁,还不算世子原来给的那些东西。 这点想通了,林泽对自己来北山书院的目的定为学习儒家文化,更好地适应这个时代,让自己活得更舒服。 想想,觉得自己真厉害,已经是有钱有编制有技术的情况下,还来进修,真是太励志了,林泽为自己骄傲叉腰! 学得差也没什么,毕竟咱什么都有,来这里不是比成绩的。 低头再看《春秋》这本书,嘿,小玩意,爷今儿学死你。 “咕噜噜”,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林泽放下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将学习笔记合上。 简单收拾一下桌面,拿钱袋和钥匙出门,到楼下食堂吃午饭。 今天学习量也是超大的一天,林泽一点没打算省钱,直接是一份焖羊肉、一个时蔬菜汤,再来个两个茶叶蛋。 一顿饭五十多文没了,舀饭大爷见他买得多,还问是不是两人吃的,林泽趁机问他能不能给多点米饭。 “那自然是使得的,来,给你加半勺,读书费脑子,你们多吃些。”要是别的菜,大爷不敢做主,米饭倒还行。见林泽白白净净,个子也高,就是脸上肉少了些。 第261章 林泽谢过大爷,提着食盒打算回斋舍吃饭。 “林泽!”许少晋真是太意外了,他看见林泽时都没敢认,还是等走进仔细瞧过才敢打招呼。 林泽听到招呼声就转身看过去,只见是老熟人许少晋,心里不免惊讶。 不过他也是县学生员,在北山书院也很正常。记得当初在石潭镇碧新书局遇到的方明也是县学生员,但这两天林泽没在地字班见到人,不知道在不在这里读书。 许少晋在许里正的事上,多少是有点帮助的,林泽对他印象还行,主动招呼道,“少晋兄,没想到在此地遇见,当真是巧了。” “清珩是北山书院念书吗?”许少晋打量一番林泽的衣着,不敢置信地问道。 林泽已经是太傅的弟子,竟然还在这里出现,实在令人费解。而且北山书院有多难考,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许少晋想到自己告假五日,书院怎么好像发生了许多大事一般,令人恍惚。 林泽没管他怎么想,反正大家闲聊几句就差不多了,“这两日刚进学的,少晋兄也是书院学生吗?” “嗯,我在地字乙班。清珩也是秀才功名,想必也是进地字班,太傅大人的高徒,想必是在甲班吧。”说完这话,许少晋感觉喉间有些发干。 想到林泽一个边境蛮夷之地的秀才,短短时间不仅有个太傅做老师,还能轻松考入北山书院甲班,简直让人嫉妒得眼睛发红。 林泽笑了笑,佯装不知道他那股酸味,摆手道,“小弟不才,只是丙班学子。少晋兄,是真正的俊才,我还要回去做功课,先走一步,咱们有空再细谈。” “诶,清珩,刚想说我们那边下晌有个清谈,想邀你一起来啊。”许少晋听完丙班,心里暗爽起来,眉眼的笑意更深。 林泽婉拒道,“少晋兄,实在抱歉,早上王夫子罚我抄书,清谈之事小弟暂时不能参与,还请见谅。” “这样…那我也不妨碍师弟抄书,王夫子严苛,师弟要当心。”许少晋等林泽走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太傅高徒?好似名不副实了些。 第118章 第 118 章 《春秋》课堂 “叮叮叮~” 商店躺椅上的林泽睁开眼, 撑起手臂,把电脑的闹钟关掉。 经过上次用手机之后,林泽觉得这个不是长久之道。他店里的充电宝虽然有两个,但一辈子还久, 手机的使用还是要谨慎。 后来发现, 店里的电脑因为一直插着电源, 在他使用好几次后,都没有掉电的情况发生。林泽在睡午觉时干脆在这里睡, 免得错过时间。 “哎,难怪人家要带书童。用几支香计时,到点让书童喊醒,人肉闹钟。”林泽出来后, 就冒出这个念头。 没有条件, 又想充分休息,只能用闹钟这个办法。 收拾好东西, 林泽轻车熟路赶去。‘崇志堂’三个字出现在交叠的枝叶间, 学堂到了。 下 午的课堂里,亮光还充足, 提前来到的同窗们都坐在屋子里, 认真看书或是凑在一起小声交流。 林泽从书袋里拿出笔墨纸砚, 还有两本教材, 孔子写的《春秋》以及左丘明的《左氏春秋》。 要看懂《春秋》, 需要这本《左氏春秋》作为解经之书。 磨墨的时候, 林泽又在感慨。他店里有挺多现代那种瓶装的墨水, 下次真想直接拿出来用,磨墨不是一般费劲。 “林兄,石夫子的讲学, 不必准备笔墨。”是旁边坐的同窗黄朔,林泽早上跟他互通过姓名。 林泽停下动作,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多谢黄兄告知,我初来乍到,还未听过石夫子的授课,不知有何不同?” 林泽没有打听过石夫子的教学风格,倒是对现代读书时的历史老师印象深刻。 地中海发型,一个黑框眼镜,一节课笔记满满当当。书本那些字,全是重点,真是没有一个浪费印刷的。 加上王夫子上午那节课,给他整体感觉就是,下午这位历史课老师,不得加倍写? “石夫子为人随和,讲学之法也不拘泥于形式,这回不晓得有何做法了。”黄朔摇摇头,就好心提醒一句,说完就坐直回去继续背书。 林泽心里其实还想问问以前石夫子是怎么讲课的,奈何黄朔一副又学上头的样子,倒不好打扰。 不磨就不磨吧,林泽也没有收起来,只是暂时不动,先继续背书。 不得不说学习任务是真的重,考举人的书,原身只背过最重要的四书五经,还有好多同步教材要背的。 比如现在这本《左氏春秋》,也叫《左传》的历史书。人家也是要背的,不然孔子那本《春秋》解不了完整的题。 同窗们都是摇头晃脑地背,林泽是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桌面。他这个背书习惯是现代就有的,对他非常管用,效率高。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而去,一位身穿月白道袍形制的男子,美须豪眉,眼睛炯炯有神。 林泽第一印象就是,很飒很帅。 这是历史老师?林泽脑子里的初中历史老师形象,与面前的中年美男一对比,真是强烈得可怕。 第262章 “问夫子安——”全体起立,鞠躬作揖。 石夫子两手交叠于身前,微微躬身回礼,“问诸生安。” 大家一起坐下,石夫子扫视一圈众人,微笑道,“又见诸生,齐聚于此,为师甚是欣慰。堂内似乎多了一位新生,可否让为师认识一二?” “学生林泽见过石夫子。”林泽熟练地站起来,这位石夫子看起来不像严苛之人,就是不知道后面上课怎么样了。 石夫子点点头,示意林泽坐下,转身朝堂中学子道,“诸位,今日路过杏林与暮春河,素秋美景如画,何不一同游玩赏秋。” “遵夫子安排——”除了林泽,各个都一脸淡然的样子。 林泽懵懵地跟着收拾书袋,这就不上课了?一言不合就出去玩? 起身出学堂,林泽眼疾手快拉住黄朔衣角,“黄兄,咱们这是不用上课了吗?” “并非不讲学,路上夫子会一边赏玩一边说。”黄朔的回答依然是简明扼要。 林泽心里涌出一股新奇之意,这算不算一种很超前的教学理念。 林泽自己不是师范生,不太懂那些教育理论,总感觉挺超前的。 十六人跟随石夫子踏上赏秋之路,刚来北山书院那天,林泽就不停感叹这座书院景色的雅致,今天就能游一游,心里真是相当畅快。 从学堂出来,沿着石子路,走进大讲堂侧面的园林。秋天的树木,大都呈现不同的黄色,还有小部分终年青翠的,映照在潺潺流动的水面。 “此水引自北山山脚,你们瞧,这时节,最为清澈澄净。”石夫子坐到水边大石块上,说完,王夫子还吟诵了一首诗。 林泽等人三三两两在石夫子附近,聆听和观察。毕竟上午王夫子在讲授《大学》时,着重点过,修身之法在于格物。 石夫子抬眼看向诸学子,“还记得《春秋》开篇隐公元年之事吗?” “回夫子,记得。‘春王正月…公子益师卒’” 很快就有学子背诵了这一篇,林泽赶紧将心神集中在师生两人的对话上。 他是第一次上石夫子的话,多听多看为好。 石夫子点点头,弯腰捡起水中的一片黄叶,朝诸学子问道,“王正月,诸位有何看法?” 林泽跟着思考,王正月翻译是周王朝历法的正月。 这一篇是隐公元年的,对于现代人来说,最著名的就是‘郑伯克段于鄢’,当然还有其他内容。 文章很短,但包括的内容特别多。 比如这个“郑伯克段于鄢”,孔子其他什么都没写。 大家光看这句话,根本不知道郑伯为什么要搞共叔段,怎么克的? 兄弟之争为什么要用‘克’这个字眼。林泽是有原身基础的。他知道这年代‘克’是翻译成战胜,什么情况下才用战胜?是用在国与国之间的斗争。 想了一圈,林泽什么思路也没有,‘王正月’就是一个时间,后面发生什么事没写,又跳到三月,写了隐公与邾仪父在蔑地结盟。 不过根据《左转》记载,林泽知道正月隐公成为摄政王,而三月时,隐公因为摄政而想和邾国结好,因此两国在蔑地举行了盟会。 真是,少看一个字都弄不明白这历史书啊。 不过林泽答不上来,班里还是有好几个人能说的,“回先生,‘王’是指周天子,本书以此历法记鲁国之事,可表明其并未在公然反抗周天子统治。” ??原来还有这种内涵,林泽简直开了眼,谁能想到是这个解读法? “不错,鲁国为姬姓,在周天子式微之际,仍用周之历法,表明其对周天子的归顺。然而楚国却用夏历,其心可见。以此微小之处,诸生可见孔夫子的态度如何?”石夫子继续引导大家思考。 这个问题林泽倒是懂了,孔子在写《春秋》时,用这种细节来表明自己的看法。 “仁”和“礼”是孔子的思想核心,尊不尊重周天子这个细节,展现的是‘礼’,孔子表扬鲁国的守礼。 再看看其他同窗,大家面上都是了然之色,更有同学举一反三,“《春秋》《孟子》多用周历,《楚辞》《吕氏春秋》则用夏历。” 石夫子笑了笑,起身继续走。学生们自然跟着一块,期间石夫子会带大家念念诗词,或是即兴赋诗一首。 整个过程都是张弛有度,林泽有种在玩中学的快乐感。 先是来到书院后山的暮春河,水流蜿蜒,犹如一条闪着细碎银光的绸带,在山野间静静地流淌。 岸边有楼台廊桥,一直延伸到前面尽头的银杏林。 一路上,石夫子都会有不同的切入角度讲《春秋》。基本都是把问题抛出来,让林泽他们思考。难一点的直接原地坐下,让大家交流讨论。待有一定的结论出来,他再点评指正。 虽然石夫子的课堂,不用做笔记,但林泽学得非常投入,而且对每个知识点的记忆很深。 比如一读到‘王正月’,他马上就想起,在大讲堂侧边的园林里人工小溪边发生的对话。 第263章 众人随着石夫子一齐盘腿坐在暮春河畔的杏林中,落满一地的金黄杏叶, 像是一张铺在大地上柔软的毯子。 “今日之课,临近尾声,谁来说说《春秋》中孔子对周礼的看法?”石夫子温声道。 众学子刚才已有相应的答案,故而这时候起身回答的不少。而有些人没有开口说,并不意味着不会答,只是更喜欢聆听罢了。 林泽自从中午转变心态后,又上了石夫子这种形式的课堂,也忍不住站起来说了说自己的看法。 “先圣推崇周王室和周礼制度,认为周王室是天命所归、万世不易的正统,周礼制度是天下共同遵守、不可改变的法度。学生在读《春秋》时,觉得孔子在其中展现的准则有以下三个,以变通为本、以时势为纲、以实用为准。”林泽回答的逻辑依然带有比较明显的理科思维,这是为了在组织这种即兴回答的语言时,有逻辑可以更准确,不跑偏,让听众更清楚自己表达的内容。 石夫子赞赏地看向林泽,示意他坐下,“这位学子答得最佳,读《春秋》能有如此认识,实为难得。‘以变通为本、以时势为纲、以实用为准。’此话,为师记下了。果真如先圣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林泽微微低头,“多谢先生的赞扬,学生定当以此为勉励,继续努力。” 林泽是真开心,为自己的进步,不管是学识还是心态。 这句话的组织格式,在体制里待过的应该挺熟悉,套路文来了,林泽仿照格式,总结的这句。 浮生半日闲,这节课终要散去… 第119章 第 119 章 祭文难写 放学路上, 大家三三两两,踩着夕阳的余晖回斋舍。 左边是金灿灿的树林,右边是金闪闪的河流,晚间的秋风带着山林独有寒凉, 迎面吹来。 林泽两手环抱身前, 猛地灌一身凉气,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为避免感冒的下场, 加快脚步往回赶。 “林兄——”后头有两个同窗追赶上来,林泽闻声放慢脚步。 林泽朝两人礼貌问道,“刘兄、雷兄,不知有何要事找清珩?” “无事无事, 恰好一块放学, 你是不是要回斋舍?咱们都是同路的,顺道继续聊聊《春秋》。”刘一阳飞快拱手道。 原来是这样, 讨论学习问题可以, 就是确实有点冷。林泽拢拢衣服,“二位这时辰有些凉, 咱们边走边说如何?” “好好~”两人自然是同意的, 他们也冷得要流鼻涕去。 雷荣宗走在林泽左手边, 偏头切入话题道, “林兄, 你住哪间斋舍?” “我在砚池斋, 你们呢?”林泽道。 这话刚落下, 刘一阳、雷荣宗两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我们也在砚池斋,竟然没能遇上林兄, 实在不可思议。” “竟然还是这样的巧事?”林泽便细细问他们住的地方。 原来两人住的是十人间的通铺,与林泽住的单人间比较远,加上书院太大,进出路径多,难怪一直没遇上。 两人得知林泽住单间,难免露出艳羡的目光,大通铺的日子有诸多不便,两人已经体会一年多了。 林泽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敬佩,原来他们都是农家子,能来北山书院求学,已是非常不容易,“二位心性坚毅,必有成就大业的一日。” “我们能来书院,家里、族中都是凑过银钱的,若能像林兄这般,不为柴米之事忧心,真是好~”刘一阳感慨道,言语中虽有羡慕,但更多的是满腔热血。 像他们一样的农家子,北山书院其实不多。两人一心苦读,盼着有个更好的前程。否则只一个秀才功名,实在不够。 林泽见他们有些误会,便解释一下,“其实我家就是种地的,我能自己住一间斋舍,这里头有些因缘际会在。不过读书辛苦,二位在吃食上不要太节俭,馒头、米饭总要吃饱,不成在书铺里接点抄书的活,总不能把身子熬垮了。” 林泽看两人,一下子就想起以前读高中时,有个舍友的情况很像。 家里太困难,三年下来,每天都是早餐两个馒头,一块二。中午米饭加白菜、萝卜的,晚上跟中午差不多。 林泽当时看得心酸,就跟舍友说,“每天帮我打饭,分一个鸡蛋给你,当辛苦费。你看我这人动作比较慢,饭堂那边总是排队尾,浪费时间,还不如再写一会作业。” 舍友听完愣住,沉默片刻后,方才点头。林泽还记得,他复杂的神情。 想想当时干这事,全凭一时冲动,大家在高中毕业后,天南地北的,好像就过年时见一见,其他时间也几乎不联系。 但林泽有感觉,大家心里都非常珍惜那段存在一个秘密的高中时光。 还记得当时对方给林泽打晚饭经常都是很晚才去,林泽就问他不能早点吗? “这个点去,饭堂刚好要关门,打菜打饭时师傅会给很多。”舍友眨眨眼,跟林泽分享了这个小秘密。 林泽看着饭盒里溢出来的蒸豆腐和水煮葫芦瓜,很想说,这样你也吃不到其他好吃的菜啊,这两样都是大家不爱吃的,不过林泽当时是很惊喜地夸赞,“牛!真有你!” 第264章 往时不能追忆,林泽感觉自己有点上头了,赶紧主动转移话题,“对了,‘祭孔大典’你们以前参加过吗?夫子说的祭文是怎么个写法?” 这是石夫子留的作业,还有六天就是孔子诞辰,北山书院要进行祭祀典礼,他们班每个同学都有一份作业,就是为本次祭典写一份祭文。 听夫子的意思是,若是写得出彩,将会拿到山长处甄选,最后再呈报给县令大人,选出一份最优的祭文,在典礼当天诵读。 “祭孔大典每年都会办,不过今年是整年,或许办得更热闹。这祭文我记得上一年的我有寻到一份摘录,回头找出来给你瞧瞧。其实咱们丙班没什么机会,倒是甲班那些人能跟天子班的三位师兄争一争。”刘一阳道。 这不就是妥妥的作文竞赛吗?书院给一个选题,大家都写一篇祭文,最厉害的给一等奖,不仅能在山长、县令面前露脸,典礼那天,更是全县出名。 雷荣宗心里也记着林泽刚才关心的话,在刘一阳说完后,也道,“我那也有一份前年的。” “多谢两位今日馈赠。”林泽朝两人拱手行礼,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淳朴热情的人。 刘一阳两人刚要说点什么,三人前面的凉亭处的岔路口就有五人从上面下来,其中一人瞧见林泽后,特意大声招呼道,“林泽——” “林兄,那边有人找你。”在刘一阳的提醒后,林泽回过身,往声音处看去。 许少晋一行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迎上来,林泽想和两位同学再聊聊,便小声介绍道,“那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乙班的。” 刘一阳、雷荣宗轻轻点头,既然都是地字班的同窗,大家认识一下也无妨。 而且两人要跟林泽谈的学业问题还没说呢。 “少晋兄。”林泽含笑招呼道,接着侧了侧身体,朝其余四人拱手道,“林泽问几位师兄安。” 刘一阳、雷荣宗同样问好。 许少晋五人回礼,“问三位师弟安。” 林泽微笑着同面前的几人对视,感受到他们那股打探、审视之意,心里已经大致有个猜测,估计是听许少晋说太傅与他的关系吧。 “三位师弟是要去哪?”许少晋身旁的一人含笑道。 林泽不想跟对方这样浪费时间,如果许少晋几人怀着好意的话,林泽是想大家顺便聊聊祭文的事。 “我们正有事要回斋舍一趟,若是师兄们无其他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林泽很直白地说道。 刘一阳、雷荣宗敏感地察觉到林泽对这位‘朋友’的疏离,原先想交谈的心思也放下来了。 许少晋挽留道,“是何急事?适才你们应该是散学了吧,要不要一块去食堂吃饭?大家也好交流一下学业。” “实在抱歉,我们真是要忙夫子交代的事。”林泽继续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许少晋等人自然是不好再留。 等林泽三人走远后,刚才同林泽说话的男子便笑道,“脾气还挺大。” “他身边那两个不是天天馒头就咸菜的吗?竟然还跟那种泥腿子搅浑一块了。”另一人撇撇嘴,显然是知道刘一阳、雷荣宗。 许少晋淡淡道,“许是跟着太傅大人的时日甚短,好些东西没学 到。” 五人对视一眼,低头轻笑。 “林兄,早上王夫子让你抄的写完了吗?”刘一阳转头问道,还带着打趣的意味。 雷荣宗也跟着闹道,“咱们以前可被罚过不少次,差点挨手板子去。” 林泽刚才被许少晋膈应到了,现在被两人问起抄书的事,一时就顾不上郁闷,“没呢~哎,等会我吃完饭,赶紧回去写。” “王夫之严苛,但大家也因此学得极为认真,外头好些书院都想请王夫子去讲学,他都没应。”雷宗荣开解道。 让林泽不要对王夫子有什么讨厌的情绪,这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外头多的是人想听他讲学。 林泽点头,认真道,“夫子是为我好,仅此一回,我日后做学问便不敢马虎了事。” “你能这样想,那便是好的。”刘一阳也说道。 三人开始说起《春秋》这本书,说着说着,林泽就想起读书时,现代人对这本书的一个评价。 “微言大义!”刘一阳、雷宗荣二人异口同声地复述林泽这句话,而后反复琢磨这句话。 林泽自己是越品越觉得这词总结得好,《春秋》这本书词句非常简练,但每句话的信息量都很大,“你们想想,一个‘王正月’便能瞧出许多事,可不是微言大义吗?” “嗯…林兄你这么一说,真有这意思,回头我们再以此角度细细品鉴《春秋》一书。”两人都有种莫名的兴奋,这个新的角度,定能让他们有更多的收获。 林泽也时一样的心情,三人顺着这个思路,又分析了几段内容,真是越分析越对得上“微言大义”四字。 很快就来到三人所在的砚池斋,许是因为路上说得太投入,回来就有些晚了,这时候食堂剩下的菜已经不多。 “大叔,给我来碗红烧肉。”林泽走一圈,还剩这个肉菜,赶紧点。 大叔笑呵呵地把剩下的都给林泽,汤汁浇在白米饭上,真是令人食欲大开。 第265章 秉着荤素搭配的原则,林泽又去买了一碗炒豆角。 早早打完饭菜的刘一阳、雷宗荣已经在饭桌上端坐等候。 林泽将饭菜放下,很快就看见两人面前那两个大大的杂面馒头,以及一碗咸菜疙瘩。 “来,为咱们的友情。”林泽端起自己那碗红烧肉,给两人碗里各拨拉两块,又从夹两筷子咸菜放到自己碗里。 刘一阳、雷宗荣两人看着眼前那两块油光红亮、香气四溢的红烧肉已经忍不住咽口水,多久没吃过了,两人都想不起来。 林泽眸光清亮,非常坦然地说,“这是同窗的赠与,安安心心吃。下回你们家里若是有好东西带来,记得给我尝尝。” “多谢~”两人抓紧筷子,最后还是选择接受林泽的好意。 第120章 第 120 章 师兄相助 “诶, 带的厚衣服不够多…”林泽吸吸鼻子,一大早翻箱倒柜,套了两件衣服在里面。 古代的天气好像比现代冷上不少,加之北山书院位于山脚下, 比县城那些地方温度又低一点。 收拾好书袋, 林泽已经在考虑这个月月末的两天假, 要去县城买衣服,还是回桃花坪一趟。 昨晚用脑过度, 林泽一早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下楼去食堂点了一大碗米粉,另外再买两个肉包子加个鸡蛋。 这米粉是大娘的手艺, 熬得浓浓的肉骨头汤底, 点缀一撮青嫩的葱花,再铺上一个煎得焦香的鸡蛋。在这凉飕飕的早晨, 来上一碗, 真是满满的幸福感。 “清珩~”雷宗荣加快脚步,手里端着一碗粥和两个最便宜的杂面馒头。 林泽咧嘴一笑, 起身替他把凳子挪开位置, 好让他顺利坐下来。 等人坐下, 林泽往四处看了看, 便问道, “雷兄早, 对了怎的没见刘兄?” “他昨儿有些着凉, 拉肚子,让我先来吃早饭。”雷宗荣一边搅动清粥,一边答道。 清粥便宜, 一文钱一大碗,但就是这一大碗,也没见多少米粒,雷宗荣都是当水喝,刚好就着杂面馒头好下咽。 林泽点点头,“最近天气渐冷,你们多盖层被子…” 说完,猛地想起,可能这两人被子都不见得够用。 但林泽没有办法帮忙。 直接给钱?可是他们两人缺口很大,林泽自己族人还有一堆过得比两人还艰难的,在自己没有足够能力之前,林泽不敢开这个口。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能有收入来源,林泽不由想起之前那个想法,“雷兄,你们有没有去外头书铺抄过书?听说报酬还算丰厚。” “多谢林兄挂心,我们有被子衣裳,就是一阳昨儿不当心,被子没盖好,才给着凉了。至于那个抄书的行当,我们每回沐休都去接活,否则哪够银子念书的,还要准备赶考的路费呢。”雷宗荣说得很坦荡。 经过相处,他知晓林泽不是那等明面上客气,实则背地里瞧不上他们这种出身的人。 林泽见他们挺有成算,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这两人心性坚毅,学识也不错,值得一交。 两人开始吃饭,都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 饭堂里都是大家安静吃饭的声音,把碗筷都放到食堂大木盆,林泽想了想还是同雷宗荣说道,“雷兄,要不咱们去斋舍瞧瞧,怎的刘兄还没下来。” 虽然男生吃饭比较快,但这早饭前前后后也有十来分钟,刘一阳拉肚子还能耽误这么久?还要去学堂呢。 林泽心里已经有打算,若是真比较严重,自己空间保济丸还不少。 那玩意长得就是中药样,味道更是,拿出来给刘一阳,都不用扯谎的。 “我适才正想说回去瞧一眼,没想到林兄先开了口。”雷宗荣有些削瘦地脸庞挂上一丝笑意。 林泽与他们相识日子很短,在这种时候能想到专门去看看。人的品性,往往在这样的小事中体现。 来到刘一阳和雷宗荣住的十人大通铺,门虚掩着,雷宗荣先一步推门进去,指着某处道,“林兄,请进。一阳就住那间床铺。” 林泽跟着进去,只见这里两边各有五张木床,中间位置是两张长长的木桌拼成的书案。 林泽目测两张拼起来的有三、四米长,完全够十人,两两相对坐下学习。 另外靠墙的地方有一个个摞起来的木箱子、竹箱和藤箱,这也体现了虽然都是大通铺,但经济水平还是有所差异的。 布置跟林泽读初中时的宿舍大差不差,除了床铺不是上下桌,其他真是大同小异。 “宗荣,林兄你们怎么来了?”刘一阳垂丧地坐在右边靠里面第二张床铺上,脸色有些苍白,且情绪低落,见到两人也只是勉强提起一时的精气神。 林泽再也没心思细看斋舍情况,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头的同窗都去学堂了。 两人快步坐到刘一阳身旁,询问身体情况。 刘一阳摇摇头,“有些虚脱,有劳你们专门走一趟。我马上收拾一下,咱们就去学堂。” “我从家里带了些药丸子,恰好有治你这个病症的,你等等,我这就回去拿给你。”林泽见他要带病去上课,没有打算要阻止。 刘一阳已经二十来岁,自己能明白轻重,不用他们多说。 第266章 刘一阳抿唇看向林泽,“多谢林兄。” “那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雷宗荣从书袋里拿出一个杂面馒头,是他刚才上来前,专门新买的,用干净的手巾包着。 刘一阳又谢过雷宗荣,此时林泽已经离开,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说道,“宗荣,适才罗良同我说,昨完他半夜尿急,想起床时,恰巧看见郭永年偷摸把我被子扯走。我不晓得此事真不真。” “!”雷宗荣看向隔壁自己床铺,又看向刘一阳旁边另一张床,那是郭永年的。 “他与你都是曲水镇,怎么算都是同乡,竟然会做这样的事?罗良在我旁边呢,隔着一床位,离着远,半夜看错也不一定。”雷宗荣压着嗓子,皱眉分析道。 实在不敢相信同窗、又是同斋舍的 郭永年会干这种缺德事。如果真是郭永年做的,雷宗荣真是头皮发麻,好像被一条阴暗处吐着蛇信的东西盯着一般难受。 刘一阳艰难地咽着干涩的馒头,心里也不敢相信。 他跟郭永年虽然并没有像跟雷宗荣那般亲密的往来,但平日里因为同乡的缘故,大家都相处得很融洽。 若非因为两人性子不大合得来,刘一阳觉得自己跟郭永年定然比雷宗荣亲密。 刘一阳把头转向前头窗户,又说出一个事,“今儿我起床,隐隐记得前面窗户开了个两指宽的缝,正正是往我这里吹的。” “这样,咱们再留心几日,这事没有真凭实据不能闹开,你知道的。”雷宗荣按下自己心里波动,轻拍刘一阳的肩膀,劝说道。 刘一阳苦笑着点头,“我晓得,许是上回月考我的考核成绩,瞧着有望在明年进乙班吧。宗荣,你上两回考核结果都不错,要留心这种事。” “若是咱们有银钱能住两人间斋舍就好了。”雷宗荣叹声道。 刘一阳不作声,他们可不正是难在银钱上吗? 林泽回来时,刘一阳的书袋已经收拾好,雷宗荣帮他拿。 “刘兄,这是保济丸,专治腹泻的。”林泽将纸包给他,见他手里的馒头已经吃了一半,便知晓这是雷宗荣给刘一阳带的。 比他身上拿两个冷的面包干粮好,林泽便没拿出来给人吃。 刘一阳刚开打小纸包,里头一粒粒黑棕色的小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药味。这股跟药铺极为相似的味道,总是让是觉得难受又贵重。 刘一阳连忙问道,“林兄,这么多?药味这样浓郁,怕是要不少银子。我用不了如此之多,给我几粒便好。” 保济丸的小颗粒特别小,林泽记得一次都是一小瓶子的量。 这次考虑到刘一阳以前从来没吃过,药效应该比他以前吃的药好,拿来的只是半瓶的量。 刘一阳说吃几粒,那肯定不行的。 “刘兄,吃几粒一点用没有,那不是更浪费?你安心吃吧,这东西并不贵重,赶快啊,要迟到了。”林泽催促道。 刘一阳犹豫片刻,吃了一半,剩下的收起来还给林泽,“林兄,大恩不言谢。若是不成,我再厚颜问你要。” 看他吃个保济丸,有点品尝珍稀食物的样子,林泽都不敢多看。 回忆起自己以前吃时,一口闷,喝一大杯水冲下去,嘴里还有一股味,简直了。 三人快步赶往崇志堂,好在没有迟到,坐下后,只拿出上课用的笔墨纸砚,先生就来了。 一节课上两个小时,林泽带着一箩筐收获和一箩筐复习计划,先去跟刘一阳、雷宗荣道,“刘兄,你觉得如何?” “嗯,我已经好多,真是多亏你的药。时辰尚早,咱们去温温书可好?或者写一写祭文。”说完,刘一阳便从书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泽。 “今早都忘了给你,昨儿就夹在《孟子》里的。”刘一阳笑道。 雷宗荣同样拿出一张纸,“我的也是。” 林泽接过两人的祭文,抱歉道,“我一会有事去寻一位师兄,想请教他祭文之事,待我回来,给你们也说说。” “那真是好事!我们等你好消息。”雷宗荣也笑道。 他和刘一阳在书院并没有多少交好的同窗,两人见天忙着课业,有些空闲就要抄书铺的书,实在没时间认识其他朋友。 林泽点头,也不多说,“那我先走。” 他跟温庭山因为入学的事,有了交集,而最主要的事因为在第一天参加齐老《易经》讲学时,与温庭山探讨了一下‘天人合一’,双方的才真正建立一定的关系。 林泽觉得祭文这事,找温庭山要点往年资料会更准确。因为刘一阳和雷宗荣的都是根据自己听到的内容大致默写出来,并不是原稿。 林泽记得,当时在云山雅集上对祭文这”类东西,那些大儒说过,除了内容方向,遣词造句是非常讲究的。 实际上林泽已经对祭文的内容有一定构思,这是他在雅集上知道的信息。 北山书院的祭文,基本是不可能比有那些大儒在府城(省级)和国家级的祭孔大典上的内容水平更高了。 现在就差遣词造句上,需要参考往年的优秀作品,这就是林泽要去找温庭山的原因。 第121章 第 121 章 另有要求 修道堂有一片开得正夺目耀眼, 粉紫色的花朵,一簇簇、挨挨挤挤地垂挂在绿叶间。在周围的灰石、苍松衬托下,极为生动活泼。 第267章 地上满是落下的粉紫花瓣,清淡芳香的气味涌进来人的鼻翼。 林泽站着欣赏了一会, 心里痒痒的, 有种旅游看见好东西, 就要拍两张的冲动。 思来想去,手机电量太珍贵, 还是先放弃吧,小心绕过落花继续前行。 看上面一直保持着完整的模样,想必往来的人也如林泽这样,不忍踩踏落花。 学堂前假山处, 还有一丛姿态婆娑、清雅秀丽的凤尾竹, 迎风摇曳。 天字班的三位师兄便在此进学,林泽过去时, 温庭山三人正与夫子在探讨学问。 林泽在廊下找个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拿出书本默默背诵。 等林泽背完两页后,夫子从学堂里出来。 “问夫子安。”林泽忙把书本放下, 作揖行礼。 李临序微微颔首, 目光在林泽身上停留片刻, 迈腿离开。 林泽这才进教室找人, 先是同三人问好, 才朝温庭山又打个招呼, “师兄。” “林师弟, 是有事找我吗?”温庭山与他一块往外面走廊处行去。 林泽笑着点点头,将自己的来意道明,“师兄, 石夫子给我们布置了一份课业,要试着给祭孔大典写一份祭文。我以往从未写过祭文,想同您请教一下往年的祭文手稿您知晓哪里有吗?我与地字班的同窗们都想学一学。” “师弟进取之心,是书院之幸事。我记得上一年用的那位师兄已经中举,当初用的祭文原稿,已经在祭礼上于文庙祭坛焚烧祭天。你如今问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给你。”温庭山略带着歉意说道。 林泽真没想到这样的答案,他一时有些为难,“师兄,你们要写祭文吗?” “嗯,适才便是打算起笔试着写一写。你若是想,也可来瞧瞧,只不过我们也是靠着隐约记得的一部分内容来参照写的。”温庭山道。 林泽抿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师兄,上一年那位写祭文的师兄与你们不也是同窗吗?竟也没有抄录一份给大家留着?” “师弟怕是不清楚写祭文的事,那位同窗虽说是在学院中脱颖而出,然祭文仍需要反复修改。这些都是去跟山长和诸位夫子商议的,甚至于他自己估摸也不清楚最终改成什么样,毕竟最后诵读祭文的是山长。”温庭山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意思是北山书院学子写初稿,终稿是山长他们修改后定的。 那确实是本人也没有终稿,就算那位师兄还在北山书院,他手上也只有没改过的初稿。 “多谢师兄,我去问问山长和夫子们。”林泽觉得有方向了,学生没有,老师有不是更好问? 温庭山被他这话惊得眼珠子都忍不住瞪大,赶紧一把拉住林泽,“你去问山长?” “是啊,大家都没有例文,怎么能写出好的呢?”林泽很自然地说道。 学习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模仿。 温庭山没敢放手,有些为难地看着这位师弟,一时竟觉得摸不清林泽的路数了,“从未有这样的先例,你如此做,被别的同窗知晓,可怎么是好?你、你知不知道大家都铆足劲要选上今年的最优祭文?你去找山长要,不就是作弊吗?这是要留下污名的!” 温庭山到底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眼看同门犯错不提醒纠正,有违圣贤教导。 最终决定给这位突然行事变得冒冒失失的师弟,分析一通 这事情的利害关系。 “多谢师兄提点,但你误会了,我并不打算自己看。我想着咱们问山长和夫子,能不能给一份范文参照一二,到时候大家都传阅抄录学习。我觉得仿照优秀者,是自己进步的的一个好法子。这就叫…青出于蓝胜于蓝吧。”林泽含笑道。 他没想到大家闷头苦学,没人敢去问山长他们要例文。 温庭山被他说得有些意动,但林泽说得轻轻巧巧,这事山长、夫子那头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其他同窗呢? 脑子里转个无数个念头,温庭山目落在林泽身上,“你等等,我同你一块去问。我再去问问堂里另外两人,你自己去,有些事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林泽飞快点头,这真是好师兄,太行了。 确实多点人一起去问,显得光明磊落些。到时候山长真给,他们直接抄录几分,给各班分一分。 自己拿的话,容易被人说藏私,没抄全。那真是活干了,还被倒打一耙,有苦说不出。 温庭山脚步飞快,林泽随后跟着进去。 “问山长要范文?”两位师兄反应跟温庭山刚才如出一辙,大家都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林泽。 温庭山将其中缘由解释道,“咱们是天子班的师兄,我听林师弟说地字班和人字班的师弟们都在苦恼祭文该如何写。我觉得林师弟的想法挺好,我们就去问问,若山长和夫子们觉得不可,那大家就自个儿写。若是他们同意,那我们学写祭文不就更容易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咱们学他人之优处,能进步更大。” 杨礼文、王玉泉互视一眼,两人沉思片刻,杨礼文表态道,“行,我随你们走一趟。若能拿到祭文,便抄录给各班送一份去。” 第268章 这下子三人都看向没有说话的王玉泉,见他一直低头不作声,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温庭山知道这事不好勉强,理解他谨慎的做法,“玉泉还有事,咱们三去就成。” 杨礼文却用袖子连着拂了好几下王玉泉,在三人转身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无奈地认命声,“走吧走吧,挨骂咱三个举人顶前头。” 林泽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要不是自己亲身体验,都不知道问个范文是这么大的事。 “多谢三位师兄,涉险陪我一块走这趟!”林泽作揖行礼,尽管还没有很理解这事的风险,但他们三个脸上的挣扎和为难都是看得非常真切的。 王玉泉摆摆手,“师弟不必多礼,我们也是为了自己。” 温庭山和杨礼文朝林泽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一行人来到崇文阁,山长恰好在院子里锄地。 只见他换了一身农户下地的装束,一套灰褐色麻布窄袖短打,头上还戴着读书人的儒巾。 锄头挥得十分熟练,瞧着是干了有一会,旁边约莫有两平米左右的地方,泥土是新翻出来的。 种地果然是刻在华夏人的dna里,林泽默默评论。 “问山长安~”四人一道作揖。 吴序眯眼往来人处看去,手臂撑着锄柄,有些气喘,“这么齐人?林泽你也一块来。” “回山长,弟子四人有一事相商,还请您一听。”温庭山见山长单独问候林泽,知道今天这事,看在林泽背后的太傅大人面上,山长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其余两人是不晓得林泽底细的,温庭山家在安阳县扎根已久,太傅大人收徒之事,自然是早有消息传回族中。 吴序见他们真有事,便将锄头先倚到一旁,在四人的簇拥下到一旁八角凉亭处的石凳坐下。 “何事?”吴序抬眼问道。 林泽看了看三人,主动开口把事情说一遍,最后还加了点总结性句子,“山长,学生觉得,在学业上遇到困难,寻找老师的帮助是一种极好的办法,避免自己胡乱探索时走错方向。诸位师兄担心日后太多人学我这做法,对山长和夫子们带来一定的麻烦,因此斟酌不定,特来向您请求定夺。” 林泽这话一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想要例文;二是捧了山长和夫子,他们能帮助学子们指引方向;三是为温庭山等人开脱一番。 “你们如何想?”吴序没回答林泽的话,而是将问题抛给三人。 温庭山和杨礼文在飞快思考、组织语言,而王玉泉这个人比较爽快,既然来了,该说就说,“回山长,玉泉觉得将范文给各班送一份参考,是学习的极好法子。很多没写过祭文的同窗,能通过例文晓得改写什么,如何去写,怎样才叫好的祭文。” “你这话说对一半,不会写的学子会因此被这份范文牵着走,只一味模仿着这篇去写。到时候交上来的祭文,可不是千篇一律了?”吴序含笑道。 杨礼文见山长一句话,便将前面维持的局面濒临崩盘,当即接话道,“回山长,礼文觉得林师弟有句话说得挺对,大家先是千篇一律,学着写,只要久了,写得多了,自然就能有自己的想法加进去。此为,‘青出于蓝胜于蓝’。” “你呢,不说说?”吴序微微颔首,接着转头看向温庭山。 温庭山看向山长,结合前面双方的观点,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学生想着,我们双方的想法都是对的,但又不能没有弊端地解决这个问题。我在大家辩论之时,也在不停思索,此事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那你可有这样的好法子?”吴序笑着接过话。 林泽三人也是认真地聆听,心里都在默默期待,这位天字班最优秀的学子会怎样答辩。 “回山长,事上并无万全之策。物极必反,世间大抵是没有完满的事物。那我们便不必苛求万全之策。尽量做好便是了,可不可以多给几篇范文,最好是不同写法的,让众学子参考,这样既能让大家模仿学习,又不至于千篇一律。只是要辛苦山长和诸位夫子斟酌辨别要给哪些范文。”温庭山道。 林泽已经在心里给这位山长助理温庭山数个大拇指,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把写作范文的事推到山长和夫子身上。 让他们去选去决定给哪几篇,以他们的名义给各班学习。 林泽四人完美脱身,范文到手,不用承受风险,还能得到团结友爱的好名声。 原本一篇范文,现在直接超级加倍,就看山长能选出多少篇了。 吴序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四人,在大家摸不清态度心里忐忑不安时,又畅然大笑,指着四人道,“你们一个个小狐狸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罢了罢了,为师便破例操这份心吧。” 林泽四人一听,赶紧起身作揖。 真是差点被这老头玩死,太磨人。 “瞧你们能言善辩,今日这关于范文的题目打得也不差,想必在此前也是经过一番思索的,既然如此,回头写一篇策论交来,也算是为师额外赠送的心意。”吴序在四人辞别时,微笑道。 第269章 林泽心里就是一咯噔,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块钱,交到警察蜀黍手里边,叔叔拿着一套黄冈密卷对我把头点……’,林泽望天,不想说话。 第122章 第 122 章 太傅之徒 “天爷!林兄你们竟然找山长要范文去了?不是问师兄吗?”雷宗荣不敢置信地转头又看到学堂里, 大家还围着温师兄抄录三份祭文。 刘一阳从人群里挤出来,手忙脚乱把衣裳整理一下 ,便疾步走来,“温师兄说林兄你也有份一块去问山长, 真的吗?这事竟能问山长?” “三位师兄也没有, 我们便想着, 去问问山长许能成,没想到真给了。我已经抄有一份, 等会给你们拿回去抄。”林泽示意两人冷静冷静。 而且他们被安排了额外的学习任务,林泽是没脸说出来的,实在是…乐极生悲的典型。 刘一阳盯着林泽看了好一会,然后就是原地走来走去, 最后是一把将林泽与雷宗荣两人拉到一旁的树下, “林兄你如今入了山长的眼,又和三位举人师兄关系极佳, 日后一言一行都需多加小心。我昨儿受凉, 许是同斋舍的人所为,你自己住这种事应当不会发生, 只是在别的地方, 一定一定要小心!” “?”林泽观察两人的神色, 都挺严肃, 不像是胡说, 估计是有点证据在手的。 “你们斋舍还有这等人?让你着凉能有什么好处?”林泽不解问道。 难怪那天刘一阳脸色有些奇怪, 像是不仅因为拉肚子难受, 原来更多的是知道有人故意害人那种后怕、气愤。 刘一阳无奈叹气,“许是我考核成绩有望明年升入乙班吧,你如今可比我瞩目。” “是啊, 林兄。你做的这事,我等都是头一回见。夫子出题,还能问答案怎么写的,从未有之。”雷宗荣跟着补充道。 他是感觉林泽对这事的认识不够,好像淡淡的,殊不知在众多学子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 林泽知道大家震惊的缘故,这年头对夫子的敬畏超出他的想象。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如今大家在写祭文一事上,都有重重疑惑,我们只是去请教,许是大家以前都没想过还能去问,时日久了,你们就不觉奇怪了。”林泽道。 刘一阳和雷宗荣道理都懂,或许真像林泽所说,过一段时间,这事大家就不会这样震惊了。 三人重新回学堂收拾东西,温庭山正出来,四人碰上。 温庭山朝另外两人颔首示意。 刘一阳、雷宗荣皆作揖问好,对这位北山书院知名师兄,大家都是心怀敬意的。 “师兄要走了吗?”林泽主动招呼道。 温庭山点头,将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我来你们丙班送完,还得去乙班。” 原来是先来自己班了,林泽知道很大可能是看在自己的面上这么安排的,“真是辛苦三位师兄,又是抄录又是送到各班的。” “无碍,师弟好生专注学业,有何不懂的随时来问。对了,山长说,策论明日记得写好,我一并带过去。”温庭山临走前提醒道。 林泽顿时头大,还没动笔呢,谁懂? 硬着头皮应下,目送温庭山离开。 三人刚进学堂,班里的同窗们憋了许久,围过来纷纷问林泽,“林兄!林兄!你和三位天字班的师兄是怎么去找山长要范文的?山长又如何答应啊?” 林泽被堵着,动不了脚,飞快摆手让大家莫激动,简单将事情说一遍,“此事也是我年轻莽撞,好在有三位师兄帮忙圆回来。山长和夫子希望我等在有范文的基础上,能写出更好的祭文。” “是是!今年咱们北山书院的祭孔大典已经准备许久,祝祷的诗词已经选出,我前儿还瞧见两位同窗在反复联系吟诵。我等几人弹奏乐器的,定当加倍努力。祭文我不甚擅长,诸生多多努力,这几日写多些好文章出来。到时候定然能夺魁,将县里的祭孔大典放在我们北山书院举行!”蔡敬慷慨激昂道。 底下众人被他的话激发斗志,纷纷符合道,“就是!就是!连着三年举办地没有在我们北山书院,全都是因为县令大人初选祭文时落了下风,咱们痛失三届啊!” 林泽一听,这事有点不明白了。 关于祭孔大典,林泽并不是很清楚相关的流程,要不是这次祭文要全院学子参与创作,他还以为自己就是观众呢。 但是现在听蔡敬的意思,典礼上还有学子参与表演呢,甚至祭文还跟争取县级祭典承办单位有关。 北山书院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拿到祭典的承办权。 “蔡兄,我入学时日尚浅,不太清楚书院祭孔大典之事。我想问问,县里也举办祭孔大典吗?要各家书院争抢?”林泽发问道。 这事让大家都很有表达欲,时时刻刻都想着学业的同窗们都忍不住费点时间跟林泽说清楚,“咱们山长说,祭文之事,比不上别家书院。让我们北山书院学子放宽心,不必费那老些精力和时间去准备,有个五六日就够了。选得上就选,选不上就算了,来书院主要是学圣贤之道,科考入仕之法。至于别的事,有就有,没有也无需强求,不划算。” 第270章 原来如此,难怪大家这么重视祭孔大典,原来祭文写得好,能在争取县级举办权的事情上有加分。 而北山书院在这方面一直被其他学院压一头,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山长并不想大家费太多精力去准备祭文。 所以,只提前几天通知大家写。 但看样子,书院的同窗们并不是很咽的下这口气。估摸着出去后,被其他书院用这个说事的次数不少。 “那我们书院的祭孔大典上的表演,除了吟诵诗词、弹奏乐器还有别的吗?”林泽觉得这不就是相当于一个县级的大型活动吗? 各个同类型的单位铆足劲争取举办权,好展示自己单位的优势。也是通过这种场合,对外宣传,增加明年的学子报考本书院人数,吸引优质生源。 只不过北山书院山长的想法并不是这样,目前看来,吴序山长是觉得动员全院学子来筹备这个活动,太浪费大家的学习时间和精力,放弃这个展示机会。 刘一阳接过话头,回应道,“歌舞太费时间,需得大半学子参与进来。前前后后的训练,估计要一两月,山长便取消这两样了。” 林泽点点头,陷入思考中。 “林兄,听隔壁乙班的同窗说,你是太傅大人的入室弟子。要不你再去同山长说说,咱们学院也好好同其他书院比一比?”突然一个略有些粗粝的声音响起,众人顿时惊得直抽冷气。 看向林泽的时候,满是震撼,比刚才温师兄拿范文来时更夸张。 连刘一阳和雷宗荣都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 太傅之徒,竟然来北山书院进学?! 林泽瞥了眼那位说话之人,淡笑道,“不知高兄从何听闻的?书院只有学子,没有太傅之徒的特殊身份。我与诸位一样,都是经过入学考核。至于向山长提议,我初来乍到,尚有许多不懂之处。高兄心中已有想法,不妨自己去向山长提出,大可不必找我去。” 见林泽脸色冷了下来,其他同学不想得罪人,轻手轻脚跟林泽拱手离开。 高明见人都没附和的,那股气顿时跟着泄下去。 刚才仗着一时冲动,看林泽众星拱绕的样子,那些话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现下已经生出几分悔意。 趁着人多,混着一块溜走了。 崇志堂一下子就剩林泽三人。 林泽面色如常,收拾好东西,仍是像往日一样,招呼两人,“刘兄、雷兄,走吧,吃饭去。” 刘一阳与雷宗荣两人低头偏向对方,默默交换一个眼神,都看到对方目光中的犹豫。 “咱们认识时日虽短,但情谊却不浅。难不成因为知晓一些事情,我便会瞧不起你们了吗?”林泽叹声道。 雷宗荣赶忙抬头摆手道,“林兄你别误会!我、我只是怕给你丢脸…” “林兄,那个高明说的是真的吗?你是…太傅大人的高徒?”刘一阳性格比较果决,某些事上就没有雷宗荣那么忍得住。 林泽对自己这层身份其实并没有一定要藏着掖着的打算,不过也不会主动拿出来显摆。 今天高明点破他身份时,说的话有一定的指向性,他才怼回去。 “瞧,太傅高徒都要专门等你们一块吃饭,还犹豫什么?”林泽打趣道。 多说无益,这内里的事不必跟人说个清清楚楚,他为什么要来北山书院,太傅收徒之类的事。别人问,林泽也不想说,实在没必要。 如果雷宗荣、刘一阳两人仍然选择跟林泽保持距离,那他是不会再挽留的。 毕竟有些事,你想不透,那大家硬是凑一块也很没意思。 雷宗荣两人愣了一下,很快就背起书袋,重重点头,“好,吃饭去~” “林兄,祭文等会我们 拿回斋舍抄录,下晌还给你成吗?”雷宗荣稍微平复一下心情,方才说道。 林泽没意见,等会他先回去写策论,争取下午天黑前写完,晚上再进空间去构思祭文写作大纲和初稿。 北山书院要打响名气,除了举办祭孔大典,还有别的出路啊。 这种事,林泽挺熟的,毕竟去学校当过好几回讲解员。跟学校老师的交流不少,书院不就是学校吗?那有些活动也可以借鉴一二。 既能不耽误学子们学习,也能提高书院的名气。 林泽打算在给山长的策论后面,加点干货进去。 读书嘛,越精彩越好,没有考编压力。干点能造福后人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123章 第 123 章 家人来探 充当教师宿舍的半学斋一角, 有三颗碗口大的松树,碧绿的松针,远远看着像是一个个毛球,点缀在褐色的枝干上。 倚树而建的凉亭, 古朴简约。一张茶几, 几块蒲团, 便能坐上半日。 “老石、老王、老李,你们瞧瞧这篇策文。”吴序将一纸从怀里拿出来。 石夫子三人互视一眼, 大家犹豫着,不知道谁先看,最后还是吴序开口道,“老李, 你在策文上比较擅长, 先瞧瞧。” 李临序这才伸手去拿,仔仔细细看完, 又递给王、石两位夫子一起看。 等三人皆过眼后, 吴序再一次提问,“你们瞧这里头说的‘公开课’是否可行?” “我们书院有名的夫子去清溪书院或者其他书院讲学, 再请他们的夫子来咱们这讲学, 大家互相交流教学方法。这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第271章 咱们书院以讲经、策文闻名, 这是不密之传。当初山长你为了请名师, 可费了不少劲。 如今却要白白给人学去?明年招生怎么办?”王守光没有明着说自己的意思, 但话里话外都是不赞成。 林泽说的法子简直胡闹, 让他们把自己最拿手的东西给别的书院学, 那与傻瓜有何分别? 仍旧是一身潇洒白色道袍的石敬在王守光说完后,沉默片刻,出言道, “若只有我们书院的夫子去给他们讲学,确实吃亏。 若是对方同等夫子也过来讲学,那也不算白白给人学去。 咱们以此为契机,学得他们那些政论、八股、法令等法子,能弥补自身的短处。北山书院以后学子的成绩定然能往上拔一截。” 吴序听完,仍是微笑,并不表态,接着将目光移到最后一位李夫子身上。 李临序端起茶杯,又展开林泽那份策论,手指点在落款处,不急不慢地问道,“这位林泽是…太傅大人新收那位高徒?” “是。”吴序提起茶壶,给三人的茶水重新续满。 王夫子眼神闪了闪,突然开口道,“提出的法子很新奇,许是年岁小,有些不周全地地方,也是平常。” “这里有一处有些意思,‘公开课’请县尊大人组织,让教喻、各院校精通本门的夫子皆来听讲。 待讲完后,都要说说授课夫子讲得好的以及还有哪些能改进之处。 授课夫子在各书院反复讲学,最后上县‘公开课’,所有书院夫子、山长、甚至县尊都来听。 若真能按他这个设想做下去,我想这位上课的夫子一定受益匪浅。”李临序也不表态,只说自己觉得不错的地方。 石夫子头一个点头赞成李临序的话,“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一通下来,夫子的讲学水准定能提升。 在其他夫子说出见解时,其书院的教法咱们也能窥探一二。 即便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学了去,实际上也是利大于弊的。 说到底,都是安阳县的学子们受益,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夫子稍稍偏过头去,不作声。这时候,谁都看得出,李夫子和石夫子都是持赞成的意见。 吴序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悠悠喝一口,“这茶,味道初入喉,有微苦。细品一会,便能尝到回甘。‘公开课’之事,便说到这吧,咱们聊聊祭孔大典的安排…” 在几位师长聊祭孔大典时,放学的林泽正收拾书袋,准备回去动笔写祭文。 三位同窗拎着东西在雷宗荣、刘一阳过来喊人前,先一步招呼道,“林兄,要回斋舍吗?” “嗯,诸位同窗可是有事?”林泽将最后一样东西收好,抬头微笑问道。 学堂里大部分人都没走,见蔡敬三人跟林泽搭话,默默关注起来。 蔡敬觉得昨儿捧过林泽,便代表其余两人开口道,“想问问林兄祭文写得如何。要不要大家一块探讨一二?多亏你和三位师兄才有范文参照,我们心里都念着你的这份情呢。”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上一年也是写过一回祭文的,许能有些经验能说说。”徐同春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旁边的雷宗荣、刘一阳脚步顿住,不动声色地打量林泽的反应。 蔡敬、徐同春都是本地大户,林泽身份曝出后,迟早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林泽身边从此不会缺少朋友,雷宗荣、刘一阳除了羡慕,只能站一旁等着。 林泽倒不是高傲,要去拂别人的好意,只是现在没有社交时间。 表面朋友也是朋友。另外,通过利益和感情双重建立起来的友谊,比单一的更加稳固可靠,这是林泽混职场看透的一个真相。 “蔡兄、徐兄,我的祭文还没写好,等明日我们早些来一块探讨?我有许多学业疑惑,早就想请教大家,只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麻烦诸位。”林泽拱手道。 说完,转头看向雷宗荣、刘一阳,林泽继续补充道,“雷兄、刘兄这几日帮了我许多,也是通过他们知晓,咱们丙班的同窗们是非常乐于助人的,我才敢跟你们说这话呢。” 蔡敬听完,也看向雷宗荣、刘一阳,露出一个颇为亲近的笑,“咱们不住一个斋舍,碰面少,自然不比两位经常能与林兄交谈。日后也会慢慢熟悉,林兄你不必客气,都是同窗,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雷宗荣、刘一阳两人没想到蔡敬会看向他们,下意识回以一个拱手礼。 往日蔡敬他们虽然不会针对两人,但可说不上亲近,一直都是淡淡的。 今天的改变,原因出在哪里,两人心如明镜。这层关系,是与林泽交好带来的。 “多谢你们体谅,那今儿我便先回去,明日一早两位兄台记得来。”林泽顺着杆子,对三人的主动示好,表现出一种很欢喜的态度。 相信在场其余人已经看明白,既然跟一部分人交好是拉帮结派,跟剩下一部分人容易形成一种对立的局面。 那跟所有人都交好,一锅炖,都是朋友。 临走前,林泽给雷宗荣、刘一阳两人投去一个眼神,再次跟学堂里的诸位同窗热情招呼才离开。 第272章 走了没多久,雷宗荣、刘一阳就跟上来,“林兄,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小组学习?” “晚饭一块去食堂吃,吃完去我斋舍开始,如何?”林泽已有计划。 三人学习小组是昨天成立的,为的是相互敦促,共同进步。 学习小组第一个学习任务就是写一这篇祭文,大家要先进行充分构思。 等活动开始时,挨个表达观点,再进行点评。 最后反思总结,各自回去写自己的文章。 “没问题。” “好的。” 两人目光更加坚定,心里十分清楚。 林泽对他们的特殊是因为三人结交时,大家是带着互相扶持的心态。 而且雷宗荣和刘一阳在不清楚林泽底细时,先主动结交,表达善意。 今天放学比较早,林泽回到斋舍,看了眼时间,才三点钟。 摊开一张白纸,林泽开始写祭文内容大纲。 第一部分回顾孔子的事迹与成就;第二部分是重点,要大篇幅描写结合当前时代背景,人们需要学习孔子什么方面的精神事迹;最后结尾再次歌颂孔子。 林泽在云山雅集上听大儒们的意思,摸到现在大环境需要往‘礼制’‘统一’‘稳定’这个大方向走,其实就是要符合新帝的利益。 他宝座刚登,如何稳住天下人心? 一是宣传继承大统的正规性。 二是引导大家相信新帝能给大家带来太平盛世。 三是以稳定为由,让大家主动配合朝廷肃清正源,剿灭残余敌对势力。 于是,仔细斟酌后林泽开始起笔写开头,因为要遵守严格的祭文写作格式,林泽删删减减,就剩一小段。 “维宣明十三年(新皇还没举行登基大典,沿用旧年号)先师孔圣夫子诞日,谨备时蔬玄酒,雅乐升舞(祭祀舞),恭奠于大成殿阶下,肃拜追远,上达夫子暨诸先哲先贤。” 坐得屁股都痛,最后一看,才写了一点点…… 屋外有敲门声,林泽以为时雷宗荣两人来喊他去吃饭。 一打开,原来是宿管大爷,林泽拱手礼貌问道,“苏老,您请进。” “不必客气,我是传个话,书院外头的护卫说,你石潭镇的家人来探望。”苏老头笑眯眯道。 林泽一喜,真是太意外了,当即问道,“是我爹吗?” “还有位老爷子。”苏老头想了想。 林泽不禁咧嘴笑,“好的好的,多谢您老告知,我这就去见父亲和祖父。” “去吧去吧,记得锁门。”苏老头提醒道。 林泽挠挠头,锁好门,又去跟雷宗荣两人说一声,晚饭就不一块吃了,马不停蹄赶去书院门外。 八角凉亭处,熟悉的骡车停在柳树底下,老爷子与林郁盛坐在石凳上,眼睛都看着书院门口。 “阿爷——爹——”远远地,林泽看见人影,心情激动,难以保持端方之态。 老爷子也坐不住了,林郁盛眼疾手快,扶着他就往林泽过来处赶去。 “瘦了。”老爷子上上下下把人看个仔细。 林郁盛含笑看着一老一小说话,手掌在林泽后背抚了几下。 林泽扶着老爷子另一边手臂,笑得见眉不见眼,“阿爷,我天天吃两大碗饭,顿顿有荤有素,您可安心。” 出来才一个星期吧,竟然觉得过去好久好久,林泽有种留守儿童终于在过年时见到家人的感觉。 平时学习忙,没太多时间想。现在人在眼前,那股思念之情,一下子涌出来。 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他真正的亲人是老爷子他们。 若是没有他们,林泽在这里时真正的‘外人’。 “爹,我奶、妹妹她们怎么样?身子可好?还有族亲们,田地的庄稼长势如何了?建房的土砖晒够了吗?”林泽突然发现,桃花坪有好多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林郁盛与老爷子相视一笑,“来这一趟,一是为了看你在书院过得如何,二是有人给你来信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祭孔大典 “阿爷、爹, 你们坐。斋舍里平日我一个人住,便只有这一把椅子。”林泽将两位家人领到宿舍坐下说,恰好他们也很想瞧瞧自己学习生活的地方。 再看地上,堆了好些东西, 都是他们从家里或是城里买来的。 老爷子和林郁盛一路上都在观察北山书院的环境, 在县城吃午饭时, 就同好几个人打听过这间书院的情况。 如今亲眼见到,更加放心些。 又听林泽说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吃饭、睡觉、上学的, 以及讲学的夫子们各自的特点。 老爷子坐在林泽的床铺上,刚才已经细细瞧过被褥是否够暖和,“看你这书院过得很好,我们也放心了。” “阿爷, 这里的夫子和同窗们都很好, 等书院放假我马上回家。”林泽保证道。 林郁盛在爷孙俩聊天,便走到书案前, 随手检查林泽的学业。 “你不晓得, 那个咸鸭蛋好卖得很。如今还有客商专门找我们定呢。 这事我和你三位叔公商量过,全村一块做。咱家你有腌料的配方, 我与他们各出一半银钱买鸭蛋。 你三叔公他们包全腌制、贩卖的活, 到时候挣到的银子两边一人一半。 第273章 现下村里已经养起一批鸭子, 养着下蛋, 那咱们村咸鸭蛋的成本能更低些。你买的几头鹅, 也大了许多。”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起家长里短。 林郁盛放下手里的书籍, 走过来, 从怀里拿出三个信封,“这是谢家家仆专程送来到家里的,另外还有一个小包袱。谢家大公子说, 咱们咸鸭蛋做得很好吃,等下一批出,再给他送些去。” “阿爷、爹,那咱家这咸鸭蛋的买卖铺开,大伙的日子便能好过点吧。”林泽接过信封,并没有马上拆开,又看着他爹弯腰去找包袱出来。 老爷子颔首,脸上都是笑,“大伙都托我给你道谢,这咸鸭蛋还是靠你才有的。” “大家客气了,都是自己人。爷,配料我写给你们,正好县城香料铺子多。你们回去时买多几份,留着慢慢用。”林泽知道这年头的香料是很贵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用自己空间的材料。 林郁盛将小包袱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将那唯一的椅子拉过去坐下,“买我们咸鸭蛋的商贩叫余大元,他的铺子就在县城,叫‘余家杂货铺’。 这人经常往来与县城和石潭镇,我们已经同他打过招呼,你若有信要寄回家,可托他带回来。 村里因为做咸鸭蛋买卖,经常有人去镇上,我和你爷即便不去镇上,也能收到信件。” 老爷子一边点头,一边补充道,“快入冬,我们这回给你带的衣裳也没几件,你奶和沐姐儿在赶制冬衣了。若是来不及,你自个儿去县城买成衣穿,别不舍得花钱。” 林郁盛在老爷子说完后,很及时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到林泽手上,“这是十两银子,你出门在外,又是一个人,身上得有些银钱。吃饱喝足,念书费神。你不爱跟人一块挤着住,别为了省这个单人斋舍,在吃穿上抠抠搜搜。” 林泽都不知道他爷、他爹是哪里来的省钱印象。他从来就没有亏待过自己,也不会亏待自己。 别说手里揣着世子那一千两,空间那些物资,更是想吃就吃。 林泽怕两位长辈不放心,一直点头,十两银子也都收下。又问了一下家里的房子建设进度,父子俩开始重点交流学习情况。 老爷子听不大懂,便自己去帮林泽收拾家里带来的东西。 老人家已经知道,北山书院管得严、学业重,他们两人也不能待太久,免得耽误林泽。 心里虽然舍不得孙子,但也想趁着天色尚早,今天赶回家。 毕竟儿子科考时日也紧张,来时大家都一致推测,明年开春,朝廷就该有恩科旨意下放各地了。 林泽跟两位家人相处了约莫一个小时,他们就赶着骡车回石潭镇。 这时候食堂已经关门,林泽吃着老爷子他们带来的包子和烤饼,一边打开三封信。 分别是谢太傅、谢宁和谢明珠的。 首先是看自己老师的信件,谢太傅开头问候林泽最近过得怎么样。又说明自己因时局变化,没法将林泽带在身边教导,是自己的失职,请林泽体谅。 然后说到林泽的学业,谢太傅托人带来一套《四书五经》全是带有大儒批注的,并且他还在挑选一批科考真题,附带大儒的答案。 等过些时间再让谢家护卫专门走一趟。最后告诉林泽做好明年的恩科准备。过完年,便让林泽去府城找他。在开考前,谢太傅会请大儒专门给林泽和谢宁针对性讲学。 并且让林泽现在这几个月中定时写信到谢家,师徒两人进行学业交流,以便谢太傅及时掌握林泽的情况。 重新折好信纸,林泽陷入沉思。 从谢太傅这封信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朝堂如今正是各党派势力分利益的关键时候,大家铆足劲要在新帝跟前争取。 不由想起世子那边,这么久也没有消息。贤王虽然目前只有他一个嫡子,但庶出的可不少。 世子这样,总感觉还有些危险,一个不甚,还有可能被那些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干掉。 毕竟世子现在板上钉钉的太子不二人选,把他弄掉,其他兄弟就有希望了。 贤王、王妃这把岁数,要再生可不容易。即便真有地位更高的侧妃怀上,那年岁太小,竞争力也比不上那些成年的兄弟们。 谢宁的信则与谢太傅的有些不同,一半是分享近况所见所闻所学,另一半是探讨一些学习、生活上的问题。 林泽看得也比较轻松,跟谢宁相处时间最长,大家性格做事也合拍。林泽看完,就已经有回信的大致内容了。 最后是谢明珠的,姑娘家给林泽写信,定然是要通过谢宁的。 说了一些和哥哥谢宁一起习武健身的事,吐槽谢宁说她晒黑了,林泽脑子里都能浮现小姑娘恼羞成怒的模样。 另外给林泽做了两双鞋,说是上次林泽请吃饭的回礼。跟林泽还介绍了一些府城著名的景点,说他明年来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最后重点介绍府城好吃的美食,谢明珠才情出众,写得色味俱佳,非常有画面感,让林泽忍不住期待起来。 第274章 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一转眼就到了祭孔大典之日。 县尊大人来北山书院安排在巳时一刻,也就是早上九点左右。 根据同学们共享给林泽的小道消息,这是去完清溪书院后才来的。 一出门,和雷宗荣、刘一阳两人默契碰上。 大家今日都穿着北山书院统一的儒生服,头上戴儒巾、腰间佩香囊、玉坠等物。 “林兄,你写的祭文县尊大人要能看到就好了。”雷宗荣瞧了瞧四周没人,小声道。 自打三人成立学习小组,对彼此的学习情况就比较清楚。写祭文时,林泽的内容是两人远远比不上的。 最后他们干脆把心思花在帮林泽修修改改上,自己的反而让它平平常常。 雷宗荣期待林泽这篇被夫子称赞,获得入选资格的祭文。如果能被县尊大人看上,那也是对他们两人的认可。 林泽笑了笑,知道他们的想法,“温师兄他们的实力自是不必说,甲班的那位同窗也实力不俗。咱们这篇能被选上去,已经很好了。” 说完,林泽表情恢复冷静,转头问刘一阳,“刘兄,你这几日觉得那人有动静吗?” 刘一阳知道林泽问的是斋舍郭永年疑似害他着凉之事,虽然有罗良的说词,以及自己起床时发现窗户开的角度正对自己的事。 刘一阳跟林泽、雷宗荣两人商量后,觉得先按兵不动,要抓个现行才好一次性解决。 许是因为林泽的身份在,刘一阳原本担惊受怕的状态。来了个大转变,他放下这种负担,没有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 “暂时没有。”刘一阳与雷宗荣对视一眼,摇头道。 “是好事。”林泽简单总结说一句。 刘一阳表示赞同,虚实难辨,庆幸自己当初稳住了没闹起来。否则是个乌龙的话,他该不知如何自处了。 三人到食堂吃一个热腾腾的早饭,刘一阳、雷宗荣两人现在每天早上多吃一个鸡蛋。 这是在林泽的影响下,做出的改变,都认可有些银钱不能省的理念。 况且一个水煮的鸡蛋,只两文钱。二人抄书挣的其实完全吃得起,以前只是习惯性节省。 待来到文庙,各班已经在规定的地方站好等候。 最前头是山长领着一众夫子,一身庄重的礼服。三位天字班师兄身穿举人服,跟在一旁。 山门铜钟敲响,县尊大人、教喻并一行衙门的人浩浩荡荡走近,山长、夫子们向前迎接。 林泽站在人群里,尽力看清这位世子提过的安阳县县令刘仪。只见他一身威严的官府,瘦高的身材,长须有些稀疏,眼神肃穆。 在平和的雅乐伴奏下,全体祭祀队伍穿过文庙黄瓦红墙中的两重院门,经过杏坛,来到孔庙大成殿前。 身着统一儒生服的学子们在甬道两侧肃立,大声恭诵《论语》中的部分词句。 随后,县尊同山长一齐向孔子及众先贤上香,并领众人三跪九拜。 礼毕,由刘仪宣读了北山书院今年的祭文,“大哉夫子,万世之师!天命木铎,玉振金声……” 林泽听开头,知道不是自己那篇,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待往后一些,发现开始听到自己写的内容,中间穿插还有别的。 心情真是起起伏伏。 看来,这篇祭文是山长他们融合了几人的。偷偷与雷宗荣、刘一阳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大家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县尊诵读完毕,在悠扬的古乐中,舞者峨冠博带,手持羽和龠,跳起公祭乐舞。 因北山书院的仪式并没有太多表演,祭奠舞乐之后,祭孔大典就宣告结束。 第125章 第 125 章 清溪书院 祭孔大典后, 林泽的学业更加忙碌。 北山书院每日早、午各一节课,剩下所有时间均为自主学习。 一般形式有同学间互相交流讨论、去请教夫子、自学等。 林泽自从太傅之徒身份曝光后,经常有同窗邀请去参加小型学习讨论会。 林泽基本上十天半月挑选着参加一次,其余时候都在自学。 实在是课业繁重, 人家写一份, 他可是要写两份的。太傅老师那边半月汇报一次学习进度, 林泽压力不是一般大。 “林兄,我和雷兄同夫子告假半日, 下晌去城里给书铺送抄好的书,顺便买些纸笔,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我们带的?”,上午散学时刘一阳、雷宗荣便问道。 林泽还坐在位置上收拾东西, 听他们这一问, 脑子就开始想县城里有什么要买的。 这时候徐同春、蔡敬两人顶着一张笑脸过来,他们并不知道林泽三人在说话, 便开口说道, “林兄,明日我们同乙班打算去暮春亭那边办个诗会, 你可有空?” 等徐同春说完, 蔡敬才转头看向刘一阳、雷宗荣, “刘兄、雷兄可愿一同前往?” 刘一阳、雷宗荣两人最近跟着林泽去过两回这种集会, 但今天下晌请假出书院, 已经耽误功课。 况且他们这次去书铺, 是要接新的抄书活计, 便不是那么有空。但这事他们还是想看看林泽是什么意思,便微笑着,没有做声先。 “又有诗会啊?”林泽笑道, 继而拱手,“林某最近实在抽不开身,大家的好意,我心领,只等下回可好?” 第275章 徐同春、蔡敬两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因为林泽一直都是这样。 说他清高,也不是,林泽对他们态度很好,而且也去了两回。 但很多时候,都是婉拒的。平日里大家找他请教或是交流,只要有空闲,林泽也是来者不拒。 经过他们这段时间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试探,大家也大致摸清了这位太傅高徒的底子。 在某些方面,很有见地。但文采一般,才情不算出众。 以至于有些人私下悄悄议论,太傅大人怎的看上这样的一个弟子。 徐同春拱手回礼,“林兄不得空,那便等下回。” “多谢徐兄、蔡兄相邀。”林泽礼貌谢过。 徐同春、蔡敬两人说完,也不再问雷宗荣、刘一阳的意思,转头便离开。 三人学习小组仍是结伴回斋舍,路上,刘一阳与雷宗荣面有踌蹴之色。 林泽察觉后,主动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要同我说?噢,忘了,你们适才问我有什么东西要带。给我买个泥炉和十斤木炭,两个碗、一套茶具吧。这一两银子你们先拿着,多退少补。” 天气越来越冷,下午天黑得早,自然地吃饭也早。 夜晚时间长,林泽现在每天都要吃夜宵。天冷也不能总是吃店里那些冷的,就打算买个能简单煮个面,烧 点热水泡茶、泡咖啡提神的泥炉。 “林兄…我们听闻最近有些人传你的事。”雷宗荣没接银钱,而是小声凑近了些说道。 刘一阳配合着点头,两人住大通铺,自然地,消息就很快流通到他们耳边。 林泽笑了一下,他的事被人说早有心理准备。这也是安阳县地方不够大,要是去府城那些书院。 太傅的弟子也就是让人小小惊讶一下,毕竟那里面有头有脸的多了去。 再大一点考上进城国子监,那一鞋子砸过去,十个有八个都是豪门世家的。 不过两人也是好心,林泽不说那些话,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什么样的事?我听听。” “说你这个太傅高徒名不副实,怕只是个普通的门生,根本不是入门弟子,全是你吹嘘出来的。否则怎会在北山书院进学,早就去谢家族学或是府城的大书院了。”雷宗荣知道林泽不是软弱之人,这些话他也不做什么修饰,原原本本告知林泽。 林泽抿唇,没有马上回应,刚听到还有一丝触动,因为这些话是有贬低谢太傅的。 但仔细想想,他总不能为了证明自己跟谢太傅的关系有多好,弄点动静出来。 刘一阳见林泽不说话,不由看向雷宗荣,心里有些着急,“林兄莫气,他们就是酸你有这等际遇。你瞧,哪个敢当面说的?” “无事,多谢雷兄告知。这些流言蜚语,若是较真,我真成蠢人了。来,拿着银钱,记得帮我买。”林泽笑了笑,把钱袋子塞给雷宗荣。 这种事林泽心里虽然有气,但最好的办法还是不予理会。当然那要是被他知道是谁弄出来恶心自己的,林泽肯定要收拾他一通。现在找不到人时,当然不能被这些小事影响学习。 雷宗荣见他并无生气之意,便也放心些。主动接过钱袋子,又表示会记得买的。 起初听闻,他们觉得涉及太傅那样的大人物。即便可能会影响林泽,还是打算告诉他。以免日后出事,他们心里也不安。 因为跟林泽关系好,在书院里两人的身边少了许多麻烦,雷宗荣、刘一阳是懂得感恩之人。 心底也抱有一丝期许,日后林泽能提携两人一把,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天大好事。 来到岔路口,便瞧见温庭山向他招呼,“林师弟——” 林泽三人快步向前,同他拱手行礼,“问师兄好。” “师弟们安好。”温庭山回礼,眼睛看向林泽,“山长让咱们去一趟半学斋。” “现在吗?”林泽想起交上去的策论,祭孔大典过去三四天,林泽觉得山长找他,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文章后面说的公开课,难道这么快就有下文了? 雷宗荣、刘一阳听到温庭山的话,马上识趣地拱手告辞。 温庭山与林泽一边往半学斋走去,一边说道,“县尊大人也在,不知是为何事。” 林泽这下子是真愣住了,竟然不是公开课,而是县尊。 他不记得自己与对方有什么接触,难不成世子那边传消息? 那也不对啊,传个消息还能让领导专门跑一趟,还叫上温庭山? “师兄,就我们俩吗?”林泽问道。 “山长夫子都在呢。”温庭山的话语间也是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两人都没什么信息能共享,于是便不再多说,专心赶路。 半学斋正厅里,县尊居右上坐,山长居左,县尊旁边坐着是县学教喻杜安,对面坐的人是林泽不认识的老者。 林泽两人进屋时,他们正闲谈,内容大致是围绕前几天的祭孔大典。 “学生拜见县尊大人,问教喻、山长、夫子安!”林泽与温庭山先向县尊行鞠躬礼,再一一向其他三人问好。 林泽是秀才,温庭山是举人,在跟县尊行礼时,林泽躬身要更低些。等他直起身,山长方才开口,“那边坐下吧。” 第276章 “是。”林泽感觉气氛有点像开什么正式会议,更加不明白喊他这样一个学生过来干什么。 “说起来,我与你也是同门。谢师主持春闱那年,我恰好是贡院举子,一眨眼这都二十多年了,不知谢师如今身子可康健?”刘仪悠悠感叹道。 林泽一听,人家都主动拉近关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要给出一个恰当的回应。 林泽马上起身,露出一个激动、羞赧的表情,同县尊行礼道,“谢县尊大人关怀,老师一切都好。” “小小年纪,太拘谨可不好,坐着说。适才与山长说起今年北山书院的祭文,写得极好,连清溪书院都略逊一筹。难怪呢,原来是山长你收了高徒。”刘仪抬手笑道,转头又与山长继续说。 吴序笑眯眯看向林泽,“可不是,这孩子一个人就找上门,说是想在书院念一阵子。这才几天就适应了,人勤快、天资聪颖,太傅大人好眼光。” 刚才刘仪来,东拉西扯没说什么正事,吴序也不着急,反正迟早的事。现在见他把话题又往林泽身上和太傅那头引,吴序也很配合。 有一个消息他听得是十分畅快的,今年北山书院的祭文竟然把清溪书院比下去了,真是没白费那一番折腾。 想到这里,吴序往自己旁边清溪书院山长邓明照看了眼。心里生出几分庆幸,还好当初林泽找了他北山书院。 “大人适才说起座师,可是忘了邓某亦是同年举子?”邓明照终于开口道。 林泽略有些好奇地看向说话之人,‘邓某’,姓邓的,也是太傅的门生,跟县令刘仪式同年,看来关系很不错。 林泽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人脉,原来他老师的能量之一体现在这些地方。 主持过春闱,不知道一次还是很多次。总之那一届所有考生都是主考官谢太傅的门生,夸张点,真是桃李满天下。 在对方看过来时,林泽小幅度拱手作揖,人家是长辈,主动示好,林泽不敢端着。 吴序并不应声,他并非谢太傅门生,但谢太傅的真正弟子可是在他的书院。 刘仪笑了笑,轻抚胡须,“听闻小泽你在书院打算念一段时日。” “是,明年开春便到府城,老师说另有安排。”林泽见县令又把关系拉进一步,把自己当晚辈一样说话。林泽的表情随之变了变,看向县令时,多了些亲近。 吴序和听得有些皱眉,这不是要联手来抢人的吧?吴序眼睛在县令和邓明照身上来回看。 “能在座师身边,是极好的。对了,听闻这次祭文,大部分出自你与温庭山之手?”刘仪和煦道。 林泽与温庭山皆点头。 刘仪顺着又夸赞一句,“果真是青年才俊,吴山长名师出高徒。今年县里的祭孔大典准备在清溪书院举办,不知可否请二位参与撰写祭文?” 听到这里,吴序顿时明白县令他们来这一趟的用意,这是想借人。 这个祭典,北山书院不眼红,他本就不爱操办这些。 但祭文连着输好几年,吴序打心底是想争一口气的,今年能赢,他很惊喜。 清溪书院来借人,若是往年,吴序是决计不会答应,县尊来了又如何,这种事本就不占理。 清溪书院自己的事,凭什么找他们出人出力,得的好处又不能分给北山书院。 林泽一时没敢表态,这事还跟书院有关,小心观察山长的脸色。 县级的祭孔大典不仅面向全体读书人,还有各方百姓都会来观礼。 属于县里少有的大型活动之一,重点是为了传扬孔孟精神,鼓励大家读书明理,起到教化民众的作用。 “吴老弟,这都是为了祭孔大典,你说是不?”邓明照见状,出言道。 吴序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邓老哥,你只晓得,我们北山书院一向不擅长这些,他们都是两个年轻人,这担子有些重呐…” “这就谦虚了,县里的事,大家都是安阳学子。什么担子重不重,这不还有我在前头顶 着吗?老夫保证,两位只管写,有任何问题,尽管算在我头上。”邓明照承诺道。 见气氛有些不对,杜安赶紧打圆场,“二位山长都有理。吴老不妨让两位学子历练一番,为本次县里写一份祭文,吴老、邓□□同审阅,若是可行,方才用。” “我是真敬佩吴老弟的,短短一年,便教出这般好学生。如若他们能为我院写这份祭文,老邓我保证倾尽全力传授,让他们更进一步。”邓明照也知道现在他是有求于人,肯定要拿出点好处才行。 吴序心里早就盘算上了,刚才的样子是为了现在好谈条件,“邓老哥谬赞。” 林泽见山长态度有松动,他原本是不太想写的,但一听这位邓山长会全力辅导,就心动了。 因为他知道安阳县最厉害的八股文高手就是眼前这位邓山长,要是在写祭文时,指导一番,林泽是真赚大了。 “山长,不如以两家联名之法写这份祭文。县尊大人宣读时,提上一句此文为清溪书院与北山书院所著。”林泽是北山书院的人,当然还是想给这边争取多一点好处。 第277章 吴序顿时眼前一亮,但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把问题抛给对方,“邓老哥觉得如何?” 邓明照看了眼县尊,心里知道吴序是同意这个办法。可是答应了,清溪书院面上可不太好看。 “吴老弟,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可好?”邓明照还是咬牙坚持。 吴序知道邓明照很在意这事,把名头分一半给北山书院,在对方眼里已经是输了。不过,人情这个他还真有个事能用,“行。” 林泽是没有足够了解书院之间暗流下的争斗,以为能双赢,不过山长最后因为人情,痛快答应,还是挺意外的。 第126章 第 126 章 考前复习 晚秋时节, 北山书院的校道两边铺满了金黄的、灰褐的落叶。不时在树尖上还会有叶片打着溜,撞到行人的怀里。 “吴序这回答应得这么痛快,是不是有事要求到我这里?”邓明照随手揭下头上的一片叶,同刘仪边走边说。 刘仪目视前方, 身旁教谕杜安只听不说, 身后有两个小厮默默跟随, “你也不会吃亏,送太傅人情, 祭文的事也办好了,捎带多教一个温庭山。你又不是没听清,那林泽年后便去府城。瞧这架势,太傅入门弟子做不得假。” 实际上, 刘仪身为县令之尊跟着专门来一趟, 不只是为了和邓明照之间的同年情谊。更多的是世子上次专门派人来提点过,要照拂林家。 即使林泽被太傅留在安阳县, 不少人得知消息的, 都对这位的身份有疑虑。 但刘仪是一点不会小瞧林泽的,人家背后的靠山, 除了太傅, 还有更厉害的呢。 “若非为此, 我是真不愿意跟姓吴的打交道, 太滑手。”邓明照无奈道。 半学斋的凉亭里, 泥炉下的炭火烧得红红的, 不时有霹雳的小火星炸开, 上头的茶壶,咕噜咕噜,水正开。 吴序和李临序相对而坐, 从茶饼上掰下一小块茶叶,投入茶壶,瞥了眼清溪书院的方向,“想必姓邓的该说我滑手了。” “你要人情是打算弄那个公开课?”李临序将两人的茶杯摆好,看了眼对面的人,直言道。 吴序微微挑眉,将壶盖用竹镊子小心放好,“那老家伙想趁机捞个林泽的人情,这公开课也是那小家伙提出的,此事两家有共同的好处。” “看来祭文之事,给了你不小的触动。也是,好些年没在这方面扬眉吐气,那几个小家伙弄了个范文,效果就立竿见影。”李临序摇头笑道。 吴序仰头看着亭外苍翠的松树,“我也是问庭山才晓得,原来范文,就是林泽这小子弄出来的。做事很大胆,敢想敢干。我原先还在踌躇,想着多等等,可他明年便不来书院了。这事得赶在他走前试上一试,毕竟是他提出的,对此最清楚。” “你是哥,我还能唱反调不成?”李临序偏头拿起一柄竹勺,给两人的茶杯倒满。 吴序眯眼笑,“说来说去,还是我运道上压过姓邓的,有县尊同年不敌我白捡一个名不虚传的太傅高徒。” 斋舍里,‘太傅高徒’林泽为了省时间,已经拿出圆珠笔打草稿。 他要给太傅老师写回信,首先要回应信中所问,接着将自己近期觉得最好的诗词、策论、八股文章等附上,谈谈最近学习心得。 学术探讨这一块,林泽不可能像前面概述生活日常的内容那么随便,行文字句都要斟酌,当做是考场答题一般。写一封信,林泽前后花了三个多小时。 而谢宁和谢明珠的回信都算是放松时刻,林泽打算在学习累的时候,再安排时间写一写。 写完老师的回信后,林泽没有休息,马上拿出书本开背。先是温习旧知识,再背诵新的。 做完一件事,就在自制的每日计划本上打勾。事情太多,只能不停挤压时间,强度比高三时已经大差不差。 背完书,又要开始写课后作业、预习新课。嘴巴读累,就换写的任务,再读,如此反复。 很快一个下午就过去,吃饭洗澡洗衣服只给自己安排四十分钟。 “扣扣扣!” 准备去食堂吃饭的林泽听见敲门声,打开发现是下午外出的雷宗荣、刘一阳两人。 林泽赶紧将他们请进来,顺便接过一部分东西,这都是中午托他们去买的。 “林兄,这套泥炉一百八十文,十斤碳是二十文,碗具五十八,剩下半两并二百四十二文。”雷宗荣小心放下东西,从怀里拿出钱袋子递给林泽。 刘一阳往书案那边走两步,把稻草编成的织物装着的碗具、茶具轻放到桌上。 林泽谢过两人,又问道,“可还顺利?你们吃了吗?刚好我准备去食堂。” “挺顺利的,又接了抄书的新活计。我们在外头吃饱了,把东西送来给你,便回去看书。后日考核,事关升班之事,不敢松懈。”刘一阳认真回道。 雷宗荣也补充道,“林兄,这两日我们都不去食堂吃饭,外头买了干粮。” 今日下午,他们已经买了足够的干粮。现在天冷,放几日都不怕臭的,就一碗热水,两人能一边看书一边吃。 第278章 林泽理解他们的做法,点头再次道谢,便送他们到门口。 恰好这时楼梯间,卢桂垂着头,身上大包小包地出现在林泽视线里。 这位学到崩溃选择回家的隔壁舍友,林泽以为他已经退学,这好几天都没回来,不曾想,今日出现了。 “卢兄。”林泽站在门前,客气招呼道。 离得近了,林泽感觉卢桂身上有好几股味道,最明显的当属食物的香气。不用说,带的肯定不少,看来回去一趟,心态治愈了不少。 卢桂抬头,瞧见是心善的隔壁斋舍之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快步上前,“林兄,有些时日不见,天气渐凉,可安好?” “挺好的,你怎么样?吃饭了吗?”林泽礼貌性问道。 卢桂看到林泽关上的房门,想起什么,赶紧说道,“林兄等等,我在家中带了不少东西来。上回你招待我的,这回给卢某一个答谢的机会可好?” “行,那恭敬不如从命。”林泽想了想,卢桂这人挺好的,一块吃个饭没问题。 眼睛往卢桂后头背着的包袱扫了眼,那 里飘来的香味,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卢桂见林泽同意,连忙掏钥匙开自己斋舍的房间。 林泽跟上来,给他搭把手拎两个包袱。这时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药材味,林泽好奇道,“卢兄,这里头是药材吗?” “嗯,我家开中药铺的。诶,对了,我特意给你也带了不少补药。特别是秋冬时节,你煮汤、煮水喝、泡脚都是极好的。”卢桂话音刚落,就迫不及待解开包袱,给林泽展现一包包搭配好的药。 林泽没想到卢桂家里竟然是开药铺的,这可是真有钱人,而且这个职业挺受人尊敬的。 “来,这五包放水里,煮开就成。这里还有红枣、姜片、枸杞子。对了对了,这瓶子别看它小,可是人参和甘草片磨成的粉。我爹专门给我准备的,林兄我给你分一点。”卢桂先把一包包炮制好的干药材分出来给一半林泽,又掏出个空的小瓷瓶,给林泽倒药粉。 红枣那些就算了,林泽能收,人参粉真有点夸张。 这年头没有人工培育人参的技术,全是野生的。 林泽知道湿人参就已经不便宜,更何况是炮制好的干药材,还磨成粉。这一道道工序下来,成本更是高得离谱。 卢桂是真实诚,他爹疼儿子,咬牙给了一小瓶,这转头就给林泽分一小半。 “卢兄可别,这小瓶是伯父怕你念书辛苦,特意给你补身子。不瞒你说,我爹前几日刚来,也给我捎了不少东西。红枣我收了,这东西我肯定不要的。”林泽不敢去碰他,万一给他手一偏,直接撒出来,可就难办了。 卢桂见林泽态度坚决,知道他是说真的,“那好吧,等会我冲一杯水,你可要喝来尝尝。” “好…” “来,我在县城买了不少好吃的,一个人吃得不尽兴,还好林兄你陪我。”卢桂学林泽当时招待他一样,把床头柜拉过来,一一摆上他带来的食物。 林泽是真开了眼,这小子太会吃——半只烧鸡、一脚烧鹅、一盒子点心、四个酱肉烧饼、三鲜炒面、一包卤味。 再看看卢桂现在微胖的身材,看来还是因为上学才能保持这个体重,否则早就肥头大耳样了。 “书院不得私下饮酒,否则咱们哥俩当碰一杯。”卢桂把一个烧饼递给林泽。 他不爱吃素菜,买的全是荤的。因着回到书院,便不好外出,打算着一顿吃个够。 林泽撑起嘴角的微笑,要是躺在家里,一天吃两个烧饼就饱了。 现在读书任务重,食量增加不少,但这个烧饼林泽估计自己也吃不完,有点大。 他想多吃两口肉,书院伙食虽然不错,但没有这种东西啊。 也不知道卢桂在哪家店买的,下次林泽出去时,也要买,谁能拒绝大口大口吃肉呢。 “瞧卢兄状态不错,想必回家一趟,想通了。”林泽一口肉、一口饼子,再夹一筷子炒粉,吃得真是太满足了。 卢桂露出大白牙,“我爹说,不逼我一定要留在北山书院,只尽力便好。我就说,考不上功名,悬壶济世一样不负圣贤所教。” 林泽不由给他数个大拇指,“伯父真的很开明,卢兄你也很通透、品性纯良。” “还是林兄开解得好,人活一世,不一定要有什么功名才算不白来一趟。我自小跟着祖父学医,只不过我看医书时,家里人发现脑子特别好使,记东西快。才送我去私塾试着学一学,没想到还真考了个童生回来。”卢桂又说起自己走向科考的原因。 这个理由让林泽感到新奇,卢桂真是一个被科考耽误的医学人才啊,以后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林泽会永远记得他今天见到的这样一个善良、乐观、爱美食的卢桂。 这顿饭吃得很畅快,林泽回去时拎着大包小包,简单洗漱,马上投入夜间学习中。 用新买的小泥炉,烧一些开水,加上几颗红枣、枸杞,满满的学习劲头。 第127章 第 127 章 月考初试 第279章 北山书院的月度考核试题是由山长领一众夫子共同出题, 再交给县学教谕审核,最后呈报县令备案。 流程很繁琐且严谨,其余各大书院大致也如此。 而年中、年末考核则是由县学同县令出题,让全县所有书院同步进行考核。 这有点像现代的统考, 为的是掌握全县的教学情况。 一大早, 林泽他们出门就碰上砚池斋的许多同学, 大家难得如此统一的时间出现在食堂。 今天的伙食也特别丰盛些,林泽端着平时吃的猪杂汤粉怀里揣着个鸡蛋, 跟刘一阳、雷宗荣两人汇合。 瞧见两人也端着一个碗过来,林泽笑着打趣道,“难得啊,咱们三吃一样的。” “今儿考试, 天冷吃碗热乎的, 手脚暖和,拿笔也灵活些。”刘一阳语气轻快, 看得出来对自己学习的成果挺有信心。 林泽一边剥鸡蛋, 一边看向自己碗里猪杂,“那是, 我告诉你们, 猪肝补血。平日里食堂要是做这道菜, 你俩多吃。” “还有这等好处?猪肝价钱便宜, 肯定买。”刘一阳咧嘴, 低头吸溜一口冒着热气的汤。 雷宗荣也点头表示, 心里记下这事, 打算下回去县城书铺时,顺道买些吃。 三人花了十来分钟就把这碗汤粉吃得干干净净,马上往崇志堂赶去。 大家在自己位置上静坐看书, 各自互不打扰,偶尔会有人低声交谈。 待山长并两位夫子出现,所有人都端坐好。 林泽的视线马上落在王夫子手里拿的试卷上,这年头的考核很像现代模拟考。有试题有答题卡,还有几张草稿纸。 科考中,草稿纸是官方发的,现在是大家各自准备。 “好了,人来齐,九月份考核正式开始,众学子务必爱惜名声,不可做营私舞弊之事。如若有谁犯此院规,皆逐出书院,绝不姑息!”吴序例行训诫。 众学子皆应道,“谨遵师长教诲!” 很快,山长便离开前往下一个班,留下的两位夫子一人发试题,一人发答题卡。 林泽早就准备好笔墨纸砚,拿到试题第一时间审题。题目类型大都是固定的,林泽早已打听清楚。 第一道是以秋风为题,作一首托物言志的诗。 林泽清楚在这块上属于短板,但一直以来刻苦努力去突破,现在作诗水平大有长进。 加上这道题不算难,上次参加集会,还做过呢。因此第一道题,林泽答得很顺利。 虽有把握,但还是先在草稿纸上写一遍。检查两次,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林泽才使劲搓手。等掌心更暖和,才开始小心书写。 第二道题是一篇赋,‘玉烛’为题,以“和”字为韵,限五言六韵。赋这个体裁,现代人也是有印象的,比如‘阿房宫赋’、‘赤壁赋’等。 这次的题目要求长短没有做要求,可长可短,但肯定是比刚才那首诗内容要多。 ‘玉烛’并不是像玉一样的蜡烛,而是出自《尔雅·释天》,云:“四时调,为玉烛。”,意思是四时之气和畅。形容太平盛世。 夸就完事了。 根据要求的韵律格式,先吹一遍皇帝的德行堪比尧舜,国家安定人民幸福。 再说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国家如有神明庇护。 最后感慨一句,啊~在这样美好的时节,大家都歌颂贤明的君王。 很快,林泽就写到第三道答题,难度跟着上来,这道是策问题。 “浮费弥广”。这道策问题是想问考生,财政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怎么办? 林泽的总体构思方针就四个字‘开源节流’。 但具体写的时候,要引用四书五经开头,比如《尚书》有云……引出论点,否则答案就不行。要有理有据,有出处。 最权威的就是四书五经里的,别的都白搭。 这些儒家经典书里有什么案例是跟开源节流有关系的,人家是怎么做的,再引到林泽要说的方法上,这些都是有固定的写法。 林泽在家里跟老爹、在别庄里跟太傅,又去雅集上混一圈,现在在书院也不是白待的。 虽然在遣词造句的细节上,还没佼佼者的文采斐然,但表达的内容绝对有干货,立意上已经相当有优势。 这套试卷一共四道大题,最后两道都是策问,内 容定好的,并要求以八股格式答题。 林泽在第三题写出初稿时,已经到中午,大家默默掏出准备好的干粮,快速填饱肚子,继续写。 真有种在考场号舍一样,为了避免拉肚子,林泽没喝冷水,而是进空间喝昨晚准备好的热牛奶。 他拿空间里的牛奶出来,烧开,晾凉到能入口的温度,重新放回去。 一早起来,进去看了看,没想到牛奶竟然真的没有变化,还是放进去时的样子。 真是让林泽搞到了空间的一个新用途。 日影渐斜,这场考试持续了八个小时,从早上八点一直到下午四点,中间一点没休息。 若是要上厕所,则举手,由一位夫子带着去。 初冬时节,天黑得早,四点考完,等夫子把答卷收好,大家纷纷站起来动动手脚,真的都僵硬了。 第280章 大家一边吐槽几句试题的难,又说自己还没写完就收卷了。 林泽可不敢相信,感觉是当年班里学霸说自己发挥不好,结果一出成绩,全级第一… “林兄,走吧…”雷宗荣、刘一阳两人招呼道。 大家考完,用脑过度,脚步恍惚,声音发虚。 林泽也是累得丧丧的,拎起书包,三人一块回斋舍。 路上谁也不出声,风有些大,默默拢紧衣裳,脑仁吹得都有点嗡嗡痛。 刚到大门口,就听见宿管苏大爷喊他,“林泽——” “你们先走吧,太冷了,回去好好休息。”林泽先跟两人叮嘱完才走。 雷宗荣、刘一阳点点头,同样叫林泽也好好休息,考试辛苦了。 来到大爷的单间,林泽打起精神,拱手问道,“苏老,找学生可有什么事?” “你石潭镇的家人送来一床被子和衣裳,就在城里那个…额...叫什么‘杂货铺’的。哎,我人老了,这记性不大好。”苏老头坐在竹椅上,不由伸手去挠已经稀疏发髻,试图想起那个具体的名字。 林泽一听,不用大爷多想,连忙说道,“可是余家杂货铺?” “哎哎~是了是了,我话传到了,自个儿去拿咯。”苏老头笑眯眯道。 林泽想,刚好考完试,出去一趟不耽误,“多谢苏老。” “考得如何?头一回,就算写不完也不碍事的,月月都能考,你岁数又小,比不上那些写了好几年的,很平常。”苏老头宽慰道。 林泽感慨,大爷是真够意思,就吃了一回蛋糕。林泽都打算找个机会,再送他两个。港荣蒸蛋糕是真的受老人喜欢,又香又软。 “多谢苏老宽慰,我没事。已经尽力,若是结果不如意,也不会太多沮丧。如您所言,日后多努力便是。”林泽含笑道。 同大爷说一会话,刚才发痛的脑壳,好像缓解了点。 苏老头见他心态还不错,便摆手让林泽回斋舍,“天冷,考完这一场手脚都冻僵了吧,赶紧回去洗个澡。” “好,您老也注意身子。”林泽拱手告退。 回到斋舍,林泽把衣服找好,提着木桶和装衣服的编织袋去洗漱。 热水要一文钱一桶,很多贫困些的学子,大都合起来买一桶,回去泡脚擦身,这样比较省钱。 因此,虽然大家都很需要暖和身体,但洗澡间的人不算多,林泽来得也早,很顺利洗了个热水澡。神清气爽,就剩吃个饱饭,再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林泽出门时,碰到卢桂。两人就闲谈起这次考试的感受,主要是林泽想听听他的。 “还行,可能是我自己想通了,都能写完。只不过回家几日,落下了些功课,想来最终成绩应该也不会太好。”卢桂说话时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林泽替他高兴,吃早饭时把他带上,和雷宗荣、刘一阳四人一块吃。 等上午的课程结束,林泽便去找山长请假,下午放学后外出一趟。 此时,吴序和四位夫子围坐在屋里,临窗而设的茶桌边,有一盘棋在上面。 “去取衣物可以,酉时一刻前回来。在外谨记,勿去酒肆、青楼非礼之地。若为非礼之事,被人作践辱骂,或相斗争,定然要被逐出书院。”吴序叮嘱时间,林泽是第一次告假,他啰嗦一点。 林泽作揖行礼,“学生谨记。” 在林泽觉得事情差不多后,吴序又转变语气问道,“小泽,你那公开课法,我是看了。有一点我很好奇,若夫子们参与公开课,如何有所得?” 林泽一愣,这好处不是写在纸上了吗?当然是增长技能啦。吴序问得有点突然,林泽余光扫过夫子们。 只见王夫子神情有点冷淡,其他三人相对比较轻松。 难道是另有所指,好处…对夫子们另一层好处…除了能力那这时代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了。 想到这里,林泽试探性说道,“参与公开课活动,可授予该夫子一份有纪念价值之物。” “噢,何为有纪念价值?”吴序看了眼在座的人,手里的白子轻轻放回棋罐中。 林泽想到现代时,大家做好人好事,除了稀罕奖金,那锦旗、证书也是很想要的。 “若为授课夫子颁发一张...山长或者教喻,甚至县尊大人亲手所写的赞扬之言,比如‘安阳之贤师’等称号。并加上所获荣誉之夫子名讳,何年何月在何处所得,写于一尊瓷瓶上,以作纪念。” 林泽这年头什么东西能大大方方摆出来,现代那种奖状纸好像不行,造纸技术还没到,眼睛一瞟就看到旁边书架上装饰的瓷瓶,灵感马上出来。 此话一出,吴序顿时陷入沉思,连着四位夫子都在脑子里想象着林泽所说的‘瓷瓶’。 吴序抬眼看向王夫子,见他盯着瓷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原本就赞成的李临序和石敬,嘴角直接扬起。 人到这把岁数,银钱已经不大看重,教书育人是追寻先圣之路。 说到底还是在乎身后名。 若是参与这种公开课,他们能有一尊县令亲制的瓷瓶,还是写着这样特殊文字的,那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第281章 只要一想,家中摆着一尊‘安阳之贤师’的花瓶,什么都不必说,将亲朋好友都领来,佯装不经意地展示,谁都晓得自己的本事与名望。 林泽也注意到几位夫子的变化,看来这种精神鼓励更刺激啊。在信息传播很慢的时候,这种‘物证’真是非常有吸引力了。 第128章 第 128 章 四人小聚 下午散学后, 林泽先回宿舍换一身束袖款式的衣服,比较方便出行,头上用一根发带、木簪子束起,再背一个斜挎包。 说起这个斜挎包, 林泽当时在石潭镇看见时, 都忍不住惊奇。跟现代的包包真就是一个东西, 除了材质不同。 林泽这个是比较低调的褐色拼接暗红色的粗布,上面绣有小狗、叶片、花朵的图案。 绣工不是特别精致, 但整体有童趣,而且价钱便宜,一个才五文钱。 林泽当时想都没想就全款拿下,后来一直没怎么用。谁知道, 来书院后反倒经常拿来当书包使。 从书院去城里, 走路大概四十分钟。林泽希望在半路上碰到有车经过,看看能不能带自己一程。 好久没走这么远的路, 林泽有种回到逃难时, 每天步行两万加的状态。 “踢踢——踏踏——”身后有辆骡车从林子里出现,林泽听见蹄声。正回头准备拦车, 没想到对方也朝他挥手。 而且前头赶车的人, 林泽越看越眼熟。 等近了, 顿时喜上心头, 原来是当初来到县城时住的‘老杨家脚店’, 那位掌柜杨大叔。 骡车在林泽身旁停下, 老杨拉紧缰绳, 满脸笑偏头看向林泽,“泽哥儿,真是你, 适才远远瞧着不真切。” 板车上坐着的是杨三郎随着父亲下了车,有些惊讶地看着,并不知道父亲他与面前这位少年郎有什么交情。 “杨大叔好,能碰到您,是晚辈的幸事。”林泽先是打量一眼旁边的杨三郎,心里 已经有个大致猜测,可能这位就是令杨大叔骄傲万分的杨家三郎。 杨掌柜偏头看向自家儿子,朗声介绍道,“这是此前来咱家住过的林泽,他也是北山书院的学子。泽哥儿,这是我家三郎,他如今是书院的童生呢~” “早已听说杨兄在北山书院,一直没有机会相识。在下地字丙班林泽,问杨兄安。”林泽拱手道。 林泽瞧他年纪应该跟自己不相上下,模样清瘦些,但眼睛很纯净,给人的印象挺好的。 杨三郎马上拱回礼,态度也是大大方方的,“林兄安,按书院规矩,您是我师兄,该是杨思先问好。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泽哥儿,瞧你是要外出?我们回城里,你上来,老叔送你一程。”杨掌柜是个热心人,且听这一会,他已经知晓,林泽功名可比他家三郎要高,心里更是愿意大家多多来往。 他是开门做买卖的,最懂朋友多的好处。 他家就三郎一个有出息的,其余家里也没有什么帮得上的亲戚。 因此,杨掌柜对儿子书院里的同窗、夫子们极为尊敬。 每回家来,必得准备好大包吃的用的。让儿子回去给同窗们分一分,只盼他们在书院里能对三郎照顾一二。 林泽跟着杨思坐上杨家的板车,两人便闲聊起来,“杨兄也是同山长告假外出吗?” “嗯,我每月月底都回家一趟。林兄,我爹带了两个烧饼给我,来,这个你吃。”,杨思扭头去后面固定在车上的箩筐中拿出油纸包住的东西。 他家近,每次回家都是定好日子,他爹准时来书院接人。 林泽将这个还有些余温的烧饼掰成两半,只拿其中一份,“我还不是很饿,多谢杨兄、杨大叔的馈赠。” 想想以前读高中,每月一次双休,他老爸也会开车来接。而且知道他放学肚子饿,每次都会在车上准备点面包酸奶,古今何其类似。 “林兄,这回月考,你们地字班的考题难不难?”杨思陪着林泽一起吃饼子,他自从知道林泽是地字班后,就想问一问了。 林泽见他好奇,就大致说了一下试题。而且考完试,有兴趣谈考试的,想来发挥得都不错,不然哪有心情聊。 “真难,我们前头是作诗、默写、注解经义诗帖。”杨思挠头,看向林泽时带着敬佩,因为他能感受到林泽在讲试题时的从容谈定。 杨思已经初步断定,这位林师兄虽然在丙班,但学识定然不差。许是因为入学晚,方才在丙班的。 林泽觉得杨思是个长在很有爱的家庭里的娃,为人正派,懂家人的辛苦。 虽然平时也是习惯节俭,但家里条件还是比雷宗荣、刘一阳两个好的。 “你学得扎实,一步一步就能升上去,明年朝廷若有恩科,你可下场试试。”通过刚才听杨思阐述自己的解题思路,林泽也大致摸清了他的水平。 杨思还没回答,前头赶路的杨大叔已经有些激动地向林泽问道,“泽哥儿,你说三郎明年能下场?!真的吗?我家娃儿能考秀才?” “爹——能下场科考不是说就能考中,您可别激动。”杨思赶忙劝阻道。 林泽笑着看父子俩说话。 杨大叔还是忍不住咧起嘴,“哎呀,能下场已经很了不得。上回不就是私塾先生说,让你下场试试。这不就考中童生,还入了北山书院,爹信你有本事。” 第282章 杨思无奈看向林泽,耸耸肩,笑了笑。 “你有学识,迟早能考中的。”林泽帮着鼓励一句。 这回杨大叔没出声,但林泽就是知道他眼睛笑成一条缝。 骡车的前进速度比走路快上许多,原本四十分钟的脚程,坐车约莫二十分钟便到了。 “泽哥儿,你要去的‘余家杂货铺’就在对面那条街,你穿过那一段巷子,很近的。”杨大叔将骡车慢慢靠路边停下,指着前头说明道。 杨思先下车,等林泽下来,仍挽留道,“林兄,真不来家里吃个饭吗?” “多谢杨兄,我同山长告假,定好是卯时一刻要回去,下回时间充裕,再上门打扰。”林泽朝父子俩拱手。 刚才聊一路,林泽跟杨思挺合拍,还说等他返回书院,要送家里的吃食给林泽。 “那我便不耽误林兄,回头再寻你。”杨思回礼,重新坐上板车。 杨大叔朝林泽挥手,“若有需要,可来脚店寻大叔。” “好~你们慢点。”林泽学着他挥手,站在原地,目送一会。 随后去到余家杂货铺取家里捎带来的东西,两个大大包袱。 余家掌柜并不在,是他家大儿子、儿媳妇看店。林泽用北山书院类似校卡的一纸文书证明自己的身份后,顺利拿到东西。 “小郎,你放心吧。我们帮你看着,回头顺带给你叫辆板车,送你回书院。”穿着一身棉布衣的余大郎应承道。 林泽拱手致谢,在杂货铺林泽也顺手帮衬,买了一小坛本地比较有名的甜酒和三斤红薯。 这东西还是听杨大叔说的,用糯米发酵制成,有一定的酒味的。但听他描述,酒精浓度应该很低。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跟汤圆或者红薯切块一起煮,特别适合冬天手脚发冷的情况吃。 逛街时,林泽基本就是奔着吃的去,生活用品自己暂时不缺,先是去吃了一碗鲜香可口的云吞,然后就是打包,韭菜盒子、蜜炙乳鸽、卤猪脚、炸河鱼。 这样走一圈,两手都拎满东西,最后路过买菜的街道。林泽见水灵灵的,突然很想熬个砂锅粥,就这样放点青菜叶子进去,白中带翠,非常解腻、暖胃。 这时候菜农很多已经卖完东西,林泽看一圈,找一家品相相对不错的摊位买了一小把小白菜。 重新回到余家杂货铺,林泽同余大郞简单寒暄几句,便说时辰不早,要赶回书院。 “北山书院规矩严,我等早有耳闻,你放心吧,板车都给你找好了,那位老张头,送你去一趟,只收十文钱,可行?”余大郞指了指店铺墙根下带着布帽的老汉,对方此时也朝林泽露出一个淳朴的笑。 林泽算了算,二十分钟十文,做得还是包车,值得。 “好,多谢余大哥,那我便请这位大叔送一程。”林泽朝那位老汉点头道。 余大郞见状,赶紧朝老张头招手,“把车拉来——林秀才坐你家车回书院。” 老张头家拉车的骡子是林泽见过最瘦的,林泽心里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明白,坐车就是照顾人家买卖了。而且有骡子已经比大多数人家强。 “秀才郎君,慢些上。”老张头做惯这事,能在下晌还拉到客人,他也很高兴。而且拉的还是一位秀才公,老张头觉得自家板车都亮堂些。 在余大郞的帮忙下,林泽的东西很快被整齐地固定在板车上。两人同余大郞告别后,马上出发去北山书院。 骡子瘦,走得确实没有那么快,不过林泽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回书院是完全足够的。 老张头一直送到斋舍楼下,林泽谢过他要帮忙搬东西上去, “我自个儿来就成,您一路辛苦,先坐着歇一歇。” “那、那成,秀才公慢些,不着急。”老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其实不是头一回送人来书院,但也忍不住生出紧张敬畏之情。 林泽三下五除二,两趟来回,就搞定了,在最后一趟付清车钱,叮嘱一声,“您老回去路上当心些。” “诶诶,好。”老张头摸着怀里的铜板,老脸上都是欢喜。 回到宿舍,林泽就去隔壁敲门找卢桂,又去远一点的大通铺找雷宗荣、刘一阳。 卢桂答应得很爽快,他已经把林泽划分为同好,都是爱吃的一类人。也不觉得占人便宜,反正他下回出去,定然也会再买好吃好喝的,请林泽一块享受。 倒是雷宗荣犹豫着,推迟道,“林兄邀请,我们很欢喜,只是已经吃过晚食,就不去了吧。” 刘一阳也跟着点头,他们猜也猜到, 林泽买的肯定是有肉类的,谁不爱吃,更何况还是白送的。 但他们晓得,朋友之间,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林泽请他们,自然地,两人也得想法子请回去才行。 但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啊,那这样的便宜就不能占。 “只是普通的小菜,我还准备熬个青菜粥,一起吃。也不是经常这样,就当是一块聚一聚,你们平日也帮我不少,我还请了一位师弟呢。”林泽继续劝说。 两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一起过来吃饭,进屋后,林泽给他们互相介绍。都是同龄人,品性也是好的,很快就熟络起来。 第283章 把砂锅粥煮上,窗户打开,避免中一氧化碳。 卢桂从自己寝室搬来两张椅子,把林泽的书案整理出来,大家围坐一起,一边吃着桌上的美食,一边畅意闲谈。 “对了,林兄,下午你走得快。我们听夫子说,明日咱们地字班的学子同山长和石夫子,一块去半山上的明安寺,听禅师讲经。”雷宗荣将一只小河鱼吃下肚,便看向林泽。 林泽头一回听说还要去寺庙学习的,真是又长见识了,“好啊,我还未曾听过禅师讲经。” “我们也没有,只听其他入院久些的同窗说,前几年也是去过明安寺的。”雷宗荣道。 卢桂啃着卤味,满脸享受,“真羡慕你们,人字班好像都没出去过。” “师弟好好苦读,考中秀才,入地字班。”雷宗荣宽慰道。 卢桂感慨道,“我念书没几位师兄好,不晓得能在书院待多久,地字班就不敢想。这回考核,都怕丙班也是垫底。” 雷宗荣、刘一阳愣住,他们没想到卢桂成绩是比较靠后的,有些尴尬。 “卢兄若是不念书,可不就回去继承祖传医术,也合你意嘛。”林泽调侃道。 说实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成绩如何,只是感觉还行。 卢桂嘿嘿一笑。 雷宗荣两人见状,放下心,“师弟若有什么课业上的困惑,随时来问,我们二人必不藏私。” “诶,夫子们多久批阅完大家的考卷?”林泽问道。 刘一阳答,“往时是十日左右。” 那还挺久,不过也能理解,那试卷全是高难度、阅读量大的题目。夫子们是要在课余时间,批改天地人三个年级的试卷,慢点也正常。 第129章 第 129 章 明安寺 “此番到明安寺听慧明法师讲经, 众学子必得严肃、端正、一丝不苟。上山期间当心脚下,山路难行,带跟木棍或是竹杖皆可。明安寺乃佛门清修地,一切听山长和夫子的安排, 不可节外生枝。”大讲堂前, 石夫子目光在一排排学子跟前扫过。 底下的地字班学子们都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大家不约而同拱手道,“谨遵夫子教诲!” “好, 若有什么事,可询问天子班三位师兄。若他们亦无法,再来同我等细说。”吴序一袭玄色衣袍,不似儒衫款式, 倒有点佛家僧袍的意思。 其余一块前行的石夫子、李夫子仍是常见的青衣儒衫。 众学子自是一概听从, 而后,地字班三十三人便随着前头天字班的师兄们往明安寺出发。 林泽三人小组一块走, 大家都是各有各的小圈子。 “林兄你半道若是背不动, 把水囊和一些物件放我书袋里。我和宗荣在家时,经常下地。”刘一阳趁旁边人离得远, 飞快对林泽小声道。 他觉得林泽这样身份的人, 在家定然是只管好好念书, 其他一概不用管。 昨日大家都晓得, 明安寺在北山的半山腰, 山路险峻, 不好走, 林泽怕是艰难。 他和雷宗荣都是心细之人,昨儿就想到这事,便打定主意, 路上帮着拿点东西或是林泽走不动道时,扶一把。 林泽明白两人的心意,不过他们林家村逃难时,自己连板车都拉过,这回还不算什么难事。 “多谢二位关怀,我若是不能对付,一定开口。”林泽含笑道。袖子里的手掌,覆上自己那早已有模有样的腹肌,稳稳的安心。 雷宗荣给他们一人一根竹棍,“登山杖,能省力些。” 林泽原本没准备,是觉得这半山爬起来应该还行,当初在山里待十来天,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认识。 不过雷宗荣都准备了,拿上也不耽误,朝对方道了声谢。 “听闻明安寺的慧明禅师已经许久不讲经,他的年岁颇高。不曾想这回竟然亲自给我们讲学,是极大的幸事~可惜人字班的师弟们来不了,否则加上卢师弟,咱们四角就齐了。”雷宗荣见周围的同窗们都各说各话,便想起自己得知的消息,主动分享道。 林泽听到是关于本次活动的主角,好奇心也起来了,“慧明禅师是寺院的住持吗?” 林泽没怎么接触过僧人,他只有在云山雅集上,陪着谢宁跟一位高僧聊过。对方因为在绘画上极有成就,闻名于世。 没想到这年代,儒学一派跟佛家还有这样的交流,看来是自己短视了。 看山长让天字班师兄带路的安排,北山书院肯定不止一次带学子们上山听禅师讲经。 刘一阳回道,“我听斋舍里的人说起,这位大师在上一年已将住持之位禅让出来,如今寺庙住持是他师弟慧觉法师。” 林泽表示了然般点点头,“师兄他们是不是去过?” “应当是,我们入学时日还不算久,许是几年前吧。”刘一阳推测道。 北山学子们是一大早出发的,雾气笼罩着北山,万物朦胧神秘。露水覆在草木上,空气一片清冷之意。 大家走着路,过一阵子,身子暖和起来,便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清凉来得十分恰到好处。 林泽对这种秋游活动,非常感兴趣,他们这群人最小都是高中生的年纪,走几个小时山路,就算身体弱些,咬咬牙也能撑下来。 第284章 当然也是因为身体特别差的,也熬不到现在,科考可是要命的。 在原身的记忆中,每年考场上都有人考完出来就不行了,亦或是被官差们从号舍里抬出来的。 林泽一直在北山脚下的书院生活,对山上的风光从未踏足。 从书院出来后,刚开始走的道路还是较为平坦宽阔的路面。渐渐靠近密林后,山峦突起,峰势险峻。 一条只勉强能两人并行的山路,曲折蜿蜒地连接着云间的寺庙与山下的俗世。 “现今开始,众学子不要多说,保存气力,专门走路。不可分心,以免摔伤滑倒。同窗之间互相照应,前后诸生,各自留心,遇事不得束手旁观。”前面的温庭山,杵着竹杖,站直身子,转过来对后面的诸学子大声说道。 大家齐声应道,接着原先凑一块走的小团体们自觉分开。上山前,整个队伍排成一条线,开始登山。 不能说话,林泽便专心观察周围风景。 整个山道像一条黄色的绸带,绕着山体盘旋而上。虽山峰看这险峻,目前还不算陡峭,只是狭窄罢了。 路上还有许多凸出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个不留神,很容易摔倒是真的。 从路面没怎么长出野草,可知,这条路日常有人往来,推测寺庙还是挺多人去拜的。 山脚下的植被与他们书院瞧见的差不多,等爬了约莫一个小时后。巨大的太阳从层峦叠嶂中冲出,雾气渐散,路上的景色变得瑰丽奇伟。 山道两旁的树木高耸入云,粗壮的木根裸露在灰黑色的岩石间,青苔悄悄生长、蔓延。 前头师兄停下脚步,只听见他喘着粗气,转身对大伙道,“此地歇一刻钟——” 林泽等人一鼓作气,加快脚步到达师兄们所在的路边一片松树林里。 此时地面铺满一层松针,柔软的、泛着油性光泽的松针。 大家纷纷找个地方盘腿坐下,林泽眼疾手快,找了个有大松树的地方,坐下来时能把后背倚靠其上。 刘一阳、雷宗荣两人就没有林泽这力气了,两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踉跄得 差点被木藤绊倒。 林泽朝他们招手,示意两人过来一块坐。 待他们坐下,林泽才起身四处张望,“山长和夫子他们呢?不是在咱们后头吗?” “啊?我们都没注意。”刘一阳两人面面相觑,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喘气道。 林泽看见三位师兄,便同两人说一声,自己去问问。 刘一阳两人只管点头,他们真没有力气了。 “怎的瞧着林兄并不算累呢?”雷宗荣苦笑道。 刘一阳艰难拿出布包里的水囊,没有回答,先喝一口水,缓缓干涩的喉咙,“林兄身子比咱们结实多了…” 两人不由想起在书院时跟林泽说的话,对视间,默契摇头一笑。 “师兄~”林泽走到温庭山三人跟前,拱手行礼。 温庭山三人起身回礼,“师弟有何事?” “我没事,就是想问山长和两位夫子呢?他们年岁大些,咱们要不要回头迎一迎?”林泽觉得老人家不容易,一把年纪地跟着爬山。小伙们都累得直不起腰,留着他们三在后面,一直没关,是不是太心大了? 温庭山三人听完忍不住笑了,“师弟安心,山长和夫子们是坐竹舆上山,自然不能走这样的山道。早已请了山下的农家壮汉抬竹舆。” 林泽一脸尴尬,这是他多虑了…… “师弟挂心师长,是好意,我等自当转达。歇息之时不长,你先回去喝点水,吃两口饼子,后头还有一半的路程。”温庭山温声道。 林泽拱手告辞。 回到队伍里,两人问起此事,林泽如实相告,然后大家都沉默,不约而同换话题聊。 一刻钟时间很快就过,在师兄们的号召下,大家收拾好东西,重新出发。 “到了到了!” “哇,你们瞧,明安寺像是挂在半山似的。” 一个小时后,林泽等人终于来到目的地。 只见寺庙依山而建,从正门进去,是一座庄严的佛门殿宇,立于奇山危石之中。 林泽甚至都想象不了,这样规模的寺庙是怎样建成的,需要那么多的材料,是一个多大的工程量啊。 “诸位师弟请到一旁凉亭静坐,待三位师长到来。”温庭山再次说道。 不多时,有五位年轻的僧人各自挑着两个箩筐过来,其中带头那位,放下担子后,双手合十,朝众人说道,“诸位施主,请品一碗我寺清茶。” 林泽等人在三位师兄的带领下,朝对方同样回礼,“有劳大师。” “不必客气,小僧法名观真。受主持之命,招待诸位。若有何需观真相助,尽可开口。”观真僧人不卑不亢,语气平缓地回道。 林泽眼里都是新奇,原来古代纯正的僧人是这样的吗?真就是修仙啊,他们的心态感觉好松弛。 观真五人从箩筐里拿出一叠叠粗陶碗,另一边框里是一大壶热茶。 也不让林泽他们这些来客动手,僧人们挨个送上一碗茶。 林泽他们走一路,水囊里准备的热水早就凉了。现在到了山上,吹着冷风。原本就有些出汗,这一碗茶确实贴心,暖身解渴。 第285章 大家一碗茶喝完,因为有僧人在,谁也不好弄点窃窃私语的小动作,一直都是各自观察,静等山长和夫子。 约莫半个小时候,坐竹舆上山的夫子们终于出现在大家视线里。 许是抬竹舆的汉子被留在寺外,山长和两位夫子是走路进门的。 “见过吴居士、李施主、石施主。”观真也瞧见来人,先是小声跟身边一位小沙弥说了句话,然后便向前迎接而去。 林泽他们一行学子也起身相迎,纷纷行礼。 吴序给观真回礼是用佛家的合十礼,李夫子、石夫子则是行儒生拱手礼。 吴序同观真寒暄几句后,便领众人前往大殿讲经处。 殿门前,身披袈裟的住持慧觉大师同几位地位不低的僧人一同迎接,“许久不见,居士可安好?” 林泽端详这位主持大师,年纪比山长还大些,瞧他的言行,好像跟山长交情匪浅。 “有老住持大师挂心,老夫一切都好,慧明大师…可准备好了?”吴序往大殿看去,眼底有些感伤之意。 林泽看出山长情绪不是很高,心里有些不解,这也算是远道而来见老朋友,怎么感觉大家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好像有什么事让山长和住持心情沉重。 反观两位夫子神情都是期待之意,跟他们这群学子一样,极为欢喜,都等着听大师讲经。 “请移步大殿。”慧觉住持没多说,只做出请的手势。 林泽跟随大家一同进大殿,明安寺规模不算大,殿宇自然也不会很宽敞。 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木雕佛像,于莲座中,悲悯地垂眸目视众生,嘴角凝结着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 祂的头部圆满而秀丽,既有男性的庄严,又略带女性的慈和。 林泽他们早已经被事先提醒过,大家都没有直视佛像,随僧人们一同跪拜行礼,方才从侧面入讲经的地方。 待众人在蒲团上坐下,传说中的慧明法师在两位僧人的搀扶下,缓缓进入众人的视野…… 第130章 第 130 章 法师圆寂 明安寺侧殿, 林泽等一众学子、夫子坐一边,另一旁是寺庙的十几名僧人。 他们盘腿而坐,两手放于腿上,背脊挺直, 肩颈放松, 是林泽见过的一种僧人坐禅的姿势。 一身崭新僧袍的慧明法师在两名僧人的帮助下, 身体极为自然地做出一样的坐禅姿势。 林泽坐在第二排靠旁边圆柱的地方,离慧明法师还挺近的。 听闻他今年已经九十三岁, 皱纹、斑点、眼袋等岁月的痕迹都在他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笔画。 “今日又见诸多才俊,老衲心中欢喜。好友相聚,亦是大喜。今日,或许是老衲最多一次讲禅, 多谢檀越们、各弟子愿意来陪陪我这老头。”慧明法师声音有些虚, 但咬字仍十分清晰,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林泽听个开头, 慧明法师的声音很温和, 说的话让人心里十分舒服。 这话落地,殿里的僧人们开始跟着慧明法师反复念佛, 他们会把脖颈处的那串佛珠摘下, 闭目低声反复念诵, “南无阿弥陀佛。” 林泽第一次亲身体验这种诵经之事, 原先还有些躁动好奇的心绪。 在一声声吟唱中, 渐渐平和下来。像一杯晃动的水, 被一只宽厚的手, 慢慢扶稳、放平。 约莫五分钟后,吟唱声停止。慧明法师睁开眼,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本经书放在膝盖上, 一手覆于其上,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进行唱经。 “观自在菩萨……菩提萨婆诃。” 林泽听了好一会,才明白大师念的是佛家经典《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旁边的僧人们嘴唇微动,并无声音发出,像是在模仿学习慧明法师诵经的节奏韵律。 看来这是专业技能了,林泽也用心感受这种奇妙的吟诵。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全文不长,两百来字念完后,慧明法师讲经的方式竟然是用一些小故事来引出一个道理。 “一日,一小童指着院里一片枯黄的草地,对禅师道,【你瞧,草又干又黄,实在不美观。我们应该撒些种子,让这里重新长出绿叶红花。】禅师摇头道,【随时。】 过了几日,小童仍不见禅师有行动,不禁着急。又过了半个月,禅师将一包种子交给小童撒到地里。小童很高兴地撒下,谁知,秋风四起,将他播下的部分种子吹走了。禅师摸着他的脑袋,微笑道,【不打紧,到哪就在哪儿发芽。一切随缘。】。 待剩余的种子冒出许多嫩绿的叶,小童蹦跳着,笑个不停。禅师笑道,【随喜。】” 慧明法师的故事说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出一句自己的点评,好像他从来就是一个单纯复述故事的人。 讲完后,他也没有再说话,林泽等听众却是低头, 陷入沉思。 慧觉住持有规律地敲着木鱼,大家都在静静地在慧明法师的引导下,进入自我修行。 不知过了多久,林泽他们抬头重新看向大殿前方的慧明法师,等待他继续讲经。 却见法师垂着头颅,两手结印,脖颈间的佛珠以极小的幅度晃动着,但他一动不动。 第286章 慧明法师身旁坐着的几名弟子肃然地念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场内的气氛有了不同的变化。 林泽余光看见山长眼含泪光的模样,心里已经隐约升起某种不好的猜想。 众学子大都是知晓僧人们念诵的经文是什么意思,原本不知情的,很快也明白过来。 慧明法师,圆寂了! 大家呆愣过后,学着双手合十,跟着默念经文。 “老衲替师兄慧明送诸生一程,望众生好好用功,方不负来人世间一趟。”慧觉住持手中木鱼停下,起身同众人道。 他面上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许是精通高深佛法,于生死一事上,已然比常人通透。 林泽心里被堵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他没想到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慧明大师,竟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都在播撒佛法的种子。 至此,大家已经明白,为何许久不曾讲经的慧明大师,今儿却应北山书院之邀。 吴序领着北山书院一行人,对着慧明法师郑重行礼。随之,默默地有序离开。 这里要忙起来了,他们不便停留。 下山时,吴序三人跟着学子们走了一段路,“林泽、温庭山过来扶我一把。” 林泽两人赶紧过去,不是开玩笑,下山比上山还危险。 李夫子、石夫子也各自有学子扶着。 “山长,您和慧觉住持、慧明大师是朋友吗?”林泽问道。 他能看出山长跟明安寺的关系很不错,大家肯定是常有来往的。 吴序点头,“今日这场讲学,是慧明大师亲口托人跟我说的。你们可明白是为何?” 林泽没有先说话,在场都是聪明人,明白慧明法师的苦心,他对北山书院寄予厚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山长跟对方的情谊深厚。在最后一刻,送予吴序的弟子们一场精神洗礼。 温庭山瞧见无人接话,身为大师兄,自然不能让山长的话就这样掉地上,“大师在圆寂时,仍挂心世人,弟子们定当铭记今日传道之恩。” “你们啊,还年轻,正是争强好胜之际。日后的路,有狂风暴雨,也有春风暖阳。遇事时,心态便极为重要,佛法有修心之用。出世入世间,需记本心不变。”吴序看向众人说道。 下山后,回到斋舍,林泽先是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一天的劳累,坐在书案前,将一蜡烛点亮。 这时节,天黑得早,林泽听打更声,现在才下午三点。 窗外的天有点黑,像是下雨前的征兆。林泽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工工整整写下四个字,“本心不变”。 好像,某些已经淡下去的念头,又重新冒出来。 一开始在逃难前想科考,是为了过上正常的日子。不要像柳头县那些衣衫褴褛的人,过得生不如死。 后来,在逃难时,见到了更多的悲剧。林泽觉得,如果自己的一地父母官。要尽自己所能,带大家过上好日子。 后来,发觉封建社会中的政治规则,比他想象中更复杂更可怕,林泽已经生出退缩的念头。 而且,他成功给自己谋了一条非常完美地退路。 一个有政治影响力的退休老师,另一方面,在朝廷未来掌权人世子那里,树立技术型人才的形象。 怎么看,都能最大程度保住自己这辈子能不愁吃穿,顺顺当当。 “为什么呢?”林泽将前面的窗门全都打开,看向一片苍茫的远山,低声问自己。 这个问题涉及了人生的意义,林泽自然而然就代入现代的理念,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需求层次,具体作者不记得了,总之是个外国人。 林泽坐回椅子,后脑勺靠椅背,闭眼思考。 这短短的半年,生活的变化是巨大且始料未及的。 前进得太快,很多东西没时间静下来好好想想,今天是一次契机。 慧明法师的圆寂给他的触动实在太大,林泽需要重新思考自己要走的路。 “咕噜咕噜~” 思考者的造型凹久了,五脏六腑已经要揭竿而起。 窗外已经下起瓢泼大雨,又冷又湿,林泽关紧窗户,晃动的蜡烛火苗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林泽在加衣服去食堂吃饭和自己煮之间,犹豫了一分钟,最后决定生炉子吃泡面。 “老天爷,谁能想到我那一堆泡面,竟然还没吃一包!有福不享,夭寿啊~”林泽嘴里嘟囔着,一边动手烧火。 屋里有半桶水,是林泽平时留着洗洗手,烧热水用的,正好用来煮面。 为了预防一氧化碳中毒,林泽又跑去把窗户打开一点,风大,还得把烛台换个位置。 等水烧开,林泽放一包老坛酸菜面,还加入鸡蛋、香肠、虎皮鸡爪、冰柜里的丸子,可谓是种类多,味道保香。 食材在加入后,各自的味道在热汤中渐渐交融,又被面条吸得满满的。 等熟了,林泽斯哈斯哈地用布巾隔着,把陶锅转移到书案上,准备开吃。 外面的雨势一点不见减小,反而噼里啪啦愈发猛烈。秋末初冬的第一场雨,是季节过渡的象征之一。 屋里的人却将雨点声当做背景音乐,林泽飞快拿来自己的碗筷,开始嗦粉,“太香了太香了~啊~怎么现在才想起吃泡面~嘶~好烫~” 第287章 赶紧进空间,开了一瓶可乐,灌了两口,简直灵魂都美到了。 最后连汤都没剩一点,吃得真是肚子溜圆,林泽把锅放回炉子上,加水泡着碗筷。 “吃饱喝足,先背背书,消食。”林泽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背诵,一边等锅里的水烧热,方便他洗碗洗锅的。 在北山书院的日子过得飞快,林泽和温庭山开始在邓明照山长的指导下,写祭文,学八股。 而给谢家的回信,林泽已经通过余家交给石潭镇的家人。 上次月考成绩也出来了,林泽三人学习小组非常顺利地进了乙班。 卢桂竟然意外地没有排末尾,他高兴地请大家去食堂吃了一顿好的。 林泽越学越上手,完全适应了忙碌充实的学习生活。 到了十一月,林泽又从乙班升入甲班。这次刘一阳、雷宗荣没有跟上,但两人并不气馁。 眼下距离书院冬季闭馆,还有五天左右。 这天散学,苏老头喊住他,“林泽,有人找。” “苏老安,是哪位?”已是冬日,林泽头上戴着一顶保暖的帽子,将半张脸和耳朵遮住,脚下的鞋子也换成防水保暖的羊皮靴。 这时,宿管苏大爷的值班室里出来一人,竟是谢管家,林泽惊讶之余,没忘礼节,“问谢管家安,不知道您来了。” “问林公子安,老奴是奉命前来。您一会可有空闲?老太爷命我送来一批书籍,要赠送北山书院,多谢诸位夫子、同窗们对你的照顾。谢家仅以此,略表心意。”谢管家将此行目的告知林泽。 林泽没想到,老师竟然安排了这事,在双方的信件中,他一点都没提到。 “老师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林泽感激不尽!”林泽朝府城的方向郑重行礼。 谢管家跟着林泽行了个礼,随后,两人便坐上马车,谢家一同跟来的护卫们掉头往山长所住的半学斋而去。 吴序正在整理书卷,听闻林泽同谢管家前来,料到有事要说,便让温庭山备好茶水,亲自出门迎接。 “问山长安。” “老奴见过山长,有打搅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吴序同林泽的关系已经很熟络,见他面上带笑,吃了个定心丸,谢家来人对书院应该是好事。 “您老过谦了,请进。” 大家在正厅坐下,温庭山已经备好热茶。 “不知太傅大人是否有事吩咐在下?”寒暄一番后,吴序主动提起,免得谢管家不好开口。 这是给足了谢家面子,其中有林泽的缘故在。 这几个月,吴序对这个新来的学子非常满意。 谢管家先是看了眼林泽,含笑说出此行目的。 吴序没想到竟然是捐赠书籍,这可是谢家私藏的啊。 为了感谢北山书院对林泽的教导,竟舍得给这样一份大礼。 不仅是对林泽的重视,也是体现太傅对北山书院的认可,更是对他这个山长,书院所有夫子的认可! 吴序一时都没控制住表情,袖子下的手抓得死紧,“您老急着回去吗?太傅大人的赠书意义非凡,我想邀县里的一些宾客前来观看共庆。” 林泽知道山长的用意,这是要抓住机会宣传北山书院呢。 但林泽认为自己没法决定,便转头看向谢管家,等他说话。 谢管家却说道,“此事老奴做不得主,要听公子的意思。” 林泽都愣住了,他能在这件事上,给谢家做主? 山长也是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他将视线挪到林泽身上。 “那就办吧,这几个月,承蒙山长、夫子们和诸位北山书院的同学们照顾,林泽感激不尽。” “是小泽你聪慧机敏,又刻苦拼搏,真是羡慕太傅大人有这样一个好徒儿。”吴序这人情世故,拿捏得也是非常准确。 “即然事情已定,那老奴先告辞。”谢管家起身道。 林泽还以为他要多留两日,“您不等典礼吗?” “是啊,一块观礼可不正好?”吴序也急着挽留。 谢管家笑道,“老奴此行,只为送书。公子更能代表老大人,若老奴在场,便是不合规矩了。” 谢管家意思很清楚,他作为下人,即是在府里很有体面,在外也不可以代表谢家的脸面。 林泽和吴序不好再多说,一同送他出去。 “公子,这两箱是书籍,这个包袱是给您的。”谢管家让护卫将车里的东西搬下来,并说明道。 林泽点头,背起包袱,两箱书则是暂时存放在半学斋,等举行捐书仪式时再搬去藏书楼。 “你有个很好的老师。”吴序看着谢管家远去的背影,含笑道。 “学生会谨记的,在离开书院前,老师送我最后一份大礼。”林泽握紧包袱。 “也是送给北山书院的。”吴序拍拍林泽的手背。 第131章 第 131 章 告别之日 腊月十四, 积雪压枯枝,北山书院一片莹白。 藏书楼的大厅里,一早学子们便提前过来扫雪,将书院主干道的积雪全都清理干净。 吴序与县尊刘仪坐在上首, 下方依次坐着教喻、安阳县其余三大书院的山长。 第288章 “岁末冬至, 忽觉诸位在北山书院又度过了一个春秋。老夫恬居山长一职, 见诸生勤学刻苦、孜孜不倦、学有所成,大为欣慰。望春归之时, 尔等继续踔厉奋发,笃行不怠。”吴序脸上带着愉悦温和的笑意。 邓明照在一侧听着,垂眸一动不动,知道今儿来就是亲眼看老家伙得意的。 但邓明照很清楚, 不来也不行, 县尊发话了。 现在是要给林泽和谢家做脸,邓明照知道轻重。 大堂里分布放着几个烧得正旺的暖炉, 林泽等学生都按班站好, 大家两手拢在袖子里取暖。 而今年的散学典礼实在有些新奇,大家昨日得知地点改正藏书楼后, 都纷纷有猜测, 是怎么回事。 如今瞧见这好些身份不一般的人都在, 学子们心里已经转成满满的期待。 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事?或者是多大的事, 竟然能让县尊、教喻他们齐齐出现在此。 待山长说完一番勉励的话后, 县尊便接着说。今天为了以示尊敬, 刘仪在吴序请他第一个发言时, 他推辞了,让吴序先说。 “诸生冬安。”刘仪语调平缓,目光慢慢扫过在场之人。 “大人冬安——”在场之人作揖回礼。 “书院乃集贤、修德之宝地, 诸生皆有承续文脉,承继道统之责。吾闻北山书院山长、夫子恪尽职守、为人师表,各堂学子们手不释卷、焚膏继晷。本次年末考核,北山书院名列前茅,本县甚为欣慰。今有我朝太傅大人赠书于此,以表书院教化之功,此为书院师生之幸事,本县亦是与有荣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望书院师生共勉。”刘仪说道。 听完刘仪的话,大家脸上不仅是骄傲和高兴,更是兴奋期待,竟然得到了太傅的赠书,那是多大的荣光?安阳县里,就他们北山书院独此一份了。 山长吴序看了眼底下前排站着的林泽,含笑道,“赠书之事还需感谢林泽的一番居中牵线,今尔即将走出书院,奔赴前程。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林泽在大家或是好奇,或是敬畏的目光中,缓缓出来。面前是含笑看着他的县尊、山长和夫子们。 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林泽对北山书院是有特殊的感情。 这里虽然只是一所县级书院,但山长、夫子们并不只是为挣一份束脩才来的,他们是有某些理想与信念的。 站到县尊和山长跟前,林泽鞠躬行礼,又朝旁边坐着的夫子们行礼,最后对所有站着的同窗们拱手。 林泽道,“清珩向诸位问好。北山书院求学之日不长不短,眨眼已至玄英。临走之际,清珩心中有许多不舍。念师恩如山,高山仰止。感友情似水,清澈澄明。今日一别,来日不知何时再见。离别之痛,难于言表。望诸君珍重再珍重,山水有相逢,我等后会有期!” 说完,林泽再次作揖行礼。 他这一段话,其实是临时发挥,原本想着悄悄来、悄悄走。心里实在感慨良多,便应下了山长的要求,决定说一说。 也算给自己这段珍贵的书院求学经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以后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山长和几位夫子。 “好!”刘仪连说三个好字,见林泽说话这么有规矩、留体面,他是极为满意的。 吴序更是激动得忍不住握住林泽的手,老眼闪着泪花。 这个弟子,他从一开始是带着勉强收的。 到如今,他只感激苍天眷顾,给他们书院捡到这么一个大宝贝。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发自真心感恩他们这些为人师的,抛去世俗所求的钱银,他更多的是追求一种育人成才的满足感。 在场的夫子们都是教过林泽的,不管以前大家对林泽的态度各有不同,听完这样一番暖心的话后,心里很难不生出极大的好感。 “祝愿林师弟此去,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温庭山率先拱手回礼。 其余学子们纷纷重复念着这句话。 “祝愿林师弟此去,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煽情的环节非常到位,大家费了一点时间方才平静一些。县尊见状,便继续赠书流程。 林泽在两位师兄的帮助下,将两个木箱子抬出来,放到事先准备好的长桌上。 打开后,林泽先是捧了一套四书五经出来,“家师准备了两套大儒注解过的《四书五经》,其中这套是为感谢邓山长无私帮扶我们北山书院学子的。请您务必收下。” 林泽双手捧到邓明照跟前,这事当然不可能是林泽自己临时决定的。 而是跟吴序整理捐赠藏书时,林泽就跟对方通过气。有两套一样的大儒注解版《四书五经》,其中一份是谢太傅在林泽信中,得知邓明照给林泽开小灶,教他八股文技巧后,专门准备找人复抄出来的。 而且林泽这话说得巧妙,邓明照得书的原因是帮助北山书院学子,但大家并不晓得只是给林泽个人开小灶而已。 其他山长不知内情,日后会因此事。在书院合作时,更主动积极些。 林泽知道吴序有意推动教育资源有限制的共享,也就是公开课的计划。 今年推行不是很顺利,两人思来想去,林泽借 第289章 这个机会,再推一把。 其他学子们倒吸一口冷气,“大儒注解的《四书五经》?!”。 这是什么样的大手笔,老天爷。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这还是捐赠书籍中的一套。 那里头的好东西,真是让人想一下脑子都晕乎得紧! 邓明照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会还有他的事。 还是旁边夫子扯了扯他的衣袖,邓明照难掩激动得起身过去,两手飞快在衣裳上连着擦了好几遍,“真是、真是客气,太客气了,我也是举手之劳。日后你若有学业上的困惑,记得来信跟老夫说说。” “多谢邓师,学生记下了。”林泽笑着答应道。 邓明照见拿着沉甸甸的书籍,本就感慨良多,自己本意是有私心的。但林泽的回报,令他太过震惊。 而听到他称呼自己为‘邓师’,邓明照瞬间眼角湿润了。 一把岁数,真是被这小年轻弄得,怪难为情的。 邓明照笑得直仰头,伸手就解下腰间的一个玉坠子赠予林泽,“好好好!为师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弟子!” 吴序简直要翻白眼,真是老不死就没脸没皮的。他才是林泽正经的师长,你搁这半道捡便宜。 其他书院的山长眼巴巴瞧着邓明照两手抱着书籍,护得严严实实,跟个孵崽母鸡似的。 随后林泽便请山长亲自介绍谢家捐赠的其余藏书,大都是科考用的,谢家也很懂书院的渴求。 那些书籍,对世家大族来说大都是普及的东西。但对外头的人来说,绝对是珍品中的珍品,许多是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 “这些书籍全部都会妥善置于藏书楼保存,若有人要借阅,需得经由我本人同意方才,且不得拿出藏书楼。”吴序说明书籍的借阅方法,这些虽然都是复刻本,但也是珍贵至极。 他已经准备在书院闭馆时,领着诸位夫子抓紧着抄录一份出来。 谢家这些原本自然是不能随便拿出来翻看的,以免损坏,可就后悔莫及了。 大家一听,这些竟然都是能开放给众学子看的,更是激动万分。大儒注解的书、还有好几分春闱、秋闱的试题详解,若不是脑子还算理智,都要上去抢夺了。 捐赠仪式结束后,林泽被山长他们留下来,一同到半学斋有好好吃了一顿饭,给林泽送行。 每位师长都跟林泽说了一些话,叮嘱考场细节的,传授学习经验的,甚至县尊刘仪提点了一些官场潜规则。 林泽受益匪浅,一直到下午,方才散去。林泽回到斋舍,开始收拾东西,明天就是正式放假,现在几乎所有学子都跟他一样的动作。 到了下午,卢桂来敲门,“林兄,你明日要走,咱们四人最后吃一顿,我下晌出去买了很多好吃的!” “好啊~”林泽毫不犹豫就答应。 两人一块去找卢桂,今天赠书仪式后,全院都认识林泽这个大名人。 一路上,见到的人,都会热情跟他打招呼,林泽自然是一点不端着。 “雷兄、刘兄——”卢桂敲门喊道,现在天冷,斋舍房门大家都是关紧,抵御严寒。 屋里很快有人开门,是刘一阳,他见到林泽两人,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猜到是什么的,“林兄,卢师弟!快先进来,外头冷。” 大通铺的斋舍现在是乱七八糟,桌上全是大家收拾的东西,地上也是,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 一年了,终于迎来长假,要回家过年,行李没法少。而且这里的学子们,是要把被褥带回家,否则回去是没有多余能盖的。 “林兄,卢师弟~”雷宗荣从行李堆里抽出身来,同刘一阳过来招呼道。 卢桂将邀请的事告知,两人也是二话不说,马上就跟着一块过去。 因为饭菜太容易冷,林泽把自己的泥炉搬过卢桂斋舍,一个锅里烧热水用来喝,一个锅里煮林泽之前给他们做过的麻辣烫。 “快快快,坐下,你们瞧我买的好吃~”卢桂让他们自己坐,然后指着早已经摆好的食材。 卤猪耳、卤猪大肠、鹌鹑蛋、羊肉片、猪肉片、丸子、小白菜、香菜、蘑菇、豆干、豆腐、藕片满满当当桌面已经摆不下,有一些是放在一旁的木箱子上。 只见卢桂把书案挪出来当饭桌,最中间是一口比林泽那个大一半的陶锅,里头的半锅热水已经开始翻滚起来。 林泽与他对视一笑,非常熟练回自己斋舍,拿来酱料。 这玩意是灵魂,只有林泽有。卢桂馋得要命,但林泽说是家里秘制配方,外头买不到。 说是酱料,其实就是火锅底料,林泽每次拿出来吃之前都时处理过包装袋的。 从小陶罐里舀出几勺子火锅底料,放到陶锅里。卢桂麻溜放姜片、葱段并几样在外头买的香料。 “这次的锅碗还是你俩包噢~”卢桂朝刘一阳、雷宗荣嘿嘿笑道。 两人自是没有不应的,“放心师弟~” 四人一边下菜,一边聊天。 “林兄,明年你不来书院,是在家念书吗?”雷宗荣道。 林泽摇头,“或许去府城老师那。你们也可准备着先,听闻恩科要有消息了。” 第290章 雷宗荣与刘一阳都是能下场的,两人皆是点头,表示记下了。 “倒是你们来府城参加科考,咱们再吃一顿好的。”林泽道。 “好!” 卢桂一听,笑道道,“你们要参加恩科,我这个师弟除了祝师兄们金榜题名,另外送大家一瓶养元丹~ 科考极耗心神,你们到时拿着去。我爹以前专门给我配的,放心,我自己上回就吃了,管用的。 林兄明年不来了,我便托余家给你们捎去。雷兄、刘兄等开学,我顺道带来给你们。” 林泽三人听到这样的好东西,一人一筷子给卢桂夹东西,他的碗都要装不下才停手。 “卢师弟,多谢了!明年开学,林兄不在,咱们可是会继续督促你进学的。”刘一阳笑道。 卢桂扶额,嘴里的丸子都不香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雪天赶路 “爹。” “多福。” 林泽一手一个行李包袱, 见到斋舍楼下多福在守着骡车,他爹刚好要上楼寻他。 砚池斋这一片地方,平日里只上下学时来往的学子比较多,其余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儿学子们归家之日, 来了不少接娃回去的。 林泽是知道家里人来接他的, 因为半月前书院跟他们说了今年的闭馆日期。 他便写信回去, 而家里也托余家捎来信件,会一早赶车过来接人。 “好小子, 又长高了些。”林郁盛顺手帮林泽拿过一个包袱,仔细打量一番儿子,满满的欣慰。 自打有余家这个通信渠道,林泽的学习情况, 林郁盛是比较清楚的。 这小半年, 可谓是进步斐然。北山书院真是来对了。 林泽嘿嘿笑道,“爹, 你也是依旧风度翩翩。” 林郁盛如今已习惯林泽偶尔的跳脱, 把这两个包袱放板车上,交给多福放好地方。 “少爷!”多福跟林郁盛来过两回书院看林泽的, 他如今认了不少字, 更加敬佩林泽。 只有自己亲身体会, 才能明白十四岁考中秀才是一件多难的事。 林泽朝他招呼, 顺手给多福把帽子压紧了些, “我和爹上去搬东西下来, 你来规整。” 搬东西并不久, 林泽的大件主要是三个木箱子,其中两箱书,一箱笔墨纸砚、泥炉碗筷等 物, 另外被褥等林泽已经用麻绳捆好。 父子俩来回四趟就结束,林泽站在楼下的桂花树,抬头望向自己的房间,抿唇一笑,跳上骡车,“走,回家过年咯。” “回家过年咯。”多福跟着重复一句,挥动鞭子,控制骡子出发。 寒冬腊月,做骡车没有车厢,露出来的皮肤很快就会被吹得生疼。 好在林郁盛两人早有准备,将一条围巾拿出来给林泽,把脸裹住。 昨夜又下了一晚上的雪,路面很不好走,林泽他们前进速度并不快。 “爹,咱们到城里吃点热乎的东西吧。”林泽两手紧紧缩在衣袖里,眼睛都有些挣不开。 林郁盛点头,“恰好我们在县城里置办些年货,否则这车厢也不必拆卸下来了,为的是多装些东西。” “好啊,要买什么只管说,我对县城还挺熟悉的。”林泽也想给家里人买点东西,村里的亲戚们也好久不见,想趁过年回去好好走动走动。 明年春闱消息出来后,林泽估计又是一整年在外求学、科考。顺利的话,按照谢太傅的意思,是直接准备秋闱事宜。 临近过年,县城天天都是赶集日,热闹得不得了。 街道两旁,铺面上方的幌子被风吹得咧咧作响。 平日里宽敞的青石街道,水泄不通,走在路上摩肩擦踵。 铺面、小摊货品繁多,好些堆到门外,让本就拥挤的路,变得更不容易走。 见此情形,林泽觉得不能坐车通过县城几条主干道,“咱们先把骡车寄存到‘老杨家脚店’,杨掌柜是个热心肠的,我与他三郎是同学。咱们再背箩筐去置办年货。” “好,你来赶车吧,泽哥儿。”林郁盛来的时候特别早,街道人还没有这么多。 绕远路来到‘老杨家脚店’,杨掌柜不在,听杨二郎说去书院接三郎。林泽说明来意,杨二郎半点没推辞,让林泽把骡车牵到后院的棚子里。 “你们安心去买东西,骡子我保管给你们喂得饱饱的。”杨大娘抱着一捆草料过来,笑容满面。 林泽一行人再次谢过,背着箩筐一身轻松去采买,而多福则是留在脚店看顾行李物件。 虽然杨家很热心,但脚店人来人往的。板车上那么多东西,还是要有个人看守才放心。 “爹,东市杂货铺、布桩多,咱们扯几尺回去给爷奶、沐姐儿做衣裳。”林泽提议道。 林郁盛自然是没意见的,父子俩来到一家比较大型的布桩。 只见铺面前挤满了人,而且几乎都是妇人、姑娘,她们交头接耳,手上动作也没停。摸着、审视着手里的布匹质量、花样,性价比够不够高。 林泽只听了几耳朵,就弄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挤在这家铺面,原来是搞年终大促销。 那铺面钱一张张长案摆着的布匹全是仓库积压的旧布,而且存在一些瑕疵,比如晕染的颜色不够均匀,花色也没那么好看等。 第291章 父子俩几乎是看得愣住,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林郁盛轻咳一声,“还买吗?” 林泽看见两位妇人互喷口水,手里扯着同一块布,谁也不可能让谁。 暗暗咽下一口唾沫,林泽怕自己实力不够,“那、先去瞧瞧别家…” 林郁盛轻吐一口气,他适才是真怕儿子硬着头皮也要去买。 换了家人少点的布桩,林泽认真选了三匹布,过年前买东西就是贵点,但大家愿意为情绪价值买单,开心啊。 “一共三两一钱。”掌柜的目光落在林郁盛身上,等着这个明显是长辈的人给银子。 却不想林泽先一步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递过去一块银子,“您称称。” “哎,郎君稍等。阿四,先帮郎君把三匹布绑好。”掌柜的微微惊讶,很快就拿起戥子称重。 林郁盛低头问道,“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银子?爹给的都没用吗?” “爹,我老师也给了。”林泽小声回道。 这是真话,谢太傅每回送信来,包袱里都有几十两银子。 信中他老人家是半点没提,林泽知道肯定是他担心林家银钱不凑手,方才做此安排。 林泽后面回信有专门跟他说自己有银子,不用再送了。但下次谢家来人的包袱里,还是有一包银子。 林泽现在手头的钱是越来越多,本以为动用一点陈辉鸣那份钱,谁知道一点没用上。 在书院念书,吃了吃喝以及部分生活必需品的花销,林泽基本不在其他地方花钱。 细细算下来,每天三顿吃肉菜,一个月下来二两银子都有剩余。 家里每月林郁盛来看望,必会大包小包外加二两银子的生活费。 林郁盛一听,不仅没有太高兴,反而怕儿子在谢家那边因此没脸面。 出了店铺,林泽见他爹面色不虞,“爹,你放心,谢家的银钱我都没动,这都是你们每月给我的。在书院里每天就吃三顿饭,我哪能花得完。来之前你们又给我好些银子,这几个月下来,可不有好几两剩余的?” “谢家给你多少,自个儿收好,那是你老师的恩情,日后科考或是别的,用在你自己身上便是。但给家里置办东西,那银子便不能用。”林郁盛稍稍安心些,但还是趁机把道理给儿子掰扯清楚。 林泽认真道,“爹,我晓得了。” 父子俩接着去不同的地方买了不少石潭镇没有干货、吃食以及过年用的香烛、黄纸、对联纸等。 林郁盛顺道给自己添了一些读书人用品,父子俩还淘到了几本书。 两人背篓装得满满当当,回到脚店,将一包干果、一包点心拿给杨大娘。 “多得您二老对我家泽哥儿的照拂,就是些心意,可不要推脱。”林郁盛道。 杨大娘和杨二郎拒绝不了,只好收下,杨大娘热情道,“开春来书院,记得随时到我们家吃个便饭。” “大娘,您老替我向大叔和杨三哥问好。”临走前,林泽挥手道。 离开安阳县城,已经临近中午,太阳并没有出来,阴天下雪的可能性挺大。 林泽三人没有在闹市里吃东西,而是选择在城门附近的一家小摊,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并一碟包子。 天冷,肚子更容易饿。 三人吃得肚皮溜圆,方才继续往石潭镇赶路。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后,天上就飘来稀疏的雪花。有些不好走地路面,林泽三人只能下来牵着骡子慢慢过。 “用油布盖上板车,咱们也戴好斗笠。”林郁盛说道。 下雪时,并不是最冷的,但融化在身上,可就难受了。 回家的速度因为这场雪,不得不慢下来。这场雪是断断续续地下,林泽三人归心似箭,半点不想停下来。 下午时,林泽看到熟悉的‘石潭镇’城门,想起里面的大房子,顺着无比熟悉的山道,继续走。 路过了买小鹅的大叔家,又看见熟悉的林木,最后顺着小清河往前走,是他心心念念的桃花坪! 桃花坪比安阳县更山,下的雪更久更大,地面一片晶莹的雪白,唯一的颜色是灰褐色的树枝。 流淌的小清河表面结了一层透明的冰,天很黑了,林泽他们的灯笼看得不够清。 进村的路面被人特意清理过,积雪很浅,桃花坪的林家村,有几家窗户里有亮光的。 满身风雪,打开院门,林泽来不及看看自家新建房子长什么样,只想赶紧进屋暖暖。在外面走了一天,他们三人已经筋疲力尽。 新建的三间砖瓦房,堂屋木门被敲响。 炕上的老太太、老爷子、林沐三人顿时起身,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泽哥儿——” “天爷!赶快进屋,他爷,赶紧给三人掸掸雪,沐姐儿去倒热茶!” 老两口一阵手忙脚乱,林泽三人冻得浑身僵硬,嘴唇止不住颤抖。 “快快换件衣裳,上炕暖暖!”老爷子顾不得老胳膊老腿的,疾步从屋里捡出三条被褥。 林泽握着林沐给的热水,一点感觉不到烫手,哆哆嗦嗦连喝两杯,身体才有了点知觉。 “爷、奶,骡车在外头,找个地儿安置…”林泽颤声道,他被老爷子架着去屋里换衣裳。 另一边,老太太推着林郁盛和多福去他们自己的屋子,“我和沐姐儿去给你们舀热水,先把这身衣裳换下。” 第292章 灶房里的早就烧好满满一大锅热水,灶口底下的火都没熄。旁边的菜锅陶罐里都热着饭菜,显然是一直等着三人回来吃的。 林沐舀水,老太太再底下添柴,加大火势,继续烧下一锅热水。 “赶紧,你们爷俩先用雪搓搓,再去泡热水!”老太太忙个不停,瞧着父子俩冷成那样,见到大孙子的高兴劲都提不起来了。 林 泽同林郁盛乖乖让老爷子老太太用雪搓热活血,然后又一块去木桶里泡。 这时候,父子俩谁也不觉得尴尬。 泡过热水澡,身体是彻底暖和过来。老爷子马上去喊炕上的多福也去洗洗。 一锅热水撑死就两桶,多福只能在卷着棉被躺炕上取暖。 等三人都缓过劲来,林沐方才将饭菜端到炕上的矮桌上,“爹、大哥、多福你们饿坏了吧,赶紧吃点东西。有汤、有荤有素。” “爷奶、你们吃了吗?”林泽捧着汤碗,火速吃起来。 “吃了,你管自己先吃饱,等会就回屋睡一觉,累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泽哥儿,你屋在那边,炕已经烧热,被褥都是全的。”老爷子坐炕边,看着他们吃得香,放心不少。 老太太也附和道,“听你爷的,吃饱就去歇着。真是受大罪,今儿不知怎的下雪。你们也是,应当在县城过一宿,等雪停再回。” “好好。”林泽朝老两口咧嘴笑,他其实头痛得很,全身都不舒服。在书院待久了,从来没有这样大雪天赶路的。 林郁盛和多福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昨日赶去安阳县,今日冒雪回来。 第133章 第 133 章 父子交谈 躺在柔软暖烘烘的炕上, 大棉被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林泽翻了个身赖着没起。 林泽眼睛慢慢睁开,瞧着窗外亮堂堂的光线透进来,不用出去看就晓得今日是个大晴天。 林泽终于有心思打量自己的新房间。 一块块青砖垒砌的墙壁, 屋顶是由一根根粗大的房梁撑起, 整齐厚实的青瓦将一切风雪牢牢挡在屋外。 房间比之前住的茅草屋时大了一半, 床边窗户处设有一张大大的书案。 对面墙下是一个松木做成的书架,长度约莫两米多, 表面泛着莹莹光泽,是用桐油刷过的,防蛀防潮。 最后一面墙是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藤编箱子,那都是林泽的衣物。 干净、宽敞、整齐有序, 林泽非常喜欢, 晓得是老太太他们精心准备的。 “哥,醒了吗?”一身淡粉色棉袄的林沐轻敲房门小声问了句。 林泽抓了抓头发, 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温暖的炕, “起了——” “那准备出来吃早饭啦。”林沐没进屋,只是提高了些声音, 带着明显的雀跃。 林泽应了声, 想赖床的心思只能被迫放弃, 起来把一头乱发梳好盘上去。现在林泽要是穿回去, 敢去干古装造型设计的活。 书架上有一块磨得铮亮的小铜镜, 林泽出去前检查一下仪容仪表, 确定没有问题, 打开房门来到堂屋,一看全家都在。 隔壁住得近的三叔公、五叔公一大早就过来,老人家觉少起得早, 大冷天也不可能出去干什么活便凑到林泽家。 “阿爷、阿奶、爹、三叔公、五叔公。”林泽挨个打招呼,好久不见大家还是熟悉的模样。 三叔公他们坐在炕上喝热茶,见林泽出来全都将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哎哟,泽哥儿瘦了,可见是念书刻苦。大嫂,一会我让林江拿篮子鸡蛋补补身子。难得回家,过年这些日子可要养回来。”三叔公从炕上下来拉着林泽的手,一个劲心疼道。 老爷子、老太太心里也高兴,昨夜没瞧真切,现在三叔公、五叔公他们说话,老两口便笑着看。 “哪有,三叔公是心疼我,想送鸡蛋给我才这般说的。”林泽将三叔公请回炕上。 五叔公不落人后,刚才嘴里有口热茶便让三叔公抢了先,“来来,刚起身还没吃早饭吧。” 多福从灶房里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头还卧着一个鸡蛋、一圈肉,“阿奶和阿爷一早揉的,泽哥你尝尝。” “多谢阿爷阿奶,一看就香得紧。”林泽去饭桌那边一百年吃面,一边听老爷子他们说昨晚林泽三人回来的场景。 吃过早饭,林泽带着林沐一块去村里转悠。 太阳刚升起,林间泛着黄蒙蒙的金光。虽然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暖和,但看着就是暖暖的。 “哥,你瞧,咱们祠堂修得可好了。天没冷前我已经在那棵枣树下教大家认了七十个字。” “咱们最美女夫子非你莫属。”林泽称赞道。 林沐抿唇笑,如今在村子里她说话可管用了。 冬天大家都尽量睡久些,一天只吃两顿饭,醒来时间太长肚子会饿得受不了。 林泽兄妹俩闲逛时,各家起来忙活的,大都是妇人和汉子。他们身体强壮些,大冷天在外头干活也没那么容易病倒。即便地里的农活没了,但家里的鸡和猪都是要及时喂的。 “泽哥儿,你到家啦?前几日听说你爹去书院呢,快进屋坐坐。” “不了婶子,我就是走走,您忙。” 第293章 “强叔这么早去挑水?河面结冰了吧?”林泽走到林郁强家附近,恰好看见他从后面挑着两桶水回来。 林郁强说话间,有一股股白气冒出,活动量大,呼出的热气遇冷导致的,“泽哥儿,你可到家了,来来,家里你婶子正好煮了杂粮粥。对了,石头要娶媳妇,你还不晓得吧?” “啊?石头哥要成亲?看好日子了吗?”林泽非常吃惊,印象中跟他差不多岁数的高中生竟然要结婚了。 林沐面上没有太多惊讶,但成亲的事她一个闺阁姑娘不好在外头议论,便一直没做声。 林郁强络腮胡颤动笑得开怀,径直打开柴门请两人进来。 林郁强将两桶水倒进水缸,那边院里喂鸡的石头娘便欢欢喜喜地接过话题说道,“石头有十七了,咱们种地的不比泽哥儿你念书科考。九月晒泥砖时,村里适龄的都陆续去附近村子寻摸合适的人,石头也是有些运道在,他跟着村里去镇上卖咸鸭蛋时,偶然帮了一个摔倒的老伯,给人用板车拉回去。这不就和他家二姑娘看对了眼。” 石头娘三下五除二把鸡食倒进木槽,飞快招呼兄妹俩进屋坐。 林郁强家的堂屋也盘了一铺炕,屋里墙下堆了不少箩筐,里面都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全都用红纸、红布包裹,看来喜日不远。 杏花在灶房里看火,石头正蹲在箩筐前整理东西。 “泽哥儿!”石头惊喜喊道,又招呼林沐,“沐姐也来了,炕上暖和快坐。” “恭喜石头哥。”兄妹俩拱手祝贺道。 石头有些羞赧地挠挠后脑勺,“我给你们倒杯茶。” 石头娘在屋里陪客,林郁强从灶房里端来两碗浓浓的杂粮粥,杏花随后跟来,手里是一碟咸菜、一碟切开的咸鸭蛋。 林泽盛情难却,和林沐共分吃一碗。 石头娘很健谈,“都是托你的福,有了那咸鸭蛋的销路村里各家每月都有银钱入袋,手头宽松这日子过得就好起来了。” “婶子,咱们那些粮食收成如何?”林泽问道。 “桃花坪这片地肥,咱们种的花生、豆子、土豆都不少。你瞧,那好几筐成亲要用的东西,好些都是婶子用今年的花生、豆子换的。那些下蛋的鸭,前儿杀了十来只不下蛋的风干做成腊鸭。冬日里还学本地人阉了一缸辣白菜和酸萝卜。”石头娘春风满面的介绍着,脑子里都是添丁进口的好日子。 林泽从林郁强一家子了解了许多村里的近况。 回到自家,三叔公、五叔公已经回去,毕竟串门不好赖到中午都不走。 林泽家是一天吃三顿的,饭桌上,四菜一汤极为丰盛。 蒸腊鸭、腊鱼、腊肠拼盘,炒鸡蛋,土豆红烧肉,山药排骨汤。 “来,赶紧吃,一会凉了。”老爷子先动筷子。 大家围坐在炕上的矮桌,正式吃上团圆饭。 老爷子兴致高,拿出一坛酒,“来,你俩都倒上。特别是你,泽哥儿,日后这种事不少,你得晓得自己酒量在哪才方便行事。” 林泽原想小酌即可,没想到老爷子还有这一层意思在,干脆陪着一直喝。 爷孙三人喝得大醉,林泽都记不清多少杯下 肚,反正光吃菜没吃饭。 家里三个男人歪躺在炕上,老太太三人收拾好后给他们盖了条被子。 酒精把脑子搅得混沌,林泽只记得一家人从来没有那样畅快地谈天说地。 石头在腊八前成的亲,新娘子是附近小杨村的姑娘,性子温和懂事,模样娇小可爱。 而过年前这半月,林家村还有两位姑娘出嫁的。 喝喜酒时林泽听说林来娣怀了孩子,已经两个月,怕胎没坐稳就没来凑热闹。 感慨事物变化之快,林泽见村里的同龄人成家、怀孕生子。都不由怀疑在男女之情上,他好像没有什么想法。 或许是现阶段大伙都默认他只需要用功念书,婚姻离他还很远。 “泽哥儿不同。” “泽哥儿是要科考的,哪能像咱们这些泥腿子。” 过了腊八就是年,回来的十多天林泽顿顿带荤,念书压力也小,感觉脸颊都圆润不少。 期间林泽去了好几趟镇上的房子里,把自己早就准备要干的水泥配方摸索一番。 林泽回来后,除了开头几天好生热闹一番,后面日子就开始平静下来。 村子里接连办喜事,全村人很忙,非常忙,但林泽父子俩是不用忙的。 父子俩各拿一卷书靠着炕上的软枕。 林泽放下书,捏起一根麻花,“爹,开春后我或许就要去府城,老师那边说给我寻了大儒。您若是参加今年秋闱,怕是差不多日子也该启程去京城。” 林泽的意思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他们父子俩出门,短则半年长则好几年,有些事要提前安排好。 “今科若是不中我便递本子去吏部。新朝刚立,想必缺口不少。我谋个县令的差事,为了离安阳县近些怕是得劳烦一下你老师。你比爹在科考上有天分,能走得更远,家里的事就不必过于忧心。只管好好念书,你妹妹也就这几年要出阁。”林郁盛的声音隔着书卷传出,听他这一番话,一点不像是临时说的,反倒是深思熟虑许久了。 第294章 这一趟秋闱没有一百多两银钱,如何赶进京赶考?山长水远的,加上科考上意外之事定然少不了,这桩桩件件都是要钱。 林郁盛举人的身份在逃难到桃花坪后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比如他们不必缴纳赋税、做徭役。 且家里一个举人一个秀才,名下免税的田地数额自家是用不完的,村里所有人加上都有剩。 前两个月便有本地人来寻他,要将自己家的田地纳入林郁盛名下以免赋税。 当然对方是要按亩给林郁盛比朝廷少四成的税银,这是本地的行情。 村里人免了一大笔税银,自然地约定好每年挑来一担谷、一担粗粮。当然这是远远低于行情价的,村里人心里念着族长心善。 平日里来林泽家帮忙挑个水,看个地是不需要他们专门叫的。 可以说,因为父子俩的功名,现在已经过上颇为宽裕的生活。 林泽有些急了,他爹所说的有天分只是因为自己多了点际遇,“您也说新朝刚立,缺口不少。您的学识我是清楚的,正常发挥定然能中。即便是同进士也比举人好啊。” “你这孩子急什么。这世上的事哪能是说得准的。我当然也想中,只是同你说明白。在家等三年又三年,沐姐儿等不得了。我有个官身在,加上你,她能说个更好的亲事。”林郁盛含笑道。 林泽明年春闱顺利便是举人,若下半年跟他一起参加秋闱又是一次中,林沐有个进士出身的大哥,婚事上便不会差,那林郁盛敢多考一回。 因为秋闱是三年一回,若儿子明年也止步于举人,林郁盛为了闺女的亲事,他得谋个官职。 “爹年岁渐长,这念书的精气神愈发不比从前。不如趁着好时机谋个官身。若日后录用的士子多起来,你爹我这个举人出身要寻个好的差事可就难了。”林郁盛同林泽认真道。 林泽听明白了他爹的打算,但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爹,我会尽力的。您暂时不要走那条路。念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金榜题名。” “你小子如今都来劝你爹念书了。”林郁盛用书卷敲了敲林泽的脑袋。 林泽想起以前他爹逃难路上都要提醒他好好念书。林泽记得当时自己还想摆烂来着,真是时移世易啊! “爹,我同老师问问过完年你跟我一块去府城,咱们在谢家附近租个小院子暂住。府城什么厉害的人都有,你也能多跟他们交谈,顺道督促我在谢家好好念书啊。”林泽突然想到这个主意,连忙说道。 林郁盛笑笑,“再说吧,过完年不迟。” 林泽就当他爹答应了这个事,父子俩继续聊别的事。 第134章 第 134 章 “烙大饼” 离过年越来越近, 天公作美。这段时间天气回升,小清河的水面都解冻了,又欢快地在屋舍田野间流淌。 年二十九是林氏一族的祭祖之日,一年到头, 不管日子过得好坏, 祭祖的事不能马虎。 吃过早饭, 淡黄色的阳光,恰好穿过林间树梢, 零零碎碎地洒在各家房顶、场院。 林泽家新房子宽敞的前院里,村里各家至少来了一个男丁,都是商量祭祖的事。 一张张长条木凳围成一圈,这些都是大家上门时, 自己带的。 老头们一边抽着旱烟, 白雾缭绕,头上的毡帽闪着细碎的银光。 “大哥, 头一年到桃花坪这块地, 咱们先商量一个章程出来。”三叔公辈分高,又是一贯管这事得, 由他先起头。 林泽兄妹俩带着多福, 用木托盘, 不停分热茶。 家里的茶碗不够多, 隔壁陶氏、于氏从自家拿来添上。顺带的就在林泽家灶房帮忙烧热水, 沏茶。 老太太从屋里端来瓜子、麻花条以及果干, 这些有一部分是林泽父子俩在县城买的。 而瓜子则是自家买生瓜子, 自己炒了二十来斤。 安阳县不少人家种葵花籽,收成好。就在山上石头多的地,放着也是可惜。谁曾想, 种葵花籽却意外的好收成。 于是很快就风靡全县,过年时,炒着自家吃,或是客人来也能招待。 林泽家的瓜子炒的时候还加了盐,味道更香。 “婶子您给我,当心些,这还挺重。您老太疼我们了,来家一趟,什么好吃好喝都拿出来。” 林郁石眼尖,一下子注意到门口的老太太。连忙从凳子起来,上前从老太太手里接过东西。 大伙被这话吸引过去,瞧见林郁石手上,整齐叠着三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 待人走得近些,大伙问道那股油、盐、糖的迷人香味。 “一年到头,还是在族长家吃上点好东西。” 就有人打趣道。 大伙哈哈大笑,气氛更热闹了。 “你小子就等这一天了是吧。” “你们自己拿,东西就这么多,可不管饱的。”老爷子晃悠悠,用旱烟杆点了点中间小凳子上摆开的东西。 “今年收成不错,虽然花银子买了些大米,各家多少都有富余。 蒙祖宗庇佑,族长体恤。 郁盛、泽哥儿有功名,咱们村的田地都不必跟官家缴税银,才能这么快混个饱饭。”三叔公看向老爷子,趁机要在提点一下村里的人。 第295章 在柳头县老家那会,族长家的田地多,村里人分不到什么免赋税的名额。 大伙头一回尝到族里有读书人的天大好处,不少人心里蠢蠢欲动,想供一个出来。 老爷子眯眼摆手,“都是林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们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咱们林家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大小伙子们没有资格坐板凳的,全都围站在外头。 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听得乐呵,嗑得很有节奏。 “按照往年,咱们准备一猪头、五对鸡鸭、六条八斤重的鱼。另外鲜果、点心、香烛鞭炮一应东西都要有。”三叔公伸出手掌,一条一条数着。 林泽默默算了一下费用,过年时买这些东西要比平时贵一点,林林总总要二十两。 其中不包括自家有的,比如鸡鸭、点心果子,这些不用买的。 老爷子边听边点头。 “摊开去,咱们每户是一两多点,我这个族长今年出五两。 其余各家银钱凑手些的,咱就多拿点,照顾照顾家底暂时薄些的。 村里都是勤快人,想必这也是一时的。大伙日子好了,明年咱们二十两的祭祖银钱,只怕能凑出三十两来。” “好,咱们听族长的。三叔也不让你们白喊,我家出三两。”三叔公当即道。 接着是五叔公、八叔公开口,他们都是村子比较厚实的人家,各出二两。 二十两祭祖银,一下子就有十二两,剩下的十五户只要凑出八两。 “我家出五百文。” “我家二百。” …… 林郁盛早就备好纸笔,村子十八户人家,这事并不复杂,当场就记下来。 “族长,家里今年银钱确实有些紧,出五十八文,大伙多包涵。家里还有几只鸡,祭祖的我们家出一只。”林郁强搓着两只粗糙的手掌,有些难为情道。 他家刚娶新媳妇,又建泥砖房。 虽然泥砖是自己晒的,但挖地基、上房梁、瓦片。还请了一个泥瓦匠起房子,花费不少。 若不是逃难时,攒了一笔钱。种地没用给官家交税,咸鸭蛋也挣了点,家里是绝对没有银子娶儿媳妇的。 老爷子抬头看他,含笑道,“郁强你家的情况,大伙都晓得。那鸡别拿出来,留着明年抱孙子时,给儿媳妇炖鸡汤喝啊~” 林郁强家人丁不旺,夫妻两口子加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娶媳妇,家里才显得热闹些。 等着明年抱孙子,添丁进口的,才是真正开枝散叶的时候。 “族长,我婆娘说了,明年开春再抱一窝鸡给儿媳妇留着。这几只专门是过年吃的,鸡油足,祭祖好。保佑我家顺顺当当,石头小两口和和美美。”林郁强争取道。 他是真觉得祖宗保佑,祠堂里红布盖着的那两个‘祖宗显灵’赐下的桶可不是证据? 曹寡妇头发梳得平整利落,站在一群男人后头,也毫无怯场之色。 “瞧郁强这都想得可清楚了,你们都不许跟我争。我家儿媳妇也是新娶的,家里的鸡肥得很,祭祖我家出一只。求祖宗保佑,一家子顺顺当当,老婆子我明年抱大胖孙子。” 林郁盛微笑着,真就动笔在祭祖礼单上写下两家各出一只鸡。 礼单是要写两份的,一份留着存档,一份祭祖时在祠堂当众念一遍,再烧给祖宗。 “哈哈哈!还是曹婶子你这算盘打得好。盛大哥,我家出一只鸭,我家的鸭个头够大。”大伙笑一阵,大家就开始争着要出东西。 不一会儿,祭祖要用的银钱和物资就齐了,而且比原先预定的还要多。 老爷子看得高兴,这是大家日子过得好,族里各家一条心,才有这样的事发生。 祭祖的事告一段落,安排采买是三位叔公的活。 “说起来,咱们这一带,文风是真好。盛大哥,我、我就是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思。”八叔公家的林郁武先是看了眼他爹,往前倾身说道。 林郁盛放下纸笔,眼睛看过去,“嗯,武弟你说。” 林泽坐一旁,有点猜到林郁武要说的话,这段时间村里不少人家找他打听私塾、县学、书院的事。 “是这样的,我家拿两个双胞胎八岁了,不晓得送去念书还成吗?” 林郁武也不怕人多,反正这段时间家里人一直取打听,村里人多少都有点清楚他家的打算。 林郁盛思忖片刻,“我觉得大伙送娃子们去念书,都是有用处的。 不说科考,就是去铺面当个伙计,识文断字,多干几年,提拔掌柜也是大有人在。 最不济在家种地,认得字,便不容易被人诓骗。” “是是是,我们家也是这么个意思。先送去念书,没有像你和泽哥儿这般天份。咱们家里省着些,供娃子念三年,能识字、会打算盘就成。”林郁武忙道。 林郁盛将视线移到林泽身上,“泽哥儿去外头念书,晓得这些东西。” 大伙便将目光集中在林泽身上,都盼着他说一说。 曹寡妇比较直爽。 “泽哥儿,你给说说这里头的道道呗。我家虽然还没有娃牙子要送去学堂的,但以后这就是婶子家的盼头呐。 辛苦一年又一年,就想着攒些银子,送娃子去念书。 第296章 运道好,像你们一样,有功名傍身。再也不用像咱们一样过日晒雨淋,从早干到晚就混个半饱的苦日子。” 曹寡妇这话,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心里所想。 一众老头、汉子还有后面围着看的妇人,脑袋飞快点着,眼神也一下子变得虔诚又迫切。 以前在柳头县时没有法子,私塾少,束脩高。 安阳县这边他们是打听过的,价钱不一。 便宜的老童生自个儿开的私塾,一年才二两银子的都有。 大伙如今咬咬牙,真就有不少人家能把娃子送去念一念书的。 “大伙要听我说一说,那小子就讲讲我自己的见闻。族亲们可做参考,具体事宜,要看自家情形,不可全听我这些啊。” 林泽先来一个免责声明,出去混的,这都跟呼吸一样自然了。 三叔公板着脸扫一圈,“都是当家作主的人,念不念书又不是你按着他们脑壳去的。还能怪你身上?看我不抽他。” 大伙哈哈笑着应承保证,知晓三叔公是故意这样说的。 当然也是避免确实有个别人拎不清的,到时候背地里埋怨。 林泽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这事还真得他来说,仗着年纪小,有些话说得理直气壮,他爹可就不方便了。 “咱们家里有那个本事的,可以先送去不用太贵的私塾念一两年,就学认字,学打算盘,看得懂官府告文就成。 不必一开始就送去那些专门奔着科考的学馆,都还不晓得娃子适不适合科考。 那些馆子束脩不便宜,课业重,娃子不一定能念下去。到时候不仅银钱花了许多,还没有大伙想要的功名,不如去那些便宜些的私塾来得实在。 若念了一两年,问问娃子在念书上如何?去私塾跟夫子谈谈,是否能有科考的希望。 若是品性端方的夫子,定然会如实相告。他自己教不了,会主动跟你们说去别的更好的私塾去念书。” 林泽的话告一段落,大伙听完眼睛发亮,觉得这法子却是有道理,可行性高。 而且附近这样比较便宜的私塾是有几家的,他们娃子去念书。 中午饭食带着去,晚上回家吃饭,这一块就能省不少。 真有天分的,到时候送去镇上更好的私塾,一步一步走,娃子将来说不准,真能给家里一个大惊喜! 太阳真是晒得人暖洋洋的,说得起劲,身上觉得热,要脱件褂子才行。 林泽等大家热烈讨论得差不多后,继续道,“我在县里同北山书院、清溪书院的山长有几面之缘,日后咱们村哪家娃子有出息,能考这两间书院。我可修书一封,给山长推荐一二。” 老师的书可不能白送,林泽私心是想林家村多出点有功名的人。 他家人丁单薄,就算父子俩能在朝中为官,队伍力量还是太渺小。 村里这些都是后备力量,血缘亲族的关系是天然的信任纽带。 “泽哥儿!这!” 大伙真是炸开了锅,他们不是整日在地里的庄稼汉。 因为咸鸭蛋的买卖铺开了,来回镇上可不少次数。 大伙又留心私塾的事,对县里那几间最出名的书院早有耳闻。 “泽哥儿,你真能举荐?!” “北山书院?!清溪书院?!” “天爷,我家小子没在,真得提溜他好好听听!咱们泽哥儿给他们多大的帮助!” 老爷子起身,将大伙的激动之意往下压压。 “你们都别高兴先,得咱家娃争气才行。这样,大伙都有心让娃们去念书。 日后走科考的路子,入了官场,受益的都是自家人。 族里若是有人考中童生,族长代表 村里,奖励每人五两,考中秀才每人十两。 举人便不用了,那可都是能谋个官职的。” “大哥说得好!我家一百个赞成!日后咱们村里富裕些,这奖赏再往上提,村里多出几个官老爷。 咱们子子孙孙都受荫庇,世世代代过好日子!”三叔公这话把煽动性往上拉了好几个量级。 林泽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三叔公这村长真不白干,动员人的本事拔尖的。 这饼又香又大,大伙被迷得晕乎乎。 “子子孙孙”“世世代代” 大伙估摸一辈子都不肯放弃。 第135章 第 135 章 多福入族 山上白雾弥漫, 寒冷笼罩大地。 年三十的清晨,太阳的光芒还微弱,只有一点淡淡的黄芒,大地被照得亮闪闪。 在这天林泽一家六口人, 一早就起来忙活, 院子里到处都是大家忙碌的战场。 后院的杂物房前, 老爷子在杀鸡杀鸭。多福拿两个海碗在接鸡血、鸭血。 “一会拿到灶台,放点盐巴进去, 这样蒸出来才嫩滑可口。”老爷子提留着两只彻底断气的鸡鸭,放到一旁的地上。 多福嗯嗯地应道,“阿爷,我去瞧瞧锅里的水烧开了没。” “成, 烧开你提小半桶出来, 我们拔毛。”老爷子走到井口边,老太太在洗菜, 见他过来, 用葫芦瓢给老爷子倒水洗手。 水井是新房子建好后挖的,就在院子东北角, 旁边还种了一棵柿子树和桃树。 第297章 水井边用大簸箕装有好几样菜, 老太太洗了一小部分。 “这么多?打水到屋里洗吧, 这外头冻得很。”老爷子一边洗手, 看一眼老太太发红的手指。 老太太把两节莲藕给老爷子, “外头太阳好, 干一会身上也是暖的。屋里洗, 弄得到处都是水,你搭把手,没多少了。” “莲藕是石桥子那买的?”老爷子寻了张小板凳出来, 就坐在老太太对面,用竹片讲莲藕的皮刮干净。 老太太看了眼他的动作,没问题才回到,“恩,他们村的藕塘出的好。前两日五弟媳她们去买,我便让她帮着买两根。咱们家人不多,这两根藕够吃几天了。” “阿爷、阿奶,我把热水放这。一会拔完毛,刚好就在井边洗了。”多福提着小半桶热水出来,小娃长高长结实了,提水走路稳稳当当。 老太太愈发喜欢这个勤快又懂事的小娃,家里娃子少。多福这娃没爹没娘,处了这么久,心里都晓得这是个念恩情的。 家里不缺吃喝,好些吃食都是摆在明面上。多福从来不偷偷拿,反而真想吃,会自己开口询问。 这种磊落的做派,老爷子是极为喜欢的。 “多福,趁着鸡鸭还没凉,拿过来给阿爷烫毛。”老爷子把弄干净的一节藕放好。 多福麻利过去把鸡鸭提来,“阿爷、阿奶,我去削两片竹子,一会洗肠子。” “小心些,那竹片利得很。”老太太叮嘱一声。 多福咧嘴,眼睛看向远处的路,“阿奶,泽哥他们多久才回啊?” “镇上今日热闹,估摸买东西也不大容易,该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早上喊你又不去?”老太太用水冲洗干净刮完皮的藕节。 多福摇头,“咱们家里活多,镇上我去好多回了,不趁这个热闹。” “我们在这忙就成,你这身子骨还长好,回屋去看着点火。”老爷子把两只泡在热开水的鸡鸭,用火钳子提出来,放到一张小破席子上,拉过小凳子,就开始动手拔毛。 多福应声,走前看一眼,刚过完开水的鸡鸭,散着腾腾热气。老爷子那双橘子皮似的手,一点不怕热,直接就贴上去。 老太太看着多福活泼的身影,“当初泽哥儿一念之善,咱家多了个娃儿。郁盛那头不肯松口续弦,咱们开春把多福送去念书吧,这娃子能吃苦,也爱学。” 老两口曾经悄摸探过儿子的口风,没有续弦的意思。 这事好坏参半。 老两口心疼儿子岁数不大,娶回新妇,日子过得更好。再生一两个娃,家里才够热闹。 否则家里就一个孙子支撑门户,实在不容易。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支就没有男丁承继香火了。 但儿子续弦,家里两个娃儿心里定然不舒坦。 毕竟不是两三岁的,不记事。新妇对他们好,能跟亲生的娘一样处。 林泽年十六,若是庄户人家,都能娶媳妇开枝散叶了。 但孙子是有大志向的,老两口心里急。 但也很清楚,若这时候成亲,不说会影响孙子的学业,那女方的门第也不好寻摸。 高些的,人家还看不上你。低的,自家也不乐意。 林泽自个儿主意又正,老两口都没张嘴提过一回这事。 这父子俩真是亲的,都一门心思埋头苦读。开枝散叶的事,还得老两口另寻他法。 “今年开宗祠时,已经把多福写上族谱,就归入当年三爷那支。”老爷子看了眼灶房。 老太太嗯一声,这事老两口早有想法,也同林郁盛说过。林泽回来后,家里三个男丁私下商量,又去找三叔公他们征求意见。 当初多福跟他们家,并没有签卖身契。来安阳县落户时,多福的身份安的是林泽外家的亲戚。 入族谱是大事,一开始大伙可不大乐。提议让多福自立门户,但跟林家人一块,两边当正经亲戚处,互相照拂。 不过,大伙最终同意,让多福承继族里上一辈的三爷这支断了的。只是要在族谱里记上一笔,多福是外姓改名承继的。 老太太想起有个事,“听说当时大伙不肯,郁盛说入他名下,到咱们这支?” “这是泽哥儿支的招,去之前就预料到的事。泽哥儿悄么跟他爹说,这事得有对比。咱们要捅破屋顶,再说给窗户纸戳个洞,大家一下子就乐意后头的了。”老爷子狡猾一笑。 相比于多福入族长一支,去承继早就断了的三爷一脉,大家心里一下子能接受了。 老太太觑了眼对面人,接着问道,“名字可取好了?” 最近忙得很,老太太还没空闲问这事。 按照族里各辈分男丁的取法,多福跟林泽同辈,取带水的名。 “有了,林满。圆圆满满,是个好兆头,娃子自个儿也喜欢。”老爷子道。 是的,多福现在有个大名,叫林满。在家叫习惯了,仍是喊他多福。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大年三十,男女老少着新衣,家家户户吃年夜饭。 嘉庆与时,共欢同乐。 第298章 温暖的炕上,两张矮桌拼在一起,上头碗碟挤得满满当当。 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大炕上。 “你们来说说这菜式。”老爷子笑眯眯地给后辈们出个小难题,他就爱听儿子、孙子说些文绉绉的话,把这桌饭菜说得文雅有贵气。 林泽同他爹交换一个眼神,先起个头,指着面前的糯米粉蒸排骨,“蒸蒸日上。” 林沐眨眨眼,当即点了点她面前的羊肉炖萝卜,“喜气洋洋。” “这道莲藕炒木耳呢?”老爷子含笑问道。 林泽看了眼多福,见他还没想出来,“祝咱们家好运连连。” “阿爷,我晓得这个。”多福目光看向中间那盘鱼,“祝咱们家年年有余。” 看来是在林泽的 ‘连连’上,得到了‘年年’的启示。 “可以喔,你都懂得这些了。”林泽笑道。 很快的,家里三个小轮流将年夜饭的寓意说了个遍—— “鸿运当头”是红烧肉。 “山药炖鸡汤”是大吉大利。 酒酿丸子是“团团圆圆”。 “这两道菜你们还没说,卤鸭,竹笋焖鹅。泽哥儿,这还是你抓回来的那几只鹅呢。”老太太打趣道。 林泽三人挠头,实在想不出来这两个的寓意,最后只能求助他们最大的后盾。 林郁盛笑了笑,开口道,“鸭同压,意平稳,平安喜乐。鹅的脖子长,竹子节节高,寓意步步高升。” 三人崇拜地看向林郁盛,果然念书多就是会说。 “哈哈哈,来,赶紧动筷子吃饭!”老爷子大笑,听得神清气爽,喜笑颜开。 ———————— “吱呀!——” 一个头戴虎头帽的人影把红漆木门从里往外打开,眼前的庭院一片雪白,多福伸了一个懒腰,“下一晚上的雪呐。” “多福,跟阿爷来扫雪。”老爷子一身暗红色祥云团纹的棉袄子,朝多福喊话道。 多福回头,“阿爷、阿奶,你们怎的这么早?回去再睡一会吧,这雪我自个儿就成。” “岁数大,觉轻。你阿奶去给咱们烧热水。”老爷子眼睛寻摸到扫帚,抬脚就去拿。 老太太点头应和道,“你们去扫雪吧,阿奶顺便热热饭菜。一会有村里的娃子上门的,屋里有糖果瓜子,每人都给一把。” “哎,晓得了。阿爷阿奶,新年快乐,福寿绵长!”多福被这话提醒,连忙站直身子,朝老两口拜新年。 老爷子笑呵呵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布袋,“来,你的压岁钱。” “阿奶给的。健健康康长大,以后就是林家人了,你爹娘也盼着你在这开枝散叶呢。”老太太走向前,同样早就准备好红封了。 多福年纪虽小,但有些事却懂得,“谢谢爷奶!” “哎呀~被我瞧见了,你们偷摸给私房钱~”一身粉衣的林沐俏声而问,走来时发髻上那对金花宝石钗在屋里都极为夺目,垂落的腕间,露出一个嵌珍珠宝石金手镯。 多福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沐姐儿你好美!” “你今儿穿得也精神。”林沐转头朝老爷子、老太太屈膝行礼,“爷、奶新春吉祥,寿同金石,永世难老。” “有你这一说,我们俩都要成精了。”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从怀里拿出有一个红布钱袋。 老爷子心里暖乎乎的,家里这女娃他最稀罕,“咱家姑娘愈发貌美心甜,阿爷听你的话,就像吃一大口蜜糖,甜到心坎了。” “阿奶,你哪是成精,明明是女神仙——”林泽从房里出来,朗声道。 老太太乐得找不着东西南北,在炕上坐下,手肘搭在矮桌上,“你们一个个的,就是攒着一箩筐好话,等今日从我们老两口这掏压岁钱的吧。” “既然都起了,那咱们家就发吧。”老爷子轻抚胡须,一一看过面前站成一排的三个孩子。 心里是越看越欢喜,家里两个就不必说。爹娘模样就不差,自小吃穿不愁,气度上也不差。 而捡回来的多福经过这半年的时间,变化极大。脸上的肉多了起来,因为不需要怎么下地干活,皮肤也白净。 加之跟着沐姐儿、郁盛念念书,说话做事,有章有法,甚是规矩。 “爹、娘,我这长辈还没到,怎的就发压岁钱了?”林郁盛姗姗来迟,嗓音清冽。 林泽三个后背笑嘻嘻地等着林郁盛坐好,恭恭敬敬给三位长辈拜年。 屋外的光线从大开的门涌进来,大家清晰的看见每个人欢喜、美好的模样。 “哥,我们去村里给大家拜年。”林沐背着一个斜挎包,跟多福一快出门去。 林泽的岁数,已经是成年人。拜年讨红包、糖果的事没他份,只能含泪挥手告别。然后拿起扫帚,干起扫雪的活儿。 第136章 第 136 章 谢家急信 刚过完年, 元宵未庆,林家的院门外有人急促敲门。 “劳问林公子可在家?”护卫装束的青年男子一身厚厚的棉衣,一张脸都被衣服毛领包住,看不清容貌。 第299章 后头背一个灰色包袱, 一手牵着高大的马。瞧他的眼神, 对林家村颇为熟悉。 多福正在院子水井边, 听闻响声,马上去开门, 打量来人,“大哥你找哪位?” “多福小哥,是我啊!谢德。”护卫一把扯下捂着大半张脸的毛领。 “原来是德哥,这大冷天, 您快进屋暖暖身子。”多福连忙将人迎进来, 这位谢德的护卫一直是给谢太傅送信到桃花坪的人。 林泽念书时,谢家的信件是先送到村里, 再由林郁盛到镇上, 托‘余家杂货铺’送到县城,最后是林泽从书院去到城里的铺头上去取。 多福把谢德的缰绳拿过来, “德哥我们少爷和老爷他们都在屋里念书, 我把马牵到后院喂水、加草料。” “好, 辛苦你多福小哥。”谢德拱手, 林家的新房他是第二次来, 因此都是熟门熟路的。 林泽父子俩在他们进屋后, 大伙都听见院子里的动静, 老爷子老太太从炕上起来,将堂屋大门打开。 如今还没出正月,外头仍是天寒地冻的, 加上今日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一般。 大家都在屋里,没有太阳,不想去外头吹冷风。 “老爷子、老太太,新年好,祝您两老身体康泰,福寿绵绵。”谢德一进屋,先向两位老人问好。 接着转头看向后头从房间出来的林泽、林郁盛父子俩,“问盛老爷、公子安,祝二位前程似锦,一举高中。” 林泽回礼后,他是只隐约记得跟谢宁他们在山庄时,好像见过谢德。 “新年好~来,先坐,家里自己山上摘的茶叶,尝尝味。”老太太和蔼地给谢德倒上一杯热茶。 谢德站了起身,没有让老太太倒水,“谢老太太抬爱,我自己来就成。” 林泽和林郁盛坐对面的椅子,老爷子和老太太仍然在正前面的炕头上。 “你这大冷天赶路,实在辛苦,是不是老师那边有急事?”林泽开口问道。 谢家来人,大抵都是跟自己有关,既然他本人在此,这话最好就是由他来问了。 谢德马上放下茶杯,郑重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有些皱了的信件。 谢德飞快用力把信封尽量抻平,起身拿给林泽,“公子,这是老太爷命我赶来送给你的。” 林泽拿着信,眼睛顿时看向林郁盛,心里隐隐有猜测。 “小哥一路风雪,面容疲倦。劳请阿爷阿奶带德小哥去厢房歇一歇。”林泽含笑道。 谢德很识趣,知道林家要商量事情,起身拱手,“多谢公子,那小子先去了。” 老爷子、老太太看了眼林泽,没有多说。 林泽家三间大瓦房,不是说三个房间。而是分为正房、东西厢房。 正房有三哥房间,老太太、老爷子和林沐住其中两间,剩下那个是专门存放粮食等家里重要东西的。 林泽和林郁盛住东厢房,剩下一个是作为两人共用的书房。 西厢房目前只有多福一人住,今天加一个谢德。 待人离开,屋里就剩父子两人。 “爹,这里有些暗,咱们到书房去看吧。”林泽目光在堂屋前紧闭的门扫过。 书房的窗户是专门花大价钱,装了一整面的琉璃窗。又保暖又亮堂,很方便冬天时,在窗边看书。 “嗯。”,林郁盛点点头,声音有些发紧,显然也很想赶紧看看谢家这么着急要说的事。 两人回到书房,林泽打开信纸,林郁盛站一旁,父子俩脑袋凑一块看。 “陛下初登基,正逢皇太后六旬万寿,特开庆榜,嘉慧士林。着于永兴元年举行万寿恩科,三月乡试,八月会试。”林泽挑了重点轻声念出来。 “爹,皇太后不是?”林泽惊诧极了。 上一任皇后在皇帝死后,大家都以为她也要被悄无声息地了结。 至少在自己夫君死后,她本身无儿无女的。伤心过度,以致追随先帝而去,是非常合理的。 没想到新帝大张旗鼓为她庆六十大寿,而且还以这个名义开恩科。 林郁盛摇摇头,他本身并没有真正在官场上混过,对 这种顶级的政治事件,还没有足够的敏感度。 即使这里只有父子两人,林郁盛的回答也比较克制,“陛下仁孝。” “三月举行乡试,真没有猜错。爹,看来恩科的时间与正科的确实相反。”林泽道,没有继续讨论皇帝为什么不以自己登基为由,大开恩科。 正科是指正常朝廷三年一次乡试会试殿试的科举考试,乡试是秀才考举人,在八月份进行。 次年三月,进行会试,举人们考贡士。 成为贡士后,在下个月就能参加殿试,角逐进士三甲名单。 而恩科时间相反是指,三月进行乡试,也就是原本八月份秀才考举人,被提前到三月。 然后同年八月进行会试,举人考贡士。下个月,中榜的马上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那意味着一年连考三榜,实力雄厚的人,可以直接一步走到顶峰,参加殿试,获得进士成就。 林郁盛在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拍拍儿子已显宽阔的肩膀,“我没有考过恩科,但也从别人口中知晓。既然是恩科,咱们父子俩阴差阳错,到八月秋闱,有望一块参加会试。” 第300章 “信中老师叫我们俩尽快赶去府城,他老人家已经物色好讲学师傅。”说到此处,林泽有些为难。 回家才半个月,老爷子、老太太一天三顿地补,心疼他之前在书院求学瘦了不少(并没瘦)。 这还没出十五元宵,就火急火燎要赶去府城。这一去,又是一年都见不到人,可想而知,老人家的心情。 林郁盛自然明白,这段时日一直陪在家中。正因此,他感受更深,爹娘日渐老去。以前教他挥刀耍枪的爹,如今已是身躯佝偻的老人。 “扣扣扣~”传来敲门声,林泽起身开门。 “爷奶,你们进。” “是不是科考的事?朝廷开恩科了?”老爷子进屋便开口道。 家里儿子、孙子都是读书人,这些事他知道的也不少。 林郁盛把爹娘扶到书房的炕上坐下。 老太太面带微笑,看着父子两人,“我和你爹一猜,这么急,与恩科之事定然有关系。 瞧你们的模样,想来是没错的。安心去吧,有谢家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 我们住村里,这一大堆人,有点什么事,随时都能喊族人来帮忙。 最重要就是你们父子俩科考之事,祖宗保佑,你们一举高中,咱家真是万事不愁了。” 老爷子严肃着道,“大丈夫当断则断,太傅大人说几时启程?家里抓紧着给你俩准备行李。天寒地冻的,赶路可不是容易事。” 老爷子不同于老太太,他是出过远门的。因此说的都是要注意的细节,并不谈科考中不中的事。 “爹,三日后同谢德小哥一块走。家里骡车的车厢要按回去,行李我们便轻便为主,书籍等物得占大头。”林郁盛当即决定道。 林泽刚才也是情绪有些上头,现在被老爷子和他爹的话,将思维引到出发前准备工作上。 “成,我一会就去找郁石他们过来按车厢,顺便把车轮换上新的,去府城路远。这时候我得想想,找哪家木匠……”老爷子边说边往外头去。 老太太撑着炕沿起身,“我给给你们找一床被褥、还有出门的干粮,郁强家的辣椒酱好吃,五叔家的红糖姜方驱寒见效好……” “爹,我回房收拾行李。”老两口出去后,林泽干脆道。 林郁盛点点头,三天看似充裕,但出门时日长,行李挑挑拣拣,很费功夫。 加之还要同村里人打声招呼,安排一下家里事情,直接是忙得脚不沾地。 三日眨眼就过,清晨寒雾笼罩,林间寂寂,两盏灯笼里散发着并不强烈的黄光。 林泽家的骡车里面,行李堆得满满当当,虽然一再挑拣,还是很多。 “冬日的衣裳被褥厚,实际上没几件的。你们一路平安,咱们等你们爷俩写信回来。”老太太拍拍板车,让父子两抱好暖炉。 老爷子站门口不说话,旁边站着一大群人,都是村里一大早专门来送林泽父子的。 林沐眼睛红红的,显然早已经哭过,侧着身子站一旁,眼睛一下一下往骡车那边看去。 “盛哥儿、泽哥儿你们一路平安,顺顺利利,多保重!家里的事只管安心,有我们呢。盼你们父子俩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三叔公做代表,向前两步,将一个用红布包住的大篮子塞进车厢里。 林泽父子俩上骡车,那边谢德一个利落的动作骑上马背。 “爷奶、三叔...大家都保重,等我们回来!”林泽抱着暖壶,一手举着灯笼,朝村里人用力挥手。 谢德临走前,在马背上对着老爷子他们抱拳,“二老、乡亲们不必远送,我们一路沿官道前行,公子他们是赶考举子,路上皆可进驿站解决吃住事宜。” “望小哥多多照拂,我们林家感激不尽!”老爷子郑重道。 谢德眼神没有闪躲,“这是在下的职责所在,老太爷早有嘱托。” “驾!” “驾——” 一马、一骡车渐渐消失在浓雾的乡村泥路中,林家村人远远跟在后头,一路送到桃花坪外的地界,方才带着满身寒凉回头…… 第137章 第 137 章 赶考津贴 中午时分, 赶路的三人在河边草地晒得浑身暖洋洋,跟前是简单支起的小锅,里头的热水咕噜咕噜开了。 不远处是一马一骡吃草正香。 “小哥,咱们今晚住安阳县的驿站, 恰好去县衙领赶考津贴。”林郁盛抬头说道。 林泽用削尖的树枝在炭火里烤饼, 把他们带出来的干粮加热。 等下配着锅里的热水吃下去, 能尽可能避免吃冷的食物而导致腹泻等问题。 虽说太阳挺大,但河边的风也不小, 身上的衣服是半件不敢脱下。 一路上都是坐骡车,手脚不动弹,就算有暖炉,血液循环还是不太够, 手脚冰冷。 遇到比较好走的路, 林泽都下去跟着跑。一开始林郁盛、谢德觉得不能理解,等林泽解释后, 又看他脸色红润, 浑身暖。 林郁盛也学着林泽,父子俩就变成一人赶一段时间, 不赶车的人就下去跑一跑。 谢德不大懂科考的细枝末节, 行程安排上, 他一般都不多嘴。 第301章 相处这几日, 谢德一直都是多干活少说话, 嘴巴很严, “好的。老爷, 我去再捡些柴火回来。” “爹,吃一块先,我再烤。”林泽递给他爹一块烤热的肉饼, 自己吃另一块。 林郁盛边吃边说,“不晓得县衙能不能给咱们一辆公车去赶考,若是再多一辆马车,咱们更方便了。” “爹,没有公车,那个‘礼部会试’的小黄旗总有吧。咱们拿到插在骡车上,也能避免许多麻烦事。”这东西还是林泽上午赶路时,他爹提起的。 像他们这种去府城京城参加乡试、会试的考生,可以向县衙申请一辆公家的骡车或者马车使用。 县衙还会给他们的车上插一面小黄旗,这玩意是身份证明之一。进城、住驿站不用接受盘查,全程免费。 最重要的是,路上那些盗贼劫匪见到这东西,一般都不会对他们出手。一旦出事,官府必须追查清楚。 而且还有一定数额的赶考经费补贴,具体数额因地而异,安阳县给多少,他们父子俩不知道。 林郁盛 点头,解释道,“赶考黄旗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东西各地衙门一直存着就有。只是津贴那些东西不一定了,咱们出发早,本地县衙不知道是否收到朝廷的恩科文书。若是没有,那圆滑些的,就能找理由搪塞过去。” 林泽表示明白了,他们收到的是谢家的专属加急消息。京城那边下发旨意到各地方收到,需要的时间是不同的。 离京城越近,肯定是越快。林泽他们所在的安阳县居中,很可能就没有那么快。 当然要是刘县令在,林泽觉得还是有机会拿到津贴的。钱多钱少无所谓,仪式感很重要,这是体现朝廷对士人的特殊照顾嘛。 林泽穿越后,这是头一次参加科考,还挺想体验的。 “爹,我与那位刘县令有几面之缘,即便不能给咱们别的东西,赶考黄旗定是没问题的。”林泽颇有信心。 “即便不成,咱们去府城应当无碍。乡试完毕,咱们进京参加会试,再寻府城衙门拿一面旗子。京城路途远,加之没有像谢德这样认得路的人带着,车上有这面黄旗能震慑不怀好意之辈。”林郁盛细细同林泽说道。 等谢德抱着柴火回来,林泽把另一块烤热的肉饼给他。三人停留一个小时左右,便继续往县衙出发。 “小哥,让我骑一下你的马呗,你坐车厢里,暖和些。”出发前,林泽跟谢德商量道。 他在北山书院又进修了骑术,总感觉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技能。具体的林泽还说不出来,职场上班吧。 古代的马就跟现代的小汽车一样,咱们平时可以不开,没有条件的时候也不买,但就是要考一张驾照。 古代骑马不用驾照,但林泽打定主意只要有机会就提高骑术。 谁知道以后入职会在什么部门,若是被贬到地方去当个县令什么。那扫黑除恶时,不会马术可得完蛋。 “公子当心些。”谢德想了一会,才把缰绳交给林泽。 “爹,那我骑一段路!”林泽看着红棕色的高大的马,肌肉骨骼呈现出野性的力量感。 这是一匹相当不错的马,林泽心里生出一股征服之意。 左手握缰绳,脚掌从外侧踩镫上马,右手抓住后鞍桥右侧,另一只脚蹬地,借助右脚掌的弹力和两臂的力量,轻轻向上跳起。 上马后右脚轻轻踩入马镫内,分开左右缰绳。双手持缰,上身挺直,目视前方,保持准确乘坐姿势。 林泽按照书院骑射夫子的教法,非常标准利落的一套上马动作。 林郁盛一直盯着林泽,直到他回头朝自己笑着摆手,方才摇摇头,轻呵骡子。 马背上还驼着两大包东西,这是谢德的行李。有一部分是林泽家给他准备的,主要是一些路上的吃的喝的。 坐在马鞍,林泽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一开始心里挺紧张,毕竟是不熟悉的马。等适应后,胆子越来越大。 “爹,我跑一下——” 说完,挥动鞭子,“驾!” 马蹄声急促响亮,林泽一手抓紧马鞍,一手握紧缰绳,衣袍翻飞,策马飞奔。 “唔——嗷——” “驾!” “套马轩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 隔着百来米的骡车上,一向稳重的谢德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公子唱歌真好听,有洒脱豪迈之气。”谢德认真道。 “咳~”林郁盛有些别扭地挪开视线,“许是北山书院某位精通音律的夫子是开阔之地来的,或是喜爱这类曲调。” 谢德很仔细又听了一阵子,再次点评道,“曲调激昂,振奋人心。” “小哥可是念过书的?还是在音律一道上有所涉猎?”林郁盛随口问道。 谢德收敛心神,“只是识得几个字。” 林郁盛听他语气淡淡的,知晓人家不想多说私事,便闭口不言。 “吁——”前方快接近安阳县城,林泽提前降速。 骑一路,爽得不得了,虽然屁股快麻得没知觉。 进城时,林泽才跟谢德换回马。说好浅试一段路,结果走了全程,林泽还马时略有点不好意思。 第302章 “一时兴起,忘了时辰。”林泽使劲搓双手,冷得嘞,通红通红。 谢德叮嘱一声,“公子在寒风中疾驰,小心冻疮。” 林泽赶紧点头,回车厢把手和脸都遮个严严实实。 “这么爱骑马?”林郁盛把手炉给他,瞧着儿子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脸蛋,不禁笑起来。 林泽嘿嘿一笑,“还行,有点兴趣。” 若是老爷子、老太太瞧见,那定是不肯在这大冷天纵着孩子撒欢骑马的。 进了城,他们先是到驿站入住。 因为还没出十五,驿站还挺冷清,只两个值班的差役在屋里打盹。等两人出示身份证明后,很轻松就进去了。 “这排房子你们都可以随便住,后院有灶房、马厩,水井也有,自个儿要用水就打。柴火不多,你们要用的话,得自个儿去买啊。”一名四十多岁的差役,胡须灰白,穿着旧袄子领林泽三人去房间那边。 谢德拱手,非常利索从怀里拿出八枚铜板,“多谢。小小心意,请您二位喝点酒,暖暖身子。” 差役半点没遮掩,直接拿过银钱,大大方方收怀里,“附近有村民经常上山打柴的,我给你们喊一担子送来,住一晚也够用了。三文钱一担啊,你们别让人骗。” “有劳。”林郁盛待人离开后,“小哥,我们去县衙走一趟,行李还请你多照看一二。” “我明白的,二位安心去办事。”谢德点头。 “小哥,晚上回来,咱们吃烧鸡。”林泽笑道,“桥头东铺的明记烧鸡可好吃了。” “那小的等您回来,一饱口福。”谢德对性子开朗的林泽总是会多说两句。 父子俩把行李弄到三人的大通铺里,坐上骡车去县衙。 “县里除了烧鸡,还有别的好吃吗?”林郁盛闲聊道。 林泽想了一下,脑子里一大堆让人流口水的东西闪过。读书这几个月,他和卢桂几乎把县城里网红的、小众的美食吃了个遍。 林郁盛:“……” “你爷你奶担心有些多余,你是念书吃饭一点没耽误。” 林泽心虚一笑。 骡车很快来到县衙,这时候已经上班。这年头,官方法定公务员过年假期是五天。 听说前朝还有三天的,总之都不咋长。 办事的人不多,林泽他们递上帖子,说明来由。县里的衙役不管轻慢,将两人请到班房等着。 不一会,就传来消息,刚才传话的衙役去而复返,急匆匆道,“县尊大人请二位老爷到后堂一见。” 县衙后堂是刘仪的办公场所,也是他私人会客室。 父子两刚进,刘仪便从里间出来,含笑道,“许久不见,林泽小友。本官真是羡慕林举人有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小郎君。” “多谢县尊大人太爱,犬子能得您青睐,是我们全家的荣幸。”林郁盛作揖行礼。 林泽跟着见礼,“大人新年新气象,吉星照明堂。” “来,坐下喝杯热茶。”刘仪拂须一笑。 小厮轻手轻脚,给落座的三人上茶。 “大人,今日前来想求一事。”喝完茶,大家闲聊两句,林泽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天黑得早,该切入主题了。 刘仪放下茶杯,看过去,“不妨说来一听。” “是这样的,学生想打听一下,县里可否能借用公车上府城?”林泽没说去府城干什么,但大家都是科考出来的人,还能不知道用公车干什么吗? 刘仪眼神一滞,脑子转一圈,马上就意识到林泽收到谢家的消息,今年恩科要开了。 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你知我知。 想到这里,刘仪面上仍然保持微笑,“本官一直鼓励辖下学子读书科考,你们所求之事自然是应允的,这是职责所在。” “请文书师爷过来一趟。”刘仪吩咐小厮。 “想起本官昔年参加乡试之时,真是一路坎坷……”刘仪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 。 林泽父子俩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要分享私人科考经验,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 这下子茶也不喝了,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听。 刘仪见两人悟到自己的意思,便更加详细讲科考上的细节,以及解题思路分析。 这一说,就是两小时,天已经黑下来。好在现在衙门事务少,刘仪没什么要办的公务,才能跟林泽父子俩说这么多。 临走前,林泽、林郁盛郑重鞠躬行礼,“县尊大人的恩情,我们父子俩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一二。” “老夫就是闲谈,你们客气了。”刘仪心里听得舒服,面上仍是随意的模样。 从县衙出来,一人驾着一辆车,怀里是两包银子,两封公函信件,两面科考黄旗。 “啊,烧鸡买不了了。”林泽很遗憾,这个点街上的铺面大都关门了。 第138章 第 138 章 驿站养病 赶路第二日, 天气阴。 “德子哥,你一人骑马从府城来,花了多长时间?”出发时,林泽问了句。 谢德牵着马匹, 回首, “若老天眷顾, 三日便可。” “那咱们这样赶路,可得要四日。”林泽咂摸嘴, 跳上县衙给的‘公车’。 第303章 旁边的林郁盛仍然驾驶家里那辆骡车。 公务车有点小,林泽他们只能把一小部分行李挪过来,而且这车磨损不小,估计半路还有车轮报废的风险。 免费的东西, 林泽也不敢有过高的要求, 多一辆官方制式的马车,肯定比没有强。 “真小, 要两人同一辆, 东西都装不下多少了。”林泽转头跟他爹小小吐槽一句。 林郁盛挥动鞭子,“那还是得名字靠前的才有机会, 那些排后头的, 县衙连破车都没得给, 这好歹也比自己出银子强。” “好吧好吧。”林泽认了。 安阳县学风浓厚, 一年中考上秀才的可不少, 再加以前那些。 科考时要用县衙这些公车, 要么有背景, 要么按成绩排名来。 家里有银钱的,人家只要领一面‘礼部会试’的黄旗就行,不稀罕这破车。 林泽他们走的这段官道很宽, 两辆车并行毫无压力,加上这时节路上行人少,林泽为了聊天,干脆跟他爹并行走。 “爹,我昨儿听那师爷说,安阳县在这上面的经费不多,一共就三辆。”刚开始赶路,大家精神都挺好,没什么事,林泽就忍不住闲聊起来。 “县尊大人是卖了咱们很大的面子,才舍得拿出来。县衙平日办差都得用这些车,科考士子若是去问。他们定然说没有了。”这种事,林郁盛还是相当清楚的。 考生公车、津贴政策是有的,但各地根据实情落实罢了。 像他们原先老家柳头县那边,全县赋税收入就那么点,连年欠朝廷税款。 别说破马车、骡车,你就是叫他们弄个手推板车也没有。 林泽自己也是混过单位的,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事。 “借出去,赶考路迢迢,牲口半道死了。或者科考士子一直在外求学,好几年都不还回来,县衙等于白送出去。不好意思要,万一人家高中,没得为这个事得罪人。”林郁盛看了眼林泽,不知他真明白还是别的,干脆说个透彻。 林泽受教,抬头看向远处阴沉沉的天,“爹,如此肃穆之景,您作诗一首吧。” 林郁盛没对儿子这股勤快劲意外,因为林泽在书院念书,父子俩经常通信交流学业,只是话题转得有些突然,“咱们一人作一首,以一炷香为期。” 林泽已经不是以前刚来时,对作诗这事感到抓狂的状态。原身基础加语言学习(文言文)环境,再有名师指点,自己肯下苦功夫,这个短板已经被他拉上来。 借景抒情,先观察周围风景,选定对象,再根据韵脚构思句子。 很快父子俩就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好一首诗,林泽的是前面描述冬日暗沉景象,最后一句来个一百十八度大转折,表达冬日风雪再肆虐,春天的暖阳依旧会如约而至。 林郁盛的则是赞美寒冬里一切不屈的生命,比如孤傲的梅花、苍翠的竹林松柏。 林郁盛的学习兴致被吊起来,很快就提议道,“咱们背书,从《大学》开始,我一篇你一篇。路上的时日也不浪费。” “好啊!” 林泽学起来也是可以不要命的,就像当初一边上班一边考公。那都是抱着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信念。 前面带路的谢德支起耳朵听,眼睛往四处巡视,一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 虽然是官道,但如今世道刚稳定一些,还是要当心着点。 这里头三人中,真有匪人,他责任重大,后头父子俩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出了安阳县地界,谢德就马上警惕起来。 三人出发后大约一个时辰,林泽察觉到有细碎的雪花落在身上,“爹,是不是下雪了?” “老爷、公子下雪了,咱们抓紧在天黑前赶到前头的落云驿——”谢德回头大声道。 林泽父子俩不再有心思接力背书,应了一声,驱赶牲口加快进程。 雪越下越大,中午饭都只能在车上吃点干粮,中途没有时间停下来烧热水,后面喝的都是冷的。大家怕拉肚子,尽可能少喝水。 地面明显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松软的雪,被车轮碾过,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辙。 为了安全,林泽和他爹的车不再并排走。 天寒地冻,两边的林子里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寒风刮过,林泽浑身都冻僵了。他已经尽可能缩到车厢里,全身裹得很严实,架不住在室外时间太长。 “德子,你能看出还有多久到吗?”林郁盛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一整天没有吃上一口热水,他们的体力濒临极限。 头昏脑涨的风寒症状愈发明显,但即便大家想找个地方停下来,等风雪过了再走。 也没有这样的地方,这一段路都是荒郊野外。连座破庙都看不见,只能撑住一口气感到落云驿。 谢德在后面撑不住,不再骑马,而是到林郁盛那边的车厢里,三人轮流赶两辆车。 现在轮到谢德在里头裹着棉被回暖,听见林郁盛的问话,他艰难地伸出手,使劲搓两把冻僵的脸颊,“估摸还有半个时辰,落云驿是个大驿站,咱们再坚持坚持。否则牲口倒下,雪这样大,走路更危险。” “幸好县衙给一辆马车…”林郁盛打了个喷嚏,没再说话。心里揪着,林郁盛始终记得儿子中过毒,身子比常人虚弱。 第304章 在安阳县念书时,他和老爷子趁着林泽休沐时,领着他去看过县城的大夫。 大夫也是说有些余毒未清,要将养上三五年。 这次上府城科考,林郁盛最担心就是儿子的身体情况。 在书院念书,家里给足银钱,就是让林泽多吃不要省。 回家后为了应对这次恩科,更是每天不重样地补。 林泽眼睁睁看着地面的雪从薄薄一层,到现在又半根手指厚。 他想着现在他爹那辆大车套着一骡一马,能撑到驿站的希望还很大。自己这边一马拉的小车厢,东西不多,想来也可以。 千万不要半路抛锚出问题,或者牲口病倒。林泽真是要把自己认识的神佛都求了个遍。 他们要是半路停下来,连去山上砍柴的力气都没有。寒冷或者晚上发烧,小命随时不保。 在现代时,只觉得白花花的雪,软乎乎的。一把摔进去,再打雪仗、滚个雪球,玩个泼水成冰,简直不要太爽。 现在的情况,他只觉得很危险。天很暗,视线受阻,人累马累,谁先倒已经说不准。 坚持! 只能顶住,赶紧到歇脚的地方! 落在车厢边沿的雪又积了一层,林泽抬起冻到没什么知觉的手臂,抓紧缰绳。 古代赶考,就能送走一批人。 “爹…”车厢里的林泽五根手指把身上的棉被抓得死紧,嗓子沙哑,鼻子堵得慌,眼睛看向隐隐约约有亮光的地方,麻木的神经有了松动的意思。 赶车的林郁盛没力气回话,前面的公车已经换谢德,只听见传开急促的喊声,“落云驿!” 终于…林泽眼睛一闭,倒在后面的行李卷上。 等林泽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躺在干稻草上,耳边断断续续听见一点声音,“老爷,小公子好像醒了!” 落云驿站的一间房里,林郁盛垂头,靠着角落处的行李卷。身上卷着一条后厚棉被,脸色很差,但硬撑着 没睡死。 听见谢德的喊声,连忙撇开棉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来,“许是汤药管用了!我瞧瞧额头还烫不烫。” “爹~”林泽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刚说话,喉咙有股撕裂的痛感,逼得他眼角都湿润了。 “你感染风寒发高热,来,喝点热水润润喉咙。”林郁盛顾不得自己也病着,费劲把儿子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谢德是三人中最健壮的,虽然有点不适,但进驿站后,买了一大桶热水,将身上的寒气尽数洗去。 又花钱让后厨的婆子煮一大锅红糖姜水,自己和林郁盛喝了两大碗,卷上大棉被,捂出一身汗。 除了赶路疲倦,谢德竟然连风寒症状都没有。 林郁盛早年也是习武的,虽然不必谢德年轻力壮,但好歹没有发热。 谢德肩负起照顾两个病人的重任,先是花钱请婆子煎药,自己守在林泽身边,让林郁盛能休息一下。 几口热水下肚,林泽干涩的喉咙稍微得到一些缓解,脑子也清醒了点,“爹,我得吃点东西,再喝药。” 林泽强忍着心慌,他穿越后,这是病得最严重的一次。 出发前光顾着提前去府城准备的激动,心里还庆幸过年天气都不错,赶路应该没大问题,谁知道情况变化如此之快。 这个意外,差点把林泽送走。 “好好好,你想吃东西,很快就能退烧。别怕,爹在呢。”林郁盛把林泽身上的棉被检查一遍,务必裹严实。 谢德不用人吩咐,已经出去,要把后厨熬着的热粥端来。 林泽闭上眼,进入空间,眼前一阵发黑,连空间的东西都模糊了起来。 好在药品区来得多,闭着眼也能摸到,感冒发烧的药林泽早就做好归类,数量功效都是心中有数的。 按照服用剂量,林泽赶紧先吃一颗布洛芬胶囊,感冒灵颗粒等烧退了再吃吧。 店里都是常用药,任何处方药都是没有的。 但布洛芬的威力…林泽想起店里这个牌子,他妈进货时说了,疫情时最管用就是这家药厂的! “来,儿子,醒醒…粥来了,里面加了糖,甜的。”林郁盛放缓声音,让谢德扶着林泽,自己来喂。 林泽凭着强烈的求生本能,把大半碗粥都喝下,或许也是布洛芬的药效开始发挥了,后面喝完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药后,林泽开始冒汗。 “幸好出来时,配了好些药。辛苦你了,德子。”林郁盛歪躺在一旁的行李卷上,垂眸看着谢德给林泽擦汗。 谢德心里的紧张其实也不少,老太爷千叮万嘱的,选他一是身手好,二为人沉稳,路上能看顾林泽。 若是出现林泽倒在半路,他前程尽毁,可谓生不如死。 还连累全家,他们这样的家生子,全凭主家脸色过活。 这次是很重要的差事,上头老太爷发话,谢德能被派来,可是遭不少人羡慕呢。 “老爷不必客气,照顾公子是我本分之内的事。如今这情形,怕是要在此处暂留两日,一是要等公子安康,二是风雪停了才好赶路。”谢德心想,真是运气背,唯一一段路上没有村庄、山庙的路就遭了雪天。 后头的行程,即便遇上下雪,也能到附近庄子或是进城镇里找脚店歇脚。 第305章 林郁盛点点头,他已经无力再思考。撑起身子去摸摸儿子的额头、脖颈等处,确定高热退了下去,“劳你多费心看着,怕泽哥儿夜里高热反复,我眯一眯,有什么事一定要喊醒我。” “您放心,我守着呢!”谢德郑重道。 第二天,林泽是被一阵吵嚷声惊醒,“外头怎么了?” “公子你感觉如何?”谢德熬一宿,靠在床沿打盹,听见声音,连忙问道。 “我、我觉得不烧了,但鼻塞、喉咙有些发痒,想必是风寒未退。”林泽仔细感受自己身体情况,身上不舒服,但脑子很清醒。 很快林泽的视线在屋里找一圈,他爹躺在角落处睡得很沉,“我爹怎么样?我记得他是不是也感染风寒了?吃药了吗?” “老爷天亮才睡下,昨夜你喝完药后,老爷也服用了一剂汤药。”谢德详细说道。 林泽躺回床上,重感冒还是很麻烦,轻声道,“小哥你也睡一下,咱们不急着赶路……” 第139章 第 139 章 科考密闻 林泽烧退后, 清醒了十来分钟。很快重感冒的症状对他身体进行疯狂反扑,逼得他不得不进入待机状态,保存体力。 意识回空间,林泽也不管冷水冲泡感冒灵会不会影响药效。吃两个面包下肚, 再把泡开的感冒灵颗粒喝下, 林泽继续陷入沉睡。 天亮又天黑, 林泽在垫着茅草的床板上醒来。第一感觉就是,饿!非常饿! 完全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 反正上次醒来,室内也是一片昏暗。 掀开棉被,穿好衣服。 林泽撑起身体在床沿坐下,飞快看一圈, 屋里没人。 林泽脑子还有点蒙圈, 缓了缓,进空间走一圈, 全是生冷的东西, 他一点胃口没有。 重新出来,林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决定去找他爹或者谢德小哥。 打开漏风的木门, 驿站后院的情景映入眼帘。 “郎君让让——”廊下男子提着一桶水, 脚步急促。 林泽赶忙挪开位置, 很快又有两个下人装束的男子走过, 一人端碗碟, 一人提茶壶。 “借过借过~” 林泽脚步往廊下的圆柱闪去, 病没好,不敢在外面久留。看一圈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林泽打算先回屋里等着。 “哎哟!”前头一个背着行李卷, 上头还有个遮挡的小棚子。那人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庭院滑溜溜的地上,身上背的东西散落下来。 林泽见他头上戴的是读书人的儒巾,而且背的书箱款式也是书生常用款。 见没有同伴帮他,林泽思忖片刻,三步做俩,过去帮忙收拾东西。 “哎哎,多谢兄台,我一时脚滑。书卷,小心我自己来。”柳纶手忙脚乱,抱起一大堆东西。 林泽主要是给他拿被褥、雨具等物,见他分身乏术,想着好事做到底,“兄台住哪间房,我给你送过去吧。” “噢噢,我住柴房那,这驿站没房间了,幸好柴房也能住人。否则大雪天,外头天寒地冻,真是要出人命的。”柳纶边走边说。 看他走得很有章法,看来已经打听清楚柴房的位置。 林泽跟着他走,穿过院子,沿着一个角门往后走。 “对了对了,兄台贵姓?我叫柳纶,常县人。”柳纶转头问道。 林泽往后退了半步,才不至于被他身上的行李扫到,“林泽,安阳县人。柳兄是读书人?” “来来,转角就是柴房了,我适才同差役打听清楚的。林兄说得不错,我确是读书人。我瞧你气度不凡,还愿意出手帮我,真是品性纯良之人~” 柴房没有门,柳纶侧着身子进去后,四处看了圈,找到一个勉强落脚的地方,将手里的行李先放下。 林泽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顺势就放一旁,抬眼看一圈。柴房能勉强挡雨,遮风有点麻烦,到处漏。 但确实像柳纶说的,比外头过夜好太多了。 “柳兄有功名?这驿站不是能让士子免费住吗?”林泽身体还有点虚,靠在一处柴垛。 柳纶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把雪花打掉,“林兄,我确是今科士子,但你有所不知。 落云驿乃是临近三县最大的驿站,又位于交通要道,一 年到头客商行人不断。 这样的地儿,哪能白白让人住。我这样的穷秀才,人家能给一处落脚地就已经很好了。”柳纶心有余悸,他真怕这大雪天,落云驿的差役说不给银子不能入住。 林泽真是又对那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刷新认知。 “柳兄,你一人去府城科考吗?怎的你们常县也已经张贴告示了吗?”林泽听到他刚才说自己是穷秀才,已经知道柳纶就是参加恩科乡试的一名考生,跟自己一样赶路去府城。 算了算时间,谢家收到京城的消息,安排谢德来桃花坪送信,这里花了三天。 后面林泽父子俩准备三天,才出发。加上现在是路上的第三天,已经九天过去。 常县比安阳县离府城近,那边出告示,也是正常。 柳纶一屁股盘腿坐在杂乱的稻草堆上,“是啊,我们村有人从县城走亲戚回来,同我说恩科日子已经定好。我便赶紧收拾行囊,赶去府城。” 第306章 林泽惊讶,看柳纶这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柳兄是走路去府城吗?” “不瞒林兄,囊中羞涩,我得靠两条腿走着去。家里人辛辛苦苦种地干活,还有全村各家给我凑的赶考路费,只够路上吃喝。不中举,便只能放弃科考,找份营生过活。在考秀才时,家里已经卖了三亩地,实在无力支撑下去。”柳纶苦笑道。 林泽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敬佩,“难怪你这么早出发,距离开考还有一个多月呢。大多数人都会等过几日,天气回暖些才赶路。” “我这样的出身哪能等,冷就冷些。这雪下完这一场,也差不多了。”柳纶笑了笑,说话间挺阔达,没有因为自己家境贫困,自怨自艾。 “你不与私塾同窗结伴走吗?”林泽又问道,一般来说,同乡的几个学子,都会选择一起出发,这样互相照应,吃住上都能省一笔钱。 “他们四人请了镖师护送,我们约好到府城再见。恰好报名时五人互保,知根知底的,大家都安心。”柳纶说道。 镖师护送?林泽一直没考虑过这个方法。 自己有车,他和他爹战斗力都不差,加上一路走官道,还能比逃难路上更危险吗? “你们那边镖师护送到府城要多少?”林泽好奇。 如果自己成功上榜,考上举人。那后面和他爹去京城,有这方面的需求了。 京城太远,又没有谢德这样的高手护送的话,林泽就不太敢单独上路了。 柳纶打量了一会林泽,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没银子请镖师的,“我们那边有两家走镖的,去府城一趟差不多就是十两一人。” 十两?林泽快速算账,从桃花村到府城坐骡车,算久一点,五天。 口粮自带,住宿免费,花钱买热水,进城不用钱。去到府城后一直到考试要住宿钱。如果想省钱,住破庙、便宜的大通铺,半个月也费不了一两。吃饭预算一两,报名费五两,另外杂七杂八的人情往来备上十两。 算下来,二十两能考一次乡试了。当然路程远的话,还不是这个数。 柳纶住的比他们近些,这样算,镖师护送单程十两,来回二十,都抵得过一次科考费用了。 难怪柳纶要走路,是真贵啊。 “柳兄坚忍不拔,一心为学,在下敬佩。只是要当心身子,风雪大,还是要买点热水暖暖脚。柴火一担也值得买,能煮些热的东西,吃下肚,也不容易感染风寒。不像我,一个不甚,又是高热又是风寒。”林泽靠的柴垛离柳纶有将近一米远,加上柴房到处漏风。根据现代医学常识,两人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至于要不要帮一把柳纶,林泽先保持观望态度。 如果带他一起赶路,大家至少有三天相处时间。同吃同睡,这交情浅不了。 科考是处处讲究政治正确的地方,万一柳纶参与了什么活动,或者被牵连到某些事情上。 林泽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哎呀!林兄你适才还帮我在外头捡东西,难怪你脸色发白,可有家里人陪同?要不我送你回去先,我瞧你是有客房住的吧?”柳纶一骨碌站起来,连忙就要扶林泽。 林泽制止了他,拱手道,“柳兄,我眼下好些了。风寒容易过人,你别凑近我。既然柳兄这边已经安置好,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外头地滑。”柳纶刷刷拍掉身上的稻草,跟上林泽。 回去时,林泽选择沿着走廊走,这样不用去外面淋雪。 “柳兄留步,我自己顺着路回去就好,你那边还有行李,不能久离。”林泽转身劝道。 柳纶回礼,“好,多谢林兄相助,柳某祝你早日康复,金榜题名。” 回去时,林泽顺便打听了一下后厨的在哪,他想了一圈,他爹和谢德不在屋里,很可能在做饭、烧热水。 落云驿的后厨很大,林泽顺着人流过来,一进去,整整十来个灶口,到处都是人。 仔仔细细找一圈,没见人。林泽在屋里暖了一会身体,不再去找人,直接回房间。 快到门口,就看见他爹急匆匆出门,四处张望,林泽后脊背一凉,赶紧招手喊人,“爹——” “去哪了?爹一回来,你人影不见。”林郁盛一把拉过儿子的手臂,赶紧把人弄回屋子里,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眉心微皱。 “爹,我去解手了。”林泽乖乖道,“爹,德哥呢?” “他去弄火盆,我熬了一锅肉粥。趁热吃,你病还没好全,我已经请一个婆子熬汤药。”林郁盛把碗筷拿出来,儿子脸色还是不好,不时还咳嗽。 林泽知道风寒高热在这个年代的死亡率,一点不敢大意,“爹,你也病着。” 林郁盛可不客气,一人一碗,“今儿吃最后一贴,不见好转,咱们就请人去附近的镇上医馆抓药。” “嗯呢。爹,咱们都先保重身体。”林泽非常赞同。 考试时间还很充足,现在耽误的只是他们考前冲刺的时间,但跟小命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的。 父子俩把一锅粥全吃光,因为谢德那边,用他们自带的砂锅还煮了一锅米饭。 这粥是专门给夫子两病患喝的。 第307章 热粥下肚,浑身暖洋洋的,林泽感觉自己堵塞的鼻子都通了,说话嗓音也清亮了些,“爹,我适才遇到一个跟我们一样赶考的学子……” 林泽将柳纶的事跟他爹说了一遍,想听听他的意思。 “你做得是对的,乡试会试涉及许多问题,暗地里是不知多少人使手段。 我去考乡试第二场,有个住同一间客栈的士子。都是一群年轻人,考前经常一块谈论学问。 你爹我也是在那时候见了世面了,原来人家官宦子弟,入的都是大儒授课的书院。更有的直接将人请到自家,好几个至少进士出身的人教他一个。 而当时我们那群人中,学问最好的是一个叫吴益恒的秀才。谁知道,科考当日……”说到此处,林郁盛眼中露出一丝恐惧与后怕。 “爹,怎么了?他被人害死了?”林泽一惊,追问道。 林郁盛看着儿子,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他的考篮里,不知怎的被官差搜出小抄。” “?!那岂不是不能考了!”林泽道。 “何止不能考,还被打了二十板子,学政大人当场宣布革去功名,永不录用!”林郁盛心有戚戚。 林泽心里一百个窝草……考不了就算了,还把功名革去。把人家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全部化成泡影,这打击实在太大。 连同跟他一起结保的人都会收到牵连,不能参加这届科考。 回到老家,又要面临一场惊天的舆论风波。全家、全族、所有曾经因他而骄傲的亲人,都将永远背上科考舞弊的沉重枷锁。 “爹,你是说,这位吴益恒是被人…”林泽压低了声音。 林郁盛轻轻点头,回忆道,“他的学识,我不敢说一定中。但机会很大,而且那种夹带之法,实在太低级。” “爹,我懂了 。咱们去到府城,一心念书,不去管那些外事。”林泽道。 简直处处是坑,科考竞争太大,手段层出不穷。那位吴益恒因为风头太大,被人盯上。 “我只能说,他当时的名气,已经不小。若是顺顺当当考完,学政大人对他都有耳闻,这是及其难得的。 况且他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之人,日常之事皆谨慎。我私下怀疑,是有人花了大力气,买通他的书童或是下人,才做成这事的。”林郁盛道。 “爹,所以出名有好有坏是吗?”林泽问道。 林郁盛点头,“这是自然,否则为何每年科考,各路学子都想方设法递帖子、送文章到主考官府上。” “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考吧,不中也没事。”林泽心态真是一波三折。 林郁盛笑了笑,“你啊,命好!若非你给爹弄来那老些大儒注解,还有各名家解题,爹是不打算来考的。实在是机会渺茫。你不晓得寻常人家能考中童生,已经是顶天的运气加勤奋。” “爹,我其实晓得的。在北山书院时,老师给我的那些书,都是同窗们见都见不到的,甚至夫子、山长也一样。 同样的一篇圣贤文章,不同学识的人就有不同的见解。 而大儒们博览群书,累世书香熏陶下的见解是极高的。这在科考时,解题立意马上见高低。” 这就像现代社会,欠发达地区和发达地区的教育资源分配是非常不平衡的。 人家北上广小学就能考雅思托福、搞编程机器人创新等等。 偏远地区连少年宫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教育资源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学生,智商差不多,大城市的学识就是高。 林泽他们科举也一样,为什么要考县城最好的几所书院,进士出身的夫子,和举人出身的能一样吗? 进士也分高低,大儒这种超级名师资源,更是一票难求。 谢家是大家族,十几代读书人累积下来的底蕴。谢太傅本人更是领域大牛,不管是政治手腕还是学识方面。 相当于林泽有一个顶尖私教给他一对一,虽然线上学习的时间比较长,但辅导资源一点没少给。 去书院后,林泽对这事感触非常深。藏书楼他没少去,根据谢太傅的提醒,该看的都看了,主要是拓展知识面。 考试科目的学习有他老人家把控,就算北山书院师资一般,林泽的课业不会落下太多。 “你晓得就好,原以为那时候太傅大人就是说个笑,随意给套书打发就是。没成想他对你这般上心,收你为入室弟子。其实他那样的身份,有的是法子,应对收徒的事。“林郁盛感慨道。 林泽想了想,许是两人投缘,性子合得来,“爹,那咱们可都要抓住这次机会。早点康复,老师那边安排讲学师傅,估计托了不少人情,咱来怕也是沾了师兄的光。” “嗯。”林郁盛极为认同,谢宁恰好参与这次恩科,父子俩心里清楚,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抓紧了! 许是因为这场振奋人心的聊天,林泽两人在驿站休息了两天,风寒症状明显减轻。除了还有点流鼻涕,其他一概没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天气变好。 “小哥,劳你先搬这部分行李去板车,我和爹很快就跟上。”林泽清点着他们收拾出来的东西,今天是等到太阳出来,才正式出发的。 第308章 “好的公子,你身子没好全,重的物件别动,我来回两趟就差不多了。”谢德叮嘱道。 林泽点头,等谢德走后,拿起一个包袱,“爹,那我去把东西送给柳兄。” “嗯,快去快回。”林郁盛看了眼包袱,这是父子俩昨天准备好的,等离开时送一包干粮和三斤粗粮给柳纶。 林泽轻车熟路来到拆房,柳纶正在背起书箱也要出发,“林兄!” “柳兄今日要走?”林泽快步向前。 柳纶看了眼天,“是啊,终于雪停。” “那祝柳兄此去一路平安,咱们府城见。”说完,林泽笑着将小包袱塞到他书箱里。 柳纶赶紧扭头,“哎呀,林兄这是何意?” “小小心意,咱们相遇就是缘分。柳兄莫要客气,就是一些干粮。你路上别省着,该吃就吃。赶路辛苦,肚子不饱,没力气走。”说完,林泽脚下生风,一溜烟就从拐角处消失了。 柳纶使劲够到后面,把小包袱拿在手上。打开一看,竟然杂面饼子,有两个还是有肉香的。还有一包粗粮,够他一个人吃三天了。 “多谢!”柳纶朝林泽离开的方向作揖行礼,萍水相逢,人家能帮这么多,已经是恩赐。 第140章 第 140 章 谢师病情 出门第八日, 在一个多云的下午。 安庆府三个古朴的篆书字体,出现在林泽一行人面前。 “公子、老爷,咱们到安庆府了。”独自驾驶马车的谢德,率先停下来, 朝林泽父子俩喊道。 “爹, 人真多。林泽两人下车, 跟随人流,排队进城。 随便扫一圈, 都瞧见好几辆一看就是有身份人家出行坐的‘豪车’。 林泽读书知道,根据礼制,不同身份乘坐的马车制式和马匹数量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像他右前方有一辆双马马车,属于“士”阶层(小贵族、家臣或有名望的人)的座驾, 相当于现代30万元左右的豪华车。 更多的是普通人, 其中林泽根据衣着,捕捉到不少同他一样装扮的读书人, 或是像他一样坐板车的, 或是骑一头骡子来的。 林郁盛怕儿子左顾右看,“凝神走路。” “嗯。”林泽收敛一点, 不能四处看, 便将目光集中在前面高大的安庆府城门。 城池是用青砖所建, 有拱形门洞三个, 城楼采用重檐歇山式建筑风格。雕梁彩绘, 古朴典雅, 雄伟壮观。 真正站在这座巨大的城门前, 你才能感受到那股厚重的震撼。比林泽此前经过的县级城池,实在庞大、巍峨许多。 林郁盛和林泽两人一人牵一头牲口,跟在谢德后面。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 慢慢在城门前宽敞的空地上,汇聚成一条线,一点一点流淌进城里。 “路引!”守城的官差瞪着谢德,极为不耐烦地呵斥道。 “不懂规矩的,也没长眼睛瞧瞧前儿的人?!” 谢德一点不生气,只从怀里拿出一张路引。 林泽父子俩看这守城衙役这么凶狠,手里捏着的路引随时就能递过去,同时也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把他们的路引弄坏了。 啊,进城赶考的小旗子在大城市怎么不管用似的。 那衙役旁边的同伴眼睛瞟到车上插着的那面黄旗,手肘赶紧往后压,一边开口问道,“你们是进城赶考的士子?” 林泽见他俩终于看见关键物品,连忙点头,林泽马上接话,“差大哥好眼力。”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城门的衙役,谁知道有什么背景。 “既然是赶考的,怎的不早出声,进去。”先前拿谢德路引的官差,有些恼怒地将东西丢给谢德。 林泽没想到谢德这么低调,不过换做是他,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拿背景出来,真是太丢脸。 大大方方按照规则走,不需要装一把。背景是用来在某些事情上,自己能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得到公平的待遇。 谢德含笑轻声道谢,然后牵着县衙那辆公车,走进城门。 待入了外城,谢德将马车拉到一旁的,郑重同林泽两人解释道,“公子、老爷,你们受委屈了。老太爷平日二体面命,同我们说。在外头这样的小事,数不胜数,不必争一时之气。咱们规规矩矩进城,他们也就是动动嘴。当然,若是真敢耍小手段,咱们谢家就让他们晓得,到底谁是吃素的。” 这真是谢太傅的性格了,林泽心里偷偷乐了一下。好久不见,现在心情有点急切。 惹我没关系,只要不涉及核心利益,小东西不需要计较。否则这种事处理起来,简直烦不胜烦。 但要是跳太高,碍着我的眼了,直接就是不留余地,当场摁死,绝对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小哥,我们明白老师的苦心。咱们快去拜见他老人家吧,路上耽搁三日,我从家里专门带的特产,要赶紧分出去呐。”林泽打趣道。 林郁盛同样表示无碍,听林泽说得轻松,实际上他自己对去拜访太傅的事情,颇为忐忑。 渴望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怕给儿子拖后腿。 谢德 抿嘴微笑,拱手道,“好的,公子。咱们这边请。” 林泽两人重新上车,府城的街道非常宽敞,岔道多,人也多。 第309章 赶车时,林泽不敢四处看,怕弄出点什么意外事故。 车马在人群拥挤的主干道上缓慢前进,又进入一条条分叉道,人越来越少了。 逐渐的,周围的建筑从各种类型的商铺,过渡到植被茂密、环境清幽的住宅区。 “此为东城区,是贵人们住的地儿。”谢德介绍道。 马蹄踩在青砖路面,踢踏作响。 不时有一驾马车迎面而过,车帘垂落,香风萦绕,赶车的位置两边坐着小厮或是年长的婆子。 又走了约莫半个小小时,两边的宅院越来越少,但前头的牌楼越发威严阔气。 谢德的脚步在一座巨大宏伟的青石牌坊数前停下,上最中间的地方写着两个大字“荣恩”。 林泽父子俩抬眼一看,连忙站直,对着牌坊行礼。 这是代表皇帝嘉奖等级中,排名第二的牌坊。 “公子、老爷,这是皇上给咱们府的恩典。” 谢德是下人,跪下磕头行礼。 今日他是专门带二人往这走一趟,平日里大家进出为了方便,都避开牌坊从侧面回谢府。 林泽头一次见这样的牌坊,它威严、肃穆、令人生畏。 这座牌坊共分为四层,第一层刻的是“二龙戏珠”。 第二层刻着四个大字“龙章宠锡”,就是圣旨恩赐的意思。 第三层刻的是“八仙庆寿”,后来听谢德说是专门给谢太傅祝寿的。 第四层刻有一行字:“敕封太子太师内阁首辅谢宏明”,原来谢太傅的名字是这个。 另外还有好多小点的牌坊,全是谢家各个中了进士和做到一定官职的牌坊。 牌坊摞牌坊,真正的世家大族! “二位请随我走这边入府。”谢德轻声道。 林泽点头,低声对他爹说,“咱们也要给家里争几块牌坊回去。” “好小子。”林郁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满脸笑意。 高门显贵规矩森严,林泽二人随谢德来到谢府侧门,很快就有护卫进门通传,接着一位熟悉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管家许久不见,身子可安好?”林泽拱手问道。 林郁盛也是跟着行礼,见谢管家一身锦衣,富贵逼人,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官老爷。 谢管家含笑回礼,“问公子、林老爷安,劳公子挂念,老奴一切安好。公子一路辛苦,行李车架便交给下人们安置,老太爷已经在内堂等您二位了。” 说完,训练有素的下人就将林泽他们的车马牵走。 林泽父子俩跟随谢管家走进雕梁画栋,精美庄严的谢府。 一路上,谢管家不说话,林泽也保持沉默。跟着七拐八绕,林泽都不知道自己转哪儿去,终于来到了谢管家所说的内堂。 “泽哥儿!” 谢管家刚请人进去通报没多久,身后跟着两个下人的谢宁,脚步匆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泽眼神一凝,迫不及待向前迎去,“宁哥!” “病了?”谢宁端详一番,回想起两人去云山雅集的时候,林泽脸色比现在红润许多。 林泽摸摸脸颊,“前几日不小心感染风寒,如今都好了。” “伯父安好,晚辈谢宁。” “谢公子安好。” 双方见礼后,谢宁得知林泽刚病好,赶紧将人带到内堂暖阁。 所谓暖阁,就是有钱人家将三面墙壁,都弄成类似火炕的加热方式。 墙体砌两层砖,中间空,在灶口烧火,使热气灌入墙体,让屋子一直保持较高的温度。 属于是古代版的暖气房了。 一进门,林泽就瞧见谢太傅歪靠在柔软的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方才缓缓睁眼,“来了。” “弟子拜见老师。”林泽郑重行礼。 林郁盛随后拜见,“晚辈林郁盛,拜见太傅大人。” “老夫便喊你郁盛吧,泽哥儿是我徒儿,你我平辈相交,不必多礼。老夫也不是什么太傅了,如今窝在家中,享清福。”谢太傅在下人的帮助下,站起身,说话有些吃力。 林泽眼圈有些发红,“老师,您怎的…” 几月不见,谢太傅满头白发,比在别庄时,老了许多。 谢太傅摆摆手,喘着粗气,“你们也累,这样的天儿赶路,先去厢房歇歇吧。” 父子俩只能退下,林泽心里有许多想说的话,就戛然而止。 在下人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处厢房歇息。 “爹,我还想去见见老师,他情况不对。”林泽坐立不安,刚才谢太傅打断他的话,许是有内情。 林郁盛见过谢太傅后,那股忐忑劲,莫名就散了不少,如今能坐在屋里静下心看书。 “去吧,爹在这屋里。”林郁盛看着儿子道。 很快林泽就让下人去给谢宁传话。 “林公子,我们大少爷请您。” 林泽跟着下人走,顿感熟悉,“这是回暖阁吗?” “回公子,是的。” 林泽带着一丝困惑,重新走进暖阁。 “老师!” 只见谢太傅躺在榻上,情况很不妙。谢宁和管家在给他喂药,两人动作竟然很是熟练,看来这种事已经做了很多次。 第310章 谢太傅吃下药,闷哼几句,闭眼睡着似的。 谢宁满脸愁容,往暖阁后门去,只叮嘱管家他们守着。 “宁哥,老师怎么了?!”林泽抓住谢宁的衣袖,低声急促问道。 谢宁僵直地靠在一处圆柱上,“祖父回府城后,操劳诸多事宜。身子每况愈下,他老人家不让族里其他人知晓。” “请大夫治病!谢家就是御医也请得吧!”林泽心下一沉,老师年纪比他爷还大,在山庄时,就已经有各种老年人常见的疾病。 而谢宁说他回府城后一直操劳,除了关乎家族命运的大事,林泽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而改朝换代,是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时候,谢太傅要筹谋的就是这个吧。 “泽哥儿,御医已经请过三四个,不成。我爹他们正是关键时候,还有我和你即将科考。祖父撑着一口气,不能在这时候……”谢宁垂着眼帘,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林泽蹲在一旁,两手搅在一起,拼命想着有什么东西对谢太傅起作用。 可是想来想去,他空间那些药真的不行… 他自己也不是医生,没办法,真的只是看着。 沉默许久,林泽起身咬牙道,“宁哥,我不知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有什么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林泽虽然没有经验,但也能看出这种大事,谢家都要小心保密,肯定是出了一些问题的。 不管是人手不足,还是出于局势稳定,谢宁现在要一个人扛起安庆府所有事务。 谢宁明白林泽的意思,他其实已经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一时又被林泽的情绪感染。 安庆府的谢家如今能撑场面的只有他,爹和另外两个叔叔都在外为官,而三叔爷(墨居先生)为了大局,已经去京城那边。 谢宁一边备考一边要把祖父病中的消息瞒住谢明珠和其他一概人,压力可想而知。 “泽哥儿,咱们先过科考这大关。祖父那边,我暂时安排稳妥了。”谢宁回道。 “好,那我也不客气,宁哥我爹旁听可否?”林泽直接问道。 原本打算父子俩去外头租个小院子,免得他爹不方便,现在看到老师身体病重。林泽决定就住在谢家,以防有什么事,自己好搭把手。 “自然是无碍的,来之前请你和伯父一起来,便是有此意。你们家若出个一门两进士,我们脸上也有光。”谢宁牵起唇角,让林泽不要有这方面的压力。 林泽飞快想一圈,谢家有些内部的事,肯定不方便告诉他,至少目前是不合适的。 因此,林泽只能充当谢宁的顾问一类的角色。谢家现在的困境,他暂时帮不上忙。 那就把所有心思压下,全心全意备考即将到来的乡试。 第141章 第 141 章 银藤花馆 谢家银藤花馆, 作为谢家府城老宅的私塾。这里常年书声琅琅,墨香阵阵。 馆中墙角种了一圈银藤花,冬日花叶早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默默积蓄力量。待春暖之日, 褐色的枝丫会窜出许许多多的嫩芽来。 顺着平整的石子路走到一排排青砖瓦房处, 透过打开的木格菱花窗, 可以清楚的瞧见,学堂坐满了人。 岁数从几岁的垂髫小儿, 到二十多的成年男子。 夫子坐于前 面的太师椅上,手执书卷,轻抚长须,摇头晃脑, 吟诵诗篇。 银藤花馆左边一侧的书房里, 五张书桌前后排开。 五十出头的探花郎,一张国字脸, 美髯有些许灰白, 眼神锐利,正背着手, 挨个查看答题情况。 上课第五天, 林泽感觉自己要升天, 立地成圣贤去。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刷历年真题, 分析、模仿状元、大儒答卷。 而眼前这位夫子…林泽握笔的手微微颤了颤, 昨天被罚抄三遍试卷答案的夜晚, 真的很难过! 想到这里, 林泽赶紧将心神回拢,全神贯注答题。 文夫子的身份可不简单,这位是承泰十年的探花。 读书人中的读书人, 学霸中的大帅哥! 不帅的当不了探花! 林泽知道李夫子光辉的成就后,非常佩服。 楷模!榜样!偶像! 至于为什么不当官,反而在谢家私塾,林泽暂不清楚。他实在没有时间打听啊,作业好多,根本写不完。 文夫子是专门安排教他们五个冲击乡试会试的种子选手,其中林泽和谢宁时参加乡试。 林郁盛和谢家另外两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是举人,为下半年进京参加会试做准备。 等乡试这边出结果,林泽父子俩将随谢家所有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同去京城谢家。 那边将会安排更顶级的名师辅导班,为他们的最后一关保驾护航。 案上的线香续了一根又一根,夫子隔一段时间走一圈。五个考生奋笔疾书,或是愁眉苦脸思考解题方法。 “叮铃铃~” 线香燃尽,文夫子轻敲手边笔架旁悬挂着的铜磬,古老的乐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在场的五名学生,全都停下笔,小心用镇纸将答卷固定住,等墨水干透。 第311章 然后眼巴巴等着文夫子发话,林泽感觉文夫子好像高三班主任。 明明第一天见他,只感觉这人真文雅,说话也不急不慢的,特别舒服。 是想象中非常典型的儒生。 上一课下来,林泽真是被训得老老实实。 文夫子超级能说,人家就跟你将道理。一套一套的,听得你两眼发昏,什么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只恨不得马上!立刻!学习! 否则对不起自己、爹妈、师长、周围的一切! “好了,把答卷拿上来,你们出去喝口茶。一刻钟后挨个进来,昨儿的卷子已经批阅好。”文夫子抬眼温声道。 林泽五人站在书案旁,作揖行礼后,有序离开。 说是喝茶,其实是给大家上厕所的时间。 刚才写那套卷子,大家已经坐了将近三小时。人有三急,出门后,纷纷默契去解决人生大事。 “爹,一会别人进去时,咱们再去书房借本书看?”,路上,林泽小声问道。 文夫子在批改完答卷后,例行流程是个人针对性辅导,每个人时间不定,但一般是一到两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大家都会到旁边的书房看书,遇到不懂的地方,互相讨论一二。 林郁盛求之不得,“谢家府上藏书丰富,咱们抓紧时间,多看几本。” 这年头外面流通的大都是普通货,真正的成套成体系的书籍还是要看世家大族。 “儿子也是愈发明白,多看书才能写出好文章。”林泽道。 难怪寒门出不了贵子,单是教材这一关,普通人跟谢家这样的就差个十万八千里。 各种版本的四书五经,这还是最入门级别的。 还有其他外头根本见不到的资源。 比如著名的刑狱案卷反思分析记录,国家不同时期修订的律法版本,优秀官员升迁履历本,各种名篇文集。 刨除科考写文章要用,在日常中、工作中都有很多帮助。 时间很快,在第二个学生回来后,林泽听到动静,马上放下手里的书。 “泽哥儿,夫子请你过去。” “多谢端兄。”林泽拱手,朝谢端行礼。 一旁的谢宁朝林泽笑了笑,他刚才是第一个过去的,出来后宁哥弟俩还去外头廊下交流了一下。 没几步,林泽就回到书房,“夫子。” “坐。”文夫子朝林泽伸手示意,让他坐书案对面的椅子。 夫子慢慢将林泽那份答卷推到他跟前,让林泽先自己看一遍。 林泽一看扫过去,心比外面的天气还凉,整篇文章竟然只十个地方有小红圈。 意思是这十句,夫子满意,其余部分全是他老人家看不上眼的。 凉了一会,林泽转换角度给自己加油打气,刚来时被训得抬不起头,通篇就一个孤零零的圈。 十个啊,进步大了! 这篇八股文的题目叫作《志士仁人》,出自《论语》: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意思是有志之士、仁义之人,决不因为贪生怕死而做出损害仁义的事情,只会因勇于牺牲来保全仁义。 林泽的破题方向是什么人叫志士仁人,如何成为志士仁人。 文夫子认为林泽的文章,首尾一般般,中间部分可圈可点。 待学生反思完毕,文夫子便开口道,“破题可有新见解?” “夫子…”林泽很想挠头,就是怕动作不文雅,要被夫子额外罚写作业,比如抄《周礼》。 看林泽神情有些慌乱,文夫子正欲开口点拨,林泽突然说道,“夫子,学生认为,圣人于心之有志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夫子思索片刻,微微颔首,“有志则心里有信念,不受私欲迷惑。” 接着让林泽接着往下修改不好的地方。 先是林泽自己顺着思路说,若是不当之处,文夫子会提示林泽想一想某本书上,圣贤说过相关的话,给他重新组织一次答案。 林泽把新答案重新写在卷面旁。 八股文是严格要求对仗工整的。在非常死板的条条框框中,要求内容详实,用词准确且句式有文采。 这相当于让考生带着镣铐起舞。 在科考时,很多人为了凑整,胡乱写一通。 而文夫子手底下这五个学生,显然是不可能让他看到这样的情形。 逐字逐句点评修改,文夫子等林泽写完答案后,还会给他说优秀解题案例,并用师生问答的形式,把例文分析一遍。 一个小时后很快就过去,五人轮流来,文夫子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作为先生,首先自己要满腹经纶,其次针对学生出现的问题,他要事先准备很多辅助资料。 在讲解时,用这些资料作为台阶,一步一步引导学生往上走。 林泽五人连吃饭都是抽空去的,有下人在外头候着,有时间吃饭的学子就去叫他们送来。 一直到傍晚天快黑,一层灰蒙蒙笼罩上空。 夫子在书童的搀扶下,慢慢离开银藤花馆,林泽五人鞠躬目送。 而隔壁院子私塾学子早已经散学回家。 谢宁揉揉发酸的手臂,含笑朝在场的同窗们说道,“诸位同学,天色不早,咱们也回去歇一歇,大家辛苦了。明日再见。” 第312章 在场中,另外两位是谢家旁支中学业表现最好的年轻人,这次为了抢到文夫子的私人小班课,是非常不容易的。 谢宁与他们身份相差甚大,两人仍有些拘谨,拱手道,“那我们二人先回家,明日见。” 林泽父子俩拱手回礼。 “宁哥,我想去跟老师说说话。”林泽轻声道,实际上是说要 去探望谢太傅。 但他爹在,不方便说太清楚。 谢宁看了眼林郁盛,没拒绝,“伯父,那我和泽哥儿今晚就在祖父那院吃晚饭。” “去吧,我会房间看书。”林郁盛含笑道,他恨不得出恭都带着书看才好。 谢家的藏书,在此期间可让他随时借阅。林郁盛散学后,除了完成夫子安排的作业,几乎是手不释卷。 宁哥弟两人并行而走,前面有两个小厮提灯笼引路,后面两个小厮背着他们的书箱。 “宁哥,三妹何时回来?”林泽两手套袖口里,偏头问道。 来到谢府,林泽要送土特产时,才知道,谢明珠去佛寺为谢太傅祈福清修,具体归期不定。 谢宁思忖片刻,“这几日吧。” 有些话不方便说,谢宁知道,祖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若是……他们家就需要开始三年守孝…… 到了谢太傅所住的暖阁,林泽两人在外间缓缓。待暖和了,就将大帽披风脱下,只穿一般厚实的袄子就可以在室内活动。 老爷子正在梨花木圆桌前坐着,见珠帘掀开,朝二人招手道,“来,适才下人打听,你们散学了。饭菜还是热的,辛苦一天,饿了吧。” “祖父!” “老师!” 二人三步做俩,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惊喜之色。 “您瞧没瞧见,仲春将近,万物复苏。您还记得当时在别庄,咱们一块去秋游吗?这半年我手艺又长进了,到时候咱们还去春游。”林泽性子活泼些,当即坐到老爷子一旁,嬉笑道。 谢宁被林泽勾起往事,不由浮现一抹怀念之色。 这半年,谢宁愈发沉默,二十出头的他已经是府城谢家实际上的话事人。 谢太傅干枯的手,轻拍林泽的温热的手,“你啊,最是有情趣。” “小宁,你明日去接明珠回家吧。祖父无事,她这一去就是七日,老头子想她了。”谢太傅转头缓慢说道。 谢宁点头,妹妹去佛寺,只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不想让祖父瞧见她难过罢了。 “老师,我今日得到十个红圈了,文夫子想必心里偷偷夸我进步大呢。”林泽坚持不懈担当气氛组。 谢太傅用有些发颤的手,夹起一块鸡胸肉放到林泽碗里,“老师奖励你的,明日争取写出更好的文章。” “祖父,泽哥儿聪慧,一点即通。这短短五日,进步斐然。待一个多月后,我这个宁哥怕是也要甘拜下风了。”谢宁也配合着林泽,将气氛活跃起来。 谢太傅笑眯眯点头,“吃完饭,咱们玩一玩算数吧。” “好啊,老师,我现在可厉害了。”林泽歪头笑道。 师徒三人,吃了一个温馨的晚饭。 但算术游戏却没有玩成,因为谢太傅精神不济,吃完药后,就回屋里睡下。 “宁哥,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接三妹吧。我想去庙里给老师求个符。”林泽道。 谢宁在下人的伺候中,穿上厚外套和帽子,“嗯,那咱们一块去。” 第142章 第 142 章 师徒名分 农历二月初, 冰雪融化,春归有信。 林泽、谢宁俩人坐在三匹马拉的车厢中,前后各四人佩刀跟随,他们皆是谢府护卫。 晨光熹微, 城里已经人来人往。两边卖吃食、茶水的摊位铺面白雾弥漫, 混着香喷喷的食物味道。 胭脂水粉的铺面伙计则是不紧不慢地拆下门面、窗户的木板, 掌柜的则是站在柜台里,慢悠悠用鸡毛掸子清扫后面货架的灰尘。 “吱呀吱呀~让让嘞——卖鱼咯~刚从河里捕上来的大鱼——” 推着斗状独轮车的卖鱼小伙, 边走边叫嚷,因路面不平整,车中的水撒了一路。 这天敢去捕鱼的人不多,街上听到叫卖的人都忍不住伸脖子过去瞧瞧那鱼。 在谢家住宅那一片, 都是没有这些铺子摊位的, 连乞丐都不会去,除非特定日子。否则, 那些大户人家的看门家丁会给于驱赶或是一通棍棒伺候。 “宁哥, 华严寺有多远?”林泽掀开一角帘子,打量街道两边的景色。 “约莫半个多时辰, 华严寺在城外大石山脚下, 庙里有一座很大的佛像石雕, 用的便是当初露在山崖处的巨大岩石。经一番规划, 请能工巧匠雕刻而成。整个寺庙便依托大佛而建, 香火鼎盛。是安庆府最灵验的寺庙, 许多人慕名而来。华严寺的主持空文大师, 精通佛法,素有善名。”谢宁见林泽问起,便一概说个清楚。 “宁哥, 你信吗?”林泽微笑问道。 谢宁转头看向他,盯了一会,敛眸道,“信不信全在人心。” 想了一会,谢宁补充道,“事在人为,泽哥儿。” 是个唯物主义的好苗子,林泽想道。 “宁哥,事在人为,那便允许一切发生,自有应对之策。”林泽意有所指。 第313章 谢宁眼底乌青,整个人的精神头好像一滩死水。他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以确保面对事情时,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谢家府城这边竟然将这么大的担子给谢宁这个还未成家,二十岁的年轻人挑着。 谢家内部情况不是很乐观,至少承继大宗的这支,出现问题了。 像谢太傅病重,谢宁这支继承家业的,应当有更稳妥的安排,而不是只能想办法压住。 “允许一切发生吗?”谢宁喃喃道,倏地抬头看向他,“泽哥儿,你的拜师宴不能办。” “什么?!是老师说的吗?”林泽满脸不可置信,听谢宁的语气,这事都订好了。 谢宁没回答,“泽哥儿,这是我们家一致定下的。你听我说,祖父在头一回病倒时,已经提出此事。如今乡试将近,为防变故,祖父前儿已经嘱咐我同你讲。” 林泽深呼吸,尽量稳住心神,这个消息无异于天打雷劈。 他来之前甚至规划过怎么通过自己,更深度扭紧谢家与世子的关系。 更甚至,如果有需要,他可隐藏在其下。 因为外头的人都以为谢太傅当初在诗会上说的收徒一事,大概是口头玩笑,送点礼物,勉励林泽几句就差不多了。 因为明面上,谢太傅在别庄只停留了几天。林泽后来更是去了县城的北山书院求学。 若是真和太傅攀上关系,还能沦落至此? 但凡林泽跟谢家后面有来往,去府城大把好书院能读。以谢家的本事,林泽几乎时随便挑。 “宁哥,能不能跟我说得再明白些。我心里认定老师,绝不会因为没有在众人跟前正式拜师,而觉得不是老师的弟子。”林泽衣袖下的手,扣着横板,沉声道。 不管谢太傅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个决定,但他给与的帮助是真实的,可以说改变了林泽一部分人生轨迹。 现在谢宁说,要他脱离这种羁绊,林泽一时无法接受。 谢宁抬起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而发红的眼睛,“泽哥儿,祖父情况不明朗,御医说了,至多……一年。我父亲他们此前在京中的一番谋略,都会因为丁忧三年,近乎全盘失控。在反复寻御医确认后,我们家在这一年中,需要重新布置朝中力量。” “老师决定不办拜师宴,为的是……”林泽从来没想过,竟然是这个原因,手指力道顿时卸下,整条手臂都失去了支撑。 谢宁点头,“泽哥儿,你是聪明人。此次科考,你与伯父定要高中,父亲那边已经做好准备。这事原本该由祖父同你说的,只是他如今…只能由我同你说。” 林泽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谢家竟然把某些重要的政治资源决定投到他身上,甚至他爹也因此能得到某些好处。 谢家在新帝登基一事上,虽说没有一开始就跟随贤王那帮人的从龙之功,但提前站了队。在决定胜负关键的时候,出了大力气,好处定然是有的。 加上底蕴深厚,谢太傅门生故弟可不少,谢家在新朝很有势头。 但天有不测,谢太傅身体情况急转而下,让前面的规划铺垫几乎打水漂。 丁忧三年,什么大蛋糕都被人家分得干干净净了。到时候谢家没有了谢太傅这个最大的依仗,依靠剩下的族人,根本撑不起局面。 大家都因为丁忧,辞官回乡,时间或长或短。你退出了权力中心,想重新回去,那是千难万难。 说来说去,就是谢家目前人才凋零。在丁忧后,谢家整体资源紧缩的情况下,要在朝堂中靠自己爬上去。数来数去,结果都让人沮丧。 对外,林泽虽然一直以恩师称呼谢太傅。 但不办正式的拜师晏,在明面上,他永远不是关门弟子,只是个普通弟子。 比如,长辈或者大师指点过一次学问的,你都可以叫人家恩师。林泽在北山书院上学时,所有的夫子都是他的恩师,每个人都对他有传道受业之恩。 但关系可与那种关门弟子是不同的,这样的只是普通的师徒。 普通弟子守孝方式是一个月不吃荤腥,不穿鲜亮的衣服,不进出风流场所。 而现在宁哥的意思就是,将他和谢师的师徒关系定为上面的这种普通师徒。 “你敢相信我行?”林泽发出巨大的疑问。 他看起来像个当官的料吗?虽然干过体制内的活,穿越后也是一心考编。但这还是跟谢家希望中的样子相去甚远的。 谢宁拍拍他的手,“行不行的,谁敢断言一定。祖父说,你是厚道人,即便不能帮到我们家。至少是个好官,能福泽一方。那我们家忙活一场,是值得的。” “你们…看人真准。”林泽还能说什么,精准扶贫小组成员,专业对口,技术在手。 给资源不给压力,林泽还能说什么拒绝的话。 “哈哈~”,谢宁难得畅快一笑,“好了,泽哥儿不必有心理压力,我们家又不止你一个鸡蛋篮子,怕什么。” “宁哥,那我们以后在人前怎么说?”林泽问道。 明面上林泽并非正式收入门下的关门弟子,因为没有正经拜师。 谢太傅正是抓住这个点,让林泽避免丁忧辞官,以致仕途中断。 第314章 而谢家会抓紧时间,在朝中布局,用谢家的政治资源为林泽安排一条更宽阔的晋升之路。 那谢家对林泽的照拂肯定会有人看见,这种事哪能瞒得住的。 “这有何难,你母亲与我母亲是故交,我们家对你照顾一二,可不是合情合理。”谢宁说道。 林泽心想,真是堵住所有人的嘴了。谢宁母亲和他母亲都已经故去,有没有关系还不是他们这些活人说了算? 马车晃悠悠,谢宁说同林泽谈完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些。肉眼可见,神态灵动不少,不像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 “二位少爷,我们到严华寺了。”车厢外头的小厮轻轻敲门说道。 林泽两人应了声,等车停稳。 “你们去那边候着,我与泽哥儿上山接人。”谢宁站在山脚下的竹林道上,对赶车的车夫说道。 大石山脚下修有许多供行人歇脚的店铺茶摊,上山只能坐小轿子或是步行。 华严寺修有一条长长的石阶,同往半山的寺庙。 长阶两边密密麻麻的野桃树,春归之日,满山遍野的白花、粉花,似霞如锦。 宁哥弟俩穿着低调的玄色窄袖圆领袍,一根黑色的丝绦系在腰间,长发以玉簪绾起,脚下是厚底皂靴。 二月的大石山,已经能看到山间新绿点缀,柔嫩的绿意同苍翠的松柏并存,赋予深山极强的层次感。 呼吸着清新的山间空气,林泽看见来往的香客颇多。这年头女子出门并不奇怪,只讲究体面的官家小姐会戴上一顶轻纱帷帽。 已经有好些普通人家的妇人、姑娘经过,林泽发现她们都是不必遮掩的,只不过未婚姑娘身旁都有成年女性陪着,且不止一个。 突然,林泽四处看时,与一个穿桃红色袄裙的姑娘视线撞到一块,两人连忙挪开。 林泽暗暗提醒自己,这里是古代,这个行为很没礼貌,也容易引起误会。 “泽哥儿丰神俊朗,今日不知多少姑娘回去后,念念不忘。”谢宁瞟了眼,淡淡道。 林泽牙酸,一想到这种可能,忍不住吐槽一句造孽啊。 这年头没结婚的姑娘大都是小学生、初中生的年纪,如果真有这种事,那刚才自己乱看,真是犯罪一样。 这教训很沉重,林泽一路上非常老实谨慎,要么看天,要么看脚下的石阶。 “宁哥何时成亲?老师有没有安排?”林泽无聊,只能转移话题。 谢宁这岁数已经快要进入晚婚行列,如果丁忧三年,那可要急死他家人了。 谢宁也不瞒着,“早已经定下,待我乡试后便完婚。” 原本是准备金榜题名后方才成亲,现在不得不提前,也算是给祖父冲喜。 “啊?嫂子是哪家的?”林泽对这些事不太关注,一直没问过。乡试后,那就是四月份。难怪谢宁忙,这事也太多了。 谢家大宗嫡长孙成亲,事情有多繁琐,可想而知。 谢宁只淡淡说道,“礼部侍郎邹家的二小姐。” 林泽只一个词,优秀。礼部侍郎,三品官,其中一项工作内容,管科举考试、各种皇帝嘉奖的。掌管科考上岸大事,什么实力就不用多说了。 不过林泽还知道,谢宁他爹更牛,吏部侍郎,一样的品级,但拿捏着文官升迁考核的命脉。超级实权部门之一,也是政治斗争最激烈的地方。 要是老师平平安安,林泽不用在世子那里当技术人才,实在是大佬罩着,躺就完事了。 想着想着都要哭,还得考虑走一走技术人才晋升的路线。 “咚——咚——咚——”法华寺传出庄严、悠远的钟声。 林泽宁哥弟两人去正殿上香跪拜,出来时又投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求了几个平安符。 “三妹住在后山的厢房吗?”林泽问道,实则是疑惑,这里也太原生态了,野生动物估计都能随机刷到。 两人从正殿出来后,沿着石子路,走进清幽的山寺侧后方。 层层院落隐匿在高大的古树下,前面带路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安静在前面带路。 “香客住处尚可,泽哥儿放心。三妹身边跟有丫鬟婆子五人,小厮护卫六人。”谢宁说道。 小沙弥在一处月亮门前停下,“两位施主,女香客住处已到。还请留步,小僧去门房处通传,等女施主出来。” 管理还可以,林泽稍稍放心。华严寺不亏为本地一大热门景点,赚钱多,收费贵,服务也周到。 林泽两人就站在对面的亭子里,耐心等候。 不多时,只见一位身穿淡黄色袄裙、头戴轻纱帷帽的姑娘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款步出现。 “大哥!” 转头又看向林泽,微微屈膝行礼,“明珠问泽哥安。” “问三妹安。”林泽拱手回礼,隔着薄纱,离得近,还是能看见谢明珠的五官轮廓。 半年不见,她肉肉的婴儿肥,已经变成一个标准的鹅蛋脸。初中生一下子长大,让林泽有点恍惚。 谢宁长话短说,“祖父让我们接你回家,祈福之礼已经结束。家中内事,大哥还要你帮着叔婶他们管着。” “是,明珠确实该回了。大哥,下人已经在打点,我们可马上启程。”谢明珠的声音清冷有力。 第315章 谢宁笑了笑,妹妹这一趟祈福,来得没错。 第143章 第 143 章 报名在即 “嗯。这篇 文章尚可入眼, 回头给宁哥儿一块瞧瞧。” 书房熟悉的一对一辅导时间,文夫子将这份圈点多处的卷子合上。 林泽压着唇角,淡定拿回试卷,深刻理解成语“可圈可点”。 上了二十多天的冲刺班, 他终于拿到一次夫子‘尚可入眼’的评价。 老天奶, 他晚上闭了眼入睡前, 脑子里都是怎么打磨自己的八股文章。 “学生得夫子教诲,方有此进益。”林泽起身作揖后离开。 文夫子卸下严肃庄重的神情, 待林泽离开后,拾起旁边的小木槌敲响悬挂着的铜磬。伴着悠扬的磬声,轻轻吟诵起一首古老的小调。 林泽脚步轻快地从学堂出来,转角就看见谢宁拿着一本书在廊下边走边背, “宁哥。” 谢宁停下脚步, 抬眼看林泽,见他神采奕奕, “看来泽哥儿进步斐然。” “宁哥, 咱们就不讲那些互相捧场的。这是我的文章,你瞧瞧。”林泽把答卷给他, 两人就近在一处茶水亭子中坐下。 谢宁仔仔细细看一遍, 又同林泽探讨一番, 方才放下卷子。 “泽哥儿才学, 为兄也要甘拜下风了。”谢宁含笑道。 “宁哥谦虚, 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林泽看他心情好, 陪着胡吹一番。 说完, 又打量几眼谢宁,看他脸色好了许多,林泽道, “宁哥这几日状态也很不错。” “明珠挑起了管家大梁,许多事她都替我妥善安排好了。我才能专心科考。”谢宁揉了揉眉峰。 母亲去世时他十六岁,恰好那年要考乡试,结果因为丁忧,拖到现在。 那时候妹妹才十岁,父亲续弦,第二年他就有了一个弟弟,上一年继母又生下一个妹妹。 谢宁在父亲第二年续弦时,脑子里清晰意识到,母亲留下的那一大笔嫁妆,他必须打理好。 妹妹年幼,尚不能帮什么忙,谢宁便自己学着管铺子田庄的事。 好在有外祖家和祖父做靠山,他接管这些产业并没有太大的曲折。 只是不久后他要成亲,母亲的嫁妆是给妹妹的。 谢宁这两年一直想教妹妹如何管理。 奈何在京城出了那档子事,弄得明珠萎靡了好长一段时间。 幸好后面跟随祖父离开京城,回到安庆府老家。又在石潭镇过了一段舒心日子,心结渐渐解开。 林泽恍然大悟,他突然意识到,这年代高门中的女子掌管家务内宅大事,练出了很多厉害的财务和带团队的高手。 “明珠说她在庙里那几日就一直在想如何管理内宅,回来后雷厉风行,事事上心。我们乡试后便坐船上京城,这边有一部分聘礼会随行运去。这些事都要明珠一人忙活,祖父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去京城。府城老宅也要安排稳妥,这桩桩件件都是稀碎繁琐的事。好在这边的婶娘、伯娘有帮得上忙的,眼下暂时能应付过来。” 谢宁心疼妹妹操劳,但如今这些大事,要最信任的人去办才行。 林泽很想问,你爹妈不管这边的事吗? 哦,突然想起,吏部侍郎谢大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忙,那也是关乎家族未来的大事。 “宁哥,我今儿才有些明白,你也不容易。旁人都羡慕你出生好,是来享福的。身在其中,才明白有些苦是别人瞧不见的。”林泽他家人口简单,虽然同样是丧母,但林爹没续弦。 家里事情也不多,老爷子老太太也开明通透,让父子俩少了许多烦恼事。 “泽哥儿,你若是个女的,解语花这名头可就要按在你身上了。祖父说,晚上一会吃饭。”谢宁含笑道。 林泽也不反驳他的话,做过基层工作的都知道。 你跟群众谈事情、讲政策,一定要先让人愿意跟你唠嗑。 那做到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是非常重要的。你要是用什么敷衍模板话术,老乡会让你闭门羹吃到饱。 真不真诚,人家门清着呢。 “好。对了,宁哥,过两日咱们去府衙贡院投文纳卷后,我和爹想去托镖局送信回家,晚些自行再回府里。”林泽说道。 三月份是林沐的生日,他们爷俩回不了家。已经商量好,乡试报名后便去城里买礼物,托镖局送回去。 夫子那边也有专门请假半天。 谢宁点头,“你们不熟悉府城,我让一个小厮给你们带路。” “好,先多谢宁哥。”林泽咧嘴道。 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一抬头天又要黑了。 大家目送夫子离开,同窗之间例行告别,各回各家。 “明珠,你哥的大事祖父放心了。你的若是没有个结果,老头子我放不下啊…”暖阁里,只谢太傅和谢明珠祖孙两人在内室的榻上,相对而坐。 谢明珠侧着身,手里的锦帕起了皱,“祖父,明珠有大哥,有您和娘给我的铺子田庄,已经一世无忧。” 第316章 “这儿只有咱们俩,有些事你该晓得。宁哥儿成亲后,他便有了自己的家。许多事上,不免会让你受委屈。一边是发妻亲骨肉,一边是亲妹妹,你该如何自处?”谢太傅语气有些急促,说完后连着咳了好一会。 谢明珠眼眶一下子湿润,不仅是为病重的祖父替她操心,也有想起当初的屈辱之事。 “祖父,同样的错我不能犯两次。您让我好好想想,孙女十三,还有几年,您莫动气。”谢明珠连忙起身去帮谢太傅揉背顺气。 谢太傅喝口温水,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那徐二郎的事原本就同你无关。要说错,也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把好关。谁承想那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在没走到定亲那一步。只是他们家实在可恨,竟让这种隐秘的事被人宣扬出去,闹得我家姑娘被人笑话!” “祖父,这是他的错,别人将其归在孙女身上,我不认。凭什么?那是他养的外室,被大哥撞见,慌不择路摔断了腿。不是我的错。说什么与我命中不合方才遭此大难,可笑至极!”谢明珠将满腔愤恨一吐而尽,这事简直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谢太傅见她终于肯说出自己的心声,此前一提到这事,孙女就抹眼泪,一句不言。 “自打从石潭镇别庄回来后,你便好了许多。我瞧着泽哥儿是个好儿郎,祖父一生阅人无数。什么人在我跟前看上几眼,我便大致晓得那是个什么路数的。泽哥儿这人厚道心善,又懂变通之术。虽说门第不显,但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如今恩科已开,若他能金榜题名,不失为一个好人选。”谢太傅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 自己大限将至,孙女的终身大事是他最后放不下的,一定要安排稳妥才能见老妻和儿媳妇。 自打发生徐家那事,他便打定主意要擦亮眼睛,细细为孙女寻摸一门好亲事。 看了又看,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因缘际会下收的弟子是各方面都最合他心意的。可惜现在林泽现在只有秀才功名,谢太傅也不敢说死了。 谢明珠咽下心里的酸涩,祖父身体愈发不好,她哪里有心思管哪些,“祖父,你要长命百岁,这样才能为明珠多相看相看。泽哥是好的,但此事也要彼此相悦才好。您老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可不能丢下明珠不管了。” “哎,祖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的婚事只能让你那京城的娘做主,她虽不是个坏心的。却总不会像祖父这般处处细看…”谢太傅叹息道。 “阿爷,…”谢明珠刚将话题扯开,不欲祖父继续苦恼此事。 暖阁外间就传来谢宁和林泽的说话声,谢明珠马上住了嘴。 “老师~我 来了~”林泽语气活泼,专门带动氛围来的。 谢宁也揉揉僵硬的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快步走进内间。 四人齐坐圆桌上,下人们开始陆续上菜。 “过段时间外头暖和些,咱们去踏春。小泽你带上那些家伙什,咱们像别庄那回一样,赏春景,品佳肴。”谢太傅含笑道。 林泽连忙点头,表示十分期待,“老师,我瞧咱们这院子也很大,我和宁哥乡试考完,择个好日子,先吃一顿。您说好不好?” 以谢太傅现在的身体情况,踏春那是说说而已。但在自家院子里玩一玩烧烤、野炊是非常有可行性的。 林泽很珍惜和他老人家一块的时日,人怀念过去,就会忍不住复刻以前快乐的场景。 菜品上完,大家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在谢太傅动筷子后,便开始吃晚饭。 “我吃饱了,你们三个小年轻多吃些。特别是明珠,这几日帮你哥准备聘礼那些事,辛苦得很,下巴都尖了。”谢太傅吃得少,很快就放下碗筷。 在小厮的搀扶下,回到后头的炕上,靠在柔软的倚枕上歪躺着。 “祖父,我哪有您说得那样,孙女下巴一直都尖尖的。您老是看岔了,都怪这屋子里烛火不够亮堂。”谢明珠故意嗔怪道。 林泽顺着谢太傅的话,抬眼看向谢明珠。脸型应该是长开的缘故,不过她哥谢宁的黑眼圈好像传染给她了。 能管这一大个府邸的事,十三岁的谢明珠真的很厉害。林泽换位思考,自己十三岁,哦,还是一边玩去吧。 “小泽啊,你也有十六了吧?家里可有寻摸人选?”谢太傅画风一转,就问起林泽来。 林泽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不过谢太傅过问也是合理之举。 天地君亲师。 他与谢太傅的师徒关系,实际上可不是平时学堂那种夫子与学生的关系。 谢太傅是将他作为衣钵传人来对待,那相当于再生父母。 所以谢家对谢太傅要把一部分重要政治资源给林泽,没有什么人会反对,因为林泽与谢太傅的师徒关系如同父与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谢太傅不想办拜师宴。否则他去世,林泽这种关系的弟子,定要丁忧一年。 第317章 这是礼,谁都不能违背。 想到这里,林泽笑了笑,没什么隐瞒的,“老师,我阿爷阿奶,还有我爹都尊重我的意思,一切等高中之后再说。” “你主意正,但不要误了大好年华,为师也盼你得良缘。”谢太傅微微颔首。 “到时候我悄悄同您说,您给我掌掌眼。”林泽笑道。 谢太傅被林泽逗乐,表示一定会帮这个忙。 谢宁、谢明珠兄妹俩对视一眼,大家心情略有些复杂。但看祖父开怀,心里是高兴的。 吃过饭,三人侍奉谢太傅吃完汤药,等他歇下大家才走。 回到厢房,林泽看见他爹在抄书。 “爹,你这些日子抄几本了?”林泽凑近,发现是一本谢家藏书中比较珍贵的抄本。 林郁盛小心落下这个字的最后一笔,方才抬头说道,“给你留的,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到这样难得的书。” 林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爹真的是个很顾家的人,事事给家里操心。 “诶,你帮爹收拾给家里带的东西吧,我实在没空。 你妹妹喜欢调制奶茶,谢家给咱们的见面礼有两份茶叶,你给拿出来。 你爷爱抽旱烟,我前儿托府里的小厮买了一盒本地上好的特制烟丝。 还有一沓给你奶的绣花花样,都是府城流行的式样。 到时候再去外头给村里你三叔公他们买些补身子的东西,托镖局不好带太大件的。 否则买农具、种子给族里送回去,他们更欢喜。府城的定然比镇上的好,价钱也便宜。”林郁盛娓娓道来,这些家里人喜欢的东西,他都默默记心里。 林泽听完他爹能把身边亲近之人的喜好脱口而出,心里感到莫名的愧疚。 “爹你放心抄书,我肯定收拾妥当。”林泽低声应道。 第144章 第 144 章 小鬼难缠 安庆府规定的乡试投卷时间是三天, 在第一天,林泽、谢宁并谢家私塾另外挑选出的三名族人互结,前往府衙报名。 中国人骨子里就是赶早不赶晚,这一天半夜就已经在报名点外头排起一条长队。 谢家是及其有经验的, 他们派自家仆役同样早早去占了个好位置。 等府衙那边的办事员上班, 林泽他们一行人坐马车刚好到。 “咚咚咚——” 府衙报名点专门设置的一排桌椅, 衙役们鱼贯而出。 其中一名官差猛敲手里的铜锣,示意在场的士子们安静下来。 “安静!——听收卷大人训话——”官差大声喊道。 而后便从中间站出一名身着正七品青色官袍的人, 只见他蓄长须,瘦长的脸型, “本官乃负责本届安庆府乡试收卷事宜,众考生听令。 安庆乡试, 诸生务必在三日内投纳试卷, 逾期不得参试。 如有考生包纳代办,即行严究惩治。” 投卷即报名。 收卷官说完, 一挥袖摆, 便有一群办事员应声而动,全都去到自己的岗位桌前。 各种笔墨纸砚、浆糊刷子封卷用的工具都摆齐。 旁边还有许多官府制式的木箱, 看来是用作存放考生报名资料的。 根据朝廷规定, 各府收齐本届考生信息。 本府学政负责组织人手将考生编造成册, 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京城礼部。 而礼部将会根据各府送来的名册, 在士子报名会试时详查文册。 核对无误才收卷, 那考生方可报名成功。 “爹, 这好几年积下来, 能参加乡试的秀才怎么说也有一千之数吧。” 还坐在马车车厢里的林泽,一想就头大了,那这一次恩科, 竞争对手也太多了。 古代科考,全程人工操作,这么庞大的考生规模,出现一点小问题在谁身上,那都是关于前途命运的大事啊。 林泽对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敢太信任。 林郁盛今天是陪儿子来的,听得这话,不由失笑, “你多虑了,乡试可不是哪个秀才都能来考的。那得经过各县县尊大人考核,才学品性皆优方可。否则人人来考,府城哪能忙得过来。” “?” 林泽听完这话,才意识到,原来科举考试也实行分流制度。 童生人人能考,但考秀才就开始分流。 要取得报名资格,你得是本县童生中排名前百分之几,县衙才给你开文书去报名。 否则一堆人,乌泱泱都去考。 各地府城哪有那么多的人员、物资可用? 为了省钱省力,先在各地刷下一批本就实力不行的,也免得那些人去白费银钱。 “爹,那各县应该有相应的名额吧?” 林泽很快就想起录取指标,根据安庆府辖下各县区的教育情况,在分配报考数额上总不能平均吧? 林郁盛边掀开帘子看不远处排队的情况,一边点头,“这是自然,具体是安阳县有多少,我也不大清楚。咱们出来时,告示还没出。” “扣扣扣!” “公子,我们大少爷遣我过来同您说一声,快到咱们了,请您下来。”车厢门被小厮敲响。 第318章 林泽父子俩马上回道,“这就来。” “文书一应物件都拿全了。”林郁盛再次确认道。 林泽轻拍小包袱,“爹,都在呢。” 他们报名要准备相关证明,比如县衙开的证明林泽可参与本次乡试的文书。 林泽取得秀才功名的文书,以及由村中五户邻居、村长、里正那边按过手印。 用来证明林泽家户籍真实、没有犯过道德品性上的严重错误,家世清白等。 “泽哥儿,快到咱们家了。”谢宁身上没拿包袱,旁边两个小厮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 在他旁边已经站着另外三位谢家秀才,他们身旁都跟着各自的家人陪同而来。 见林泽父子俩点头,谢宁朝族人招呼道,“那我们走吧。” 一群人来到代为排队的谢家仆役位置上,他们同谢宁行礼后,有序回府。 熬了大半宿,每个人都累得两眼迷糊。 谢宁让随从小厮给每个人都发下赏银,很快就到他们了。 办事官全都是人精,见谢宁 排在前头,“宁少爷安好,劳请在此处填写亲供内容。” 说完看了眼后头,将五份空白卷面呈给谢宁。 “有劳大人。”谢宁双手接过,微笑道谢。 “您客气,在旁边的桌案写,注意要用小楷,仔细别写错地方,要在此处落笔。” 办事员在林泽五名考生凑过来坐下时,便仔细说清楚要怎么写。 谢宁五人再次道谢,大家写白卷信息前,先将相关资料交给另外一人核对。 填写时,林郁盛也谨慎地再次给林泽他们说细节, “此处以此写姓名、年龄、形貌、籍贯。这边写诸位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的姓名,且要注明三代的存殁情况。你们中可有出继者?” 出继就是过继别户的情况。 见众人摇头,旁边的办事官也含笑说了些官府的操作, “待你们填好,我们核对无误,就会将此卷送往学政大人处。 卷尾需盖上印卷官大人衔名的印章,卷面及接缝处盖安庆府府尹大人印鉴。 待科考当时,还会将送入内场的试卷每页都再加盖监察官大人印防,以杜绝不法者盗换试卷。” 这些细节,普通人是不知晓的。 但稍微有些门道的都极为清楚。 林泽听完,心里大为震惊。 他手里拿的竟然是考试当天要发给自己的答题卡! 现在他们自己填写考生信息在卷首,官府那边核对他们是可以参加考试的秀才。 将会在这张白卷上各负责不同查验内容的部分要盖章确认。 这些答卷上的字都是考生自己写的,因为报名要求本人来现场写。 这样不仅可以避免三场下来的试卷被人掉包或者弄错,甚至防止有人替考。 也就是报名本人来,因为五人互结,大家都是熟人互相作保。 不是本人马上就被发现,谁也不敢跟不熟的人。 出现任何问题,大家等于全军覆没,谁也逃不了。 而这上面的字迹也可以作为证据,避免有人冒名顶替答题,那这张答卷上就会存在两种字迹。 在这个过程中,各个经手部门都要按照严格的流程盖章交接,以备哪个环节出问题,追溯责任。 林泽五人小心写着,办事官那边一刻不停去核对考生提交的信息是否符合报考条件。 若是别人,肯定要先核对再给填写白卷。林泽他们省下等待核对的时间,是沾了谢家的光。 人家办事员是看在谢宁的面上,相信他们没什么大问题,在核对时就给他们填写信息。 待林泽他们写好,又仔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交给办事员查看。 办事员还要对比他们提交的文书与填写的内容,进行核对。 一切都对得上,本人样貌也亲眼看过。 办事员方才小心收起五人的白卷,放入官制木箱存放。 “宁少爷,这是你们五人的卷票。乡试当日,凭票入场,还请妥善放好。”办事员笑眯眯道。 谢宁再次道谢,“有劳大人,这是我们五人缴纳的卷费。” 说完,身旁的小厮十分客气地递上一个锦缎荷包。 那办事员只接到手里,便笑开了花,刚才没白忙活一场。 按照朝廷规矩,乡试每人是五两,五人就是二十五。 而他手上荷包的重量,至少是翻倍的。 他和旁边的同事分一分,还是赚大发了。 林泽看着手里这张作用类似现代准考证的卷票,长约二十厘米,宽十五厘米。 上面印有卷票二字,两个字的中间还盖有‘某字闱’红戳。 下面还有一个方框,是办事员手写的姓名、日期、编号等信息。 林泽看到自己的外貌形容,身瘦高,无鬓,面形长,面色白,无黑痣。 很好,一看就是个病弱书生的样子。 票面上盖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官方防止伪造的印鉴,还用一个红笔写的‘文’字。 大概意思是,今收到考生林泽赴安庆府填写履历,投卷一本,合行票给该生收执。 第319章 真是非常牛批了。 林泽真是要认真说一句,古代人不是傻,人家只是科技没有现代发达。 “诸生凭此票赴龙门,听候查验点名领卷。你们要收好,若无此票,即行扣除。”林郁盛在大家好奇看卷票的时候,叮嘱一番。 三位谢家的考生,虽然家里已经早说清楚,但都谢过林郁盛的好意。 “大少爷,我等这就回学堂,先告辞。”三人是合坐一驾骡车过来的。 谢宁点头,“回去当心些。” “宁哥儿,我们去城里办事,这卷票还想请你暂代保管。” 林郁盛示意林泽把东西给谢宁,外头什么人都有。 万一这东西遗失了,真是哭都没地儿。 谢宁理解,接过卷票,给旁边的小厮小心装到盒子里,“谢德陪你们去,他对府城很熟。” 守在一旁的谢德听到谢宁点他名,利索走出来,朝林泽两人笑了笑。 “好,多谢宁哥,那我们先走了。”林泽拱手。 谢宁抿唇微笑,眉目舒朗。朝父子俩挥挥手,转头上了自家的豪华马车。 下人们收好踩凳,放下帘子,一众小厮护卫就位。马车缓缓掉头,驶回谢府。 “老爷、公子,你们想去哪?”谢德问道。 林郁盛道,“咱们去镖局。” 东西他们已经准备好,便不浪费时辰到处闲逛。 一行人坐车很快就来到一条街区,谢德介绍道,“这边有许多镖局,去路过安阳县的有两家。” “好,那我们先去瞧瞧。”林泽点头,拎起一个包袱,他爹手里也有一个。 林郁盛也点头,“小哥你在车上歇歇。” “那小子把车停到那边的树下。”谢德四处瞧,很快就找到目标。 林泽父子俩下了车,“爹,咱们先去问问价钱。” 两人出门时,老爷子、老太太把家里大半的银钱都给他们带出来了。 五百两。 “你们乡试考完,两人上京城的话,那可是天子脚下,什么东西不贵? 这银钱你们拿着,家里留个几十两应急就成,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销。 再说,老太太我那箱子里还有些值钱的玩意。你们一去就是大半年,出门在外,没银钱是不成的。” 老爷子也说,“盛哥儿你要去谋个官位,那吏部的门进去就得花钱打点。实在有多的再带回来就是了,迟早也要交到你们爷俩手里。” 就这样,他们带着一箱银钱出门科考。 老两口可不习惯把攒的银子换银票,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金子。 像他们说的,银票可不安全。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是皇帝大老爷开的票号,都不稳当。 票子成废纸的事他们老两口可是真真切切见识过的,只有真金白银在什么时候都管用。 老两口给的五百两银子是有二十两金子,剩下三百两银子。 这年头一斤银子是十六两,三百两银子有差不多十九斤,再加二十两金子是两斤重,总的有二十多斤。 这还是全部纯银,很多时候都是一大串一大串的铜钱混合着,那更重了。 “呵呵~”林泽走着走着,突然笑出声。 “怎么了?”林郁盛不解道。 “无事,爹,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林泽摇摇头。 他想起某些傻瓜电视剧,主角偷几百两银子怀里或者袖子。 编剧过来!你给我表演几十斤的银子揣身上,怎么不被人发现! “过来一点。”林郁盛突然握着林泽小臂,往路边拐出去。 林泽眼尖,马上扫见街道上一家搞特价的杂货铺摊位前。 有个小偷挨着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男子,手里动作很快。 那书生背着包袱,只认真在挑选摊位上的蜡烛。 “他在偷钱!”林泽马上低声道,目光变得锐利,马上就要过去抓人。 林郁盛见林泽要多管闲事,马上加大手劲将人拉走,“你莫要多嘴,那些地痞流氓心眼极小,睚眦必报 。咱们若是得罪他们,平白惹一身骚。” 林泽心中有一股火气,他看那书生衣着简朴,想必家境一般。 来这府城科考,不知要吃多少苦。 银钱被偷,那是天都要塌下来的。 脑海里不由浮现落云驿站柳纶的模样。 林郁盛见儿子愤懑不平,待走远后,叹声道,“爹曾经去府城科考时,见过出手相助的。 结果被那些地痞流氓暗地里报复,那人所住之客栈被他们摸清楚。 竟暗地里将泻药混到那位士子的饭食中,导致他因病无缘科考。 这一耽误就是三年,你说,人有几个三年。” 林泽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他知道小鬼难缠,心里还是不免难受。 他是亲自参与这场残酷的科考厮杀的,知道一路走来有多难。 两人情绪不高,简单询问两家镖局后,发现价钱差不多,就选了出发日期最快的。 出门后,林泽路过刚才杂货铺的摊位时,眼睛不由四处查看。 结果在一个摊位门前对方杂物的地方,瞧见那个书生,那落寞地瘫坐在泥土路上。 第320章 “爹,我去看看。”林泽转头就朝他爹说,神情坚决。 看清了这是一个身形削瘦的书生,面色偏黑,估计没少下地干活的。 “走吧。”林郁盛拗不过孩子,心里想着,大不了花点银子。 林泽蹲下去轻声问道,“兄台,你怎么了?” “啊?”那书生慢吞吞抬眼,有气无力。 “在下今科乡试考生林泽,兄台你没事吧?”林泽打量他身上应该没有什么伤。 听到这话,书生激动了起来,“我、我银子被偷了,适才瞧见那摊子上的蜡烛比别的地方便宜,买些,能晚上多念会书。谁曾想,我钱袋子不见了!” “想必是城里有些小偷小摸的人,兄台你想必头一回来府城,这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人没事就好,你被偷了多少银钱?”林泽问道。 “十两!还没入考场,我身上的银钱就没了!我、我考不成了,我对不住列祖列宗!我爹种地耕田,娘养蚕织布,熬坏了身子给我攒的路费!”书生沾着泥巴的双手抓着脑袋,使他看起来很狼狈。 林泽父子俩眼底闪过不忍,两人蹲在书生两旁,“没事没事,投卷了吗?” 书生崩溃了一会,到底是多年念书,科考到秀才这一关,情绪慢慢冷静下来,“林兄我名梁祖沛,宜县人。适才失礼了,我无事。” “梁兄心性坚韧,眼下更是要好好念书,方才一吐浊气。”林泽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这是他自己的。 “林兄这是何意?”梁祖沛瞪大了眼睛。 林泽偷觑了眼他爹,含笑道,“我和爹路过碰见梁兄,咱们同科考试,我信梁兄日后定然飞黄腾达。今日这银子借你,日后你可要三倍奉还。” 梁祖沛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 “梁兄,拿着啊。我得回去温书了,你定要高中啊。”林泽用袖子遮住银子,将其塞到梁祖沛的怀里。 林郁盛温声叮嘱一句,“小心些,回客栈温书吧。” “多谢…多谢林兄!”梁祖沛含泪道。 父子两起身离开,没瞧见几个游荡在人群中的地痞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心里舒服了?”林郁盛偏头看向儿子。 林泽抿唇微笑,“爹,你可真好,看着我花银子。” “就当结个善缘。”林郁盛笑了笑。 “小心!” 突然有个衣裳褴褛的男人从转角处,飞快往林泽这撞来。 他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没看到迎面走来的林泽。 林郁盛面色一沉,直接往前冲两步,一脚将人踹飞出去,“好你个恬不知耻的,竟然敢故意抢人!” 他看清了,这是那伙人中的一个。 那小偷被踹得倒在地上,捂着头,唉唉地叫唤,“杀人了,杀人了!” 林泽反应过来,三步做俩,过去将人扯起衣领,强行把他拖起来,“来,报官去。” 小偷听得此话,先是佯装放弃挣扎,待林泽回头跟他爹招呼时,顿时全身全力,挣扎开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周围看戏的人顿时明白,这个小偷心虚跑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乡试入场 谢府, 银藤花馆,晨光熹微。 投卷后距离正考还有二十来天,谢家的夫子们组织了一次大型模拟考。 文夫子两手背在身后,面容沉静, 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 目光扫过底下十八名参与本次乡试的谢家学子。 “今儿学堂进行为期九日的仿真考试, 一切照着乡试考场的来。适才点名入场,有三名学子分别出现了以下的纰漏, 衣裳带夹层,笔筒非镂空。望其余学子在正式上场时,避免重复出现。”文夫子说完,给旁边的另外三名夫子使了个眼色。 堂下坐在抽到前排的林泽默默记下, 三月初八他就要真正下场考试。 谢家学堂安排的这次模拟考, 虽然流程上有减省,但大体跟正考是差不多的。 比如在时间上, 他们就十八人, 很快就走完入场流程。 在正考那天,初八一整天都是入场, 进去早的人就一直宅号舍里等。 到初九那天才会发试卷下来, 写一天一夜, 到初十听到锣声就开始交卷。 也就是说第一场考试三天到此结束, 考生初十返家, 第二天继续排队入场, 流程一样。 直到三场考完, 从初八考到十六。 谢家还弄了一小间一比一还原的号舍,林泽他们都进去体验过。 只能说科举上岸的人,身体、运气、能力三者缺一都不行。 考举人的难度, 林泽目前认为,跟考一个省级公务员差不多。 “诸生官卷已发放完毕。”过了半个小时后,又听到一声,“本场考试,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只见最前头的文夫子将题目分别给三位夫子,他们再同一时间给十八名学子下发。 林泽将自己手上先前拿到的答题卡,也就是他们报名时写过相关信息在卷首的那一张长长的折起来的纸,具体样子就像电视剧里那个皇帝的奏折。 这玩意可不像现代考试那种a4纸大小,它摊开有三米长,所以叫卷。 第321章 待学子们拿到考题,文夫子起身讲解道,“答卷前面印有‘草稿起’的,你们仔细瞧,到后面有个‘草稿止’,这几页你们用来起草的答案的。” 大家小心看,认认真真找。 文夫子扫一圈,没什么问题,继续说,“后面部分为‘誊真起’与‘誊真止’。前八页为草稿,后十六页为誊真。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五格。头场、二场皆用七页,三场用八页,余两页为每场盖边防印鉴。” 文夫子重新落座,那边一名夫子敲锣,“诸生继续答卷。” 林泽等人埋头看题,都是练过无数次的题型。 不过林泽比他们幸运,有文夫子这个超级科举高手开小灶。 除了三名特别优秀的谢家子弟,其余人都没有文夫子亲自指点,大家非常珍惜这次文夫子亲自出题的模拟考。 林泽细细读题,第一场考经义,这是最重要的一场,因为通过对经书的微旨阐述,能看出考生的心术。 其实就是拿高分难,因为要看你对圣贤之言理解和运用的水平在哪个层次。 这是要综合个人学习、领悟能力,以及背后的学习资源有多丰富。 这也是为什么,大儒注释的经书有市无价,那是代表一个学术顶尖人士的见识。 第一场考一天,中间吃喝都自己解决,真实考场会有个小炉子和三根蜡烛。 谢家这边模拟考场是自己带干粮进来,林泽看完题目,先在心里想一遍答案,再小心到草稿区落笔。 四书有三道义题,每题根据题目写一篇300左右的文章。 后面是五经里出的题,给了五道大题,每道题有四个 小问题。 考生选其中一个大题作答,每篇文章400字左右。 一共是七篇文章,二十四小时作答时间。 林泽在空间里的电脑进行计时,他要把时间分配的工作做好。 这部分时林泽拿手戏,一开始他答得很顺,时间过得也很快。 后面精力开始下滑,林泽脑子反应也没那么快速。 中间吃饭时间,林泽没有想答题的事。反而闭目养神,小口小口吃干粮。 让自己高速运转的脑壳中途休息一下,下午和晚上的任务也不轻松,不能把自己榨干。 模拟考场中,每个人都用屏风前后隔开,中间走道有一位夫子和两名下人监看。 每个座位刚好够一个人曲着腿躺下去,在天黑时,林泽没有点蜡烛继续答题。 而是躺下去,靠着自己带进来的衣服眯眼睡觉。像中午那种单纯的闭目养神已经没有什么缓解效果。 一整天答题下来,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真真是孟子所说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身体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累得要爆炸,cpu都要烧了。 林泽感觉自己心跳得特别快,他不得不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 闭上眼,完全静不下来,心里的事太大。又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注意力一直被考试紧紧拽着。 精神进入空间,林泽给自己吃一块水果糖,躺在熟悉的小床上,他终于能平静的闭上眼。 枕头底下是一个设置了倒计时的手机,林泽很安心…紧绷的弦开始慢慢松开…意识模糊… “叮铃铃!” 林泽眼睛猛地睁开,恍惚了三秒,马上把手机闹钟关闭,接着关机。 意识迅速回归,外头已经全部黑下来,夫子们已经离开,换了一批下人监管。 林泽小心放松身体,拿出一根蜡烛点燃。根据文夫子的介绍,这一根约莫能支持半个小时。那三根就是一个半小时。 意味着晚上答题时间是有限的,当然第二天一早,你可以继续答。 直到考场中响起锣鼓声。士兵们会依照号舍顺序,带考生去交卷。 也可以提前去交,这是允许的,但不能晚交,否则答卷作废。 林泽白天已经顺利按照自己的计划,答到第二大题的第四小题。剩下一小题还没有完成,他还需要写一篇三百字的文章。 一个半小时写完,然后明天一早五点醒来,有三个小时的容错时间。 如果前面答题不太顺利,后面就调整时间安排。林泽根据自己的情况,设置了第一场的时间分配。 三场就这样,连续九天。林泽他们这次模拟考结束,距离正式考试还有半个月。 在这十五天,学生可以调整身体情况,听夫子根据答卷情况,做出的重点难点突破讲解。 考完试,林泽他们回小书房上课,文夫子用两天时间改完宁哥弟两人的答卷。 那边的三名夫子为了赶上进度,用了三日批改十六人答卷,并将最优的五份交给文夫子再过眼。 “本轮答题,评为优等的有谢宁、林泽、谢霖、谢安、谢锻。诸位莫要懈怠,调整状态,迎接正考。”文夫子眼睛扫过林泽两人,心里满意,但面上不显。 这五名优等学生,其中名列前茅的是文夫子教的谢宁、林泽,且两边的水平相差很大。 那三位是隔壁夫子带的乡试冲刺班的,也是和林泽宁哥弟俩互保的三人,已经是一众秀才中学业最好的了。 第322章 三人今天被特准在小书房这边听文夫子讲评模拟卷。 “是!”在场的人齐声道。 林郁盛三名举人虽然不参与这次乡试,但他们这段时间作为文夫子的助教,也学到了不少。 文夫子将答卷发下去,继续点评道,“经义一场,谢宁、林泽作答很好,尔等可互相传阅学习。第二场的论、判、诰、表中,谢霖、谢安、谢锻在判语一题中,有失误。第三场实策一题,答得都中规中矩,不够出彩!” 林泽几人低头听训,他们已经知道,探花郎文夫子的要求不同于普通夫子。 他是以考进士的标准来教导五人。 所以在场中,每个人都挨过批,受过罚。 严苛又会引导,林泽等人的进步是非常大的。 每个人都在痛并快乐地上学。 半月一晃而过,林泽一行人在三月初八当天一早就坐上谢家准备的马车,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考篮。 里面装着切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食物、笔管镂空的笔、薄薄的砚台,就连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单层的。 三月早春,天气还很凉。每个人身上都套了五六层衣服,夜里冷,大家都多准备了。 “泽哥儿,你早饭也没吃多少,这有几碟果子和点心。”谢宁凑过来,眼底也透着些许紧张之色。 林泽摇头,“宁哥,我暂时不吃,免得拉肚子。” 人紧张,吃点什么就容易出现腹泻的情况。等这个劲缓过去就好了,而且他空间里很多干粮。 谢宁两手攥在一起,嗯了一声,决定自己也不吃,等入了号舍再说。 林郁盛一直注意着儿子的情况,心里担忧。但他是过来人,不必说太多,给娃儿增添压力。 到了府衙贡院,大家安静下车。 贡院外头的场地上,到处都是考生和送考的人,大家或靠在墙边,或蹲在地上,各有各的小圈子。 并且十分警惕有人靠近,大家都怕被有心人暗害,塞个小纸条可就完了。 此时贡院大门以及旁边四个小门都是紧闭的,里面一圈全是士兵,外头用一圈荆棘栅栏围起来,挡住大家的脚步。 每个人都只能在附近找个地方等候。 贡院前的高杆上已经悬挂起三盏灯,天彻底大亮,一队整齐有序的士兵将一块块序进牌立起。 木牌上用朱红大字写着第几路、第几起的字样,考生们对照手头领到点名记条,有序找到对应的地方排队。 在考前三天,府衙已经贴出告示。林泽他们领了点名条记,很清楚自己的入场地方和次序。 “时辰到——士子点名入场——”锣鼓声响起,林泽蹭的一下就站起来。 大家对视一眼,紧张等候点名。 “告示里写了,咱们五人是二号门入,离着最近。”谢宁低声道。 “爹,我们过去了。”林泽等人点头,提起考篮,和家人告别,去自己那条队伍排队。 “爹在外头等你们第一场考完。”林郁盛挤出这一句话,努力扬起一个微笑。 前面办事员站在一处较高的台上,点到名的五名互保学子有序进场。 “谢宁、林泽、谢霖、谢安、谢锻——” 听到这声音,已经排在前头等候多时的五人,马上给入口的监察官查看手里的记条和卷票。 “可进。” 监察官核对身份无误,后面持长枪的两名守门士兵方才让出地方。林泽五人以此排队,从二号门进去。 终于走进传说中的贡院,到处都是守卫的带刀士兵。 林泽不敢四处乱看,要是以此被抓住把柄,取消考试资格,真是欲哭无泪。 暗地里深吸一口气,林泽看着前面第一道散卷处的台阶,默默道:来了! 第146章 第 146 章 乡试号舍 安庆府贡院的散卷处有一排木杆密扎的拦挡, 将进来的考生隔绝在外,林泽五人拎着考篮,继续排队。 “大家莫急,点到名才过去接卷, 领到卷子直接往里走。”林泽听见前头排队, 四十多岁的老大哥在同互保的其余四个比较年轻的人叮嘱细节。 林泽发现, 点名这些地方的官兵特别多,看来是有经验积攒的。 以前在点名这些地方, 肯定出过很多事。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林泽五人紧步向前。 散卷处的官员先是检查五人的卷票,与名册上的一致,接着说道, “尔等互相识认。” 林泽五人便依次介绍其余四人的姓名、家庭住址等基本信息。 旁边有个办事员一边听, 一边看手里的名册。 另外还有一个眼睛一直冷冷盯着说话之人,像是在观察表情。 林泽和谢宁胆气足, 又是见过大场面的, 说话语速不紧不慢,神色自然。 但是其余三人因为紧张, 说起话来就有些结结巴巴, 林泽都不免被弄得提心吊胆起来。 “发卷。”散卷处官员瞥了眼三人, 淡淡道。 估计是见多了这种情况的考生。 林泽拿到了当初填写那份卷子, 如今上面盖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印鉴。 “你们过来定号舍!”五人听到此话, 赶紧往前走, 来到一处案前。 第323章 定号舍就是抽自己的座位号, 哪一排,哪一列。 在负责抽签的办事处,整齐排放着两个一大一小的木桶, 里头一大把正方形的木戳。 林泽知道,大的有五十根,小的是十根。 对应的,安庆府号舍有五十排,每排有十个。 当然不是说每年都有这么多人来考,这只是代表安庆府贡院最多能容纳五百名考生。 五十根的木戳底部按顺序刻上《千字文》,这本书全文无一字重复,而且又是蒙学必备书籍。能考到秀才的,都能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 这是代表座位的行,叫字号木戳,因为抽出的都是《千字文》里的字。 小的木桶里是数字木戳,分别为一到十。 在你前面确定行后,再抽一个数字,就知道是这一行十个座位中的哪一个。 提调官看过五人卷子后,先拿过来大木桶,指了指里头的木戳,“抽字号。” 谢宁第一个上去,从木桶中抽出一只‘荒’字木戳。 提调官接过来,看了眼底部的字。然后将木戳在印泥上沾了沾,利落盖在谢宁的卷首空白处。 第二个是林泽,他学着谢宁,从里面拿出一根,飞快看了眼,‘宇’字。 根据‘天地玄黄,宇宙<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意味着他坐第五排,而‘荒’字的宁哥在第八排。 谢霖看见自己同林泽一样的字号,眼底略带着些喜色,至少有个心理上的慰藉。 谢锻抽出‘盈’,谢安抽的是最远的‘阳’,在第三十二排。 提调官将五人的字号印好后,又将小木桶拿过来, “按顺序抽数号。” 谢宁仍然是第一个上去,木桶中抽出一只木戳。 提调官接过来,看了眼底部的数字,然后将木戳上的‘一’字盖在刚才的‘荒’字下面。 这一下,谢宁的号舍出来了,荒字一号。 林泽抽到一个‘十’,心里有点发凉,这是尾号。‘宇字十号’,第五排第十个座位。 谢霖‘六’。 谢锻、谢安都是二。 五人凑一块,互相看一眼各自的座位。当看到林泽的十后,不由投来同情、鼓励的目光。 提调官拿出一本册子,将被选中的号舍做了记号。 意味着后面还有人抽到林泽这个‘宇’字,那数字木戳上只剩下八个位可以抽,他的‘十’和谢霖的‘六’都要事先拿出来。 直到‘宇’字十个号全被用完,那大木桶中的‘宇’字木戳会直接被拿出来。 考生们点名领到卷子后,往前走几步就到了搜检处。 这里队伍就没有那么整齐了,到处都是人群低声说话的嗡嗡声。 “咱们先自个儿检查。”谢宁提醒道道。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三月春风料峭,大家自个把外面两层衣服脱下,仔细检查抖落。 五人围成圈,考篮放中间。 林泽听见旁边有人吸溜鼻涕的声音。 “此人衣裳缝隙里绣着夹带的纸条!”前头搜查的地方,传出一道粗狂的嗓音。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不约而同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起了连锁反应,隔壁门的队伍里也传出抓到夹带的通报声。 “考生股间夹带小抄!” 此话落下,周围的人都炸开了锅,林泽一脸卧槽。 “宁哥,是我理解的股间吗?” 谢宁一脸不想提。 另外三人偏过头去,避开林泽的视线。 林泽被恶心得一哆嗦,赶紧打住不要往下想。 “肃静!” “全体考生——肃静!若有违背考场禁例,即刻逐出贡院——” 顿时大家的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场内一度鸦雀无声。 “你们几个,按顺序走进来。” 轮到他们了,林泽排第二,走到第二个搜身的小房间里。 这房间由四面屏风组成,只遮住人的脖子一下地方。 林泽扫一圈,马上把考篮放旁边的凳子上,然后开始脱衣服。 果然那两个官兵脸色稍微好了点,估计是林泽给他们省了点事。 想想这工作,一天下来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简直没完没了,再好的耐性都要磨没了。 小隔间里一人检查林泽的考篮,一人检查林泽身上的衣服和其他地方。 安庆府的贡院,这几年都要脱到只剩一条亵裤,头发全部散开。考生两手举起,两腿岔开。 官兵会从头到脚摸一遍,防止身上有夹带。 如果搜出作弊的东西,这官兵有三两银子的奖励,所以干起来特别带劲。 这是读书人最狼狈的一个时刻之一。 林泽闭眼等着对方把他的头发搅一遍。从头到尾,哪哪都检查过,确认没有夹带。 林泽等他们俩都点头,赶紧往回穿衣服。 搜检将近十五分钟,他已经感觉自己要打喷嚏了。 “跟我来!”等他们穿戴好后,一前一后两名官兵带着他们往号舍方向去。 走向那里要穿过两道门辕门,林泽见到了传闻中的号舍。 一整片平地上,横平竖直全是小小的一隔间,鳞次栉比,粗略估计有五百来间。 第324章 在此中间,建有照墙相隔开每块区域。贡院最中心的建筑是明远楼。 楼高三层,底层四面为门,楼上两层四面皆窗。站在楼上,可以一览贡院,起着号令和指挥全考场的作用。 另有鼓楼、瞭楼。 这些建筑光靠朝廷拨款是不成的,有一部分是要本地乡绅豪族捐款,方可齐备。 安庆府属于比较富裕的省府,这些贡院应有的制式都是完备的。 林泽听他爹说,他当时在老家保宁府的贡院,便没有这么齐全制式建筑。 “‘宇’字号的跟他们走!”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前面带头的官兵停下,朝林泽和谢霖两人喊话。 林泽两人同谢宁三人对视一眼,两人便出队,‘宇’字一排号舍出来接他们的是一个官兵队长类的人物。 “六号舍到了。”官兵在一间号舍前停下脚步,林泽余光瞧见那有一个木牌用黑墨写着‘宇字六号’。 谢霖下意识想拱手致谢,被那官兵瞪一眼。 顿时想起,进了这里头,不能随意搭话,否则会违反考场禁令。 等谢霖入了号舍,林泽知道很快就到自己。 安庆府的公元每排有十个位,林泽现在满脑子都是‘不要出现茅房!茅房远离我!’。 在本排最尾巴的号舍,可能会挨着传说中十恶不赦的臭号。 别的地方是不是这样的,林泽不知道,反正安阳县他们打听得非常清楚。 “十号舍。”官兵朝林泽面无表情说道。 林泽控制自己下意识要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同时心里哭笑不得。 好消息,挨着臭号的不是他。 坏消息,在隔壁排,离得也不远。 林泽目测了一下他这间号舍,宽三尺,深四尺,后墙高八尺,前檐约高六尺。 换算一下,只有1.16平方米! 林泽身材比较高,坐进去,那种逼仄感瞬间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 号舍里面两边的砖墙上离地约50厘米高和80厘米高的地方分别留了一道砖托,用于搁号板用。 号板由两块木板组成,如果将这两块号板都放在下面那一道砖托里面,合起来能够铺满号舍, 就变成了一张床。 如果林泽需要答题写字,就将靠外面的号板挪到上面的砖托上,里面的号板不动,这样就组成了一套桌椅。 今天初八,不会发题目下来,等初九凌晨时分开始发卷。 林泽入场早,现在才中午,他整个下午和半个晚上都要在这里无所事事地渡过。 但不能出现任何违规行为,比如把脑袋探出号舍外,这个动作会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每排号舍外都有一对官兵把守,相当于人肉监控。 号舍虽然是每次开考前都会有朝廷拨款修缮,但林泽还是要说,这木板都不平整,边沿有裂开的口子。 他真是怕自己睡一半,或者坐几天弄塌下去了。 时间充裕,林泽又细细查看号舍房顶有没有漏水的痕迹,现在可是春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下雨呢。 好在上头的瓦片都全,借着中午大好太阳,检查起来比较方便。 角落还有一个小炉子和三根蜡烛,林泽将它们放到一处,从考篮里拿出抹布里里外外擦干净,还要小心别把身体露出号舍外。 衣服脱下四件,放在里面的木板上。 将炉子炭火放木板下的地上,林泽谨慎地用一张油纸盖住木炭,如果潮湿了,可就失去唯一的热源。 考篮都放底下,他带的那张油纸够大,全都可以包住。而且预备着如果号舍漏水,他的油纸能用来当遮雨棚。 累了大半天,林泽涌出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但他没有吃考篮里的干粮,而是弓着身体,在一股霉味的号舍里躺下。 闭眼进入空间,自从在北山书院知道空间的事物加热后,带进去会有保温功能。 他就提前用里面的矿泉水拿出来加热,再拿进去。 还煮了面条,因为是用来考试时吃的。林泽煮的面条就是简单的酱油盐调料,最后还加了几个鸡蛋。煮了一大锅,九天肯定够吃。 林泽从憋屈得不行,一股霉味、腐木味的号舍进来,这个空间真正在这一刻让那个林泽感到死里逃生一样的庆幸。 大半天没吃东西,从昨晚开始就紧张得没睡什么觉,一大早出门排队,各种繁琐的进考场流程,最后来到这样一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小房间。 心理、身体的双重打压下,很多人还没开始考试,就崩溃,压力大,再吹一点风,马上就病倒,半夜高热。 但这里考试期间不允许出去看病,除非你直接昏迷倒下,前头守卫会把你直接抬出去。 林泽待在空间里,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水没敢多喝,不想去厕所。 但他不能一直待在空间里,否则外头身体受凉或是被什么毒虫叮咬,意识不在,那就不能及时发现了。 整个下午,林泽在空间里进进出出,大概在里面睡上一小时,又出来十几分钟,然后又进去躺着。 天色渐暗,考场上的灯笼开始亮起来,屋顶的瓦片里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第325章 林泽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外头又黑,灯笼的光离得远,看不清。 直到声音渐大,“下雨了!” 林泽没敢伸手出去探明白,但他贴着外头的那块横板,已经有雨飘到自己脸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没开考,大家就迎来了这次乡试的第一道大坎。 第147章 第 147 章 雨天之难 “啊嚏!” “咳!咳!” 从空间出来的林泽, 经过一下午断断续续的睡觉,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 人处于混沌的状态。 对面的打喷嚏和咳嗽声,让他脑子渐渐清晰了些。 隔着四尺多点(一米五左右)的巷道,对面的号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人了。 烛光在春雨夜风中摇摇晃晃。 巷道里, 身披雨具的官兵像一根根黑铁柱子, 紧盯着号舍里的一举一动。 还没开考, 就遇到这么大的困难。 烦人的雨,滴答下个不停。到处都是刺鼻的霉味, 潮湿得让人窒息。 还有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痛苦呻吟声,加重了大家的恐惧。 雨夜将大家被困在逼仄的号舍里,那股绝望会无限扩大。 林泽也无法避免地生起一股急躁之意,心里开始默念经书, 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人越急越容易做错事, 林泽五指扣在横板边沿。 小心转身,再次检查号舍有没有漏水, 这是林郁盛和文夫子叮嘱过很多次的事。 就着外头一点点灯笼里漏进来的微光, 林泽摸了一圈墙壁和顶部房梁,没有明显的漏雨。 来这一下, 林泽额头上都冒了一圈薄汗。 小心掀起前面的横板, 把底下的考篮、小炉子等东西拿上来。 蜡烛是舍不得点的, 晚上领到题目还要答题, 三根蜡烛不能浪费了。 林泽靠在最里头的墙壁, 先把油布收好放一旁, 摸一遍。 检查答卷有没有被淋湿, 要是湿了,他第一场就此结束。 因为淋湿或损坏的卷纸,会直接当成违规试卷。 考后, 贡院会出一个专门的榜单,叫‘登蓝榜’。 名字来源于这些试卷会用蓝笔做上标记。 ‘呕~’隔着一面墙壁,林泽竟然听见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林泽:… 臭号,威名初显。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考生去茅房的次数少点。 反正至今为止,他这里位置只有风向往这边吹的时候,会闻到一阵臭味。 也可能是林泽大部分时间都在空间里睡觉,没在外面待太久的缘故。 七层衣服,现在已经穿上五层,还有两件。一个卷起来当枕头,一个盖在身上当被子。 继续熬,这是科举考试的一部分! 直到半夜十二点,林泽提前从空间出来。 果然,不久后就听见远方高处,传来阵阵鼓声。 要发试卷了! 谁家正经考试,半夜十二点答题? 不穿越一回,林泽打死都想不到这种考法。 这是时候雨势虽然小了,但淅淅沥沥的,将发试卷的效率拖慢下来。 林泽属于前排号舍,等他接过散题官冰冷的试题纸和草稿纸,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散题官身旁有一人撑着一把大雨伞,一人提灯笼,他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 林泽接到题目后,摸一遍,没沾到水。 小心同答卷放一在油纸里包住,然后点蜡烛,生炉子。 官方发的炭火有限,林泽一直没舍得动。 现在要专心答题了,必须要有热源在旁边。不然这样的天气,很难抗住不生病。 经过一整个下午和半个夜晚的休息,林泽的精神很不错,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做题。 第一场很重要,这个毋庸置疑。 而这样的天时地利,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有一批人直接在开考前就被刷下去。 林泽决定巩固目前环境,不要让其变坏,逐步抓住有利的因素,扩大优势。 炭火慢慢烧起来,林泽将前面的横板挪到八十厘米处的砖托上。 号舍的床板一分为二,里面的座位桌子,外面那部分是凳子。 如果不下雨,这个位置是正好反过来放的。 因为人面对狭窄、腐朽的墙壁作答,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肯定是看着外头开阔的天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才能给人更多的灵感。 林泽试探过,号舍外檐足够抵挡住现在的雨势,他在板上答卷,不会被雨淋湿。 如果雨太大,他们又只能坐在外面的板子上,大半个身子都会被淋湿。 这不是没有发生过,为了保住答卷,只能如此。 令人难过的是,往往还没考完,就风寒入体,病倒考场中。 将灯盏放好地方,林泽摊开试题,脸上戴改良过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还抹了点风油精在里面。 很清凉,很醒神。 完全不受号舍那股难闻气味的影响。 一切外部因素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改善,林泽就着烛光,逐 字逐句审题。 今年第一场《四书五经》的经义题中,加了一道数题。 第326章 林泽看完,先是一喜。接着意识到朝廷此举,是传达出要找这方面的人才。 不知道是为了哪个国家级项目。 但林泽知道,能在乡试最重要的一场中出这样一道题,背后包含着深远的政治意图。 ‘见义不为无勇也’。 林泽小声点评,“第一道题留了情面,是比较简单的单句题。” 这种题是很基础的,学八股文,入门篇。因为题目比较简单,考生容易把握主旨。 这道题林泽答得很快,围绕题目中心句,进行作答。 小心打好稿,又修改检查两次,林泽才把答卷铺开,在对应的答题位置,落笔写。 虽然相当于送分题,但林泽可不敢懈怠,仔仔细细用自己那一手好看的小楷腾誉到答题区。 写完后,等墨迹干透,把答卷重新收好。 林泽将目光移到第二题。 上难度了! 林泽一看,这道来了个冲天炮,直接进入连章题。 这道题出叫‘子曰学而(二章)’。 《论语.学而》中有十六章,第一章就六句话,大家都比较熟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这题出的是第一章和第二章。 这题要理解连章的主旨,并根据主旨立意谋篇。 林泽之前学的大儒注释,名师讲学,真题模拟发挥它们真正的作用。 没有这些东西的加持,很难提炼出正确的解题方向,以及高水平立意。 这道题虽然也是二百字左右的答案,但林泽用的时间是刚才的一倍。 这种拉分题,必须要体现考生水平。 写完答案后,林泽已经慢慢陷入疲倦。 即使把太阳穴,鼻子附近全涂一遍风油精,也没办法高强度思考。 当机立断把试卷收好,包上层层油纸,放考篮挂在房梁上。 “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能贪心。”林泽放下隔板,吹灭蜡烛,盖好衣服,蜷腿睡觉。 木板床下是早已经没有余温的炭火,两道经义题,已经用了三个多小时。 剩下还有一部分炭火,那是要等第二天才用的。这盆用完,林泽就没有添加过。 此刻,已是凌晨四点多。 第二天醒来,林泽感觉自己出现了一点鼻塞的症状。 赶紧把所有衣服穿在身上,在空间里用热水泡半包感冒灵颗粒。 一眼看出去,对面号舍有两人已经在作答,其余人一些还在躺着,另一些像林泽这样刚起来的。 巷道中,官兵从大水缸里舀水进桶,这是要给每间号舍的考生送水。 考场条例规定,每天早中晚送一次,每次一瓢。 林泽转头就去考篮里拿出水囊,又把小炉子弄出来,等会先烧点热水,煮一锅红糖姜水。 那些没有起来的考生,官兵直接会略过不管。 “咳咳!” “咳!” 林泽听得心头发毛,一晚过去,病的考生一下子多了起来。 领到水后,先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沾湿擦脸擦手,再小心洗一下陶锅,才开始煮开水。 在这个间隙,林泽决定要抓住雨停的时间,开始继续写题。 前面最后一道《四书》题是: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 这是《孟子.万章上》的内容,林泽仔细回忆这段话的前后部分内容。 意思是,如果不合道义,就不给别人一点东西,也不拿别人一点东西。 前后其实是讨论士人如何出仕的问题,出仕要借助外力,那就会面临要不要为此讨好别人。如果不出仕,又如何实现自我理想呢。 林泽回想,他在书院和文夫子这些人那里曾经说过的一些关于这部分的只言片语。 无数碎片在他脑子中慢慢被提取出来,继而被他快速写在草稿纸上,经过思考,组成一个答案的方向。 自身有才华,遇事懂变通,顺势而为,将不利扭转为利我。 打好稿,先在卷子前面的草稿部分写一遍,再次确认没有修改的地方,才抄到誊真处第三道题的位置上。 写完《四书》部分,林泽开始喝红糖姜水。 他喝得很慢,当作是中场休息。 甜辣的味道在嘴巴里从口腔,点燃到肠胃。出了汗,加上早餐吃的是空间里热腾腾的鸡蛋面条。 状态渐渐恢复。 本以为白天能雨停,没想到中午时,开始哗哗哗地落下,就像用盆拼命往下泼似的。 而且很突然,附近号舍里传出几声错愕的哭嚎声,好像是在答卷,雨直接打湿卷面。 当场就被守在巷道中的官兵带走。 天黑得吓人,白日也要点蜡烛才能看得见。 贡院开始在白天增发五根蜡烛,林泽他们调整方向,把里面那块横板移上去,当做桌子。 这事昨晚有经验,对着黑漆漆的墙壁,林泽熟练带上口罩。 雨太大,林泽披着油布尽量把屁股往里坐,但没办法,还是有雨往后背打去。 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再添蜡烛,林泽现在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这场下来,只有手里的五根蜡烛。 第327章 白天黑夜都已经混淆,完全分不清。没有蜡烛照亮,根本写不了试卷。 有一点幸运的事,原本以为一根只能烧半个小时。昨晚事实证明,贡院给的一根能撑一小时。 五根蜡烛就是五个小时的作答时间,现在还有四道《五经》题和一道数题没有作答。 林泽快速集中注意力,摒除一切杂音,屎尿臭味也好,雨大得要把号舍屋顶冲塌也罢。 做题做题做题! 第148章 第 148 章 第一场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 雨声由大到小,忽而转入稳定的流量。 天气像个小孩子闹脾气,飘忽不定,捉摸不透。 号舍里的林泽彷佛回到高三时, 沉浸在题海中, 那股忘我的境界。 精神力像个极有弹力的小圆球, 在思维的空间里,窜来窜去, 忽高忽低,前所未有的活跃。 除此之外,身体却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感受不到冷热苦痛。 林泽甚至不需要中场休息, 一刻不停地想, 一直不停地写。 巷道里,送水的官兵来了又走。 陆续有上茅房的考生垂着脑袋, 在官兵的监视中, 走进雨幕..... 雨天将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屏蔽而去,当耳朵熟悉这股嘈杂。 林泽慢慢品出一丝丝缝隙里的从容。 在小小的号舍里, 三面为墙, 给了他一个独立于外界的空间。 恣意地思考! 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轰隆隆!” 不知何时, 沉闷的春雷声响彻整片天际。 宇字十号的考棚里, 林泽面容沉静, 举止从容地将笔搁在砚台上。 借着烛光, 最后检查一圈自己的答卷。 墨迹如一颗颗整齐的黑曜石, 嵌在每个小方格里。 在原身功底和林泽后来的努力下,他没有像网上常说的,现代人回到古代读书考试, 毛笔字一般的情况。 林泽在现代时,没有系统性学过毛笔,只有小学的书写课简单学过一点。 来到古代后,熟悉原身的笔法后,林泽还喜欢上练字。 他发现沉浸的书写时,头脑特别清醒,很适合思考。 蜡烛燃烧到尽头,林泽将干透的考卷等考试物品收好。 身体和大脑在完成这件悬挂心头的大事后,身体开始控制大脑,不由自主地要放松下来。 林泽脑子一片空白,背靠在湿冷的砖墙,两眼无神地望着号舍外的雨幕,继而慢慢闭上。 没有为自己顺利完成这场而开心,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肚子有一点饿,但林泽不想动弹,就像耗尽内力的武者。 现在只盘腿坐着,一动不动,等待筋脉里的内力一点点充盈。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鼓楼响起鼓声。 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落更的声音,林泽慢慢睁开眼,唇角浮现一抹极淡的微笑。 “七点。” “该吃饭了。” 林泽此刻已经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他撑住了第一场! 接下来,他只需要尽可能养精蓄锐,等待第一场交卷的时间到来。 于是,在贡院中,大多数考生还在奋笔疾书时,林泽身上穿好衣服,又把其中一块油布盖身上,倒头就睡。 意识进入空间,这碗鸡蛋面条,他吃得非常香。 “卢桂的小丸子,留给后面吧。其实还有这些功能饮料,不过现在才第一场,最好还是不用先。” 林泽慢悠悠走一圈,刚吃饱坐不太住。 半个小时后,林泽躺在隔间小床上,把闹钟定好,进入睡眠。 次日凌晨五点,交卷的鼓声响起。 林泽从空间里出来,发现湿漉漉的水坑上,火光闪动。 原来是为了今天交卷的事,巷道间点起了许多火把,将黑夜照得亮亮的。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有屋檐那有些残缺地青瓦片上,有一滴滴水珠顺着倾斜的弧度,落在底下的小水坑,溅起一道道水花。 这两天两夜,林泽只上了三趟厕所,现在他出去最想做的就是去茅房。 再憋下去,要便秘了。 林泽收拾好东西,将号舍一块木片挂出去。 这木片一面写着交卷,一面是出恭。 考生根据需求将木牌挂出去,巷道里监守的官兵就会过来。 林泽见有个官兵举着火把过来,赶紧把木牌摘下来挂自己脖子上。 然后随着他一直往外走,官兵一开始走得比较慢。 可能是知道考完试的学子,精疲力竭,跟不上来。 结果发现林泽好像一点事没有,除了有点狼狈,眼神清明,脚步稳健。 期间,林泽目不斜视,一点不敢往旁边扭个头。 越是临近事情结束,越要小心谨慎。 一路去到贡院的收卷官所在地,也就是本次主考官翰林院编修陈汝舟面前。 这位来头也大,能在翰林院的,都是殿试成绩很好前几名。 具体到第几,要看当时的情况。 但前五一般都没有意外会进翰林院。 根据朝廷旧例,入内阁必从翰林出。 第328章 林泽听文夫子说,陈汝舟是与他同年的进士,位列二甲第一。 世人称这个全国第四名的进士叫传胪。 “学生前来交卷。”林泽将考篮放脚边,作揖行礼道。 他发现自己好像第一个过来的,这真是有点利落了。 陈汝舟坐太师椅,这把岁数在翰林院这个清贵衙门,入不了内阁,早已经混成老油条。 见眼前林泽岁数不大,考一场下来,竟是罕见地精气神足。 “呈卷上来。”陈汝舟微微颔首。 林泽从考篮里拿出来,放他书案上。 旁边有好几个一块办事的官员,其中一人快速看一眼林泽的卷子没有什么损坏和淋湿的情况。 陈汝舟细细看过乡试的第一份答卷,面上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 抬眼在林泽面上扫过,温声道,“回去好好歇一晚,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吧。” 林泽见他不会再有别的话,方才再度作揖。 然后就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办事员,只见对方将林泽的答卷合起,如同一本长长的折子。 再小心用浆糊贴上一道封条,封条的尾部留出一截尾巴,办事员将其撕开。 “小心收好。” 办事员是个懂察言观色的,见陈汝舟看得仔细,知晓眼前这考生实力应当不错。 且第一场考试天气很恶劣,今年抬出去的考生,比往年见过的都多,还是在第一场就熬不住的。 反观这位,哪哪看都像是来参加诗会雅集一般轻松,可见是个厉害的。 对这样的人,大家都会下意识看重几分。 林泽赶忙作揖道谢,接过这张回执似的纸条。 上面有印有林泽座位信息,哪年哪科的乡试,以及各种不可缺少的防伪印鉴。 这是一份防止被人偷换试卷的保险。 撕开的的封条一头在林泽的答卷上,一头在自己手上。 只要撕开的缺口对不上,证明答卷出了问题。 真正参与这种科举考试,林泽才知道,古代为了这个选拔人才的超大型考试,有多么重视。 其中的流程之繁琐,工作量之重,人员物资调配,不知道有多少部门同时配合才能完成。 组织过活动的人,肯定会生出林泽一样的震撼与敬佩。 从交卷处出来,林泽并没有能马上出去,而是在官兵的带领下,来到贡院最接近门口的一处屋舍。 林泽进来后,便来到办事员处,核对自己的考试信息。对方又看过林泽手里的纸条,方才给他一个木牌。 上面只有一个‘壹’字。 “到那边木凳候着,待发够三十人,方可出去。”办事员淡淡道。 林泽点头,作揖道谢,默默走到大堂一处放着十张长条木凳的地方。 林泽在这个地方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凑够三十人,看着他们走路两腿都抖的样子,林泽也不好表现得太正常。 大家按照木牌号数,跟着一位官兵往贡院大门走去。 门口处重兵把守,此时天际已有亮光,但各处仍燃烧着火把。 “出示号牌!”一将领装束的官兵向前两步。 林泽赶紧将手里一直拽着的木牌递过去,对方身旁的副官接过去,让林泽走到另一边。 很快三十人的木牌都收完了,那将领便朝大门处的士兵粗声道,“开院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木板挤压的“吱呀”声响起,林泽仿佛被困多日的鸟儿,终于冲破重重束缚! 疾步往外走去,林泽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的状态,一边走一边到处看。 “泽哥儿!”林郁盛是天没亮就同谢管家过来守着的,贡院门头一次打开,大家都没想过能接到人。 只是下意识要去看一看,谁成想,林泽竟然时第一个出来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并无大碍! 林郁盛是飞快跑过去,半点举人老爷的端方都不要,后头一群谢家的下人也紧跟过来。 “泽哥儿!”林郁盛马上接过儿子手里的考篮,将其随手交给谢德。 谢管家也是满脸惊喜与急切,“林公子,你是头一个出来的!” “爹,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觉。” 这是实话,林泽在那个逼仄的号舍里,虽然意识能躲到空间睡了几次零散的觉,但身体是实打实蜷曲了两天两夜。 现在出来后,整个人都忍不住陷入彻底的疲倦中。 林郁盛搀扶着儿子,“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去。” “谢管家,宁哥应该要晚些,我适才没瞧见他。”上马车前,林泽同谢管家道。 “公子放心,只管回府好好睡一觉。少爷这边老奴会照顾妥当。”谢管家微微躬身,目送林泽三人的马车离去。 在马车的车厢里,林郁盛早就铺好柔软舒适的毯子和枕头。 林泽精神头还行,但身体太累,一躺下来,很快就睡熟过去。 意识再次清晰时,林泽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脚和脸都被人擦得清清爽爽。 “醒了?”林郁盛撑着下颌在屋里守着,听到儿子起身的响动,顿时睁开眼。 林泽含笑叫了声,“爹。” “好小子,你宁哥出来时险些摔倒。回来瞧过大夫,说是心力交瘁,有些伤寒。你怎么样?大夫只说你是太累了。”林郁盛坐到床沿,还是忍不住再看看儿子的状态。 第329章 他是过来人,考完三场,再结实的人都要丢了半条命。 儿子在逃难时还中过毒,进城途中还伤寒高热。 林郁盛在考试这几日,每天都在贡院外头守着,亲眼见到一个又一个被抬出来的。 他是提心吊胆,吃不下,睡不着,生怕儿子出事。 “宁哥如今怎样?醒了吗?我去瞧 瞧。”林泽马上就要下床。 林郁盛抬手阻止道,“一个时辰前喝过汤药睡下了,听管家说已经好些,你先穿好衣裳,我请厨房那边熬了鸡肉粥,先吃点暖胃的。” “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泽点头又往窗外看去,黑漆漆的。 “酉时三刻,你睡了将近六个时辰。”林郁盛临走前说道。 林泽一算,现在是晚上七点左右,他早上六点多,七点不到出来的,一上马车就睡过去。 到现在醒来,是十二个小时。 真够久了。 下床后,林泽找到自己的考篮,再次检查里面的东西,发现他爹已经重新收拾过一遍,都是齐齐整整的。 明天一早又要去贡院考试,林泽在屋里做一些舒展身体的动作。 跑了一趟厕所,林泽坐下来,美美先吃一晚鸡肉粥,接着是一些好消化、不油腻的食物。 “都是府里安排的。”林郁盛含笑道。 林泽吃过饭,听管家说谢宁还没醒来。 同谢明珠去看过他,确定谢宁只是累得醒不过来。身体并没有出现发烧等危险症状,大家才离开。 “泽哥,祖父已经睡下,他同我叮嘱过,你回来不用去他那问安。只管好好考完三场。”谢明珠如今是府里最忙的人,跟林泽说了一会话,便告辞走了。 这位十三年的年轻姑娘,尽管脸上还有稚气,但已经住持着谢府的大小事宜。 回到自己院里,林泽还睡不着,白天睡太久。便拿出书来,父子俩一块在房间里学习。 直到晚上快十二点,林泽困意丛生,收拾好东西,躺在舒舒服服的床榻上睡去。 林郁盛轻手轻脚熄灭蜡烛,关好门窗回自己屋里。 三月十一的清晨,林泽被他爹叫醒,从床上滚起来。 乡试,第二场,来了! 第149章 第 149 章 第二场 三月十一日, 林泽五人重新来到贡院前排队等候入场。 天公作美,春雨骤停。柳枝新发,万物生机勃勃。 “宁哥,若雨声恼人, 你们记得用棉花团堵住两耳。”林泽拎着考篮, 同四人说道。 今天一早, 互保的五人才真正在这里见面。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林泽一行人的心情都不错。 谢霖三人没说话, 只是微微点头。 他们精神还有些萎靡,想来是第一场消耗过大,回家睡一天还不能恢复。 而对比第一天贡院前考生大都是紧张、激动的模样。 今天大家说话声都少了许多,只面无表情地排队等候。 谢宁看见林泽神采奕奕的脸庞, 不免再次感慨道, “泽哥儿之神采,真让我等羡慕。” “逃难路上比这考场更辛苦, 宁哥你参片可带了, 还有我那位卢同学的小药丸。”林泽再次问道。 卢桂那瓶养元丹,林泽没有藏私, 而是给一起考试的谢宁分了一部分。 林泽很谨慎, 他怕谢宁吃下这个药丸, 出现不良反应。 在考试前一周跟他说, 林泽自己吃了还挺有用, 问他要不要试试。 若是有用, 谢宁也带点去。 虽然谢家已经准备了好几种类似作用的小药丸。 “都带了。泽哥儿那个人好像是同你打招呼的。”谢宁提醒道。 林泽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 竟然是落云驿站遇到的那位柳纶。 柳纶排得比较靠后,林泽看前头还有三组人才到他们,又见柳纶已经从队伍里出来, 往自己这边走。 “宁哥,我去同那位朋友打声招呼。”林泽道。 谢宁笑了笑,将他的考篮接过来。 “林兄!”柳纶见到林泽,马上拱手笑道。 林泽见他虽然有些清瘦憔悴,但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已经说明柳纶状态还成。 “柳兄,未曾想今日碰上,你可好?”林泽问候道。 柳纶同那位梁祖沛一样,都是林泽眼中自强不息的人。 柳纶眼中带着感激之情,“林兄我很好,这几日考完,便随同乡的一富商的车队回常县。” “好。祝咱们京城再见!”林泽含笑道。 柳纶重重点头,两人简单说了一会,便赶回所在队伍中。 进场的流程已经非常熟悉,办事员们的效率也能大大提高,这次到达号舍的时间,比头一场的缩短了三分之一。 林泽在上午九点左右,已经躺在熟悉的号舍里。 一时半会还没睡不着,林泽就四处打量这间号舍。 上一场一直下雨,外头黑麻麻,什么都看不清。 今天却是艳阳高照,纤毫毕现。 “诶?”林泽眼睛瞪圆,发现墙角处竟然有两行字。 心跳猛地加快,这玩意是什么? 林泽口干舌燥,第一时间是害怕,这会不会判自己营私舞弊?! 第330章 林泽手指紧扣衣角,一翻身把脸扭开。 好奇心害死猫! 就当不知道,做贼才心虚..... 但后脑勺那两行小小的字,跟魔魅一样,长出无数根勾人心神的魔爪。 心痒痒的,林泽一直在看对面号舍,什么时候有点别的动静发出,他好分散注意力啊。 怎么一个考生都不见进来?林泽度秒如年...... 看一眼还能咋的,又没有摄像头监控! 林泽心一横,当即装作若无其实翻个身,还用考篮放前头做遮挡。 把脸凑近墙角刻字处,直到能完全看清楚上面的字。 ‘未登青云路,先进枉死城。’ 草了! 林泽第一感觉,老子被耍了。 这是什么营私舞弊?就算当场被抓住,这个也不能成为证据。 连着看了好几遍,把上面一笔一划都细细看过。 林泽屈膝躺在坚硬的木板上,脸朝上,手放两边。 莫名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曾经不知哪一年的乡试,有一个不知年岁的考生,同样坐在这间号舍里。 或许跟他第一场面临的情况一样,天气恶劣。身体并不健壮的他,在这里等待开考。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病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最后在这不起眼的墙角,刻下这样一句话。 一时感慨万千,林泽脑中名为理性的强大心弦,马上发出警铃。 坐直起来,林泽闭目默念《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念了半个小时,心绪平和后。林泽重新躺回木板上,意识进入空间。 按照头一场的节奏,林泽不时从空间里出来。 到凌晨时分,鼓楼响起有节奏的“咚咚咚!” 林泽坐起来,将两块横板调整成桌椅模式。外面不下雨,但他仍然选择背朝外,脸朝内的方向。 一是外面有风,会影响蜡烛的光线。其次,臭号的威力已经开始影响到他这个号舍。 看来天晴,大家上厕所比雨天勤快多了。 待领到题目后,林泽点燃蜡烛,开始审题。 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各一道。 看一圈下来,整体难度属于中等。或许是出于恩科的用意,第二场的考题没有出现太难、太怪、太偏的。 这对大多数课业扎实的考生,是一针强心剂。当要一扫昨天的颓败之相。 虽然今天白天到现在一直是好天气,林泽却仍然坚持按原先规划好的答题计划进行。 三月十二的凌晨一点,睡了许久的林泽精神抖擞。 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中,林泽冷静分析答题思路,斟酌用词。 避免某些某些观点、词句是用了官方不允许的‘谬误杂书’。 此外还要注意不能使用浮华、险怪、艰涩的字词,对皇家御名庙讳、亲王名以减写笔画的方式进行避讳,而且行文中不得出现任何个人信息。 如若违反禁令,改考生名字将会贴在蓝榜上,属于是科举界的公开处刑了。 晚上写得很顺利,林泽把三根蜡烛用完,已经到凌晨四点。 等墨迹干透,再次检查答卷,没有任何问题。林泽才小心收好,放考篮中,挂在房梁上 。 临睡前,是要看看对面号舍的。发现他们大都躺着,没有在夜晚做题。 林泽:现代人的作息,熬夜?通宵就不是了。 今晚睡觉,林泽只穿了三件衣服已经够暖。白天晒一天,地面都干透了。 晚上还有点余热笼罩,林泽将一件衣服做枕头,剩下两件盖身上。 意识进入空间,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九点钟,林泽在闹铃声中意识回归身体。 休息了五个小时,他又生龙活虎。用水囊里的清水把脸和手洗干净,再进空间吃完热腾腾的面条。 春日和煦,林泽将外面的横板调高,一边磨墨,一边思考解题思路。 对面号舍的考生恰好抬眼,两人视线对上,很快又移开。 林泽视力很好,精准捕抓到对方的疑惑,估计是想不到他为什么这么晚才起床答题。 上午三小时,林泽将答卷进度推到百分之五十。简单吃点东西,躺上半小时。 林泽才继续写,这是为了提高效率。精神进入倦怠,就休息十五分钟到半小时。 以此规律来进行高强度学习,林泽在现代考编时,成功过。 人是肉体凡胎,就算强行集中注意力写题。 时间一久,身体和大脑会超负荷运转,出现麻木、昏沉的情况,更别说迸发出什么灵感。 这东西是要脑子灵活时,才有机会捕抓的。 下午考棚变得有些闷热,林泽只穿了一件单衣,而他手里的题已经写到最后一题。 将毛笔放下,刚才已经领到今天晚上的三根蜡烛,林泽打算按照计划,先吃饭休息半小时。 等晚间,把最后一道题写完。 吃完饭,实在憋得难受,林泽将‘出恭’的木牌挂上。 很快就有巡逻的官兵停在他的号舍前,林泽在对方示意下,方才出考棚。 一路上,目不斜视,林泽没几步就走到茅房。 第331章 鼻子塞着棉花,林泽出来前已经把衣服脱到只剩一件。要是条件允许,他都想只穿单裤过来。 真是进去一趟,出来后从头发丝到鞋面,都是一股臭味。 现在天气还算冷,八月份那种气温下的茅房,真是想都不敢想。 蚊虫能把人血吸干! 出来时,林泽脚步都踉跄了几下。把他一直保持的精神头,狠狠打蔫下去。 人麻了,不能想一点。 浑身是屎臭味,林泽瞬间破大防。 回到号舍,林泽火速将外头那间衣服脱下,忙不迭塞到横板下面去。 同时点了五根熏香,把自己都呛到咳嗽,林泽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白烟,意识升天。 浑身飘着熏香和一股莫名的臭味,背靠墙壁,林泽干脆意识进空间,等外面散散味再说。 反正在里面他也能用纸笔先写写草稿。 三月十三,林泽同样是早早去交卷。 在交卷处,依旧是熟悉的面孔接待他。 这回陈汝舟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语气透着几分熟稔,“又是你,林秀才。” “能让大人记得,学生倍感荣幸。”林泽憨憨一笑,熟练地把答卷递上。 旁边的一群办事员跟着露出笑。 陈汝舟轻抚长须,将这份卷子看完,旁边的办事员伶俐拿走,进行第二场的封卷处理。 陈汝舟也不再说话,他是主考官,适才已经有些过线。 若眼前这个考生因为他今日的言行,觉得自己高中在望,下一场掉以轻心,陈汝舟会觉得可惜。 林泽拿到回执纸条后,对在场的考官和工作人员们作揖离开。 难熬的考试时间,就这样结束在三月十三日的清晨。 贡院外的高天,无风无雨。 六天没洗头的林泽,顶着一身狼狈,从贡院出来。 踉跄着飞快跑过去,林泽一把抱住迎面而来的人,重重闭上眼睛,“爹!” 林郁盛是典型的读书人,内敛沉静。 从未与长大的孩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况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林郁盛是紧张又新奇。 他将考篮接过来,递给跟上来的谢德。 自己转个身,手臂穿过儿子腋下,扶着他的后背。 林郁盛声音略有些发颤,那是激动与心疼,“好儿子!你坚持下来了,咱们马上回去洗漱睡觉!” “对对对,家里头早已经烧好热水,吃喝都有,你们回去只管吩咐下人们送进屋子。”,谢管家一边紧张大少爷,一边替林公子高兴。 “爹,咱们等宁哥他们一起回去,我在车里休息就成。”林泽前面那场是自己先走,今天他要等谢宁一起。 车厢里,林郁盛一点不嫌弃儿子脏兮兮,还有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奇怪味道。 林郁盛动作小心,替林泽散开头发,用木梳梳头。 “爹,好舒服。”林泽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似的,幸福得冒泡。 林郁盛低声回忆道,“你娘说,身子不舒服,这样梳梳头,能好些。” “嗯,我好像躺在棉花堆里,爹。”林泽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子气。 把自己洗干净,填饱肚子,林泽换上舒服的棉质里衣,安心躺在床上休息。等着第二天一早,去贡院参加乡试第二场。 第150章 第 150 章 第三场 “泽哥儿…听管家说你一直等我。”谢宁说话有些气虚, 躬身邀请林泽上来。 在外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两小时),才接到谢宁。林泽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车。 “少爷、公子那我们启程回府?”两人坐下不久,车厢外的马夫便问道。 林泽轻敲两下门板,示意他赶车。 “宁哥, 在里头憋了这好些天。我累极了, 也得找人说几句话才好。”林泽与谢宁并肩而坐, 打起精神,说笑道。 其实也是真心话, 人是群居动物,一连六天都被关在号舍里,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谢宁也很累,但与人说上几句, 确实如泽哥儿所言, 心头舒服。 “回府让厨房做两碗绿豆沙给咱们,解解暑。春日当头, 好似酷暑一般。”谢宁也跟着林泽诉诉苦。 林泽的思路被引到吃喝上, 精神又集中了一会,“宁哥, 咱们再吃个糟鹅。” 宁哥弟两人一路聊到谢府, 各自分开回院子洗漱, 林泽还问他爹, 能不能洗个头。 第二场因为天热, 他出了好多汗。 “去吧, 让下人升个或火盆子。”林郁盛想了想。 林泽飞快点头, 去内室三下五除二把脏衣服全都脱下,全身泡进热水中。 这个大木桶下方有一块横板,专门方便人坐在上头泡澡的。 “泽哥儿, 我进来给你洗头。” 门外,林郁盛示意小厮将装满热水的木桶放下。自己挽起衣袖,肩膀搭着一块干净的毛巾。 林泽低头看了眼自己,赶紧用一块毛巾围在腰间。 林郁盛进来后,见儿子脸颊泡得通红,颈间、额间都沾满了一缕缕湿发。 “爹,我自己来就成了。哪有父亲给儿子洗头的?”林泽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现代时,他和老爸互相搓背,两人大都想哥们一样。 第332章 古代父子之间相处是比较讲究保持距离,严父慈母这样的教育理念。 林郁盛将木桶放林泽后背处,轻手将挂衣服的屏风往后挪了挪。 搬来一张凳子,再将一个大木盆放在林泽后背下方,“父子之间,不必讲究那些。别人家如何,咱们不晓得,咱家没有那种规矩 。” 在林郁盛给他解头发时,林泽想起车厢中他给自己梳头的感觉,真是让人难以抗拒的舒服。 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还有个人给自己洗头,林泽不敢想这有多爽。 不亚于大雪天在家开着暖气,吃小火锅,喝冰可乐。 平板支在前面,播放着最喜欢的下饭节目。 世界是一片温柔的巨大的棉花床,他摊开四肢,陷在柔软中。 “头往后仰仰,我给你先垫块软布在脖颈这。” “嗯。” 林郁盛开始先用梳子将林泽杂乱、粘湿的头发梳得顺畅一些。 林泽已经舒服得直哼哼,“爹,你太会照顾人了,我娘肯定很幸福。” 林郁盛唇角带笑,又用水瓢将儿子的头发淋湿,水流顺着发梢落到木盆中。 “这些都是你娘曾经照顾我而做的事。日后你成亲,夫妻两人心意相通,互相爱护才会走得久。”林郁盛用香胰子打沫,均匀涂抹在每一处。 林泽想起他爸妈,两人吵吵闹闹也不少。 但第二天起来,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又能一块逛菜市场。 记忆中林爹夫妻俩属于非常典型的古代典范家庭,他爹念书,他娘就坐一旁绣花。 空闲之余,两人会带着他和妹妹在自家院子里玩。 林爹教两个孩子看着某棵植物念诗,娘会温柔地补充一些小典故。 更多时候是,爹娘并肩站一旁,看着林泽兄妹两打闹。 夫唱妇随。 一个儒雅,一个温柔。 林郁盛见林泽若有所思,愣了片刻,忽而又释怀一笑。 儿子转眼到了成亲的年纪,他这个父亲仍在恍惚中。 “男人在外顶天立地,在家可不能对媳妇孩子发脾气,晓得不?”林郁盛给儿子揉头发的手停顿片刻,声音大了些。 林泽忙不迭答应,“爹,我还能给我以后的媳妇端洗脚水,你放心。” 想他老爸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林泽耳濡目染。他敢说,这年头的男人,觉悟比他高的绝对不多。 “你真是…倒也不必如此。”林郁盛不禁失笑。 洗澡洗头后,林泽满头长发,背靠着火盆。他爹在一旁给他用软布尽可能吸干水分,又一边用火盆的热气烘干。 林泽只穿一件单衣,手里捧着一碗鸽子汤,前头小几上还有好几碟荤的素的热菜。 “爹,晚上我跟宁哥一块吃,回来再同您一块看会儿书。”林泽说道。 林郁盛嗯了声,“考篮我帮你收拾,有别的什么东西要额外添一添?” “爹,你给我多弄几根艾香,如今不知是回暖还是怎的,蚊虫多了些。干净的布巾也多放两条,出汗多。”林泽想了想,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 蚊香这个他空间有,但是不方便拿出来用,被发现解释不清楚。 风油精还好,古代也有类似的东西。 因为本地也产有一种桉树,它结出的果子一串串的,有点像花椒。 用这树的果实榨出的油,就有一股风油精类似的味道。 各大药房医馆都有卖,不同配方间,味道不同,但效果都是类似的。 父子俩一块吃午饭,下晌林泽看了一会书,就去床上睡觉。 一直到下午,方才到谢宁院子吃饭。 “三妹也在。”林泽由下人带着进入外间,开门便瞧见坐在圆凳上的谢明珠。 “泽哥,我听管家说你跟大哥一块吃饭,便来蹭口吃的。”谢明珠起身,同林泽微微屈膝行礼。 林泽拱手回礼,转头看向迎过来的谢宁,笑道,“宁哥,怎的还没见好吃好喝的?” “这不就来了?”谢宁好笑道,请林泽入座。 “听闻老师睡下了?”林泽回来后,先去给谢太傅问好,他老人家只简单勉励几句话,便让他们回自己院子好好休息。 谢宁点头。 “祖父这两日精神头好了些,估计是天气暖和。他如今每日都在院里走一会,想来等二位兄长凯旋而归,踏春之约,指日可待。”谢明珠柔声道。 林泽两人听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明珠持家有方,我算是落了个松快。”谢宁道,顺带将一块糖醋排骨夹给妹妹。 “多谢大哥。我只是做好分内之事,科考的辛苦,二位兄长也不曾多言期间心酸。”谢明珠说完,给谢宁夹一块卤猪耳朵,给林泽夹一块糟鹅。 林泽看着碗里那块肉质鲜嫩,糟香扑鼻的鹅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三妹竟然知道他喜欢这个。 “我真是个粗心人,竟没留意三妹爱吃些什么?”林泽有些懊恼,目光扫过她碗里刚才谢宁夹的糖醋排骨。 谢明珠好像知道他要给自己再夹一块糖醋排骨,含笑道,“泽哥,那道煎豆腐我也喜欢的。” “实在是我不好,以后哥都会记心里。”林泽从善如流,马上用公筷将一片煎得焦黄,外香里嫩的豆腐夹到谢明珠碗里。 第333章 明月挂上枝头,林泽三人结束了一顿愉快的晚餐。 回到自家厢房,谢府打更的响起戌时一刻(七点)的梆子声。 和林爹一起看书到晚上九点,林泽自己又检查一遍考篮,方才熄灯睡觉。 九个小时后,第二天六点准时起床,已经不需要人喊。 林泽麻溜洗漱完毕,这次他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早饭吃得比前两回舒服。估计是没有那么紧张,肠胃感觉良好。 但也没有多吃,七分饱即可。 “天热些,点心不耐放,只带了一小包。剩下都是耐放的干粮,回头熬些糖水,就着吃,不那么噎嗓子。”进去排队时,林郁盛同儿子叮嘱一番。 依旧是经历点名、搜身的流程,进入号舍。 三月十四,这是最后一场。 对面考棚里,林泽的视线范围内,少了两个人。 十五日凌晨一点左右,林泽领到试题。 这一场考策论五道,每道题的文字都很长。林泽阅读后,要根据内容,确定主旨,选‘四书’中的句子作为题目,进行答题。 这部分非常考验八股文的功底,所谓带着脚镣起舞,难度可见一斑。 贡院里,万籁俱静,虫鸣和风声伴着每一位选择深夜答题的考生。 框架已经构思好,林泽选了《论语.颜渊》中的‘百姓足,孰与不足’这句话作为题目。 可以说,在场中至少有一大半都会想到这句话。 但下面的内容才是重点。 林泽开始写八股文第一部分,破题。 在这段时间,林泽总结出学习八股文最重要的方法,大量阅读和背诵模仿优秀八股文章。 这对应试出来又用题海战术考编上岸的林泽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挺顺畅的,再次感慨原身基础的重要性。 破题就是点明题意,这跟现代高考语文作文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 但八股文花样多,破题还分三种类型,破意、破句和破字。其中破意为上,破句次之,破字为下。 刚才林泽打稿就是要想清楚怎么破意,如果你要直接说题意来破题,等于重复,会被判为‘骂题’。 这道题的题目很长,林泽需要用两句话来破题,要做到既能概括题意,又能解释题意。 万一出的题目短,那就通过这两句话增加内容,把题目说透。 典型的甲方要求,五彩斑斓的黑,简单中带着复杂… ‘百姓足,孰与不足’ 破意之法的开头,林泽斟酌仔细后确定的思路是,底下的百姓富足,上面的天子自然而然就富足了。 破题只能用两句话,现代书本都有标点符号。 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实际上在这里时算两句,“学而时习之”和“不亦说乎”。 除了句数有要求,最好还是对仗工整的对偶句。破题这部分虽然只有两句,但对文章的成败却至关重要。 就像语文老师说的,开头那是决定改卷老师印象的地方。 破题部分写完,林泽顺着思路,很快就将后面的承题、起讲、如题、分股和收结依次完成。 整篇文章林泽要代圣 人言,实际上就是每个论点论据都是来自圣贤书中的观点。 并且文中不能直呼圣贤姓名,提到孔孟、文王、武王这些人,都要用“圣”“圣人”。而孔子门下弟子如颜渊、曾子等,则是称为“贤”“贤者”。 凌晨一点到凌晨三点半,林泽写完这篇文章,已经累得头昏眼花。 蜡烛用到第三根,还剩一半。 对面还有两个考生在奋斗,林泽不管别人,仍然按照自己节奏来。 收拾好东西,林泽续上一支艾香。气温回暖,蚊子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孵化出来,到处骚扰人。 林泽侧着身体,用薄衫把脸全盖住。 第二天醒来,林泽刚坐直身,就听见隔壁号舍传来猛烈的呕吐声。 鼻尖还传来一阵风,携带着后面茅房浓郁的臭味。 林泽一时没反应过来,吸了一口,顿时觉得人瞬间脏了,一点胃口没有。 火速转身去翻找出口罩,带上后,总算勉强止住那股恶心感。 谁知道还没等他闭目进空间缓缓,对面号舍那位大兄弟直接当他面吐出来。 而且是那种止不住的,林泽感觉自己肠胃要起痉挛。 站岗的官兵在对方的号舍前查看情况,只见他虚虚地摆手,青着一张脸歪靠在墙壁。 林泽敏锐地发现对方丢在一旁的食物,顿时有点猜到原因了,赶紧把他自己带的干粮拿出来。 果然,那小包不耐放的点心,已经有臭味。 食物变质! 林泽往深里想了一下,不由头皮发麻。 要不是他有空间,就算弓着身体睡觉能抗过去。这些细菌超标的水和发霉的吃食,一不留神就能把他干趴下。 注意力被对方转移这一下,林泽很快就冷静下来,强大的理科思维不是那么容易被破坏的。 林泽调转方向,把里面的横板挪高,自己面向墙壁作答。 早饭吃不下,林泽当即决定先写道题,看看能不能过渡一下。 第334章 耳朵堵上棉花,口罩捂鼻。 风油精那股浓郁的味道涌进口腔、鼻翼,将其他味道强势挤出去。 两耳不闻窗外事,写完一道,林泽直接收好试卷。趴在横板上,意识进入空间。 他还是吃不下东西,勉强自己啃了两个小面包。 最后没办法,开了瓶功能饮料喝两口,天热,喝两口还不至于频繁上厕所。 靠着这玩意,午饭一口没吃,林泽一连写到下午,身体关节都僵硬麻木才肯放下笔。 还有一题,林泽将答卷放入考篮。 臭味越来越浓郁,而且高强度的思考答题,加之没有足够的食物摄入,他的精神力也被拉得越来越紧。 转身时,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号舍,对门的兄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 林泽愣了一会,隐约想起是肠胃炎昏死过去,被官兵抬走。 这时候,他已经没心思管别人的事,精力快要消耗殆尽。 整整一天,他一边抵抗身体本能,一边强行透支精神。 很饿,但不敢在空间吃东西,怕出来后受不了直接吐掉。 这样的后果比忍受饥饿,造成的损伤更严重。 另一边是不停喝功能饮料,强行长时间集中注意力。 精神力像一把弓,现在被他不顾后果地拉到超过的承受范围。 林泽已经没办法想,弓弦断裂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必须把最后一道题写完! 晚餐又只吃了一个小蛋糕,林泽难受得眼睛不自觉要流眼泪。 甚至因为焦虑,不敢待在空间里,他不知道身体什么时候就撑不住。 能量摄入不足,两手有些发抖。林泽尝试吃薄荷糖,缓解这种低血糖的症状。 像巧克力这种更高热量的东西他不敢吃。 很幸运,冰冰凉凉的薄荷糖,没有出现呕吐反应。林泽几乎时掐着大腿把最后一题写完。 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卷纸收好。 林泽感觉眼前一阵发黑,晕眩感来势汹汹…… 逼得他赶紧躺下,意识进入空间。 第151章 第 151 章 乡试结束 “咚咚!” “咚咚咚——” 三月十六日, 林泽的意识从空间里出来,整个人都是蔫蔫的。 钟楼的鼓声阵阵,音波如同一圈圈涟漪向贡院四处号舍扩散开去。 林泽一手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艰难撑起身体, 号舍臭气熏天。 除了茅房那边散发过来的, 还有他自己昨晚吐了三次。 当时, 意识进入空间,但林泽知道自己身体已经撑不住。他稍微缓了缓, 马上就回到身体里,想办法缓解症状。 万一嘎了,他意识就要永远困在空间里,林泽的压力简直成倍成倍地涨。 这又加重了病症。 一晚上昏昏沉沉, 胆汁都吐出来。现在全身乏力, 手脚不听使唤。 浑身都痛,如同人被强行锁在一个牢笼里, 四肢只能蜷曲着, 那种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 因为用脑过度又得不到休息,林泽的脑子发麻, 频繁出现无数根尖锐的细针同时扎进来的痛感。 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闻久了。 林泽在凌晨三四点这个时间段开始, 呕吐渐止, 但他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一直靠喝点空间里泡的糖水吊着。 每一秒都过得很煎熬, 林泽只剩顽强的求生意志力撑着。 听到鼓声后, 林泽毫不犹豫进空间, 一口一个小面包塞嘴巴里,然后用酸奶咽下去。 一直吃够五个,一瓶两百五十毫升的酸奶只剩个包装盒。 可以开始交卷了, 林泽这样的状态是走不出去的。 他决不允许自己临门一脚的时候失败。 肚子有明显的饱腹感,林泽直接出来,他甚至都不带口罩,在臭味中闭眼等待血糖上升。 一方面是已经有些适应,臭得麻木,而且全身都被屎臭腌入味了,戴不戴都一样。 另一方面,他气短呼吸不上来,戴口罩只一会就有明显的窒息感。 希望就在眼前,林泽也是发了狠,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考完这一场。 差不多十分钟,林泽五指握拳,指甲嵌入掌心的动作慢慢松开。 虽然脑子那股刺痛感没有减轻,但他有一点力气了。 林泽抓紧时机,先撑起身体,将挂在房梁的考篮拿下来。 然后将交卷的木牌挂出去,等官兵来。 这个空档,林泽看到对面号舍有两位还在答题。 交卷时间有三个小时,他们奋笔疾书,争取在最后的节点完成考试。 也许是压力大,不停用袖子胡乱擦汗。 官兵来了,林泽收回视线,将木牌挂身上。 步伐走得很慢,提着考篮都很费劲,林泽一路上还看见好些同他一样去交卷的。 大家不管什么身份,全都狼狈不堪,憔悴不已。 这次来到交卷处,前面已经排起长队。林泽跟上去,只要一有机会就蹲下来,或是找个柱子倚靠着。 而主考官和一群收卷官忙得脚不沾地,可不像林泽前两回那样。来得早,还没考生交卷,会有闲心看看他的答卷。 排队时,一直有官兵负责维持秩序,并不像进来时,要震慑考生不要大声喧哗,保持肃静。 第335章 实际上,很多考生站都费劲,随时能倒下去似的。官兵是要在有人倒下去的时候,扶一把。 林泽感觉自己身上一波一波冒冷汗,也许是大殿里人多,太闷热,呼吸急促起来。 窒息的感觉又涌上来,林泽当机立断,盘腿坐在地板上。颤抖着手从考篮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吃上五颗卢桂给的养元丸。 “扑通!”后面有个考生抬脚跨门槛时,直接踉跄摔倒。 前后的五六个考生都被波及,好在把守的官兵们及时出手,方才没造成小规模的事故。 只是那位考生摔得一嘴血,直接昏过去。 收卷处分了十个小队进行糊名封存,速度是比较快的。 林泽等了大约半小时,手头的拿一份写了三天,终于填得满满当当的考卷被收上去。 因为人多,林泽他们跟着官兵来到最后一处大殿,领取贡院大门的木牌。 三十人一组,直接就凑齐了,没等多久,林泽就随着一堆人顶着大太阳,往外走。 只要走出大门,我就成功! 林泽攥紧考篮,再次用疼痛集中精神。把木牌交给官兵后,一脚深一脚浅,几乎是用尽力气往前走。 贡院外人挤人,全是来接人的。 林泽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手里的篮子从手心脱落。 好痛…… 耳边全是嗡鸣 声,让他本来就痛得不行的头,几乎要炸开一样。 “儿子!”林郁盛悬着的心重重摔下,飞快跑过去把林泽背起来。 “让开!让开!”谢德捡起考篮,迅速到前面开路。 谢管家领着一群下人给林郁盛开辟了一条道,直接上马车。 马车急速飞驰,林郁盛抱着林泽,心急如焚。 “泽哥儿!” 用手轻拍林泽,试图唤醒他。 “林老爷,咱们直接回府吧!小姐早已经请了大夫到家里!”谢德大声道。 林郁盛赶忙道,“回府!” 谢府,林家父子所在厢房。 谢明珠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并一个老大夫急匆匆赶来,林郁盛在给林泽擦脸。 “林伯父,大夫来了!”谢明珠急声道。 林郁盛满头大汗,“大夫您瞧瞧!我家孩子出考场,就昏倒,一直没醒。” 谢明珠两手绞着帕子,低头朝一个婆子飞快道,“找人去外头再探探,大少爷出来没有?” 婆子屈伸行了个礼,“是,小姐。” 待婆子走后,谢明珠往林泽这边走近了些,陪着林郁盛一块等大夫把脉结束。 “三小姐,宁少爷那边你也要盯着些。”林郁盛稍稍稳住心神,又朝谢明珠低声叮嘱一番。 谢明珠点头,“我已经加派人手去贡院。” 大夫安静把脉,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将林泽的手放回薄被里。 林郁盛赶忙将人请到外间的椅子上,“大夫,我儿子如何?” “亏空得厉害,你们让他好生歇着,待醒来后弄点清淡的米粥给他填填肚子。不要一下子给油腻大补的食物,老夫再给开三日的安神汤药,好好将养。”大夫道。 林郁盛细细记下,朝对方谢了又谢。 “祖父!您老怎么也来了?”站在门口要去送送大夫的谢明珠,瞧见谢太傅并六个下人出现在这里。 谢明珠三步做俩,过去将他扶住。 “我来瞧瞧泽哥儿。“谢太傅拍拍孙女的手背,表示自己无碍。 虽然走得慢些,但比之前整日在暖阁里躺着、坐着好多了。 林郁盛刚转身要回屋去照顾儿子,就听到谢太傅过来的消息,赶忙转身出来迎接。 “太傅大人,劳您亲自走一趟,是晚辈做事不周。”林郁盛作揖请罪道。 谢太傅摆手道,“你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泽哥儿如何?” 林郁盛一边迎人进来,一边将大夫说的话简单复述一遍。 谢太傅进内室看过林泽,“身子亏虚可要好好补,你们爷俩不必拘谨,该用什么就同管家他们说。” “泽哥儿有您的关怀,是我们全家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您老是定海神针,最最是要保重身子的。”林郁盛忍着心酸,同谢太傅道。 “好了,我先回去,泽哥儿这边有什么事,记得同我说。”谢太傅临走前叮嘱道。 谢明珠顺道跟林郁盛告辞,陪着谢太傅去谢宁那边等他回来。 林郁盛将两人送出院子,方才快速折返回来,内室床榻边有两个小厮在守着。 “劳小哥打盆热水来。”林郁盛调整好情绪,温声道。 等小厮打来热水,林郁盛将人屏退出去,给林泽换衣服,擦干净脸和手脚。 一直守在床边,不时探一探林泽的体温,这种情况最怕发烧。 从上午十点多在贡院门口昏倒,一直到凌晨三点多。 林泽睡了十七个小时才醒来,“口渴…” 一直没合眼的林郁盛喜出望外,激动得起身去倒水时,差点摔倒。 “爹…”林泽歪着脑袋,眼神逐渐清明。 林郁盛将林泽扶起来,“来,小心些。” 林泽一连喝了两杯水才感觉好些,声音还虚着,“爹,我好像睡了很久。” 第336章 “差不多是九个时辰,你真是吓死爹了。”林郁盛用布巾给儿子擦干净嘴角的水渍,含笑道。 林泽扯出一个笑,“爹,我熬过来了,没事。” “嗯!” “肚子饿不饿?” 林泽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有点。” “我给你弄碗粥来,大夫说你刚醒来只能吃点清淡的。”林郁盛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爹,你给我加点糖,白粥我喝不下。” 林郁盛出去一会,吩咐完小厮,马上又回来。 林泽仔细看他爹,虽然烛光昏黄,不够清晰,但仍能瞧清楚他脸上的疲倦。 “爹,我没事,你好好休息去吧。”林泽劝道。 林郁盛嗯了声,“等一会吧,也快天亮了,一时半刻睡不着。” 林泽知道他这是不放心,找的借口,“爹,我宁哥怎么样?” “他比你好,晚间睡醒还来瞧过你。”林郁盛道。 林泽没再多问,现在还没什么力气,最关心的问题弄明白就行。 谢宁底子比林泽好。 前两场看着是林泽更厉害,他有空间这个休息地。而实际上林泽只要一虚弱下来,马上会爆发更严重的连锁反应。 他原本在三月十四号刚进去那天晚上都是好好的,直到第二天,被对面呕吐以及茅厕的臭味弄得吃不下饭。用功能饮料强行续命一天,答完题马上倒下。 这里面肯定有自己前面落云驿病一场身体还没补回来,另外身体的余毒估计还是没排干净。 林泽前两场过于乐观了。 如果不是有空间,自己这一次肯定考不完全场。就别说科举考公了,小命保不保得住还要看运气。 而谢宁应该是一直都保持差不多的状态,三场九天下来。虽然也很憔悴,但并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病症。 吃过粥,林泽本来想洗澡,但半夜三更,最容易寒气入侵。 林郁盛是怎么都不松口的,最终放弃,等明天太阳出来再洗头洗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林泽总算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浑身舒畅。 这次洗澡洗头用的都是药材泡的水,香胰子混着草药的味道,林泽很喜欢。 早饭午饭一起吃,反正已经是下午。服用下汤药,林郁盛才放心林泽去找谢宁。 谢宁的院子林泽是轻车熟路的,从他所在的院子绕过谢府后花园的西北角,沿着回廊穿过一处水榭就到。 “诶,德哥,那些丫鬟婆子,有点眼熟…”刚走进花园的石径,林泽就看到不远处亭子里有情况发生。 谢德眯眼看了一会,“公子,像是小姐身边的。” “?那咱们赶紧去瞧瞧。” 林泽心里不免想到谢明珠这段时间也是累得够呛,看她做事。几乎都是亲力亲为,不是一般大的工作量。 第152章 第 152 章 管理之法 林泽和谢德两人快步跑到亭子处, 还是没看见里头是什么情况,一群丫鬟婆子围着,谢明珠的影子都没露出来。 “林公子到!”谢德也不能去撕扯丫鬟婆子们的衣裳,只得大声吼道。 林泽见她们神色慌张, 心中暗感不妙, 只有主人家出了事, 才能让这一大群人慌了神。 “怎么回事?!肃静站好!”林泽沉声道。 下人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匆忙散开站好。 林泽这才看见, 其中跟着谢明珠一块去过石潭镇别庄的季夏,半跪在地上,她扶着瘫软在地上的谢明珠。 “还不赶紧找人去请大夫?”林泽当即安排起来。 这一看就是突发什么急症,这一群人光在这闹哄哄, 没个干活的。 “回公子, 已经派人去了。”其中一位比较有资历的婆子愁着脸说道。 林泽镇住场面,安排两个丫鬟帮季夏, 把谢明珠小心扶到椅子上坐下。 “公子!公子!我们小姐走到亭子前头的路上, 突然说自个儿眼前发黑……” 季夏急得额头都是汗,一会看向林公子, 一会看还没反应的小姐。 “我们说要去禀告老太爷和大少爷, 小姐却不让我们去, 只说到亭子里缓缓就好。谁知?!” 林泽仔细看谢明珠, 脸色发白, 还冒了很多汗。 林泽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也 不懂医理, 但眼睁睁看着身边人病倒,心里很煎熬。 “谢德,你赶紧去喊宁哥来一趟!”林泽扭头, 沉声叮嘱。 如果谢明珠真出大问题,这时候必须要有直系亲属在场做决定。 一直歪靠在季夏身上,柳眉紧皱的谢明珠,像是被这话刺激到一般,竟然虚虚地睁开了一点眼帘,“吃的…” “小姐~小姐你醒了,太好了!”季夏眼眶都湿润了,身体却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怕影响到小姐。 旁边的一众下人又忍不住围过来,脸上露出同样的激动之色。 林泽简直无语,这时候季夏说的都是什么废话,用眼神阻止一群人凑过来。 自己半蹲凑到谢明珠身边,小声问道,“三妹,你刚才说什么?” 谢明珠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吃…” 林泽心里一万个草泥马跑过,这像话吗?! 第337章 “你们四人马上去厨房弄吃的来,汤水、米粥那些好克化的!” 这回,林泽的话语已经带着怒气。 他在最后一场出来时,刚好经历过同样的事。 因此,林泽在谢明珠说出想要吃东西后,马上就意识到,她很可能是低血糖。 全身没力气,气虚气短,出冷汗,眼前发黑全都一样。 但谢明珠又不用去科考,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季夏丫头,我问你。三小姐多久没吃饭了?”林泽将另一把椅子拉过来,隔着谢明珠一臂距离的地方坐下。 季夏看林公子好似知晓小姐的病症,当即也跟着镇静了些,努力回忆着,“早晨吃了一点,一直到现在…” “为何不吃午饭?”林泽并没有责问季夏,语气已经平缓下来。 季夏她们比现代打工人还不如,在这些事上,是没有说话权的。因此谢明珠几乎一天没吃东西,是自己问题。 季夏太年轻,只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听到这话,又开始掉眼泪,抽噎着说道,“大少爷下月就要去京城,府里头还有好多事忙不过来。小姐说她得安排周全才安心,否则到时候让留在这的老太爷操心…”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也没有怪你。你家小姐估计是操劳过度,没有按时吃东西,才这样的。”林泽忍不住宽慰两句。 谢明珠也缓点过来,睁开眼,柔声道,“泽哥说得不错,是我自个没爱惜身子,忙起来连饭都不吃。” 林泽见状,将目光转到她身上,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转头在身上找了一会。 实际上是火速进空间弄了两颗糖,都是他之前在考场中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林泽随手抓到两颗,很快就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颗薄荷糖,一块巧克力。 随手把薄荷糖的包装纸弄掉,林泽把巧克力收起来,这玩意不好弄掉包装。 “我想起自己身上还带了糖,你尝尝?这薄荷糖丸,甜甜凉凉的。”林泽用随身带的手绢包住那颗食指大小,圆形的绿色糖果。 谢明珠和季夏的视线都落在这块白色手绢上的糖丸,清透的绿,还散发着丝丝甜味,主仆两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糖果。 “季夏丫头,给三妹。”林泽把手绢递过去。 季夏接过去,小心用手指捏起来,放到小姐唇边。 谢明珠看了眼林泽,方才用袖子挡住,将薄荷糖含到嘴里。 林泽见她吃下,想起刚才一群人捂着的场景,起身趁机同在场还剩下的五个下人科普。 “遇事最忌慌乱,更不要把病人围的密不透风。应当小心就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在大夫来之前,仔细观察病人症状。到时候大夫问起,能说得清楚。大夫便可更好地对症下药。” 季夏同另外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连忙点头,表示记住了。 “三小姐安好,你们的前程才光明。大家上下齐心,帮小姐分忧解难,太傅大人同谢家将你们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谁是忠心办事,哪个是浑水摸鱼,甚至阳奉阴违,自个儿心里都有数。有些人倚老卖老,欺负三小姐年轻没有经验,那下场肯定是没有好的。” 林泽又来一个棍棒加甜枣组合话术,将上辈子职场领受过的那点干货,都利用起来。 真是头一次见领导能累成这样,谢明珠亲力亲为,竟然是字面意思,林泽都看不下去了。 林泽脑子里不由浮现《红楼梦》里,贾府那些欺上瞒下、为威作福的下人,简直已经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主人家稍微蠢点,能被他们玩死。 谢明珠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薄荷糖的清凉,加上休息这一会。虽然还是手脚发软,呼吸急促,但头昏的症状减轻了。 季夏低头沉默。她五年前跟着小姐,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因而有些时候在府里那些有资历的婆子跟前,总下意识忍让几分。 六岁那年闹灾荒,她被人牙子买走。 兜兜转转给卖到谢府,又被小姐看中。自十岁后,就一直跟着三小姐。 两人岁数相差只一年,又极为投缘,小姐对她一直很好。 季夏是个聪明人,能混到三小姐院里一等丫鬟的地位,自然能听明白林公子话里的意思。 她唯一的靠山只有小姐。 不多时,去厨房拿吃食的婆子回来,三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食盒。 林泽往亭子外走去,等谢明珠吃饭,方才重新回来。 “小姐,大夫来了。”丫鬟上前回禀。 林泽也瞧见给他看病的大夫以及谢宁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 大家简单说明事由,大夫初步诊断谢明珠无大碍。 “还是回院里再细看一番,这里不方便。”谢宁示意下人先请大夫过去。 然后又细问情形,在外头,又一群下人跟着,林泽找个理由,“许是太忙,一时疏忽。” 实际上,谢明珠是饿到低血糖,这话可不好说。 三人并行而走,谢明珠由季夏扶着,听完林泽这话,心里是后怕又委屈。 谢宁扫过妹妹的脸,心里觉得另有隐情,等回院子再问个明白。 三人来到谢明珠的院落,在外间待客厅里。 第338章 大夫仔细把脉,又问了些情况,最终下定论,“三小姐是操劳过度,身子虚弱,饮食上日后要注意。” 随后开了三天的调理方子,谢宁安排下人带大夫出去,顺道拿药。 “你们先出去。”谢宁淡淡道,将屋里众人屏退,门窗大开。 林泽谢宁倒了杯热茶,给谢明珠和自己的是温水,“咱们如今身子亏空,少喝茶。” 三人在椅子上落座,谢宁默默喝了半杯茶,心里思绪万千,想了许多,“三妹,管家的事就请二婶来吧。” 谢明珠顿时回绝,“哥,祖父当初同意我管家,不正是要我历练一番?万事开头难,我只需得熬一阵子就行了。” 母亲早逝,没人教谢明珠这些内宅管事的本事。 京城那位是继母,不久后回那个家里,管家的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她沾手。 在安庆的谢府,恰好是个合适的机会。谢明珠是慢慢跟着学,一开始还是隔壁房的二婶教她。 学了大半年,这段时日终于迎来机会。 大哥的婚事何等重要,祖父留着此地,后头的种种,都要她自己亲自安排才放心。 因此,谢明珠正式管家了。 世家贵女,哪个嫡出的姑娘不会一些管家,处理庶务的本事? 这是她们立身的根本,谢明珠觉得,既然她不能像男 子一般上场科考,出人头地。在后宅的时日,也要活出一番天地。 林泽见状,出言道,“宁哥,三妹想学本事,是好事。我瞧着就是一时没找到法子,三妹你仔细想想,管家这些时日,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谢宁苦闷,又喝起茶来。兄妹俩的困境,其实是相通的。他这些年日日勤奋苦读,为的就是日后有出息,给亲妹妹撑腰。 爹是亲爹,但他除了自己兄妹两个。还有别的亲生孩子,而且都是嫡出的子女。 与他们感情最好祖父,日渐衰老,护不了兄妹俩太久。 谢宁自小就懂事,从不与外头那些浪荡子厮混,要自己挣出一份前程来。 他们谢家世代书香门第。 显然,科考是最好的法子。 “我觉得…处理那些事的章程我都晓得,即便是略有不清楚的,去问问祖父或是管家或是二婶她们都行。只是总觉得手下的婆子丫鬟们做不得主,我自个儿事事都要过问。有时候我自己忙得昏头昏脑,说话惩罚重了些,他们做事结果更糟…” 谢明珠见有林泽帮忙说话,心里也很想说说自己的困难。 让两位兄长一起出出主意,总好过老是去麻烦别人。 去找二婶或是谢管家,最后很容易被祖父知晓,又让老人家跟着操心。 谢宁拧眉,低声看了眼外头不时有经过的下人,“她们欺负你面嫩?” 谢明珠想了想,摇摇头,“你和祖父都在呢,有时候我也想着,是不是我安排错了,那人就做不好事?” 林泽听来听去,结合自己所见,有点像人事管理没有做好。 “三妹,你手底下的人各自擅长什么?性子等情况可知晓?”林泽问道。 谢明珠道,“嗯,大致都问过的。性子就…” 林泽有点方向了,“你管家,相当于府里所有下人的上峰。这么大一个谢府,事情之多,你就是有七手八脚也管不过来的。” “泽哥儿说得有道理,我瞧你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谢宁放下茶杯,点头附和,又将目光落到林泽身上,等着他继续说。 谢明珠乖巧点头,“我如今或许就是这个麻烦,一个人即便不睡觉,也忙不过来。” “那你得利用好手里那群婆子丫鬟,让她们帮你去处理事务,不要自己亲自去。你只管在院子里告诉她们要做好什么事?要一个什么样结果。”林泽开始回忆公司老板是怎么管他们这群社畜的。 谢明珠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道,“若是她们办不了呢?” “那你便引导她们几个管事的一块想法子,不必苛责怪罪她们,咱们的目的是处理好这件事。若有人想出能用的,你要全力支持,并在事成后要好好给其他人夸赞她,给予体面和奖赏。”林泽道。 “赏罚分明。”,谢明珠姣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到了这里,她已经放下之前的重重心事,只想着再多请教一点,“泽哥,我年岁小,影响我的威严。” “气势无关年岁大小,你只管喜怒不形于色,处事有章程,她们自会敬你、畏你。” 林泽心想,领导永远都是一副天塌了,多大的事都淡然面对,才是牛逼的。 这种高手他在后来考编上岸的单位里见识过。 传说中的皇帝,是不是也类似这种,天子不怒自威。 听到这方面,谢宁松了眉头,也有些法子要说一说。 适才担忧那些内宅之事,自己不熟悉,说不了什有用的。 如今听泽哥儿这一通分析,这管内宅的手段,与外头处事的又异曲同工之妙。 三个年轻人在这个下午,围绕人事管理一直聊了许久。 夕阳落在庭院,橘黄的薄纱笼罩在新春初生的草木上。油亮的枝叶跳动着细碎的光,像一粒粒黄色的钻石。 第339章 第153章 第 153 章 表演节目 沾衣欲湿杏花雨, 吹面不寒杨柳风。 三月下旬谢家庭院中的柳啊、杏啊,在细密的雨丝中闪着清透的光泽。 父子俩晨间读书完毕,自书房中出来于廊下矗立赏雨。 从贡院出来林泽调养三天,便提出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爹, 我不能与老师办拜师宴, 但我同您商量商量。能不能在府里办一桌,就咱们自己人。” 自己人包括谁呢, 林泽细数,“我们俩,还有师兄老师、三妹...我还想请文夫子一起,这个回头要问问宁哥那边。” 林泽和谢太傅的真正的师徒关系能不能透露给文夫子, 这个要谢家决定。 林郁盛抬头, 檐外有燕儿斜斜地掠过。 “这是应该的,我一会去看个好日子。你爷、你奶也给准备了一份心意, 到时候一块放入你的拜师礼中。”林郁盛温声道。 林泽点头, 其实这事全家都很上心。 当时出发到府城,大家都以为考完顺带就办拜师宴。家里二老、林爹以及全村族人早早就准备了心意。 这几日调养身体空闲的时间比较多, 林泽自己已经想出一个大致的方案。 “爹, 我想自己做一顿饭菜, 亲自安排这顿席面。”林泽说道。 “你的手艺成不成?”林郁盛失笑道。 林泽心想这不是还有谢家的大厨吗?他主要是策划。 “爹, 我自己哪能弄一桌出来, 肯定要请府里的厨子帮手嘛。”林泽咧嘴。 “那我去翻黄历给你选个好日子。咱们自己去采买东西, 这份银子不能含糊。” 走到游廊尽头父子俩转身回屋。 回屋里两人又商量一翻的细节, 林泽自己回屋完善策划方案,撑伞出门,去谢宁院子。 林泽来到外院, 便由一个小厮领着继续走。 “大少爷,林公子到访。”小厮先入门禀报。 林泽很快就被请进去,瞧见书房里的谢宁刚好让三位管事的下去。 “宁哥有没有打扰你忙?我就是来转转。”林泽招呼道。 谢宁摇摇头,起身相迎。 他们俩已经很熟稔,自然不会客套,“你来得巧,事儿已经告一段落。” “到茶室坐?”谢宁定身笑问。 两人在茶桌两边的太师椅坐下,茶室门窗打开。满眼的新绿,一耳的春声。 谢宁沏茶,林泽便说出来意。 “文夫子是授业恩师,该请的。”谢宁听完,给出明确答复。 林泽明白了,文夫子与谢家关系匪浅。 “宁哥,这是我准备的春日宴详细计划,你帮我把把关。”说完,林泽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 这是本次活动的初稿。 头一次在古代搞活动,虽然比较小型,参加人数只有六个,但林泽觉得要足够有意义。 谢宁有些意外,他头一回听说办一桌宴席,还得写一大张纸。 展开纸,谢宁低头一行行看下去。 谢宁起身走到林泽身旁,将纸在他跟前摊开,“泽哥儿,你这春日宴挺有意思。” “宁哥觉得可行?”林泽笑道。 谢宁在林泽旁边的椅子坐下,俯身指着前头的几行字,“这里说的节目,我和明珠也各准备一样。” 林泽这张计划书里是按前期准备和当天工作的顺序来写的。 前期最开始就是活动安排,开场就是他自己准备的一个热场节目——说书。 谢宁站直身放眼窗外,飞快思考着自己和妹妹表演的节目。 “嗯…我嘛,不然诵读一篇文章?”谢宁看向林泽问道。 林泽单手支颐,眼睛一亮,“宁哥要诵读哪一篇?春日宴是为谢师恩,要不你写一篇赋?” “这个好。”谢宁已经忍不住要构思一篇赋,此去京城几乎是最后一段时日与祖父相处。 祖父深恩如海,谢宁一看完林泽这个别具一格的春日宴,顿时生出想法,借此机会让老人家在最后的光景,度过一个难忘的春日。 “等会我让人请明珠来一趟。咱们定好这个节目,回头可要好好准备的。”谢宁道。 “她如今忙得过来了吗?”林泽问。 “可不能 小瞧她。”谢宁笑了笑,转头就吩咐下人去办。 林泽低头拿过茶室博古架前书案上的笔,找张新的纸把新修的流程改一改。 “诶,宁哥。我想想,咱们一人一个节目还挺少。要不后面来个三人一块表演个?歌唱?”林泽想到啥活动都不能少这个呢。 唱什么林泽刚才都有灵感了,“我回头谱一首曲子,就叫…《樊川客》。” 林泽的想法来源于现代歌曲《感恩的心》,‘樊川客’也就是杏花,用意是感恩谢师的教导之恩。 国庆活动他们单位那年出的合唱节目就是这首歌,这玩意还配有手势舞。刚好古代那些舞蹈他们学不来,干脆配上个简单的手势舞正好。 《樊川客》这个词牌名也取自杜牧的号,樊川居士。谢师极为欣赏这些晚唐诗人豪健俊爽的风格。 基于以上两个理由,林泽以此为词牌名,并做曲调填词。 谢宁凑过书桌看着师弟在上面飞快写着,开始进行补充,“清唱有些单调,明珠擅阮咸,我可抚琴,泽哥儿你…” 第340章 林泽给他这说得也兴奋起来,“我能吹笛!” 这特长是原身会的,而且林泽没闲置,去北山书院又进修了这种乐器。 林泽的出发点是觉得君子六艺反正都要有所涉猎选择有基础的技能去学,总比零基础的来得强。 这一来连唱歌的伴奏问题都解决了,文艺活动的土壤肥沃啊。 “泽哥儿你把咱们要用的乐器,在下边以小字写明。等全部计划盘点过,回头重新写一份新的。咱们揣身上,好依据计划行事。”谢宁提议道。 林泽发现谢宁自小跟谢师,在算学一道熏陶多年跟他的思维方式很相似。在做事前很喜欢做规划,甚至这已经变成下意识的行为。 师两人刚谈到活动另外一部分,也就是美食内容时,谢明珠带着丫鬟季夏、莲灿以及两个婆子到来。 “大哥,泽哥安好,可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谢明珠微笑道。 谢宁招手,“泽哥儿要办春日宴,你来瞧瞧,我们刚好商量到一半。” 谢明珠回头瞧了眼身旁的丫鬟和婆子,低声吩咐几句让她们在外间候着。 季夏与两个婆子行礼后离开了院子,只留莲灿在一旁伺候。 谢明珠接过大哥给的计划书,细细看完,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我从未参与过这样有趣的春日宴。大哥你们都有新赋、新曲,我便念一首祖父从前颇为满意的诗,可好?” 回忆杀,好好好,又是个会整活的。林泽马上道,“三妹这个主意好,节目更多样性。” 三人就不好凑一起看,林泽飞快扫一圈,“宁哥,这儿有没裁的纸吗,要大些、厚实点的。” 谢宁虽不知师弟要干什么,只管让下人去拿来。 “宁哥这几张纸给你。一会我讲解计划,你记下新的东西。” “三妹这是原先的计划。你管家,知晓如何安排,将咱们三人各自要做的事分清楚。” 林泽开始分工,自己作为策划人要给两位协办人讲一下思路。 兄妹俩并排坐书桌一头四目相对,皆露出几分茫然。 “大少爷,画轴和宣纸都拿来了。”小厮捧着东西进来。 林泽让他们放桌旁,自己拿起一张半米长、三十厘米宽的宣纸,将其卡在后面的博古架上,用一块观赏石压住,一张‘黑板’就此诞生。 确定没问题,林泽开始用毛笔在上头边写边讲解,“咱们第一部分的节目单已经确认完毕,后头各自准备。我明日能把合唱的曲目再度完善,我们三要定好时辰练习。宁哥,你记下了吗?这是新内容。” 林泽隔着书桌提醒一下。 谢宁失笑,煞有介事地将手里的纸提起来,“记了,林夫子。” 谢明珠捂嘴,眼睛笑得弯弯的。 “干得好,林夫子很满意。”林泽顺杆子就往上爬,气氛非常活跃,连一旁守着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扬起唇角。 接下来林泽介绍自己的第二部分内容,“节目看完大伙肯定身心愉悦,那时辰也差不多该吃午饭。” 饭菜这里林泽停顿了一下,原本跟老爹说是要自己做全桌。现在想想,还是走精品路线吧。另外也要考虑像前面的节目一样,给谢宁两人留出发挥空间。 “这饭菜我是打算自己做两道,一道名为鲜花蛋糕,另一道火锅。嘿嘿,你们都吃过的,我拿手好菜。这回考虑老师和夫子岁数大些,弄两个锅子。”林泽说完俯身去拿起笔到砚台里沾墨汁,等着写兄妹两人的菜品。 这个年代也是有火锅的,但林泽手里有现代的火锅底料。工业时代的产品对上农耕时期的属于降维打击了。好多香料都是他们没吃过的,那股浓郁的风味只有林泽弄得出来。 全世界,只此一家。 老人家吃的番茄火锅底或者菌汤,林泽店里有这两种,而年轻人爱吃的麻辣风味的就比较多了,牌子还不同。至于蛋糕,他当然不会做。 林泽打算用店里那几种小蛋糕、沙琪玛进行摆盘,弄成一个两层蛋糕样式,加上鲜花装饰,这道菜品牙口不好的老人家也爱吃。 到时候提前两天去厨房捣鼓,弄出鸡蛋和面粉的味道。蛋糕的材料大致是这些吧,林泽不太清楚,印象中是这个。有那个类似的味道就行,证明蛋糕不是凭空出现就好。 谢宁与妹妹交换一个眼神,开始冥思苦想,“泽哥儿…实在汗颜,我并不会做饭。祖父爱吃乳酪,我这两日便去寻大厨学。另外亲自去外头庄子找食材,带回来让灶房师傅帮忙做成菜品。” 林泽马上表示同意,将谢宁的菜品写上,转头又看向谢明珠。 “我准备五道菜。”谢明珠自信笑道。 谢宁含笑道,“自打在石潭镇庄子时吃过你做的东西。明珠回府城后,有一段时日痴迷学做美食。” 林泽一脸惊喜,迫不及待道,“三妹快说说你要做的菜?” “如今春笋正鲜嫩,头一样就是笋泼肉面。”谢明珠道。她管着家,对外头的时蔬很清楚。 林泽点头在纸上写下。 “鸡丝羹、艾糍、酸甜炸鱼块、鲜果饮子。”谢明珠依次说出剩余菜品。 林泽听完,表示非常期待。 “好,那咱们来细化一下如何落实这些事?”林泽继续推进计划。 第341章 包括前期工作的安排,当面宴会地点,场地布置等等。 这场春日宴,因为有谢宁、谢明珠两人的加入,变得更加精彩了。 第154章 第 154 章 老家来人 “回林老爷, 城东梅花里的兴隆镖局,今早有人传话进来,说您老家石潭镇有镖到。”小厮进来行礼回道。 林郁盛放下手中书卷,抬眼说道, “多谢。” “小的告退。” 小厮离开后, 林郁盛在留张条子在案上, 免得儿子回来,找不到人。 随即拎把伞出门去。 城东梅花里, 就是上回去寄送包裹的镖局。 林郁盛驾着自家的骡车,约莫两盏茶(半小时)的功夫,就到了熟悉的地方。 镖局人来人往,雨天也无法阻挡其忙碌的脚步。 一位高大威猛的镖师, 正训斥一年轻人, “小子!吃饭的家伙什你怎的落下?赶紧跑回院里拿上!” 这支队伍其余人已经各自就位,站在相应的车马两边。一箱箱、一袋袋货物都用印有‘兴隆镖局’的字样。 林郁盛下车, 牵着骡子走过去。 很快就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出来迎接, “老爷安好,可是来托我们送货?咱们兴隆镖局诚信可靠, 您只管安心交给我们。” “我是来领镖的。”林郁盛温声道。 中年管事让一个打杂的小年轻, 将客人的骡车, 牵去旁边的木桩栓好。 “您请进。”中年管事陪着客人进镖局大堂, 拿出一份名册和单子。 林郁盛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噢!原来是林老爷, 您的镖是这张单子。”中年管事马上抽出一张有好几种印戳的纸条。 “您在此处分别写上姓名, 盖私印。若是没有带, 按手指印都成。”中年管事将笔墨并印泥送到客人跟前。 林郁盛在单子上写下两遍。 中年管事把票单小心分两份,一份给客人,“您的镖很快就着人送出来, 请在此地喝茶稍等片刻。” 林郁盛收好票单,到一旁选了张椅子坐下。 不多时,却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盛哥!” “盛大哥!” 只见跟着管事出来的竟然是村里的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身上都背着大包袱,手上还 拎着一大袋。 林郁盛不由愣神片刻,方才面露惊喜,“三弟、十七弟,你们怎的来了?” 林郁生与林郁武相差十二岁,都是跟过老爷子在衙门办事的。一人心思缜密,一人勇猛敢干。 林郁武正要说,就被林郁生阻止,“族里要给你们带的土产都在我们这了。听说泽哥儿已经考完乡试,你们可好?” “我们一切无恙。” 林郁盛转头就同管事的告辞。 林郁武、林郁生跟上。 因两人不认识谢府的路,林郁盛让他们坐车厢里,自己赶车,大家先回去再说。 三人刚进屋,与排练节目回来的林泽恰好撞一块,“生叔、武叔!你们咋来了?” 两人都腾不出手撑伞,扛行李,冒着细雨过来的。 林泽瞧见,连忙将手里的伞望两人身上倾过去。 林郁盛单手撑伞,帮忙分担一个大包袱。 “泽哥儿,不用不用,这牛毛雨,我们不知淋多少回。还剩几步路,别弄得谁身上都不干爽。”林郁武快步往前走,知晓已经到大哥父子俩住的院子。 林郁生也催促道,“赶紧赶紧,叔先一步进屋。” 一行人到了正房待客厅中,林泽父子俩赶忙去找干净的布巾给两人擦一擦。 “你俩有衣裳带来吗?先找一身出来,我领你们去内室换上。”林郁盛担忧道。 林泽看时辰快到中午,想必两位族叔未曾吃饭,“我喊后厨那边多加两副碗筷。”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没拒绝,利落从行李包袱里找出一身衣裳,随林郁盛去换上。 林泽喊来小厮,给人手里塞了个银角子,叮嘱中午饭菜多加两道荤的。 小厮轻车熟路地收银、行礼告退。 四人总算能安安心心坐下说说话,林泽挨个倒茶,大家坐在圆木桌上,由林郁盛先问起来。 “可是家中有什么急事?” 林泽听完,心里跟着紧张。 林郁生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摇头。 “不是不是。族长说,你们很快就要上京城赶考。这一路山长水远,身边没有自己的亲信,办事不方便。同族老们商量后,便问咱们村里谁愿意跟过来。”林郁生道。 还不等父子俩问更多,林郁武便接过话头,爽朗笑道,“村里十几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争着要来,我们俩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武叔,怎么个挑法?”林泽被勾起好奇心来。 林郁盛没做声,低头沉思,食指摩挲着茶杯盖子。 “族长说,挑中我们兄弟俩呢。一是身手好,在衙门也见过些世面。二是即便我们离开,家里日子不会受太大的影响。生哥就不用说了,家里三兄弟,儿子这两年也要成亲了。我家你还不晓得?你八叔公、八叔婆一直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林郁武笑道。 当时族长说要送两个汉子去给盛大哥当帮手,村里的汉子都铆足劲要来。 第342章 谁不晓得盛大哥就算这回不中进士,也要去谋个官职。很大可能是个县令老爷的官位。 那可不得了,这可不是比跟族长那时更有前程? 林郁武当初起了心思,还有些不好开口,家里两个双胞胎儿子才八岁,小闺女更是刚满三岁。 家里就他和一个妹妹,若是自己常年不在,家里的一应事情,都要老子、娘和媳妇扛起。 谁知,这三人听得他这个想法,老子当场就给他脑瓜子来一巴掌,骂他平日的胆气都去哪了? 娘和媳妇也是不停劝说,这天大的好事,赶紧抓住才对。村里那老些人,族长也在,还能不照应着吗? 林郁武顿时清醒了,下定决心要挣得机会。 “叔,我们下个月就要去京城,你们可是想清楚了?短的话一年半载能回家,长则好几年都没法回的。”林泽还是劝他们想清楚。 虽然这一趟来府城赶考,确实让他感觉到身边缺帮手。 谢德毕竟不是自己的人,自从考完后,林泽父子俩几乎没有再麻烦过他。 另一边也觉得武叔说的有理,跟老爷子一块混过衙门的有四个。 郁生叔、郁文叔都是三叔公家的。但郁文叔只有一个闺女,夫妻俩肯定还想生孩子。 而其他族人比来比去,要去京城帮他们父子俩的话,见识不够容易坏事,最重要还是不认得字。 林郁生比较细心,见大哥一直没出声,微笑道,“族长说,我们俩干捕头时,便胆大心细,还懂些拳头棍棒上的功夫。跟着你们,他老人家多少放心些。” 林泽听到这个理由,已经没有拒绝的借口,老人家一片心意。 林郁盛这时也抬头,含笑道,“辛苦二弟、十五弟,这些日子咱们先住谢府。西厢房那边还有间屋子,你们等会就能把行李搬进去。谢府规矩多,咱们尽量在这院子里。待下个月贡院贴榜,再行打算。” “一切听大哥的!”林郁生、林郁武两人不由一喜,这是同意了。 搬运行李时,兄弟俩把老爷子托他们带来的包袱拿出来,“大哥、泽哥儿,族长、婶子、沐姐儿和多福小子都给你们写了信。东西我们自个儿搬就成,这点活,不用咱们都去沾个手。” 林郁盛也不同他们客气,在儿子接过包袱时,两人便回到刚才的桌上。 父子俩先拆开老爷子的信,厚厚的六七张纸,一开头就说起送两人来的意图。 跟林郁文、林郁武说得大差不差。 老爷子想得还更长远,提醒说,要是林郁盛以举人功名谋官职,县令的可能性很大。 那这两位族人便能派上大用场。他们熟悉衙门事务,除了能保护林郁盛,还能在衙门中助他一臂之力。 “爹,相比去买几个下人,还是我爷的法子更好。”林泽小声道。 原先两人是考虑过找谢管家介绍一个靠谱的人牙子,买两个年轻小厮,培养起来,帮忙处理一些琐事。 林郁盛点头,“都是咱们自己的人,更放心。” 还有另外一层好处,族里的年轻人日后都会勤练武艺,读书识字,争取像这两位族叔一样有出息。 这是一条除了科考入仕外,林氏一族最好的出路。 待林郁生两人收拾完毕,丰盛的饭菜已经端上桌。 林泽他们只看完老爷子的信,其余的先收好,等晚些再看。 四人一同坐下,席间林郁生说出,来时在镖师们那里听说的一件事,“盛哥,我们听走镖的师傅说,西北那边又起战事。” “是咱们老家柳头县吗?”林郁盛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新帝刚登基,局势不稳固是常事。 林泽也集中精神听两人的对话。 “那师傅也是听别的同行漏出来的消息,许是走镖到那边的。到底是不是咱们柳头县那一带,倒没说清楚。”林郁生如实道。 林泽忍不住分析,当初世子和他爹忙着内斗挣皇位,边境的蛮敌或许趁机加大入侵,也说不准。 现在局势已经开始稳定,想必不用多久,就该去收拾这些烂摊子了。 除了西北犯境的蛮敌,还有南边自立山头、趁乱聚集一大帮的手下的匪头。 乱世不是有个新皇帝就能解决的,还需要看看他能不能平定这些判断,稳定惶恐不安的民心。 林郁武声音有些闷闷地,“若是年岁太平,咱们回一趟去吧,找到那坡地,把…人接回来才算圆满。” 林郁盛身形一颤,闭了闭眼,脑子全是族人们死去的画面。还有村里后山那片祖坟里埋着的妻子。 林泽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情绪变化,顿时想起从土匪劫杀中逃出来的惨状,还有病逝娘亲孤零零的坟茔,嘴里的香喷喷的饭菜都变得索然无味。 林郁生的手在桌底下捏了把堂弟的大腿,这人真是…一下子给人戳到最痛处。 林郁武差点没龇牙咧嘴叫出声,反应过来后,慌里慌张想扯开话题。又怕说错话,事情越来越糟,赶忙向二哥求助。 “泽哥儿,族长说你估摸这段时日该 办谢师宴,可定好日子?听说谢家少爷和小姐爱吃咸鸭蛋,我们从家里带了一大篮来。”林郁生温声道。 第343章 林泽经他一提醒,又想到老爷子在信中说。两位族叔会耍枪弄棒,拳脚功夫很不错,“两位叔,侄儿想请你们帮个忙。” “你说!只管开口!”林郁武见有转机,毫不犹豫答应道。 林泽就将自己办春日谢师宴的活动说出来,并邀请两人表演个武术节目,这样他们整个节目单更丰富了。 林郁盛很快回过神来,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林郁武是纯良之人,才会听到那边的消息,就想着把埋在那里的族人接回来。 “泽哥儿主意多、闹腾,你们受苦了。”林郁盛含笑道。 “泽哥儿重情重义,这是好事,我们两能帮个忙,心里可高兴了。” 两人很是积极,并表示等会吃过饭就能演一套给侄儿先过过眼,不行再换。 第155章 第 155 章 春日之宴 青莲水榭临水而建, 一部分架在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 水榭跨水部分以梁、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临水围绕低平的栏杆,设鹅颈靠椅供坐凭依。 池塘水面探出零星的几片荷叶尖角,而岸边的柳树, 已经垂下万千绿丝绦。 春光明媚, 百鸟鸣春, 百花齐放。 “今儿办春日宴可真是应景。”谢太傅含笑道,花白的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并用玉簪固定。 “那可不, 阿爷,泽哥和伯父可是看千挑万选的好日子。”谢宁附和道。 他身旁一左一右由林泽和谢宁搀扶着,谢明珠并两个丫鬟走在谢宁左手边。 文夫子诗兴大发,邀大家赋诗一首。林郁盛头一个应邀的。在他们身后,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穿着一身干练的新衣裳。 春景烂漫, 每个人都换上了颜色比较明丽的春衫。行至青莲水榭,水廊、白墙、漏窗, 共同构成平缓而舒朗的景象。 “老师、爹、夫子你们请入座。”林泽恭声道。 谢宁与谢明珠同时行礼, 这场宴席的主角是林泽,他们都默契地打配合。 谢太傅同另外两人互相点头示意, 在中间主位落座。林郁盛居其左手而坐, 文夫子谦让一番坐右手边。 “看来是有什么东西瞒着咱们呢?”谢太傅说话的语气是缓慢和蔼的。 林郁盛是知晓一些, 但他选择保守这个小秘密, 只笑不说。 文夫子悠然道, “谢师, 咱们今日只管高兴就好了, 这可是宁哥儿他们说的。” “嗯嗯,夫子说得对。”林泽笑道,然后转头看了眼谢宁和谢明珠, 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拿出一份主持稿。 “岁在乙亥,时维仲春。恰值吾等恩师诞辰之日,诚邀诸亲好友相聚青莲水榭。以虔诚之心、崇仰之情,谨备果蔬佳肴,献以歌舞,祝谢师寿福康宁、松鹤长春!” 林泽开场白说完,谢宁和谢明珠以及林郁生、林郁武四人整齐有节奏地鼓起掌来。 三位长辈先是一愣,很快就乐呵地跟着拍了几下。 林泽字正腔圆,感情饱满地读完整篇开幕词。 “欣逢阳春,莺歌燕舞……吾师杏坛春晖,泮池桃李.......吾师克己奉公,惠以成政,道德博闻,慈惠爱民……我等任重道远,弘扬承继!” 话音落下,三位长辈都不用提醒直接开始鼓掌。 谢太傅听得特别认真,眼里都是满意之色。林泽所言都是他曾任官职时,为朝廷、百姓所做的贡献。 林郁盛心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儿子看着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心思如此巧妙,举办一个宴会都能别出心裁,令人惊叹。 文夫子听到‘吾师’时,若有所思。除此之外脸上都是满满的期待。 一旁站立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呆了去。 林泽说完开幕词后,下场准备节目表演。 谢明珠马上站到他所在的位置,手里同样拿着一张主持稿,“折扇手帕惊堂木,讲古论今一书人。请听泽哥笑讲《西游记》!” 不知何时,三位师长所坐的地方前头,约有两米远的位置已经摆好桌椅,桌上说书人的家伙什一应俱全。 林泽从屏风后出来,进来时信心满满的模样,快坐下了,竟然变了脸色,满是尴尬之意,还拱手连声道,“哎哟,我头一回干这行,有些紧张,诸位多海涵~” 这一番开场,直接将人逗笑了。 林泽装模作样理理衣裳,又恢复业务熟练的模样。只见他手拿惊堂木,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摇头晃脑说起来。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手术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头,在远古的时候,把我们脚下的所有地方,分成四大州。什么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芦洲……” 林泽的说书第一讲持续了十分钟,恰好进入精彩的剧情,戛然而止。 《西游记》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的,因此这个神话故事非常吸引人。即便是林泽的说书很不专业,大家仍听得津津有味。 “哎,泽哥儿,怎的停了?”谢太傅抬手询问道,满脸不尽兴的郁闷。 第344章 文夫子和林郁盛还沉浸其中,待谢太傅说话时,才反应过来,皆看向林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林泽露出整齐的牙齿,鞠躬退到屏风后。 三人真是拿他无可奈何,转头又期待起下一个节目。 在谢明珠念完串词后,一袭月白色缎面直缀的谢宁款步从屏风后出来,这个衣服的蓝色衬得他儒雅沉静。 右手执扇,左手负于身后。 屏风后,林泽的笛声响起,悠扬清透,与外面的春景互相映衬。 谢宁开始吟诵篇章,在激昂处,醇厚丰满的阮声加入,共同完成这场酣畅淋漓的表演。 掌声响起,谢宁鞠躬致谢,退出舞台。 过了一会,谢宁重新入场,这次他是作为主持人的角色。 “天行健,启众生。君不见,老骥虽迟暮,趋趋向前行。请听三妹明珠弹唱《江城子.送友至清江》《江南岸》词二首。” 这段串词一出,谢太傅愣神片刻,往事历历在目。 在他人生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时写下了《江城子》。 而《江南岸》则是党争失败后,带着两个孩子乘船返回老家时,心中对即将陷入混乱的朝廷的担忧,以及挂心这种情形里的天下万民。有感而发,作的一首诗。 文夫子和林郁盛只晓得前一首,显然两人只稍微想想,就猜出后一首也是谢太傅写的。 谢明珠的情绪起伏很大,因为这两首是截然不同的情感表达。 场中稍显沉默凝重。 林泽最后出来总结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功过是非,皆有后人评说。” 头一句话是皆用□□的诗句劝慰师长们,境遇无常,但事情终将会曲折地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 每个人在这场历史的浪潮中都不必在意生前名声如何,是好是坏自有历史定论。不必因一时失意,否定自我的价值。 “好一个人间正道是沧桑,当饮一杯!”谢太傅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酒是喝不得的,热 茶可以。 后面还有两个节目,林郁生、林郁武的棍棒表演,将场中气氛重新热起来。 节目最后是在林泽、谢宁、谢明珠三人的合唱中缓缓落下帷幕。 《樊川客》三人排练时间最久,歌词在经过林泽的初次打磨后,又经由谢宁、谢明珠精修才定下来。 整首唱词文风清丽,曲调跌宕起伏。 “你们小娃子真是…”谢太傅偏过脸去,性情中人这时候却不大会言表情感。 林泽三人跟着坐下,“老师,咱们重头戏还没上呢。” 说完下人便将提前准备好的两个汤底的锅子,还有一一叠叠熟菜、热菜以及等会吃火锅的食材都一一摆放好。 文夫子还没见过这样香的锅底,面上矜持但眼睛一直看着。 “老师、夫子,春日宴是为谢恩师,我们三人都亲手做了几道菜。” “那咱们可要一饱口福了。”谢太傅同左右两人对视一眼。 “这是鲜花蛋糕,松软香甜,入口即化。”林泽着重介绍道。 他做的这个还挺大,多少寸不知道,反正底部的盘子直径大概三十厘米。 等三人准备的菜品全部上齐后,谢太傅先动筷子,以此品尝。 这道独特的蛋糕,果然取得大家的一致好评。 最后,林泽将自己和家里准备的拜师礼双手奉上。 在其余人的见证中,谢太傅欣然接下并将腰间的一枚玉佩赠予林泽。 吃过饭谢太傅因为身体情况,感觉疲累先一步回去休息,临走前让大家继续宴会。 在场的干脆玩起读书人喜爱的休闲活动,吟诗作对、评书作画,还能畅享美食、春景,不亦乐乎。 一直到临近傍晚,持续一天的春日宴取得圆满结束。 “宁哥儿,太傅大人挺随和。”林郁武小声道。 林泽点了点头,提醒一句,“武叔别同外人说谢家的事。” 林郁武上次说错话已经很懊恼,保证道,“叔肯定不能说,咱们的事都不说。” 累一天林家四人也顺道散去,回各自的房间休息。 “问公子安,老太爷请您去一趟。”不想管家却来传话道。 林泽下意识问道,“老师可还请别人?” 心跳突然加快,林泽担心是不是老师今天情绪波动大病情加重。 “并无,只请您一人。”谢管家很直白,并没有敷衍之意。 林泽随他来到谢太傅平时住的院子——熙和院。 暮色渐浓,天际染上一片片绚丽的色彩。 谢管家将林泽带到书房,而不是平时去的内室。 谢太傅靠坐在书架前的太师椅上,“来了?” “问老师安。”林泽作揖行礼。 “你来,为师这边有些书籍是给你的。”谢太傅轻轻招手。 林泽向前走去,只见在书架下面,已经收拾出六大箱。 谢太傅示意林泽扶他起来,两人慢慢从书房后门,沿着回廊走着,“那些都是为师这一生所读、所著之书。我老了,好多道理没法亲自同你讲,都在那些书里。日后你再慢慢细读,传承我的衣钵。” 第345章 “老师…”林泽感受老人衣裳下枯瘦的手臂,心中悲痛生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不必伤感,生老病死,是平常事。好好的,你和宁哥儿、明珠都要好好的。不求你们光耀门楣,只希望一辈子都平安顺遂。”谢太傅停下脚步,看着林泽的眼睛,认真说道。 走了一会,林泽就陪他回去,外头起夜风了。 等谢太傅在椅子上坐下,林泽看了眼那边的大箱子,重重跪下,三叩九拜,“林泽叩谢恩师!” 谢太傅没有阻止,含笑接受了这个大礼。 等林泽起来,谢太傅又说道,“来日上京城科考,我给你准备了一间小院子,虽不大,也够你们父子俩安住。那边谢府人多眼杂,还是不住的好。这匣子里有些金银俗物,你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人是肉体凡胎,活在世上就免不得要为此所累。这是为师的一点心意,免你日后为此物迷惑。” 第156章 第 156 章 乡试出榜 “孩子, 你不要怕前路茫茫,自有同行之人。” 林泽捧着沉重的漆器描金镶玉檀木匣子离开时,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起临走前,老师同他说的这句话。 身后跟着一群抬箱子的小厮, 林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到自己的卧室。 坐在圆凳上, 抬眼一看, 屋里整整齐齐叠放了六个大木箱。 “泽哥儿?”林郁盛敲门进来,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 又在正房那边等了好一会,不见人出来吃饭。 林泽“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眼睛还有些发红。 林郁盛瞧见, 心中一紧, 连忙走过来问道,“可是太傅大人...?” 林泽摇头, 请他爹坐下。 林郁盛定下心, 这时也发现房间里多了东西。 “爹,老师送了我很多书, 都是他所著或是读过很喜欢的。”林泽一说, 情绪又起了波动。 暮霭四合, 日落山头, 屋里昏暗一片。屋里屋外似乎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愁。 林郁盛摸了摸儿子的头, “太傅大人待你如至亲血脉, 诸多未曾实现的抱负, 寄托于你们身上。身为人父,最盼你的是一辈子都欢乐无穷、身健无忧。” 林泽两手忽的抓紧了木匣子,骨节分明, 青筋骤起,“爹,贴榜后,我想到在这住到六月中旬,再乘船进京赶考。” 林泽决定留在这个多陪老师两个月,至于耽误备考的事。林泽觉得错过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还能等得起很多个三年。但如果这次离开老师,下次见面,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 “人之行,莫大于孝。”林郁盛笑了笑。 在上次去镖局往老家寄送包袱,碰见偷盗之事时。林郁盛教儿子要先顾好自己,莫为他人惹祸上身。 但在真正的大义面前,林郁盛也不含糊。道心有损的话,儿子一辈子都过不安乐。 林泽的情绪得到安置之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爹,我老师给的。” 林泽将木匣子打开,往他爹跟前送去。 “这!”林郁盛一眼就看见那好几根金条,直抽一大口冷气。 林泽拿出底下的一张契纸,“还有京城的一间屋子。老师说,日后我不必为钱财折腰了。” 这房子的位置林泽不太清楚,没去过京城啊。但你说能在北京有一套房子,那是一般的人吗? 而且还有十根大金条,加上世子给的一千两。还有安阳县那套大宅子,更不说房子里面老多好东西。 但是吧,林泽刚才自己琢磨很久,觉得实现财富自由后真的会想去干点什么,不求名利的那种事。 以前的打算还是科举发家致富,现在一门心思要进入体制里。不管什么岗位都行,都是在为民做实事。 “儿子,爹的见识如今不比你多多少。以后的事,你自己把握。”林郁盛感慨道。 “好了,你生叔、武叔都等着你吃饭呢。” “爹,你一提醒,我肚子都叫了。” ....... 日子晃眼就过,林泽的打算暂时没跟其他人说,谢宁要带上京的东西都装上码头的谢家专船。 而林泽几人的行李比较少,不急着搬运,等准备出发前再动手两天不迟。 现在林泽每日仍旧念书、写文章,请教文夫子,陪老师散步吃饭。 谢宁的事情多,但也会坚持每日做功课。 大家在等张榜后,一切安排妥当,即可扬帆起航。 四月十六日,小雨,微风。 林泽起了个大早,眼睛有点乌青,昨天晚上睡得不怎么好。紧张焦虑随着放榜日的到来,愈发明显。 简单洗漱一下,来到正方大厅。林爹的模样与林泽的相差无几,想来也是睡不着。 吃过早饭,林泽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挤一挤,第一时间看榜单。 “吃饱了?咱们走 吧。”林郁盛爽利起身,招呼余下三人。 林郁生、林郁武头一回参与贡院看榜的大事,已经迫不及待了。 “爹,宁哥呢?”林泽撑伞跟上。 林郁盛没回头,“适才已经让小厮去递话,咱们在西角门碰面。” 谢府西角门,这里离贡院最近。林泽一行人来到时,谢宁带着一群下人恰好在另一条石子路上走来。 第346章 “诸位安好,你们都来了?”林泽笑着招呼道。 谢宁颔首,一起来的还有谢霖、谢安和谢锻。 “老奴奉命,在贡院对面的‘高升楼’定了雅间。”谢管家同在场的人说道。 大家互相见礼,很快就上了三辆马车,驶向高升楼。 烟雨蒙蒙中,通往贡院的所有大大小小的道路人群涌动。即使是雨天,也不能阻挡大家的热情。 不管是不是考生,三年一度的科考放榜日,人人都想来看个热闹。 亲眼见证一个个举人老爷的诞生,这是极大的谈资。特别是逢年过节,同乡下亲戚们聊天唠嗑,可涨脸面了。 林泽他们在离高升楼百来米外已经不能前进,大家只能放弃坐车,一路走过去。 贡院旁边、对面全是大大小小的酒楼铺面。高升楼里,胖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小二们忙得不亦乐乎,诸学子及其亲友望眼欲穿,坐立不安。 在安庆府贡院里,历经一月的考后任务终于临近尾声。按照惯例,主考官陈汝舟命人将榜文小心卷好,放于案上。 陈汝舟最后一眼,扫到本科第一名的两个字,心中毫无意外。 接着,以他为首的所有参与本次乡试的官员们朝服望阙,行三跪九叩礼。 “兵丁可派遣到贡院外巡逻?”陈汝舟目光看向一人,淡淡问道。 “回大人,已经安排妥当。等会发榜护送的兵丁也已经候着。” “好,时辰已到,将榜文护送至龙虎墙处张贴。”陈汝舟道。 高升楼里,到处都是喧闹声。 “李兄,你乃上科院案首,才高八斗,今科定能高中。不妨作诗一首,留在高升楼,也算一段佳话啊。” 被喊道名字的男子连忙摆手,喝了点酒的脸泛着红光,“刘兄抬爱,这里坐着的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哪能轮到我称才高八斗?” 茶楼里全是在讨论谁最有可能摘得本科解元的考生,从安庆府各大有名的书院,再到各县的案首,以及其余各个门路听来的小道消息。 不管大家嘴里在聊什么,心里总是被外头的风吹草动所牵引着。 “这茶挺好喝,入口清香。”林泽这时反而不紧张了,反正结果已经确定,等着呗。 谢宁点头,“我也喜欢,等会寻掌柜的买一点回去。” 谢霖三人却有些食不知味。 林郁盛也没有这么冷静,隔一会就往窗外看一眼。 林郁生、林郁武和谢家两个身型灵巧的下人,另外一起的还有谢霖三人的家人。他们一同钻进人堆里,等着前头重兵把守的地方张贴榜文。 贡院城门上方,突然响起“砰砰砰”的礼炮声。 “贴榜了!” “出来了!出来了!” “快来看新科举人老爷!” 高升楼瞬间沸腾,声浪似乎要把房顶掀翻了去。 围堵在龙虎墙处的人群纷纷涌过去,连早有准备的把守官兵们都没坚持多久,只堪堪等贴榜的官员们将文榜挂上高墙。 林泽十指紧扣椅子边沿,窗户处,他爹和周围两桌的考生家人已经挤得一丝缝隙都没有。 再淡定的人,这会子也没有办法耐心品茶,大家的极限是低头沉默等待。 榜前挤来挤去的几乎都是各位考生的小厮、亲人,考生本人都在屋里坐着,即便心急如焚,大家都要装作矜持淡然的模样。 报喜的人名报子,只见他们头上顶着红缨帽子,敲着锣,带着报条,一路走一路喊,“喜报!——喜报——” 屋里屋外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报子身上,若是目光如日光一般带有能量,瞬间能将他燃烧起来。 “周鸣周老爷——” “在这!在这!”很快就有一个十多岁的书童蹦着跳着,喊得脸红脖子粗。 报子瞧见,连忙转身往书童所指的茶馆走去。 “这是正榜二十九名的举人!”谢霖转头,两眼瞪圆。 林泽闭了闭眼,心里飞快算起来,他们报名时已知这次考生有三百七十五人。正榜最后一名是排在二十九的,意味着这次恩科正榜只录取29人,考中的可能性是7.7%。 另外还有一个副榜,相当于预备举人。要转正,下次还得来考试上正榜才算真正的举人。 副榜按照正榜五人录取一人的名额录取,29个正榜,副榜四舍五入一下少的就五个,多的就六个。 不一会,高升楼也有报子陆续过来报喜。 “恭喜平江县蒋琦蒋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二十名——” “恭喜蒋兄!” “恭喜蒋老爷!” 新鲜出炉的蒋举人周围,掀起一阵浪潮。 林泽与宁哥对视一眼,大家都不免又紧张了些,名次越来越高,中举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 “你叔他们怎的没见影…”林郁盛从窗户边又回来坐下,低声道。 林泽没回答,他感觉自己高考时查分还紧张。这中举的概率也太低了,好歹考个普通本科在他们当时还挺高的。 这波热潮退去,很快又迎来新的报子进来。 第347章 这次的报子身旁跟着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谢安、谢锻的兄弟。 两人顿时面漏狂喜之色,手慌脚乱地起身整理衣裳,林泽和谢宁虽然心情复杂,一块站起身迎接。 “恭喜谢府谢安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十八名——” “恭喜谢府谢锻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十七名——” 谢安谢锻去接报条的时候,手都发抖,谢宁示意小厮给两位报子送上一个厚厚的红封。 “恭喜二位,十年苦学,一朝扬眉。” “多谢多谢!”谢安、谢锻两人高兴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和家人一个劲傻笑。 剩下谢霖和林泽、谢宁三人煎熬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开始报到十一名。 “少爷!公子!”没等到报子,三人却迎来了浑身湿漉漉,头发散乱,衣裳也被扯得歪掉衣领的谢家两个小厮回来了! 谢管家同两个护卫马上将人接过来,林郁盛也忍不住往前走几步。 谢宁没做声,一对黑眸却看向他们。 两个小厮不停大喘气,弄得在场的人急得直咬牙。 “少爷!我瞧见你们的名字了!” “快说!”谢管家一喜,急声催促。 林郁盛顿时转头看向林泽。 谢宁与林泽对视一眼,两人深吸一口气。 谢霖有些落寞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你们’可不是两人? 谁知下一刻,门口传来报喜声,“恭喜谢府谢霖老爷——于葵丑年乡试高中正榜第十名——” 谢霖蹭的站起身,人都傻了。 谢宁和林泽等着小厮说的后续也被这个报喜声打断,两人只得露出微笑,向谢霖道喜。 谢霖的父亲从报子身后挤出来,沧桑的老脸满是骄傲与兴奋。 经过这一下子,刚才喘不上气的小厮已经缓过来,只见他一把单膝跪地,朝谢宁朗声道,“恭喜少爷高中第一名!” 林泽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滞,他就这样…落榜了? “恭喜公子高中第三名!”耳朵嗡嗡的,林泽在混乱中又听到小厮转头同他说。 林郁盛简直不敢相信,三步做俩去抓住这小厮的手臂,“你说什么?!” “恭喜林老爷,林公子在榜第三的位置!”小厮一字一句重重地说道。 谢管家仰天大笑,“我们谢家出五位麒麟儿!祖宗显灵啊!” 林泽、谢宁宁哥弟两人,面面相觑,满脸意外。 没过多久,高升楼掀起最高的浪潮,他们这出了乡试的第一名和第三名。 “解元和经魁都在高升楼!” “掌柜,你还不赶紧去请一份文曲星的笔墨——” “天啊,解元、经魁怎的这样年轻俊俏!不知可否婚配?” “季老头,你想得倒美!人是谢家的,你攀不上这高枝~” 第157章 第 157 章 谢师建议 “你们几个娃儿辛苦了, 晚上咱们自家人吃个便饭。”谢太傅的熙和院中,五位新举人齐齐过来问安。 谢明珠听得下人回来报信,心中大喜,跟中举的五位哥哥见礼道喜后, 便出去忙了。 她要安排府里准备起来——撒喜钱、办宴席。以及去隔房请族里长辈们过来, 帮忙接待上门道贺的客人。 “晚辈全仰仗老大人的照拂。” 谢霖三人脸上喜意未退, 闲谈一会,喝完一盏茶, 大家就同谢太傅告退。 林泽和谢宁几人留了下来,见老师今日状态不错,林泽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机会了。 “老师,我想在府里住到六月再进京。”林泽给他爹递了个眼神。 谢宁放下茶杯, 不解地看向泽哥儿。 会试即将在八月份举行, 林泽突然说要等六月再进京,这是不打算考这科? 林郁盛早就预备着今日之事, 将心里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 “老大人,泽哥儿前几日同我商量。他说喜欢在这边住, 您和文夫子都在, 有什么学问上不懂的, 也方便请教。干脆先在咱们府里继续念书, 待六月进京, 恰好也不耽误喝宁哥儿的喜酒。” 谢宁面露沉思之色。 谢太傅却一眼看明白林泽的用意, 虽然心中高兴弟子的用心, 但早有别的安排。 “老头子我可不愿意和你们这群娃子腻一起。”谢太傅摆摆手,表示不赞成。 林泽对此是有预料的,这种情况只有耍赖了, 道理他老人家比谁都懂,“老师,我不管,白吃白喝的好日子我还要再多享受几天。” “你们瞧,泼皮猴子我哪遭得住?还是快快去京城吧。宁哥儿,咱家的福船可准备妥当?你八叔是老手了,路上多听多问。”谢太傅将话题岔开。 林泽还不打算放弃,准备等会私下再同老师说。 “祖父,大部分行李已经搬上去,八叔说日子已经看好,四月二十出行,一帆风顺。”谢宁恭声道。 谢太傅点点头,“明儿参加完鹿鸣宴,再有两日收拾也该妥当了。泽哥儿,这回进京,老师有话嘱托。” “老师…”林泽欲言又止。 林郁盛默不作声,这种时候,关乎儿子前程和大义的选择,他也是两难。 第348章 “宁哥儿你说吧。”谢太傅精神不济,坐着还行,但说太久,他就明显吃力了。 谢宁转头看向对面两人,含笑道,“泽哥儿此去京城,我与你都是咱们安庆府的前三名,能获得国子监恩贡生入学考核资格。伯父您同谢霖他们三人,可由经由本府学政大人考核,出举荐信,前往国子监考参与优贡名额选拔。” 惊喜太大,林泽与他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今儿是你们中举的大喜之日,赶紧去准备准备,明日去那鹿鸣宴要精神些。”谢太傅道。 林泽见他老人家已经由下人扶着回内室,而且国子监的事太大,他要找知情人谢宁问清楚。 “宁哥,留步。”走到院子里,林泽给他爹递了个眼神。 谢宁像是早有准备,“伯父、泽哥儿,青莲水榭不远,咱们多走几步过去吧。” 三人并两个小厮便来到熟悉的青莲水榭,主人客人落座,下人们则是去叫人送热茶、点心过来。 “泽哥儿,你不必再去劝祖父,让你留下来。”谢宁开门见山,把林泽的打算看透了。 “宁哥,我们怎能去国子监?今年的恩科仅仅比上一次的多录了十人。”林泽也很直白,就算他们前三名有报名资格,但机会也不大。 老师用这个作为拒绝自己留在谢家的理由,林泽觉得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打算。 要是因为这个理由,以后只要一想起这事,都愧得慌。老师的大恩,他无以为报,只想陪一陪。 林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软,可能是收到的善意和关怀太多,情感丰沛了起来。 现在摆在面前的可是清北保送班,你要说不想去上,那是林泽说谎。 国子监可不仅仅是个朝廷最高等级的学校。本朝国子监进去的生员有两大类,一种是贡生,一种叫监生。 简单粗暴的划分一下就是,贡生是学优考核或各府选拔上去的,监生是祖辈荫庇或者用钞能力获得该入学资格。 国子监的学生是可以通过除科举外的方式进入官场任职,他的身份和普通的举人不同。在国子监读书的秀才,能和举人一样的待遇。 本朝国子监分内班和外班,内班是举人班,外班是秀才班。贡生、监生们的管理非常严格,属于末位淘汰制。相对的,夫子和教授的水平很高。 谢宁对泽哥儿的执着很受触动,那也是自己的祖父啊,一直受他老人家教导,“泽哥儿,祖父前几日已经瞧出你的这个想法。他说你不肯走,便托我之口给你带一句话。” 林泽父子俩都不说话了。 “你们有自己更宽广的天地,莫要被我束缚。” 谢宁声音都有些哽咽,这也是他最难受地方。 祖父的养育之恩,谢宁却要在他老人家最后的一段日子也不能陪着尽孝,他的煎熬可想而知。 即便是中了乡试解元,他也只是高兴那么一阵。 林泽突然意识到,宁哥的难处比他更甚,险些红了眼眶,“宁哥…” 林郁盛听得也难受,忠孝两难全,自古都是无人可解的。 后面的话都不必再说,林泽也默认了进京考国子监的安排。 四月十七,也就是发榜的第二日。林泽、谢宁、谢霖、谢锻、谢安五人一同去府衙参加鹿鸣宴。 快到门口,今科新中的二十九名举人全都陆续进场,大家身着儒生直缀,装扮大都素雅端正。 林泽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落云驿那位柳纶,才想起他在副榜上。 而那位梁祖沛遗憾落榜。 林泽昨天下午托谢德,去把安庆府葵丑年中榜的名单全都抄一份给他,这都是人脉呢。 进了大殿,长案上已经摆满各种美食,除了鸡鸭鱼肉之外,还包括羊头、火腿、芡实、蜇皮、燕窝、海参、螃蟹、甲鱼等各色水陆之珍。 安庆府的实力,一览无余。 大家互相见礼,问候,谢宁这个新科解元是最忙的,林泽属于名气不扬,但是找他搭话、客套的人也不少。 林泽趁机大致看一圈这些人的性格人品,准备晚上进空间,补充到自制的人脉资料本去。 待屏风后轻扬的磬声响起,大家纷纷回席位上做好。只见不久后,本届主考、监临、学政、内外卷帘官依次入场。 众位新科举人起身相迎,并作揖行礼。大家已经属于同一个阶层的人,因此即便他们官位高,也不需要行跪拜大礼。 紧接着,是主考、监临、学政等人分别念了一段谢恩词,大致就是感谢英明的皇帝给与的这次恩科机会。 再是林泽等人分别谒见所有官员,主考陈汝舟每人都微笑着说句勉励的话,显然是业务娴熟。 林泽对这种官方的流程还是挺适应了,等着下一个环节。 “下面请新科解元谢宁为各位大人奉上金银花——” “请亚元李复奉上杯盘——” “请经魁林泽奉上绸缎——” 林泽三人依次向前,从官府安排的人手里接过东西,挨个送一轮过去。 这是为了考生和官员们互动,混个脸熟,以后都是能互相帮助的人脉,不然这座师的名分哪来的? 因此,下一个活动流程就是官员们给在场的新科举人发举人制服。一整套的,从头到脚。 第349章 “诸生入座,开席——” 大殿两侧便有舞者边吟唱《鹿鸣》诗,边跳“魁星舞”。 饭菜大都冷了,虽然山珍海味,林泽也没怎么吃,怕拉肚子啊。 不多时,在主考官陈汝舟离席后,宴会走向结束。 这场鹿鸣宴是乡试的尾音,也是乡试的高潮。 鹿鸣宴后,林泽把自己中举的消息写信告诉桃花坪的家人和乡亲们。 接着又说了父子俩后面的计划安排,此去京城,即便是重金托镖局送信,也是困难重重。 因此,这封信林家村四人都写得很长很长。 离别有再多不舍,终究要来。 在四月二十当天,林泽与谢宁等人一早去向谢太傅拜别,大家都很克制,笑着转身离开。 “天地广阔啊…”谢太傅眼中含泪,笑着低声道。 谢管家在一旁,只默默陪伴着。 谢家府门大开,一支长长的队伍往码头方向前进。 约莫一个时辰(两小时)后,码头上,林泽被眼前蓝天白云下的大船震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福船大如楼,底部尖尖的,上面很宽。船头尖,船尾方,两侧有护板。 “大少爷——” “林老爷、林公子——” “谢六向诸位问好,请随我上船。咱们马车上的行李自有人搬到大家的舱房。” 迎面走来一位络腮胡子,高壮的大汉。 谢宁作揖行礼,“六叔安好,辛苦您送这一趟。” 林泽父子俩随之问好。 谢霖三人显然已经同谢六叔见过好几次。 一行人随着谢六叔上了船,林泽真是刷新了世界观一样,自从见到这艘船,他就一直处于兴奋中。 到了甲板,谢六叔带大伙到船边看风景。 林泽见他为人豪爽,主动搭话问道,“六叔,咱们这福船真壮观,我头一次见。” “哈哈哈——咱们家这船长就有十丈,深三丈,阔两丈五尺。光是船上的篙师水手便是六十之数,可载二千斛粟。”谢六叔如数家珍,非常自豪地展示自己的船。 林泽在脑子里飞快换算一下,长33.33米,高10米,宽8.3米的超级大船,最重能运… cpu要过载了。 一斛等于一石,一石是十斗,也就是一百二十斤。 好,两千乘一百二十…… 二十四万斤! 第158章 第 158 章 初登福船 众人新奇地在甲板上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林泽他们又踩着木质楼梯去往各自的舱房。 “林老爷、公子,你们恰好四人,就住这个舱房。咱们条件有限,不周之处, 还请谅解。”谢六叔亲自给谢宁兄妹俩和林泽父子带路。 林郁盛拱手, “有劳六哥, 一路多有麻烦,感激不尽。” “伯父、泽哥儿我与三妹在前头。”谢宁神色平静, 更像是在忍着什么。 他从京城回府城也是坐六叔的大船,对这里已经很熟悉。现在一进到舱房的走道间,那股船上难闻的独特味道,让他回想起来时晕船的难受经历。 林泽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去, 谢宁身边有一群小厮伺候。林泽进入舱房, 顺手将舱门关上。 头一次坐古代的大船,林泽上下左右将舱房都打量个遍。 舱门那面, 堆放着他们四人的行李包袱。往右手边就是一面木质的墙壁, 垂直连着天花板。底下是一张很长的木板床,上面什么都没有。 “盛大哥, 这床能睡六七个人吧。”林郁武大手往上面压了压, 又称赞一句, “还挺结实。” 林泽也津津有味地垫脚伸手往上一撇, 摸到房顶了。 以自己一米七的身高, 伸手能够到, 这间舱房最高就是两米了。 “咱们不是都带了席子棉被吗?一会你们哥俩打盆水, 拿布巾把床板擦干净。趁福船还没开动,免得一会晕船,都没地儿躺。”林郁盛先给众人提个醒, 这里头四个,就他有乘船的经历,但也不是这样的大船。 伸脑袋在舱门对面的小木窗往外看的林郁生,收回目光,麻利地通林郁武去包袱、行李木箱那翻找。 这趟行船估计要半个月。谢家提醒过什么锅碗瓢盆都自个儿带上。 在放木床的对面是一面倾斜的墙壁。底下放了一张半旧的方形木桌,两张椅子。还有几张小凳子随意地放在墙角处。 整个舱房就是这样了,大小很像林泽大学时住的四人间。 “爹,这还挺齐全。”林泽点评道。 林郁盛颔首,“那位六哥估计是专门给咱们留这间比较宽敞些的。我以前坐的那船舱,十来个人挤一间,进出都费劲。” 等林郁武两人将水端回来,林泽父子俩也换好一身旧衣裳挽起衣袖一块干。 “大哥、泽哥儿,这点活我们兄弟俩随手就能干完,你们不用沾手。”林郁武劝阻道。 林郁盛却道,“让他沾沾手,日后自个儿忙活的机会还多着呢,这些事得学学。” 见是正经原因,林郁武也不再多说。他们干活利索,不一会就把床板连着木板墙都擦了个遍。 木盆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这用的都是江水。 他们船上人吃喝的都是另外准备出来的干净井水,谢六叔说早就提前存在货仓,每日都能使人去打一点。 第350章 林泽和他爹就把桌椅擦干净,其他地方,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已经全部搞定。 这一顿下来,起锚的时辰差不多到了。 “爹,我去上面瞧瞧,大船是怎么开的?”林泽挺累,但他还是很想去看。 林郁武两人也有兴趣,“泽哥儿,我们同你去。” 林郁盛已经坐在椅子上看书,旁边放有一套茶具,“去吧,小心些。” “我去问问宁哥和三妹。”林泽站在走道里,同两位族叔招呼一声。 “泽哥儿,那叔先到夹板上。”林郁生点头。 林泽来到宁哥的舱房前,刚敲门,就有小厮出来迎接,“林公子安。” “我想寻宁哥,他得空吗?”林泽问道。 “您稍等。”小厮行礼告退。 林泽透过半开的舱门,清楚地瞧见谢宁这间舱房真的,太豪华了! 两房一厅的布局,家具摆设跟谢府相差无几。珠帘卷起,里面有三四个丫鬟小厮在摆弄东西。 不一会,谢明珠并丫鬟季夏款步出来。 两人互相见礼后,谢明珠请林泽进去,边走边说,“泽哥,大哥有些晕船,现下躺在榻上歇息。” “我去瞧瞧。”林泽羡慕啊,这屋里不仅没有什么不好闻的臭味,反而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再一看,屋里青瓷花盆里种有茉莉花、丁香花、薄荷等。 整个舱房处处干净精致,还用屏风隔出不同的功能区,会客厅、饭厅、茶室以及书房。 主人房就是不同哈。 谢明珠见林泽眼睛看了好几回那盆茉莉花,“泽哥,你喜欢茉莉?” “啊?是,味道清香,闻着舒服。”林泽随口回答。 谢明珠笑了笑,“我们这还有,一会给你送一盆茉莉和薄荷,还能驱蚊虫。” “那多谢三妹。” 林泽没客气,真需要,在四面时木板墙的舱房里要待十五天。看点绿色的植物会舒服很多。 来到谢宁的卧室,他正躺在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隔着白色的纱帐,林泽看不真切他是什么情况。 但是这床又给林泽开眼了。 它周身大小栏板均为攒海棠花围,垂花牙子亦锼出海棠花。风格统一,空灵有致,装饰效果极佳。 跟他那边孤零零几块木板拼出来的床一对比,真是显得无比寒酸呢。 另一头有个小厮在屋里拿着熏香,往屋里的角角落落熏一遍。 旁边坐在床沿的圆凳上守着的小厮,见林泽两人进来,屈膝行礼后。轻手轻脚将纱帐掀开,挂两边的钩子上。 林泽这时候清楚看见,谢宁两手置于身前。呼吸平稳,面容沉静,已经是睡着的模样。 林泽给谢明珠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出去说。 回到外间,林泽道明来意,“适才想起,船要起锚,想邀请宁哥和你一块去甲板上瞧瞧。” 谢明珠想了想,“大哥歇下,咱们去吧,我也想瞧瞧。” 两人并丫鬟季夏便回到甲板,这时候,离他们登船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桅杆升起来了。”林泽抬头仰望,这艘船有四根桅杆,而且每一根桅杆上都挂着多张船帆,在风中咧咧作响。 谢明珠见林泽对船舶特别感兴趣,浅笑道,“要起航了,帆幕随风张挂,便能使福船快速前行。” 林泽一听,这是懂内行的? “三妹,你还懂这些?”林泽略有些讶异。 谢明珠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要说管理内务,林泽相信她是会的。即便不会,也有想学的意思。 但船舶这个领域,跟她的生活和生存需求离得实在有些远。 “略懂。”谢明珠矜持道。 林泽也不多想,身旁有人懂这些正好。谢六叔比较忙,这会子想找他聊也没有机会。 “那上面的帆布是棉布吗?那几张帆是不是破了?”离得远,林泽眯着眼也看不清,这种情况也不能拿出手机或者望远镜看。 那 玩意自从不用逃荒后,他都收起来,超时代的东西少拿出来。 谢明珠跟着看上去,“那些洞不打紧,仍然能有良好的受风效果。六叔这福船的船帆是用竹篾编制而成的,我曾问过。工匠们在编竹篾的时候,每编成一块就夹进一根带篷缰的篷挡竹做骨干。一块一块折叠起来,若是要用时,方才用滑轮、帆索调整其张挂程度。” 林泽听得一愣一愣,‘篷缰’、‘篷挡竹’、‘帆索’这些专用名词在谢明珠的嘴里,极为随意地说出来。 “福船起锚——” “抓紧围栏——” 林泽刚想继续问,就听见船杆上有一道粗狂的声音传来。 谢明珠示意林泽去船头那边看。 “泽哥儿。” “问三小姐安。” 一直在船头张望的林郁生、林郁武瞧见来人,满脸是笑。 谢明珠微微颔首回礼,大家迎风而立,两手抓紧围栏。 双目眺望着浩浩荡荡的清江水面,码头上来往搬运货物的人越来越小,数不清的大船、小船停靠在这座繁忙的港口。 “动了动了!”林郁武压着嗓子,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第351章 林郁生只比他稍微好一点,兄弟俩一眨不眨地看着船越来越快,两岸的景物在倒退。 这种奇妙又陌生的感觉,他们是头一次。 林泽船航行的反应比较冷静,因为他是坐过大轮船的。 去海边玩,大轮船、小快艇都花钱买过票。主打就是来都来了,贵就贵呗,还能咋地。 他主要是好奇这年头的造船术也太牛了,脑子里都是郑和下西洋。以及近代史里,西方列强大航海时代的崛起。 搞得他蠢蠢欲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捞到一个出使番邦的资格。 “篷缰是什么?”吹着越来越厚重的风,林泽接着问道。 谢明珠指了指帆幕连接处的大麻绳,“厉害的师傅能在顺风时将帆幕调整得准确顺当,再把帆挂到最顶端。船行快得像奔马。” “太了不起了!”林泽惊叹道。 “若是风力仍然不断增大,师傅们会慢慢减少帆幕。我瞧过,风很猛烈时,只要一两叶帆幕就足够了。”谢明珠补充道。 航行速度上来后,船头风太大,湿气也重,林泽便招呼大家回舱房里。 路上,林泽想起甲板上还有一根竹竿,上头挂着有一个像小鸟一样张开翅膀的东西,不知道是吉祥物还是什么的。 “三妹,竹竿最顶端那只鸟儿是做什么用的?” 后头跟着的林郁武两人也好奇地支起耳朵听。 谢明珠由季夏扶着一只手,率先走在前面。 走道比较狭窄,并不能让太多人并排行走,为了方便后面的林泽听得清楚,她声音高了些,“那是相风鸟,用鸡毛八两,编织成羽片挂杆上。师傅们看相风鸟才能晓得现下吹的风是哪里来的。另一个巧妙的地方在于,风力大小可以通过羽片吹得多高看出来。” 林泽看着前头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心中满满的敬佩。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永远都是闪闪发光的。 “三妹博学多才,于船舶上也有这样深厚的认识,为兄要向你多多请教才行。” 谢明珠在林泽的舱房前停下脚步,转身微笑道,“泽哥觉得女子懂这些,不是白费功夫吗?” “哎,这是哪个蠢货、目光短浅的王八说的?才华还分男女啊?你日后造出更厉害的福船,狠狠给他们一耳光。”林泽马上鼓励道。 这年头理工人才真不多,谢明珠万一是个科研创新的好苗子,林泽今天可是为后世的造船业出一份力了。 人谢家大小姐,不缺钱,会读书,家里有船队,这基础不是一般好。 听她说那么多相关知识,林泽脑子一下子都整合不起来,可见是真难入门。 谢明珠抿唇一笑,柔声道,“泽哥,那我先回去,晚些再见。” 第159章 第 159 章 航行途中 林泽一下午在舱房里睡觉, 晃悠悠中睡去又醒来。透过小窗口一瞧,外头已经黑透了。 “泽哥儿,来吃饭。” 林郁生将木桌上的茉莉花放到墙角的矮凳上,把桌子往床边挪。 这样有两个人可以坐床上, 加上原本的两张椅子, 四人就够坐了。 舱门外, 林郁盛提着一个食盒,林郁武小心用布巾垫手, 端着陶锅进来。 “醒了?正好。”林郁盛瞥了眼儿子,将食盒打开,把饭菜拿出来。 “饭锅在这。”林郁武提醒道。 林泽从墙上拿下自己那个水囊,喝口水, 精神还没有彻底清醒。 桌上饭菜的香味飘进鼻子里, 林泽才回过神来。 四人便各自落座,林郁武和林郁生打配合, 在盛大哥拿菜出来时, 已经动手打饭。 等林泽做好,大家跟前都有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林郁武两个大汉眼神直勾勾盯着大米饭, 这东西太稀罕。即使他俩以前在柳头县跟老爷子混衙门, 也很少吃。 印象中就一次。 还是跟着县令大老爷去县里最大的酒楼参加宴席, 人家吃不完剩了小半碗, 兄弟俩才头一回吃上。 他们柳头县不种稻谷, 因此大米饭是非常难得的东西。 “多吃些, 今儿是谢六哥专门给大伙加的饭菜。头一日, 吃好喝好,一帆风顺。”林郁盛解释道。 对比大米饭,林泽对桌上那个三菜一汤更感兴趣。 红烧猪肉丸子、豆腐干青椒炒肉、春笋炒腊肉片、虾米紫菜汤。 每道菜都带荤, 而且全是林泽在桃花坪没怎么吃过的,谢六叔是真给他们额外开小灶了。 四个男人,虽然一天下来,大半时间都躺着,但饭量还是很大。 一大锅米饭,全都吃个干净,半粒米都没浪费。桌上的四盆菜,连汤汁也没剩下。 四人吃得肚皮溜圆,一时撑得不想动弹。 足足缓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勉强能站起来,收拾碗筷。 “爹,我爷我奶不是让生叔他们带了老些东西来吗?福船后厨能不能借用灶台,咱们自个儿做饭?”林泽想着,后头船里的饭菜吃腻了怎么办。 哎,真是阔绰日子过惯,就不想吃苦了。 一般来说,船上带的物资大都是耐储存的食物,比如土豆、番茄以及各种晒干、腌制的东西。 第352章 今天是福船第一天离港,有点新鲜肉菜,后面估摸就没有了。就算剩点,那也是要给谢六叔自己人和谢宁那边的。 林郁盛已经泡上一壶茶,“能的,我适才问了一嘴,就是不能在人家忙的时候借用。” “十五日…爹,这船上我看不了 书,一看就晃得头昏。” 林泽不是矫情,就像现代时,有的人坐车看不了手机。一看就晕车,出现肚子闷、反胃的情况。 要是不看,那一路都没什么不良反应。 谢六叔说过,他们这艘船可以不用在中途靠港补充物资,直接一路往京城走。 十五天,很快。 如果陆地坐马车,从安庆府出发,至少一个半月。 缩短三分之二的时间,因此很多人都会选择坐船出行。 林郁盛给儿子倒了杯茶,“不是带了围棋、象棋?你瞧瞧这些能不能玩。恰好这船就咱们一行人,你每日去甲板上练枪。又睡一回午觉,天也该黑了。” “我先练枪法,还能强身健体。”林泽想了想,声音比平常懒散许多。总不能一直躺着,晚上容易睡不着,对身体也不好。 林郁盛没意见。 林郁武、林郁生两人洗干净碗筷回来,手上还有一碗桑果。 “哎哟,哪来的果子?”林泽眼前一亮,这桑葚真饱满。 林郁生笑道,“那灶房干活的大娘给的,说是自家院里种的桑树今年结得多。摘了一箩筐,专门给大伙分着尝尝。” 林郁武麻溜将大海碗放桌上,大家自己拿。 刚吃饱,大伙还睡不下,船上没什么娱乐活动。 晚上舱房里就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比较暗,林郁盛也不看书了。 “泽哥儿,你给讲个故事呗?上回在谢府说的《西游记》不是还有没讲完的吗?”林郁武主动挑起话题道。 林泽还处于饭困状态,就是吃饱后全身放空,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要有手机的话,会刷刷短视频,什么脑子都不想动。 “爹,我想听你讲故事。”林泽把活给他爹。 林郁武又把目光移到对面椅子的人,他没听过盛大哥讲故事。 心里有些热切,又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这事挺为难人的。 林郁盛给大伙都续上一杯热茶,竟然破天荒的讲起故事来,“既然咱们在船上,今儿给你们说一个有关船的事。” 林泽听他爹讲故事,这开始还挺像那么回事,切入主题非常丝滑。 林郁生、林郁武都忍不住一手撑着下巴,嘴里小口小口咬桑果吃。 “咱们住村里的平日逢年过节求点什么就去庙里、道观或是祖宗牌位前跪拜一番,那海上的事该求谁呢?”林郁盛抛出一个钩子。 林泽现代时也不住海边的城市,对这东西还真不大懂。根据吴承恩他老人家在《西游记》写的,尝试性回答一下,“东海龙王?” 林郁生、林郁武更加没有头绪,只勉强根据所知的东西,说一说,“管咱们山里的是土地神,那海里的就海神?不行啊,咱们如今不是海里,江水的神叫什么?水神?” 大伙被自己的猜想逗得发笑,林郁盛见三人都想不出别的,方才含笑道,“管海上所有事的叫天妃娘娘。” “还有呢?”林泽起了兴趣。 林郁生、林郁武也是满脸好奇。 林郁盛简单介绍了一下天妃娘娘的神奇之处,因他自己也是只听了一耳朵,能说的也不多。 反而是林泽三人叽里咕噜,热烈讨论了好多,说得非常起劲。 林泽把《西游记》东海龙宫的一些情节与两位族叔讲了讲,大家听得非常入迷。 不知何时,传来“咚——咚”的打更声。 “二更天了,先睡觉,明儿还有许多机会说。”林郁盛提醒道。 大家意犹未尽,熄灯躺在铺着草席子的床上。伴着窗外哗哗的水声,一晃一晃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林泽自然醒来,精神非常好。四人吃过咸菜、咸鸭蛋配杂粮粥的早饭,便顺着木梯来到甲板上。 沿着宽阔的船面走了几圈,正要一块展开队形。林泽父子两要练枪法,林郁生、林郁武两人练刀法和拳脚之术。 “林老爷、林公子,诸位这么早?”谢六叔一身束袖的劲装,走过来招呼道。 林泽四人同他见礼问好。 “这是要练武吗?”谢六叔很是感兴趣。 林郁盛微笑道,“只想着强身健体。” “这是好事,宁哥儿若是不晕船,跟你们一块练练正好。你们科考的读书人,好些个都是身子孱弱的,哪回贡院不病倒一大批。”谢六叔道。 林郁盛点头附和,“可不是,这小子上回考乡试,差点去了半条命。” 林泽佯装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 谢六叔并不多打扰,很快就移步到别处。 一大早,江面雾蒙蒙,空气中都是冰凉凉的。 林泽他们练三遍招法下来,浑身出汗。 林泽父子两讲究点,用自己带的帕子擦脸和脖子。林郁武、林郁生两人直接用袖子抹一把,就完事了。 第353章 此时,金色的阳光洒满每一处角落,雾气消散,江面泛起粼粼波光。 林泽清楚地看见前后都有大小不一的船只,而且桅杆处,有师傅在上面拿着两面小旗子在挥动,像是给别人传递信息。 真是处处都新奇,林泽找了一圈,想看看谢六叔在不在。 “泽哥儿,三小姐也来了。”林郁生小声提醒道。 林泽一听,这不是瞌睡送枕头来了? 快步迎上去,林泽朗声招呼道,“三妹,早啊。” 谢明珠微微颔首回礼,眉眼弯弯,“你们这是练武吗?” 林泽低头瞧了瞧手上的长枪,很快又抬手指着桅杆上问道,“嗯。对了,我想问你,那上头挥小旗子的师傅是干什么的?” 谢明珠顺着方向看过去,“在同后头的船只打旗语。” “我们的师傅在问后面的船只要去何处?是否在附近停靠?”只听见两人身后的楼梯口处,谢六叔走上来爽朗回道。 林泽拱手,露出几颗白牙齿,“多谢六叔赐教。” 大伙又在甲板上说了一会旗语的事,谢六叔那边事多,又去忙活。 林泽和谢明珠一行人也晒得难受,全都回舱房里歇息去。 林泽父子俩去舱房里看望谢宁,听谢明珠说他现在好些了。 “所幸提早备了治晕船的方子,这两日都喝药,后头估计能好受些。”谢宁无奈道。 林泽邀请他一起参加健身活动,谢宁说等过两天看看,晕船情况能不能改善才好决定。 “宁哥随时来,天气好咱们天天练。”林泽笑道。 谢宁点头。 一连坚持了五天,林泽他们的活动就被迫取消。 “朝看东南黑,势急午前雨。大家赶紧回舱房,大风大雨要来了——”谢六叔扭头喊道。 甲板上,师傅和水手们大声叫喊着。大家齐心协力,不停地调整着帆幕的方向和数量。 前几天都是大晴天,今儿一早就说要有大风大雨,林泽心情忐忑。 回到舱房坐了一会,从小窗口看出去。果然乌云密布,恍如黑夜。 大家第一次坐船就遇见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都提着一颗心,密切关注外头的情况。 林泽想了想,起身道,“爹,我去宁哥那边看看。” 第160章 第 160 章 触礁惊情 林泽来到谢宁所在的船舱门前, 出来见他的不是丫鬟婆子,而是谢明珠。 “泽哥,我们这边无需忧心,你快回舱房里躺下。这样的风浪, 船身比较摇晃, 你们不要随意走动。”谢明珠抓着门框, 语气有些急促。 林泽背靠走道后面的门板,就这几分钟, 他已经有点出现晕船的症状,“好,那我先回去,有什么要搭把手的, 派个人过来敲门。” 林泽回到舱房里都感觉有点头晕、肚子发闷。 大风大浪中, 福船的摇晃程度比平时更加强烈。而且频率不一,摇晃的幅度时大时小。 大家蔫巴巴地躺在床上, 眼睛也不能睁开, 晃动时看东西更难受。 “爹,风雨多久才停呢?”林泽决定说说话, 分散一下注意力, 降低晃动给自己的影响。 “说不准。若是一直停不了, 谢六他们会到最近的一个码头停泊。这样的天气走船不安全。” 林郁盛翻了个身, 用枕头尽可能包住头。这个方法据他亲身体会, 能稍微好受点。 “呕!” “唔——” 林郁生一骨碌从床上翻滚起来, 赤脚疾跑, 一把抓住对面墙角放着的陶盂。 林泽被他这响动弄得,感觉胃里的东西随时要涌出来。 无暇顾及,生叔怎么样 了。林泽把脸埋在枕头里, 闻着上面还残留的风油精,努力把呕吐感压下去。 下一刻,林郁武也冲过去,两人一块抱着陶盂大吐特吐。封闭的舱房里,全是呕吐物的臭味。 林泽再也熬不住,连滚带爬下床。 陶盂就一个,已经没有位置给他抱。 眼睛扫到那个打水洗脸的盆,正好倒扣在墙根。林泽顾不得其他,直接抱着木盆吐。 舱房里,四个倒了三个。还有一个林郁盛,硕果仅存。但他状态也不大好,仅能勉强抵抗。 林泽感觉自己的要把内脏都从嗓子眼抠出来,全身疲软地靠着木墙。 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在强制大脑停止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林泽他们突然感受到一股猛烈的撞击。 桌子上的花盆、纸笔砚台“嘭”地一声摔到地上,土啊花啊、墨汁,一地狼籍。 木墙堆放的行李箱也发出沉重地“吱呀”声,那是木箱之间错位开的响声。 “咚——” 倏地一声,所有人瞬间被惯性摔得倒退,一头撞到床沿。 林泽脑子嗡嗡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心率急剧飘升,感觉自己全身汗毛倒立,脑神经紧绷。 “爹!” “船撞上什么东西了!” “快稳住身型!” “墙壁横木!” 四人狼狈地爬到房门的木墙壁下,两手紧抓上面突出的一些横木。 第354章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惧之色,狂风暴雨天,船身发出这么强烈的撞击声。 林泽心里一万个窝草狂飙过去,头一次坐大船,就出大事了?! “万一…万一情况不好,你们漂水里,要找大块的木板抱紧…”林泽牙齿都在细微地打颤,大口大口呼吸。 勉强稳住心神,林泽赶紧回想自救办法。但是想来想去,感觉都没有一个可行的,脑子一团乱麻。 生死的大事,他已经经历几次,还是很难真正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影响,一时间,舱房里全是粗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的肾上腺素都在急剧飙升。 “银子扎紧身上!离此处最近的码头还记得不,分散后咱们在那地方碰头!”林郁盛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林泽三人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钱袋。 是了是了,这玩意有大用。 后面又连续出现几次,比刚才轻一点的撞击声。 生死攸关时,大家吐都吐不出来。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试图捕抓一丝一毫地信息来确定大船怎么样了。 林泽清楚听见头顶甲板上,好多凌乱又沉闷的脚步声。 忍不住想象师傅和水手们是如何在惊风骇浪中,合力保住福船。 林泽四人紧挨着,整个身体随船身而左右前后地甩动。 每一次都像在钢丝上行走,完全无法确定,哪一刻他们会失去船的保护,重重跌进涛涛江水中。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长时间,小木窗外风雨声好像小了,船身的晃动幅度明显减弱。 林泽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林泽飞快进空间喝了半瓶功能饮料,决定不能坐以待毙。现在情况仍然不明朗,等身上稍稍恢复一些体力。 “我去瞧瞧宁哥那边,顺道打听一下情况。”林泽同三人道。 “当心。”林郁盛勉强张嘴,叮嘱一句。 “砰砰砰!” 林泽还没爬起来,舱门外头就传来急切的拍门声。 林郁盛离得近,先一步开了门。 “林老爷、公子,你们可还好?”谢德一手抓紧门框,一颗发丝有些凌乱的脑袋,探进来四处查看。 “我们没事,你们那边如何?” 林泽三人此时已经站起来,腿虽然有点软。但背脊挨着木墙,勉强稳住身型。 “小姐托我来同您说一声,六爷准备把船驶入十六湾码头,咱们先在那里停宿一晚。”谢德声音沙哑地说道。 林泽点头,表示自己记下,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我此前听见船体有碰撞的响动,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谢德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想了会。方才走进来,把门关上,“触礁了。” “啊?”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全是惊骇之色。 林泽一整个迎风凌乱,高兴早了! 触礁?难怪一直有撞击声。这可是木船,又不是现代的合成金属材料。 那不是要漏水! 谢德连忙解释道,“你们别紧张,只是有一个舱房出现破损。咱们到码头停泊,师傅们会修好的!” 林泽一把拉住谢德的手臂,急切问,“那船不是要进水?” “不不不!小姐同我们讲了,福船的舱房是…是…总之是很特别的!就算坏了一个舱房,大船也不会有事。” 谢德情急之下,说话都不利索。 加之刚才他自己也是惊惧异常,大家听小姐说完后,才勉强稳住心神。 林泽四人直皱眉,这说得没头没尾,可信度大打折扣,“我同你去瞧瞧。” “公子请。”谢德见林泽要亲自的求证,事关生死大事,他自个儿也想再听听。 林泽给他爹递了个眼神,意思是等我回来。 林郁盛轻轻点头。 林泽和谢德一起来到谢宁、谢明珠的舱房,只见里头一地散乱的东西,有三两个丫鬟小厮在打扫收拾。 “其他下人呢?”林泽问一嘴,眼睛扫过地方砸的稀碎的花盆。 “他们吐得厉害,都在另外的舱房歇着。”谢德答。 好吧。 林泽小心挑着下脚,免得踩到什么东西。 季夏在里头指挥大家干活,见来人,便抬头问道,“林公子安,您来寻少爷还是小姐?” “宁哥怎么样?”林泽抬脚想去谢宁房间看看。 季夏回道,“小姐请了船上的医师来给少爷瞧瞧。” 林泽轻声走进去,只见谢宁床边有个中年男人在把脉。 谢明珠身旁守着的一个婆子看见有人来,小声在她耳边提醒。 谢明珠转身,给林泽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到这边等。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医师将谢宁的手放回床上。 “公子是晕船。屋里熏点清心的香,饮食少油腻,主清淡。老夫再去抓一剂药,吩咐下人三碗水熬成一碗水。让公子服下,能缓解症状。”医师温声道。 “有劳大夫。还请您多开几剂治晕船的药,我们这好些人都需要。”谢明珠道。 医师点头应道,“那老夫先告辞。” 谢明珠让身后婆子跟着去拿药,又叮嘱贴身照顾大哥的小厮,时刻注意这里头的情况。 第355章 “泽哥,咱们出去说。”谢明珠轻声道。 两人来到将将收拾个大概的会客厅,谢明珠作出请的手势,“茶水暂时没法招待,泽哥你将就一下。” 林泽见气氛沉闷,调侃道,“小命还在,什么都好。三妹,你这边有什么要我们搭把手的,可不要怕麻烦。” “嗯,好。”谢明珠眸光扫过,抿唇微笑。 “对了,适才大夫开的汤药,能不能匀四碗给我们?”林泽开始切入主题。 他现在也是强撑着,肚子翻江倒海过。急需喝点中药,躺床上睡一下。 “已经算上你们四份了,等汤药煎好,我让人给你们送去。”谢明珠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泽略略拱手。 谢明珠用手帕捂嘴,低头轻声笑了笑,“泽哥来是问舱房的事吧?” “额…谢德说的,我不是很明白,想着你比较懂。”林泽老实道。 “六叔这艘福船,舱房之间皆是严密隔开的。即便有一两个船舱破损进水,其他舱房并不受影响。你适才走过来,可曾瞧见走道上有水倒灌进来?”谢明珠眉眼温和。 林泽仔细回想,好像是没有。心下对这个听着就牛逼的技术,起了好奇心,“若是进水太多该怎么办?” 林泽想,一个舱房还是挺大的。特别是最下面那层,都是专门设置的货仓。 万一进水太多,船身过重,附近又没有港口停泊,不就完犊子了? “那就把船上的货物丢下水,尽快找码头停靠。”谢明珠道。 林泽服气了。 拿起桌上的蜡烛走到旁边的木墙上仔细看,然后又屈指,用骨节轻敲,扭头对谢明珠道,“这板层很厚。” “有三寸厚。”谢明珠给与肯定答复。 林泽震惊,三寸可就是快10厘米了。 话说,子弹能击穿这么厚的木墙吗?制作的木材肉眼可见的密度高。 林泽又摸了摸舱墙光滑的表面,“这刷的是桐油吗?” 林泽印象中,只记得古代的雨伞上面,起到主要防水作用的就是桐油。 “嗯。你仔细瞧,木板块中间的缝隙也是用桐油灰腻密封。” 林泽长见识了,深深地记住桐油树一身宝。 “诶,桐油灰腻是桐油树枝烧的灰吗?”林泽坐回椅子。 谢明珠摇头,“桐油和石灰配置的,各家有自己的秘方,咱们不得而知。” 把事情弄明白,林泽与谢明珠告辞。回到自家舱房,跟大伙解释清楚,让大家晚上能睡得安稳些。 约莫半个时辰,舱门外有人敲响。 “是谢小姐给咱们送的安神汤药。”林郁武提着食盒进来,咧嘴道。 四人喝下安神汤,闭眼睡过去。 再次醒来,风雨已停,外头的天竟然有了些亮光。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天,还是在同一天的下午。 林郁生率先一步出去打听消息。 “福船准备进入十六湾码头,咱们收拾收拾,一会下船!”林郁生满脸喜色,带回一个好消息。 林泽心说,好好好! 终于坐牢出来了。 大家麻溜收拾东西,屋里那些臭的、脏的全都清理干净,晚上在码头附近的脚店过夜。 第161章 第 161 章 青江会馆 天际的晚霞, 如梦如幻,绚丽多彩。风雨过后的江面,在余晖中有无数细碎的光点,跳跃闪动。 十六湾码头没有他们府城的码头那样壮观, 但依旧是繁忙。码头与江面之间, 是一条长长的石阶。 岸边有一排石桩, 大大小小的棚户,临江的城门, 江岸停靠的船只,以及各种吃喝住行相关的铺面小摊。 船工们乒乒乓乓修船的敲打声,岸上卖苦力的帮工,低头弯腰扛着麻包袋;或是两两抬一大木箱。在一旁还有不少凶神恶煞, 手里拿着棍棒、鞭子的工头。 “这好像是个镇子, 若咱们落户在这样的地方,随便在码头附近支个小摊, 银子能赚得手软了吧?”林郁武小声说道, 眼里都是羡慕。 林泽可不同意,他一眼就看见码头上好多地痞流氓窜来窜去。而且码头这只下金蛋的母鸡, 早就被各方势力瓜分干净。 你要来支摊?走哪家关系的?保护费交足了吗? 什么?没有? 摊子给你砸了, 人也打个半死再说。 这么大的利润, 你说沾手就沾手?给你滋把尿醒醒脑! 林泽摇摇头, “武叔, 你瞧瞧那一群群走来走去的打手。” 林郁武刚才光顾着兴奋, 经侄子这一提醒, 马上敛起心神。这地方鱼龙混杂,得小心了。 不过林泽和谢宁他们被里外两圈护得严严实实,周围那些人只需得看上一眼, 就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 从船上下来,林泽站在码头看了一圈。没发现船体哪里破损,估计是在看不见的另一面吧。 吃过汤药睡一觉,大家的精神都不错。 “宁哥。”林泽见谢宁在等他,三步做俩走过去。 “脚踩地上,才踏实。”谢宁自我调侃道。 自登船后,每日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同泽哥儿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谢明珠头戴轻纱帷帽,身边一群丫鬟婆子,外头一圈小厮护卫。 第356章 最后是谢六叔船上那一帮虎背熊腰的水手和师傅们护在最外头。 “宁哥,咱们等会好好喝两杯。”林泽提议道,死里逃生的,是高兴事。 谢宁身体舒服,心情大好,“成,我同六叔说了,晚上住青江会馆。” “那是什么地方?”林泽一脸乡下人进城,什么都没听说过的感觉。 你要林泽理解,会馆就是高档ktv。里面适合玩乐一条龙服务,主打就是花钱开心。 后头的林郁盛三人同样是不认得这个地方,他们生活在风沙偏远之地。即便是最有见识的林郁盛,也并未认出。 谢宁解释道,“青江会馆是朝廷专门为赶考的举子或是朝廷官员们所设立的地方。咱们可以凭借功名文书入住,外头那些人不敢随便打会馆客人的主意、各种东西都齐全。” “那可真是太好了,是所有漕运的航线都有嘛?”林泽默默记住,下次再走水运,他先打听一下哪里有会馆的。 看来除了陆路的驿站,官方在水路上也有一些福利能领一领。 谢宁却摇头,“较为繁华的航线才有。” 林泽明白了,人少不划算。难怪他爹刚才也是一脸陌生,想来他坐船时,那地方没有这样的会馆。 码头出口处,有好几支重兵把守着,大家要把路引文书交给对方检查,并且船主还要检查另外一份类似水面行船的合法证明。 那种文书会记载入港停泊船只的大小,载重量,船上人数,所运输货物的种类名称等。 林泽问谢宁,“宁哥,咱们这船要交多少下碇税?” “不必,这船上的东西都是咱们的,朝廷对赶考举人有优待,不必交税。”谢宁微笑道。 林泽不是没混过社会的单纯大学生,那么大一艘福船,当然不可能全都装他们的东西。 这意思就是谢六叔利用这次送他们三赶考的免税机会,顺道给自己运一大批货物。这趟的成本可就大大压下去了,里头的油水不知多少。 众所周知,一条航线收税的关卡可不止一个。 果然,众人出码头关卡时,谢宁只将自己的功名文书,以及府城衙门开的赶考文书递上去,对方也不为难。 袖子里的荷包也很有分量,爽快盖戳放行。 青江会馆就在镇上西南,虽然不处于镇中心的闹市区。但出行方便,地方非常宽敞,该有的铺面酒楼也都不少。 “这里是有功名官职的才能入住吗?”林泽他们来到会馆时,瞧见后头也来了一群人。 谢宁笑道,“当然不是,行商们为了安心,大都也选会馆入住。只不过花多些银钱罢了,毕竟会馆有一群人等着吃饭。” 办理好入住后,谢六叔领着几个老师傅过来同谢宁和林泽父子俩说道,“托各位的福,咱们这回能住上青江会馆。明日何时启程,还未定,需等师傅们把船修好。” “六叔你们一路操心,行船之事我们不懂,由您全权处理。晚上师傅们都吃好喝好,酒钱、饭钱都记在侄儿的账面上。”谢宁含笑道。 在场的诸位师傅听得不由乐呵起来,主家大方又体谅兄弟们不容易,前头种种辛苦与惊险都不必过多埋怨了。 “哈哈!那我们可就不与你客气,晚上得空下来同六叔喝一杯。”谢六叔爽快道。 身后的几位师傅也跟着同谢宁拱手致谢,虽说谢宁是老大的本家亲侄子,但与他们可没什么关系。 今儿这回才算看清人,大伙对谢宁面上多了几分熟络亲近之意。 水手船工师傅们住的都是大通铺,林泽四人是两两一间。 谢宁兄妹俩来头最大,住在位 置最好的两间套房,最少一室一厅那种。 简单收拾一下,大家碰头后,就到会馆东边吃饭的地方。 “宁哥,三妹怎的不见下来?”林泽找了一圈。 “此地鱼龙混杂,为避免麻烦,明珠就不同大家一起用饭,让婆子小厮去外头买回去。”谢宁道。 林泽点点头。 大家往外走了几分钟,来到一条繁华的街区。 林泽原地看了一圈,拿不定主意,“宁哥,咱们进哪家?” “六叔他们说那家的饭菜最可口,酒水茶饮也够劲。”谢宁指了指右边大柳树后的一家豪华店铺。 林泽顺眼看过去,只见这家名叫‘南江正店’的酒肆,分上下两层楼。 门前的高大的木柱挂着两块招牌,分别写着‘人间’和‘美禄’。 另外从二楼窗户上还横出一根长棍,棍上悬挂着一面青白布条相间缝制的酒帘。 “哎哟,这是正店呐。”林郁武咂咂嘴,小声道。 过往行人,就算不识字,只要看见青白帘子,大伙也知道这是卖酒的地方。 林泽暗想:好家伙,以前见的都是脚店,这是第一次见到正店。 这可有讲究了,朝廷官方授权酿酒的店才能叫正店,其余的全是脚店。 所有脚店和其他地方卖的酒都要从正店批发过去的,要是敢私下酿酒、卖酒,直接就是砍头,没收财产啥啥的。 第357章 朝廷对正店卖的酒,征收高额酒税,历朝历代都属于一大收入支柱了。涉及皇帝自身利益,就抓得就比较紧嘛。 当然朝廷分崩离析时,可管不了那么多事。勤劳聪明的劳动人民,私下各有招数,悄么更新迭代酿酒技术。 大伙跟着谢宁进去,还没进门,就有店小二热情招呼。 “客官请进,一楼大堂还是二楼雅间?” “雅间。”谢德向前一步,低头跟小二又叮嘱几句。 小二往掌柜那边大喊,“二楼雅间——” 林泽上楼前,扫了一圈,酒肆很大,正堂能摆有百来张桌案。装饰气派典雅,富丽堂皇。 高级会所的定位。 难怪没什么平民百姓进出。 酒保们在走道间穿梭,打酒、端菜、擦桌椅、收拾盘盏种种服侍客人的杂活。 林泽瞪圆眼睛,酒肆竟然还搞营销。 有好些漂亮的姑娘出来,到中间舞台区跳舞、弹琵琶。 林泽他们坐在临江的雅间里,店小二报自家特色菜以及各类酒品。 “好,就这些吧。伯父、泽哥儿有没有想要添减的?”谢宁问。 林泽父子俩皆摇头。 不多时,三人的桌面陆续摆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 “桃花鹅来了~客官们,这是我们店最受欢迎的菜品之一。”店小二将一盘鲜嫩甜香的鹅脯肉放在中间。 “甘鲜异常的蜜火腿也来咯。” “鸡汤紫菜滚鱼圆。” 林泽定睛一看,这鱼圆看向就像是现代的鱼丸,这道汤菜他爱吃。 笋酿、酱瓜、生炮鸡、獐肉……林林总总摆满一大桌。 “客官,这一壶是乌饭酒,入口甘甜鲜美,也不易醉人。另外这壶是比较烈的烧酒。诸位吃好喝好,若有什么需要小的跑腿的,劳您唤一声。” 谢宁指着那壶烧酒,喊来隔壁桌的林郁生两人,“两位叔,这壶酒与你们最合适。” 两人先是看了眼盛大哥的意思,见他也点头,才敢接受,“多谢少爷赏赐。” 好酒好菜,全是林泽没吃过的,每样都试了两筷子,全都是他爱吃的。 连乌饭酒都爱上了,连喝好几杯,直接一整个微醺状态。他脑子很清醒,但身体有点不受控制。 吃到一半,谢六叔上来敬酒,又陪了几杯。 “咱们也去同六叔和师傅们喝两杯。”谢宁端起杯盏。 林泽正有此意,社交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地推杯换盏。 以前是帮领导喝,现在是替自己喝。 知道喝完酒容易说什么不合适的话,林泽一直都尽量少说,这是自我保护的本能了。 回去的时候,林泽以为会醉倒的生叔、武叔竟然一点没迷糊。 “叔,你们没喝吗?”林泽说话语调,难得散漫沙哑。 “喝了两杯,不至于醉倒。咱们出门在外,你们父子俩酒量浅,咱们不能全倒了。”林郁武扶着侄子回房。 林郁生附和道,“这些规矩,跟族长时就定好的。” 林郁盛安静地趴在桌上,林泽还坐得稳。 林郁生两人打来一盆水,给父子俩擦脸擦手。 “虽是乌饭酒,但喝多也伤身。泽哥儿,我去弄完热牛乳给你解解酒。”林郁生叮嘱一句,麻溜出去。 林泽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林郁武。 “额…泽哥儿,叔脸上有东西?”林郁武被大侄儿看得怪不自在的。 林泽没回答,语气严肃道,“武叔,你给我讲故事。” “啊?”林郁武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摸不清头脑。 林泽把身体坐得更端正,两手叠放在桌上,“叔,我想听故事,你给我讲吧。” 林郁武哭笑不得,原来大侄儿是喝醉了闹小脾气。再瞧瞧他爹,多省事,自个儿睡觉呢。 “好好好。我给你讲,刚才吃饭时听到的一个好玩的事。”林郁武搬来张凳子,坐到林泽身边。 林泽目光一直随着他移动,重重点头,“嗯!” “以前有个人租了一条船,去贩运货物。到了该付租钱的时候,船还入码头。于是,那个人就不愿意给全部的租钱,要求少给一成。” “船家肯定不乐意。”林泽脱口而出。 “那可不,然后船家就故意让水流入舱底的过水眼,让船看着要沉下去的样子。停在那里不动,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那租船的人怕得不得了,顿时就将银钱都给足船家。” 林郁武见侄子的眼神愈发飘忽,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那过水眼真妙啊。”林泽迷迷糊糊地称赞一句,很快就睡过去了。 等林郁生端着热牛乳回来,只见父子俩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 “睡了?” “嗯。”林郁武将刚才的事略略讲给堂哥听。 林郁生摇摇头,将牛乳分两份,笑道,“咱们喝吧。” 第162章 第 162 章 阖族之喜 石潭镇, 桃花坪。 五月初二这天,全村族人翻箱倒柜,穿上自己最光鲜的衣裳,头发用头油梳得油光水滑。连村里的三头牲口都拉到河里, 仔仔细细洗干净。 第358章 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来张灯结彩的林氏祠堂。 “族长, 你瞧, 祠堂的灯笼、物件摆整齐没有?”三叔公一身朱湛色绣如意纹的长衫,满面春风。 “郁文回来没?”老爷子今儿穿得比三叔公还喜庆, 身上是饱和度更高的水华朱色绸衫,满是沟壑的脸上,嘴角一直没下来过。 三叔公杵着油光发亮的拐棍,望坡下村外的小道瞅去, “我让河哥儿去村口守着, 只等瞧见她爹的影子就赶紧回来同我说。” 在他们周围,到处是忙碌的村人。泥土地面扫了一遍又一遍, 村里通外头那条路, 更是一根杂草都没有。 林来娣身后背着娃儿,手里拎一大篮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丝毫不费劲似的。只见她脸色红润, 比此前逃难时, 长了一圈肉, 经常脸上带笑。 人看着已经没有从前那股苦水泡大的尖利和冷漠, 反而多了一份从容大气。 “族长、三叔公, 叔婆让我把烫好的三只鹅拿来。”林来娣柔柔地道。 一旁跟着族长来的汉子们, 麻利把大篮子接过去,把提篮子的男人那黝黑粗壮的手臂沉地往下压了压。 汉子暗暗使劲,咧嘴称赞一句, “来娣有把子力气哈。” “族长,香案都摆好了,香烛鞭炮置办齐全!”这时候,林郁强满头大汗小跑出来。 老爷子领着一群人进去看,林氏一族的祠堂早就翻 新建好。三间崭新、宽敞的青砖瓦房坐北朝南,矗立在桃花坪的高地上。 正中间是大堂,摆放祖宗牌位的地方。两侧各有一排简单的屋舍,出来还有两排树,院子中间有一个大水缸。 “咱们祠堂前后左右都留了一亩多地出来,日后族里富裕,慢慢就修成三进的。再将族学安排到一进院去,咱们林氏一族,定会蒸蒸日上,枝叶硕茂!”三叔公满意地看了又看。 大伙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祠堂里头怕说错话,大都咧着嘴附和一两句话。 老爷子往院墙看去,心里打定主意,等儿子、孙子高中,这五尺高的青砖墙还要再砌高些,祠堂更显威严、庄重。 “你们瞧,祠堂的石榴结了好多花苞!” “别说,今年的桃花也是又多又香,咱们明年能多弄几个蜂箱呢。” 桃花坪村口处,半大小子林河从小清河边一路狂奔回来,边跑边喊,“县衙的官差要来——” “报喜的人来啦——” 在村里各处忙活的林家人,以及外村主动过来帮忙割草、平整路面的人,全都露出热切的神情。 一个传一个,等到祠堂时,已经是十来个半大小子。 这里不能大声喧哗,林河一人进去报信。 老爷子等人连忙出来,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到村口迎接。 “盛大哥和泽哥儿的信说得真准呐。说五月初二送喜报来,真就这天。” “咱们泽哥儿十五岁就是举人老爷啦?” “你个傻蛋,难不成咱们这里里外外忙活这么些日子,是在同你玩笑?” “嘿嘿嘿~” 老爷子、老太太并三位叔公走在最前头,林郁文、林郁强等骨干青年在第二排。 两边的空地上还有许多外村来看礼的,实在是这个十五岁的经魁老爷在一同赶考落榜秀才、镖局师傅等信息流通渠道快的人员大肆宣传。 林泽成为安阳县四月下旬头榜头条,连带着他的老家桃花坪也在这次舆论中出名了。 虽然当时正式的报喜文书还没从府城传到县衙,但经过诸多知情人、当事人的力证,大家纷纷加入传播队伍。 实在是这次安阳县的中举人数之少,让人惊骇。正榜二十九名,副榜五名。安阳县除了林泽,只有一人中举。 就这样以指数倍的速度扩散,第二天林家村就有人带着精美的礼物,上门拜访新科经魁老爷的祖父。 这件事的高潮是在三日前,许里正在县衙当差的儿子,急匆匆回来,连口气没喘匀就直奔桃花坪,给老爷子通传说—— “林族长,五月初二县尊大人,将亲自莅临桃花坪,为您送来公子的喜报!” 据当时现场目击群众们回忆,老爷子那会子和几位村里的老人在小清河边,看娃子们下水抓鱼。 听完后,差点掉下河。 亏得许衙役眼疾手快,连拉带拽把他老人家弄到后头的平地上。 “我的天爷…泽哥儿的来信里只说自己中举了,可没说是这样靠前的名次…”老爷子仰头看天,激动得胡须乱颤。 当天晚上,林家村在祠堂召开全体紧急会议。 中心议题是,如何在三日内把桃花坪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各家务必连根柴火都要摆整齐咯! “滴滴!答答!” “咚咚!” “锵——”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最前面是一支唢呐、锣鼓四人队伍,前后各有八名捕头护送,中间是一辆两匹马拉的车,装饰着本朝七品官才能用的素云头青带和青缦。 县尊刘仪下轿,老爷子率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刘仪伸手虚托起老爷子,神情威严但说话语气却很温和。 第359章 “老人家不必多礼,本官今日是来贺我安阳县,又为朝廷培育出一位未来的栋梁之臣。” 两旁跪着的外乡村人一直没敢抬头起身,直到余光瞧见林家村的人全都起来后,方才陆陆续续站直。 大家仍旧不敢直视县尊大老爷,这事早早的就被里正他们耳提面命好几回。若敢无礼,全都拷上枷锁,抓大牢里去。 但是! 能听见青天大老爷的声音,还离得这样近,大伙觉得这辈子,值了! 林老爷子激动地面色通红,两手接过喜报文书时,抖得厉害。 他不是见县尊激动的,这个官位的,他干县尉那些年,几乎日日能见着。 老爷子是高兴他孙儿这么争气!十五岁的举人,即便是文风鼎盛的地方,这也是不多见的! 林家,注定要在他孙儿这一带重铸辉煌啊! 刘仪同在场的乡亲士绅们说了几句话,鼓励大家重视读书科考,“望我嘉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县尊大人在大家激动的眸光中,乘车离去。 老爷子连忙示意林郁文等人给随性来报喜的官差送上喜钱,三叔公他们则是拎着另外一群人给县尊大人送一堆的土特产。 “恭送大人!” “恭送大人——” 官差们悄么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心里也美得很,这一趟不白来。 刘仪瞧着百姓们给他热情塞到车架前头横板的一篮篮蔬菜果子鸡鸭等物,得到这样的礼遇,百姓爱戴的场景,让他很受用。 “恭喜林族长。” “恭喜老太爷!” “同喜同喜,大伙晚些都来吃状元糕啊。” 老爷子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一路打着招呼回到祠堂。 全村男女老少全都汇聚到祠堂前,只见老爷子在前头,将喜报文书恭恭敬敬地放到祖宗牌位前面的长案上,跪下磕头行礼。 那牌位长一尺,宽四寸五分,厚五寸八分,上头写着前朝某大人之神坐。 等族长起身后,大伙就听见三叔公大声道—— “恭迎贡品——” 很快,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初献祭品的族人从大堂左侧进入,开始将手里的筷子、匙勺以及放有酱油、醋的碟子以此在案上特定的位置摆开。 “下面由族长念祝词——” 老爷子这回的祝词很特别,是跟大家讲林氏一族从前的故事。这个内容很有吸引力,也符合男女老少的爱好。 “你们可知,从前咱们族里老祖的神木是用什么做的?”老爷子也是个会吊人胃口的,这话一出,大伙齐齐盯着上头那些祖宗神木。 看了看去,都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他们柳头县稍微好点的木材,也就是十年以上树龄的鸡心木所制。 虽说这个年份的鸡心木不便宜,但多花些银钱罢了。 老爷子见族人们都不知,继续说道,“从前咱们族里老祖的神木是以金铸字,以茄楠木为牌。” “啊!” “金子!”“楠木?!” 全场骚动,全都炸开锅了。 直到老爷子摆手,林郁文出言厉声喊道,“肃静!” “只可惜咱们林家破败了,后头的子孙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上头的金子卖了换钱,又用楠木牌做成念珠出卖。我还记着,每一个块木牌可磨成十八粒珠子——” “恰好成串!” 老爷子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祖宗先人们死后还在为走投无路的子孙们,留下最后一点保命钱。 成串的楠木珠子,能卖出最好的价钱啊! 听完这个故事,林氏一族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无颜面对先祖,那上头的神木,无一不在刺痛他们的双眼。 “族亲们,祖宗庇佑!我孙儿林泽中葵丑年恩科举人,且勇夺第三名经魁。望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保佑我族林郁盛、林泽此去京城赶考,一路平平安安。金銮殿上,光耀我族门楣!” 老爷子喊完最后一句,两腿颤抖,已经使尽全身力气。 全体族人整齐跪下,双目含泪,三叩九拜。 每个族人看到这些祖上曾经辉煌的证据,再看看如今的林氏一族,心里更加痛心。 他们没有能耐,因此每个人都将这股期盼落在林泽父子俩身上。对他们俩的科 考之事,无比上心和支持。 不管什么时候,大家都会尽量先保住这父子俩的前程。为的是有朝一日,再度恢复祖上荣光! 三叔公起身时,轻抹眼角,沙哑着继续说道,“二献——” 这次端上的祭品是一只猪头、五只鸡、三只鸭鹅、两条鱼,白米糕一方、茶酒、时蔬果品各一份。 这些祭品可不便宜,普通人祭祖,根本置办不出来,可见林家村日子越过越好了。 二献完,继续磕头。最后焚烧冥器纸钱,大家在族长的指挥下,开始有序撤去贡品。 “咱们办喜宴去!” 第163章 第 163 章 抵达京都 “金水门要到咯——” 谢六叔的吆喝声刚落下, 甲板上原先四处张望京城河道风光的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福船前进的方向。 第360章 只见他们福船所航行的梁州河与都城金水河的交汇处,越来越近,直到彻底驶入金水河。 巨大的河面骤然将它的全貌呈现在林泽眼中, 一扫过去, 四面八方的船只通过五条支流, 汇聚入金水河。 大大小小无数船只,在河面行驶。 “谢六哥, 那是什么船?好像一座大房子在河面!”林郁生向来能沉得住气,这会子也忍不住问道。 谢六顺着他所指看过去,“那是楼船,非朝中王公贵族不可有。” “太壮观了!”林泽迎风站在船头, 低声喃喃道。 “京都漕运繁忙, 河道也多,咱们如今还在外城。泽哥你安置好后, 可以先逛逛内城, 熟悉一下。”谢明珠偏过头来,轻声说道。 “好, 你也保重身子, 不要把自己逼太紧。”林泽微笑道。 要是在现代, 他马上就能约谢明珠、谢宁兄妹俩一起去逛一逛。 可惜这个时代, 男女之间的来往是非常谨慎的, 特别是他们这样还没有成婚的。 像他之前在北山书院, 收到所有谢明珠的信件, 都是跟谢宁和谢太傅的东西一起送来。 这样的做法属于过了明路,而且内容都是探讨一些学问,或是日常所见所闻, 并不涉及什么个人方面的隐私。 林泽不再多说,抬头远远看去,都能感受到楼船的华美。 也将它周围数不清的小艇、小舟衬托得像一只小蚂蚁。 再将视线往更远的地方眺望,一座宏伟古老的超大城墙,那就是谢六叔说的金水门。 谢宁走过来,“泽哥儿,一会谢德带你们去祖父所安排的院子。这船上的一应行李物件,谢家会安排人给你们送过去。” “多谢宁哥,事事周全。我那边收拾好,便与我爹登门拜访伯父。”林泽拱手道。 林泽是出过远门,也在大城市待过。 但这是古代最繁华的都城,从这城门一角,便可感受这庞然大物那令人眩晕的威严宏伟。 对古代的政治经济中心,林泽也难免有些忐忑。 这里不比现代,法律完善、到处有监控,安全问题能得到保障。 在这皇城根下,一块砖头砸过去,十个有八个都是当官的,剩下两个是超级大豪族。 若是安庆府的地头,老师的太傅之名能罩得住他。 可是在这里,太傅也不够用啊,更何况是前太傅。 林泽不由想起他认识的人里面,目前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位世子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经过三小时的进城之路。 林泽终于在京都东南水门,也就是金水门的一个码头下了船。 “瞧着是离得近,这段路竟然费了一个多时辰。”林郁盛背着个包袱,抬眼瞧天上已经正午的日头。 谢六叔笑着道,“郁盛兄弟,京都船舶众多,要停靠码头便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容易。日后习惯便好,这里什么都多。今儿是没见着那些番邦来的人,那才叫人惊奇。你们以后在内城住久了,便能见到,红头发、蓝眼珠子,可有意思了。” 林郁盛和两位族叔还在愣神中,林泽一整个震惊,急忙问道,“六叔,咱们还有番邦人呐?哪来的?” “哪来的?西域或是海外咯,你要我说个确切的,六叔还真不晓得。下回我见着,去问问。”谢六叔豪爽道。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都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人。 而林泽脑子里,已经出现在京都遇到外国人。 “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and you?” 四级英语也是个国家承认的证书不是? 啊~这世界越来越魔幻了~ 林泽四处观望,这码头大得看不见边际,到处是闹哄哄的人群,各种身份的都有。 还有数不清的力工、民夫等来回穿梭,找人问要不要请他们搬运货物。 没找到谢六叔所说的番邦人,林泽有点微微微的失落。 此时,前头出现一大群训练有素的家丁护卫,他们还抬着两顶轿子,以及十几辆运输货物的板车。 “老奴拜见大少爷、三小姐!今儿一早老爷便派我等在此等候,可算是接到人了。”侍郎府大管家金伯一边同两位小主子行礼赔罪。 谢宁脸上是得体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金伯不必多礼,我们适才刚好下船。” 金管家与两位主子见礼后,又朝旁边的谢六道,“六爷安好,劳您一路护送,老爷托我同你道谢,得空来府里坐坐。” “多谢二哥盛邀,我得空自当登门拜见。”在这位侍郎二哥跟前,谢六叔不敢托大。 他漕运的买卖能做得这般顺利,也是托了这位吏部侍郎大人的庇护。 金管家这时又将视线移到林泽父子身上,“想必二位便是林老爷和林公子,大人也另有叮嘱,务必请二位入府一续。” 林郁盛拱手道,“大人的邀请,是我们父子的荣幸。如今舟车劳顿,为免失礼。我们二人先安顿下来,再上门拜访。请管家代为转达,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金管家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恭声道,“那老奴恭候您与公子来府里做客。” 第361章 林泽父子俩再次拱拱手。 后头的林郁生、林郁武刚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但两人干捕头时,生死的事见过了。遇事能比较快冷静下来。 不懂礼数不要紧,跟着大哥做就是。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 “伯父、泽哥儿,那我和明珠先回府,你们的行李金伯给安排妥当。若有何急事,遣人来府里传话给我。”谢宁转身,同泽哥儿一行人认真叮嘱道。 轻纱帷帽下的谢明珠心有担忧,却不好在眼前这情况下多说,只接着大哥的话头说道,“伯父、泽哥,多保重。” 林泽一行人再次朝谢宁兄妹、谢六叔并一众师傅拱手致谢。 大家一起在船上度过了难忘的半个月,此行到了分别的时候。 “正午日头毒,大少爷、三小姐先上轿子,老爷和夫人都在府里等着了。”金管家低声提醒道。 谢宁不再多留,和妹妹一同上了轿子。 丫鬟婆子们走到后面的马车车厢里,护卫们在金管家的安排下,随轿而走。 不多时,谢德架着一辆骡车过来,“林老爷、公子上车,咱们也该走了。” “好。”林郁盛应了声,招呼余下三人上车。 四人抱着自己随身带的包袱,盘腿而坐。车里空间略显拥挤,但大家一点不在意。不时掀起布帘子,往外看。 人潮涌动,店铺林立。 灶下炉火正旺,满街鱼肉飘香。吸引着行人临街一坐,品尝店家的美食。 这一带好像都是吃的,有一排排挂着整片猪肉、羊肉和各种时鲜野味。 另外有家铺子,林泽印象最深,它们门前有块木牌子,上头写着大大的‘南食铺’。 看来这家是专做南方美食的,林泽不由感慨,这里已经卷成这样了。 “真是什么都有~我适才瞧见有家铺子,连饺子皮都有单独卖的。”林郁生缩回脑袋,啧啧感慨道。 位置腾出来,林郁武迫不及待伸脑袋过去,趴在车厢窗的一角看出去。 不久,就传来林郁武吸气声,“好多茶肆~京都的人这般富裕吗?能日日喝茶吃点心。” 在他们柳头县老家,茶是非常昂贵地东西,连族长家平日里都极少拿出来待人接客的。 “盛哥,咱们住的在什么地方?”林郁武转头,好奇问道。他只晓得谢家为他们安排了落脚地,却不知在哪。 林泽替他爹回答,“西大街的甜水巷。听宁哥说在内 城西边,周桥北边。” 林泽也是在照搬答案,他不知道西大街甜水巷是个什么地方。 听谢宁说周桥是很繁华的一条内城河的一处地方。出行方便,离国子监也不算远,非常适合他们居住。 “爹,你听说过相国寺吗?宁哥曾提过,那里在周桥的保康门路段。是京都最有名、最好玩的地方之一。”林泽心生向往,这座古代的超级大都市,到底有多少让人大开眼界的惊喜呢? 还不等林郁盛说什么,林郁生赶忙劝道,“泽哥儿,等叔去探探路。你们只管安安心心念书上学,等考完试,我和你武叔保管给你安排明白,好生玩个痛快!” 林泽经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此行目的。真是富贵迷人眼,差点舍本逐末,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 “是我不好,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会好好念书,京都再好,咱们没有立身的本事也不成。”林泽郑重道。 林郁生和林郁武悄么松了口气,真怕大侄儿劝不动。 林郁盛给两人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不再说话。 后面,林泽他们都不掀开布帘看外面的东西,盘腿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这一路太兴奋,昨晚知道今天要进京城,兴奋得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现下正好能静心养神。 谢德一直随着大少爷,在京都住了好些年,对此地十分熟悉。 骡车时快时慢,从金水门码头开始,晃悠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甜水巷巷尾的其中一户院门前停下。 “老爷、公子,到了。”谢德轻敲车厢门。 林泽等人一骨碌就下了车,纷纷打量这座小院。 几丛绿枝从高高的青砖院墙中探出来,木质的院门半旧不新,上面的门环却很新。、 整条巷子都是类似的青砖瓦房,前面的宅院比较大。越靠近巷尾,宅院越小。 “公子,您用钥匙开即可。”谢德提醒道。 林泽噢了声,移步过去,手里早就拿着钥匙,现下都有些温热。 很容易就打开了铜锁。 “老爷、公子,甜水巷一带每天夜里都有官差、更夫夜巡,周围邻里都是读书知礼的人家。”谢德介绍着,先一步帮忙推开门。 林泽回头,示意大家跟上,林郁武自觉牵起骡车。 林郁生回头顺手把院门关上,落下门栓。 一进的院子确实不大,相比于谢家别庄和府城的宅院,这里简直就像下人的一间院子似的。 一入门,是一个小院子,种有两棵长势极好的桂花树,墙角是一些不知名的树和花丛。青砖铺就的地面,没有一根杂草,显然这里近期是有人来维护过的。 第362章 正前方是三间厢房,中间为正堂。正堂后隔出一间长长的书房,能连接起两边的东西厢房。厢房各有两间卧房。 院子左右两侧各有三间房屋,其中一间是灶房,另外两间空着。 对面右侧分别是柴房、牲口棚和茅房。 谢德带着大家转一圈,这院子他也没进来过,只晓得位置,“家具一应大件的都有,还差些小东西。大少爷说,届时再安排两个婆子和两个小厮来给你们使唤。” 林泽一听,这院子他们四人住很舒服了,“小哥,你回去给宁哥带句话,我这边不用送下人过来伺候。我两位族叔已经够了,平日里念书并无什么事。” 林郁盛也表示同样的看法。 “小的没法做主,但会回去转告少爷。”谢德拱手道。 “好,有劳你,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林泽含笑道。 谢德见林郁武已经把骡车安顿好,“那小的告辞,晚些船上的行李会有下人送来,届时还请留意门外动静。” 林郁生将人送到门外,回来后,林家村出来的四个人,站在院子里,满脸兴奋。 “天爷,我竟然到京都了!”林郁武压着嗓子,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林郁生两手紧握,原地转了一圈,“这是京都啊~” 林泽张开双手,仰头闭眼,深呼吸。 林郁盛眺望远处,高墙外,看不见边际的远方。 太阳很灿烂,大家的心蓬勃跳动…… 第164章 第 164 章 侍郎府 “叔, 赶紧来喝口水歇歇,咱们行李先收拾个大概出来就成。” 林泽从灶房提着一大壶刚烧出来的热水,扭头看院子桂花树下,井边摇辘轳打水的林郁武。 灶房门口, 林郁生端着两碗菜, 也喊道, “阿武,先吃饭, 一会再忙活。” 林郁武将打上来的大半桶水,倒进旁边的木盆,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碗碟。 “哎,我过一遍水就来。”林郁武干活很利索, 不一会儿, 这些碗筷就被端到堂屋的四角木桌。 屋里,林郁盛将一锅杂粮饭放一旁的凳子上, “都坐下吃饭, 这也算咱们在京都的入伙饭。” 林泽眼睛看向桌上的三菜一汤,初夏时节, 京都的气候很舒服, 很干爽。 “适才我去甜水巷外头的菜摊买这把小青菜时, 这一斤就要五文钱。要是在石潭镇, 两文钱还得够新鲜, 大伙才买呢。到下晌, 半卖半送都是常有的。”林郁生就感慨道。 林郁武一听, 心疼得不行,夹菜的手顿了顿,马上有了个主意, “大门那一侧墙边下,咱们去外头买些种子回来。自己种些萝卜、豆角、葱姜蒜,不用样样都去外头买的。” “这些都是小事,你们也晓得,过几日我和泽哥儿就去国子监考试,这屋里的事只能交给你们了。”林郁盛抬眼看向两人。 他的意思是,父子俩要为考学准备,没法跟他们一块收拾屋子。 林郁武满脸轻松,“盛哥只管安心念书,咱们跟来可不是吃干饭的。” “咱们明儿去谢府拜访侍郎大人,下晌咱们把见面礼收拾出来吧,瞧瞧还要添减什么。”林泽出言说道。 林郁盛点点头,“咱们不能仗着太傅大人,与这边来往太随意,礼数上不能缺了。有什么事,也尽量不要麻烦人。” “我们出门做事会小心的。”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对视一眼,认真道。 “叔,平日里我和爹去国子监听学。你们先熟悉西大街这一片地方,留心各种消息、传闻,回头都用册子记下,咱们不晓得哪时就能用上这些呢。”林泽提议道。 京都属于另一个圈子,林泽觉得要在这种地方生存得好一点,信息是很重要的。 他想让两位族叔去外头熟悉环境的过程中,留心各种传闻八卦。 林郁盛听完,若有所思,同两人说道,“咱们估计要在京都过很长的一段日子,打听各方消息确实是个很重要的事。你们都是捕头出身,胆大心细,做事也稳妥。” 林郁武听到终于有正经事给自己干,心里高兴,马上就应下,“好嘞哥,保管做好。” “盛哥,我不敢保证一定行,但定然尽力。嗯…你们父子俩平日去念书,我们成天外头闲逛怕惹邻里生疑。不如腌咸鸭蛋去卖,这样走街串巷打探消息也容易。”林郁生仔细寻思一番,说出自己的打算。 林郁盛道,“咱们自己人,私下说点大实话。进了国子监,即便这次恩科会试没中榜,在国子监能顺利肄业,也能去吏部参与选拔谋得官职。但国子监肄业不是容易事,有些贡生在里头待了十年八年都不成,咱们也做好准备,要在京都过日子的打算。” 十年八年…林郁生、林郁武听得发愣,谁能想到这念书做官的路这样坎坷曲折。 大伙的认知里都认定,举人老爷,那都是随时能当官的。 林泽见状,含笑道,“新朝初立,老师说过,这时候考进去,被例外提拔的机会最大。” 吃过午饭,林泽父子俩就去准备明天拜访的礼物。 看着书案上的河鲜干货、茶叶、香包等特产,摆得书房里都没处下脚,全是安庆府比较有名的东西。 第363章 “爹,已经点 好,侍郎府上,谢大人、谢夫人及两位年岁尚小的娃子,都准备妥当。听老师说,后宅还有两位姨娘,不过听说还未曾生育。这有大半年,咱们要不多备两份?”林泽额头上有些细汗,这一番折腾,也挺费劲。 林郁盛点点头,“不差这一点。” 置办这一堆东西,花了二百多两,虽然对侍郎府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但这已经是林家能拿出置办这份礼物的全部银子,老爷子给的还剩下二百两不到。 “若不是有你老师的馈赠,咱们可不敢登门。”林郁盛淡淡道。 林泽想了想,“爹,这位侍郎大人咱们不敢说多靠得住,肯定不必老师那般对我百般呵护。但这是人之常情,咱们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这回上门也不是求人办事,只出于礼节。” 想要什么东西,永远不要指望通过攀附任何人去获取。将自己变成别人的工具,完全丧失主观能动性,是林泽来到这个封建时代最恐惧的事。 他欣赏所有努力生活的人,比如村里的林来娣、多福。他们都是在困境中,不断寻找解决办法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处于最弱势、最可怜的境遇,而自怨自艾。 自强者才会有天助。 来到京都,林泽不再拥有自己的舒适区,这里所有的问题、麻烦都要想办法自己来。 谢府、宁哥更甚至是世子,哦,应该叫皇太子了吧。 必要时候,林泽能用底牌和他们进行利益交换,而不是摇尾乞怜。 林郁盛眸光深沉,伸手示意儿子过去,父子俩站在东厢房的卧房窗前。 外头朗朗晴空,一切事物都十分明丽,生机勃勃。 “儿子,你想想,咱们自打来到桃花坪后,是不是非常顺?”林郁盛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回忆一番,好像真是如此。 当时最大的麻烦就是许里正造成的,不过自从参加完谢太傅的怡然轩诗会,所有麻烦都非常顺利地解决。 后面就是跟着宁哥去云山雅集历练,开始接触一些谢家核心圈外的人。 后面因为朝廷局势变动,这些事暂时停止,林泽去了北山书院学习。 来到安庆府后,谢家又把林泽父子俩代入他们自己的人脉圈。 对于天下众多普通读书人,林泽的一切顺得很。 这么一回想,林泽都感到一阵后怕。实际上,这个社会的残酷比他想象中要可怕。 逃荒后的日子,被运气包裹上一层厚厚的糖浆,让林泽都快失去了本该具备的警惕。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被小概率的好运气,蒙蔽双眼。 “爹,我自小没吃过太多苦。也就是逃难那段日子,被折腾得够呛。后来运道也好,在老师的照拂下,处处顺心。”林泽面容沉肃。 林郁盛拍了拍儿子初显宽厚的肩膀,“你老师对你好,那是缘分,但侍郎大人会有自己的打算。爹是看明白了,我儿子有大志向。那身为父亲,我也不甘于做个县丞。如今有国子监这个好机会,爹会争取谋个高些的官身,日后咱们互相照应。” “爹,我等着你给我当大靠山。”林泽嘿嘿笑道。 林郁盛没好气瞥一眼,“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我是白说这一番话吗?” “好好好,我记住了,咱们无依无靠,白手起家。”林泽赶快求饶,他爹等会给他来一下,真的很痛! 头一天晚上睡在京都的房子里,林泽没太失眠,熬到外头半夜三更的梆子声响起前,已经睡下。 第二天,恰好是官员们沐休的日子,林泽父子随谢德赶着骡车前往侍郎府。 这地方在内城的北大街。 京都大致能分为皇城、内城、外城三个圈。 皇城不用说,最核心的地方。内城就是普通的皇亲国戚、豪门世家所住之地。而内城的府邸都不能随意买卖,大部分是皇帝根据官职贡献赏赐下去的。 如果犯错或是致仕,房子便要收归宫中。 小点的官没有免费房子住,只能和林泽他们一样住外城。有钱就买,没钱就租。 可见,这住处阶级鲜明到什么程度,属于有钱都不行。要看你的身份。 像谢父,清流世家,父亲官至太傅,自己是当朝三品大员吏部侍郎,才有资格住内城。 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坐轿子或是有品级的马车,林泽也不掀开车帘到处看。 一路无话,直到一处官宅府邸大门停了一会。 “林老爷、公子,这边是侍郎府的大门。”外头传来谢德的说话声。 林泽两人这才掀起一角帘子,看出去。 眼前这座房子坐南朝北,歇山门上悬“侍郎第”。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脊兽昂首作揖,坐兽威武矗立。 自是威严华美。 停留片刻,骡车继续前行,从侍郎府的侧门进入。 下了车,当日那位金管家已经在等候,“老奴问林老爷、林公子安。” 林泽父子俩拱手回礼。 “请。”金管家微微躬身。 林泽两人随之步行进了一个垂花门,前头正面影壁左右对照两侧小门,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小厮或婆子经过。 第364章 见到金管家后,会停下来,同林泽他们屈膝行礼,才会继续走。 “前院正厅到了,二位请进。”金管家招呼两人先在官帽椅上坐下。 林泽两人轻声致谢,方才缓慢落座。 正厅空间宽敞规整,陈设较严整静穆,以“疏朗多空余”的方式陈设布置。 家具、楹联、匾额、挂屏、书画屏条都以中轴线形成两边对称布置。 正对门的板壁前放置长条案,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两边配扶手椅。 墙正中挂中堂字画。按“皇、相、翰林、名人、格言”为序的匾额,彰显着 “序”和“礼”。 “请两位大人喝茶。”不多时,小厮端着茶托过来,将两杯新泡的茶水放在父子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一盏茶快喝完,侍郎大人终于出现。 “二位久等。”谢鸿铭一身绸布带暗纹常服款步跨过门槛,身后是金管家并四个小厮跟随。 林泽父子俩连忙起身行李,“学生林郁盛/林泽,见过侍郎大人。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此时,林泽终于看到这位传闻中的谢家主事人,谢鸿铭。 他给人的气质是非常冷冽沉静的,就像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冷淡严肃。 “不必客气,请坐。”谢鸿铭在主位上落座,淡淡说道。 “听闻二位是进京赶考。” “是,蒙圣上眷顾,开恩科取仕。”林郁盛答。 谢鸿铭却不再多说,又闲聊几句乡试的事,金管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见他起身道,“本官有些急事要先走一步,二位远道而来,在府里吃个便饭吧。” “多谢大人厚爱,我们能进来坐坐,已是不虚此行,怎敢再多打扰。既然大人有要是在身,我们父子便先行离去,日后待您得空,再递帖子上门拜见。”林郁盛起身作揖道。 谢鸿铭看了眼父子俩,没再多说,“那好。” 第165章 第 165 章 崇志堂 父子俩跟着金管家走, 撇见好些抬着大红漆木箱的下人。林泽没做声,只是多看了几眼。 到了外院侧门,谢德已经在骡车上候着。 “林老爷、林公子,老奴便送到此处, 二位慢走。” 金管家行礼道。 林泽父子俩回礼。 从侍郎府出来, 父子俩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林泽心里还有股轻松的感觉, 这趟人情往来,总算结束了。 “甜水巷到了——”骡车缓缓停下, 林泽两人听到谢德的提醒,便下了车。 又是一番互相道谢和告辞,林泽站在自家门前,敲了敲门环。 里头的林郁武很快就来开门, 将人迎进屋, “如何?一切可顺利?” 闻声出来的林郁生也露出好奇的神情,三品大员的府邸他们还未曾踏足, 对此难免心生向往。 四人回正厅坐下, 林泽简单说了一下三品大员外面大门的建制,“叔, 京城那些有品级的人用的东西大都有讲究, 你们可以留心一二。” “哎, 来京别的不说, 这见识肯定能长不少。”林郁武笑道。 “咱们晌午吃什么?”林泽看了看外面日头, 感觉有点饿了。 林郁生略有些意外, 给大伙倒茶的手顿了顿, 偏头问道,“侍郎府没留饭?” 林郁盛与儿子对视一眼,虽然父子俩已经做好无依无靠的准备。 但林郁生二人显然不太清楚, 谢太傅对林泽这个弟子是那么上心。自然地,都会认为到了京城,侍郎大人多少也会对他们照拂一二。 见他爹有些犹豫,林泽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大家,“叔,侍郎府事多、人也忙。我和爹上门略坐坐,认个门也差不多了。” “侍郎大人不知道你和太傅大人……”林郁武眉头隆起,低低地问道。 林泽低头撇去茶里的浮沫,抬头微笑道,“叔,侍郎大人能抽空让谢德带我们到侍郎府走一圈,已经给了很大情面。若是普通人,要见他,那是天难地难。” 这是真话,虽然这次见面,林泽有点失落。因为谢侍郎没有对他产生好奇,想要了解一番。 林泽不会埋怨侍郎对他们不热情,进而觉得这是个不好的人。 林泽自知现实不是电视剧,就因为你是主角。所以只要是正面人物就一定会欣赏你、帮助你。 反之,只要不喜欢你、跟你敌对竞争的都是坏人。 这是非常荒谬的结论。 谢侍郎今日能亲自接见,还陪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很给林泽面子。 能不能让人看中,继而把手里的资源投到你身上,必须是取决于林泽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到。 谢师相当于给了他这个争取的机会,但谢侍郎手头能扶持的人才肯定非常多。 “盛哥、泽哥儿,你们辛苦了。”林郁武以为父子俩在侍郎府受了委屈。 林郁盛罕见地豪情道,“士农工商。阿武、阿生,咱们要逆天改命,不辛苦怎能行?” “对了,我们哥俩上午去弄明白国子监怎么走了。”林郁武是个情绪过得很快的人,刚才还有些失望,如今已是慢慢干劲。 林泽给他竖大拇指,“可瞧见考核的告示?” 第365章 林郁盛也将目光聚集过来。 林郁武没堂哥认字多,连忙示意他来讲。 “有的,我怕自己有些东西看不明白,找人借纸笔抄录了一份。”说完,林郁生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林泽父子俩赶紧接过来仔细看,上面果然写清楚了考核时间,有三个。 “四月十八,乡试贴榜后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考核。五月初五是第二次,后面还有一次是六月十二。”林泽轻声把重点读了出来。 看这个像是根据到达京都的不同时间,安排的考核批次。最快那个批次就是京都的考生,早点进入国子监,也能多点时间学习。 这是给京都户籍学子的优惠政策。 第二个时间就是像林泽这种离京城比较远的学子。最后那种应该是留给最偏远或者没钱坐船,选择走陆路的学子了。 “砰砰砰——林大叔在家吗——我是狗儿——” 门外传来有些稚嫩的童声,但嗓音略有些沙哑。 屋里的四人同时看向院门,林郁生起身,“给咱们送柴火的。” 不一会,大家就瞧见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汉手里把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上头堆着整整齐齐的八捆柴火。 小男孩见出来四个汉子,一时间有些害怕。 但买卖还没做成,瞧见熟悉的林大叔,方才又重新鼓起勇气朝院子里的人作揖。 “狗儿见过诸位大人,我和阿爷是来送柴火的。” 林郁生去帮忙搬柴火进来,后面的三人见状跟上。人多力量大,这点小活一人来回两趟就完事了。 老汉和小男娃愣是没碰到一捆柴火,有些手足无措。 “你叫狗儿?”林泽半蹲下去,打量这位衣衫破旧的小男孩。 他身上露出的小胳膊小腿,都有明显的划痕,估计是柴火划伤的。 他身后的老汉身躯佝偻,脸颊凹陷,头发蓬松散乱,臂膀肌肉一块块的,非常清晰。一看就是长期干重体力活,但营养不良。 狗儿往后缩了缩身子,但还是壮着胆,同眼前这位衣衫光鲜、气质不凡的大哥哥回话。 “嗯,谢谢大哥哥买我家的柴火。” 老汉也在林泽看过来时,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 “不用谢,这是你们劳动成果。水囊还有水吗?我家有井。”林泽见他和老汉满头大汗,嘴巴干涩起皮,微笑问道。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回头看向老汉。 林泽起身回院子里把水壶提出来,“来,你们的水囊拿来接水吧。” 老汉见状,连忙摆手,“公子,可使不得,我们喝点井水就成。” 烧开的水费柴火,都是银钱,老汉不敢平白受人这么大的恩惠。 京都的人形形色色,包括用甜蜜蜜的糖果引诱一个娃儿,到偏僻处把人抓走的。 “井水也甘甜,我给你们打点。” 林泽虽然不明白,但尊重,反正今天的功德+1是跑不了了。 一老一少走的时候,推着空荡荡的独轮车,身上挂的两个葫芦却是满满当当。 “我瞧,京都也不是哪哪都光鲜亮丽。像狗儿这样的,肯定不少。”林郁武关门后,感慨一句。 他们住村里,过得都比狗儿好。在这里无房无地,朝不保夕。 林泽非常肯定地说,“叔,这都不用想。咱们碰上了,有能力就搭把手,别的暂时帮不上。” “泽哥儿,我跟你说,别看他们人微言轻的,但鼠有鼠道,探听消息估摸可不比旁的差。”林郁武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林泽一寻思,还真是,“能多接触接触。” 林郁盛也表示肯定。 “叔,我和爹准备写信回家报平安,到时候托谢六叔的关系,送回府城,再请老师帮忙送到桃花坪。”这是林泽想到一条比较稳妥的送信路子。 而且这次林泽不仅要给老师和家人写信,还给北山书院的山长夫子和同窗好友写。 这次恩科北山书院不知道有几个同窗参加了,但全都落榜,林泽准备把自己的答案给同窗们参考一下。 林郁盛同两人道,“你们自个儿写吧,咱们这是家书,字写得如何都没事。” 林郁生还行,林郁武有些头大,他是这里头写字最差的,而且好些字会认不会写。 求助的目光落到林泽身上。 “叔,我爹说得对,你好好练练字,咱们纸笔还是有的。”林泽给他打起气。 林郁武…… 三天很快就过,五月初五这天的清晨。甜水巷尾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一辆骡车从里面驶出。 林泽父子俩穿得很正式,头戴儒巾,穿青色圆领袍,束蓝丝绦。 “泽哥儿,这衣裳真是俊。”林郁武两边手各拎一个书箱,眼睛不住打量侄子的青袍。 林郁生关上门,笑着说道,“那可是举人老爷才能穿的。” 幽蓝的天际,还有隐约闪烁的星子,月牙悬在山尖。 “国子监在西大街尽头,与北街接壤的鸡鸣山下。哎哟,泽哥儿,叔同你说句实话,我就没见过那么大的地方。国子监的门好似一座城池似的,还特别好看。”车厢里,林郁武比划着,给父子俩描述当时所见。 第366章 林泽的好奇心都给他吊起来了,难不成这个第一学府跟故宫一样? 不至于吧。 骡车晃晃悠悠在西大街上行驶着,路边的摊子商铺已经热闹起来,叫卖声不断。 林泽掀起一角帘子看出去,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这个点人最多的是茶坊、肉铺、粉面摊等。 行人很多,有做生意的商贾,有骑 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问路的外乡游客。 非常有生活气息。 “盛哥,国子监到了。”林郁生道。 林泽三人以此下车,他们往最显眼的地方看去,隔着还有一两百米,已经能看见晨光中国子监那座巨大的琉璃牌坊闪着耀眼的光芒。 “爹,那是琉璃牌坊吧?”林泽眯着眼,轻声问道。 林郁盛也有些犹豫,实在是不敢相信,“按规制,除皇家宫殿,只有孔圣文庙方可用琉璃牌坊…”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完全插不上话,闭紧嘴巴,认真看,仔细听。 等父子俩看够,林郁生才说话,“泽哥儿,我们就在这树下守着骡车,你们安心去考学。” “好,晌午若没有出来,你们自个儿去附近吃碗面条。”林郁盛叮嘱一句,免得两人饿着也不舍得花银子。 这个时候,已经有十几个像林泽一样衣着的人,大家对视时,会微微颔首。虽然都是竞争对手,好歹气度不能小。 走进了,林泽还看见这座琉璃牌坊不远处,有一座彩色雕像——鳌。 那里有五六个读书人跳起来摸雕像的头部,林泽觉得很有意思,转头同他爹道,“爹,那是干什么?” “咱们去摸摸。”林郁盛笑了笑,没回答。 林泽走近了,听到那摸雕像的人嘴里喃喃有词。 “希望我今日能顺利通过考核…” “保佑我独占鳌头,一鸣惊人。” 林泽马上转头看向他爹,竟然是这个意思。 好好好,搞玄学是吧? 别人用跳,林泽够高。轮到他时,垫个脚,结结实实摸了一会鳌头。 林郁盛也很虔诚地摸鳌头,“鳌神保佑我们顺利入学。” 国子监牌坊处有官兵守卫,但林泽等人进去时,并没有人阻拦,只扫一眼他们身上的衣裳。 父子俩不赶随处乱走,只跟着前头的人顺着中轴线的路一直走,约莫十五分钟,来到了告示上所写的集贤门。 接下来只需要往右拐,就能找到今天考核的地方崇志堂。 这也是国子监最基础的班,同样的还有正义堂和广业堂。 往上有修道堂、诚心堂,最高级的是率性堂,到了这个班,就可以开始攒积分,上岸当正经国家公务员。 第166章 第 166 章 入学考核 “咚——咚——咚!” 听到集贤门左右两侧的钟楼和鼓楼报时声响起, 林泽和他爹对视一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崇志堂中等候的五十多人默契入座,林泽父子俩在临窗的一张长条案坐下。 林泽刚才没敢四处看崇志堂的整体布局, 但据宁哥说, 崇志堂有内外班之分, 内班25人,外班20人。 “学生问大人安——” “问诸生安。” 陈寿之身穿祭酒的从四品官服, 身旁跟着正六品的司业以及正八品的监丞。 三人后面还有五个搬运东西进来的护卫。 在场的这批学生,基本都不认识走在最前头这三人的身份,但大家很默契地统称大人。 邓祖渊同祭酒陈寿之投去一个眼神,获得对方默认后, 方才往前走两步, 朗声说道,“这位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 旁边是司业汪大人, 吾乃监丞邓祖渊。” 林泽等人听完,连忙起身行礼, 趁机好好记一记这三人的姓名官职和外貌特征。 祭酒陈大人属于国子监的校长, 最高行政领导人。 下来第二位是司业汪大人, 属于副校长。祭酒不在国子监, 他会代管学校一切事务。 另外这位邓祖渊监丞是属于现代教导主任的职位, 纠察国子监这所学校师生的行为举止。 陈寿之回礼, 示意大家坐下, “诸生远道而来,赴京求学,你们都是各府举荐而来的优秀人才, 望日后在国子监也能成为典范。” 祭酒说完后,司业汪明源也说了几句话,主要是讲考核方式,“此次考核内容皆为祭酒、司业两位大人临时出题,共两道。试帖诗一首,策论一篇,时间是两个时辰。” 林泽听完,压力还是挺大的。试帖诗跟平时做的还不一样,属于考试应用型,要像八股文一样按照特定的韵脚,即五言八韵。 全诗必须以仄起格,意思是第一句的前两个字用仄声,第二句前两个字用平声。 每韵上、下两句为一联,首联“破题”,次联“承题”,三联“起股”,四、五联“中股”,六、 七联“后股”,结联“束股”。 每联一股,合成八股,正如文章的起、承、转、合。 而在这样严苛的格式要求下,他们还要在内容表达上做到切合题意,且有文采突出,不落俗套。 又是一种要求带着镣铐起舞的事。 第367章 林泽在乡试中没遇到这类题,但他从考童生前就接受这种试帖诗的训练。虽然有点意外,但还能应对。 最后是监丞邓祖渊又补充道,“本次考核录入崇志堂外班学生共20人,内班弟子25人。你们第二批按照录取名额外班录用10人,内班录用12人。榜单将在五日后,张贴于国子监持敬门外墙处。” 当林泽等人做好准备后,有两个护卫就开始发放答卷和试题,另外两人给每个考生发干粮。 等所有人领取到试卷后,祭酒陈寿之就示意一旁的助教点燃线香。 “叮!叮!叮!” 磬声响起,大家马上开始埋头做题。 林泽这两日跟他爹反复做题,虽然不知道国子监会出什么类型。但按照往年的考题类型来准备,跟科举的大同小异。 除此之外,还会根据看到的某句圣贤之言进行辩论。完全遵守儒家思想,理不辩不明,越辩越清晰。 林泽低头看题,手边慢慢磨墨。第一道试帖诗的题目出自王维《积雨辋川庄作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以‘阴阴夏木啭黄鹂’为题,按照试帖诗韵律写内容。 林泽根据自己总结的学习技巧,破题和承题两股中,直接把命题的用字拆散分布在第一、二联内。 第一联把命题的用字抽用了一部份,所以称做破题,因为是起了破整的作用。 第二联则将所余各字凑合上去,所以又称做承联,因为起到了完整的作用。 于是,林泽把“夏木”抽出来,组合出第一联破题前半句句——长夏千章木。 第二句则是抽出‘啭鹂’,写出这一联的后半句——浓阴百啭鹂。 有了开头,后面林泽很快就沿着思路往下写。后面内容没有前面两句那么有技巧性了,林泽都是以规定的韵脚和格律去填内容。 万事开头难,总结出技巧后,这个试帖诗就好解决了。 写好初稿后,林泽仔细检查,确定没有要修改的地方,再工整地抄到答题纸上。 因为听宁哥和老师提点过,国子监很重视学生的书写。林泽和他爹在府城时,就每天向探花郎文夫子请教这方面的知识。 总结一句就是每天坚持临摹名家字帖,外加名师指点,马上进步斐然。 第二道策论是大题,这次题目出自于《尚书.大禹谟》——‘嘉言罔攸攸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策论题目就是这句话了,这年头书写不断句。林泽现在已经习惯性根据所学知识,对其进行划分停顿,然后理解意 思。 “嘉言罔攸攸,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翻译一下就是,如果善言没有被人隐没,而能上达,民间就没有遗弃的贤才,而是全都能被任用,那么天下就都安宁了。 林泽单手执笔,另一手支撑着侧脸,开始闭目思考怎么破题。 四个小时的答题时间,他写诗花了半小时,可见应试技巧的重要性。 策论虽然也有技巧,但题目千变万化。能用的、能参考的点不够多,每次都要重新筛选各类技巧组合运用,这点是挺花时间的。 最重要的立意也必须够高,够准。 陈寿之三人端坐在正前方的三把太师椅上,中间隔着的地方摆了两张桌子,上面有点心果子和茶水。 低头抿了口热茶,陈寿之将其轻放回桌面,目光扫视全场五十二名考生,将每个人的举止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能看出第一首诗已经有一半人动笔写完,他心里很清楚,这里头有真才实学的大致多少,哪些又是走人脉进来的。 眼睛在几位考生身上停留片刻,陈寿之收回目光。 想了十几分钟,林泽就开始写提纲,本次中心论点已经确认,将围绕采纳善言,悉致群贤发挥议论来论证。 前三句破题,后两句承题,最后是起讲。把整篇文章的层次要理清,确保条理清晰。 林泽现在已经能将这时候的儒家思想,有选择性地往现代价值观靠拢。 虽然有时候结合得不是那么好,但林泽一直在尝试。 文化是有传承性的,既然现代都能保留那么多好的东西。那在这个时代,林泽觉得传播好的思想,必须结合儒家文化。 比如这次的策论,林泽表达了统治者广延众论和悉致群贤,是关系到国家长治久安和百姓安居乐业。 这个观点在现代也是一样有用的,那么在这个时代就是值得广为传播的好东西。 答题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国子监准备的干粮没有几个人吃的,几乎全都废寝忘食地答题。 在场的大都是各府选拔出来,参加会试的优秀种子选手,大家的水平可想而知。 林泽一点不敢轻敌,但他也没有给自己太大压力。国子监内班进不了,外班也挺好。 “叮!叮!叮!” 磬声再次响起,场中的林泽已经在默默收拾东西,他已经提前写好答卷。 偷偷瞄了眼他爹和周围的人,有一部分跟他一样,都是提前写完的。 实力很强啊。 也有手忙脚乱地想要多写几个字,把策论匆匆收尾的。 “诸生停笔,放好答卷——”监丞邓祖渊起身,高声道。 第368章 很快,陈寿之带来的两名助教熟练地收卷。 确定所有卷子都收齐后,陈寿之便起身道,“诸生辛苦,大家先行回去。” “是,学生拜别祭酒大人、司业大人、监丞大人。” 大家起身作揖行礼,然后收拾东西,答卷试题纸都被收走。林泽瞥见桌旁的两个干粮,一起收进书箱。 别浪费了。 学子们陆续走出崇志堂,这时候才有心思打量一番这庭院附近的风光。 最显眼的就是前方集贤门两侧的钟楼和鼓楼,看起来有二十多米高,分了楼阁、楼台两部分。 钟楼是一座重檐三滴水式四角攒尖顶的阁楼式建筑,鼓楼是设置大鼓的楼。 用来击鼓报警,或按时敲鼓报告时辰。 钟鼓楼建筑色彩非常华丽、装饰构件又很典雅,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林泽今天进国子监,感受最深就是,这里的建筑太好看了!是那种庄严又精致,处处有文化底蕴的美。 “这儿念书,一定很开心。”林泽转头同他爹小声道。 林郁盛也是刚从崇志堂内种植着各种树木和花卉上收回目光,“确实是所有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 父子俩相视一笑,随着人流往外走去。走出熟悉的琉璃牌坊,林泽生出一股拿手机出来拍照纪念的冲动。 某种角度说,这里是嘉国的文脉所在了。 “盛哥!泽哥儿!”一直蹲守的林郁武飞快跑过来,满脸喜色。 “武叔,我们出来了。”林泽招呼道。 三人一块继续向林郁生守着的骡车那边树底下去,这是散学之际,国子监刚才一同考完试出来的学子们,有三三俩俩结伴着走,或是家里派了马车、轿子接的,也有自己一个人的。 林泽没多好奇,他们坐上骡车,赶回甜水巷小院。 回去时,林郁武在外头驾车。 “你们是不是都没吃午饭?瞧一个个脸色发白。”林郁生关心道。 林泽从书箱里掏出两个干粮,举起来,“叔,这东西我一看见就想起号舍科考的场景,哪吃得下。” “可怜见的,等会到周桥时,咱们买点肉和菜,回去叔马上给你们炒两个出来。”林郁生摸摸林泽的脑袋,把他手里的干粮放回书箱里。 林郁盛揉揉太阳穴,“在外头吃个面条算了,回去弄也不少麻烦。” 林郁生本想说,这哪麻烦,三下五除二就干完了。但想想这父子俩肯定是饿坏了,等不及他烧火煮饭。 “行,那你们去摊子上吃,我和阿武去买些种子和晚上吃的菜。”林郁生说完,就同前头驾车的林郁武说了这事。 第167章 第 167 章 孟家食摊 骡车一路行驶, 林泽也看了一路。西大街的食铺、小摊人流挺多,而且他看花眼,不知道要选哪个。 “盛哥,咱们甜水巷外头有家面摊子还挺好吃, 你们要不去那?”林郁生提议道。 林泽没等他爹说话, 一股脑就是飞快点头。答题时一点不想吃, 现在饿得已经要忍不住啃国子监发的干粮了。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想着在甜水巷外头吃也好, “去吧,我们自个在那吃。你们先回家,不用等。” 甜水巷的小食摊是一家子开的,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和两个娃子。 其中一个大些的约莫有十岁, 小的也有五六岁, 是两个女娃子。 ‘川香小食摊’ 在竹竿和油布支起的摊子上,挂着一块木牌, 写着这样的五个字。 “孟老板, 生意可好?”林郁生下车,走过去招呼道。 林泽父子俩跟着下来, 粗略打量一番。 这段路有五六个吃食摊位, 另外一些日用品、杂货铺和卖菜、卖小手工的。 小食摊挨着墙角所设, 两口土灶烧得正旺, 左边堆着劈开的木头柴火, 以及一大桶水。 在锅灶右边是一条陈旧但擦得很干净的长案, 靛蓝花巾包住头发的妇人朝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手上揉面的动作也一点不受影响。 孟老三腰系一条沾满油渍脏污,已经看不出原来什么颜色的围裙,朝林郁生招手, “老弟,来吃面?大丫,给几位叔放好凳子——” “你放两张就成,我大哥和侄子在这吃。”林郁生回头看了眼林郁盛父子俩。 “好嘞!二位老爷想吃什么?咱们店里有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和杂煎事件。”孟老三虽然不大识得多少字,但看眼前这两位那身明晃晃的举人老爷的衣裳,哪还能同刚才与林郁生说话时那般随意。 林泽对他报出来的菜单,简直一脸懵。 这插肉面是什么面?川菜有这个东西吗?还有那什么杂煎shi jian,是哪个字? 再看他爹,已经掀起一角衣袍,淡定坐下点菜,“劳店家给我一碗大燠面。” 孟老三飞快擦一把手,过来亲自给二人舀两碗面条汤底,端上桌,“好嘞,小郎君您要什么?” 旁边两个小女孩蹲在灶台外头的木盆上洗碗筷,眼睛一下一下往这边瞧,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 “老板,刚才你的说的那个杂煎shijian是什么?”林泽坐在他爹对面的小板凳上,面前的清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光看这个已经食欲大开。 第369章 孟老三热情解释道, “咱们家都是川地的特色,听小郎君的口音并不像是我们那边的,想必不大清楚。我家的杂煎事件是用煎好猪肠肝等内脏,加以浓汁焖做而成的面条。” 说完,孟老三还邀请林泽去看他瓦罐里那些处理好的材料。 林泽这才瞧见,原来在两口大锅另一边并排放着的五个瓦罐。 “咱们这些肉都是天没亮就到肉铺去拿的,在出摊前又熬上一个多时辰,保管香辣可口。”孟老三给小郎君一一瞧过罐子里的东西。 这一看,林泽才大致对这几样面条有一点了解。 插肉面就是用羊肉煮熟后切成薄片,再用辣椒、花椒等调料拌匀,放在面条上吃的。有点像现代吃过的夫妻肺片面或牛肉面。 大燠面类似红烧肉面。大小抹肉就是用猪肉切成薄片或丁,用辣椒、花椒等调料拌匀,再炒制而成。 林泽闻到一股伴着花椒的浓香,好久没吃这么重口味的食物。特别是现在饿得不行时,口水已经在疯狂上涌。 “既然我爹吃大燠面,那我尝尝插肉面吧。”林泽决定道。 肉类都是提前处理好的,孟老三只需要将面条煮熟,再根据客人要求,从瓦罐里舀一勺肉,最后撒上一小撮葱花,这碗面就做好了。 林泽才坐了不到十分钟,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就上桌了。 “爹,你尝尝我的。”林泽把碗推到他爹跟前,示意他夹两筷子。 林郁盛笑了笑,只夹了一点,反而从自己碗里拨了好几块肉到林泽碗里。 “诶,爹,你这是干嘛,咱们吃不饱再点一碗嘛。”林泽顿时有点急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让长辈在吃得上饭的情况下,把肉分给他,真的很不好。 林郁盛见儿子真着急了,妥协似的从他碗里也夹几块羊肉过来,“快吃。” 林泽蹭的把一大块肉给他爹碗里送去,然后埋头苦吃。 川菜真的是又麻又辣,而且越吃越香。 林泽真的是从嘴巴爽到肠胃,最后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 林郁盛头一回尝试,有点遭不住,吃到后面已经非常频繁端起刚才老板给的汤,每吃两筷子面条就喝两口汤。 “店家,给我爹再舀碗清汤成吗?”林泽被辣得直吸气,但他天灵盖都爽翻了,一点没想着停嘴。 孟老三见两位举人老爷吃得畅快,心里也高兴,连忙就要从灶台处绕过来。 “哎~孟老三,生意不错啊。” 突如其来的人引起林泽的注意,他飞快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条吃下肚,抬头往前头看去。 只见有五个衣着松松垮垮,有的露出两只黝黑的胳膊,有的只是穿着类似现代那种无袖的衣服,把整只胳膊都露出来。 最前头那个就是这样,而且他的右手臂上竟然还有纹身! 林泽简直又开眼了,原来这年头已经开始流行了吗?仔细看,那是个‘義’字。 林泽看着都痛,这字笔画太多了。 林郁盛飞快用帕子将唇角擦干净,想起身的动作停住了。他想起当初在安庆府去镖局托运东西时,儿子遇到那个被小偷摸走银钱的人时,他那股热情肠。 若此事上也将人拉走,林郁盛觉得儿子大概也不肯的。既然如此,就坐在这里瞧瞧吧。 林泽没注意他爹的动静,而是敏锐地看见,那里头有两个混混,往人家洗碗的小姑娘那边靠近。 一个眼睛有点斜,一个瘦不拉几的。 “爹……”林泽在他爹耳边低语几句,然后等他悄声从一角离开。 林郁盛略有些犹豫,这五个人呢。 林泽用眼神催促他快去。 等他离开,林泽快步从后面墙壁绕过去。 妇人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收场。 自打在这出摊,这样的混子,她们这一带的摊主都已经碰见好多回。若是把人惹怒,事情会变得更糟。 “六哥,今儿兄弟们得空来坐坐,我这就给你们煮面条去。”孟老三心里恨得牙根痒痒,但报官都没用的事,他又能怎么办,只能自认倒霉。 马六歪着头,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那还不赶紧的,没点眼力劲。” 说完,甩甩头,招呼身后的三人大喇喇走到棚子里,在林郁盛隔壁桌坐下。 这时候,马六的一个手下注意到林泽走过去的动作,一点没动。他也是个混不吝的,自觉人多势众,“大哥,那边还有个吃饭的。” 马六眯着眼打量背对着他们的林泽,他瞧出这人身上的衣裳是读书人才穿的。但他这这一带混了好几年,想想应该是个装阔绰的穷书生 否则怎么会在这样的小摊子吃东西?这人身上的衣裳料子不错,肯定是在外头装门面。 这种人,他可见得多了。穷书生嘛,马六暂时摸不清对方有什么功名,就不管他好了。 “多嘴,咱们今儿是来吃面条的。”马六两腿岔开,大喇喇地说道。 见老大不接茬,那手下有点下不来台,飞快扫一眼,这就瞧见墙边木盆那里的两个同伙,“哟!” 第370章 说着就站起身,走过去两步,“小姑娘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俊,不知道以后要便宜那个臭男人。” 那边的两个本来碍着林泽挡在木盆那里,暂时没过去。这时候听见同伙的这句打趣声,顿时给他们壮了胆气。 林泽本来以为这边要控制住局面,没想到急转直下。 两人不管不顾就要在他这边挤过去,林泽真的很不喜欢惹事。 但眼睁睁看着流氓去欺负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他要是不闻不问,这辈子吃饭都不香。 “喂,你弄湿我衣服了。”林泽起身,当着他们的面把湿哒哒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黑眸直直地盯着两人。 斜眼和瘦猴先是没反应过来,他们离眼前这个少年人还有一臂距离,哪来弄湿衣裳之说? 却是那边的马六听见动静,三人全都站起来,眼神不善地瞪着林泽。 孟老三两口子刚才战战兢兢埋头煮面条,这才发现两个闺女有危险。手里的汤勺和擀面杖顿时‘砰’的一声落地,飞快跑过去,挤到林泽旁边。 “两位好汉,你们吃什么面条?今儿的红烧肉炖得好,可要多来两勺?”孟老三怕林泽为此惹上麻烦,连忙把人推到一边去。 马六领着三人,将路上的桌椅一角踹开。三角眼冷冷地扫过在场之人,最后在林泽身上顿了顿,“听说我兄弟惹事了?” 林泽毫无畏惧之色,微笑道,“是啊。” “小郎君!”孟老三心里感激林泽出手相助,但他怕事情闹大。 “呵!老子在这纵横十几年,没见过你这号人物,报上名来。”马六两手环抱身前,仰着下巴,斜眼打量林泽。 又是个死读书的。 身旁的四个手下已经按耐不住,抓着这次机会,狠赚一笔银子。 “我?无名之辈。”林泽仍然淡定道。 心里盘算着,今天功德加多少。 马六冷哼一声,眼睛落在林泽那小块颜色深了点的衣裳上,蹲下身,随手捞起一个碗,一把将水泼过去。 马六是个胆大心细的,他知道两个读书人没那么好欺负。所以只点到为止,并不动真格。 林泽一点没动弹,只抬起袖子挡住脸。 马六以为对方会还手,谁知道林泽竟然只是笑了笑。 “这不是个傻子吧?”斜眼扭头骂道。 马六也觉得眼前这个穷书生有点奇怪,皇城脚下,怪事多。 “算了,跟个傻子计较,跌份。”马六想了想,还是退一步。 林泽却出口道,“按律,你要赔我衣裳。” 瘦猴顿时被林泽的口气热闹,一巴掌就要扇过来。被最近的孟老三背身挡过去,林泽眼疾手快,将人扯开。 这个巴掌落空了。 林泽回头对妇人和两个娃使眼色,示意她们离远点。 马六察觉这人是故意挑衅,五人马上散开,将其团团围住。 “噢,要围殴我吗?”林泽黑眸眨了眨,认真问道。 “大哥,这小子就是故意的!穷疯了,讹钱讹到咱们头上!”瘦猴厉声控告道。 斜眼和另外两人顿时火冒三丈,“草你娘的!” 林泽眼神一厉,在对方围攻过来时,一个灵活走位,来了个位置对调。 火速抽出灶台边的一根柴火,像挥舞长枪一般。按照某些特定的招式,重重打在混混身上,特别招呼那三个嘴贱的。 马六震惊于林泽敢直接动手,他回过神后,马上加入战斗。 五打一。 孟老三护着满脸惊慌的老婆孩子退远一点,外头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来看戏,连旁边摊子吃饭的人也闻声赶来。 一时间,好不热闹。 林泽寡不敌众,身上挨了拳脚,但他跟老爷子练过的,下手又快又狠,对着人体脆弱的部位下手。 五个混子一时奈何不了他。 孟老三心一横,拎起掉地上的擀面杖,加入进去。心里积攒的恨意,让他暂时将害怕抛之脑后。 “快让开!” “官差来了!” 只见林泽一把将手里的木柴丢过去,拉过孟老三,惊慌失措地往官差方向跑去。 林郁盛跑得满头大汗,好在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这些日子将西大街一带摸清楚,他也记有个巡检司在不远处。 巡检司的人一听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那可不是来活了吗? 京都的破事不少,他们憋屈的时候也多。这回一听是个能发泄的好机会,当场就拉出十人的队伍赶过来。 手里拿着打棍、大刀的衙役如狼似虎冲上去,把马六五人顿时就按下了。 林泽适时煽风点火,“为民除害——” 周围那老些受害者,就跟着林泽喊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 十个衙役押着五个地痞的动作更大了,他们心里暗爽,这几个他们都认得。别看吊儿郎当,油水还不少。 他们老大平时对他们巡检司的孝敬不少,别的小事也不好动他们。这回可是自己撞到枪口的,不能怪他们巡检司不讲道义。 林郁盛扶着儿子,走到衙役跟前。 第371章 “林举人,令郎可还好?”周衙役出言问道。 林郁盛低头看了眼儿子。 林泽虚虚地开口道,“劳烦大人过问,在下被这起子贼人拳打脚踢,差点丧命于此。苍天有眼,你们赶来得及时。我才能不辜负皇上隆恩,继续参加今科会试,来日报效朝廷。” 马六一听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竟然是个举人! 哪家举人在这小摊吃饭?! 为何刚才又不说出来?! 马六简直要疯。 衙役们一听这话,顿时紧张了几分,这年轻的小郎君竟然也是个举人! 那日后中榜,摇身一变就是他们踮起脚都够不着的大人物。 一时间都管不了刮油的事,蒲扇大的巴掌接连甩在五人脸上。 周衙役一脸严肃保证道,“郎君莫担心,马六这些地痞,在下定然会依照律例处罚!” “咳咳咳!”林泽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衙役们跟着心颤,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要是真出事,他们渎职就跑不了。 被家人扶着的孟老三又惊又喜,看见林泽咳嗽,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 林泽终于停止干咳表演,喘着粗气,愤懑道,“劳请诸位帮忙审问,我要状告这五人,意图谋害新科举人。” 马六终于崩溃了,两股战战,连连求饶道,“举人老爷饶命啊!是我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我永远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另外四人没有老大会说,但全都软了膝盖骨,死活要跪下来求饶。 周衙役目光落在五人身上,眼里有挣扎之意。这五人真要坐实谋害新科举人的罪名,可就死定了。 想到他们背后的老大,周衙役是希望事情有回转的余地。 但他又摸不准这两位举人老爷的来头,若是为了那份好处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周衙役可不干。 “你们有家小还出来作恶多端?”林泽像是被他们说得有点动摇似的,语气虽然很凶,但神情已经缓和下来。 马六和周衙役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两人都默契地争取这个机会。 “是是是,我们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改了,绕我一回吧!”马六在抓他的衙役放松手劲的时候,又狠狠磕头。 孟老三看得心情复杂,他很希望小郎君心狠些,把这些狗日的全都送到砍头台去。 林泽像是还有犹豫之意,“你们睚眦必报,日后我被报复怎么办?” “不可能!郎君,我指天发誓!”马六见对方越来越软和,心里想着,年轻人果然不经事,心肠软呢。 林郁盛摸不清儿子的意图,但他知道肯定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林泽思忖着,没回答。 周衙役不好露出马脚,只给了一个眼神暗示。 “我马六指天发誓,若小郎君今日放我一马,日后若有任何报复之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剩下四人哆哆嗦嗦跟着马六发誓。 林泽叹了声,“这样吧,诸位衙役和在场的所有人做个见证。我可以放过你们,不追究。但你们要在我写的文书字据上签字按手印,承认这次对我的伤害。若日后你们有人蓄意报复,我也有个保障。” 这话落下,马六几人都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听着确实对他们是好事…… “不肯就送官吧,我这就写状纸。为免后患,我定要追查到底。”林泽瞥一眼,淡淡道。 周衙役听得头皮发麻,这两位真是个难缠的角色。只要这张字据在手,马六在这位手里就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别别别!我愿意!我要立字据!”马六顾不得其他,赶忙答应。 林泽请孟老三去旁边的铺子里借来纸笔,官府字据的内容格式要求,林泽都知道的。这属于律学的一部分,在北山书院时,他专门学习过。 林泽父子俩签字按下手印,马六五人犹豫片刻,咬牙按下。 “还请大人做个证人。”林泽微笑道。 周衙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在见证人初签名按了手印。 两边互相说了几句好话,周衙役就放人,自己也带队回去。 林泽收好字据,同孟老三道,“日后他们不敢来这里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郎君你…”孟老三一家四口蹲在林泽身旁,眼眶发红。 “我没事,随手之劳。好好做买卖,会过上好日子的。”林泽道。 说完,父子俩就离开了。 “爹,回头咱们想想这几人能有什么用。”林泽冷笑着,低声道。 林郁盛心疼儿子,不想说话。 第168章 第 168 章 挣钱项目 “这是怎么回事?”林郁生开门, 就瞧见侄儿被扶着回来,心里就突突起来。 林泽身上挨了几下,走路时扯动伤口,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 “叔, 进屋跟你细说。” “阿武——”林郁生扭头就对柴房里收拾的堂弟大喊。 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报回去, 敢在京都里光天化日下手,他们得仔细想个章程, 怎么也不能让人平白欺负了去。 第372章 林郁武出来看见这情况,直接就要拎大木棍去找回场子,“刚才叔就不应该贪图方便,先回屋干活。这吃个面条都不安生, 实在欺人太甚。” 林泽很尴尬, 这事他也有故意的成分在。 “郁武,先回屋。”林郁盛及时制止。 林郁生也扯过堂弟, 拉着胳膊往里走。 “衣服脱了, 我瞧瞧哪里伤了。”林郁盛淡淡道。 林泽龇牙咧嘴脱衣服,一边简单将事情来龙去脉跟两位族叔说一遍。 “后背有两处瘀伤, 手臂两处, 小腿一处。”仔仔细细看个遍, 林郁盛总结陈词。 林郁生听完, 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泽哥儿, 你心善, 就是…以后还是不能这样鲁莽,去喊巡检司的人来处理,自己别出头。” “自己本事不到家, 今天这顿先受着。”林郁盛坐一旁,沉声道。 林郁武已经拿这一瓶药酒出来,“咱们泽哥儿热心肠没错,这几个小瘪三要敢报复,我叫他们有去无回。” 林泽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身上更疼了些。上一次还是刚逃难时,在驿站抹的药酒。 “来,这是你壮叔的好东西呐。原本以为是留给我用的,没成想你先来了。”林郁武拍拍大侄子的肩膀。 林泽咬牙抓紧椅子扶手,等武叔给他搓完瘀伤,浑身火辣辣,汗流浃背,脸都憋得通红。 “等瘀伤好得差不多,你每日跟着爹在院里练半个时辰,五个小混混都给你弄成这样。”林郁盛沉默良久,儿子心善不是坏事,但受伤他心里难受。 想来想去,练好枪法是上上策。 林泽一百个乐意,“爹,我肯定好好练。” “扣扣扣——林老爷在家吗——” 林泽一机灵,难道是刚才的混子找他们老大上门?这 也太快了。 林郁生蹭的一下起身,脸色沉重狠厉,路过院子,随手捡起根棍子。 “生哥,我…”谢德脸上的笑都僵住了,林郁生脸色不对劲。 后面跟过来的林郁盛、林郁武飞快转变脸色,“小哥,今儿有空来家里坐坐?” 林郁生悄悄把手里的棍子藏在身后,抿唇露出一个笑脸,让出道。 “林公子在不在?我们少爷下个月大婚,特意遣我来给您送帖子。请你们一定要赏脸来喝杯喜酒。”谢德带着喜色,从怀里拿出一封精美的帖子。 林泽在屋里手忙脚乱穿衣服,但一时半刻哪里能衣衫整齐地出现? 林郁盛并没有太多意外,谢宁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有劳你亲自送来,泽哥儿出去了,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到成亲之日,一定上门共庆大美之事。” “大少爷托我带话,您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不必犹豫该不该麻烦他。”谢德临走前说道。 林郁盛朝侍郎府拱手,“好。” 等谢德走后,三人关好院门回屋。 林泽:“爹…” 林郁盛将请帖递给他,“下月初五是你宁哥大喜之日,邀请咱们去喝喜酒。” 林郁生想起今天还有个事,“泽哥儿,鸭蛋我们买回来了,下午就准备配料水腌制。这头一批没买多,先腌一百个。” 林泽点点头,“好,那你们去外头买这些香料回来。对了生叔、武叔,你们看看能不能同那个狗儿和外头那位孟老板打听一下,马六那几人的行事作风,家里情况这些。” “自然是行的。”林郁生两人应承道。 时间暂时告一段落,四人各自回屋歇息。 林泽有伤在身,下晌林郁盛没让他一块去书房学,只让他自己安排。 谢太傅给的那几箱书,林泽已经着手阅读学习,全都是名家古籍,朝廷政令等。 其中有一箱是林泽觉得最珍贵的,那是谢太傅在做官生涯中写的类似日记的手札抄本。 详细记录了他在任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对某些事的看法、处置措施等。 小心在卧室外间的木桌的椅子上坐下,林泽进入空间,翻开日记本,先是记下日期和时间人物,以及事件概述。 ‘巡检司周衙役:京都本地人,小心谨慎、识时务、可用利益拉拢’ ‘孟老板:外地来京十年以上、知恩、吃苦耐劳,可用’ ‘马六:狡猾、谨慎、偶尔意气做事、能屈能伸、可用利益拉拢’ 林泽顿了顿笔,在下面继续加上国子监的三个主要领导:陈寿之、汪明源、邓祖渊。 三人的详细信息全部空白待填。 ‘水泥的开发使用:’ 写下这几个字后,林泽一直想的时候好像有了一点眉目。 林泽当初在石潭镇世子送的大宅子里,成功弄出三种水泥。根据原材料配比不同,水泥的硬度和硬化时间有差异。 这个创业项目是林泽一直冥思苦想要实施的,现在好像有了一个想法。 一直以来,林泽对这个产品的定位都是基建。比如水泥路、砌房或者建造超大型防御工程。 也是因为这个思路,林泽陷入两难。以他现在的能力和人脉,碰上面任何一个领域,都很容易被人弄死。 利益太大! 第373章 今天马六求饶时,林泽事后回想,真的给他想到了水泥的一个发展方向。 殡葬行业! 他顿时想到要用最次的那款水泥配方来开发这个项目,凝固时间要十天,而且硬度不是很高。 用来做防御工程或是铺路,显然都是不够的。 但殡葬业行啊! 定制款墓碑、供桌、守墓神兽,甚至水泥做的棺材! 林泽越想越激动,这简直就是天才的想法嘛! 定位人群就是底层中稍微有点钱的,这个群体买不起贵的木材和整块的石料。那这个水泥产品就很符合他们的需求。 要知道有钱人棺木用的是密度高、又要够大的木头,这东西普通人玩不起。 那普通人用的一般的木材,性价比远远低于他的水泥棺材。 林泽可以说,他这款最次的水泥配方。做出来的水泥板,肯定比普通木材结实。 另外那个定制款墓碑、供桌、守墓兽更不用说,这玩意他甚至能瞄准中产阶级。 这年头,有排面的人才有办法去买到整块的大石头回来,请工匠打磨成墓碑,再刻墓志铭。 做墓碑的石料密度也要高,否则在开凿的时候就得四分五裂。 但林泽的水泥墓碑,外形跟石头差不多。 他还能给客户提供定制形状的服务,只要加钱,马上就能单独弄一个模具浇灌,成品率极高。 同样的道理,供桌、守墓兽也一样。 这个产品能满足中阶级追求上层行事作风的需要,而且与传统高端的石料墓碑并不冲突。 反正买我产品的,就是因为买不起你那个。 “先修缮计划书,让两位叔搞一下咸鸭蛋买卖,熟悉市场环境,熟练业务。”林泽自言自语道。 手里的圆珠笔写得飞快,主要产品弄出来,手头的钱也够,到时候先开个小作坊,招狗儿这些人进来干活。 马六看看能不能利用上,帮自己收集目标客户信息。而巡检司的周衙役,是林泽的目标人群之一,可以送一套给他做推广。 等以后去当官,林泽自带投资项目去开厂,拉动经济,解决就业问题。 生老病死,他的项目去哪都有发展空间。 “扶贫…”死的事弄明白,农民生存问题还没解决。 自耕农最重要的是什么? 土地?这年头无法像社会主义国家一样实行公有制,封建社会土地兼属于因果律武器了,永远逃不出历史周期。 从新王朝建立,土地重新分配。慢慢的,兼并开始,到后面达到顶峰。 农民手里失去土地,被压迫得越来越严重,王朝的根基摇摇欲坠,最后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大厦倾倒。 林泽解决不了,这问题是根本性问题,是社会制度问题。 而社会制度是根据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决定的。 就算他林泽造反成功,手握众生命运,也不能以一人之力将社会推进到社会主义社会。 除了土地,就是粮食。 这个思路,林泽有点想法。提高粮食的产量,可以弄复合肥以及更先进的耕种工具。 林泽当初中毒时,看过的化学资料里有提到,等机会合适,他会尝试试验。 先进的耕种工具,这就是铁。冶铁技术 的进步能进一步推动生产力,但铁是朝廷管控资源。林泽只能寄希望于世子,这人在乌什县就搞了冶矿,有机会林泽可以争取一下。 思路理清,林泽神清气爽,啃了包辣条才出去。 傍晚,京都的天际涌现火烧云的绮丽景象。林泽站在院子里,看得脖子都酸了,也舍不得动弹。 “暗下去了,咱们回屋吧。”林郁武提醒道。 林泽道,“嗯。叔,是不是要搬鸭蛋进去?” 在院子的木架上,两个圆竹匾里整齐地铺着一个个洗干净的鸭蛋,经过晾晒,已经干透了。 “等你生叔回来吧,你身上的伤怎么样?晚上还要擦药酒啊。”林郁武小心翻动鸭蛋。 “我…能不能一天搓一回?”林泽瞟了眼屋里,小声问道。 林郁武也往那边看,摇摇头,“擦两回好得快。” 好吧。 “砰砰砰!”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泽咧嘴笑,去开院门。 只见进来的林郁生身后跟着五个人,是孟老板夫妇,后面两个女娃和一个老人家。他怀里还抱着个小男娃,看样子有两三岁了。 “孟三携全家上门拜谢郎君今日救命之恩!”孟老三两口子手里提着篮子,脸上满是拘谨和感激。 林泽赶紧将人迎进屋。 林郁生:“孟老哥在巷口,一直等着我出现。说是一定要上门道谢。” 林郁盛表示明白了,示意大家一起坐下。 屋里的凳子不够多,孟夫人抱着小儿子和两个闺女站一旁,孟家父子同林泽父子坐着。 林郁生去烧茶水,林郁武到院子外弄几张小矮凳进来。 “两位举人老爷今日出手相助,我们全家都记着这份大恩情。特别是小郎君,你与那五个恶棍缠斗,定然受了伤,可去医馆瞧过没?”孟老三只坐了半个屁股,心里挺忐忑,真怕这位小郎君出点什么事。 第374章 孟父跟着点头,他没有儿子会说话,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在家帮忙看孩子。 “您别客气,家里人都看过了,就是几处瘀伤,搓几回药酒就好了。”林泽笑道。 林郁盛也宽慰,“老哥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也是顺手帮个忙,那些个混子欺软怕硬罢了。” “林老爷你们是心善的人,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得您庇佑,是积了多大的福气啊。那马六在这一带都是出了名的,收我们这些摊子的头钱。时不时还来白吃白喝,简直不是个东西。”孟老三道。 头钱?保护费?林泽理解一下语义,“这人什么来头?” 孟老三想了想,“他啊,就是外城北街的人,一家老小都住那好久了。我住南大街,并不怎么知晓北街的事。但听得不少,他家有三个娃儿,老娘和媳妇在家带。全都指望他挣银子回家,这马六手底下有五个同样的混子,以前都是码头上做苦力的。后来不知怎的就认了个大哥,做起收头钱的买卖来。” 难怪,林泽就说,这收保护费是想搞就搞的吗?就算去码头做苦力,那里的头头都要抽成的,别以为钱好挣。 这收保护费,以马六的能耐他还镇不住场子。原来是背后有人,这就说得通了。 “那他们会不会私下找你报复?若是真有这种事发生,你只管威胁他们,要告诉我。”林泽提醒道。 他们父子俩怎么说都是个举人,已经是这个年代最底层的士人阶级。 马六那个老大就算背后还有人,但他们也会计算得失。 为了这种事把林泽逼得不死不休,真是一点脑子没有,敢混那种圈子?坟头草估计都三米高了。 孟老三头低了下去,“我们今儿上门,也是存了私心。让那些人知晓,我们家同恩公有些来往……” 孟父老脸上的微笑都要挂不住,恩公一家待人真诚,他们不说也难受。 林郁盛笑了笑,“老哥你是个厚道人,咱们都是远道来的,大家今儿有缘相识,日后都是朋友。” “是啊。孟叔,我可喜欢吃你家的面条了,特别香。”林泽道。 孟老三:“哎,老爷你们抬举,郎君日后想吃尽管来!” 后面的两个小姑娘和妇人都露出真挚的笑。 “好啊。我家两位叔叔过些日子准备弄些咸鸭蛋去卖,到时候还要向孟叔你多请教呢。”林泽直接就答应了。 “请教不敢当,我知晓的肯定都说与你们。”孟老三忙不迭道。 双方高高兴兴地喝完一盏茶,林泽将他们送的礼物退回去一半。 猪肉一条、点心一包、小米两斤、鸡蛋二十个。 这几样是最贵的,林泽知道,他们家是真花了大价钱的。对于普通人,就算过节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回的。 孟家靠小食摊能养活三个孩子就不错了,这次的谢礼估计都要借点钱才置办得下来,林泽哪里能收。 孟家自然是不肯的,林泽只说以后去小食摊还要白吃白喝的,这礼物不能收完。 林郁盛也出言劝阻,才勉强答应。 林泽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夜幕中越走越远的一家人 ‘希望你们过上好日子’。 第169章 第 169 章 国子监 “盛哥!榜上有你们的名儿!” 五月初十, 林郁武一大早天没亮就跑去国子监门前蹲守,要第一时间看告示。 这几日他们兄弟俩去外头走街串巷地收集消息,早已经知晓国子监是个什么地方。 此前只知道是京都的一个上学念书的地方,现在经过一番打听, 才明白这来头可不小。 院子里练枪法的父子俩都停了下来, 林泽追问道, “叔,在内班还是外班?” “内班内班!”林郁武笑得脸都僵了。 两人都进了国子监, 就算八月的恩科会试太难,国子监顺利肄业,也可以当官呢。 林郁生稍微稳重点,但眼里都是喜色, “我还同那儿的守卫打听了一些国子监的规矩。” 林泽一听, 生叔这水平真是飞一般地进步啊。 连国子监的人都能搭话了。 父子俩将手里的木枪放一旁,四人在院子里的木板凳坐下。 林郁生略略回想一下, 开始说道, “国子监每月朔日(初一)、望日(十五)都要考试。听那护卫说,主持考试的好像是祭酒大人和司业大人。具体考什么他也不晓得, 这个要你们自个儿去念书时打听一下。” 林郁武跟着点头, 他当时也一块听的。 这次哥俩带了好些个腌制好的咸鸭蛋去, 搭话前, 往人怀里塞两个。 这些事他们已经很熟练了, 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以往跟族长在衙门混时, 别人就是这样往他们怀里塞东西的。 “还有每三月一次季考。”林郁武补充道。 林泽顿感压力山大, 国子监比北山书院还能考。 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恨不得天天考。 就在父子俩沉默的时候, 林郁生特意解释一下,“你们别紧张,季考分三日呢。初一是国子监的博士考学,初三是助教考,十八是学正。” 第375章 哦,听完更难受了呢。 林郁盛敛眸思索,“郁生你们可有打听到那个积分是怎么弄的?” 林泽一听也打起精神来,这个积分是关乎他们能不能通过国子监这条路,参加吏部的考核。 话说,这个出身最次也有个主簿的官位呢。 “有!那护卫说得也很仔细,国子监每回考试都评等次。一等与一分,二等半分,其余无分。积满十分为及格,每种等次不逾十人。合格者,免拔历,破格送廷试。”林郁生说到这个,自己都激动了。 林泽低头想,每次考试同一个年级的,得有五百多人,只有十人评为一等成绩。 意味着月考考到年级前十,才能拿到一分。牛逼到不行的人,一年最多八分。因为要放假啊,不 是每个月都有得考。 二等也十人,如果每次都能挣一保二,林泽在国子监混两三年能拿到十分。 然后国子监会把他的名字投递送到吏部,再参加选拔考试。听宁哥说过,这个考试上上卷有给过通判的职位。 举人出身,能干通判,不是一般牛逼的人能办到的。 通判啊,那可是相当于副省长了。职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等事务。 范进中举都能疯,这个不知道要癫成什么样? 想想都美得流口水。 林郁盛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三个有些过度乐观的人,“那积分可不容易,五百多人满打满算就二十人能拿到。上回安庆府乡试都没有这样低的。” 这盆泼天的冷水,让林泽先清醒过来,因为他是亲身经历过乡试有多煎熬的。 “爹…乡试竟然比这个积分还容易…”林泽丧丧地吐槽一句。 林郁生两人是没有见过侄子参与乡试科考的模样,但现在瞧父子俩的神情,已经晓得这个积分有多不好拿。 “叔,短则三五年,长则…”林泽都不敢说了。 林郁盛却道,“便是有些国子监的贡生,念了十来年都攒不够分,科考也上不了榜的。” 林郁生、林郁武哥俩也沉默了,他们再次深刻地认识到,改换门庭有多难。 “好了,那都是最差的结果。今天是个好日子,中午咱们割点肉、打几两酒。吃顿好的,庆祝我和爹顺利入学国子监!”林泽两手一拍,朗声笑道。 林郁武当即应和道,“好好好,叔给你露一手。” 林郁生看了眼大哥,见他微笑不作声,“那就听泽哥儿的,一会我哥阿武去外头卖咸鸭蛋,中午回来顺道买肉和菜。” 翌日,一早吃过饭食,林郁生赶骡车送父子俩去国子监。 “盛大哥、泽哥儿,那我就回了,下晌再来柳下等你们。”林郁生招呼道。 林泽两人提着书箱,朝他挥挥手。 “爹,咱们要先去干什么?”用身份文书,进了熟悉的琉璃牌坊,林泽有点发蒙,他生叔没打听出这些细节。 按照现代人理解,入学要先去办理相关手续的吧。 林郁盛也只晓得大概,四处看了看,“咱们去问问那边的人。” 离着父子俩不远的前面,有三个书生衣着的人并肩行走。 “三位兄台安好。”林泽先一步过去。 三人被突然喊住,全都回头看向林泽。 “小兄弟可有事?”三人中站中间的男子拱手问道。 林泽新生好感,这人真有礼貌,“在下是刚入学国子监的贡生,不知要做什么,可否请教三位兄台?” “噢,其实与你一样,我们也是这批新来的。小兄弟这般年轻就考入国子监,真是顶顶的厉害。”鲁毅夸赞道。 这时候林郁盛也到了,同三人拱手见礼,“三位见安,小儿莽撞,还请见谅。” “兄台客气,我名鲁毅。这两位是余友明和何思澄。”鲁毅简单打量一番二人,已经看出是一对父子。 “见过鲁兄、余兄、何兄。我名林郁盛,这是我儿林泽。” “你们父子一同入国子监,日后也是一段佳话啊。”余友明笑道。 林郁盛微笑。 鲁毅道,“你们也是刚入学,不妨同我们一块去典籍厅?” “好啊好啊。”林泽见三人有种大哥哥照顾的心态,他脸皮厚,马上就代入弟弟的角色。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含笑同三人谢过。 “鲁哥,典籍厅是干什么的?在哪里啊?”林泽偏头看着他问道。 鲁毅跟旁边的何思澄换了个位置,“国子监右边依次是崇志堂、正义堂、广业堂、典籍厅、绳愆(音同签)厅,最后是祭酒大人他们住的地方。” “鲁哥你懂得真多。”林泽夸赞道。 鲁毅:“你只需在这儿待上一段时日,一样的。” 五人边走边聊,林泽知道他们三人都是长汀府的举人,这次结伴来,全都考入国子监。 其中鲁毅和余友明跟林泽是同班,何思澄是外班的。 来到典籍厅,这里已经有五六个举人在办理手续,林泽看明白了。这个地方相当于现代的总务处,学校里杂七杂八的活都归这里管。 第376章 典籍厅的最高领导人是典籍,属于从九品官员。据林泽所知,这已经是公务员里最低的官位,再往下就是吏目。 但是!人家也是有品级的,而且还是京官!千万不要以为九品芝麻官,就不当回事。 “诸生信息已核对,跟我到这边领两套国子监的衣裳,并腰牌。需住号舍的学子再等一会,给你们安排地方。国子监学员一日三餐可在院里的食堂吃。”五十多岁的典籍不急不缓地说道。 林泽听完,只觉得来对了。国子监竟然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五百文钱领。 天啊,他一定要在给书院的同学们的信里,写清楚国子监的待遇,让大家努力考进来! “鲁兄、余兄、何兄,那我们先去崇志堂上课,你们安顿好,咱们再见。”林泽父子俩领完东西后,同三人告辞。 “好,咱们学堂见。” 崇志堂、正义堂和广业堂共有十二间内室,十间外室。 这是第一阶段学生所在地方,等考核成功,往上一级会进入修道堂和诚心堂,这一级学生砍一半。 最后一级是率性堂,顺利从这里毕业,拿到足够积分,就可以参与吏部选拔了。 林泽父子俩在崇志堂第十间上课,两百多平的内班课堂里,只排了二十五个座位。 两边都是书架,墙上挂满了各种名言警句和字画作品。 已经有十来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这些人林泽都挺眼熟的,是之前一起来考核的。 父子俩找到两个相邻的位置坐下,将书箱和手头的东西放好,笔墨纸砚摆上,也拿出书默读背诵。 约莫差不多一个小时候,只听见外头鼓楼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咚咚’声。 林泽见别人纷纷整理衣冠,父子俩也跟着做。 不多时,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先生珊珊而来。 “学生问先生安——”大家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的身份,默契的称呼这个,肯定不会出错。 “诸生安好,请坐。”说完,老先生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坐下,书童将他的东西一一摆放到书案上。 “老夫姓沈,乃国子监博士,与你们班讲授科考经义解题之法。”沈博士直奔主题,“你们都是恩科出来的举人,都是要在八月份参加会试的吧?” “回博士,正是。” “嗯,那老夫这里有道题,你们且解一解。” 林泽连忙拿出一张空白纸,拿起狼毫小楷笔,沾了沾墨汁,等着沈博士说题目。 “非帷裳必杀之。” 林泽马上思考,这是哪里出的句子。沈博士什么都没有提醒,而且真的太突然了。谁知道是一来就不废话,马上开考的风格。 【对了对了,《论语》的。】林泽想起出处,这话的意思也很顺利地解读出来。 帷裳是朝、祭用的礼服,尺度可宽。 这个句子的大致意思,林泽在老师给的大儒做注解的书上看过,但他不清楚沈博士像要考的点在哪里。 真是急得汗都要出来,但是显然,沈博士并没有给太多时间大家思考,“可有人知晓‘杀’的意思?” 这里的问法并不是现代考试时,把文言文的某个字翻译成现代汉语的意思。 毕竟这可是古代啊,哪来的现代汉语? 不过林泽心里是有个答案的,‘杀’在这里是说‘剪去’的意思。 “博士,学生想答一答。” 就在大多数人沉默的时候,在前排已经有个同学说话了。 沈博士的目光落在该生身上,“好,请说。” “学生认为,‘杀’即‘服有违乎王制者,王法所必诛之’。”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黄京。” “嗯,尚可合格。”沈博士道。 林泽:?‘杀’明明是剪去的意思,这个黄京同学理解成杀人,怎么还能合格呢? “黄同学虽理解有偏差,但其维护王制、王法,老夫算他及格。”沈博士道。 林泽:… 这样也行? ‘服有违乎王制者,王法所必诛之’,这句话体现了王制、王法的不可撼动性。所以即使回答不正确,但政治正确,就能及格? 好好好,科举的水真的深不可测! 第170章 第 170 章 出手相救 沈博士一堂课下来, 林泽桌上多了一 沓笔记,全是干得不含一点水分的得分技巧。 比林泽之前自己摸索的那点小技巧强太多了。 “恭送博士——”下课钟声响起,全体学子起身作揖行礼。 沈博士也朝学生们微微颔首,“记得三日后把课业交上来。” “学生谨记。” 等沈博士走远, 林泽凑到他爹的位置上, “爹, 好难。” 林郁盛在收拾东西,他脑子也有股胀痛感, “这里的先生确实不一般。” 林泽往外头看了看,课堂里的学子不少出去解手或是聚一起说说话,离下节课还有一个小时,“爹, 我出去走走, 学得脑子全是混沌。” “我在这里眯一会,别去远的地方。”林郁盛叮嘱道, 他要趁这个空档小憩片刻, 否则下一节就跟不上了。 第377章 “嗯,我听说附近有个荷塘, 正是芙蕖盛开的时候。” 林泽现代时, 学习压力大, 习惯在学校的操场或者小花园走走。久坐动动身体, 放松大脑, 这样能较快恢复学习状态。 林泽在崇志堂院子里找一圈, 鲁毅三人还没有过来, 估计是号舍那边安顿要点时间。 林泽要去的荷塘在崇志堂前面的集贤门,约莫走上十五分钟的路程。 “集贤门。” 林泽站在国子监这道大门前,仰头看了好一会。 集贤门坐北朝南, 面阔三间,门外东西各建有砖砌的一封书式撇山影壁,其正面建有一字影壁。 正门平时不开,只能是皇帝这些统治阶级来的时候能走。他们这些监生入堂学习和国子监内任职人员,走西侧的退省门。 林泽左右看看,发现两边都有井亭等建筑,荷塘就在东边。 院子东侧是持敬门,与隔壁孔庙相连,是专供林泽这些念书的监生到孔庙拜谒孔子的通道。 “嗯。” 刚从小径走入荷塘一角,一大片碧绿的圆盘正在微风中荡漾。 此时正是早晨九点左右,阳光温和不似正午那般刺眼热辣。一朵朵形态各异的荷花,宛若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粉色的星子,嵌在翡翠一般的莲叶中。 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林泽被知识塞得发痛、沉痛的脑壳,此时好像疏通了些。 心旷神怡的感觉涌上来,让林泽加快脚步过去,近距离观赏这初夏的荷塘。 林泽沿着池塘边走了十来分钟,不时蹲下去,用手掬一捧水玩玩。 “既然想让本侯高兴,就去塘里抓条鱼上来。” 林泽听见前头凉亭上传来说话声,赶紧半蹲下来,小心撇开前面挡住视线的荷叶,观察是个什么情形。 “侯爷…小的不会游水,要不我帮您钓上来?” “呵~要能那么容易钓上来,我这坐半天也不见鱼影?没用的东西,自己滚下去还是我让他们丢你?” 林泽:我嘞个豆,这是校园霸凌? 国子监管得这么严,行为举止样样有要求,竟然有人在这里搞这些。 ‘本侯’?看来是特权阶级在欺负人。 “爷,丢下去?” “嗯。既然他这么想替本侯解忧,就给他这个机会。” 林泽离得不远,加上这附近没人,听得就很清楚。 很快他就看见,那个年轻人身边的两个护卫,将另一个穿国子监衣服的男子一脚踹下池塘。 “啊!” “救命——” “咕噜——救命——” 林泽看得心惊胆战,他刚才在水边玩过,很清楚池塘有多深。以他的身高掉下去,脚都够不着底下的淤泥。 “哎,叫你去抓鱼,把鱼都给搅和没了,无趣。” “爷,要不回学堂坐坐?” “走吧。” 林泽见他们要离开,暗暗后悔刚才没有马上撤退。但他不是个紧急时候还犹犹豫豫的,见对方要走,林泽猫着身体,迅速开溜。 池塘的人还在扑腾,林泽只能祝他好运。 【兄弟,我先自保哈。等下他们走了,我再回来救你。】 林泽迅速溜到池塘另一头,对方刚才说要回学堂,那肯定要从刚才过来的小径出园子。 这样林泽直接绕一圈去亭子那边,时间最短,能不能救人,真看运气了。 林泽蹲一侧,确定人离开后,绕着另一头飞快跑到亭子那边。 “兄台!” 林泽一来就看见池塘里那个人好像已经失去意识,叫他一动不动。 三下五除二,林泽赶紧脱下衣服和鞋子,下水救人不能瞎搞。 尽可能减小身上的阻力,否则这一堆衣服黏在身上,林泽自己可能也要变成池塘里的水鬼。 “砰!” 林泽跳下水,好在这人离得不算远。周围的荷花、荷叶已经被他弄得七零八碎。原本清澈的水面,浑浊不堪。 就这两米多的距离,林泽游过去就已经喘着粗气。 心里紧张啊! 万一人死了,他也有心理阴影。 绕到溺水者的背后,林泽在其背后拉腋窝,一点点拖带上岸。 对方是个成年人,好在人没有意识了,要还清醒,林泽更危险。 现代科普中,溺水时,人的求生本能会使劲箍住施救者。这种情况,两人一起死的可能性高得可怕。 所以,救溺水的人,真的是个非常危险的事。 “哎哎!快快!” 谁承想,刚才离开的大人物身边的两个小厮竟然回来了。他们俩看见林泽下水救人,其中有一个直接跳下来,另一个在岸边接应。 林泽顾不得其他,只想着一定要在没力气前,安全靠岸。 “帮我!”林泽见有人下水,脖颈青筋暴起,他感觉要拖不动人了。 小厮水性很好,没一会就游到林泽身边,接过溺水人。 林泽手臂一酸,身体失去平衡,脑袋猛地扎紧水里,呛了好几下水。 “喂!你没事吧——” 岸边接人的小厮见此情景,心中一急,一头扎进水里救人。 第378章 要是在国子监弄出两条人命,他家侯爷也要难逃罪责。 适才刚出园子,侯爷就叮嘱他们回来救人,教训一下也差不多了。 因此林泽刚跑过来下水救人,这两小厮后脚也到了。 林泽被人箍着后背和腋下往前带,省了不少力气,终于安全上岸。 岸边的草丛里,林泽四仰八叉地躺着,胸腔急剧喘气。 等稍微能说出话后,哑着声音道,“快摁他胸口,把嘴里的水吐出来!” 按照时间来算,这人很有可能只是昏过去,把肺里的水挤出来还有救。 但这个动作很费力气,林泽根本做不了,只能叫这两人来。 “怎么按!快告诉我!”刚才拉林泽上岸的小厮急忙问道。 林泽手脚并用爬起来,“把他弄起来,使劲按他的肚子,把水弄出来。” “好!”两个小厮互相配合,一个在后面扶着,一个掌心抵着溺水人的腹部,来回使劲按压。 “呕!” 没过多久,林泽三人惊喜地看见溺水人一下一下吐出积水,而且有恢复意识的征兆。 马同春脸色苍白,眼神还飘忽,浑身瘫着使不上劲。 大家见他能睁开眼,这是无大碍了。 两个小厮将他弄到亭子里的靠椅上坐着,自己浑身湿漉漉,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池塘里的。 林泽攒了点力气,赶紧穿回外衣。但是头发湿哒哒,等会回 去怎么上课! 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为什么每次攒点功德都这么狼狈! 上次小食摊也是这样! “你们在这看人,我回去了。”林泽穿好衣服,扭头没好气说一句。 溺水的人还没有自理能力,这两人多少有点责任,总不能指望林泽留在这里照顾人吧。 说完,不理会后面三人还有什么话要说。林泽觉得自己头皮发凉,飞快跑着回崇志堂。 林郁盛在廊下不时张望,已经要准备上课,儿子看莲竟然还没回来,真是急人。 “爹。” 林泽从旁边回廊过来,非常心虚地喊了声。 林郁盛面沉如水,廊下好些人注意到林泽的头发全是湿的。滴下的水,沿着脖颈滑入衣裳里,连着后背也晕开了一块。 “怎么回事?”林郁盛将人拉过一旁,低声问道。 林泽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瞧见有人落水,就…” “你!”林郁盛咬牙切齿,太久没打儿子,这是皮痒得厉害了。 “你自己去同监丞大人告假,到外头喊辆车,马上回家!”现在不是家里,林郁盛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做什么。 林泽非常乖巧地点头,他老妈说过,头湿了可不能等,赶紧弄干。 其实也不用回家,只是在外面找个大太阳,把头发披散开,晒干就好。 但这里是国子监,林泽披头散发直接就要记大过的程度。 “咚咚咚——” 钟声响起,这节课要开始了,林泽只能把书箱什么的全都留在这里,等他爹来收拾。 自己先赶往绳愆厅找到监丞请假,绳愆厅在典籍厅后面,林泽顺着崇志堂一路直线走下去。 刚过典籍厅的路口,就碰上一行人。其中领头那个,林泽看着有点眼熟。 “噢,是你。”虞伯钧饶有兴趣地走向林泽。 他身后四个小厮跟随,其中两人林泽熟悉得很! 正是刚才跟他一起救人的。 林泽见他走过来,马上停下脚步,这个权贵看着非常不好惹,而对方好像有意要找自己。 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学生见过大人。”林泽脑袋被太阳晒得潮湿闷热,里面沉重的水分子,在急剧变化成水蒸气。 又冷又热。 虞伯钧没说话,回头瞥了眼那两个护卫,见他们点头,确定了这就是刚才跳水救人的。 “听闻你水性很好?” 林泽心烦意乱,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术,只是沉默,黑眸沁着一股冷意。 第171章 第 171 章 装晕避险 虞伯钧见林泽敛眸不语, 姿态挺拔,那股文人清流的绝傲让他厌烦。 “适才本侯欲到典籍厅问问,救人的大侠是何方神圣。没成想本侯运道不错,刚到这, 就碰上了。” 林泽眼睫动了动, 这人竟然还专门去查他。 有时候, 林泽真的想躲到深山老林的,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 曾经在文明安全的社会生活过, 现在叫他回到过去封建落后的地方,比什么都难受。 适应这么久,林泽今天又破防了。 回顾整个事件,林泽没有一处做错的地方。甚至为了避免与对方起冲突, 他绕了一大圈, 等人走了才返回。 这人明明也怕把事情闹大,后面派小厮回来救人。按正常人的思维, 对方就算不感谢林泽, 怎么也不好倒过来找人麻烦的。 偏偏这是皇权社会,他是侯爵, 林泽只是一个小小举人, 根本不能讲道理。 但是!救人没有错! 狗东西, 休想坏我道心。 “禀侯爷, 学生此前确实在荷塘那边听到有人落水, 赶过去时, 见他已昏迷于水中。一时情急, 便下水救人,不知此人与侯爷有关。”林泽拱手作揖,语气中带着惶恐不安。 第379章 虞伯钧没想到这人变脸这么快, 一下子就温顺恭敬起来,心里冷笑,这就是文人风骨。 “那马同春说要替本侯解忧,既然你这般会游水,你是他救命恩人,不如就帮帮他?”虞伯钧笑道。 林泽闭了闭眼,再次拱手,“学生见识浅薄,愚钝不堪。不知能为侯爷解什么忧?” “本侯信你可以的。”虞伯钧视线在林泽湿漉漉的头发上扫过,转头对两个小厮吩咐道,“你们带这位…” “哦,还不知怎么称呼?” “学生林泽。” “林…泽…嗯,好。李忠、李义,你们带他去,给我抓条鱼。” 林泽猛地抬头,后脊骨紧绷,神色紧张,“侯爷,国子监不允许学子抓鱼,学生不能违反院规。” 虞伯钧冷笑,往林泽那边走了两步,“那你就能违反本侯的命令?” 林泽被逼得下意识后退半步,脑子转得飞快。 这个侯爵男岁数不大,看着跟自己差不多。来国子监不学习、不读书,家里好像也不管。 之前救的那个学生好像是要攀附这个侯爵男,被他戏耍弄进水里。后面还专门安排小厮回头救人,可见这个侯爵男心里有点分寸。 林泽越分析,脑子越冷静。这有点像被关在一个地方,无聊得四处找乐子的人。 想到此处,林泽突然激动起来,眼神慌乱,惊惧不安,“侯爷,小的不敢违反院规,也不敢不听从您的话。我…我…”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人就软倒在路边。 虞伯钧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他身后的小厮飞快过去,探了探林泽的鼻息和脖颈,“侯爷,人活着,许是吓得昏倒了。” “废物。”虞伯钧僵住的神色略略缓和了些,挥挥手,示意手下将人弄到旁边的廊下。 林泽以为他会将自己扔在这里不管,这样正好,等个十来分钟他就假装醒来,躲过一劫。 没想到竟然让小厮把他背到廊下,林泽怕露馅,意识进了空间。 说真的,装昏倒很难的。等下这家伙挠他,或是搞什么幺蛾子试探,一下子就暴露。 回到空间,林泽先去电脑那打开计时器,准备大概十五分钟后再出去。 同时,林泽没闲着,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家伙,以后等着吧! 狗日的…林泽边写边骂…… 廊下,李忠将人小心放在靠椅上,“侯爷,咱们这就走?” “让我瞧瞧是不是装的,上一回不是有个装模作样的?”虞伯钧道。 他的小厮很有眼力劲,马上就去揪了几根狗尾巴草。 虞伯钧用狗尾巴草在林泽脸上扫了几下,仔细观察,眼底浮现一丝困惑,“没动静?” 又用尖尖的根茎飞快扎了一下,林泽的侧脸顿时泛起一个红点,人却丝毫未动。 若是装的,定然会有反应。 有些丧气地将草丢开,虞伯钧朝李忠道,“你在这守着。李义,你去绳愆厅同监丞告假。” “是!” 虞伯钧一挥手,带着剩下两人离开。 …… “公子,你醒了?”李忠轻声问道。 对于这个敢下水救人的学子,他心里的敬服的。 林泽虚虚地睁开一条缝,扫一圈只有一个人,暗暗松下一口气。 不想跟这个小厮置什么气,林泽撑起身体,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公子,我送你出去吧。我弟弟李义给您去向监丞大人告假。”李忠伸手去扶。 林泽停止动作,看向他,“为什么帮我告假?国子监院规是要学子本人去才成的。” “我们一直跟着侯爷在国子监念书,监丞认得脸。”李忠如实相告。 林泽哦一声,脑子下意识思考这个举动带来的影响,监丞估计怀疑上他和侯爷有什么交情了吧。 管不了那么多,林泽同李忠道,“那劳烦你送我出去吧。” “公子,我弟回来了。”李忠往对面建筑石阶处指了指。 林泽看过去,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小厮之一。 “公子,你醒了?” “嗯。告假的事,监丞大人准了吗?” “公子请看,这是监丞大人亲批的条子。” 林泽接过来,真有点像后世的请假条,很正规的那种。写有学生姓名、所在班以及告假事由、起止时间都很详细,最后是监丞的签名及印鉴。 林泽由两人左右搀扶着走。 “公子身体有些虚弱,回去记得让家里熬一碗热热的姜汤喝下。”李忠提醒道。 林泽眸光闪了闪,一秒入戏,“嗯,多谢小哥。我身子不好,哎…科考也不晓得能不能熬得住。” 李忠眉心一跳,“公子何出此言,您看着虽说文弱些,可不至于此吧?我在国子监见过许多读书人,他们身子大都这般。” 李义也被这有些像将死之人说的话,吓到了。林泽要是因为这事,吓得丢了命,那真是作孽了。 “咳咳~”林泽躬身咳了两声,发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喘气也急促起来,“我去年不甚中毒,身子便这样了。” 第380章 “那您今儿还跳水救人?!”李义瞪大眼珠子,觉得很难理解。 据他所知,国子监里哪个不是想着飞黄腾达? 就像今日那个被侯爷发话丢下池塘的马同春,寒门出身。入了国子监,不想着好好念书,恬不知耻凑到侯爷身边,极尽 谄媚。 林泽偏头看向他,微笑道,“救人命是大功德。” 李忠李义被这句话震得哑口无言。 世间竟然还有这等人。 “那、您去医治了吗?”李忠问道。 见惯世态炎凉,还是忍不住关心一下这个奇怪的书生。 林泽点头,“对了,你们家侯爷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去池塘给他抓鱼?” 李忠、李义皆摇头,这事侯爷没说。 “哦,那劳烦你们转告他。能否缓缓,等我病好些再去抓?”林泽淡淡道。 “小的一定转告。”李忠沉声道。 其实以他跟在侯爷身边多年的经验,抓鱼之事基本不会再有下文。但侯爷的心思他们不能同这个外人说,只得装不知道。 三人出了国子监,李忠主动说去帮林泽喊个车夫过来。 “谢谢二位。”林泽在车上给两人拱手道谢。 李忠李义连忙回礼,“公子慢走。” 回到甜水巷的家,林泽开锁进屋,发现他两位族叔不在,估计是去卖咸鸭蛋了。 现在是起步阶段,两人每日早上挑去外头沿街叫卖。 林泽自己进灶房烧水,说实话,也是好久没干这活了,有点生疏。 最后还是用打火机升火的。 加上柴火,林泽去院子里晒干头发。 安静的庭院里,绚烂的阳光吧周围一切事物都照得亮闪闪的。 林泽晒得头昏眼花,不知道是不是下水救人,折腾这一圈太累了,他直接在竹编的躺椅上睡了过去。 “扣扣扣——叔在家吗——我是狗儿——” 林泽猛地起身,神情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回了句,“谁啊——” “大哥哥!我是狗儿,送柴火的狗儿——” 林泽顾不得披头散发的,直接去给人开门。 “大哥哥,我家里的杏子接了好些果。阿爷和我一早摘下一筐去卖,正好给你送一些尝尝。”门口处,脏兮兮的狗儿小心将一个草篮子递过去。 林泽看了眼那黄澄澄、品相很不错的杏子,知道这不是卖剩的。 “你阿爷呢?”林泽出去张望一圈,没见人。 “阿爷在外头摆摊子,大哥哥,你收好,我也该走了。”狗儿将篮子放在一边,眼睛亮亮的。 林泽连忙喊住他,“我家最近也做了些好吃的,给你拿点回去尝尝。” “不用不用!”狗儿摇着手,就要跑。 林泽眼疾手快,抓住他一直胳膊,弯腰拎起草篮子,将人拉进屋。 “你先喝口水,我给你拿来。若是你不肯要,那这杏子我也不能收。”林泽对别人的善意,向来是不吝啬回应的。 狗儿的举动真的治愈了他今天受到的伤害,林泽不是个软弱胆怯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明知搞校园暴力的是个权贵,也要迂回救人。 他很明白,自己硬刚那个狗东西,他全家很可能都会被人整死,只能想办法躲过去。 想当初在逃荒路上,林泽是杀过贼人的。他的锋芒如同日日坚持苦练的枪法一般,会在有把握时,将敌人一击必杀。 狗儿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上,不敢走了,“大哥哥,你屋里头是不是烧火呢?” 狗儿听见柴火烧旺的噼里啪啦声。 “是——哎呀——我忘记了,你帮我去看看。”堂屋里,林泽一边用个布袋子装咸鸭蛋,一边急忙回道。 狗儿飞快跑进灶房,还好没出事,柴火烧到灶口边沿。他赶紧用一边的火钳子把木柴丢进灶里,又添上新的。 怕大哥哥等下又忘记,狗儿顺手把周围的柴火和一些容易烧着的东西清理干净。 林泽拎着小布袋出来,见灶房没事,松了口气,“来,拿着。我家自己弄的,你们若是吃着喜欢,可以找我叔买。” 狗儿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五个飘着咸香味的鸭蛋! “大哥哥,这太贵重,我不能拿。”狗儿手一颤,赶忙就要将东西放回屋里的桌子上, “拿着拿着,就当你试吃,喜欢下回记得来买。”林泽一把将布袋子塞狗儿怀里,将人飞快推出去。 林泽家的咸鸭蛋在石潭镇卖三文钱一个,现在到了京都,价钱暂定是五文。 因为客户群体是京都了有一定收入的人群,偶尔会舍得买点好吃的回家打打牙祭。 咸鸭蛋又是蛋又是盐的,在五文钱两个鸡蛋的京都,还是有一定受众的。 等他叔把咸鸭蛋的路子弄通后,林泽的水泥+殡葬项目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因为这两个买卖的目标客户是重合的。 第172章 第 172 章 科举大佬 “爹、生叔, 你们回来啦?”院子门传来声响,林泽赶忙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卷书。 林郁生拉着骡车到牲口棚,“泽哥儿, 听你爹说不小心掉池塘了, 怎样?身上可有哪里不爽利的?” 第381章 林郁盛眸光在林泽身上扫过, 见他神采奕奕,一直担心的风寒之症没有发生, 心下悄悄松了口气。 “生叔,我没事。回来日头正好,我洗个头出来晒干,还煮了热姜汤喝。” 林泽一边用余光, 偷偷觑了眼他爹, 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这一声不吭,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想起他爹在学堂时, 几乎就要忍不住动手抽人。原身小时候挨打的情景历历在目, 林泽顿时产生,全身皮肉紧绷的本能反应。 “爹, 灶台里的热水烧好了, 你…”林泽凑到他爹身边。 林郁盛背着书箱, 没回答儿子的话, 而是转头看向骡子那边, “阿生, 我同泽哥儿进屋说些学堂的事, 先生留了课业,得跟他说说。” “好嘞~盛哥,你俩忙活课业的事, 等阿武回来,我们再做饭。如今太阳下山晚,我正好去井边洗鸭蛋。”林郁生脸上都是笑。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侄子,“泽哥儿,同你说个好消息。” “生叔,是不是咸鸭蛋卖得好?”林泽转头抢答。 他们第一批做出来的咸鸭蛋才买第二日,生叔今儿又买了一篮,而且看起来不止一百个。 林郁生拎着一张小板凳和一个丝瓜瓤,来到井边,轱辘吱呀声响起,“可不是,巷子外头孟老哥直接买了二十个,适才回来,听他说都卖得差不多了。还有三家小食铺都同咱们买咸鸭蛋,这一下子就是五十八个。剩下的我和你武叔拎着篮子去外头,一个摆摊子,一个走街串巷兜卖。这一天就卖完了。” “那可是大好事,咱们在就在这附近都能卖得这么好。西大街那么多人,可是很有赚头的。”林泽咧嘴分析道。 林郁生将打上来的水倒入木桶,站直腰看向林泽 ,“都是托你的福。当日仗义出手,将那起子恶棍制服,让他们不敢来甜水巷附近欺负人。这一带的铺子都念着你的恩情,看我卖咸鸭蛋,都照顾咱们的买卖。他们还说,若是咸鸭蛋做出来的东西,食客们爱吃,还得找咱们多买些。” “额…”林泽想起今天‘仗义’之事,尴尬一笑,“主要也是叔你们跟大伙处得好,做的咸鸭蛋香。” “这孩子,嘴真甜。日后娶媳妇,定然很容易。”林郁生又同林郁盛打趣道。 林郁盛笑了笑,瞥了眼儿子,示意他跟上。 父子俩来到书房,林泽殷勤给他爹拉开椅子,又倒上一杯水。 一时半会弄不来热水泡茶,只得喝昨晚烧出来的白开水。 父子俩隔着长案相对而坐,林郁盛没动手边的水,“先说说你落水的事。” 林泽早已经打好腹稿,简单将救人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大部分都是如实相告,只是那位侯爷的身份降低了点,只说是个跋扈的人。 “他有两个伴读,估计是京都某个有官身或是爵位的人家。明日起,你不要离开崇志堂的院子,免得碰上这些麻烦事。”林郁盛听完事情经过,对儿子的处理办法还算认可。 救人前还知晓先保住自己,林郁盛原先最担心的是这小子鲁莽行事,为了救别人,把自己搭进去。 “爹,我也不敢了。”林泽认真保证道。 林郁盛不与儿子在这件事上多扯皮,“今儿博士讲了一篇明宣十五年状元张渚的科考文章,你先瞧瞧这题目,再想想该如何解。” 林郁盛将一页纸拿给儿子,自己又拿出另一张,那是先生留的课业。 林泽接过来,一看是《四书》的题。 《四书》这种题是科举必考,并且篇幅也多,是国子监的重要学习内容。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大致意思是,被任用就施展抱负,不被任用就藏身自好,只有我与你才能这样吧。 林郁盛点燃一支线香,父子俩安静思考。 林泽按照答题方法,先弄清楚这句话的出处。再将其进行分类,属于哪种考法。最后按照八股文解题的十大步骤开始想内容。 因为只需要想这个答案思路,并不求完整的写在纸上,那就省去考虑文采和遣词造句的事。 两炷香燃尽后,林郁盛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抬眼看向儿子,“你说说解题之法。” 林泽嗯了声,一边看手里的草稿,一边说道,“此句出自《论语.述而篇》,全章三节,此题为第一节,是一节题。” 这些基本功,林泽在书院和文夫子的冲刺班学得很扎实了。 林郁盛微微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破题二句,儿子觉得‘行’与‘藏’可用明破之法,‘惟我与尔’为暗破。” “嗯。” 林泽专注看着手里稿子,“承题四句,皆用颜子之意,不入口气。” 这里的圣贤指的是孔子和颜渊,因为按照规定,八股文中不能直接称呼孔子、孟子等圣贤。 需要用代称,比如圣人是孔子,能者、贤者是颜渊。 但到第二部分,也就是承题四句,就不用代称,而是直接称呼名号,比如颜子。 林泽单是讲解自己这篇八股文的解题思路,就说了半小时。 所以要是动笔模拟科考时写的话,今晚只能写这道作业,其他的全都没时间了。 第382章 林郁盛听完全部,心里高兴儿子的聪慧,虽然没有听博士讲学,却能说得有条有理,“你瞧瞧状元之答卷。” 林郁盛抽出一张抄得十分整齐的答卷。这是先生在学堂中讲解时,他写下来的。 “爹,国子监真厉害,平日里多难得的状元答卷都随便拿来讲学用。”林泽一边爽歪歪,一边看这份标准答案。 仔细看了半个小时,林泽不得不承认,人家第一名的含金量真是高得离谱。 综合能力简直逆天,文章结构严谨,用词准确且富有文采,内容详实有建设性。 大佬对四书里面的篇章钻研得非常深,理解与运用就跟使筷子夹菜一样,有种信手拈来的自然流畅。 “写得真好,这位张渚大人称得上雅学绩文,湛神经术。以‘回乎’二字领起,直接入题。 ‘回乎’以下又起二比,在‘我尔’二字上盘旋,轻逗用舍行藏而不实作。”林泽最后总结道。 “你理解与品鉴都颇为到位,我这里有一份博士在学堂中讲解的详细记录,你回头仔细看看。下晌的课你不在,很是可惜。”林郁盛叹气道。 林泽被他吊起好奇心,“爹,是谁讲学?讲的是什么?” “祭酒大人讲的一篇谢表。”林郁盛道。 林泽听完就抓头发,《表》这种文体是他最不擅长的一种。 当时乡试那三场就出了一道,他感觉答得真是碎一地,勉强用文夫子教的技巧拼凑出来。 表,是这年头臣民向皇帝陈述意见的一种文体。比如耳熟能详的《出师表》《陈情表》。 这也是科考老熟人,必考题之一。多的时候,三场三道,少则三场一道。 “爹,我瞧瞧题目。”林泽崩溃完,振作起来马上加倍学。 “先帝于明宣十三年十月,南巡广陵、云梦、寿光三府。十一月初四日回銮,出石头城,御舟至凤仪门外。各大小文武官员及地方乡绅百姓数十万于两岸跪送,先帝谕令停船,对三府大小官吏留下一番圣言。此乃殿试之时,以此事为题的谢表。” 林郁盛知道儿子最不懂这类题,也没有叫他多想,便拿出祭酒大人给的一篇榜眼答卷。 林泽粗略看一次,这篇真的很长,有一千多字。 围绕前面皇帝夸奖三府财赋之地,各村富饶,人情淳朴。 又勉励官员们要洁己爱民,奉公守法,激浊扬清,体恤民隐。 务必要敦本尚实,家给人足,才是皇帝和老安少怀之至意。 而且! 这个科举大佬,夸赞之技法超绝除尘、毫无半点生硬勉强。 你听听人家是怎么拍马屁的—— “皇帝陛下,德迈百王,功高千古。乘乾御极,川岳既已效灵;出震膺图,神人罔弗协应。仁恩普被,草木若而风雨时;威武遐宣,烽燧销而讴歌起。” 我嘞个豆,经他这一说,皇帝牛批得,属于古往今来,往前数一千年,往后数一千年都没有能够与之比肩的第一人大圣人。 要林泽说,昏君有时候真不赖人家当领导的,你看看这全国第二名的读书人亲口说的啊。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爹…”林泽吞下满脑子的震惊,然后就是茫然。这马屁难度真高,有种无从下嘴的感觉。 林郁盛将用指尖点了点开篇部分,“祭酒大人说了,这谢表是有一定的内容排布。前头这里说明上表的缘由,接下来主体部分列举史实,从正反两面说明南巡的意义。进而下一部分要写清楚南巡的目的,沿途盛况及面谕大小官吏要‘变异风俗,崇实务本’之缘由和将来的影响。” 林泽听归听懂,但下笔还是忍不住抓耳挠腮,满脸痛苦。 林郁盛知道这学习急不来一时,是长久功夫。 “我散学时听堂内举子门议论,说是咱们陛下怕是要效仿先帝南巡三府。”林郁盛压低了些声音。 林泽一激灵,难怪国子监祭酒上这节课,原来背地里真有政治意图。 “爹,他们有说为何南巡?赋税?”林泽马上想到这三府一直以来都是富饶之地,前面的谢表中也提到,这里是财赋之地。 林郁盛点点头,“国子监学子能议论朝政,我听了一路。南蛮、西戎又起战事。新朝初立,国库空虚,虽抄了一部分前朝的官员,可这哪能够两边开战的军费?” 林泽明白了,先帝南巡当时为的是打压三府乡绅,顺利实施新政,征缴赋税。 这次新帝打的主意差不多一样,这一大早放出消息。看来是要试探那边的反应,再一步一步推进。 否则弄个雷厉风行,那边直接起了民乱,皇帝的龙椅都要 坐不稳了。 “朝中各处事多,有能者必出人头地。”林泽总结道。 第173章 第 173 章 故人相邀 “咚咚咚——” 鼓声响起, 崇志堂第五间学堂的全体师生齐齐站起,学子们作揖行礼,“恭送博士——” “明日见。”博士微微颔首,见有学子来请教学问, 便示意身旁的书童等等, 自己重新落座。 下面第四排的林泽拿起一张纸, 挪到他爹的位置上。 林郁盛的位置临窗,外头陆陆续续出现一些学子, 三三两两凑一起闲聊。 第383章 国子监跟林泽这个年级一样的内班有12个,外班10个,目前有五百人左右。 至于往上的两个年级有多少人,林泽不太清楚。 因为那两个年级在中轴线的另一边, 光走路过去都要半小时, 实在离得远。 崇志堂有6个内班,正义堂也有6个内班, 另外10个外班则安排在广业堂。 因此一下课, 崇志堂六个班,约有一百五十名学生, 其中一部分会到庭院、廊下活动。 非常热闹。 “爹, 博士留的四道题我都写好了, 你瞧瞧怎么样?”林泽将纸张推到他爹跟前。 今天博士讲的是科考另一种必考题型——判语, 考的是应试者对本朝律例的熟悉和实际应用能力。 学子们科举及第后, 进入仕途前还要参加吏部组织的考试。这项考试的内容有四大块:身、言、书、判。 身, 就是长相。是的, 这年头当官不要长得丑的,实打实的外貌歧视。 言,口语表达能力。 书, 当官的字不能丑。 判这项技能与从政的关系非常密切,进士及第出身的官员,正常来说最小也是个县令。在这个年头县令可是父母官,绝对的一把手。 工作中那么多的政务要处理,全都要依照律例条文进行判决。所以说当官的‘判’这项能力绝对不能少。 林郁盛拿起纸仔细阅读。 “嗯,我瞧着都是没有什么错处的。咱们对这类题都比较熟悉,你爷在县衙那会子,旁的书都不大通,唯独这朝廷条文律例是信手拈来。”林郁盛笑了笑。 林泽瞄一眼他爹的课业,也是提前写好了。 他爷是县尉,平日里不知要处理多少这类案件。自然的父子俩听得多了,耳濡目染学得就容易许多。 想起一些话,林泽又露出些担忧的神色,“爹,博士说这道题的考法会越来越难。” “从前只取州县案牍疑义为题,考察应试者的学识。如今人数日益增多,案牍略显浅近,也是没法子的事。”林郁盛宽慰道。 林泽知道难度提升其实就是为了筛选,如果这道题个个都满分,就没有考试的必要了。 “诸位同窗,我们五人新成立了一个雅律诗社,可有志同道合之人愿意加入?” 声音传来,林泽才猛地抬头发现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马兄——” 林泽跟着看过去,是他隔壁桌陆立方,一位吏部主事的三儿子。 马淮当即点头笑着说道,“陆兄才学过人,我们诗社自然是非常欢迎地。” 很快又有六位同学加入雅律诗社。 林泽父子俩一直没做声,因为班里这种小团体不少。有的较为松散,成员可以入多个社团。 有些要求是比较严格的,入了这个,就不能随意入另一个,除非经过社长同意才可以。 “林兄,你们不加吗?马兄的父亲可是平洲府知府。”陆立方凑过来,提点提点自己这个好脾气的邻桌。 这身份,林泽都想给他喊个:6! 掌管一府军政要务的正四品官员,实权派人物。 林泽面露一丝尴尬,小声同他说,“陆兄,你有所不知,我诗文一道上实在汗颜。” 陆立方有些怀疑地目光扫过林泽,试图发现一些破绽。 林郁盛适时开口,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张纸,“这是泽哥儿前几日写的。” 陆立方拿起来扫一遍,微笑着放下,“没事的,林兄。入了诗社,大家互相进步。” “多谢陆兄这般热情相邀,林泽真的很开心,你在这种好事上第一个想起我。只是我清楚自己资质一般,你介绍我进诗社,到时候怕是连累你的名声。”林泽郑重说道。 陆立方见状不再劝说,两人拱拱手。 林泽见周围人都凑马淮那边,小声跟他爹吐槽一句,“爹,他们怎的都来问我加不加入?” 昨天就有另一个诗社邀请林泽加入。 “你是这批举人中最年轻的,虽说不是解元,但经魁也已经很不容易。拉你进去多少能增添些声势。”林郁盛轻声道。 林泽:懂了,人设有一定热度。就像这位马社长,先把自家四品大官的爹拉出来,增加号召力。 “诸位同窗,鹿鸣学社下晌散学后,在湖心亭举办赏荷诗会,想参加的同窗,都可以来——” 又一道高亢的声音从窗外的廊下传进来,是崇志堂比较大型的一个社团,成员来自五个内班的学子。 半个时辰的课间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一整个白天,林泽发现社团的团建日陆陆续续要开展起来了。他们父子俩目前只加了个很松散的学社,主要是分享学习经验的。 上了三节大课,国子监散学的钟声响起。平日里一起出去的同窗们,今日好些都留下来准备参加社会。 这种聚集性活动是要向助教请示的。不过一般来说都会得到准许。 刚出国子监大门,林郁武就赶着骡车过来,林泽父子俩也快步过去。 “武叔,今儿是你来。”林泽笑得很开心,把书箱递给族叔,自己跟着上车,然后接他爹的书箱。 林郁武等两人都坐好后,便赶着骡子往甜水巷去,“你生叔先把鸭蛋挑回家。” 第384章 “哎哟,是不是卖得好?”林泽一看这架势肯定是大卖了,现在几乎隔天就要腌制一批咸鸭蛋。 坛子也是越买越多。 上次落水后,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林泽的补偿。 两位族叔的咸鸭蛋事业干得非常红火,现在每日赚的银钱将近六百文,一月下来就是十八两。 不仅解决了四人日常生活支出,还有盈余部分。 林郁武咧着嘴角,“是呐是呐,京都卖咸鸭蛋的也不少。但是大伙吃过都说,咱们家的更香。现在连码头那边的跟船师傅都有专门来找我们买咸鸭蛋的,他们出手阔绰,一买就是二、三十个。” “武叔你们辛苦,这每日不仅要弄咸鸭蛋卖,还得干烧火煮饭的杂活。”林泽道。 他在考虑要不要请个阿婆来给他们干家务活,这样两位族叔也能专心卖咸鸭蛋。 林郁盛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音,“若是你们哥俩忙不过来,咱们家便去请个婆子来烧火做饭。” “不用不用,我们忙得过来。那点活也就是顺手的事,请人还要多花银子。盛哥,说句实在话,咱们这咸鸭蛋不见得一直这样好卖。银子还是攒着以后用,不要拿去请婆子。若是我爹知晓,我们哥俩在京都敢请人来做饭洗衣裳,得抽死我们这败家玩意儿。”林郁武笑呵呵道。 林泽想了想,三叔公和八叔公好像真能干这事… 骡车一路行驶,林泽半路还去买了半只烧鸡,庆祝今天咸鸭蛋大卖。 甜水巷路口,骡车提前停了下来。 “泽哥儿…”林郁武牵着缰绳,小声喊人。 林泽往前看去,只见五个衣着低调的护卫站在路口处,领头那个人,是林泽父子俩认识的。 “见过邓大人。”林泽下车拱手问好。 心里已经很无语,这人怎么知道他住这里,还带人来堵他。对于邓护卫林泽一直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官职。大家见面时他都穿便服,看不出来。 现在世子陈辉鸣已经被正式立为太子,到时候皇帝南巡,那太子代掌国事。如果皇帝不去,那太子会代天巡视。 林郁盛也是见过这位护卫的,此前在桃花坪他曾经跟林泽一起来村里,说要去镇上聚一聚,晚上就不回家了。 如今这位竟然还出现在京都,林郁盛很难不警惕几分,心里已经猜测儿子有事隐瞒。 邓护卫向前几步,同林泽抱拳道,“问公子安,许久不见,您愈发丰神俊朗。” “您谬赞。”林泽拱手道。 邓护卫又向林郁盛点头示意,“我们少爷想与您聚一聚,不知公子可有时间?” 林泽很想望天叹气,陈辉鸣真的,没事不要找他。他很忙的,要好好学习考进士啊! “好。”林泽微笑点头,一秒都没有犹豫,转头跟他爹和族叔说,“爹、武叔,我同邓护卫出去一趟,你们先回家吧 。” 林郁盛抿唇,等林泽转头要走时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不知可否问一句,泽哥儿是要去哪里见故人?” “您放心就在京都,保管公子回来时一根头发都不少。”邓护卫往林郁盛这边拱拱手。 林郁盛直觉眼前这些人来头很大,但儿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林泽也说道,“爹,放心,我与那位少爷是旧交了。他估计是得知儿子来京城赶考,特意遣人来请。” 林郁盛稍稍放宽心些,想到儿子是太傅的弟子,说不得此前跟着谢宁去参加云山雅集时认识的朋友。 林泽跟着邓护卫走了一小段路,就被请到马车上座。 这架势真有种礼贤下士的感觉。 林泽也忐忑起来,陈辉鸣找他能干什么?要打仗了,去征缴赋税,让他做账? 这也太儿戏了,林泽虽然有点占了现代知识的便宜,算账、查账的水平跟同龄人相比有些优势。 但要是跟朝廷里专门弄这些的官吏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人家比他专业不知多少倍。 第174章 第 174 章 太子舍人 林泽有些紧张, 小心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马车前面是邓护卫领着两人开路,后面还有两个。车夫只在林泽上车时,同他见礼。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 不是普通家丁。 林泽看着马车驶去的地方, 人越来越少, 建筑等级越来越高。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泽看见那高达巍峨的皇宫角门时, 直抽冷气。 我嘞个豆,这是进宫了啊!乍一看,真的跟现代的北京故宫的那种风格很像很像! 这里的道路非常笔直,横是横, 竖是竖, 布局极为严谨,且有强烈的对称之美。 两边的房屋斗栱硕大, 屋檐深远, 气势雄浑。屋檐翼角向上翘起,如飞举之势。层层叠叠的飞檐更是营造出壮观的气势和特有的飞动轻快的韵味。 各家朱门铺首衔环, 材质或银或铜。兽面纹样也很多, 有虎、螭、龟、蛇等形。 门前的抱鼓石和门枕石, 根据不同等级的家室, 对应的门当等级也十分森严。 圆形为武官, 象征战鼓;方形为文官, 象征砚台。 “公子, 一会进太子府,要搜身,您准备一下。”马车缓缓停下, 窗帘旁传来邓护卫的提醒。 第385章 林泽马上把帘子彻底掀开,脸上露出惶恐不安之色,“邓护卫…这、这是天子居所吗?” “公子,这是进内城,并非皇宫。”邓护卫解释道。 林泽这才明白,原来太子府不在皇宫里面。这里应该是皇亲国戚住的内城,还不到皇帝住的地方。 但是,已经有非常强烈的威压。林泽还是去过故宫的人,都免不了被这种气势震撼到。 越走越深,林泽发现巍峨的皇宫真正出现在眼前,虽然只是短暂的经过。 马车转弯,继续沿着宫墙外前进,又过了半小时左右,林泽被车夫请下车。 “公子,太子府已到,请移步下来。” “好,辛苦你。”林泽暗暗进行几次深呼吸,又理了理身上的国子监校服。 “您折煞小的了。”马夫将腰身弯得更低。 邓护卫下马,带着四人迎过来,“公子慢些。” 林泽站定脚跟,抬头飞快看了眼太子府,虽然只是个侧门,已经非常精致华贵。 站在宽敞的地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座巨大的雁翅石雕影壁。 这三座影壁成为太子府侧门前面空地的屏障,以别内外,并增加威严和肃静的气氛。 影壁把侧门前围成一个广场,太子府每日来往人员众多。 林泽扫一眼过去,就有十几辆车马进出,随从人数更是多上五六倍。 这里是大家进大门之前的停歇和活动场所,也是停放车轿上下回转之地。 “公子请随我来。”邓护卫做出请的手势。 林泽回礼,快步跟上,不敢乱看。 随着邓护卫先是进入一处悬山卷棚顶倒座式垂花门,接着绕到另一个院落的垂莲柱内置四扇可开合的屏门,沿着门的两侧依南墙建游廊一直走。 差不多走了二十分钟,林泽猛地发现,从甜水巷到这里,太阳已经全部落山。 终于来到一处殿宇侧门的耳房,只见里面有四五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样制式的衣服,面白无须。 他们正在耳房里整理东西,都是一些佩刀、匕首等略带危险性的东西。 林泽看着有点胆寒,这不是什么用刑逼供的地方吧! “参见邓大人——” “这是殿下要见的人。” 林泽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然后就见其中两人走过来,直接上手摸索。 另外有一个人拿着一本册子跟邓护卫那边登记信息。 “那、那个,这是做什么呢?”林泽吓得一哆嗦,往旁边闪去。 那两人见林泽一点不懂规矩,已经有些生气,但邓大人在,两人不好表现出来。 “公子莫怕,两位是太子府的内官。您要面见殿下,需得检查一番,身上不能有伤人的器物。”邓护卫耐心道。 林泽这才明白,重新走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致歉。 同时目光很克制地扫了眼两个内官,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年纪也不大,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声音清亮,皮肤白,没有成年人留的胡须。 像林泽现在念书,为了方便,他是不留的。实际上,他很不想要,总感觉不卫生。 但是最近也要准备蓄须了,主要是考进士的话,最后一步殿试,皇帝会亲自出面考核,那没有胡须显得很不成熟。印象分太低,不然林泽是真不愿意留。 身上里里外外被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适合的东西,林泽被邓护卫领着,继续往里走。 一直到一处侧殿的小房间,这里头放着座椅和点心热茶,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在,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守着。 “请公子在此候着,等殿下召见时,会有内侍前来引路。”邓护卫道。 林泽还能说什么,皇帝家的规矩大,等就等呗,“好的,谢谢邓大人一路上的照顾。” 等人走后,林泽也不客气,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太子府真是奢华,座椅都是成套的紫檀木。 偷偷扣一小块,又发了… 林泽真的很难不心动,主要是没有监控。 算了算了,石潭镇那套宅院也挺贵的,林泽安安分分坐着喝茶吃点心。 平时这个点已经在吃晚饭,想起路上买的烧鸡,更饿了…一小碟点心,没多久全都进了肚子。 林泽勉强吃个半饱,桌上还有点干果。为了打发时间,林泽慢慢吃。 又是一个小时,外面天都黑透了,屋里屋外都挂上了灯笼,点燃烛火。 林泽一手撑着下巴,眼皮子沉得睁不开,脑子已经进入混沌状态。 要不是为了保持礼仪,他真想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公子,殿下有请。” 林泽倏地睁开眼,瞬间清醒,“噢,好的。” 进入内殿,侍卫仍是非常多,林泽跟随内侍往里间走去。烛火灯笼多,这里面的光线很好。 书房里,正前方是一张长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陈辉鸣正低头在烛光下书写,他身后是一整面巨大的多宝格,全是书籍和一些精美的摆件。 两边各放四 张太师椅,两两之间,设有一茶几,并摆着一瓶新鲜的花卉。 两排椅子后面则是由十二片单扇组成的金漆彩绘屏风,华贵大气。 第386章 “殿下,林公子到了。”内侍向前两步,低声回禀道。 林泽根据学过的礼仪,这时候跟着向前两步,恭敬行礼,“学生林泽,参见太子殿下!” 因为这是私人场合,林泽也有功名在身,并不需要下跪行礼。 陈辉鸣抬眼,定睛打量了一会林泽,将手里的毛笔放在笔搁上。 “坐。” “多谢殿下。” 林泽往陈辉鸣刚才指的地方坐下。 这时候,林泽敏锐的察觉到身后的屏风是有人的,而且他们应该在写着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是太子府的史官。 他们在记录太子的一言一行,林泽因此第一次在嘉国的史书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几行字。 “考入国子监了?”陈辉鸣开口道。 林泽点头,“回殿下,是,如今和家父同在国子监崇志堂进学。” “此前本宫曾说要招你入府,现下正好有空缺,你便入府任太子舍人一职如何?”陈辉鸣淡淡道。 林泽楞了一下,这…这么快就安排岗位了?难道今天来就是这个事吗?是不是有点突然了? 太子舍人可是七品官,跟县令一样的级别了。 陈辉鸣见林泽不出声,面上也没有什么喜色,不由冷声道,“可是嫌官位小?” 这书生自乌什县就瞧出,有些死脑筋。陈辉鸣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耐性有些不足。 “不不是!殿下,学生是太惊喜了,一时没回过神。”林泽脑子飞快在想这个事情的利弊,还有自己的该怎么选。 太子突然给他安排一个官职,肯定不是闲的,那就是有大项目要他出力。 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很有可能跟那个南巡缴税有关。 那到时候林泽的科举怎么办? 虽然说现在直接有了官职,相当于报送入编。但是在朝堂上混,这个出身还是挺重要的。 首先就要两榜进士出身啊。 而且林泽自己学了这么久,也很想看看能考到什么成绩。 主要是起步简历是太子舍人,跟陈辉鸣捆绑太深,万一这家伙没上位,他会死得很惨。 陈辉鸣揉揉额角,对这个没点城府年轻人有点头大。他又不是没眼睛,怎会看不出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你有何顾虑?赶紧说,我没空跟你绕弯子。”陈辉鸣一时烦躁,连自称都变了。 “回殿下,学生…学生母亲遗愿,我想考进士…”林泽唯唯弱弱道。 “太子舍人不是官吗?你考进士不也是当官?”陈辉鸣冷声道。 林泽硬着头皮继续编,“进士及第有那个牌坊…” 陈辉鸣真是气得胸腔剧烈起伏,这是什么狗屁的理由? “你是蠢鹅吗?!只会走那一条道?”陈辉鸣忍着没发火。 林泽浑身一抖,差点就是膝盖一软,往下跪。 林泽头脑却很冷静,用这个话题,趁机把太子舍人那个事给带过去。如果陈辉鸣不继续说,当刚才授官的事不存在,这样陈辉鸣也有台阶下。 想到这里,林泽老戏骨上身,眼睛充满着惊讶和好奇地问道,“殿下怎知大鹅是蠢的?” 这话真是,拐了个大弯,陈辉鸣都被他弄得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第175章 第 175 章 炼钢配方 林泽觉得自己的问题真不突兀, 而且他一直在观察陈辉鸣的反应。 你想,陈辉鸣竟然知道鹅的行为特点。不是真养过一段时间的,很难在骂人的时候,脱口而出用这个形容词。 林泽自己养过鹅, 当初家里第一批的五只毛茸茸小鹅就是他买回来的。 在家那段时间, 也是勤快给小鹅喂食。 这不, 就观察到鹅的一些行为特点。它们吃东西会有一个固定的顺序和路线,林泽说的真是大实话。 它们都是先吃一口冷饭, 然后喝一口水,接着到别处去吃一口泥和草。 原则性强得嘞。 林泽见气氛有点凝固,挠挠头,尬笑解释道, “殿下, 我在村里养过鹅。刚才一时嘴快,您见谅。” 陈辉鸣拳头松了松, 脸上浮现一丝恍惚, 想起小时候在王府小院池塘养鹅玩的事,母妃也还在… 当年自己还是个偏远封地的世子, 为了让京都的皇爷安心。每天上蹿下跳, 招猫逗狗, 全然一副败家子弟的作派。 林泽见他一直不出声, 但是也不像生气的意思, 估计在考虑要不要提出让自己干太子舍人的工作。 烛光摇曳, 陈辉鸣回过神来, 起身走到窗边。 “来人——” 林泽见他叫人,蹭的站起来,坐不住了。心跳突地有点加快, 这两句应该不至于让陈辉鸣动怒吧? 林泽自觉说话还是有些分寸的,他在乌什县那时候,跟陈辉鸣接触,就一直是这种风格。 “参见殿下。” 陈辉鸣转身,眼睛在对面的林泽身上打个转,“去安排一桌饭菜。” “遵命。” 等下人离开,陈辉鸣也往外走。林泽想了想,跟上去。 出到殿门,外面新鲜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情舒畅。 陈辉鸣站了一会,又沿着廊下往前走。 两个内官提着灯笼,在一旁引路,后面跟着一队人马,林泽跟着一直走。 第387章 来到一处荷塘边的书斋,木质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轩窗下还有一丛芭蕉,伴在假山一侧。另有一圈松柏花卉,围绕着书斋而植。 走进里面,发现书斋并不大,但十分干净整齐。 一书橱置于长案的墙壁下,右边临窗设有一短塌。两边是几个黑漆嵌金银片的箱子,估计是用来放一些古玉重器或晋唐小卷。 左边有小几两张,上置古铜花尊和哥窑定瓶,两盆文竹点缀着室内的生机,墙上挂着书画、羽扇等物。 处处雅致,更透露出主人家的生活品味。 这绝对是属于陈辉鸣的私人空间。 林泽都感觉自己有点冒昧了,站在门口,脚不敢动弹。 陈辉鸣径直走到榻上,两个内官服侍他脱鞋子。 林泽已经有点怀疑人生,刚才默认跟上,好像是自己理解有误,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大殿那边。 “进来。”陈辉鸣依靠在软枕上,指节轻敲榻上的矮几。 林泽看了看里面的两个内官,轻手轻脚地进屋,站在一旁。 陈辉鸣手指了指对面的圈椅。 林泽会意,脸上带着拘谨和不解。 陈辉鸣屏退其余人,闭目养神,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上回在石潭镇,查账本时,我记得你说过太清观可能有炼钢之法。” 林泽听完这话,心里已经有点底,原来是这个。 “是,当初学生从账本中各类账目支出,有了这个猜测。”林泽轻声道。 实际上他是结合谢太傅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才做出这个判断的。 那个太清观的道士对钢铁制品见怪不怪,道观炼丹那些原材料好多都是氧化还原物,搞出钢是很有可能的。 已知前提:这个年代精钢是很珍稀的,一小块钢融进武器中,价值都能翻好几倍。 属于有市无价的产品。 “你回去有没有琢磨过那个配方?”陈辉鸣语气平静,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泽。 他派人去道观抓人,看见的东西已经证实眼前这个书呆子的推测是对的。 奈何当时没发现一个活口,甚至连整个道观都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好在那些钢铁碎料水火不侵,原地翻了个遍,找出不少来。 林泽看了看四周,他的反应式都是化学书里,还有根据自己后面翻书得到的知识推导来的,并没有实践过。 “殿下,我只能隐约有个推测,到底行不行,尚不知。”林泽赶紧把免责声明先放出来。 陈辉鸣叫他来,本就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如今朝廷怕是要两线作战,若是能练出更好的铁和钢,势必能增加胜率。 “意思是,你已有配方?”陈辉鸣琢磨一番林泽的话,缓缓坐直了身子,双眼紧盯着对面的人。 林泽点头,既然知道事关边境战事,他自然不会藏着捏着。 “学生后来回去翻看许多书籍,又结合那账本里道观用的东西,大致有个方子。殿下,我写下来给您,还是口述即可?”林泽自己已经有点记不清,等会还要进空间去翻看笔记本才行。 陈辉鸣忍不住涌出一股荒诞之感,这人竟然凭借账本采买东西,外加翻看书籍,推算出一个炼钢的方子?! “那边有笔墨。”陈辉鸣敛下眸子,指了指书案。 林泽点了点头,过去 坐下。先是闭目佯装思索,实际上意识进了空间,翻找到当初推算的公式。 生铁、熟铁和钢的区别主要是含碳量的不同。生铁杂质多,含碳量高,如果直接锻造器具都是不可以的。 生铁太脆,如果要使用它做成一个东西。只能用高温将它融成铁水,浇筑在模具上。等其冷却凝固,这样就能得到一件生铁制品。 林泽记得比较久远之前的夏商周,应该就是用这种浇筑法,铸得各种青铜器具。 最著名的就是四羊方尊了。 后来人们发现,可以通过不同的办法降低生铁中的含碳量。 比如高温下反复锻打,将生铁里面的杂质和含碳量降低,能得到一块柔韧而延展性较好的熟铁。 但是这种办法生产效率太低,林泽所说的配方是可以大批量制造的。 陈辉鸣有些坐不住,穿好鞋子,站在窗前,吹着夜风。不时往书案那边看去,手心悄无声息地攥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林泽就放下毛笔,把写了配方的纸拿过去。 陈辉鸣接过来,拿到一盏烛火旁细看,短短的两行字,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每一百斤生铁,加入木炭粉二十斤,黄血盐十二至十四两,红汞一两六钱,黄碘一钱。”陈辉鸣几乎将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林泽也在飞快想着怎么解释木炭是氧化还原物,另外那三种叫催化剂。 “殿下,黄血盐、红汞、黄碘便是道观用来炼丹的东西,有剧毒。”林泽沉声提醒道。 黄血盐又叫亚铁氰.化.钾,强烈灼烧时分解而放出氮,并生成氰.化.钾和碳化铁。 这个配方的比例是经过化学方程式配平出来的,后面三种都是炼钢中必不可少的催化剂。 有没有别的替代品,林泽不知道,因为他只知太清观应该就是这样炼钢的。 第388章 陈辉鸣慢慢将纸折好,转身面向林泽说道,“听他们说,你现下住西大街那边?” “回殿下,是的。老师为我在甜水巷置办了一间院子,我和爹还有两位族叔住那。”林泽如实说,反正陈辉鸣都能让人去堵他,肯定是查到地址了, “老太傅对你还挺上心。”陈辉鸣淡笑道。 “老师宅心仁厚。”林泽见他想唠家常,干脆顺着说。 “护卫说你们卖咸鸭蛋过日子,我记得曾经给了你一千两银子,难道都花完了?”陈辉鸣回到榻上,悠悠问道。 林泽拱手,“京城大,居不易。家里就剩阿爷阿奶和年幼的妹妹,还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族叔们想着光是节流还不够,还是做些小买卖,维持生活开支。” “既如此,这次你帮了本宫这个大忙,不若再赏你一千两银子?”陈辉鸣掀起眼皮,淡笑道。 林泽再度拱手,“殿下,这是上次查账本的任务,您已经赏过了。” 上次拿那笔钱,林泽是真需要。现在身上有银子傍身,还有两个赚钱的项目,他觉得可以了。 领导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有些事情一定要学会适可而止。 “真不要?” “能为殿下解忧,是学生的荣幸。” 陈辉鸣挑挑眉,看来是真不想要。 “时辰不早,你下晌过来,估计没吃饭食。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了一桌,吃完再回去。”陈辉鸣摆摆手,随后招来个内官,将林泽带走。 “多谢殿下赏赐,学生告退。” 书斋里,陈辉鸣展开纸张,又看了一会,抬眼吩咐道,“明儿请工部裴主事来府里。” “是,卑职领命。” 林泽跟着两个内官一直往外走,来到一处小隔间,跟之前等候的茶水间差不多。 “公子请稍等片刻,一会便上菜肴。” “有劳大人。” “您客气,小的先告退。” 林泽坐在椅子上,事情办完,除了感慨太子这个领导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做一件事,七拐八弯,其他倒还行。 现在人家又给安排席面,林泽觉得可以了。 太子府的饭菜他还没吃过,话说,这也算是皇帝家吃的伙食吧? 又来长见识了。 不过时,刚才那位内官就领着一队丫鬟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菜托,一盘盘佳肴很快就把林泽跟前的圆桌占得满满当当。 “公子请慢用。” “多谢。” 有两个小丫鬟留在这里服侍,林泽接过一块干净的湿帕子,把双手擦一遍。 见她们还要给自己舀饭夹菜,林泽出言阻止道,“我自己来。” “是。” “这是什么汤?”林泽问道。 长见识嘛,不能光吃完就行。刚好两个小丫头站着也尴尬,林泽干脆让她们充当讲解员。 “回公子,此乃汤煨甲鱼。” 林泽舀起一勺,浅尝一口浓白的汤,“有股鸡肉味。” “回公子,用鸡汤、秋油和酒煨煮的。” 原来如此。 这桌菜真是天上地下全都有,林泽每样先吃一口,听丫鬟们介绍,有种报菜名的眼花缭乱。 “这是果子狸?”林泽差点呛到。 我嘞个豆,竟然是野生动物,赶紧把夹第二筷子的肉片放回去。 “公子!您喝口茶。”小丫鬟连忙端来一杯茶水。 另一个站一旁,随时准备递帕子。 林泽吃一轮,感觉差不多了,接过茶水漱漱口。 “这、果子狸能吃啊?”林泽略有些惊诧地问道。 小丫鬟经过这一顿饭,同林泽已经熟络些,含笑解释道,“回公子,活的果子狸极为难寻,这是腌制后晒干的。师傅们用蜜酒酿蒸熟,用快刀切成片上桌。制作前还要用淘米水泡上一日,去净其中的盐和污秽。是不是比火腿更肥嫩?” 林泽黑眸看着小丫鬟,由衷赞美道,“你真是学识广博,我今儿从你这学到的东西,比我吃这顿美味更值得高兴。” “公子谬赞,奴婢自小在膳房帮忙,都是听大师傅们说的。”小丫鬟唇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任谁被一个年轻的俊美公子褒扬,都会忍不住心花怒放的。 另一个拿帕子的丫鬟却有些嫉妒地看着。 “好,多谢你们陪我吃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先告辞就回家了。”林泽含笑道。 外头候着的内官见状,进来带林泽出府。 回到甜水巷的家,院子里亮着烛光。 “爹,生叔、武叔——” 屋子里拿着书卷的林郁盛,腌着咸鸭蛋的林郁生、林郁武赶忙出来开门。 “我回来啦,朋友留了饭,这才晚了些。”林泽满脸轻松,颇有种跟老朋友见面的舒畅之意。 太子的事,还不能告诉他们。林泽思来想去,决定继续保密,反正那个太子舍人的职位,陈辉鸣后面都没提。 林郁盛见状,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地,“既如此,赶紧去洗澡吧。” “对对对。泽哥儿,你去屋里拿衣裳,我给你提水去洗澡间。” 第176章 第 176 章 月度考核 六月火云散, 蝉声鸣树梢。 五月眨眼过,在京都住了半个月的林泽一行人,已经找到自己的生活节奏。 第389章 咸鸭蛋的买卖稳定在每天一百个左右,生活费有了保障, 家里买肉回家做菜的频率更高了, 几乎是肉和蛋间隔着吃。 自家院墙下见缝插针, 种满了蔬菜——辣椒、葱、姜、韭菜、豆角、南瓜。 为此还专门在墙角间,搭了个瓜棚, 以便南瓜和豆角攀爬。 今天送父子俩去上学的是林郁生。 车厢里,林泽略有些紧张地问道,“爹,今日头一回考核, 我有些忐忑。” “一眨眼, 这就是六月的朔日了,不知道你爷他们能不能收到咱们的书信。”林郁盛没回答儿子的话。 林泽没留神, 下意识顺着他爹的思路往下说, “京城离安庆府有些远,信件丢失是常有的事。要不咱们过几日再写一封回去?” “也成, 你生叔、武叔同谢六爷因卖咸鸭蛋熟络了。咱们托人带信, 想必没有太大问题。”林郁盛点头。 父子俩就 聊起了该些什么内容, 然后给哪个人是单独的信, 哪些人是同一封问候信。 不知不觉, 骡车已经行驶到国子监大门。 “到咯~” “好嘞, 生叔, 你慢点回去。”林泽父子俩背着书箱,朝林郁生挥手。 “快进去吧。”林郁生笑着应道,驱使骡子调转方向。 来到崇志堂, 林泽父子俩跟同窗们一样,开始自习。 这群人别看平时爱组织小团体,弄点活动,搞搞人脉。 但是别忘了,这全都是全国各地乡试中的佼佼者,经过国子监选拔才进内班的。 卷中卷,牛中牛,霸中霸。 当然,国子监还有一部分是靠祖上荫庇进来的,那些是监生,不是他们这种贡生。 贡生、监生上学的地方都不一样,林泽进来上学半个月,满打满算只接触过一个监生,就是那个侯爷。 经过上一次教训,林泽除非上下学,就没有踏出过崇志堂的院落。非常谨慎小心,生怕重蹈覆辙。 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嘴硬不听劝的角色,很快就会领盒饭。 林泽想当那个苟到大结局的。 “咚咚咚——” 钟鼓楼熟悉的声音传来,林泽开始收拾桌面,拿出笔墨以及砚台。 又转身从书箱里取出一个圆圆的粗瓷小砚滴,滴了些水到已经干涸的砚台里,不紧不慢地磨墨。 脑子里在过电影一样,回忆刚才背诵和学过的知识点。 隔壁的陆立方动作差不多,只不过他用的砚滴是一个紫砂材质。 这个砚滴被林泽夸赞过好几次,是用紫泥与本山绿泥分别烧制出来的紫色与黄色,竹笋的笋叶都逼真得不行。 林泽见一次爱一次。 咱们理工男被熏陶得,已经能感受这种文雅之物的美。 “林兄,我前儿在七宝斋瞧见与我这个砚滴差不多样式的,你散学后可去瞧瞧。”陆立方知晓林泽对他这个砚滴的喜爱,每回瞧见对方那股爱而不得的模样,心里都能爽一把。 林泽笑着摇摇头,倾身过去,小声道,“陆兄知道的,我囊中羞涩。对此物,只可远观,不敢享有。” 这东西太贵,林泽就算花这个银子买下来。用的时候也不方便,容易让人束手束脚,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 “好吧,那真是有些可惜。”陆立方遗憾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无奈摇头,然后坐直身体。 朔日考核内容是博士出的经文、经解和策论。 考核内容从《四书》《五经》里面出题,考核重点是学生对这些圣贤书的理解,并且能结合给出的案例,进行运用。 “诸生想必都已知晓,今乃六月考核之日。共有题两道,上午、下午各考一道。请备好笔墨,开始抄题。”博士说完后,他身边的两个助教就拿起两张纸,开始往两边走。 林泽坐的不是那么靠前,只能伸长脖子等前面那几桌抄完题目,才轮到他们这边。 每个区域的抄题时间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过时不候。 一炷短香后(三分钟左右),助教往后走,林泽终于看清楚第一题的题目。 没时间思考,赶紧把内容抄下来再说。其实也不长,就两句话,共六个字。 抄完反复核对两次,确定无一字抄错。 林泽开始低头审题,现在还不能开始答题,需得等所有学子抄完后。台上的博士才会轻敲铜磬,大家才可以动笔。 题目:【皆雅言也 叶公】 林泽看到题后,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什么!什么玩意! 蹭的抬头往前面看,抄完题的同学已经坐立不安。人在紧张时,真的很难安安分分待着。 林泽又低头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就是这几个字,没错。 这两句话完全不搭边,就是现代人所说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前言不搭后语,怎么解经?! ‘皆雅言也’是《论语.诉而》第十八章——‘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这句话林泽知道,意思是孔子平日用雅言。如诵诗,读书,及执行礼事,都必用雅言。 第390章 这里表示他老人家推崇礼仪之道,更深层次引申为,他希望天下所有国家都能用统一的礼仪。 这句话的历史背景是,孔子生活在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崩坏的情况下,当然希望天下重新统一。像周王朝时一样,天下皆用周礼。 但是,后面这个‘叶公’… 话说,第一时间想到‘叶公好龙’这个成语不过分吧。 林泽都要被自己这种无语到想骂人的精神状态逗笑了。 果然,任你刷再多题,总结无数破题技巧,出题人总能给你带来‘惊喜’。 “叮——叮——叮——” 台上磬声响起,台下的学子们下意识般,整齐铺纸、拿笔。 林泽胡乱蔓延的思绪被磬声打断,揉揉脸颊,端正态度。认真回忆《四书》《五经》里,什么地方出现这个字眼。 ‘叶公…叶…’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意思是,叶公向子路询问孔子是怎样的人,子路没有回答。孔子(对子路)说:“你为什么不回答他呢,你应该这样说:他这个人嘛,发愤追求学问,专心致志到了忘记吃饭的程度,沉溺于学有所得的快乐中而忘记了忧虑。甚至自己即将进入老年了都不知道,如此而已。 更深的内涵可以有几种理解,一是表达孔子一种谦逊的态度,他自我评价是好学。 另外还可以往孔子活到老、学到老这种不断自我更新的人生哲学上延伸出去。 二是,站在子路的立场,别人问自己的老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为人弟子,褒贬都是不合适的,子路给了一个很正确的答案:不言。 对了! 同样是《论语.述而》,但在第十九章。 好好好…八股文又玩出新花样。这种文夫子所说的极为罕见的题型都出来了。 截搭题。 顾名思义,把《四书》《五经》中某些语句的个别词语,搭配成文出的题。 这两句之间该如何链接起来,而且不可以生硬,一定是丝滑流畅,水到渠成的。 这个就涉及之前林泽看过的那些大儒注解的经书了,每个儒学大家对这些语句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现在林泽需要抽出两个有关系的解读方向,作为两个话的钩子,将它们有机结合在一起,做出一篇八股文章。 这里可以很容易发现,如果只看一家之言,在遇到这种题时,就不行了。 一个人的观点只有一把钥匙,打不开另一端出题者的锁是大概率事件。 到最后,考生会选择强行把钥匙怼进去。打不开锁,把钥匙掰断卡死里面。勉强将题答完,是常有之事。 只有看的观点足够多,拥有一大把钥匙。遇到这种题,一次性拿出来,总有一把是能匹配正确的。 另外,有正确钥匙后,开锁解题运用到的技巧也是非常高明的。 林泽只在文夫子那里练过一次。 ‘钩’、‘渡’、‘挽’,是文夫子叫他们要牢牢记住的三字真 言。 林泽仔细琢磨,根据自己所学对这三个字再次深入理解。 他将【皆雅言也叶公】这个题目拆出原来的两份,即【皆雅言也】和【叶公】。 林泽现在要用技巧,把它们合成在一起。 第一步‘钩’。对两句话分别撒出一个钩子(即两个能链接的观点),确认能勾住两句话。 第二步‘渡’。就是过渡的意思,刚在第一步已经勾住两句话,现在是要通过中间的桥梁,将两个观点丝滑连接起来。 第三步‘挽’,大家互相用手臂勾住的动作。可以简单粗暴理解为——锁死它们。 使劲用圣贤之言(最牛逼的论据,无人敢反驳的权威),把这个新的逻辑焊死,不允许有别的东西动摇我的答案。 探花郎就是探花郎,霸中霸,一点不掺水的。 写得太少,只有理论知识,林泽写起来也很费劲。但好歹有个方向,总不至于没法下笔。 一个上午,三个小时。 磬声响起,林泽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长时间沉浸式答题,有种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可怕感觉。 助教收卷时,林泽才有心思用余光扫视周围的同学。 很好,大家都跟丧尸一样,生无可恋。读书人的骨气已经撑不起大家沉重的脊梁,终究是丧头耸脑,蔫了吧唧的。 学霸班又怎么样,博士说,我们打的就是牛人。 第177章 第 177 章 考核题目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一顿美美的饭, 林泽父子俩回到崇志堂,教室里有几个卷王已经在学习。 林泽小声同他爹说道,“我趴着睡一会,太累人。” “嗯。”林郁盛点点头, 他也得歇息歇息。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一点半, 钟声响起, 开始考第二道题。 林泽在博士进来前,用手帕倒水沾湿, 洗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些。 “问博士安——” “问诸生安。” 坐下后,林泽发现两位助教这次拿了一大卷纸进来。 第391章 “这道乃明宣一年殿试策论之备选题,因题目较长, 我请两位助教抄了一份在大纸上, 诸生开始抄题吧。” 博士说清楚后,就见两位助教将半米宽, 两米长的卷轴摊开。 林泽眼珠子都瞪溜圆, 殿试策论这么长?! 虽然夫子为了在场的二十五人都能看清楚,写的字比较大, 但这真的是林泽第一次见题目这么长的。 来不及细想, 林泽赶紧提笔开始抄题目。 【盖温道之大, 原出与天……子大夫熟之复之, 勿激勿泛, 以副朕详诞之意。】 林泽抄完, 还数一遍, 六百九十一字。光是抄录花了半小时,又仔细核对两遍,四十分钟倏地就没了。 殿试名义上的出题人是皇帝,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朝臣们拟定的,皇帝只需要从里面选考题即可。 这是为了让皇帝在殿试上,名正言顺成为在场考生的座师,因此殿试出来的进士、同进士都被称为——天子门生。 所以这道题的口吻是以皇帝的身份写的,全文自称都是‘朕’。 这种大长篇的题目,也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好处。就是能给更多提示,让考生准确把握解题方向。 难点在于,要回答的点特别多,也细碎,需要逐条回应。 策论主要是帮皇帝解决治理国家中遇到的麻烦,考的是考生对政治的敏感度,以及是否具备上层决策思维,也就是国家发展的长期战略和配套的战术。 林泽:国子监的月考…太难了吧! 默默叹气,拿出水壶,仰头喝下两口凉凉的开水,林泽十指交叉,随意揉弄放松着。 脑子却没闲着,开始逐一解题。 【开头讲‘道’是什么?道之大‘原出于天’,并且‘超乎无极太极’。】 想到这里,林泽在草稿纸上写了备注:‘阴阳五行’? 【古往今来,都以道治理天下。皇帝也如此,他这两年 ‘志愈勤,道愈远’,对此皇帝本人感到不能理解。】 林泽继续写第二个点,疑问一:为什么‘志愈勤,道愈远’。 这是等下要正面回答的内容。 第一部分结尾,皇帝点明策论要点。 他说,你们都是‘明先圣之术’的学子,今天聚集在此,想必都有‘切至之论’(针对性见解),皇帝将‘虚已以听’。 以下就天象、人文、帝王治政、纲纪制度、社会风气、国计民生等八个方面提出问题。 好家伙,有考公那味了。 难怪准许举人议政,这考的全是时政要务。不让人议政怎么给皇帝当智囊团,想办法? 脑子灵感一闪,林泽马上有了一个猜测。明宣一年是也就是先帝登基的第三年。 皇帝改年号是要在先帝过世第二年,才能启用自己的新年号,以示尊敬。 就像现在的皇帝,他去年就登基,但今年才改年号——永兴。 今年是第二年,叫永兴元年。 策问跟时局息息相关,看来出这道题,很有可能是祭酒得到某种政治信号,专门出的。 新帝很有野心,从征缴赋税,出兵退敌,到问计治国,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要效仿古代明君了。 当然为了避免口舌是非,他做什么大事,好像都会扯上先帝的大旗。 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你们不许攻击、反对我的主张,我只是在遵守祖制而已。 孝大于天,属于是拿住因果律武器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朝臣们还摸不准这位藩王上位的新君,是个什么脾性。谁也不敢先出头,免得被拿来杀鸡儆猴。 琢磨这么多,林泽赶紧凝神,加快速度往下看题。 【天灾频发,百姓生活困难;士林风气浮华,人才特别紧缺;盗贼蜂起,边疆告急。这些情况的发生,到底是天道失去威严,还是教化的功夫没有普及?望考生们深思熟虑,发表见解,勿负皇帝一片诚意。】 做好所有答题笔记,林泽揉揉发胀的额角。 这道策论正常来说要有一天的答题时间,现在才给四个小时,真的很紧张。大家只能将自己的观点写出来,但是没有时间展开去说。 不过想来博士不指望大家第一次试手能有什么好成绩。只是让他们这群新生,感受一下国子监考核的严格。 林泽将所有对应的问题答案,一一写出来。这是初稿,等会检查好,确定无误,才会抄到答题纸上。 但是对头开那个问题,林泽有点迷茫。 【道是什么】 按照林泽的理解,‘道’就是自然规律,或者说世界观这样的存在。 那他的世界观是什么?唯物主义,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物质不会因为人的死亡而消失,物质会按照一定的规律在矛盾中运动…… 但是,显然这个答案他是无法写出来的。 这还是个唯心主义的封建社会,认为天是有意志,有感情的。天道派他的儿子来作皇帝(天子),统治世间万民。 这也是儒家三纲五常的核心理念,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如果林泽要用唯物主义的理论来答题,那跟统治者的政治纲领背道而驰。 动儒家和皇帝的根基,这都不是死一个人的事。而是连他家地下的蚯蚓都要刨出来,劈两半的事。 第392章 林泽叹了声气,想来想去,决定只写一个‘天人感应’。 “叮——叮——叮” 交卷的磬声响起,林泽停笔。小心将答卷放在一旁,把砚台挪远点,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等助教收完卷纸,学子们也飞快收拾东西,今天放学特别晚。好在夏季日头长,五点半太阳还很足。 林泽父子俩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走出国子监。月考第一场,已经可怕至此,两人都不想说什么。 来接送的依旧是林郁生,见父子俩蔫哒无力,很体贴地没问考得如何。 骡车行至半路,林郁生将车停到一旁,“盛哥,我去买点菜。” “嗯。”林郁生应了声。 林泽刚才靠在车厢一侧闭目休息,现在有了一点精神,“爹,初五便是宁哥婚宴,六月的沐休恰好在初二,我想去置办些手信。” “你去吧,爹在家。”林郁盛点头道。 爷俩一直忙着念书的事,谢宁婚礼的手信还没有置办齐。恰好考完这场,有一天假期,林泽早就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去办事。 “泽哥儿,适才瞧见那边铺子里有卖卤味。叔每样都拿了点,你瞧瞧有没有爱吃的?” 车厢外,林郁武将好几包香辣味十足的东西递进来。 林泽非常不争气地咽起口水,考试烧脑,肚子早就饿了。 “叔,你太好了,都是我喜欢的。”林泽抱着油纸包,大夸特夸。 林郁生就爱大侄子这嘴甜劲,“哈哈,那可真巧。” 车里气氛活泼了起来,林泽小心掀开一个角去看,抬起发亮的眼睛,“爹,这个卤肝和卤大肠肯定好吃,你回去一定要尝尝。” “好。”林郁盛抿唇轻笑。 回到甜水巷的房子。 “哎呀,狗儿,你也在?”林泽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脸上带着惊喜。 井边坐着小板凳,挽起袖口正在洗鸭蛋的狗儿,马上起身同林泽和林郁盛见礼。 “问老爷、公子安,武叔请我来洗鸭蛋,二十个给我一文钱。”狗儿仰头乐得见眉不见眼。 林郁武在一旁劈柴,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见这孩子手 巧,想着咱们请他洗一百个鸭蛋就花五文钱,也还行…” 林郁生也是才知晓这事。 “武叔,这不很好?把鸭蛋让狗儿洗,你和生叔能腾出更多时间卖咸鸭蛋。”林泽笑道。 林郁盛对此没有什么想法,“阿武、阿生,这买卖是你们干的,该怎么弄都听你们的。” 林郁武见状,这才真正放心。虽说五分钱不多,但好歹这买卖是大家一起的。他私下请人,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叔,我洗东西很干净的,你们放心,绝对不会弄坏鸭蛋。”狗儿也很懂得看人脸色,马上朝林郁生保证道。 林郁生朝他笑了笑,“好,那你好好干。” 狗儿见他的活计保住了,心下大安,继续坐回小板凳干活。 晚上吃饭,四方桌摆满了菜,主要是卤味就占了两大盘。 中间那盆汤,林泽最感兴趣,“叔,这是什么?贝壳汤?” “噢,这是有个大爷在外头小溪捡的河蚬,听说煮汤特别鲜甜。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林郁武热情推荐。 林泽舀了一碗,乳白色的汤,开口的河蚬沾了一两片姜,汤面泛着油光,上面缀着一点绿色的葱花。 “哇,好喝!”林泽试了一口,好鲜好鲜,特别适合夏天喝来解暑。 剩下三人被林泽这夸张的神情吸引了,全都好奇地喝下一口。 “嗯,确实有股特别的鲜味,没想到一点不腥。”林郁盛淡笑道。 林郁武咧着嘴,吃得更高兴了。 “我今儿听狗儿说,上回泽哥儿收拾过的那个恶棍,叫马六的,好像过得很惨。”林郁武就说起刚才听到的事。 林泽放下碗,“怎么回事?” 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启动水泥+殡葬项目,把这个马六也拉进来呢。 只是现在学业繁忙,一直没有时间落实。 林郁盛也支起耳朵听。 “他得罪了你,马六上头有个大哥,人家觉得他办不成事,就把他逐出帮派。你上回让我留心这附近的消息,我便在卖咸鸭蛋时,专门打听这人。听说马六想去码头干苦力,人家管事的要收他五成介绍费。每日搬运货物,累得腰都伸不直,他干三天就不见人影了。”林郁武道。 “活该!”林郁生冷笑道。 林泽心情就比较复杂,这马六自己是苦命人,却在有点能耐后,使劲欺负同样苦出身的。现在自己失势,过得比原先他欺负的人惨多了。 “泽哥儿,你明日别去采买了,我出去一趟就行。”林郁盛突然说道。 林泽先是一愣,而后想到某些事。虽然很无奈,但确实这个马六有可能会对他怀有更大的恨意,选择报复之类的。 这种事在安庆府时,帮完那个被偷钱的梁祖沛已经见识过。 为了让他爹放心,林泽没有反对。 第178章 第 178 章 谢宁喜宴 六月初五, 林泽提前一天向监丞请假。同时期,国子监有一批学子都在今日告假,参加吏部侍郎谢大人家的喜宴。 京都内城,北大街。 半个月前已经初显热闹喜庆之意, 林泽再次来, 这里更是大变样。 第393章 街道两边张灯结彩, 大红绸布花随处可见,装点在绿树上, 花草中,甚至门前的石兽脖颈间。 “泽哥儿,这可真热闹啊。可惜你爹身子不舒服,来不了。”林郁武一边小心驾驶骡车, 一边啧啧称奇。 林泽也掀开帘子往外看, 车水马龙,还没进北大街, 已经挤得动弹不了。 “叔, 我就在这下车吧,你先回家忙。我等散席自己喊辆车回家就行。”林泽道。 今天就他一人来赴席, 他爹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东西, 腹泻肚痛。 昨天看过大夫后, 今天还有些虚, 躺在家里休息, 连学堂都去不了。 不过他爹在学习上有股狠劲。只要精神头好点, 肯定就捧着书在看。 弄得林泽一刻不敢松懈, 就算休沐在家,学习强度跟在国子监上课一样。 林郁武四周看一圈,确实没发往前走, 回头对侄子说,“泽哥儿,从这里进去估摸还有一刻钟的脚程。你当心些,今日人多马多,被让碰着了。” 林郁武本来想陪着一块进去,但是家里那边咸鸭蛋买卖单靠林郁生一人忙不过来,加上屋里还有个病没好全的林郁盛,哪哪都要人手。 林泽下了车,“好,叔放心。你自己回去也慢些。” 好久没见师兄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着?应该可以吧,就是估计没时间说说话。 林泽想着,没注意他隔壁桌陆立方跟着五六个同窗也来了。 “哎,林泽——” 陆立方跟着在雅律诗社结识的世家子弟,抬眼就看见一个人往前走的林泽。 林泽转身回头,发现是同伴同学,便站在原地等了等。 “马兄、陆兄、刘兄、石兄、季兄。”林泽挨个打招呼。 马淮没想到,平日里很少和人打交道的林泽。居然这么轻松地喊出他们五人的名字,心中不由产生一丝欣赏之意。 五人同林泽回礼。 “林兄也是去侍郎府,共赏美事?”马淮开口问道。 林泽微微颔首,“正是。” “咱们同班的不妨一起去?”马淮邀请道。 林泽想了想,这也好。马淮这几人他接触不多,但一起搂个席应该没问题。 陆立方性子比较活跃,大家凑一块走,他就忍不住好奇道,“林兄和谢大公子是同窗吗?” 他们这几人被邀请,那是京都官宦圈子,各家常有来往。 林泽早已经准备好理由,含笑道,“我们在安庆府乡试的鹿鸣宴上所识,后又与大公子一同乘船进京。” “原来如此,那宁少与你真是相当有缘。”陆立方看了眼其他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然的神情。 林泽笑了笑,一行六人包括他们带的一群下人往侍郎府去。 在东侧门进入,林泽将手里拎的贺礼并请帖交给门房登记,随后跟上同窗们的脚步。 他们随着两位腰系红布带的侍郎府小厮往里走,“公子,你们的席位在外院,请跟小的往游廊这边走。” 林泽今日才感觉侍郎府是真的大,他们父子俩上次走过的地方,今天这条线路一点没重复的。 依势建楼,引水凿池,庭院檐下盛植各种花卉竹木。累土为山,但很少叠石。 少数厅堂亭榭,错落于山池林木之间,极富文人清流所钟爱的自然风趣。 林泽他们这些男客吃席的地方就是在这样的一处大庭院之中。 熟识的人凑到一处,或是赏花品茶,或是品玩奇石。更有一部分是各处交际,趁机结实人脉的。 侍郎府的大喜之日,邀请来的人里头自然少不了高官显贵。 “四位公子,请在此就坐。”小厮躬身道。 在场的除了林泽,其余五人都愣住了。 陆立方率先开口问道,“我这位同窗不是跟我们一桌吗?” 小厮恭声回道,“林公子和马公子在那边。” 在场六人不约而同顺着小厮所指的地方,都露出吃惊的神情。 林泽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事,但现在已经略有察觉,师兄给他安排的座位,有点‘贵’。 “好,我知晓了,你先去忙吧,一会我和林公子自行入座即可。”马淮道。 小厮看了眼林泽,见他没有表示反对,躬身行礼后离开了。 陆立方站一旁,和三个同窗交换一个眼神,笑着开口道,“林兄真是深藏不漏,小弟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林泽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在别人勉强装了个逼… “陆兄说笑,是大公子抬举,让我这乡下来的见见世面。”林泽客套回去。 这话,陆立方拿捏不准林泽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敢再试探。 马淮开口道,“那边有人投壶,林兄、诸位同窗可要一起去瞧瞧?” 林泽不好拒绝,这马淮父亲是武官出身,对这些竞技类游戏感兴趣。他自己练枪法,对投射的技巧略有涉及,看看也行。 马淮见 林泽没异议,其他人更不必说,都是以他为主。 六人便往院子里投壶的地方去。 在青砖地板前,设有一个小口铜壶,宾客站在一定的距离,可以用不同的箭羽进行投掷。 第394章 投壶在这年代是有专门的礼仪要求,林泽在北山书院玩过。 比如这个道具,要求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壶高一尺二寸,容斗五升,壶腹五寸。 投壶游戏要有一个主持人,一个投壶礼的具体指挥者,这个角色类似跑步时吹哨的裁判,另外最少要有一个乐工。 你看看人多会玩,多高雅,带伴奏的。 “诶诶,这有个不按规矩投壶的——”场中排队要玩的人里便有个年轻人大声指着另一个插队的人说道。 只见主持人马上过去核对情况,然后将插队者请出队伍,这人还得喝一杯罚酒。 新一轮开始了,林泽听见主持人说,“我有铜壶羽箭,请君投玩。” “你已经有佳肴美酒,又特意准备如此美事,不敢推辞。”玩游戏的人答。 然后大家互相作揖。 这个投壶的人一看就是有文化的,遵从儒家礼仪要求。后面有几个不讲究的,已经偷着蛐蛐他迂腐酸儒。 林泽看得也乐呵。 等指挥者给出信号,投壶的年轻人两指捏着一柄箭羽,目光凝视前方壶口,摆好投壶姿势。 “咻”的一声,“咚咙”,箭羽入壶。 整个过程身型稳健,动作流畅,林泽一看这人是个高手。 “好!” “再来!” 周围人起哄,鼓掌。 乐声变换成更激昂的篇章。 《狸首》,诗经名篇,瑟曲。 林泽听得心潮澎湃,这乐工也是个厉害的。 年轻人一连投八只箭矢,竟然八连中,将这场游戏推至高潮。 林泽给他鼓掌,手都拍红。 跟着吃喝玩乐两个小时后,宴席正式开始,林泽和马淮一同前往小厮层告知的席位。 “诶?”林泽在回廊初瞧见之前落水救的那位同窗,心里挺高兴,正要跟人打个招呼。 发现对方在看到他后,竟然撇开脸,拐了个弯,往另一处去了。 林泽:…… 我都帮了个什么大傻逼。 确定这人品性不好,林泽日后再碰见他有什么事,自己就算能帮也不会做声。 林泽做人处事的准则就是这样,愿意相信人心本善,释放自己的善意。如果发现对方不值得,他会马上收起,及时止损。 这是头一个,林泽遇到的‘反骨仔’。 “林兄,坐。”马淮微笑道。 林泽也伸手,“马兄,请。” 谢家宴席,他们这边一桌安排了八人。林泽坐下后,已经有六人在,大家互相客套交际。 期间马淮试探了几次林泽的来路,都被他糊弄过去。在场的人被马淮的一些话引起好奇心,纷纷探寻林泽身份。 林泽烦不胜烦,脸上只是微笑,并不作答。大家一时半刻,奈何不了人,扫兴后,就不管他了。 等开始动筷子后,林泽专心享受美食。 “林兄觉得饭菜如何?”对面坐的一位某五品官家的小公子,摇着折扇,津津有味地看着。 林泽放下碗筷,等饭菜咽下,又用茶水漱完口才出声,“美味佳肴。” “那林兄不必着急,慢慢吃,这一大桌子美、味、佳、肴,定然够你吃个痛快。”对方意有所指。 其他人全在这看笑话。 林泽眉心微皱,搂席积极也碍事? “哦,我这不就是慢慢吃吗?听虞兄的。”林泽语气淡淡的,一点不想装。 虞姓青年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提议道,“诶,要不我问问下人能不能带些回去吧?” 林泽正要怼回去,新郎官谢宁穿着一身红袍,由族里长辈领着来敬酒。 师兄弟两人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面,由衷地高兴。 林泽露出亲切激动的神色,等谢家族叔说完一番客套话后,大家举杯共饮。 “恭喜。”林泽含笑道。 谢宁微微颔首,才转身跟其他人一一谢礼。 “恭喜宁少!” “恭喜啊~” “多谢诸位赏脸来,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匆匆见一面,谢宁就要往下一桌去,林泽最后只看了个背面。 敬过酒的席位,有事要走的人已经离席,林泽也不想多留。 眼见那个虞姓青年又要继续发难,林泽先一步说道,“诸位,我有事要先走,大家慢慢吃。” “对了,勤俭节约乃圣人和陛下所提倡,难不成林泽追随圣贤、天子的脚步有错吗?” 说完不等众人回答,拱手后离开。 “圣贤有说过这话吗?”虞姓青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不爱念书,这时候拿捏不准是不是有这样的话。 在场除了马淮,其余人都是靠祖上荫庇就能出仕做官的,没有人能答这句话。 马淮低头不语。 第179章 第 179 章 会试公告 翌日, 上了一天课,终于到散学的时候。林泽跟大家一样,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 “诸生请留心,今日朝廷已张贴会试告示, 于国子监门前公告处。考本场恩科会试的学子们, 可自行前往查看。”博士将这个重磅消息放出来。 林泽原本稳坐椅子, 慢慢收拾的计划,马上改变。 扭头看向他爹, 父子俩默契地火速收拾东西。 第395章 “诸生明日再见。” “学生恭送李博士——” 跟林泽父子俩一样,班里就没有不想看告示的。 大家险些没了读书人的端庄雅正,各个往外疾步走去。 “好在咱们崇志堂离大门口最近,否则出到去, 早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林泽边走边低声道。 林郁盛点点头, 自打上回风寒后,他除了最严重的那两日没法来国子监, 其余一天不落。如今已过去五日, 他的病症几乎痊愈。 “爹,咱们这两月可得保重身子。”林泽又忍不住说一句。 以林泽上次乡试的经验, 要是带病上场, 嘎掉的可能性几乎高达一半。 简直就是拿命去考试。 林郁盛再次点头, “爹晓得, 你这孩子, 自己更要注意。” 林泽想起上次跳水救人的事, 顿时起了心虚之意, 然后就是一股无语的感觉涌上来。 救没品的人,他的功德会不会被打折啊,我靠… 一边胡思乱想, 很快就来到张贴告知的墙前。 这时候来到的人已经不少,林泽把书箱给他爹看着,自己看准机会就挤进去。 “八月初九、十二、十五…” 还没看到字,耳朵已经听到一些信息。 “ 别挤别挤!我看完了,位置让给你——” 林泽脚先踩过去,侧着肩膀一滑,人就进去了。 考试时间跟刚才听到的一样,考试地点也没有意外,就是贡院。 看完记住关键信息,林泽就扒开人群出来了。 “如何?”林郁盛站一旁已经听了不少。 看告示的人里,有热心肠的学子在里头大声诵读内容。 林泽背起书箱,跟他爹边往骡车平时接送他们的地方去, “爹,告示上说,历年举人会试不第者,今科皆可投卷。” “天子广纳贤才。以前朝廷规定举人三次不第,便不得再参加。”林郁盛解释道。 林泽噢了声,看来这次恩科真的是挺大‘恩’.以前没机会的举人,这次都能参加… 我嘞个豆!那岂不是竞争比以往都要恐怖! 林郁盛见儿子脸色不对,知道他也明白这其中的道道,“按理说,录取贡生的名额也会相应增加。” 林泽还能怎么办,只能往好处想呗。 “嗯。” 父子俩说了几句,那边林郁生就赶车过来。 “哎,我听人说,今日贴科考告示了。”林郁生顺手接过侄子的书箱,笑着问道。 林泽点点头,“叔,是贴会试告示了。” “哎,那后头是不是好些忙活的?你们俩有什么事要跑腿的,可要开口,咱们咸鸭蛋的买卖不做都成。科考是大事,不能耽搁。”林郁生专门叮嘱一句。 林郁盛含笑道,“放心,咱们自家人,我还能跟你俩客套?” 上了车,父子俩继续说。 “今科主考官天子已经钦点,刑部尚书陶宏和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廷坚。”林泽道。 刑部尚书就不用说了,京都的二品大官。翰林院侍讲学士也来头不小,虽然只是五品官,但人家工作内容可是给皇帝或者太子讲解经义,实际上兼任着皇帝的私人顾问的角色。 天子近臣,是政权核心人物,哪个敢以官职高低看人? 而且这个身份,以后入内阁,任首辅的可能性极高。 当然刑部尚书也大差不差,两个担任会试主考官的来头都很大。 其他流程跟乡试差不多,先是投卷核对报名信息,再给卷票。等考前两日,贡院会张贴号舍图。 出了这份告示,让林泽生出一股紧迫感,科考真的太辛苦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莫紧张,咱们尽力就好。”林郁盛拍了拍儿子肩头,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知道多少人萌梦寐以求的了。 林泽还没说话,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起来,“爹,等会我在巷子口吃碗孟叔家的大燠面再回家吧。” “嗯。”林郁盛没有多想,反正就这么近,这段时日儿子陆陆续续也去了好几回。 到了川香小食铺,林泽自己先下车。 然后很郁闷地看见像是刚吃完面条离开的马同春,这人从前都没有见过,怎么在甜水巷这边吃面? 林泽站原地,看着马同春低头在另一边离开,期间两人没有任何眼神对视。 “诶,泽哥儿你来吃面?快来坐。”孟老三笑吟吟跟林泽说完,转头就喊大闺女,“大妹,快给哥哥收拾一张桌子出来——” “林哥哥,快来坐这,我给你打碗清汤。”小姑娘一直记得林泽那次的恩情,每回来都忙前忙后给他服务。 “好嘞,多谢孟姑娘。” 坐下后,林泽想起刚才马同春的事,佯装不经意问道,“诶,孟叔,适才那个人以前也来你这吃面吗?” 现下人少,孟老三一边煮面条,一边跟林泽闲聊起来,“来了有两回。哎,泽哥儿你不认得他吗?那位说是你好友啊?还向我听你家的事。” 林泽心里一咯噔,这个大傻逼要干什么?救他真的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行为。 “叔,你跟他说什么了?”林泽问的时候,表情有些严肃。 第396章 孟家干活的娘三个都诧异地看过来。 “啊?他不是你好友?”孟老三后知后觉,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我瞧他穿着跟你们一样的国子监衣裳,才信的…” 林泽按下心中的不安,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是我同窗,只不在一个班的,不大来往。” 马同春是外班学生,大家连上学都不在一个院子,平时很少能碰上的,除了中午去饭堂吃午饭。 “那、那这人来两回都是打听你家的事,问咱们你住哪的,家里头干什么的?有几个人?起初他就是不经意聊起,我也没多想。现在瞧着,是不是有些奇怪?”孟老三惊愕地将面条捞出,放入碗中,双手就僵住了。 孟大婶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道,“我瞧见他还同这附近别的铺子、店面打听你。” 林泽蹭的一下就起身,“叔,面条我先不吃了。” 林泽一路小跑回去,心里不停想着,这个马同春会有什么动作。 今天在店铺碰见刚好要走的马同春,是不是因为自己看告示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赶了回来,这才堪堪撞上。 马同春会不会算准了,他们的父子俩会比较晚回来? 林泽不知怎的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几分钟的路程,刚进家门,他竟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这么快吃完面啦?”院子里劈柴的林郁生问道。 林郁盛在井边打水,也看过来。 林泽等稍微缓过来一些,马上把刚才的事跟两位长辈说出来。 “会不会是咱们家咸鸭蛋的买卖,碍了他家的?”林郁生沉默良久,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林泽刚才心绪烦乱,现在经过生叔的提醒,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可能…我救了他,然后这人估计留心我的事。一打听,发现咱们家就是卖咸鸭蛋的。” “真有可能!泽哥儿,咱家咸鸭蛋卖得好,他家是不是也做这个买卖?那打听咱家的事,可就再正常不过了。”林郁生分析道。 林郁盛沉着脸,他没想到这件事会有这样的结果,“阿生,等阿武回来,你们俩外出做买卖要当心些。” “好!盛哥,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们就不做了。免得有些什么事,让你们不能安生念书考学。” 林郁生很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 虽然舍不得每日那老些进项,但现下是准备科考的关键节点。不能发生任何意外,影响父子俩。 “叔,明儿你带我的帖子去找巡检司周衙役,请他巡逻这一带时,多留心咱们家。”林泽想了想,有了个主意。 那个周衙役,怎么说上次也算欠林泽一个人情,刚好现在是用的时候。 “泽哥儿这法子好,你们再置办一份体面些的谢礼,带着去见人。”林郁盛补充道。 林郁生当即点头,“好,我明儿一早便去。” “对了,最近有没有那个马六的消息?”林泽就着他爹的葫芦瓢洗手,随口问道。 马同春这个反骨仔,让他对曾经有恩怨的马六,生出几分警惕。 林郁生收拾劈开柴火的手顿了顿,回忆道,“听说就老样子,现在不去码头做苦力,只有人偶尔看见他在街上晃荡。” “他老子娘、儿女媳妇不是等着他挣银子回家,才有米下锅吗?”林泽皱眉道。 怎么感觉什么事都不对劲似的。 林郁生道,“咱们哪晓得,这些混子来银钱的路子?” “哎,你们说什么事呢?”林郁武挑着箩筐,推门而入。 林泽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太着急,忘记关好院门了。 “哎,你这几日走码头那边,可有听说马六的事?”林郁生就问道。 林郁武将担子放好,“我还见着人了。” “叔,怎么回事?”林泽追问道。 林郁武感觉气氛有些凝重,“今儿去送货时,我瞧见那马六进一家赌坊,人还有些醉醺醺的。” “他竟然有银子?”林泽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 林郁武点头,“我也觉得奇怪,便用两个咸鸭蛋同赌坊的一个伙计打听。说是马六这几日都来,兜里确实有钱。” 林泽原地来回踱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马六和马同春按常理推测,跟他们家没什么关系。 但这两人都跟林泽有过牵扯,又同时发生不同寻常的举动,让林泽不得不多想…… 第180章 第 180 章 夜半着火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 林泽仍然有些心绪不宁,察觉自己心态有问题。 转身去书架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手串,盘腿坐在炕床上, 闭目低吟。 慧明禅师于传道中安然离世的场景, 让林泽实在震撼, 他那股子精气神也同样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感 染力。 林泽依照大师所传授的韵律,吟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约莫半个小时候, 林泽感觉自己将那股杂念祛除,心静下来才开始坐在书桌前看书学习。 能做的现在已经做了,未知的事情不必反复猜想,让自己陷入无止境的慌乱中。 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半月, 林泽父子俩现在针对自己的短处, 每天晚上学到差不多十二点。第二天六点起床,国子监夫子讲学前, 自习一个小时。 第397章 连着三天, 没有什么事发生,林泽他们慢慢恢复了原来的生活步骤。 六月十五, 是林郁武的生日。 虽然父子俩科考任务重, 但大家还是开一坛酒, 做了一桌好菜庆贺。 月圆夜, 加之天热, 大家便将饭桌挪到院子里。 林郁武专门穿上一身鲜亮的暗红绣祥纹的衣裳, “泽哥儿, 这京都的料子,就是不一样哈~” “武叔,好鞍配好马, 你穿上更威武帅气~”林泽笑眯眯道。 林郁武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自己娃儿都三个了,但侄子嘴太甜,说得他心花怒放。 “阿武,来,咱们先喝一杯。盛哥,你俩晚上还要念书,抿一口意思意思便好。”林郁生给大家斟上一杯。 林郁盛端起杯子,含笑道,“你们辛苦,这一路背井离乡。泽哥儿酒量浅,我跟你们喝两杯。” 林泽没敢说自己也能喝一点,他怕自己真醉倒。上次在青江会馆的‘南江正店’喝上头,林泽已经很清楚自己的酒量。 “武叔,你爱吃的香菇蒸鸡。”林泽将一块鸡腿肉夹到林郁武碗中。 转头又将一块鱼腩肉夹给林郁生,最后是他亲爹,“爹,酒糟鹅。” 三人欣然收下林泽的心意,林郁武道,“咱们泽哥儿有心,都将大伙喜欢的东西记下了。” 林泽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这是跟谢明珠学的。 之前住在安庆府谢家,谢明珠清楚记得他和谢宁爱吃的菜。 吃饱喝足,大家一起收拾桌椅。今夜圆月高悬,深邃的青空,缀满闪烁的星子。 灿烂又梦幻。 心情好,学习状态更加强。 林泽这段时间也摸索出了一点办法,为达到更好的续航效果。他会在空间和现实中交叉学习。 今晚第一部分任务是背诵温书,林泽将身体躺在床上,意识进入空间。 在里面他背了一个小时。差不多十点,意识回到身体。 经过充足的休息,身体各项机能非常有活力。从床上下来,坐回书桌,林泽开始针对性强化训练,不停地做他答得不够好的题型。 “要是有更新的策文就好了。”林泽遗憾地自言自语道。 现在国子监给的是殿试上非常优秀地文篇,但终归是理论。要是有朝廷大臣真正实施过的奏疏就好了。 想归想,林泽知道那些都属于一定程度保密的文档。 他自己以前就在体制内干过,有些文件在内部可以随便流通,但公开出去可是要非常谨慎的。 虽然都是干体制内的。但现在时,林泽写得最多的就是公众号推文,更新各种活动通知。跟这年头的策问离得十万八千里。 学得有点头大,林泽对这个时代好多风土人情,真实的政策落实案例知道得还是太少。 林泽听到外面更夫敲梆子,数了数,原来已经子时(凌晨)。 “睡吧睡吧。” 收拾好桌面和书箱,林泽吹灭蜡烛回床休息。 学得累,脑袋沾上枕头,没多久就意识模糊。 耳边隐约听到院子外有响动,但林泽已经陷入沉睡。 “砰砰砰!” 林泽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身上汗涔涔,竟然热得出奇。 “泽哥儿,快跑,柴房那边着火,已经烧过来!”林郁盛一把拉过儿子,父子俩披头散发就往外跑。 出到院子,林泽才发现火势凶猛。 柴房屋顶是用木皮所盖,已经要烧完一半,他生叔狼狈地从隔壁牲口房牵着骡子跑出来。 林郁武将院门打开,去找巡查的官兵救火。 火光将这一片天气照得火红,空气灼热得扭曲。 “爹,咱们快些打水灭火!”好在柴房的墙壁是青砖所建,起到一定的防火作用。 林郁生将骡子飞快绑到另一头的木桩上,加入父子俩灭火队伍。 林泽急得不行,他想到空间里的灭火器,但这时候哪里有机会用?! 林泽不停摇水上来,林郁生、林郁盛两人提水灭火。 隔壁邻居听见响动,全都吆喝着过来帮忙灭火。 约莫十来分钟,巡检司的人提桶飞快赶来,就这样火情总算被控制住。 林泽浑身湿透,人虚脱地瘫坐在地上,院子里狼藉一片。 种的蔬菜全都在救火时被人踩得稀巴烂,干净的院子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渍和脏污。 起火的柴房青砖墙壁黑乎乎,房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隔壁的牲口房,屋顶塌了一半。 巡检司的人并衙门捕头在勘探起火原因,林郁盛三人挨个感谢前来帮忙灭火的人。 “大人,可能瞧出是怎么着的火?”林郁盛上前询问道。 衙门的捕头已经知晓这位举人的身份,虽然对方如今有些狼狈,但态度比往时更多一些耐心,“林举人,如今还不能下断论,我们兄弟得去排查一番。如今天热,你们注意用火。今儿好在没有牵连到旁的地方,我们先回去找线索了。” “好,辛苦诸位,待我们收拾好,再上门谢过。”林郁盛面容疲倦,抿唇微笑着拱手道。 三位捕快外加巡检司的人陆续离开,林泽看着面前还起白烟的柴房,鼻尖萦绕着烧焦的烟熏味,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第398章 搞我心态? 当我是面团吗?任你捏圆搓扁! 不知道谁家的大公鸡,准时打鸣,提示所有人,天要亮了。 “爹,咱们先收拾干净,等会还要去上学。”林泽心里有了想法,缓过劲来,手脚并用爬起来。 林郁生跟着起身,“盛哥、泽哥儿,你们还要上学,先进屋眯一会,我们收拾便好。所幸没有太大的损失,这几日咸鸭蛋买卖先不做,等衙门那边出结果。” “对,你们先进屋换身衣裳,歇一歇。你们每天念书到深更半夜的,等我煮好面条进屋喊你们再起。”林郁武跟着劝。 林泽摇摇头,看了眼天际,“叔,这一时半会眯不着。我和爹煮面条,你们也进屋换身衣裳。虽是六月,这浑身湿透,也容易着凉。”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太多。四人先进屋换身衣裳,出来后,林郁生、林郁武两人简单收拾院子。 林泽父子俩进灶房煮早饭。 “爹,下晌散学,我去朋友那一趟。他家同衙门有关系,我去托他帮忙。”林泽低声道。 林泽现在摸不准衙门、巡检司的人会不会好好查探清楚起火的原因。这个事拖下去,容易不了了之。那如果背后真有人故意搞的,林泽怕自己不能及时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现在林泽有能力马上报仇,他一分钟都不会忍。 林郁盛沉默,没有马上回答。他不知道儿子的人脉是谁,但如果纵火之事背后有人,可不是小事。 “咱们虽说不是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但好歹也是京都有些底子的人家才买的起的房屋。晚上巡检司、衙门班房、更夫都回来巡视。今儿这火竟然烧得如此大,都没有人发现。最后还是你武叔迷迷糊糊起夜察觉到火势,此事不对劲!”林郁盛同儿子分析道。 林泽坐在小板凳上,把下巴抵着膝盖,灶口里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爹,若非如此,我怎会去找人?”林泽平静道。 这个年代,因为建筑会用很多木头,以前发生过许多重大的火灾。因此在城市里,会在固定的点建瞭望台。 夜间若是哪里起火,能及时发现并控制。而且像他爹说的,更夫、巡检司、衙门,三方人轮流巡查,竟然都没有在火势较小的时候发现,这可能 性真的太低了。 林泽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要搞他,而且还花了这么多心思,令人费解。 他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来京都后,得罪过什么人。小矛盾确实有,但到放火烧宅院这种程度,他真想不到。 不过,对方既然敢动手。林泽这次必须把他抓出来,送到阎王那接受审判。 “可是去侍郎府?”林郁盛偏头看过去。 林泽添了根柴火,摇摇头,“师兄才完婚,事情还有得忙,且他也要准备科考。” “是你此前在云山雅集认识的朋友?”林郁盛不放心,再次发问。 林泽一想,这是个好主意,“嗯,在雅集上结识的,且我曾帮过他一个忙。也因此,得知我们来了京都,便请我去叙叙旧。” 云山雅集那次,他和谢宁辅助陈辉鸣的手下,解决那边反对他的几股势力。 怎么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点苦劳。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泽觉得自己有东西跟陈辉鸣交换。 “原来如此。”林郁盛略带着了然的神色,经过儿子这话,他也放心不少。 待吃过早饭,父子俩便背起书箱步行至西大街的车马行,请人送他们去国子监。 “家里的车厢被烧坏,今儿忙了一晚,省点气力。明日好些的话,咱们早些起床,走着去吧。路上咱们父子俩互相抽背。”林郁盛道。 林泽点头,“还能强健体魄,爹,我觉得挺好。” 见儿子遇事竟然如此稳重,想必是经历逃难后的蜕变。林郁盛的心情跟着好转,苦难有时候也是一剂良药。 第181章 第 181 章 幕后之人 因为晚上睡得太少, 加上累得要命,林泽支撑不住,偷摸进空间喝了瓶红牛,才勉强撑住一节课。 钟声响起,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 双双趴在桌案上昏睡过去。 以至于原先想找他促进一下同窗情意的马淮、陆立方几人无奈放弃。 中午去饭堂时, 林泽碰到马同春。对方似乎没看见他,林泽也不急着去试探。万一打草惊蛇, 岂不是可惜。 林泽甚至设想过,是不是那个侯爷对他下手。如果是这个,那巡检司、衙门那边在起火后,佯装没发现, 这事就合理了。 这个真相是林泽最烦的, 因为就算他请得动太子帮忙施压,但侯爵这个地位的人, 他暂时动不了。 而且还要当做不知道对方是凶手, 免得被他察觉后,干脆再找机会把他们四人都处理了。 熬到下午散学, 林泽父子俩眼神恍惚, 走路都有点虚浮。 “一宿不睡, 今儿学了一整日。泽哥儿, 不成还是先回去歇一晚, 明儿再寻你朋友?”林郁盛眼底乌青, 唇色比平日惨白。 林泽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 太阳穴好像被针一下一下扎着,脑子胀痛。今天强行来上学,能听进去的没有多少。 第399章 昨晚的火, 对他们父子俩的影响越来越明显。 “爹,我回去睡半个时辰。”林泽声音发虚,觉得他爹说得有道理。现在这个状态去找陈辉鸣,不合适。 林郁盛点点头,不再多说。他疲倦极了,去喊一辆骡车送他们回甜水巷。 家里的庭院经过一天的收拾,稍稍能看,只是两间房室一时半会还修整不好。 “盛哥,我和阿武商量好了。咸鸭蛋的买卖不做,晚上我俩轮流在这院子里守夜。”林郁生在林泽父子俩回来后,沉声说道。 林泽停下脚步。 “可是衙门那边有结果了?”林郁盛放下沉重的书箱,环顾四周。 林郁生的脸色也是惨白,这一日他们兄弟俩四处奔波,根本没有机会缓口气。 咸鸭蛋的买卖不做,是要挨家挨户同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老顾客们说清楚。为表歉意,最后这一趟送的咸鸭蛋,他主动便宜一成。 “衙门那边说,很大可能是咱们昨儿太高兴,喝得大醉,哪个不小心点着了火。”林郁生咬牙道。 林泽听得血压值飙升,“怎的不说咱们家有人梦游去点的火?!荒谬!不说咱们家四个都是大人,喝多几杯就算你们有人想玩火,我可就抿了一口,昨夜还看书到子时。怎么可能是咱们不小心点的?” 林郁武两手攥成圈,“这些狗官!定是收了作恶之人的银钱,方才这般随意糊弄?今日我们兄弟俩仔细探查过,明明是有人爬墙进来放的火。” 林泽猛地抬眼看他,这才意识到,两位族叔跟着老爷子干的是捕头。这不相当于警察局的?刑侦探案不说很厉害,但绝对是经验丰富的业内人员。 “叔,难不成咱们院子里有痕迹?”林泽不懂探案,但刑侦悬疑剧也看过一些。 林郁武给两人分析道,“咱们自己不可能点火,那只能是外头来的。去衙门前,我和你生叔就把咱们院子周围摸了个遍。那瓜架子的墙壁上,有几个明显的痕迹。进院子后的是找不着了,昨儿救火,那老些人来。院子都没有一块干净地,什么印子都有,哪能分得清是救火的,还是贼人的。” “叔,我想去瞧瞧。”林泽提议道。 林郁盛也有这个意思。 见父子俩都想看,林郁武直接带他们来到瓜棚那边。 脚踩着自家辛苦种大的蔬菜,林泽又是一阵心酸,这都快能吃了。 “你们瞧,这处青苔明显与旁的不同。”林郁武指着一个地方,向两人说道。 林泽看见这个痕迹类似鞋子的某个部分,估计是进来时,蹬的一个着力点,青苔被剐蹭碾压过。 远一些是看不清楚的,因为青砖和青苔的颜色相近,只有凑近才能发现青砖上的这点青苔被外物破坏。 “叔,咱们用纸把这个印子描摹下来!”林泽瞬间感觉自己名侦探柯南上身。 林郁生将侄子扶下来,“已经描摹了,还有另外两处也是。今儿我们去附近问了一圈。” 林泽老实跳下凳子,“如何?” “有一个半夜喝酒回来的,说是隐约瞧见巷子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见到他往回跑。”林郁生道。 “喝醉的…” 林郁武道,“哎,就是难在这。昨晚月亮圆,夜里看得比别的时候都真切。只是他喝醉回来的,人家也不敢说死这事。” “泽哥儿,你晚些还要去拜访朋友,先去睡一会。”林郁盛见事情就此僵住,出言道。 “嗯好。” 林泽提一桶水进屋,擦干净身体。换上睡衣,全身心放松躺在床上。 ‘草!’ 闭眼十五分钟,林泽满脑子都是被人放火烧的片段。昨晚被热醒,浑身湿透,喉间干涩得发疼。烤得人呼吸急促,喘不上气,鼻子里全是烧焦的味道。 再跑到院子时,看见熊熊燃烧的烈火。在黑夜里,特别刺眼夺目的红。 然后脑子会不自觉联想起看过的火灾片段。有类似的经历后,再代入某个被火烧死的角色。 死亡的恐惧,像一团烈火扑来,又像密不透风的绸布将他越裹越紧,挤压着五脏六腑—— 林泽的心跳突然加快,头痛欲裂,无法入睡。 原来寝食难安的感觉是这样…… “呼!呼!呼!” 林泽鲤鱼打挺似地翻身而起,额角、脖颈全 是冰凉的汗珠。 胸腔剧烈起伏,林泽起身坐到木椅上,连喝一大杯水。等稍微冷静下来,决定不休息了。 换上衣服,林泽带上自己的名帖,直接骑骡子前往太子府。 此时已差不多六点半,还有一层薄黄色的夕阳。 林泽不敢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见到陈辉鸣,一路上心情复杂。 身后有马蹄哒哒声,林泽控制缰绳,让骡子往一旁避开。 “嘘——” 林泽奇怪地转头,逆着光,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对方的马竟然停下来,而他后面还跟着四个同样骑马的侍从。 眯眼直视太阳,停顿几秒,已经有点受不了,林泽扭头就要走。 “站住——瞧见本侯,竟然还敢走?” 第400章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泽差点从骡子背上滚下去。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林泽自嘲完,又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不走就不走,林泽翻身下来。一手牵着缰绳,挺拔站立。 虞伯钧驱马上前,停在书生身旁,居高临下地审视一番。 “国子监学生林泽参见侯爷。”林泽转身,拱手行礼。 虞伯钧见书生服软,心里想了想,从马背下来,“免礼。” “不知侯爷有何吩咐?”林泽敛眸轻声问道。 “听闻你瞧不上本侯这等莽夫?”虞伯钧突然道。 林泽有点莫名其妙。他跟这位年轻侯爷的恩怨仅仅是上次救人,被他堵了一回,跟瞧不瞧得上有关系? “侯爷何出此言?学生自从上次下水后,病了些时日。后来父亲担忧,我便不再出崇志堂。”林泽认真道。 这个侯爵男不好惹,林泽为避免横生枝节,专门解释清楚。 虞伯钧轻笑,“巧言令色。你们这等没骨气的酸腐,口舌最是厉害,哄得谢家那谢宁团团转。否则你个乡下来的穷鬼,哪来的银钱买得起甜水巷的房子。” 此话刚落,林泽顿时咬紧牙关,这人!竟然是这个! 两手在袖子底下攥得死紧,罪犯就这样毫无预兆,大摇大摆地跟他承认。 “可惜,当初见你救人那股义勇,爷还是挺欣赏的。罢了罢了,如此不堪之人。本侯还有正经事,不与你在此废话。”说完,虞伯钧上马离开。 留下远远的一个背影。 林泽双目通红,脖颈青筋暴起。 心无旁骛,此前种种杂念都抛诸脑后,骑上骡子,林泽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进了内城,林泽只能牵骡子步行前往太子府。等到了影壁,太阳以落山。 一个小厮走过来询问道,“何人来访?” “小哥,我乃国子监学生林泽,此前随邓大人来过。”林泽将帖子递上,顺手将一个钱包塞到对方袖子里,恭声解释道。 小厮行云流水般收好钱包,打开帖子,仔细看完,“你要见谁?” “不知邓大人可有空?” 林泽如果上来就说要见太子,这属实有点夸张。毕竟他也不知道陈辉鸣有没有派人跟这些下人叮嘱过,他要是来的话,能拿上号排队见。 还是先见到邓护卫,再请他帮忙,这个路线比较靠谱。 小厮没回答,“你随我来,到里头候着。” “哎,好好,多谢小哥。” 林泽来到侧门的一间小茶室,里面有三个衣着不同的人已经坐着。在他进门时,对方齐齐抬头看过来,见不是传话的,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垂眸静坐。 “你坐那。”小厮随手一指,便走了。 林泽抿唇,往小厮所知的凳子坐下。这个等候室,比他上次来的简陋了不知多少。 别说什么紫檀木的座椅,现在这凳子腿都不平,更别提什么茶水点心,那是想都不要想。 真有点后悔拒绝太子舍人的职位了…… 多想无益,林泽开始理清思路。用这把火去定一个侯爷的罪是不可能的,对方随时有背锅的人给他顶上。 虽然很不爽,但林泽现在想一圈下来。最好的结果就是通过太子这边去周旋,让那个侯爷以后不要针对他。 至于报仇,林泽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封建社会,王法大于律法。 从结果往前推,马同春来甜水巷附近打听他的情况,莫不是受这个人的指使? 所以——马同春还是搭上了侯爵男的关系? 狗日的! 第182章 第 182 章 太子表弟 “林公子, 邓大人有请——” 坐了约莫半个小时,林泽就听见有人喊他,说话的语气还挺亲热。 一块坐着等的另外三人这回都盯着林泽,他们没想到这个最后来的, 竟然头一个能出去。 大家都是有些眼力劲的, 记住林泽的脸, 下回在外头碰着,别不小心给人得罪了。 “林公子, 我们大人遣我过来请您。” 进门的是刚才那个传话的小厮,以及一个护卫装束的年轻人。 林泽回想了一下,是上次跟邓护卫一起堵他的其中一个。 “有劳。”林泽朝他拱手示意,并同小厮微笑颔首。 护卫站一侧, 等林泽走近, 方才提着灯笼在侧前方领路。 这次走的路线与上次又不同,林泽也不多问, 只管跟着就行。 来到一处水榭, 林泽瞧见身着劲装的邓护卫负手而立,旁边另有两个属下跟着。 “大人, 林公子到。” 林泽两人互相见礼, 在水榭的石凳上落座。 “林公子, 招待不周, 还请海涵。”邓护卫道。 林泽连忙道, “您太客气了, 能摘百忙之中抽空见我, 林泽已是感激不尽。” “您可是有事找殿下?”邓护卫直截了当地问。 林泽点头,“是,我有些事想同殿下商量。” 邓护卫自打上回请林泽过来后, 跟手底下的人打过招呼,若是林泽寻他,务必要及时告知。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样的能耐,让殿下一次一次召见,对这个人的容忍度都异常地高。 第401章 邓护卫一直跟随太子殿下,在这种人跟前,他不敢托大,一直都是以礼相待。 “好,你跟我来。殿下适才用膳,你许是要等等。”确定对方来意,邓护卫也不多废话,直接起身带人走。 夜风习□□府内,草木葱郁。依山而建的庞大宫殿群,在日落后,温度会慢慢下降,极为舒服。 待到灯火通明初,林泽发现他们来的是一处精致院落。照例经过一番搜身,林泽被带到一处小茶室等待。 心里装着事,他对眼前桌面的糕点毫无食欲,只喝了半杯茶水。 “公子,殿下有请。” 这次出奇地快,林泽以为他要等上一顿饭的功夫。毕竟刚才邓护卫说,陈辉鸣在用膳。 内室中,陈辉鸣正手执玉箸,优雅享受美食。 桌上林林总总摆了十几道菜,旁边还有伺候吃饭的。 不同食材、不同烹饪方法所激发的香味都有所差异,但都非常勾人食欲。 林泽看得羡慕,命真好。 “学生林泽,参见殿下。” 陈辉鸣抬眼,离得有些远。夜里看不真切,只听出林泽声音有些虚。 “嗯。听说你有要紧事同我说?” 林泽一时语塞,听出了陈辉鸣的意思。这要紧事如果对他没什么好处,或是跟他无关的,少说。 既然如此—— “殿下救命!” 林泽噗地就跪下,声音悲怆,神色急切。 陈辉鸣眼皮直跳,夹菜的手顿住。伺候的内官连忙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另一人则是给他擦干净手。 站一旁的邓护卫被林泽的样子吓了一跳。 竟然是这么大的事?! 邓护卫可是知道,眼前这人,殿下还有大用。 陈辉鸣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林泽跟前,“起来细说。” 邓护卫接到殿下的示意,扶起林泽,让他站稳。 林泽此刻的情绪是半真半假,且严格贴合他在陈辉鸣这个的人设。 至于场内人员不少,都看着呢。林泽可不管,戏已经开始,就不能随便中断。 “我…我…” 林泽的哭戏真的说来就来,心里也是憋屈,加上透支身体的难受。情绪一时上头了,甚至有点刹不住车的意思。 邓护卫反应过来后,朝内官招手,示意给他送块帕子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想什么话?不是要考进士吗?会哭就能上榜?”陈辉鸣训斥道。 邓护卫一边给林泽擦脸,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没想到殿下对这个林泽如此亲近。这样的话,殿下极少对外人说,已是兄长对小弟的劝慰之言。 陈辉鸣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心想着,这小子平时挺有眼力劲,也不像是会 惹事的。 上回给钱给官他都不要,一心只想考个进士回去,可见性子有些倔。 莫不是在国子监被那些公子哥们欺负得念不了书? 林泽抽抽搭搭地开始诉苦,从自己在荷塘边救人开始说,到碰见侯爵男。 最重要的是长篇叙述昨天发生的火灾,以及近段时间身边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但来时跟他侯爷的对话,林泽没说说,不然有点暗示对方是罪魁祸首似的。 到底凶手是哪个,林泽决定把这个事交给陈辉鸣来定。 总之只要陈辉鸣说这事到此为止,那林泽就敢放心。 以后还有任何问题,只管找陈辉鸣就是。相信一国太子,解决这点小事是举手之劳。 “殿下,我思来想去,很大可能不是意外。学生这两日心神恍惚,寝食难安。等不到凶手再来放火,只怕旧病复发,命不久矣。”林泽哽咽着说道。 “伯钧同你有这样的渊源?”陈辉鸣显然没想到这层关系。 原来侯爵男叫伯钧,林泽记下了。看来陈辉鸣跟他的关系很不错,还好没乱来。 陈辉鸣见他不说话,往邓护卫那看去,“明儿你请伯钧再来一趟。” “属下领命。” 林泽一看,这是要当面对质? “殿下……” “原来是得罪了大官,这才找上门喊救命。”陈辉鸣淡笑道。 林泽感觉有点嘲笑的意思。 “这…您误会,学生是希望找出真凶。” “伯钧是本宫表弟,他的性情虽有些跋扈,但害人命的事还没有那个胆。”陈辉鸣道。 林泽低头开始分析,这话的真假性。 陈辉鸣会不会为了包庇表弟,给说的好话? 但这事好像也有佐证,上次对方把马同春弄下水,还叫人回来救。自己昏过去,他也留人照看。 那如果不是侯爵男,到底还有谁啊?马同春?他有什么理由搞自己?而且还能买通衙门、巡检司的人配合? 据他打听到的,马同春家境贫寒,并非高门显贵或是官宦之家。 林泽都有些凌乱了。 “行了,一点小事,吓得要死要活。赶紧回去,安心准备科考。自己手头有好东西,也不会拿来用,非得瞎折腾一趟。”陈辉鸣摆摆手,别的不再多说。他事情多,吃过晚膳还得忙活。 第402章 林泽被请出太子府时,眼神还是茫然的,这是搞定了? “公子,夜里黑,我打灯笼送您回。”适才领进来的护卫骑上一匹马。 林泽骑骡跟上,手心攥着缰绳,一直在想陈辉鸣最后那番话。 【叫我好好科考,意思是会帮忙?那我手上有用的好东西是什么?】 回去想了一路,林泽还是没有头绪。 等回到甜水巷路口,林泽拱手道,“多谢您送我回来。” “您客气,那卑职先回去了。”护卫回礼,调转马头。 林泽牵骡子站在门前轻拍几下,院子里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你可算回来了。”林郁盛站在最前方,担忧地将儿子引进来。 林郁武接过缰绳,把骡子牵去临时的牲口棚安置好。 林郁生跟在一旁问道,“吃饭没有?叔给你去灶房煮个鸡蛋面?” “嗯。叔,你一说我就饿了。”事情有着落,林泽早就饿得不行。 “你等会,叔这就去。”林郁生转头进了灶房,里面的火都没熄。 父子俩进了正厅,一盏昏黄的油灯置于木桌中间。 林郁盛给儿子弄了碗糖水,“先喝点润润口。” 林泽咕咚咕咚,把一碗糖水喝干净。 “爹,事情过两日应该有结果,咱们安心等。”林泽道。 林郁盛很想多问几句,但见儿子面容疲倦,说话多几句都喘气,便不多言。 “泽哥儿,来,快吃。”林郁生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进来,里面有两个鸡蛋。 林泽也不怕烫,接过筷子就是吃。 林郁盛见林郁武也进屋了,将林泽的话转告两人。 “盛哥,为保稳妥,咱们还是守夜。”林郁生坚决道。 “对,反正咸鸭蛋的买卖暂时不做。白日就收拾收拾屋子,没什么事,夜里少睡点无妨。”林郁武也道。 林郁盛想了想,“那先这样吧。” 林泽吃完饭,洗个澡,就让他爹赶回屋里早点睡,今晚不用念书。 林泽听劝,躺在床上,脑子里又想起陈辉鸣最后那句话。 “有用的东西?跟太子有关的……” “卧槽!那封有陈辉鸣落款的信!” 林泽激动得捶床,真的是心急容易忘事,如果自己拿着这封亲笔信搞点关系还不容易? 现在上门直接麻烦陈辉鸣,这人情债又欠下了。而且不管直接请陈辉鸣帮忙,还是用这封信找人施压。 他跟太子的关系都会一定程度上暴露。 既然如此,还不如少欠一次人情呢。 “好好好,犯蠢了…” “话说,陈辉鸣一直记得这封信。那他不收回去,就是留给我自保的?” “我靠,领导你这么会关照人,我都有点感动了。” 想清楚事情后,林泽彻底安心。 第183章 第 183 章 狗儿所见 经过一整晚的充足休息, 林泽第二天起床时,已经恢复过来。 吃过早饭,便同他爹步行前往国子监。 晨光尚早,街道上的行人还不算多, 丝毫不影响父子俩边走边讨论学业之事。 “爹, 我出一题, 你来解?” “何题?” 林泽想了一下,“试帖诗的。” “你说。” “天临之镜。”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 开始思索,此句出自何处。 林泽一脸志在必得,这是他老师给的书中所得。现在朝廷科考,要求做的试帖诗, 都得按题写。不能笼统地写个赞美自然什么的, 皇帝要求从《四书》、《五经》、名人大家的作品中出题。 考生要写这首诗,必须弄懂出的题目, 再根据题目内容指向的意思, 做出一首五言八韵格式的诗。 属于是加大难度的操作。 林泽现在也算深度研习八股文了,从原本带着现代眼光去批判它, 到目前完全是理解和无奈。 这种统一的格式, 可以大大提高改卷的效率, 以及避免不同评卷官给分相差太大的情况。 有时候你真的不深入了解这种八股考试制度, 很难清楚为什么要用这种禁锢思想的方法选拔人才。 古代没有现代那么高效的信息传递方法, 为了保证最大范围的公平性。那必须有统一的标准和评分方式, 尽力避免特权阶级垄断向上通道。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 使用八股取士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公平。 “天临海镜,可是月光之意?”林郁盛略有些犹豫,但他实在想不出旁的解释。 林泽解释道, “此为南朝炎亭宪公之诗《应诏燕曲水作诗》 中一句,‘太上正位,天临海镜’。” “宪公?”林郁盛还是没想起来。 林泽一看就明白,这位谥号宪的名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仍是小众的。 “我是从老师的书中所得,此句他老人家最为欣赏,并做了批注。”林泽道。 “谢公何解?” “人君在上,如天之临,如海之镜。” 通过这个注解,可以清楚看到谢家的教育是及其符合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要求——君为上。 林郁盛朝安庆府的方向作揖,“劳您赐教。” 第403章 林泽跟着也隔着万重山水,对恩师行礼。 旁边来往的人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书生有些奇奇怪怪,路过时,有意保持一定的距离。 “博闻多能曰宪,刑政四方曰宪……仪范永昭曰宪,想来炎宪公亦是一代天骄。待散学回家,可否借为父瞧瞧?”林郁盛轻抚胡须,兴趣极浓。 “没问题的,爹。”林泽爽快道,跟着他爹摸下巴,被新蓄出来的短须扎个满手。 偷偷倒吸一口凉气,林泽老实了。 这位大能有本作品合集 ,林泽觉得闲暇时读一读挺好。主要是有谢师的注解,多看看有利于增长见识。 父子俩开始了一天的学习,纵火案最快明天才有结果。今晚等陈辉鸣把侯爵男招过去问清楚。 如果不是侯爵男那边下的手。 太子的人只需要通知衙门一声,这件案子必须秉公处理。相信没什么悬疑的事情,很快就有结果了。 下午回到甜水巷,烧毁的两间房已经彻底收拾好。 屋顶用茅草铺上,地面清扫干净。虽然墙壁四周烧黑的砖块没法复原,但至少骡子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 墙角下的那圈菜地翻好土,还有几根仅存的蔬菜被重新规整到一个角落。等买来新的种子菜苗,就能再次播种。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在安装新的车厢,“你们回来得正好,适才在街上买了个西瓜,天热吃这个解暑。” “哇,叔,你真好,我爱吃。” 林泽加快脚步进屋,将自己书箱放回房间。重新出来后,果然看见他生叔从厨房里抱着一个大西瓜往水井边走去。 林郁盛走过去看新车厢,“这么快就买回来了?” “托泽哥儿的福,是外头孟老哥给介绍的一家铺子,那么木匠有做好现成的。”林郁武解释道。 “今儿没事吧?”林郁盛问道。 “没事,有两家邻居过来宽慰了两句。孟老哥听闻起火的事,还给咱们送了一碗炖肉,让咱们压压惊。”林郁武拍拍弄好的车厢。 “叔,我是狗儿——来送柴火——” 蹲在水井边看他叔洗西瓜的林泽,听到狗儿的拍门声,马上去开门。 门外,狗儿和他阿爷拉着一大车整齐的木柴,“大哥哥,我们给你家送柴火。” 后面的老汉抿唇笑,露出和善的神情。 “好好,你们把板车拉进来吧,咱们一块卸下来。”说完,林泽去后面帮着推一把。 林郁武将新板车拉到一旁,快步过去帮着搬下来,“老爷子来得真快,不是说好这两日吗?” “你们住这里,烧火做饭哪个不用柴火?我们只管多忙活一个时辰便成了。”老汉道。 “大哥哥,纵火的坏人抓到了吗?”狗儿看着好好一个院子,变成如今这模样,心中跟着气愤。 林泽揉揉他枯黄的头发,“快了。你等会吃片西瓜再走,我叔都切好了。” 林郁生那边听完这话,手里的刀动作加快。 一大车柴火,一人三趟就没了。 老汉一手撑腰,一手擦汗,声音有些发哑,“老爷,你们不若在院子一旁放个大缸,里头装满水。” 老人家这一提醒,让林郁盛想起大户人家的庭院里,大都在四角放有一口大缸,里头是蓄满水的。 平时放个葫芦瓢进去,随时取水洗手、洗东西似乎挺实用。 “老大叔您经验多,咱们过两日便去买口缸。”林郁盛含笑谢道。 老人家有些不自在地躲开,提醒道,“你们买粗陶的便好,不必费银子买那些贵的。” 另一边,林郁武已经搬出一张桌子、凳子。 林泽和林郁生喊上狗儿,把切出来的西瓜全都拿到桌子上。 “老叔,您来一块坐坐再回去吧。”林郁盛邀请道。 老汉见小孙子眼巴巴地站在桌旁,等着他,想了想,“哎,今儿老头子厚脸皮蹭一回吃喝。” 日暮时分,大家围坐于一张四方木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红彤彤的西瓜,甜而沙。 “阿爷,快看,是火烧云——”狗儿手捧吃了一半的西瓜,兴奋地指向天际。 大家都看过去,真是好灿烂的云。 不多时,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连院子里的树叶,都闪着金闪闪的光泽。 “傍晚火烧云,来日天气晴。”老汉笑道。 “听闻你们在打听马六的事?” 林泽四人没想到老人家主动说起这个人,不由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老汉见状,心里已是明白,“我有个认识的老伙计,就住在马六家后面。” “他家可是有异常?”林郁盛当即接话道。 “嗯。大伙都晓得,住外城那片地儿的,全是家里连张齐整桌椅都没有的苦命人。可我听老伙计说,他连着几日都闻到马六家有肉香味。”老汉干瘪的脸上,显露出沉重之意。 狗儿等阿爷说完,频频看他,有些急切之意。 林泽就坐在狗儿旁边,一眼就明白小孩儿有话说。但不知为何,不敢随意开口。 “老叔,您若有为难之处,便到此为止,咱们心里有数。”林郁盛主动道。 老汉低头,随后又叹一声,“狗儿,你说吧。” 第404章 “大哥哥、举人老爷、武叔、生叔,我三日前去小六家玩耍回家。马六那草棚子又飘出肉香,我忍不住,便趴在他家一处角落偷看,想瞧瞧他们到底煮什么东西。”狗儿说着,还咽了下口水,可见是那味香得紧。 林泽跟着他的话想象,那马六住的估计类似贫民窟的地方。煮东西和吃饭睡觉都在一个不大的棚子里。 那狗儿趴在棚子有缝隙的地方,偷摸看里面架起的锅炉在煮什么,但是人家说点什么事,估计声音不会太大。 “那屋里声音估摸不大,你能听清?”林泽好奇道。 老汉解释一句,“我这孙儿,自小便耳朵好使。” 林泽不由打量起狗儿,这就是电视剧里的能人异士? 狗儿眼睛溜圆,非常肯定地点头,“我瞧见马六和他媳妇在里头,说自己发了财,但做的事有危险。让他媳妇收好银钱,若被抓牢里,就让他媳妇带着老娘和两个娃娃赶紧走。若他死了,叫老娘来……大哥哥你家门口哭……要叫大伙知晓你们……逼死人的……” 说到后面,狗儿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虽然已经十岁,但这样的事,仍然是头一次见。 林泽听得心惊,这是多大的仇怨,竟然还有这番毒计。烧不死他们,也要让他因为此事,卷入官司。即便最后证明清白,这次科考就算废了。 林郁武蹭的就站起来,怒不可遏,“竟然是这狗杂碎干的!” 林郁生也激动地浑身发抖,人心险恶至此。 “别冲动!”林郁盛一把拉住他,转头又看向老人家,“林郁盛多谢您今日相告,大恩大德,定当相报!” 林泽和两位族叔一同起身给老汉行礼。 “哎哎,林老爷别…咱们可受不得这样的…”老汉连忙将人的双手扶起。 “老叔,我们已经有了法子。若是衙门请人上堂作证。我们能不能请你和狗儿……”林泽带着希冀的目光。 林郁盛却马上打断他的话,“此乃我儿胡言,老叔您不必放心上。” 林泽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爹,人证物证都有,不是更能钉死马六和他背后指使的人吗? 第184章 第 184 章 作恶动机 “不!林举人, 若要老头儿去官府作证,我们一定到。”老汉抓着林郁盛的衣袖,一字一句道。 “那马六可是欺负过你们?若是如此,您放心, 这一回咱们必要还回去。”林郁盛承诺。 狗儿先摇头了, “老爷, 我和阿爷一直躲着他们。” “那作证的事,咱们先不提。”林郁盛语气严肃, 半点不肯松口的意思。 此时林泽已经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众人又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天色渐晚,林郁盛挽留道, “您在家一块吃个饭吧。” “不成不成, 举人老爷别送了,你们时常照顾我们爷俩已是大恩。”老汉拱手道。 狗儿也拉起独轮车往外走。 “老叔, 那柴火钱可要收!”林郁武手里拿着钱袋, 快步追上。 老汉停下,并不做那等矫情之举。自己辛苦挣的银钱, 他大方收下。 全家站在门前的巷子目送爷孙两人离开。 回到院子, 林郁盛示意大家坐下, “此事之凶险, 已无法估量。阿生、阿武, 明日你们去外城弄明白那马六住处, 且悄悄找人盯住她们。若马六 被抓, 即刻动手把人捆了。只说偷人钱财,不要闹大。” “好,我记住了。”林郁生两人郑重点头。 林泽两手揪成一团, 万分愧疚,“爹,都是我惹出来的事。若我不烂好心救人,也不会弄出这些来。我……” “儿子,人性如此,怎能怪你心善?圣人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既然对方如此下贱,就让他尝尝身败名裂,十年寒窗,终成泡影的滋味。”林郁盛冷笑道。 林泽心里难受,不过别的先压下。把这个目前看来最大的嫌疑犯马同春,以及被石锤放火烧房的马六抓住,为首要任务。 “爹,为何适才狗儿阿爷要做人证,你不同意?”回想起刚才这事,林泽打起精神问道。 林郁盛没说话,反而是林郁生开口道,“泽哥儿,有些事你没经历过。你爹是怕狗儿他们爷俩出来作证,马六那边有一帮混子打着为大哥报仇的幌子,去刁难他们。咱们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待你们爷俩科考结束后,咱们也不能一辈子住在京都。况且那些混子整人的伎俩数不胜数,叫狗儿他们如何过日子?” 林郁武跟着点头,这些都是他们当捕头多年亲身经历之事。 林泽听完后,就不再说话。 翌日,林泽两人刚到崇志堂,就被人请出去。 “公子,我们侯爷有请。”李忠恭声道。 林郁盛眉心一跳,这又是哪来的王公贵子? 林泽倒是清楚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昨天在太子府得知真相了。 这傻逼,很可能被马同春利用,干了放火烧房,花钱买命的勾当。 “爹,我去去就回。”林泽给他爹递一个眼神过去。 林郁盛却不肯,拉住儿子,朝来人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第405章 李忠没特别的什么反应,只说,“您请。” 父子俩随李忠往外走,林泽越看越熟悉,“这是要去君子亭吗?” 君子亭就是之前林泽去的荷花池边的亭子,也是侯爵男把马同春丢下去的地方。 “回公子,是的。”李忠颔首。 看来是去跟虞伯钧对账的,正好,他也想确定事情的真相,林泽心里有底了。 三人一路再也无话,约莫十五分钟就来到君子亭。 莲,花中君子也。 只可惜,见证了小人攀权附贵的过程。 林泽站在离虞伯钧一米多的地方,眼神不善地打量一番旁边被人捆住双手、嘴巴塞布团的马同春。 对方双目通红,脸上还有淤青,此时瞪着林泽的目光,像淬了毒。 林郁盛谨慎行礼,“国子监举人林郁盛参见侯爷。” 林泽马上收回视线,跟上他爹的动作。 虞伯钧今日特别冷静沉稳,只见他先是仔仔细细看一圈林泽父子俩,接着挥手示意李义把马同春弄远点。 又遣走身边护卫,虞伯钧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二位请坐。” 林泽父子俩面面相觑,不得其解,只得按对方所言,轻轻坐下。 “你昨日,便是去寻表哥的?”虞伯钧先开口道。 林泽点头。 虞伯钧屈指轻点石桌,很是干脆道,“既如此,那我便叫他们告知你事情经过。你听完后,告诉我要什么样的结果。” 林泽还等着他为难、嘲讽两句呢,毕竟这家伙性格可不乍得。太子还是他亲表哥,不是能拽上天? “把他弄回来。”虞伯钧面无表情对手下道。 李忠李义一人一边,双臂用力,将马同春拎回来。 李忠瞥了眼马同春道,“公子,我们侯爷昨日连夜将此子抓回侯府审讯,经多方证实。确认他阳奉阴违,用侯爷给的银钱,驱使闲汉马六半夜翻墙放火。且假借侯爷之名,向衙门和巡检司部分人行贿,打算将此事不了了之。” 跟林泽想的差不多,此时听完后,情绪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虞伯钧一直留心林泽的神色,见他被亲自救上来的人狠狠刺一刀,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心中已有改观之意。 “公子,此事并非侯爷下命。您要如何处置此人?”李义接过话头问道。 林泽微笑道,“我希望衙门秉公处理。这位马举子极为能干,除了买凶放火,还同马六商量了别的事。” 马同春心下慌乱起来,挣扎着要说话,脸憋得通红。 “还有别的?”虞伯钧侧目,眼神一冷,“你没说全?” 李忠见状,对着马同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一把扯下他嘴里的布条,揪着领口逼问道,“看来你是要扔进刑部大牢,受尽那里的十八道刑罚才肯老实,是吧!” “咳咳咳!” “我说!我说……” 马同春嘴角、鼻子流血鲜血,五官都要扭到一块,可见李忠李义两人下人之狠。 林泽很认真地看,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林郁盛更甚。 父子俩出奇相似。 “我、我后来又给马六一笔钱…” “呼呼呼呼”马同春急剧喘气。 “若你们找人把马六弄了进去,让他老娘去、去甜水巷闹。” 李忠直接又是大耳刮子,“说!” 马同春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但身体害怕得发抖,“让你们身败名裂!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逼死人!” “好毒的心肠。”李义一记老拳,直接把马同春的牙齿都打掉,半边脸肿得像猪头。 “啊!——” “林公子,要不今日帮你打死这等恩将仇报的下贱坯子吧?”李忠恨声道。 李义先看向侯爷。 “噢,没事。交给衙门定罪吧,以我朝律法审判他的过错。” 林泽说得风轻云淡,其实心里恨不得亲手给他来一刀。 但是,经过这次折腾,他的心境向更成熟的方向进步。 卖凶杀人,乃死罪。 两种方法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林泽当然会选更安全的。 私自动刑,可是明令禁止的。 当然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或者低贱的人,律法就是摆设。 但这个马同春是正经举人,虞伯钧是侯爷。这种情况下,把人弄死,一点事没有。林泽当然不会留下这样一个把柄。 “便宜你小子。”李义大手一拍马同春的肩膀,噗的一声,马同春脚步趔趄,就跪倒在地。 正对着林泽的方向,这有点忏愧赎罪那意思。林泽也没动弹,默认马同春就是对不起自己。 “呸!你才是个伪君子,真小人!面上装好人,背地里耍心眼子的。当日救我,不就是知道侯爷在,故意为之,装什么大善人!哈哈哈——我愿赌服输!” 马同春仰面朝天,狰狞大笑,“老天!你有眼无珠!” 林泽一脸无所谓,心想,网上键盘侠骂的比这脏多了。 哥们,你还太嫩了点。 “凭你也敢攀附本侯,只不过闲暇无事看见一条狗摇尾乞怜,生出些许逗弄的心思罢了。”坐旁边一直旁观的虞伯钧一脚踩在马同春的脸上,居高临下,极尽蔑视。 第406章 说完,嫌晦气似的,虞伯钧把脚下的靴子脱下就往外一扔,拂袖而去。 马同春脸上露出痛苦的挣扎之意。 林泽以为他会把虞伯钧也骂上一顿,没想到马同春反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欺软怕硬。 有本事把虞伯钧也骂一遍,我还敬你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 李忠李义还留在原地,准备处理马同春。 “林公子,有些话我想同您说清楚。”李义走过来,小声道。 林泽点点头,刚好听完马同春的话,他也有点疑问。 比如,马同春说他背地里耍心眼,这话不知从哪里讲起。 他记得在马同春下手烧房子前,只跟虞伯钧见过一次。正是救完人后,被堵路上,他装晕躲过一劫。 两人往外面的回廊走过去,到一处站定。 李义便抱拳道,“公子,我们家侯爷自那日相识,有心想结交一番。奈何当初有些误会,恰好这马同春来献殷勤。侯爷便想着, 您救过他的命,若让他来牵线搭桥,不更好?” “于是侯爷便让马同春来接近我?”林泽说出来都想笑。 他记得自己那段时间在食堂就碰到两次,在酒席、甜水巷食铺各一次。 对方的态度不说和善,连陌生人都不如。 就算大街上他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搭话,人家至少出于礼貌都会说上几句客套话。 但是马同春可没有,林泽主动招呼,人家直接扭头走。 “哪知道这个人背地里打着侯爷的旗号去害人,昨儿在殿下府中出来,侯爷便命我等去马同春家抓人。”李义道。 “小哥,我如今没有别的诉求,只希望衙门秉公处理。”林泽不欲多言此人。 李义抱拳,“小的定会照公子所言去办。我们侯爷自小习武,很是欣赏公子的义勇,因小人作祟,已不好再提。” “多谢侯爷看重,是林泽的荣幸。”林泽客套回话。 结不结交,以后再说,他现在只想科考的事。 第185章 第 185 章 太子赠礼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林泽轻敲院门,等待的时候,看见巷子一半是像撒了金粉,一半与青黑的墙壁融为一体。 “回来了。”林郁武一身短打, 脖颈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进了门, 瞧见水井旁洗鸭蛋的狗儿。 “大哥哥、举人老爷。”狗儿仰头问好, 手下的活没停。 林郁生在厅堂前的屋檐下缝补衣裳,见人回来, 便招呼道,“进屋歇一会。” 林泽父子俩带着疑惑,跟着林郁武往里走。 四人在四方桌坐下,林泽指了指外面的狗儿, 小声道, “生叔,怎的还洗鸭蛋?” 林郁生没有回答侄子的话, 他有更要紧的事说, “盛哥、泽哥儿,我们今儿下晌便被衙役传唤去衙门公堂。原来是有个叫马同春的国子监举人要害你, 他花银子雇马六做的。县令大人秉公执法, 马同春判了秋后问斩, 马六流放充军。” 林郁盛今儿一早已经知道大致的经过, 反而关心另一个问题, “马六的老娘有没有生事?” “他全家都被没收赃物, 逐出京都五百里。”林郁生道。 林郁武也补充道, “不瞒你们说,我是头一回见断案这样快的。所有人证物证、嫌犯全都在公堂上,我和生哥从头到尾都没说多少话, 衙门连状纸都有师爷给写好了。” “泽哥儿,你那好友办的吗?你过两日置办点手信,去登门致谢?”林郁生提议道。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 林郁盛开口道,“这些我和泽哥儿会处理好。如今事情了结,咱们安安心心过日子,只是这段时间还要谨慎些。” “好,听盛哥的。”林郁武两人点头。 林泽又看向外头的狗儿。 林郁生终于有心思说这个事,“下晌从县衙回来后,我们俩碰到狗儿。他便问,我们不去卖咸鸭蛋,能不能做好,给他去卖?只要给点赚头便好。” 另外还是想帮狗儿一把,算是报恩了。林家的咸鸭蛋本来就有一批爱吃的。狗儿帮着卖,一天下来,肯定比砍柴卖柴挣得多,也不用那么辛苦。 “是个好主意。”林泽听完后,不得不说,狗儿真挺聪明,抓紧每个挣钱的机会。 “我当时想了想,就答应了。我们每日在家里守着,顺道腌咸鸭蛋,也不耽误事。按每个四文钱卖给狗儿,他先拿东西去卖,卖不出就拿回来。”林郁生解释道。 “哎,生叔,你可以跟其他信得过的人帮咱们卖。反正咸鸭蛋经放,不怕卖不出去就坏了。”林泽想起现代那种直播带货的销售方式。 现在这个也差不多了。 他们家生产咸鸭蛋,找靠谱的人帮忙代卖,一个咸鸭蛋有一文钱的利润给经销商。 “生哥,明儿试试?”林郁武眼睛一亮,马上明白侄子这个法子的好处。 林郁生看了看林郁盛,见大家没有反对,当即决定道,“咱们先前还攒了点本钱,要是能铺开,不比自己去卖挣得少。” “叔——有人敲门嘞——” 林郁生先站起来,“我去开门。” 第407章 林泽父子俩先背着书箱回屋,现在天黑得晚。回来还能学两个小时,等七点再吃饭洗澡。 “泽哥儿,外头来的客人是寻你的。” 林泽刚把房间的窗户打开,就听见房门传来生叔的声音。 “生叔,是谁?”林泽边走边问。 林郁生低声道,“上回在巷子口拦车的。” 林泽脚步一顿,竟然是邓护卫?马同春的事难道还有别的岔头? 步入正厅,只见邓护卫坐在四方桌上,旁边作陪的是林郁武和林郁盛。 “邓大人安。”林泽脸上扬起微笑,拱手行礼道。 邓护卫起身回礼,“公子安,听闻纵火作恶之人,已经由衙门悉数抓拿归案。公子可安心准备八月的会试了。” “皆托了…公子的恩德,还请代为转达林泽之谢意。”林泽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陈辉鸣的身份。 “您客气。今儿除了上门探望林公子,更为另一件事。”邓护卫含笑道。 林泽露出一丝恰当的好奇之意,“您请说。” “我们…公子遣我来送点东西给您。如今正在门外,由护卫们看守着。”邓护卫侧身,面对门口,做出请的手势。 林泽这回是真好奇了,看一眼他爹,大家跟上邓护卫。 门口巷子处,四名护卫整齐挺拔地站在一辆马车旁。在林泽等人出来后,邓护卫示意其中两人把东西搬下来。 很快,林泽就看见一个精美的木箱。再仔细端详一会,这不是第一次进太子府,在陈辉鸣的私人书斋里看到的,那种黑漆嵌金银片的木箱吗? 放现代,妥妥的拍卖级高定。 放这年代也是很好的东西,不是有权有势的权贵,哪能有这些玩意。 难怪不大的箱子,要两个健壮的护卫一起抬,磕着碰着可不行。 “林公子,我们放哪?”邓护卫领着两个抬箱子的手下就要进屋。 林泽四人赶紧让出位置,“劳您和兄弟把箱子放刚才的桌子上吧。” “好。”邓护卫一挥手,三人就将箱子轻手轻脚放木桌上。 这个华贵奢侈的木箱,跟林泽这间房屋,格格不入,真是非常强烈地对比。 “在下把东西已经送达,这就回去。”邓护卫不多留,活干完就走。 林泽礼貌挽留,对方再婉拒,林泽便顺着台阶下。全家一起送邓护卫出去,直到对方消失在拐角。 “快回去瞧瞧!”林泽忍不住道。 光是那木箱,他就赚麻了! “也是巧,狗儿前脚把鸭蛋洗干净,这位邓大人后脚来。”林郁武跟着激动起来。 他头一回见这么厉害的人物。 “泽哥儿,那位邓大人是你那么朋友的手下吗?”林郁生问道。 林泽点头,“叔,他是护卫,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品级,便一直这么叫。” 四人围着木箱站起,由林泽小心打开扣头。 林泽有种开大奖的感觉,心跳有点快,万一这是一箱银钱或者珠宝怎么办?! 太子殿下,你真是……太不低调了。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林泽很入戏地把脸偏一边。好像在担心满箱子的宝石,要把眼睛刺痛。 “书卷?” 林郁武把脑袋往前压了压,目光瞬间扫射一边箱子。所及之处,都是一卷卷、一本本、一沓沓纸。 “哈?”林泽迅速看过去,都迷茫了。 有点不敢相信,把所有书卷一点点拿出来。箱子掏空,真的全是纸。 陈辉鸣,你变了! 上次送豪宅、银票、骡和牛,现在你发达了,竟然抠门起来。 林泽死心了,一点点把书卷放回去。 林郁盛却拿起其中一卷翻开看起来。 “泽哥儿!你这位朋友是真了不得!”林郁盛突然显露出罕见的激动之色。 林泽和 弄不清楚的林郁生、林郁武赶忙凑过去看。 “老天!这是明宣十年上半年的朝廷邸报!”林泽两眼睁圆。 这本用绳编好的书卷,居然是朝廷定期汇编朝中各项告示、官员任命变更等重大政治信息,这些相当于现代官方盖章的各种通知文件。 嘉国每半年就会安排专员抄写,并通过官驿,送往各州府。 林泽在北山书院时,托山长的照拂,偶尔会从知道一点县衙收到的相关信息。 “难怪寒门难出贵子,咱们靠自己埋头苦读,哪能知晓这些东西?科考之时,做出的文章,便远远比不上那些世家子弟。”林郁盛眼眶微微泛红。 林泽头一回见他爹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说实在的,连他老师都没有那么齐全的。 还得是皇位接班人的能量大。 “爹,祖宗在天有灵,咱们这是遇到又贵人了。”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不懂,但见父子俩这般模样,怎会不知这箱子里的东西是如何珍贵! “盛哥,泽哥儿可是祖宗选中的人!咱们林氏一族,注定要在你们这改换门庭的!” 林郁武脑子里马上浮现当初逃难时,要渴死在半道上。跟路边的死人一样,被蛆虫、野物啃食干净。最后留下一堆枯骨。 可偏偏是这个大侄子,竟然在大家跪拜祖宗排位时,显灵了! 第408章 每回想这事,林郁武浑身的热血就得往上涌。 自打那次后,族里那些个平日里爱去庙里、道观里烧香拜佛、供奉神明的人,全都改成去族里的祠堂拜。 那庙里、观里的神佛,哪有自家祖宗灵?那可是实打实赐下仙水,救了全族性命的。 林郁武、林郁生两人敢抛家舍业地跟着林泽父子俩远赴京都,是打心底相信老祖宗显灵的,准没错! 就算有个万一,他们是为全族做贡献。死后老族长定能在族谱上记一笔,那也值了。 林泽被这话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忘了他还有个‘祖宗严选’的光环呢。 “这箱东西太珍贵,日后许是要归还,平时我会把它锁在书房的大木箱里。你们在家要特别留心,绝对不能有纰漏。”林郁盛一字一句,极为严肃地说道。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郑重点头,“盛哥放心,绝不会让一只苍蝇飞进去!” 为了更保险,林泽和他爹进书房,把所有书籍资料整理了一张单子出来。 林泽两人同时知道了这箱子里所有资料的大致内容,全是一些政治措施或者朝臣奏疏。 当然大部分都是前朝或是隔得比较久的,但对林泽他们来说,实在是受益无穷的。 “这里头的东西,咱们切记,不可外传。”林郁盛怕儿子心善或是一不小心说漏嘴。 林泽就差举手发誓了,这些没点大能量,哪里能收集得出来的? 第186章 第 186 章 谢宁良缘 六月二十五至二十七, 国子监沐休三日。 “爹,等会我去侍郎府找宁哥叙叙旧,他成亲也有大半月,想必该忙的事也差不多。正好去问问他近况, 及会试投卷事宜。”骡车里, 林泽道。 会试投卷所需时间比乡试要久, 林泽父子俩初步打算是六月二十五去。两位族叔更是准备着,半夜就去帮父子俩先排个队。 “去吧, 顺道同他说一声,咱们提早排队的事。五人互保,自然是要排一起的。”林郁盛道。 林泽笑道,“还是宁哥未雨绸缪, 老早便让谢德来传话, 咱们和他们谢家的三位举人互保。若要另找不熟悉的人,还是担心遭人牵连。” 会试出告示后, 谢宁那边刚成亲不久, 手头事多。但当时就让谢德过来跟林泽父子俩说明,请他们和谢家这边的谢安、谢锻并谢宁, 一同互保。另外谢霖则是同另外谢家安排的四人一起。 谢家众多族亲门生故旧, 加上今年是恩科, 参与科考的人估摸都得有三组。 骡车行驶进入西大街繁华的地段, 临近会试, 京都的客栈、酒楼、脚店住满了前来参试的举子。 特别是贡院附近的住所, 价钱比平日高出五倍不止, 仍一房难求。 各大酒楼、茶馆里,每日都有举子们谈古论今,吟诗作对。一时间, 涌出无数令人拍案叫绝的诗词、文章。 “泽哥儿,侍郎府到了。”林郁生将骡车赶到侍郎府东侧门外。 林泽下车,挥手道,“爹、生叔,你们回去吧,今晚不必留我的饭食。” 侍郎府侧门廊下,早有小厮瞧见林泽,待他同家人说完话后,马上迎过来,“问林公子安,我家大少爷遣我在此迎您进去。” “好,有劳。”林泽微微颔首道,同时将手里的三个包装好的礼盒递给他,“一点心意,还请转交给侍郎大人、大公子和三小姐。” “公子放心,小的定当送至三位主子处。”小厮躬身接过礼盒。 林泽随小厮走入侍郎府右侧的一处宽敞院落,刚从抄手游廊步至庭院。就见一身宝蓝色缎面带如意暗纹的谢宁,坐在垂柳旁的八角凉亭中看书。 “宁哥。”林泽快步向前,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谢宁闻声便将书卷合起,走近了,朗声笑道,“泽哥儿,当真是许久不见,你似乎又高了些。” 林泽也顺便打量两个来月不见的宁哥,似乎更加成熟稳重了。 最最羡慕的一点是,宁哥留的长须好适合他本人,增加了三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林泽本来年龄就小,脸型还是那种显嫩的,用现代的词语来形容就是少年感十足。 这年头的人爱造神童,林泽是坚决拒绝成为被人口中的神童。 据他所知,十几岁考到殿试那一关,只要神童本人策文写得还行。皇帝为了祥瑞之类的名声,能把状元按神童头上。 这种看似天降好事的,其实仔细看看史书、县志所记,没几个能得善终的。 林泽就想考个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林泽还出于另一个方面考虑,在国子监念书这段时间,他大致清楚自己的水平。 上次月考,拼了老命才得两个二等,足以见得高手如云。 会试时运气一般,最差是同进士;运气好,加上陈辉鸣送的资料,估计能混个二甲进士。 以后外放当个不大不小的官,留个胡须,也好让人信服。 而且! 经过林泽长时间观察研究,男人的胡须就跟女孩子的发型一样,选对了会给气质加分不少的。 世人皆推崇‘美髯公’啊。 “自来到京都,你我便没有机会聚一聚。为兄知你勤奋苦读,一直等到今日方才邀你上门。还请泽哥儿见谅。”谢宁边走边说道。 第409章 “宁哥,咱们不必多言。”林泽摇头,想想在安庆府备考也就过去三月不到,却有种已经好几年前的错觉。 谢宁将人迎至正厅,二人分别落座。 “大少爷,大少奶奶听闻林公子上门拜访,特来奉茶。”一小厮前来禀报。 “泽哥儿,今儿见见你大嫂。”谢宁脸上露出一丝柔情,示意下人去安排。 林泽看宁哥这模样,心里替他高兴。之前在安庆府也听他提起过这门亲事,那会子,宁哥的态度是挺淡的。 有种大家门当户对,凑一起过日子的意思。现在看来,对这位大嫂相当满意。 因等着谢家大少奶奶过来,林泽两人只简单的闲聊、喝茶。 约莫一刻钟,只见一位身着胭脂色绣银丝团纹衣裳的年轻妇人款步而入。层层叠叠的发髻上,用对称的两支垒金丝镶红蓝宝石蝴蝶牡丹装饰。 简约大方却不失精美华贵。 在她身后跟着连个婆子、两个丫鬟,步伐一致,训练有素。 “妾身邹氏,问夫君安,问林郎君安。”邹苓玉微微屈膝,极为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气质。 林泽同时向她行礼,“林泽见过大少奶奶。” “泽哥儿,你我之间,喊大嫂便好。”谢宁含笑道。 林泽再次拱手作揖,“问大嫂安,初次见面,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邹苓玉看向林泽,避了避他的礼,抿唇微笑,“那妾身便随夫君,喊泽哥儿吧。你头一回来,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有两盘点心,是我命厨房新做的。” 林泽视线在后面丫鬟的托盘上,礼貌性地停顿片刻,“那我今日有口福了。” 双方就此算认识了,林泽是外男。邹苓玉只邀请他今晚留下吃饭,便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开。 “泽哥儿,跟我来书房,安庆府那边送来有几封信是给你的。”谢宁放下青瓷茶杯。 林泽心中一喜,写了两次信件回家,终于收到回信,“太好了,多谢宁哥!” 移步书房,谢宁从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沓厚厚的信。林泽目测,得有六七封。 伸手接过,林泽快速看了眼信封,“还有老师的来信。” “嗯。我观祖父书信,笔力虽有减弱,却仍见风骨。想必身体康泰,你们安心备考。”谢宁道。 林泽重重点头,将信件贴身收好,回去再看。信息传递非常慢的时代,‘家书抵万金’是每个游子的心声。 谢宁往茶桌那边走去,宁哥弟两人隔桌对坐,“泽哥儿,明日一早去投卷可好?” “你我想到一处了,宁哥。”林泽笑道。 谢宁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卷云漫天,“泽哥儿,恩科之后,你欲何去?” 林泽听懂了他的意思,思忖片刻,“若中,经由吏部考核,听从朝廷安排。若不中,或许是留在国子监。” “泽哥儿才学、样貌皆上成,进士及第是迟早的事。如今朝堂内忧外患,却也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机。当今天子对田赋税收的变法革新,势在必行。此外,收复疆土后,如何治理边境之地,亦是历朝历代之难题。”谢宁一点一点给泽哥儿分析道。 林泽明白,这是在给他指点迷津,“宁哥,不管处于何种位置。有心为民,便不负老师之教导。” 仕途不是努努力就能往上爬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当然,要有那种机会,林泽当然争取。 “泽哥儿你有心便好,静待时机吧。”谢宁意有所指。 林泽低头礼貌微笑。 宁哥弟二人探讨一番学业之事,便去用餐。 酸木枝镂雕八仙桌上,摆着一道道美味佳肴。 “泽哥儿,你尝尝这道五香鱼,是府中一位庖夫最拿手的。”谢宁介绍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过去,白瓷浅口盘中油炸过,又加了各种桂皮、花椒、葱姜等调料制作的鱼,五香浓郁,极为下饭。 “多谢宁哥,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林泽夹起一小块鱼腹肉,入口果真咸鲜香辣。伴着白米饭,能吃上三大碗。 吃过饭,小厮端来茶水,两人边品茶,便闲聊。 “宁哥如今也享受美食之乐?”林泽打趣道。 谢宁摇头浅笑,“是夫人喜欢做这些。” “真羡慕宁哥,觅得良缘。”林泽眨眨眼。 谢宁手上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笑了笑,“泽哥儿,你又怎知自己的良缘不在呢?” 林泽瞬间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谢明珠。 如今再想想,如果要成家,大家当真挺合得来。至少,林泽在她身上看到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只是,如今的林泽实在高攀不上侍郎府的三小姐。 而且年龄还小,林泽过不去道德那一关。 窗外的深蓝如墨的夜空,突然升起一簇簇灿烂的烟火。 “好美的烟花,宁哥,今儿是什么大日子吗?”林泽有些惊奇地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古代看到烟花,和现代的相比,形状和颜色略有些单调。但是一向乏味的夜晚,出现如此绮丽的色彩,已经足够让人兴奋激动。 两人走到门外的庭院里,驻足观赏。 谢宁看向内城更里的地方,“今日是一品国夫人的八十大寿,国公府已摆了半月的流水席。更听闻陛下赏赐了许多珍奇至宝。太子殿下今夜亲临国公府,为外祖母庆生。估计,还要放许久。咱们也沾些福气,共赏烟火。” 第410章 原来是太子的外祖母,难怪排场这样大。 林泽记得陈辉鸣的亲生母亲已经故去,看来母子感情很好,连着跟在祖家的关系也亲近。 “宁哥,时辰不早,我先告辞,咱们明日见。”林泽看了十来分钟,脖子抬累。 谢宁将林泽送至侧门,又叮嘱谢德,“外头大街段路估摸人太多,不好走,你驾车慢些。” “宁哥留步。”林泽踩着车凳,回头对谢宁道。 谢宁点点头,目送马车离开,方才回去。 谢德驾车行驶,从内城转入林泽所住的西大街后,人潮涌动,竟然寸步难行起来。 “公子,我们走巷子小道回去吧。这外头大街,像是有杂耍演绎和旁的什么事,暂时过不去。若是等人散去些,不知要多久。”谢德询问道。 林泽毫不犹豫回他,“好。” 京都全城共庆一品国公夫人八十诞辰,林泽已经有心理准备。 西大街平时人流量就大,这年头晚上没有宵禁。这种一年到头没几回的热闹事,堵车可太正常了。 马车调转方向,驶入旁边的巷道,林泽掀开帘子,打量着眼前昏暗中的楼房屋舍。 “林公子,前面巷道有些狭窄,马车过不去。”马车停下,谢德带着歉意说道。 林泽跳下车,往前看去,“应该不远了吧?我自己走两步路没关系的,就当消消食了。” 谢宁这辆马车比较宽敞,确实过不去前面的巷道。更有几家将一些砖头、砂石堆在门前,大一点的板车都不好过。 “您往前走直走,到第三个拐角转弯,再直走便是您所住的地儿。”谢德怕林泽记不清,又说了一遍。 “好,我记住了,你回去吧,辛苦你送我到这。”林泽礼貌道。 谢德连忙拱手,“是在下没选好路,让您还得下车走一段路,公子宽和,不与我计较已是大恩。” 说完,见林泽就要动身,谢德赶紧喊住,“公子,提上这盏灯笼吧,天黑路不平。” “好,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外头那些人散场,又堵路。”林泽接过灯笼。 夜风习习,弯曲的小巷里,林泽一开始走得挺惬意。 但是走了一会,他敏锐地察觉到,附近有人!甚至可能是冲他来的! 这种强烈的第六感是来自他在逃荒时,长期处于生死边缘所积累出来的。 虽然对方藏得很隐秘,但林泽仍能从巷子间,对方一闪而过时,投射出来的影子,察觉到不对劲。 第187章 第 187 章 独斗恶人 林泽放轻脚步, 低头将灯笼熄灭,让自己隐入黑暗中。 这一路都没碰上什么人,估计差不多都去外面看热闹去了。 林泽暂时放弃喊救命的念头,也是怕万一把更多同伙喊来, 麻烦大了。 当然, 最好是他感觉出错, 多余的紧张。 但是最近连番出事,让林泽曾经在生死一线磨砺出来, 那种对危险的感知力,正发出强烈的警告。 快到第一个岔路口,林泽咽了咽,喉咙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 慢慢向墙壁边挪去, 林泽背脊紧贴冰凉的砖面上。 四处飞快扫一眼, 当机立断,意识秒进空间。拿出之前逃难时, 从店里弄的一根钢棍。 灯笼被他换到左手, 右手持钢棍 ,两眼不停扫视周围。 终于到了拐角处, 林泽猛地伸手将灯笼往岔路口扔进去。 “砰——” 一高一矮两个成年汉子, 大半张脸用布巾蒙住, 手持尖锐的圆木棒。 灯笼被其中高的那个一拍飞出, 另一人丝毫不废话, 挥动木棒, 直冲林泽门面来。 林泽肾上腺素急剧上升, 趁机掉头跑。 没成想,后面竟然还有两个。他们装束相似,手里的武器变成两根长棍。 林泽紧急停住脚步, 胸腔剧烈起伏。 【绝对不能同时对付四个】 念头产生的瞬间,林泽趁后面两人还有一段距离。马上掉头,从跟前面两个拿圆木棍的进行突破。 这两人显然没想到林泽一介书生,怎么突然手里有个铁疙瘩。 而且面对四人围堵,仍是临危不惧。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有力的反抗。 林泽侧身躲开高个男人的第一轮攻击,身体在惯性的助推下,冲到矮个男人的侧后方。 高个男人反应也很快,刚才一击没中,人往前冲了几步才收住脚。当即回头,再次抡起圆滚。 “爹——” 林泽大喊一声,把人敌人的心神分散两秒。双手抓紧钢棍,像打棒球时的最佳发力姿势。 钢棍在惯性和引力的加持下,高速旋转,猛地砸在矮个男人后背。 钢铁砸在人肉身上,那股可怕的闷响声。 身体弱点,这一棍下去,脊柱绝对要出现裂伤。就算厉害些,身体也要麻上半晌。 对方一声痛苦的闷哼声,直接被钢棍的力道,撞击得趴在地。 林泽的手臂被震的发麻,钢棍脱手而飞,砰砰落地,并滚到一旁。 高个男人趁机甩动圆棍,朝林泽攻击而来。 林泽眼神一凝,抱头原地滚,直冲对方身边,进行躲避。 左手挨了一记,疼得他霎时满头冷汗。 第411章 两人空间不够,高个男人欲要快速后退,再补一记。 林泽的反应比他更快,右臂往对方胯.下一抓,手臂、身体所有肌肉配合发力—— “啊!——” 木棍瞬间掉落,男人的身体,瞬间缩成一团两手捂住要命的地方。 凄厉的嚎叫声,让在场的人听得毛骨悚然,自己身上某个地方跟着痛。 这一切看似过了许久,实则不到三十秒。林泽体力跟着消耗了大半,后面的人大喊着要弄死他。 生死之际,林泽全身的潜能被榨干出来。在后面两人挥动长木棍时,林泽拔腿就往前跑。 经过刚才的一番极限搏斗,林泽的体力已经消耗大半。如果直接跟剩下两人拼杀,一两个来回就要被撂倒。 现在他要尽可能拉开双方距离,争取一点时间。 “草!他娘的,这小子!” “咻——”破风声响起,后面追林泽的一人将自己手中的长棍,对着他用力扔过来。 林泽下意识抱头翻滚到一旁,胳膊再次狠狠撞在砖墙上。 这次林泽没有再跑,而是手心瞬间出现一个陶瓷小瓶。 将手里的石灰爆炸瓶连着的塑料制成的小水袋弄破,猛烈摇晃后马上扔过去。忍着左手臂阵阵钻心的痛,林泽连滚带爬躲开。 “看老子一棒打——”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棍棒来不及落在林泽的脑门,一声可怕的爆炸声响起—— “嘭——” 爆炸挡住了对方的脚步,同时将两人奇袭倒地。 破碎的陶片,在爆炸的瞬间冲击下,像一枚枚闪着寒光的箭矢,伴着高温的水花,四处飞散,无差别攻击。 林泽手臂和后背都被一些碎片和沸水打中,疼得直抽冷气。 林泽自己都如此,那爆炸瓶的目标,威力更加巨大。 在两人捂着脸倒地时,林泽瞬间拿出空间里的水果刀。 【趁你病,要你命。】 林泽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贤书教化得十分彻底的读书人,他不想成贤、成圣。 那些所有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都是他伪装自己,融入这个时代的工具罢了! “叱!” “噗呲——” 利器刺入肉.体,再用力抽出,再转身刺入另一具肉.体。 滚烫的鲜血喷涌出来,林泽手掌、手臂,甚至是胸膛、脸上都沾上。他双目神色极其冷静,有股子狠厉的疯劲。 “你输了。”林泽后退到安全距离,以一种非常轻描淡写的口吻,轻飘飘地吐出这三个字。 手里的刀尖,有一颗颗血珠子滚落到地面。 “啪嗒” “嘀嗒” 雪珠子砸在夯实的地面,开出一地鲜红的血花。 “还有你们。” 林泽可不是电视剧的傻逼角色,前面还有两个没彻底解决。必须要在对方暂时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掐断一切隐患。 “不!不!饶命!饶命啊——” 最开始被打中脊骨的矮个男人,像个被翻面的乌龟,手脚四仰八叉地胡乱挥舞,满脸惊惧地求饶。 另一个已经没有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疼得昏死过去。 林泽一点不含糊,全都一视同仁,管你是晕没晕。 一刀直插大腿,血流如注。只听他发出一道声嘶力竭地痛苦叫喊后,倒在一旁,生死不知。 最后一个,林泽见他手脚乱动,担心扎不准。飞快去旁边一家门前捡起一块砖头。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忍着身上各处痛楚,用尽所有力气,一砖头拍在他的腿骨上。 “啊!” 熟悉的嚎叫声响起,林泽见他窝在原地动弹不了,马上补一刀在大腿上。 所有要害他的人! 绝对不可能有一点心软! 林泽用衣袖把刀擦干净,周围房屋静悄悄。但他知道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肯定不少人都看见了,只是不敢出声而已。 林泽轻笑一声,透支后的疲乏强烈地反扑着。左手无力地下垂着,林泽感觉小臂应该骨折了。右手仍紧握水果刀,半点不敢松懈。 踉跄着走到一处墙根下,林泽瘫坐在地上,用力大喊道,“哪个帮我报官,送上十两银子酬谢——” “我乃国子监举子,夜归逢贼人加害——帮我报官者,酬金十两——” 歇一口气,林泽继续喊,“只许给一人,先到先得——” 十两,举人,限额。 这三个词叠在一下,即便是血淋淋的场面,也有人敢拿着个好处。 “我~举人老爷,小的愿替您去报官!” “哎哎~我认识衙门的方捕头,我去!” 后面陆陆续续伸出好几个脑袋,林泽指了指第一个出声的,“你是何人?” “小的是城外豆腐坊干活的,我、我适才在外头碰到四个巡视的衙役……”年轻人捏紧大指姆,尽量镇定回答。 林泽从怀里掏出散碎的八文钱,“这是定金,赶紧去。” “好的好的!我很快回!” 剩下围观的人见林泽不逃,又见他身上隐约是国子监的衣服,也就不那么担心他是主动害的人。 第412章 既然不是举人老爷犯案,那便是被贼人所害... 人渐渐胆子大了些,有几个好奇心重,胆又大的,便结伴提着灯笼靠近看。 “啊?!你是前头卖咸鸭蛋家的小林举人!”其中一个看清林泽的脸后,大声惊叫出来。 林泽眯眼看过去,并不认识,“你认得我家门?” “认得认得!”中年汉子连声应道。 其余人见状,马上发挥热心肠,有挤不进来的,就垫脚尖举臂喊道,“小林举人放心,我适才在门后瞧得真真的,是贼人要打你——” “哎哟哎哟,咱们这一片最近有些乱啊,连举人老爷都敢下黑手。” “你当心点!挤什么挤?等会踩到人去。” “那四个贼人不会...死了吧?” “我瞅瞅...” 一片嘈杂哄闹,林泽很想大吼一声,叫他们闭嘴。 然而却是有心无力,他全身发软,手掌还止不住地发抖,全是刀子捅进人肉的触感。 生死危机解除后,人类道德重新占据上风。 同类不得自伤残杀,是刻在基因里的。林泽在巨大的恐惧下,只是暂时压制住这种本能。 “帮我...喊家里人...”林泽额角全是冷汗,牙齿上下打颤。 中年汉子一直俯身听,马上直起身,推开人群,“你等等,我这就去!” “我也认得路,同你一起~” “我也去。” 林郁盛、林郁武、林郁盛拉着五、六个报信的人,一路狂奔而来。 “儿子!——”林郁盛撕心裂肺地嘶吼道,双目霎时通红。 飞奔赶来的三人,瞧见巷道里满地的鲜血,鼻翼呼吸里全是血腥味,躺着四个不知生死的人。 林郁武一把扶住林郁盛,顿时也是心神俱乱,唇齿发颤。林郁生踉跄着,攥紧双手欲要凑近去看个真切。 “不不不!小林举人在那边,人没事!”报信的中年人喘着粗气大声道。 围在林泽附近的人瞧见,有家人过来,赶忙让开。 刚才一直垂眸不语的林泽,听见他爹的声音,撑着身体抬头看过去。 “爹…”林泽鼻尖一酸,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林郁盛看见儿子浑身是血,心惊肉跳,只敢扶着他的后背,眼睛不停地看了看去,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也不敢随便碰他别处,唯恐加重伤势。 林郁生转头看向众人,大声问道,“我家泽哥儿身 上的血怎么回事?!哪位知晓事情原委?” 大伙被他吼声震得,一时鸦雀无声。 “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第188章 第 188 章 买凶者 四名带刀衙役一出现, 看热闹的人接连散去。 当然还有一小撮本来就住附近的,躲在家门口后面,打开一条缝隙继续看热闹。 豆腐坊的年轻人紧张地四处乱瞟,硬着头皮跟在衙役后头。银钱还没拿到手, 他可不肯走。 衙役分两路, 两人往林泽这边来, 另外两人则是去查看地上躺着的人。 “何人报官?”李立峰偏过头去,面容肃穆地询问喊他们过来的年轻人。 “是、是这位举人老爷…”说完, 年轻人脑袋就缩成一团。 李立峰将灯笼往前伸了伸,视线定在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举人。左手无力,疑似脱臼或是骨头断裂。脸上、脖颈儿、手背均有被像是某些碎片划伤的小伤口。眼睛有股与大多数读书人不一样的狠劲,李立峰断定, 这人若能步入仕途, 定然是个人物。 林泽看了眼来人,身体经过刚才的休息, 暂时有了点力气, “爹,帮我一下, 我来同大人说清楚原委。” 林郁生帮着林郁盛一起将林泽小心扶起。 李立峰转头瞧见他旁边的林郁生, 眉峰微皱, 略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是…林泽林举人?” “李捕头咱们又见面了, 这位正是我家那侄儿。”林郁生连忙开口介绍道。 上次纵火案, 是他与林郁武去衙门处理的, 同这位李捕头便是在那时候认识。 林泽艰难拱手见礼,“正是林泽,问李捕头安。” “客气了客气了, 林公子有没有伤着哪里?”李捕头觉得眼下这事,麻烦有些大了。 上回的事发生后,他们衙门并巡检司一天好几趟地走甜水巷。 这才过去多久,发生的事比纵火还严重。 这位小林举人明显上头有大靠山,李立峰已经在头疼明日如何上峰交代今晚的事。 林泽看了眼那边倒地的人,“李捕头,那几人是什么来历,您知晓吗?” 李捕头见林泽关心案情,马上将心思转回正题,跟旁边的属下道,“阿奇,去瞧瞧。” “是。” “嗯,林公子还请你说说今晚的事。”李捕头抓紧时间问道。 这小林举人伤得不轻,明儿又是科考投卷的日子,他们得早些让人回去。 林泽变从头到尾开始说,“我今晚应朋友之邀,后乘马车返回。又因外头大街上人潮拥挤,马车无法通行……” 林郁盛、林郁生、林郁武三人跟着听,越到后面,越是后怕。三个成年汉子,又是经过大事的,都露出惊骇之色。 第413章 林郁盛不停抚着儿子后背,似乎这样,方才能稍稍安心些。 林泽说到铁棍的时候,不仅是李捕头,连他爹三人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林公子,你…这铁棍如何得来?”李捕头听到这里,已经相信大半,那四人蓄意谋害,不成反被杀。 但只一点疑惑,大晚上,哪来的铁棍?李捕头可不相信路上捡到的。 若有这种好事,他这捕头不干也罢,去捡铁棍能发大财。 林泽之前有想过收进空间,但后面动静大。定然有人看见,若是他手里的铁棍莫名不见,更加解释不清。 “此乃我好友所赠,他知我喜爱练枪。便为我寻来一节精铁,予我回去寻铁匠打一杆新的枪头。”林泽丝毫不慌,理由刚才已经想好。 林郁盛和林郁生都是知道谢宁身份的,对此倒没有起什么疑心。 况且眼下他们最希望的是,林泽平平安安就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不知是哪位郎君?”李捕头寻思了片刻,还是要问清楚。 林泽没有马上回他,而是同他武叔道,“叔,麻烦你去将那边地上的灯笼拿来。” 打架时,灯笼扔出去,把拐角处蹲他的两人弄出来。虽然破损,但主体还在就行。 林郁武点点头,很快就将损坏严重的灯笼,所有能收起的都抱过来。 林泽抽出提手的木杆子,仔细翻转查看,直至某个字样出现,“您瞧。” 李捕头面露疑惑地低头,凝神看去,只见这盏破灯笼的手柄处刻有四个小字——‘侍郎谢府’。 “小的明白!”李捕头拱手致意。 这个身份的郎君,随手送一根这样好的铁棍,没有丝毫可疑之处。 林郁盛三人并不好奇,他们都晓得林泽今晚去的地方。那种人家,府里的东西,自然是有铭文标记的。 “多谢林公子协助我等办案。”已经将事情问得差不多,李捕头怕林泽嫌他啰嗦,或是觉得故意刁难,便就此打住。 恰好,去检查倒地之人的三位捕头跟着回来。其中两个捕头还抓着一个经简单包扎过的行凶者过来。 “头儿,那四人都是外城一带的混子。每人都受了重伤,但还有口气,这个辫子浩尚能说话。” 林泽瞥向这个被自己用爆炸瓶和刀子放倒的,对方神色惶恐,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李捕头又亲自去看过躺在地上的另外三人。 “没错,都是眼熟的。辫子浩,你们好大的胆子!”李捕头回来后,突然朝辫子浩厉声喝道。 辫子浩一哆嗦,瘦小的身体顿时就要化成一滩烂泥,失血过多的脸,苍白无神,“大、大人……” “还不快老实交代!”扶着他的捕头呵斥道。 辫子浩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抽噎好半晌,才得以继续回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泄过,这回他说话,明显利索不少,“前几日那马六的媳妇在官差抓他男人时,让她那个七岁的小男娃找到我们老大,就是、就是那边躺着的牛哥。呸!刘大牛,他跟我们三说,马六媳妇在一处藏了五十两。我们要是在她男人被流放充军前,将这位…狠狠打一顿,最好是手脚具断,她就将银子藏的地方说出来…刘大牛打听到这位是个年轻的书生,且又不是杀人的事。眼馋那五十两,便答应了。” 林泽这次听完,除一开始有点愤怒,后面已经能冷静面对。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就算马六平时喝酒、赌博、打他们母子,但在自己丈夫要被流放充军前。 她也能有一股狠劲,把最后一点从马同春那里弄来的银子,请地痞给丈夫报仇。 李立峰听得简直想把马六那蠢婆娘提溜过来,给她来几个大耳刮子,再问她,马六这种男人你还为他做出这种事? 但凡脑子清醒一点的婆娘,早就把没有被官差搜出来的银子私藏下来。趁着这个机会,带着俩孩子远离京都,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林公子,马六媳妇、老娘和两个小的上回并未参与纵火,只有份用得来的脏银,因此判以逐出京城五百里。过堂判刑后,还得上报大理寺,再由上头下发批文,我等方才能押解她们上路。”李捕头赶紧解释,免得林泽以为他们没及时遣人出城。 这是手续还没齐全,马六剩下的家人被看管,不许出城。 需得等上头正式批文下来,关押在大牢里的马六和他家小会同时间上路。谁知晓 ,就这点日子,那娘们就弄出这么大的事。 “原来如此,是几只的漏网之鱼。”林泽冷笑道。 林泽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真是越来越低,刚开始觉得,对男的赶尽杀绝就行。 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女人甚至是小孩都不能掉以轻心。马六全家狠角色,男女老少,个个都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李捕头一听这话,心头一紧,当即保证道,“是!今晚我等就连夜去外城将人抓捕归案。” “大人、大人饶命,你看我们几个,并不是要真的害人。而且、而且这位…又是铁棍又是会炸的东西,还有刀子,我这条腿不知道能不能好了…”辫子浩用虚弱的声音控诉道。 第414章 辫子浩觉得自己很是冤枉,他们只想教训这个读书人。可林泽却反过来对他们下死手,他们后面纯属反抗啊!但这事有理没出说,辫子浩混这一行,已经见过许多前车之鉴。 “你还有脸说?!小林举人八月就要考会试,你们把他手脚弄断,不是毁人前程?更何况你们还是四打一,今儿留你一条贱命,还不赶紧跪下来磕头谢恩!”李捕头破口大骂,用刀柄往他腹部捅去。 “嗷!”辫子浩痛苦大喊,接着昏死瘫软过去。 “把他们拖回衙门大牢,待醒后继续审问。”李捕头吩咐三名手下道。 “是!” “额…小林举人,我还想问一下,那个爆炸之物是什么?额…这是衙门的规矩,得弄明白。”李捕头讪笑道。 前头的铁棍和匕首都说得过去,那爆炸之物,看辫子浩的手背和脸已经能瞧出,不是一般的厉害。 这样的东西,怎会在一个手无缚鸡…瞥一眼被背走的人,李捕头把这个词收回来,眼前这位不是一般的读书人。 但是,会武艺是另一回事。眼下摆明了不只是动些拳脚功夫的原因,这小林举人能放倒四人,跟那个爆炸之物脱不了干系。 林郁盛看儿子累得紧,便先一步开口道,“李大人,爆炸瓶是我们逃难时,意外琢磨出来的。” 林郁盛简单介绍了一下是什么东西,但具体的水和石灰配比,没有透露一点。 说完,他竟觉得有些庆幸。爆炸瓶是从老家去安庆府赶考时弄的。 当初怕在路上遭遇匪徒歹人,父子俩弄个十来个。后面一直没用上,便一直放家里存放着。 这次儿子能这样谨慎,出门前还能带上匕首和爆炸瓶防身。林郁盛都觉得,是不是祖宗显灵,给儿子提点过? “原来如此,那我便无任何疑义的了。天色不早,明日是会试投卷日,你等定然还有许多要忙活的事。小林举人、林举人,我们今晚定当擒住相关凶手,你们放心便是。”李捕头抱拳道。 林泽回礼,“有劳李捕头,请一定要抓住他们,不能再放任这等凶狠狡诈之徒,为祸乡邻。明日我这位叔叔会去衙门配合你们破案。” “好。”李捕头点点头,同在场的人示意后,转头离开。 林泽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就瘫软在他爹身上,艰难抬手指向躲在不远处墙角下的豆腐坊年轻人,“十两...酬金...”。 林郁盛心头一紧,自己把儿子扶稳,转头道,“阿生!” 林郁生飞快从怀里翻找出钱袋,全都掏出来,大致掂了掂,将两块碎银抛给对方。 林郁武托着林泽,林郁盛背上人后,疾步往巷子外走去。 林郁生飞快将破灯笼、匕首、铁棍一并捡走。 第189章 第 189 章 带伤投卷 “林郎君伤得最重在左手小臂处, 老夫初步诊断,应为骨裂之症。现下老夫已为其用竹板固定,切不可轻易动弹。不过,郎君年岁还小, 好好将养, 并不会有什么后遗之症。”史郎中说完后, 便开始交代煎药之事。 林泽坐在木凳上听,骨裂?那比预料中的要好上许多。 但是现在浑身伤, 林泽担心明天投卷怎么办? 如果等第三天再去,可一起互保的其余人不是被他连累,有个万一,投卷不成, 今年的恩科跟他们就没关系了! 林郁盛眼神不由自主再次看向儿子被布条和竹板固定住的左臂, 身上粘的血都用软布沾水,一一擦拭干净。 除了几处被碎片割伤的小口子, 其余还有一些瘀伤。同一开始瞧见的样子, 已经是轻伤。 若是儿子身上的血全是他自己的,现在早已生死难料。 两厢对比, 林郁盛竟觉得还算幸事。 林郁生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 不影响八月会试便好。 “我随药童去拿药和交诊金。”林郁生同父子俩轻声道。 林泽默默心烦, 原来孟老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事, 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一时间想的根本不是‘老天你要历练我了吗?’, 而是‘去他娘的, 什么糟心事都有我份’。 待郎中说完后,林泽还是再次确认道,“大夫, 我八月份科考,是否能好?” 史郎中似乎早有预料他会这样问,耐心道,“你若能好好将养,这骨裂并不算特别严重。一个月后,应当无碍了。” “哎,这可真是太好了。大夫,谢谢您,我们“全家都感激您!”旁边守着的林郁武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 林郁盛勉强牵起唇角,再次向史郎中道谢。 林郁盛转头朝儿子道,“回家了。” 林泽点头,“嗯。” 夜色暗涌,愁云追月。 林泽四人走在西大街上,此时看热闹的人潮已经退去。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还在路边的花楼、正店继续寻欢作乐。 林泽右手被他爹扶着,为了配合他的脚步,大家走得很慢。 路旁窜出一只猫儿,咻的抓着屋檐下堆放的破旧木箱子,攀爬向上。 第415章 不时警觉地扭过头来,一双小灯泡似的眼睛,与林泽对上。忽而喵的一声,跳进缝隙处,消失不见。 林泽莫名觉得今夜不应当只有倒霉事,开口道,“爹,明日我们按照定好的时辰,准时到礼部投卷处。” 不等他爹和两位族叔开口,林泽又道,“生叔、武叔,今夜还要辛苦你们去排队。晚些,衙门那边也得你们再去处理一下。” “爹早料到你不会愿意等两日后再去。但是,国子监那边你暂时别去了,先听大夫的,这十来日好生在家静养。”林郁盛这时候也不好对儿子口气太强硬。 最近这些日子过得真像话本的故事似的,一波三折。好的坏的,接踵而至。 当爹的,心疼归心疼,但不能打着为儿子好的名义,去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对,泽哥儿。叔说句真心话,你们也别嫌不好听。这回是骨裂,只需多加小心,一月就能好得差不多。可万一有个好歹,真要悔断肝肠的。即便国子监的夫子讲学极好,你也别惦记先。上回那邓大人送来的老大一箱书,你们爷俩也瞧过的,是极好的东西。你先可劲看这些吧,就呆在咱家院子里。我看还有哪个狗日的敢来招惹,你武叔我大砍刀伺候!”林郁武心底是极为不服气的,若是他在场,今日那四个小毛贼,叫他们当场死在那。 林郁生没搭话,他是觉得林泽最近可能犯小人。 等明儿事忙完,他要跟林郁武商量一下,去京都最有名的几个道观、寺庙求一道平安符。 虽说自家祖宗最灵验,可如今祠堂和牌位都不在,京都离桃花坪十万八千里。 对,一定是这样!太远了,祖宗也发力不到这儿。 求平安符的事,刻不容缓。 “爹、叔,都听你们的。我肯定老实在家看书。对了明日见到宁哥,不必提今晚的事。就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些伤到骨头,静养一段时日才能好。”林泽跟大家先对好 词,免得露馅。 看今天那个李捕头的态度,这件事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既然已经解决,那就不用让谢宁那边跟着操心。 而且这件事要解释起来,还得把纵火案以及池塘救人的事说出来。真是又臭又长,林泽实在不想再提。 回到甜水巷的小院,林郁武先一步说道,“我去灶房给你提一桶热水洗澡。盛哥,你给孩子找身干净衣裳,等会帮他洗好后换上。” 林泽顿时尴尬得不知道要干什么,四处乱看,嘴巴张了张,想说自己洗。 可理智告诉他,一个不小心,左臂真要磕碰一下,他能疼得原地化身尖叫鸡。 拼杀时一心想保命,特疼痛被暂时压制住。但是刚才史郎中给他检查病症和敷药上夹板时,他疼的直接留下生理性的眼泪,太难受了。 “你跟爹还别扭什么?小时候给你换尿布、洗澡,什么没看过?赶紧过来,把外头的衣裳先脱下来。头发也要洗洗吧?沾的泥啊灰啊,还有旁的脏臭。“林郁盛啰啰嗦嗦起来。 说着就开始动手,屋里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避嫌的,且在场的全是儿子的长辈。 林泽认命般放弃抵抗,配合他爹把外衫先脱下。 ”这件衣裳得剪开才行,先坐这等会,我进屋拿把剪子。“林郁盛仔细看了又看,左手臂这边始终怕弄疼儿子。 林泽这边刚剪开衣服,提好热水的林郁武就瞧见随意放一旁的衣裳,弯腰捡起来,“我去顺手洗了,等明日晒干,让你生叔给缝好。” “阿武,不必缝好先。眼下泽哥儿就只能穿这样的衣裳,他那左臂不能随意动。”林郁盛却阻止道。 林郁武拎着衣服,恍然大悟,“是嘞,我考虑不周。好,那先洗干净。把晦气通通冲走!” “多谢武叔”,林泽咧嘴笑。 翌日一早,林郁盛起床先将早饭做好。自己吃碗面条,给儿子单独蒸碗鸡蛋羹。 史郎中说了,伤到骨头,多吃鸡蛋、肉、菜,但不能用煎炒油炸的做法,以清淡为主。 林郁盛打算今日就去买两根猪骨头熬汤,老话说得好,吃什么补什么。 “东西都带齐了,一会等你宁哥来。” 林郁盛背上书箱,看了眼儿子的脸色方才走到院子里,打开院门,站在门口张望。 林泽是坐在屋里等,外头的天际才露出一丝鱼肚白,露水重,寒气重。 他爹说了,尽量不要沾上这些。免得日后裂开的骨头愈合了,也会留下见风痛的毛病。 “林举人安好。小林公子…”,谢德说着话,眼睛落在后头慢慢走来的林泽身上时,突然变了脸色。 三匹马拉的大车里,谢宁并谢锻、谢安一并下车,皆是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泽哥儿!你、手臂怎么回事?昨晚回去还好好的!”谢宁快步走近,急声问道。 谢锻、谢安面面相觑。 林泽赶紧将昨晚对好的理由说出来,“宁哥,看过大夫了。休息十天半个月一点事没有,只今日投卷人多,容易磕了碰了,还请三位兄长多多照拂。” 第416章 “林兄哪里的话,咱们只管将你护在中间,不让旁的人挤到你。”谢安回道。 谢宁却说,“泽哥儿,你如今情况不同,等会我向礼部的主事秉明原由,可让你单独在一处完成投卷。” 林郁盛一听,“那可好了,但会不会太劳烦……” 谢宁笑了笑,“伯父安心,不是什么麻烦事。” 林泽想到昨晚见过的嫂夫人,她父亲可不就是礼部侍郎? 明白了,衙门有人,好办事。 林郁盛推辞过,见谢宁坚持帮忙,心里别说多欢喜。 今日当真是怕,恩科投卷举子,必得有两千余人。 这样多的人,又加上陪同一块来的,不说摩肩擦踵,那也是个挨个的。 马车晃晃悠悠前往礼部投卷班房,路上,互保的五人便开始交流学业之事。谢家三人目前都是在族中安排的先生处进学,大家发现,不同夫子的法子各有千秋。 “大少爷,到了。”外头车夫和谢德将马车停到一处影壁下的栓马石前,此时巨大的广场上,已经陆续赶来许多人。 一盏盏散发着黄色光晕的灯笼,好似一只只夏夜河边草丛中一闪一闪的流萤。 “泽哥儿,你先别下去,在车里等我消息。”谢宁回身叮嘱道。 林泽点头,“好,谢谢宁哥,为我奔波。” 谢宁笑了笑,“谁让我摊上你呢?” 林郁盛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回头便打开书箱,拿出一个小包袱,“等会不晓得我能不能跟进去,若是不成。这里头是解状、保状和家状。” 林泽认真记下,用右手把小包袱放腿上。 这三个证件,少一个他这场恩科都要凉了。 解状是乡试后,安庆府以学政名义开出的证明文书,主要是说明林泽在何年何场科考中,分别取得童生多少名,秀才多少名,举人多少名。现经州府考核,推举至京都参加恩科会试。 保状是五个互保之人共同签订的,内容为:互保人的姓名,有无丧服禫(同蛋音)制未清,并且不是倡优等不可参试之人,家里直系三代亲属不曾犯十恶不赦死罪的。这些基本信息都是要求互相担保,若有一人出现不实的情况,则五人连坐。 家状主要是描述应考人的姓名、年龄、家庭成员情况,三代人名讳,从事的职业以及乡贯等。这份证明是需要左邻右舍、村长、里正及有一定名望的乡贤签名画押。 只要看这些文书,你就会发现,要是跟村里人处不好,连个保人都找不到。可见,科举之艰难。 别说那种以后当官,收拾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村长、里正、乡贤直接拿捏住你的命脉,让你第一步就走不出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大亮,里头的人更多了。 谢宁带着两个护卫回来,轻敲车门,“泽哥儿,可以了。咱们一块跟你进去,先帮你投卷。”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露出喜色,林郁盛顺手把刚才拿出来的小包袱又装回书箱。 “跟我来。”谢宁等林泽小心下车后,挥手示意家丁护卫们保护好泽哥儿。 这时候林泽才发现,前面有个吏目装扮的男子跟谢宁一块来的。 “这位是礼部仪制清吏司沈主事。”谢宁脚步轻挪,介绍道。 林泽等人当即站好,面向对方,作揖行礼,“学生见过沈主事。” “诸生不必客气,因历年都有特殊情况的学子,只是本官分内之事。”沈主事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眼前四人,其中在林泽身上停留最久。 说完,沈主事朝谢宁微微颔首,先一步往里走。 林泽等人跟上,因是开辟的绿色通道,这一次投卷,顺利得让人无法想象。 第190章 第 190 章 同窗探望 夏天的庭院, 浓荫中藏着数只‘唧唧’‘吱吱’,卖力叫唤的蝉儿。偶有一两只路过歇脚的鸟儿,停在枝头,陪着‘啾啾’两声。 廊下的阴凉处, 置了张竹编的躺椅, 旁边还有一个小木凳, 上头放着一粗陶碗。 林泽躺在竹椅上,右手拿着一卷书在看, 受伤的左手被妥善安置在身前。 “泽哥儿,汤药差不多放凉了,赶紧喝。”林郁武抱着一大把劈好的柴火,路过时, 出言提醒道。 林泽放下书, 看向那碗深棕色的汤药。前面已经连喝两日,那股集齐酸、苦、涩三味的口感, 让他现在看一眼, 胃和喉咙就有恶心的应激反应。 林郁武把柴火抱进灶房又出来,瞧见汤药还未动, 侄子慢吞吞坐直身子, “叔扶你起来。” “叔, 还有多少剂能喝完?”林泽满嘴苦味, 吃什么都不香。想念现代那些一颗颗的西药, 多少比他眼前这碗东西好受点。 林郁武没回这话, 等侄儿坐稳当 , 用手背贴在碗背,“还温热的,这时候喝正好。” 林泽没有办法, 哭丧着脸,老老实实端起陶碗,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以他喝广东凉茶的经验,趁热闭眼一口闷。 林郁武就站一旁等着林泽喝完,刚好顺手把碗洗干净。 林泽喝到剩个碗底,实在吞不下去,“叔,行了。再多一口要全吐出来了。” 第417章 “我给你拿两块山楂糖,压压药味。”林郁武先不管那个碗,快步进屋。 林泽喝完药肚子开始有点不舒服,估计是连续喝,没有食欲,对肠胃伤害大。 吃下两块酸酸甜甜的山楂糖,林泽稍稍好点,但已经没有精力看书。 “叔,我进屋睡一会。”林泽拿起书卷,起身道。 林郁武听史郎中说过,喝完汤药,容易犯困,“去吧去吧,多睡睡觉,伤才容易好。” 林泽回屋后,身体躺在床上,而意识却是马上进入空间。 这几天,柜台已经被他收拾成一个书桌,上面全是各种真题、模拟考题的答卷。 “昨天的在哪?”林泽找到后,开始用红笔进行圈点批改。 现在林泽每天在在空间里至少学六个小时。 身体休息好后,就出去抓紧时间看陈辉鸣给的资料、谢师之前送的书,还有他爹每天会把国子监夫子讲学内容留在家给他看。 等他爹回家,林泽就会根据自学情况同他爹进行交流。 在家养伤,学习任务并不比以前少。 或许是增加了很多的自学时间,林泽这两天发现,他竟然能够综合运用自己学过的知识,包括现在的经验,用在答题上。 这是个令人十分惊喜的进步,林泽反思,可能是一直以来,不管是北山书院、文夫子的课堂还是国子监,课业都很多,林泽能自由探索的时间比较有限。 目前,林泽通过逐字逐句分析那些名篇以及朝廷大臣所拟写的奏疏,先归纳他们的中心点有什么?也就是写这篇文章的目的。 接着分析他们是用什么论点来证明自己所求的正当性和必要性。 而林泽发现,这些高手写的论点都会从圣贤名言或着先帝等,站在法理、道理制高点的人说的话,才让人无法辩驳。 难怪科举出身的文人几乎各个吵架都极为厉害,上来就先抢夺制高点,这原因真是非常明显了。 写八股文练出来的呗。 除了圣贤名言,后面真正的干货也不能少。 谁说八股文都是死板的,林泽可以反驳,那是对方没有真正学过。 条条框框多,确实容易把一个读书人的思想禁锢住,成为只会刷题的机器一样。 但林泽接触的这么多读书人,大部份人写的文章都是有一定实际意义的。 大家生活环境和阅历的不同,对解决一件事的看法也会有所差异。 真正在科考中脱颖而出的人,他们在文章中所提出的解决办法,都极有创造性。 “宁哥说目前朝廷最关心的两件大事,一是征缴赋税,推行变革新法。二是边疆乱事如何平息。” 林泽喃喃低语,他一开始好像把边境战乱想得有点简单的。 林泽一直觉得,战争胜负的关键有三:兵丁、粮草、武器。 后面读了很多新的资料,他发现是自己无知了。 一场战争,最重要的不是拿下某个城池,而是如若治理好,让那里的百姓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你嘉国过日子。 嘉国从来不缺会领兵打仗的人,当今陛下和太子,哪个不是其中高手? 边境的问题在于人员复杂,打下来的地盘,怎么教化这批人,让其归心,是非常重要的。 林泽读到这里时,突然想到在初高中上历史课时,他始终觉得奇怪的一件事,为什么中原王朝打败蛮狄后,总是死灰复燃? 怎么在打败边境部落和势力后,让他们老老实实听中原皇权的命令十分重要。 否则永远都会来来回回地互相消耗。 “这不是有点像我们华国边境少数民族聚居区?我丢啊!是有什么政策?民族区域自治?”林泽在空白纸张上,陆陆续续写下好几个自己记得的词语。 勉强写出一篇八股文,林泽觉得不是很满意,决定好好修改后再跟他爹讨论。 傍晚,林泽从房间出来,猛的想起那几封家信还没有给大家。 这三天都在养伤,弄得林泽都忘了这回事。 “泽哥儿,你有两个同窗来探望。”林郁武跟林泽在正厅碰上,低声道。 林泽刚才听到外头骡车的动静,想着是他爹回来了。听到这话,自己都有些惊讶,“我两个同窗?” 林郁武点点头,“你爹同他们一前一后进的屋。” ”我去瞧瞧。“林泽说完,就走到院子。 ”马兄、陆兄,你们怎的来了?“林泽是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两人。 马淮、陆立方看过去,见林泽左手缠着一层层纱布和竹片,两人快步过来。 ”林兄,你竟然伤得这般严重?“陆立方先开口问道。 马淮示意后面的家丁把一个包袱递过来,“林兄,听林伯父说你不小心摔伤了手,今日散学特意过来瞧瞧。这里头是一些补血益气、强筋健骨的药材和丸子。略尽绵薄之力,还望不弃。” “对对对,我也带了些滋补的东西。八月就要科考,你这手成不成?”陆立方微微皱眉。 林泽不管两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就凭大家平时交情一般般,来往也不大多,人家能专门来看他,已经是难得,“马兄、陆兄你们真的有心了,林泽非常感激。” 第418章 说完后,给两人微微弯腰答谢。 “哎,你别。咱们好歹是同窗,又一块吃过席面的。以后时日还长,咱们多的是互相搭把手的机会。”陆立方说得很是坦荡。 林泽明白了,陆立方是把他当作以后能合作的对象,看望他是一种诚意和礼貌。 经过马同春这个一波三折的事,林泽反而觉得陆立方为人磊落。 陆立方明明白白告诉林泽,他做这些都是想跟林泽保持良性关系。 马淮虽然门第比陆家高许多,但他武将之子。 跟陆立方合得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大家都是性子爽朗之人,有一说一。 且很多时候,他这个身份不方便说的事,陆立方能直言不讳,所以马淮很多时候爱带上陆立方。 “泽哥儿,别光在门口站,请两位同窗进屋喝杯茶水。”林郁武端着茶托,含笑说道。 林泽父子俩顺着话头,将二人迎进正厅坐下。 马淮同林泽父子俩抱拳回礼后,方才掀起袍子端坐,“林兄,你可去投卷了?” 国子监沐休三日给学子们投卷,昨日已经结束马淮一开始瞧见林泽那只手臂,心里莫名暗爽了一会。 觉得真是老天都在帮他弄走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可很快他就生出一股可惜和懊悔,觉得自己同那些卑鄙小人有何区别? 输赢都要光明磊落才是马家人。 “投卷很顺利,我这手到八月也差不多能好全了。”林泽微笑道,心情还是挺好的。 这两个人,今天重新认识他们了。 马淮点点头,“那你好好养伤,国子监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还有一月不到,有些人已经不来学堂,去 外头找门路了。” 陆立方配合着说道,“恩科的两位主考官你晓得了吧?”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点点头。 “好些人在陛下没下旨意定下主考官前,就拿自己最好的文章送到各家大人府上,名为自荐。” 马淮父亲是并非京官,加上又是武将,并没有担任本届考官的可能。 但仍有不少人托关系,要请马家代为转交举荐。 林泽露出惊愕的神色,他真不是装的。 因为来京都后,他极少出门社交,几乎都是在读书学习。 对外头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马六这些人身上,并不知道同窗和同届举子已经各显神通,找门路上岸。 “这般有些不妥吧?”林郁盛忍不住说了句。 马淮点头,“是不妥。若非科考年间,自荐是一条不错的门路,若是被哪位大人看中,便有了一步登天的机遇。如今恩科在即,用自己文章自荐,有极大的风险。” “多谢马兄提点!”林泽认真道。 因为谢宁跟他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叫他私下不要随便跟负责科考相关的人有往来。 马淮两人喝了杯茶水,就提出告辞。 “吃个便饭再回去吧?你们上门看我,就喝了点茶水。”林泽挽留道。 林郁盛也极力邀请一起吃饭,“泽哥儿他叔都已经在灶房做了。” “多谢林伯父、林兄,等考完这场,我们再寻个时日一块好好吃。”马淮坚持道。 陆立方笑嘻嘻道,“等你手好了先,今日想灌你两杯都不好意思。” “好吧,等我病好,你们可别推三阻四。”林泽佯装警告道。 马淮笑了笑,“一定来。” 第191章 第 191 章 京都热闹 “诶, 生叔今儿怎的这么晚还不回?”林泽送马淮和陆立方离开后,站在门口,望着巷子外,不解地问道。 经儿子这么一提, 林郁盛也不免有些着急, 很是担心, “阿武,你可知阿生去哪?” “额…生哥去给泽哥儿买些补身子的, 估计是挑挑拣拣,一不留神日头就落山了。生哥性子谨慎,你们都晓得的。事关泽哥儿你身体大事,他不就更费神些?”林郁武解释道。 林泽将信将疑, 不过看他武叔的表情, 就算有一些隐瞒的部份,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了, 爹、武叔, 那天去宁哥府上,他给了我几封信, 都是桃花坪寄送来的。”林泽转身, 同两人说道。 林郁武顿时热切起来, “快快快, 咱们回屋。” 林郁盛率先一步进去, 边走边说道, “咱们寄了两回, 你爷他们可有收到过?” “宁哥没说,等会咱们看信就晓得了。”林泽咧嘴道。 因为那天被四人偷袭,事出突然, 后来又忙着投卷和治病,林泽一时把这些信件忘记了。 进了屋,林泽道,“你们坐一会,我回房间拿。其实刚才就想跟大伙一起看。” 正厅里,林郁盛问林郁武道,“泽哥儿今日如何?有无按时喝药?” 还成,早间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喝完药犯困,便回屋睡觉。只是,我瞧他已经有些受不了这个药方子,估摸是肠胃受了影响,吃饭并不多。”林郁武仔细回忆,如实说道。 林郁盛皱眉思忖片刻,“明儿一早,趁着路上人少,你们带他去史郎中那检查手臂伤口,顺道请他重新开个方子。” “我晓得了。”林郁武认真点头。 林泽单手拿着七封信出来,“来啦~” 第419章 林郁盛起身接过,林郁武把凳子挪到林郁盛旁边,林泽坐另一边,刚好他受伤的左手在没人的那一侧。 “碰碰碰——” “阿武——” 林泽三人同时抬头看出去,“是生叔回来了!” “哎呀,真是会赶好时候。”林郁武站起来,啧啧说道。 林郁盛和林泽相视一笑。 林郁生手里拎着个竹篮子,见开门的林郁武满脸是笑,自己也忍不住发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好事?” 林郁武打起了哑谜,“快进屋,总之是你们都高兴的事。” 林郁生往里看去,只见林泽父子俩都在,加快脚步,进了屋就同三人介绍道,“我这弄了些补身子的干草药,晚上跟猪骨头一块熬汤,味道清甜,泽哥儿喝起来也不怕恶心。” “这世上还有草药是清甜的?”林泽好奇地俯身去看。 林郁生含笑道,“怎么没有?甘草不就是甜的?我和你武叔这些干捕头的,伤筋动骨次数可不少,这些都是我们自个儿摸索出来的养骨方子。” “你们费心了,这孩子不省心,三灾八难的也多。”林郁盛道。 林郁生听完此话,并不作答,低头又从怀里小心摸出一个红布小袋子。 在三人好奇的目光中,林郁生打开绳结,拿出用一个同样是红布缝成的三角形小挂件,“泽哥儿,这是我在大觉寺求的平安符,你平日里带身上,莫要沾水。” 林泽下意识看向他爹,头一次收到这种礼物,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且若是在以前,林泽会觉得纯粹是封建迷信,不屑一顾。现在他确能明白,这种‘封建迷信’背后,是生叔浓浓的关爱之情。 在科学不发达的农耕社会,许多事情都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大家唯一的期望便是那虚无缥缈的神佛。 “好好收着,听闻大觉寺求平安、身体康健是最为灵验的。”林郁盛道。 林泽赶忙起身,郑重道,“谢谢叔!” “你这孩子,这就外道了。”林郁生道,突然想起今日所见、所闻之事,便趁机转了话头,“今儿我听外头都在传,有个金州府来的神童,十一岁便考中举人,可是了不得!那些人都在传,说是当今天子有大德,方才天将文曲星转世之身痛,定是要助陛下开太平盛世。” “还有这等奇人?”林郁武惊叹道。 他觉得侄儿十六岁中举,已属百年罕见,没成想,还有十一岁中举的,可真是文曲星转世来的?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马淮可是才提醒。现下应考的人,手段花样层出不穷,为的就是将名气传出去。 见大家都想多听,林郁生继续道,“我原以为是大伙吹嘘,没想到这位神童来京都短短的半月里,做了不少名篇诗词。京都有两家酒楼墙上皆有其诗作,每日都有许多人慕名前去瞻仰,可把那店家高兴坏了。现下谁要去问神童作诗之事,店里各个伙计都能绘声绘色地讲一遍当日之情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郁盛道。 “好了好了,赶紧看信,哎哟,不晓得我爹有没有给我写。”林郁武将话题又兜回来,偷摸瞥了眼侄子和大哥,怕他俩被神童弄得泄了气。 这回,轮到林郁生惊讶,“什么信?” 林泽同他简单解释一番。 林郁盛重新拿起信件,一封一封看,“你爷给我的。” 说完,将这封放到自己跟前,又接着往下,忍不住笑道,“沐姐儿也给我写了。” 林泽三人眼巴巴地等着。 林郁盛看了眼他们,脸上的笑意不减,“阿生,三叔给你的。” 林郁生眼尾压起一个弧度,小心接过来,反复看信封,摸了又摸。 “阿武。” “嘿嘿,我爹字识得几个,但会写的不多,这肯定是请人写的。”林郁武还没看就先爆出自家老爷子的短处。 林泽趁机打趣道,“叔,回头我就告诉七叔。” “叔说的是大实话。”林郁武话说得硬气,实际上眼神已有闪躲之意。 林郁盛摇摇头,将后面的三封全给林泽,“你爷、沐姐儿还有你老师的。” 林泽喜滋滋地看着信封的字。 四人都是识字的,大家各自读信。 林泽先先拆了谢师的,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熟悉字迹铺满上面。老师这封信并不提林泽的学业之事,反而跟他说起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又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 “为师依照你曾经所说的养生之法,颇有见效。如今管家时常说我面容红润不少,你也莫要仗着年轻,使劲折腾,许多东西不必过于着急……” “望吾徒八月会试,心想事成。若有机会,莫忘来解一解为师新的算术游戏。” 看完后,林泽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息。从字里行间,林泽已经非常明显感受到老师的衰老。想起初见时,精神矍铄,思维灵敏,对朝廷之事仍有心布局一番。 可上次回府城谋算辅助贤王一脉登大宝,他心力交瘁之下,大病一场,卧床许久。现在,谢师精神头好的时候,能让人搀扶着走上一会,大多数都待在屋里。 第420章 坐着看书,一炷香不到,身体就不成了。躺在床 上睡不着,身体亦有并病痛折磨。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太大胃口,且许多食物都是忌口的。这是林泽在谢家住时,就知道的事。 因此,老师说的面容红润,极有可能是在骗他安心。 但是,林泽仍希望,这是真的。老师,你一定要等我回去。中了进士,朝廷会给三个月的探亲假。不中,林泽也回安庆府,不仅仅是要探望老师,还有桃花坪的亲人。 第二天一早,林泽就跟林郁生、林郁武一块去复查,顺道换个方子。 “身上其他伤口大都没什么大碍,晚上手臂的伤,有没有影响你睡眠?”史郎中坐在椅子上细细询问。 林泽摇摇头,“头两日疼得厉害,现下好些了。” “嗯,病症在好转,你莫要泄气,再过几日,只要不碰到左臂,都不会有明显疼痛。”史郎中说完,就开始低头在纸上写方子。 约莫半个小时,林泽三人拿着新抓的七包药离开了史郎中的医馆。 “你们瞧,那家云音酒家,便是神童留下墨宝之地。”林郁生停下脚步,隔着大街指向对面说道。 林泽顿时起了兴趣,只见云音酒楼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他本想去看看,却不敢动脚了。 “不止神童,还有好几个府城的解元公都爱来此地。现下,云音酒楼真是出名了~”在林泽三人旁边,站的同样看向那边的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人搭腔道。 林泽转头看向他,笑着回道,“会试在即,群英皆聚,当真是热闹。” “公子眉宇间带着文气,可也是参加会试的举子?若有意愿,在下可举荐你去另一处留下墨宝诗句。京都如今可是以此成风,有人走这条道成了,大伙都来试试,万一也行,可不就前程远大了?”中年男人热情相邀。 林泽指了指自己包着纱布的左臂,苦笑道,“您抬爱了,我哪有那份福气。” 中年人这才注意到林泽的左臂,打量片刻,毫不犹豫抱拳道,“是在下唐突,先告辞了。” 林泽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这情形有点熟悉…… 星探? 你别说,真的像。 京都已经开始搞造星活动了? 第192章 第 192 章 考前准备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就是七月底。 “爹,你今儿怎的这么早回来?”林泽刚放下书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放松脑壳。 听见敲门声后, 一打开院门, 就瞧见他爹背着书箱自个儿回来的。 这个时辰比平日正常散学早了一个小时, 他武叔才回屋要放好东西,一会准备套车出门。 “还有十来日便要考试, 祭酒说了,让大伙回家准备考试要用的东西,这点日子待在国子监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林郁盛顺手将门带上,目光习惯性地第一时间看向林泽的手臂。 林泽将左臂抬上抬下, 又小心挥了挥, 表示已经恢复得很不错,附和一句, “确实该准备考试用的了。” 林郁武闻声而出, 院子不大,适才父子俩的对话他也听清了。 “盛哥, 生哥出门买菜。一会等他回来, 你们好好想想该准备什么?这天热, 贡院里头蚊虫估摸不少。狗儿他家好似有种自己上山采药弄的驱虫粉, 等明儿我找老爷子用咸鸭蛋换些家来。”林郁武打着赤膊, 古铜色的皮肤裸露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极有力量感。 林泽看一回他叔的肌肉, 眼馋一回,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出来? 低头瞅瞅,得了…… 虽然史郎中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但仍告诫他半年内不可提重的东西,更不可再次受到类似的伤,否则将会对左小臂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林郁盛将书箱放到堂屋的木凳上,走到四方桌,给自己倒杯茶水。 “好,等阿生回来,咱们晚上细说。”林郁盛说完,走到井边打水洗脸。 傍晚七点,林泽四人将桌子搬到院子吃饭。 屋里闷热,太阳下山后,院子里凉快许多,且外头光线好,七月底约莫要八点,京都的夜晚才会彻底来临。 “都过来吃饭啦——”林泽帮着把最后一碟子凉拌黄瓜端上桌,开始喊人。 “来了来了——” 四人齐齐落座,桌上正中间放着四个菜。 “你们尝尝这条鲈鱼,那渔翁大半夜捕上来。一早我碰到他,便买回来的。”林郁武指了指那条清蒸鲈鱼,极力推荐大家先试试。 “泽哥儿,瞧瞧你武叔的手艺,与我相比如何?”林郁生笑着将一大块鱼腩夹到侄子碗里。 林郁盛看了眼筷子,出言道,“阿生,你别太惯着他,自己吃自己夹。这么大个的人,哪能让长辈的夹菜。” 林泽听完他爹好的话,只有笑嘿嘿的。反正已经不是头一回,他爹也就是走个过场。 谁叫这屋里就他是小辈,而且手臂还处于恢复期~ “盛哥,来——”林郁武笑着,就想跟林郁生一样,给他也来一块鱼腩。 林郁盛赶忙放弃念叨,“好了好了,我自个儿来,不说他就是了。” 林郁武朝林泽递去一个眼神,叔侄俩默契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第421章 “生叔,南瓜苗跟混沌子煮汤竟然这般好吃!”林泽吃过鱼腩,狠狠夸过后,开始喝汤南瓜苗煮的汤。 混沌子其实是现代的皮蛋,只是在这里叫法不同。 第一口下肚,林泽眼睛都亮了。 天热,现在每天晚上的菜,必有一道汤。否则,干巴巴的面或是米饭,实在难以下咽。 林郁生抬眼解释道,“下晌瞧见大街外头何阿婆在卖,是她说的,我便试着买了两个混沌子回来。不成想,混沌子直接吃,很难下嘴。跟南瓜苗一块煮汤,却别有一番风味。” 家里四个男人,吃饭都是很快的。 桌上剩下一道鸡蛋炒黄瓜吃得慢些,也是因为最近吃得多的缘故,大家先把另外三道吃光,最后才把这盘收尾扫光。 捧着溜圆的肚皮,林泽美美地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眼享受幸福的时刻。 树叶摇晃,是晚风来了。 林郁生蹲在井边清洗碗筷,林郁武用湿抹布擦拭桌面,林郁盛进屋拿纸笔。 十分钟不到,大家又重新做回椅子上,林泽将泡好的茶水,给每人倒一碗。 “来,咱们来商量初九会试要准备的东西。因这回恩科与往年很是不同,就比如这科考的时间。按以前,乡试也就是秋闱,才是八月举行。春闱才是会试。现今完全相反,国子监的博士们已经有过提醒。八月酷暑,在贡院里丢了性命的可不少。”林郁盛开口道。 林泽若有所思,嘉国京都在北边,别看出太大太阳热得很,一场大雨,也是凉飕飕的,“爹,乡试那回,一会冷一会热。这次会试咱们也得准备好,万一下雨,夜里定然冷。” “那吃食就要更当心,天热很多东西不经放。”林郁生当即开始想,要做什么干粮,即不容易坏,也好入口些。 本来科考就费神,若一点吃不进去,哪能熬得住。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这是头一回亲自帮着考生准备东西,因此两人都不免紧张起来。 “盛哥,明儿我和生哥先做几种干粮出来,你俩先试试。”林郁武提议道。 林郁盛点点头,就着油灯的光亮,在纸上写着,“蚊帐、油布……” 林泽想起自己上次用的风油精,思忖片刻,“爹,你等会,我有个好东西。” 说完,林泽起身,说要回屋拿东西,其实是进空间拿。 “膏状和液体的风油精。” 房间里,林泽来回看手上的两款风油精。一个是硬币大小,红色金属小圆盒装的。另一瓶是透明玻璃装的。 想来想去,液体的暂时没办法换装,瓶口太小,倒半天都没几滴。 要是直接原装拿给他爹用,又很难解释。 这么上等的琉璃装的绿色药汁,那得是多贵重的东西? 还有可能进考场搜查时,就得被那些官兵悄么顺走。 还是膏状 的那瓶吧,挖出来换到一个扁口小瓷瓶里。 “爹,给你。天热防中暑,还能防蚊虫。精神不济时,抹点在额角,保管精神百倍。”林泽将小瓷瓶拿出来。 林郁盛三人皆闻到一股强烈的清凉之味,林郁生犹豫道,“有些像薄荷。” “怪好闻的,越闻越舍不得离开似的。”林郁武啧啧称奇。 林郁盛用指腹沾了点,先是放鼻子下闻了闻,又抹在额角,“果真是好东西!” “爹,你收着,我那还有一瓶。”林泽笑道。 剩下大部分东西,都是跟林泽上次参加乡试时用的差不多。等林郁盛罗列出一张单子,大家凑到油灯下,仔细看几遍。四人都觉得没有要添减的,大家方才搬桌子凳子回屋睡觉。 而林泽父子俩则是在书房继续挑灯夜战。 “若是赋税编变法,爹,我突然有个想法。”林泽低声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他对宁哥提出的朝廷目前最重视的两大难题,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 林郁盛略有些惊奇,“变法之事你也有见解?” “先帝时期,朝廷已然察觉地方豪强勾结官府,强占农民田地,同时他们还不折手段,逃避朝廷征税。今新帝即将御驾亲临三府,定然是要杀鸡儆猴。”林泽垂眸,边思考边说起来。 现下朝廷有整顿赋税的意思,各方大臣、有功名的读书人纷纷加入商讨计策。林泽在太子给的资料里,隐约能窥见一二。还有他老师的手札笔记,也有一部分全是分析朝廷当时的困境以及解决方法。 林泽综合参考,以及结合现代所学、所知的东西,有了一个大致的雏形。 林郁盛听前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新帝做派强硬,如今手握重兵,定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对豪绅下手,免得日后子孙仍受其害。” 林泽点头,其实陈辉鸣比他爹有过之无不及。这人也是个心黑手狠的,而且有勇有谋。 父子俩要是稳住不飘,两代明君,怎么都能拼出个盛世来。 “这些都是变法之必要性,你说说具体法子?”林郁盛问出了重点。 最近国子监所有学子,甚至博士们都在思索,变法的措施。大家辩论了大半个月,哪个法子都好像不够完美。 林泽斟酌片刻,父子局,随便点没关系,“一是丈量土地,清点国家田产,使隐瞒下的田亩纳入征收范围,以此收上来的赋银便能增多。更进一步,可以解决边境战事的军饷。” 第422章 “此法确是不错,但那些豪绅富户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必定拼死反抗,阻止变法。”林郁盛一针见血道出难处。 林泽知道,动别人的利益,无异于挖人祖坟,“这便是要瞧瞧咱们这位陛下手段有多狠,选去冲锋陷阵的大臣谋略胆识够不够。” “你这条已经有不少人点出来,只是不愿多言。到底动的是自身的利益。哪个举人,家里没田产?又有多少是仗着举人身份,帮着族里隐瞒田亩的?”林郁盛摇头道。 这法子已经动了士人盒豪绅的利益,举人也是人,大家拼命考取功名,为的不就是成为家宅万贯、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的存在吗? 真正为民请命的又有多少? 风险如此之大。 “爹,总有人是要名留青史的。” 林泽的第二条,更是要给官吏们痛击…… 不过,看他爹的模样,林泽选择暂时不说了。 第193章 第 193 章 会试进场 八月初八, 无雨,考生进场日。 林泽互保的五人一大早就来到贡院大门前宽敞的平地上等候,此时,天际只有一丝鱼肚白, 也是这一缕光, 将浓墨般的黑夜稀释成灰色。 一盏盏散发黄光的灯笼在这片地上, 四处游动。 京都的贡院建在东南方向,巍峨的大门正中间, 悬挂着‘贡院’墨字的匾额。东西各有一座牌坊,分别写着‘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 “泽哥儿,你的手好全了?”谢宁一身宝蓝色绸布直缀,凉爽又亲肤, 更衬得他身形修长。 林泽抬起自己的左手, 打起精神回道,“都好了, 只是暂时不能拿重物。像拿书箱、考篮一点问题没有。” “那便好。”谢宁说话有些干巴巴的, 显然是等得太久,心神紧张, 说两句话能缓和一二。 谢锻、谢安一直不停张望前方, 勉强敛神附和说一句, “挺好。” 林郁盛背靠在旁边的一棵柳树树干上, 两手把考篮抱身前, 闭目养神。凑近了, 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乌青。 林泽这两日都没怎么睡好, 他爹也一样。父子俩都知道对方紧张,但谁都不会开口劝慰什么。读书人最重要,也是最难走的一道坎, 便是会试。 不紧张那才是奇怪。 只要会试榜上有名,后头的殿试,只定名次,不存在落榜的问题。最差就是个同进士,那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至高成就了。 气氛又沉默下来,附近所有的考生几乎都是这样的状态,反而说话之人很少。大家看似随意地等候,实则眼睛隔一会儿就要往重兵把守之处看去。 贡院大门前用一排排木刺栅栏围起,一个个身披甲衣,手持长枪、大刀的士兵,身躯高大挺拔。 旁边两米多高的木架上,火盆熊熊燃烧,衬得这些士兵更加威严锐利。 时间一点点流逝,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但都是互保的五人待在一起,送考的家眷亲属和所有车马工具都被拦在最外头的那道门。 “天亮了。” 林泽抬头,灿烂的朝阳,刺破云层,冲向广袤的大地。 谢安眸光一凝,惊喜地低声道,“快看,咱们安庆府木红牌立起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皆是精神一震。这意味着,很快就开始入场了。林泽他们这条队伍原本稀稀拉拉各自站一旁的考生,全都迅速站过来,排好队。 会试排队入场是按各州府排的,应考举子根据户籍地找到自己所在州府的入口,另外还有贡院里面各号舍分布位置都是提前出告示通知。 为的就是入场第一天,尽可能保证有序,让第一次参加的考生避免因没有经验,而耽误时间,错失考试机会。 “咚—咚——咚——” 洪亮的鼓声响起,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连低声耳语都没有,大家都等着听指令。 “诸位恩科考生听令——找到各府所在的队列,互保五人依照卷票数字,有序站好!若有不听令者,轻则警告,重则剥夺应考资格!” 暸望台上,一道粗豪的嗓音落下,不多时一队队整齐有序的士兵出来,按一定间隔站在每条队伍里,虎视眈眈地盯着排队的考生。 贡院前的木栅栏被搬走,这时候,大家可以清楚看见贡院大门前有一张张大木桌,各吏目已经准备就绪。 “考生入场——核验身份——” 最前面的人开始动起来,五人一组。在士兵的指挥下,走到相应的检验处。 林泽五人排得很靠前,前面只有五组人,大家的心神都被牢牢的牵在前面。 这个排队顺序是根据投卷成功后,卷票上所写的数字来排的。这是为了进去后,领取答题卷纸时,不会出错。 “大伙抱紧考篮,别让人塞点什么进来。”林泽站中间,趁兵丁不注意,前后小声提醒一遍。 这时候大家可不管什么端庄雅正,各个都赶紧照做。 队伍一点点挪动,很快林泽五人开始进入第一道门,核验身份。 在投卷那日,他们拿到的卷票上印有一个号数,同组的五人都是一样的。 第423章 “记条、卷票。”一位吏目毫无情绪地说道。 林泽五人有序、迅速地将这两样东西放到指定的地方,很快就有另一个助手帮忙核验卷票的真实性。 而那个坐着的吏目则是根据林泽他们卷票上的号数,开始翻动手里厚厚的册子,找到相应 的页数——第三十六页。 他要一一看过卷票、记条等报考信息是否跟册子中记载的一致,并根据所记载的体貌特征,判断来应试者是不是投卷本人。 因为古代没有照相机,也不可能在报名时,给每个考生画幅肖像。因此文字记载的特征,在防止替考上,存在漏洞。 不过,这点将由互相担保的五名考生弥补。能互保的,肯定都是互相认识,且关系极为不错的。若有人是替考,另外四人定然是一眼就能察觉不对。 会试、乡试的流程大体都是一样,但会试更加严苛仔细。 后面是熟悉的领号舍签子以及搜身。 在乡试时,林泽是提前拿到答题卷纸的,但是这次会试,答题纸由礼部统一发。林泽只在报名时,于卷首、卷尾填写信息。 办事的吏目让林泽核对清楚,确定无误后,当场在两处并每页中间缝隙处盖上投卷官的印鉴。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将林泽的答案换上自己的信息,来个移花接木。 搜身时,衣服是全脱的,好在八月天热,林泽除了一开始有点尴尬,很快就淡定下来。 反正现代在泳池也没穿几件,倒是有些考生扭扭捏捏,被检查的士兵好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 个别心态差点的,直接就崩溃大哭,弄得现场一时起了骚动。 “将此生拉出去!” 正在穿衣服的林泽猛地往声音那边看去,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披头散发着被两个士兵架起左右两边胳膊,飞快往一旁的侧门拖去。 “不要!不要——” “请大人再给学生一次机会!不——” 话没说完,被一个官兵捂住嘴巴。 还在排队的人,看得冷汗涔涔。原本还觉得脱光衣衫难为情的,顿时动作麻利极了,一点不拖泥带水的。 “手脚麻利点。” 林泽赶紧加快动作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考篮,原本整整齐齐按区域摆放的东西,为的是能快速查找,现在直接变成垃圾桶。 强迫症看了,血压要噌噌上涨那种。 林泽只能一股脑全都塞进去,眼睛快速查看周围走有没有漏的。万一少了个非常重要的用具,可就欲哭无泪了。 林泽检查完,先跟前面的谢宁、谢安站一块。等他爹和谢锻搜身完,再一起去抽号舍位置。 因为不敢随便乱看或是说话,林饿三人只好低头看考篮,控制着动作幅度,小心检查考篮的东西。 生叔、武叔专门做的一大包干粮,本来就已经很小一块。结果还是被掰得稀碎。 科举真的是,还没进场考试,就各种影响心态的考验。 就算已有经验,但林泽还是忍不住心情烦躁起来。 又加上这几天压力大,休息不好,时时刻刻都有种自暴自弃的危险。 林泽放弃整理考篮,而是闭眼心里默念经文。 “你们五个往前走,穿过龙门,到明远楼前抽签。” 林泽五人沉默地排队往前走,大家顺利通过前面的程序,现在已经是最后一步。 走进明远楼的大门,林泽第一时间就被两侧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又规划得十分整齐的号舍所震撼。 之前看告示,就已经知道京都贡院十分庞大。 现在真正站在这里,那种由无数间一模一样的小房子给你带来的视觉冲击,仍是极为强烈的。 视线回到正前方的明远楼,这座贡院里最高的建筑。 周围建有一圈房屋,根据告示可知,北面是监临、外帘官办公场所。 两侧是监临、提调、监试等外帘官的住所。 所有负责内外科考事宜的人员在考试期间,吃喝拉撒全都在贡院里。 等考生进场完毕,时辰一到,外头贡院大门就会落锁,一圈圈士兵将整个贡院外面围个水泄不通。 并且间隔一定距离便会有一个暸望台,上面有负责各分段的军官将士看守、巡视。 另外皇帝还会派重要人员不定时巡视贡院内外的守卫、监考情况。 “过来抽号舍。”办事官声音不大,若是一不留神,定然是听不清的。 林泽五人依次过去拿号,这次的抽出的签子不是一个数字。 “宿。” “秋” “岁” “珠” “景” 五人抽到的千字文里的字全部被办事官登记在册。 林泽抽到的‘岁’字号房是千字文里的第二十八个字,但并不是第二十八号舍。因为会试中,‘天’‘玄’‘帝’‘皇’这种字是不允许用的。 因而林泽抽到的‘岁’字,实际上是在第二十六号。 ”过来领取答卷,写上所抽号舍编列字。“又一名办事官出声道。 第424章 林泽等人默契转身过去,将自己抽到的木签给对方一一看过。 按照要求写在卷首指定位置,办事官同时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记录林泽五人所抽到的号舍。 所有流程,都是双重保险。 领到白卷后,林泽五人小心放在考篮里,走向自己所在的号舍。 会试是自己去的,因为大家都提前记住千字文里对应编号字在哪个位置。 每个号舍前面都有两名士兵守着,若是去的途中,与人说话或是有别的不端行为,会被直接拉出去,取消考试资格。 林泽五人都是早就知道的,大家默默去往自己所在的考棚。 ‘岁’字号比较靠前,林泽没走多久就到了。在自己的考棚前停了几秒,要看前面挂着的木牌核对清楚。 熟悉的地方,林泽只看一眼就能知道号舍的尺寸。 外墙高八尺(约2.7米),门墙高六尺(2米),宽三尺(1米),深四尺(1.3米)。 属于是站直手抬不起,打横手伸不直,屁股多挪两下就碰墙壁。晚上睡觉必须蜷曲成一米三以内的长度,要是脚露出去,也算违规。 【干吧,还能咋的?】 林泽放下考篮,勉强坐在横板上,一股长年没人住的朽味扑面而来。 不见日光的屋子,混着各种动物尸体、植物腐败的气味。 两块横木全是灰尘,墙角还有破败的蜘蛛网。 林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净抹布,一块围在脸上,库库就是干。 第194章 第 194 章 第一场 林泽擦干净未来九天要待的地方, 时间还不到中午。经过一上午大太阳的暴晒,考棚已经热得像个火炉子。 但是,对比乡试那场,林泽已经知足了。他没有坐在厕所附近, 考棚也正常, 没有屋顶破损或者考棚特别窄的大毛病。 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棉质外衫, 林泽背靠考棚里面的墙壁,盘腿而坐, 脸朝外,对面考棚不时会进去一个考生。 在他能看清的对面五个考棚,已经有三个考生入内。 大家的视线偶尔会撞上,最左边那位会跟林泽友好地打招呼——视线停留一会会。 右边那位个子瘦小的大叔则是马上撇开脸。 最后中间那位一进去就侧身躺下, 完全没有要擦一擦的意思。 没事干、睡不着, 比坐牢还难受的等 待。 “嗒嗒”的脚步声传来,林泽知道他们这两排考棚又迎来新人了。 不多时, 一位脸上仍有稚嫩之色的年轻人走来。他脚步轻快有力, 脸上微微带笑,透着一股聪慧、早熟。 林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少年, 直到对方走进他对面的考棚。 【我去!那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童, 竟是坐我对面的考生!】 林泽有一次出去复查手臂的伤, 刚好碰见这位神童。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触, 但对方的脸他是记得很清楚的。 在林泽震惊的时候, 神童抬眼时, 看见对面之人, 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 等林泽反应过来,想回个微笑,人家已经开始忙活。 炎热加上无所事事, 林泽也有些昏昏沉沉,后面没心思看别的考生,蜷曲着双腿,枕着衣裳眯眼睡觉。 一直到傍晚时分,林泽听见接连三道炮声,醒来后,才意识到贡院落锁了。 所有应考举子已经入院完毕,若有没进来的,则意味着这次恩科会试,与之失臂。 一天没吃东西的林泽,饿得已经有点低血糖。他翻找包袱,拿出一包干粮,就着自带的水充饥。 和乡试一样,会试一天早晚两次送水,考生自己选择烧开还是直接饮用。而这次的炉子和炭火是林泽他们自己带的,京都贡院没有准备。 另外,这次恩科皇帝拨下经费,为应考举子提供一日三餐。 当然,大家还是会自带干粮进来。因为官方提供吃食的也不是没有试过,大都是难以下咽的。 林泽扫一眼对面五人,有的还在躺着,有的在坐着。那位神童,林泽多看了几眼,只见他面对墙壁,手指动来动去,好像在无实物写写画画。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初九的凌晨四点,天光微亮,明远楼响起有节奏的阵阵鼓声,一直重复三次。 第一场正考之日来到。 而林泽他们这些考生,几乎人人都正襟危坐,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 笔墨纸砚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林泽等啊等,终于等到发放试卷的官吏来到他的考棚。 对方先是核对‘岁’字号舍是否是林泽本人,又点名确认后,将第一场的题纸发给他。 “拿答卷出来。”对方又道。 林泽迅速将早就准备好的答卷打开卷首处。 一名手捧印鉴的官吏,准确利落地盖上一个‘对’字。 等送卷官等人离开后,林泽就开始审题。 此时他已经没心思看对面神童小兄弟在干什么,精神一下子拉紧。 第一场考《四书》三道,试帖诗一道。每道题规定用八股文体作答,且字数在五百上下。 《四书》第一题: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第425章 熟悉的句型,完全没有标点符号,全部都是繁体字。不过学了这么多,林泽扫一眼过去,已经完成断句,同时锁定这道题出自《四书》中的哪一本。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出自《论语》第三篇的《八佾》,这部分有26章,主要是讲关于“礼”的问题。 林泽根据所学,脑子里自动开始将其翻译成白话文:仪地的长官请求见孔子,他说,凡是君子来我这里,我就没有见不到的。孔子的随从学生引他去见了孔子。这位长官出来后,对孔子的学生说,你们几位何必为没有官位而发愁呢?天下没有道已经很久了。上天将以孔夫子为圣人来诏令天下。 从这段话中,要抓住最重要的信息是孔子在那个时代已经非常有影响力,特别是礼制方面。 可能是第一道题的缘故,理解题意和破题都不难。 林泽开始思考看过的大儒注解,这里要用什么角度破题更能脱颖而出。 思索片刻,林泽在草稿纸上写下:孔子、仪封人。 林泽觉得这道题可以从主要人物上下手,一是借仪封人的口,赞扬孔子,论证孔子将得位设教。 二是将重点放在正主孔子身上。 一般来说,从孔子这里进行破题是比较保险的,因为主角是他,不会偏题。 但林泽觉得要是从仪封人入手,侧面来肯定孔子在礼仪上的成就,可以更加抓人眼球。 这是个非常大胆又冒险的举动,林泽心跳突然加快,他在草稿纸上落笔写下—— 封人未见圣而思之切,即见圣人而叹之深。 林泽还是决定从一个新颖的角度切入,用仪封人见到孔子前和见到人后,两种不同的心理状态,从而论证天必将孔子得位设教。 确定从哪个角度破题后,林泽开始拆分题目,将其融入自己的八股文章中,作为起承转合的一部份。以此向考官展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紧扣题目进行回答的。 伸个懒腰,林泽觉得自己要趁现在文思涌泉之际,一鼓作气,把这篇八股文写出来。 起股部分,先介绍仪封人其人,让阅卷官一眼就看到他这篇文章的不同之处,并引起对方的兴趣,用这个破题方向该怎么写。 然后开始接入仪封人见孔子前的神情言行,继而写他随着孔子学生见过孔子后的感慨。最后以称赞仪封人是孔子的倾盖之交而结尾。 这篇八股文林泽写得非常满意,淋漓尽致地展现他本人最擅长,也是最喜欢的写作风格——有层次的叙述、简洁的用词,水到渠成的论证过程。 林泽写完第一小题,转头喝了口水,太阳已经照射在充当小桌子的横板上。林泽打算一鼓作气,写到没灵感为止再吃饭。 第二小题:今夫天斯昭昭之多……货財殖焉 出自《中庸》第二十六章,长达九十九个字。 内容很多、很杂,但上下文之间有牵连,属于难度比较高的。 林泽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粗糙的木质横板上摩挲,眼睛没有焦距地散在纸面上。 【天是由一点一点的光明聚积起来的。可等它无边无际时,日月星辰都靠它来维系,世界万物都靠它来覆盖……今天我们所说的水,原本不过是一勺一勺聚积起来的。可等它浩瀚无涯时,蛟龙鱼鳖都在里面生长,各种货物财富都在里面繁殖生长出来。】 太难了太难了,这道题搞得林泽抓耳挠腮。 山水、草木、野兽……林泽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把这么多的元素理出一个逻辑顺序来。 一鼓作气,就撑住了一次。 林泽脑子转得飞快,各种可能的破题方向他都想了一圈,还是没有一个满意的。 想到这里,林泽只能先将自己从纷繁的思绪中暂时抽离出来。小心收拾好笔墨纸砚和答题卷纸、试题纸。 一整个人瘫靠在里面的墙壁上,两腿刚好能伸直,林泽闭上眼睛,进入空间吃点面包、酸奶。 十分钟后出来,林泽睁开眼睛,从考篮里拿出干粮,意思意思啃几口。 林泽目光懒散,随意地透过号舍低矮的屋檐,瞧见外头小小的一片蓝天。一只小鸟,悠悠飞过。 夏日的热风穿过号舍间的巷道,掀起了对面神童小兄弟的卷纸。等他急忙压住时,因动作太大,旁边站守的士兵动了动。 一个夏天的午后,万事万物都很明亮…… 【万事万物!】 林泽好像抓住了某个一闪而过的灵感! 山水、草木、野兽不都是由天地生发出来的吗? 这道题的主次不就出来了? 再联系这篇文章的开头部份——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这个开头,完美解释了后面描写山、水、天、地是如何一点点积聚,变得博厚悠远,孕育出万物众生。 因为这篇文章说了,天地的法则是可以用一个‘诚’字来概括的。 那么这道题至此,林泽已有破解之法——《中庸》研究天地之盛,是因为光明是至诚的、永不停止的。 第426章 林泽火速起稿,修改检查,誊写到本题答卷页面。 在鼓楼的更鼓响起咚咚咚的声音,提醒贡院考生,现在是申时二刻(下午四点)。 林泽心里爽得冒泡,他只剩最后一道试帖诗还没写。 而交卷是从明天早上六点开始,一直到明天下午四点结束。 这道题练得多,题感是很容易出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如何使用丝滑连招,多角度赞美皇帝就好了。 因为题目是定好的,林泽直接把题目抄下来——赋得繁林蘙芸。 要求用‘贤’字为韵,做出一首五言八韵的诗。 林泽根据学过的技巧,先确定诗名出自 《孙子行军篇》——山林蘙芸者,必谨复索之。 这道题把山林改成繁林,又用‘贤’为韵。那么,林泽就要把这个‘繁林蘙芸’理解为贤才众多的意思。 确定了出题者要表达的真实意图,林泽只需要根据内容,按照固定的格式,写一首试帖诗。 第195章 第 195 章 违规蓝榜 第一场林泽做完题后, 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错漏之处,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 此时,暮色苍茫, 答一天题目的举子们早已经疲倦异常。即便没有做完题, 也必须要停下来, 暂时休息一二。 等晚些,点上贡院发的三支蜡烛, 还能继续作答。 林泽虽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但炎热的天气,加上太阳穴一阵一阵涌来的胀痛感。 让他头昏目眩、呼吸急促。 【熟悉的感觉,是身体透支的后劲反扑上来了】 林泽虚软地靠在墙壁上, 企图让这些经久不见日光的砖头, 带走一些周围的热浪。 太热了,好像无数滚烫的热浪紧紧包裹着他。可怕的窒息感令人惊骇、畏惧、颤抖。 林泽赶紧闭上眼, 进入空间, 喝下一瓶藿香正气水。出去后,马上翻找考篮, 拿出跟他爹一样的同款膏状风油精, 在太阳穴和鼻子处抹上。 清冽的薄荷味在鼻尖萦绕, 太阳穴处的阵阵胀痛被清凉之意所覆盖, 嘴巴里全是藿香正气水那股微苦、带着辛辣的味道。 林泽余光扫到考棚外头站岗的士兵, 此刻脑子已经有些清醒, 一把用手捂住嘴巴, 然后用布巾遮住嘴巴里藿香正气水的味。 这是空间里的东西,虽然搜检的人不是这里的官兵,但林泽还是谨慎为好。 虽然已经写完, 但林泽休息过后,拿出蜡烛点上。反正睡不着,不如单手支颐,闭目装作冥思苦想之状。 “砰!” 耳边传来相邻左手边考棚里,不知是猛击墙壁的声音。 不仅是林泽被惊得一哆嗦,周围考棚的举子们全都同一时间看过去。 “到底是什么啊!”紧接着又是这样一句话。 在林泽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见守在对方号舍前面的两个士兵,极其迅速上前,竟将其三两下控制住。 那个考生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心烦气躁之下,做出了什么行为。 挣扎着,呜咽着求情,但嘴巴被士兵用布条堵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其中一人便疾步去跟上级禀报,“律”字号考生违反考场条例。 约莫十五分钟,林泽就看见四人抬着一辆轿子出现在巷道里,前面有四人举着火把引路,后面还跟着十人。 待其出轿子后,林泽看得很清楚,是负责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刑部尚书陶宏。 昨天进场时,两位主考官就坐在明远楼正中间的廊下。所有考生都会注意到这两位未来座师,林泽当然也记下了他们的样貌。 主考官身边还有几个官吏跟随,很快两位士兵就向主考官禀明缘由。 陶宏目光落在疑似犯规的考生身上,让人拿下堵嘴的布斤,淡淡询问道,“可是实情?” “大人!大人!学生不是有意的!是、是突然犯了癔症!天热……” “封卷,带下去。”陶宏一挥手,当即下了命令。 林泽赶紧缩回脑袋,拿起一支毛笔,把试题放在跟前,假装在想答案。 等这长长的队伍离开后,林泽一抬眼,就跟对面的神童小孩哥对上眼。 虽然烛光昏暗,但大家就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心有余悸。 发生这个意外的事后,林泽的脑子被刺激得十分清醒,并且一阵阵刺痛感反复上涌。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连水也尽量少喝。林泽实在撑不住,趴在横板上。 不知道是不是风油精的味道散走了,随着天色完全暗下来,考棚里不知哪来的那么多蚊子。 用一件外衫罩住头,林泽只一个想法,【雪上加霜!】 很快,林泽被热得受不了,只能掀开衣服。他此时此刻,非常理解隔壁老哥为什么烦躁到发疯。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啊! 又涂上风油精,勉强眯了一个小时。来回几次后,蚊子都不怕他身上的风油精味,逮着机会就叮咬。 林泽心里憋屈得很,不敢拍,怕弄出动静,跟隔壁一样被判违规。 【喝吧!喝吧!还能咬死我!】 林泽彻底摆烂,睡不着,心里开始惦记他爹,没多久又想到师兄…… 第427章 不知不觉,后面就趴在横板上迷糊过去了。 八月初九这一日,就此过去。 初十的早晨,卯时二刻(六点),鼓声响起,紧接着是三响炮声。 林泽一激灵,这是开始交卷的信号。 明远楼处,两位主考官骑着高头大马,分别走向东西两边号舍,沿路高声大喊—— “会试第一场结束——” “众考生交卷——” 林泽看见对面小孩哥已经收好东西,将木牌翻到交卷一面挂出去,很快他前面负责看守的士兵就走过去,示意小孩哥跟上。 而旁边的两位老哥被刚才的动静弄醒后,手忙脚乱地还要继续写。看来是昨晚没写完,就累的睡过去。 初十这天,最晚是下午四点前交卷。如果过了时辰还没有交,就会被强制收卷,而且名字挂上蓝榜,不得参加后面的考试。 林泽虽然心急要出去,被困在这个活棺材里憋了两天,他真是受够了。但越是最后的阶段,越要稳住。 一点一点收拾东西,特别是要交上去的试卷,林泽小心用油纸和干净的衣布包好。确认没有问题后,林泽方才将’交卷‘的木牌挂出去。 林泽跟着两名士兵往外走,一直到交卷处。 按照乡试的流程一样,把答卷、试题纸交给官吏,拿到一张回执纸条,并一支准许出去的竹制许可牌。 林泽继续拎着考篮往外走,来到一处等候的地方,二十人为一组持许可牌出去。 这一路看到的考生,各个疲惫不堪。大家拿着考篮,背脊都压弯了。 拖着沉重的身体,像行尸走肉一样将自己挪出贡院大门。 林郁生、林郁武并谢家一大群人都在贡院外的广场前,翘首以盼。 等看见自家侄儿时,林郁生两人马上冲过去,一人抢过考篮,一人背起林泽。 谢家的人跟上,帮着挤开一条道,让林泽顺利上了自家的骡车。 “快给小郎君喝点米粥。”谢家就有人掀开车帘子提醒道。 “好好” 林郁生小心将人放在车厢里柔软舒服的毯子上,一旁的林郁武用温热的毛巾擦脸。 “阿武,我在这照顾泽哥儿,你下去盯着盛哥。”林郁生飞快说道。 “好!”林郁武看了眼侄子,转头出了车厢。 林泽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不下来,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断断续续问道,“叔……我……爹呢?” “很快就出来了。泽哥儿,你先喝点米汤。” 林泽胡乱点头,眼睛都睁不开。 林郁生小心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提前准备好的米汤,从小瓦罐里倒了小半碗,一点点喂给侄子吃。 贡院待了两天两夜,全是干巴巴的粮食,估计也没吃几口,现下肯定是饿大劲了。 人又累又饿,但睡不着,得吃点暖胃的东西下去。再用温水擦干净身子,换上舒服的衣裳。能最大程度减缓该症状,让林泽安心睡觉。 这是史郎中说的法子。 林泽闭着眼,等他生叔的勺子碰到嘴巴,才微微张开一点。 吞咽米汤并不费劲,加上大热天,一直不怎么敢喝水,林泽又渴又饿。 林郁生见侄子果真能喝米汤,等小半碗见底,又加了半碗。这些米汤他在熬好后,专门加了些糖。让其吃起来有淡淡的甜味,却不会觉得太甜。 那边谢管家掀开一角帘子,见林泽喝米汤的样子,心里有数了。等会接到自家公子,也试试。 林泽在车厢里吃完两碗米汤,就让他叔出去等他爹,自己在里面休息。 两个小时后。 “来,当心。” 林郁武、林郁生扶着脚步踉跄的林郁盛上来,林泽感忙起身,“爹——” “没事,太累罢了。”林郁盛摆摆手,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盛哥,我喂你喝点米汤,泽哥儿……”林郁生还没说完。 林郁盛便打断道,“先回去,我不用喝。” 林郁生当机立断,“好!” 两人下车跟谢家的人打过招呼,便由林郁武在外头驾车,林郁生在车里照顾父子俩人。 “可好?”林郁盛背靠软枕,头部没气力似的歪靠着厢壁轻声问道。 这儿子别看比他年轻,身子骨却不如他这个爹。三灾八难的,手臂又才好,林郁盛哪能不担心? 特别是对面号舍有个上个岁数的举子,竟然半夜发病,当场就断了气,被抬走。 另一方面,林郁盛心底是有个念想的。儿子虽然磨难不少,但几乎都能逢凶化吉,想来应该能顺顺当当出来。 林泽提起嘴角,“爹,我没事。第一场考得也挺顺利。” “嗯。”林郁盛闭了闭眼,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回到家里,父子俩在两位族叔的帮助下,将自己收拾干净,又吃了洗好消化的食物,抓紧时间躺在床上休息。 因为明天一早,又要去排队进场了。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趁机帮他们收拾考篮,添减科考用的东西。 八月十一,凌晨三点。 所有还能来的应考举子,全都集中在贡院门前。 第428章 待鼓声响起,在火把的亮光中,带着考篮,再次进入贡院。 眼尖的人,却瞧见贡院外头张贴告示的地方,如今多了一张新的榜文。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个个用蓝色墨水写的名字,粗略扫一眼,林泽估算,得有百来人。 意味着,这些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违规的被取消考试资格的。 这次参加恩科会试的有八千多人,林泽以为经历战乱后,会比正常年岁,没想到数量仍是多得让人心生绝望。 他爹提醒,以前会试,很多举人是被限制不能参加的。比如州府考核不过者,不可进京赶考。已谋得官吏职务者,不可参加。 但恩科会试,以上种种限制都被放得很宽。你只要是举人,州府就不拦着,统统出具文书,让你去赶考。 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科考是你死我活的搏杀。 第196章 第196 章 旱雷险情 进入熟悉的号舍, 林泽轻车熟路地放好各种东西,蜷曲双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待了三天两夜的牢笼,竟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熬到中午, 天气热得非常恐怖。 按照往年的情况, 八月份京都这时节, 气温是转凉的。即便正午时分热,早晚都处于相当舒服的温度。 但现在, 考棚里的林泽躺着、坐着都非常难受。 水囊喝空一半,林泽身上穿的已经是非常透气吸汗的细棉布衣裳。但到下午时分,已经汗湿大半,而且又要蒸干的趋势。 对面有个老哥, 直接把外面的衣服全脱了, 就剩一件无袖的内衫。 到后面扛不住,林泽目光所及的应试举子全都学着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里衣, 林泽自己也不例外。 再看看考棚外走道间值守的士兵, 在毒辣的太阳底下,晒得个个汗流浃背。即便他们一直面无表情, 身形挺拔, 但林泽知道有多难熬。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林泽不由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下午士兵来送水后, 林泽先分出一碗, 滴了点液体风油精进去, 拿来擦身体。 特别是额头、胸前的部位, 尽可能避免中暑的情况发生。 到了晚上八点多,天彻底黑透下来,远处林间送来一缕缕凉意。林泽趁机吃点东西, 躺下来休息休息,为明天的答题做准备。 断断续续睡到凌晨四点,鼓声阵阵,林泽抹黑坐起。 用干净的帕子沾水擦脸和脖颈,这一场他决定要在凌晨和傍晚作答。中午特别热的时候,就眯眼休息,不然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上一场考完,他还没恢复过来。现在这一次要是不谨慎点,小命一个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等拿到试,林泽点了一支蜡烛,开始看题。 第二场一共出了五种题型,跟上一场相比,种类多了不少。 分别是:《五经》题两道,判语三条,诏、诰、表各一道。 林泽想起近几次会试的第二场题型,大多时候《五经》题会有三至四道。 这次恩科,减少了《五经》内容,反而增加了实用性文体的题型。 林泽分析完毕,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反正都是学过的,国子监的博士们还进行过针对性专项训练。 打开草稿纸页面,林泽开始写第一大题。 《五经》题和《四书》题,出的方式都一个套路。 唯一不同就是出题范围来自《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本书而已。 掌握八股文的破题写作技巧,林泽想清楚答题思路,就开始动笔打草稿。 天光大亮后,林泽先把没用完的蜡烛吹灭,保存起来。 等晚上还有大作用,不像第一场,他在白天已经硬抗着写完了。 两道《五经》题写完,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暑热难耐,林泽脸上的汗水不停冒出来。一头盘起来的长发,更是早已经湿哒哒,一缕缕黏在一起的碎发,贴在额头上。 “啪嗒” “啪嗒” 接连两颗汗珠来不及擦干,直接滴在还没收好的答卷上。 林泽心猛地一颤,一边飞快用袖子擦汗,眼珠子睁得很大,迅速检查被汗水滴到的地方。 【卧槽,还好滴在边缘,不是答题区域】 林泽心有余悸,赶紧把脑袋挪开,同时把答卷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个鬼天气! 林泽抬眼吐槽,转头又去翻找考篮。拿出一条布巾对折两次,直接绑到额头上。 就跟现代打篮球时,戴的运动发带一样,避免再次发生汗水直滴而下的情况。 等干完这个,卷纸早已经干透。 林泽小心将其收好,连带着其他笔墨等考试用品一并放好。免得休息时,不小心弄丢了。 “轰隆隆——” “啪!——” “噼啪——” 突如其来的雷声,让考棚里的林泽直接吓了一大跳。 因为声音实在太大,林泽两耳朵嗡嗡直响,竟然出现暂时失聪的症状。 这雷声震得林泽的考棚,感觉都在晃动。 林泽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两道震耳欲聋的雷暴声。 旁边的“成”字号考棚,屋顶猛地炸开。 第429章 不多时,在里面考生连滚带爬跑出来。考棚的屋顶到墙体,直接裂开一道道缝隙。紧接着,这个号舍的一角砰然倒塌。 天上明明一丝乌云也没有! 对面考棚的五人露出惊惧的神色,他们两眼皆往林泽旁边的位置看去。 “啊!” “着火了!着火了!” 守卫的士兵反应最快,先是有两个跑去上报主考官。 “我的考卷!” “啊!——” “成”字号死里逃生后,直接崩溃得大哭,瘫坐在地上,两手不停捶打地面。 “晴天霹雳!佛祖降罪!” 对面的号舍里,已经有人仓皇出逃。 很快被士兵控制住。 旁边考棚的考生也有忍不住要跑出去,又被守卫的士兵大声呵斥。 “考生不得外出!” “私自出号舍者,判本场考试作废!” 回过神来的林泽,心跳如雷。 他甚至都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大的动静哪来的! 林泽下意识就要抓起试卷往外跑,被士兵的话制止后。 紧缩在考棚一侧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一士兵将“成”字号考生迅速转移到安全的位置。 而其他士兵开始从巷道放着的大水缸里舀水去熄火。 林泽感觉自己听到他头顶的也传来吱呀声,像是要塌了! 而那些士兵都没注意到这个情况,旁边的号舍倒塌,连着他的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危机时刻,林泽一把抱住自己的考卷,趁守着他的两个士兵去救火,往外冲。 “站住!” 凶狠的呵斥声,毫无意外地响起。 林泽跑出十来米,应声停下,但没来得及说明情况,只见“成”字号考棚紧贴的两间考棚,直接跟着塌了一部分。 贡院三年才用一次,上万间的考棚修缮起来,是个极为庞大的工程。 很多时候,都是只管大毛病,缝缝补补又三年。 小问题一律当作看不了,比如哪里屋顶有点漏水,哪张木板要朽坏了,通通小毛病。 反正就几天的考试时间,怎么的也能撑一撑。 这次猝不及防下,竟有两位士兵被砸中,鲜红的血流淌在黄泥地上,惊心动魄,令人胆寒。 “啊!” “出人命了!” “快跑——” 原先还算勉强保持理智的考生,一下子全涌出来。 守在这两排的士兵已经无法控制局面,连着隔壁几排的号舍都发出一阵阵骚动。 “恩科会试主考官到——” 刑部尚书陶弘和翰林院学士王廷坚快马而至。 见此情形,一文一武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迅速开始发号施令,稳住局面。 “你们去救人。” “陈副将,命人把离棚考生控制住,全都带到后面空闲的考棚看守好。” “把倒塌号舍左右两间的举子全部转移至后面的空闲号舍去。” “是!” “众将士听命,一队随马校尉救人灭火。二队转移考生。三队巡视周围,探查情况。四队守在两位大人身侧。” 一道道命令开始被执行,林泽等人被带到新的考棚。 大家手脚发软,两股战战,根本走不了。最后还是被士兵一把抓起胳膊,半拖半拽给弄走。 再次进入狭窄的号舍里,林泽胸腔起伏不定,但脑子已经清醒许多。 根据所见所闻,他初步判断,刚才的响动就是打雷的声音。 而大晴天打雷? 晴天霹雳! 这竟然不是一个夸张的表述词汇,今天实打实发生在自己身边。 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什么心惊胆战都被慢慢压下去。林泽开始发愁,手里的试卷怎么办? 这考棚里什么都没有,那边又塌了,这次会试怎么办? 对面还是那位小孩哥,他手上也有考卷。两人视线撞到一块,都露出一个苦笑。 一直到下午日落时分,竟然有人给他们这些人送来一个新的考篮,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林泽顾不得别的,赶紧研磨作答。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考棚附近有一大群人出现。 “太子殿下驾到——” 林泽一抬头,就看见陈辉鸣穿着太子冠服,仪仗队开路,浩浩荡荡走来。 看守的士兵全都跪下行礼,林泽等考生随之要屈膝—— “诸生免礼。”陈辉鸣清正端肃的声音传来。 大家犹豫着,换成作揖行礼。 陶宏看了眼陈辉鸣,示意手下士兵将这些考生请不来。 林泽等人现在各自考棚的前面,低头垂手而立。 陈辉鸣的目光扫过去,在林泽身上顿了顿,“本宫前来,一是慰问诸生。今日天降神雷,劈死的考棚里的一只蜈蚣精,神佛庇佑我嘉国,天降神雷除妖斩魔。诸生莫怕,精害已除,尔等安心科考。二是告知诸生,为表公正,恩科第二场,诸位可延迟两个时辰交卷。且科考之时,一应物件吃食,皆有专人送来。” “多谢殿下!” 大家跪谢后,脸上终于露出真正安定的神情。 陈辉鸣离开后,又在贡院里巡视一圈,让其他考生都知晓,太子殿下亲临贡院。 第430章 不管有什么事,都无需担忧。 回到考棚,彻底安心的林泽打开官方赠送的考篮。 找到两包点心,尝了尝,还行。 脑子里忍不住想今天的事,结合之前有考生说,“晴天霹雳,佛祖降罪”。 可以知晓,这种旱雷是不祥之兆。 但陈辉鸣却说,这是神雷,好像劈中“成”字号舍,是为了打死一只成精的蜈蚣? 成精?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只蜈蚣很大? 考棚里有蜈蚣不是怪事,至于是不是大蜈蚣,林泽不好说。 不过既然太子已经将此事做了定性,那就必须是了。 简单吃过晚饭,林泽他们竟然还收到了解暑汤。这待遇,真是百年难见。 品尝汤药,林泽习惯性看向对面的小孩哥,却发现他还躺着不动。 已经睡很久了…… 第197章 第 197 章 贡院流言 就在林泽纠纠结要不要想办法弄清楚对面小孩哥的情况时, 人家一个骨碌起身,目不斜视,几乎是瞬间进入科考答题状态。 像是一台机器被人接通电源,打开运行按钮。 林泽低头笑了笑, 被小孩哥的状态带动起来, 快速收拾好考棚的东西, 摊开卷纸开始继续答题。 《五经》题后,是三条判语。 第一条的案例是县衙官驿有个驿差擅离职守, 将其管辖的官驿当成自己家一样,时而用官驿的地方和物资宴请朋友,或是将官驿厢房给亲戚们住。 林泽略略想了一会,心里已经有答案。 根据嘉国律例, 此人应根据情节严重程度, 判鞭笞或者杖责。 另外林泽还要在前面分析一番,这个行为在律法上有何错处, 极其不良影响。 第二条判语题目是关于揽纳税粮的。 嘉国规定, 每年收税粮由本村村长通知下去,并依照县衙册子记载的数额征收。 这个案例中描述, 有人非常狡猾, 托关系让官吏把收税粮的事交给自己来办。在这个过程中, 这人把自家该交的田亩地税份额按到另一个人的头上, 让自家少交。 林泽擦干额头和脖颈的汗水, 毛笔轻沾墨汁, 开始写答案—— 【赋税有期, 收粮之责在于村正。苟非村正,勿要越俎代庖。奸民宜杖,官员主犯亦同。】 林泽一边开始看第三道判语, 一边等墨迹干透。 【今某甘为卑属,善事上官。负载前趋,不惮东西奔走;趋承任意,巧笑逢迎。】 典型的违反【禁止迎送】条例,要予以杖责之罪。 林泽根据答题三部曲,一说明为官清廉的重要性,二是分析此案例中违反的具体律法条例,三是写出该怎么判。 写完这部分,林泽检查时才发现,这年头真是,犯点什么法都得挨板子,真是……此时坐在硬木板上的屁股隐隐发痛。 甩甩脑袋,继续看题。 诏和诰。 诏是皇帝发布的命令。诰是任命或封赠文武官员。 这次会试的诏是让考生拟一道汉代时察举茂才廉吏的诏书。 这种题目的解题步骤,林泽根据考公考编以及夫子们讲过的方法,总结出两大点。 一、先说明察举茂才廉吏的意义。 二、说明察举的条件、方法以及对主管官员的要求。 把上面这两点写出来,林泽觉得已经是个相当完整的答案了。 而诰这种应用文体解题思路跟上面的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至此,林泽在天黑前已经将题做得只剩最后一道。 背靠墙壁休息片刻,喝点水,再吃两口干粮,林泽点上蜡烛,把最后一道题答完。 表这种文体,在科举和真实场景应用中吗,都是用来表衷心、拉拢感情的。 林泽学的时候,都当一篇抒情散文来学。 词藻要华丽,句式对仗工整,情绪要渲染到位。 跟前面写的试帖诗有一定的共同点,只不过表要写得长。 开头先来一句“臣某言”,结束时大差不差都是用类似“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来结束这篇表文。 这篇表文林泽写得 特别久,主要是抠字眼很不容易,加上篇幅又长,修修改改,几遍下来很费时间。 林泽放下笔时,亥时一刻(十点)的鼓声早已经敲响。 贡院给的三根蜡烛,全都燃烧殆尽。甚至后面检查的时候,林泽都是借助巷道里的火把亮光以及天上的月光来完成的。 第二场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林泽写完后,并不想第一场那样还有各种情绪起伏。 这次写完,林泽感觉自己都麻木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 把卷纸收好,东西放整齐,林泽不管自己睡不睡得着,屈膝侧躺。一边抵御蚊虫叮咬,一边努力入睡。 第二天一到点收卷,林泽也不管别人什么时候交,他直接挂牌子出去。成为他们这批能延迟交卷的人中,头一个离开的。 刚出贡院,林泽就在他两位族叔的搀扶下,上了柔软舒适的车厢,两眼一闭就是睡。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想说,累! 林郁生本想问问公贡院打旱雷的事,昨儿事情才发生,京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第431章 有人说死了好几个,尸体就从贡院西北角那墙上传出来的。 京都百姓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科考期间,贡院只要落锁,即便是死了人也不可能在考完前打开大门。 那死了人怎么办?总不能臭在里头。 在里头医官确诊死了后,就只能通过贡院西北角的墙头递出去。运到衙门的停尸房,再通知家属来认领回去。 旱雷向来就是不祥之兆,以往见过的老人都说,打旱雷,那是要旱灾发生。 这话一出,大伙下意识就是反驳,哪能成灾呢? 但很快就哑了火,因为只需要稍微想想,不难发现,京都已经三个月没怎么下过雨。 可不是旱灾的征兆? 到了这里,大伙已经没心思谈论京都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会试。 抬头望天,眉心紧锁,若真是旱灾年景,家里头的粮食能撑多久?又要准备着卖儿鬻女吗?逃荒要怎么走?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林郁生、林郁武直冒冷汗,手脚发凉。 他们可是才逃荒来的,怎的又要走?这回能往哪去? 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很快就有人说贡院那雷劈的是一只要成精的蜈蚣,这是太子殿下亲口所说,绝不是妄言。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旱雷劈在贡院哪个位置,当时举子的反应,还有诸位士兵、将领以及两位主考官大人在雷劈的号舍里抓到一只成年汉子手掌心那么宽的蜈蚣。 掌心大的蜈蚣?那不是能吃人? 大伙又忍不住想,难道真是天降神雷? 老天爷不许京都有这样一只大蜈蚣成精,因而在它化形之际,将其劈死。 老天庇佑新天子所住之地啊! 林郁武两人听得这两种说法,根本摸不清哪个真哪个假。 心里实在担忧旱灾逃荒之事再度发生,因此见林泽醒来,林郁武便忍不住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林泽两眼放空,一点没注意到他武叔急切的眼神。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等他醒来后,一片漆黑,根本分不清什么时辰。猛地还以为睡过头,第三场迟到了。 光着脚就跑出卧房,把坐在桌子的林郁武吓了一跳。 “泽哥儿…”林郁武把人拉住,上下打量,“梦魇了?” 林泽扭头问到,“叔,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要去考第三场?我爹呢?” “放心放心,现下才一更天。饿不饿?你生叔在做饭,给你弄点来?赶紧回去穿上鞋,虽说天热,夜里也凉。”林郁武二话不说,把人扯回卧房。 灶房里忙着做干粮、烧开水的林郁生也过来瞧了几眼,“泽哥儿醒了?要不要吃饭?叔在灶台上热着了。” “一更天啊?我爹呢?”林泽穿上鞋子,睡懵圈的脑子慢慢清醒了一点。 林郁武扶着林泽胳膊走回堂屋,让他先坐下,又起身倒两碗茶,“你爹出得晚,差不多午时才回来。跟你一样,倒头就睡。” “我爹……”林泽还没说完,林郁武就明白他要问的事,“放心,你爹没事,同你一样,累大劲了。” 林泽点点头,安心坐下喝口茶水。 “泽哥儿,贡院旱雷的事你晓得吗?”林郁武再次问道。 林郁生端了碗鸡蛋羹出来,小心放在侄子前面,“这回蒸得特别嫩,你尝尝。” “好,谢谢生叔。”林泽先谢过,思忖片刻,方才转头同他武叔道,“确实有几道旱雷劈下。” 此话一出,林郁生都不走了,就站在一旁听。 林郁武更是紧张得两手握成拳,一眨不眨地等着林泽说下去。 “号舍塌了,我们……”林泽将自己知道的简单说给两人。 林郁武不可置信地问道,“没劈死人?没有蜈蚣精?” 林泽小心舀起一勺子蛋羹,爽滑鲜嫩,令他食欲大开,精神头也跟着上来了。 但林郁武的话仍令他哭笑不得,“叔,你们到底听了什么传言?” 林郁武边将外头的传言跟林泽大致说了一遍。 “太子殿下亲口说……”林泽不得不将陈辉鸣的话再说一次,打旱雷的事竟然闹得这么大,林泽真的很意外。 “原来真是蜈蚣精!”林郁武笑得异常开心,看向林郁生,好像某个一直担忧的事终于被证实是假的。 林郁生也笑了,“天佑嘉国。” 林泽摇摇头,虽然不明白两人这么高兴的原因,不过他吃着鸡蛋羹,心情也很好。 睡得很饱,吃得很好,林泽又舒舒服服去洗个热水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八月十四,第三场考试,又来了。 林泽父子俩眼圈乌青,虽然昨天睡得很久,但身体的亏空是没有办法一下子恢复过来。 今天贡院的蓝榜上,又增加了一百多个名字。 前来排队入场的考生和送考家眷,愈发沉默。 林泽进入号舍,天才刚亮,本以为过一会太阳该出来了,没想到阴雨密布,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第198章 第 198 章 太子督考 “滴滴答答” 秋天的第一场雨就这样, 猝不及防地来临。 第432章 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下,浸湿干燥的地面。 林泽第一反应是赶紧用油布把考篮裹得严严实实,再抬头检查考棚有没有出现漏水的情况。 隔壁“成”字号老哥刚好小跑过来, 用一块油布盖住考篮, 嘴里小声地喊着‘哎哟’‘哎哟’。 巷道间值守的士兵只瞥了他一眼, 并未有别的举动。 林泽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 发现老哥今天衣着挺素,没什么花纹样式。 约莫一个时辰后,中雨转小雨。 躺在考棚里,林泽比前两天感觉更舒服点, 这场雨把炎热、干燥一扫而空。 在等待发卷前的这一天, 林泽罕见地在考棚里睡了一个好觉。 八月十五,凌晨四点, 林泽随着鼓声而起。 考棚外头除了一盏盏昏黄微弱的灯笼散发着光, 林泽看不见远处有一丝亮光。 地面湿漉漉的,与灯笼相近的地方, 泛着一点光。 屋顶传来的嘈杂声已经很小, 林泽可以判断此时下的是小雨。 对面小孩哥也起来了, 正窸窸窣窣穿衣裳、进行简单的梳洗。 让林泽震惊的是, 小孩哥竟然点了一根蜡烛, 来收拾自己。 林泽就没他那么讲究, 有过脱得只剩一件里衣的经验, 他现在觉得怎么简单、怎么舒服,怎么来。 头发随便用发带簪子固定即可,衣服穿得整不整齐无所谓, 能保暖、不妨碍作答就行。 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林泽都是摸黑进行,他不想浪费一点蜡烛。特别是这种阴雨天,要用蜡烛的时间太多了。 由此可见,对面这个小孩哥那神童的称号,要么是家里运作出来。要么是真自信,不在乎这点蜡烛,时时刻刻都能保持体面。 领试卷时, 散卷官竟然又给他们这两排考生两根蜡烛。 “此乃补偿尔等昨日第二场答卷时辰比别人少,莫要辜负朝廷的恩典。” 林泽等人听完,连忙拱手作揖。 每个人脸上肉眼可见地高兴,两根蜡烛,在这雨天,光亮时间比平时短了许多的情况下。 可是巨大的优势。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埋怨昨日的事,反而隐隐庆幸起来,因为这一场考的是最重要的策论题! 林泽揣着两根蜡烛,轻吐浊气,神清气爽地点燃一根,开始埋头答题。 第三场考的题型只有两种,论与策。 虽然平时总说策论策论,其实策与论是两种不同的题型,但它们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回答的文体不需要使用八股文。 论是这年头一种说理性文体。它的高分标准是:逻辑严谨、结构严密、分析透彻、富有文采,一共四大方面。 林泽根据学过的写论文方法,也总结出一套方法。 一是写的论文要能辨别是非对错,有一个明确的观点,不能含糊其辞,正反都站。 这要求对该论题进行深入探索。 因为一件事,它存在无数观点。 这些都是要在你的论文中体现出来,要自己总结归纳,做全面的研讨。在此抓住关键地方进行突破,深入找到那个最正确的论点。 二是要在论文中所建立的论点要成为考虑各种事物的标准,让自己提出的论点成为准则。 这一步是非常非常难,林泽以往做这类题,拿高分的次数都不算多。 三是要按照严谨的逻辑进行分析,不可以强词夺理,不能搞诡辩那一套。 考官是非常反感这种小聪明的,几乎所有夫子博士都跟他们提过这一点。 最后一点是能做到“义贵圆通,辞忌枝碎‘。 意思是你讲的道理、论点要说得通,并且论据要非常充分全面。支撑论点的论据应该是非常严密有力的。 广为人知的高水平论文有贾谊的《过秦论》、庄子的《齐物论》等。 论的出题范围不限于《四书》《五经》,因此,这就看谁家的藏书够多,阅读量更大。 普通读书人,凑够一套《四书》《五经》已是不易,哪里有条件去买别的书? 即便有点银钱能买上几本,那又怎么够呢?古往今来,出了多少文豪名家。 第三场很看重个人的学识和见识。 夜风阵阵,烛影摇曳,光线明暗交替,非常不利于看清题纸上的字。 林泽不得不用撑起一块油布,在前面挡风,又将烛台小心挪到离试卷更近的地方。 【论题:圣人之教,不肃而成】 林泽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四书》《五经》里的。 低头开始搜索脑子里读过的书。 咱们老实说,就这一句话,还这么短,要精准定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泽闭目思考,约莫十分钟过去,才想起这是出自《孝经》里的一章。 【圣人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圣人之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其所因者本也】 林泽细声背诵出来。 林泽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粗糙的木板。 这句话,主要是想要问皇帝怎么治理天下,才能像圣人一样,不必严厉、粗暴,就能将政令推行成功。 林泽根据自己总结的解题方法,先思考看过的书有什么类似治国理政的观点,这些都要拿出来,越多越好。 第433章 这道题的思考时间太久了,林泽决定把蜡烛吹灭,然后意识进入空间,拿出自己的草稿纸开始写。 想到一条就记在本子上,最后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林泽笔记本上已经写了几十条。 接下来,林泽开始对这些观点进行分类,其实大多是不同流派代表人物所说的观点。 又半个小时过去,林泽终于提炼出一个自己比较满意的观点——一道同风。 这个观点主要是从儒家的思想上提取出来的,当然也参考了一些别的。 没办法,政治正确是必须的。 一道同风指的是通过不同的方法强化民众对大一统的认知,国家的政治、经济以及文化上的统一。 大一统的民族思想,就可以实现不需要暴力手段,来使朝廷治下的百姓听从政令。 确定论点后,林泽开始打起草稿,开始写这篇论文。 在提出观点后,下一部份则是分析圣人能够一道同风的原因。 林泽提出,圣人之治,并不象一般君主那样,挟其智力与天下争胜。而是充分尊重天地万物的本性,要有同理心,能站在天下万民的角度思考问题。 这样就可以做到不肃而治。 非常顺滑地在结尾点题了。 林泽写得非常爽,空间里没有人打扰他,不必担心烛火要用完、烛光不够亮的问题。 有了自己的论点,下一步就开始用大量扎实又充分的论据,搭支架、筑高台,让这个论点变成无可撼动的准则。 林泽先从出题的《礼记》这本书入手,抽出其中两个论据来搭底座——“先王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长始,教民顺也。” 下一步要展开阐述圣人之教的依据、内容和效果。 最后,深度剖析“一道同风”这个论点。 描写历史上的一些君主像学习圣人的不肃而治,却走向相反的结果,反面衬托圣人为何能做到?因为只是表面明白,何肃于心? 圣人的不肃,最本质是其深于肃。 不懂什么叫严厉的治理之法,是无法做到以仁、以礼治理国家的。 有了初稿,林泽马上出去,开始在卷纸草稿区写第一遍。虽然逻辑已经理顺,思路通常,但落笔时还要非常注重遣词造句。 尽可能让这篇论文读起来有对称的美感,这就要求多使用对偶句,还要注意每句结尾的字的韵脚。 各种反问、设问的写作方法都要合理的穿插在整片文章中。另外引用先贤词句,要注意称呼上的细节。 总之,写完这一篇,天光大亮。 林泽从凌晨五点左右,写到快中午。 可见这中类型的题有多难。 等他停笔、动动僵硬的身体。林泽突然发现,有一队士兵跟着主考官陶宏路过他的考棚,直接停在隔壁老哥那里。 林泽他们附近这一群人,全都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只有对面小孩哥,埋头苦写,一点不受影响似的。 林泽想起之前对他的怀疑,现在又觉得,小孩哥是真材实料的神童。 “将他那件带泥的衣裳拿来。” 林泽听见陶宏冷声道。 因为看不见什么情况,林泽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这老哥不是作弊吧? “此子作弊,证据确凿,封卷带下去!” 林泽顿时瞪大眼珠子,我勒个豆,怎么现在被抓到作弊,而且跟衣服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夹带,早就在入场时被检查到。哪用得着主考官过来,还被一搜就发现,这么容易被发现,不可能顺顺利利进来。 “大人,冤枉啊大人!”老哥哭嚎着喊冤。 结果没多久,陶宏的声音就传来,“你这青衣上用墨鱼汁子调的墨汁,将好几篇佳作写在其上,又以泥巴遮掩。幸得值守的士兵瞧见你偷偷摸摸抖落泥巴,露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林泽等人听得满脸卧槽,不是震惊这种作弊方法,而是惊讶老哥的胆子有够大的。 墨鱼汁这个作弊方法,林泽在北山书院就听说了。 用墨鱼汁写小抄,用泥巴掩盖,到了考试时,把泥巴搓掉,上面的字就显露出来。而且过上一段时间,这些墨鱼汁写的字回自动消失。 这玩意还被狡猾的人用来坑人,签合约时,用这个办法,等上面自己签的名字消失后,翻脸不认帐。 第199章 第 199 章 艰难答题 天空灰蒙蒙的, 不时会有一阵子淅淅沥沥的秋雨。 被隔壁的动静弄得精神一震,林泽打算先吃点东西。一早上光顾着答题,滴水未进。 “嘶!” 扭身拿考篮的动作,因为刚才被作弊老哥精神有点亢奋, 一个不注意, 幅度有点大。 林泽感觉脑子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随之而来是一股剧烈的刺痛。 就像熬夜好几天,身体到达极限, 本能地发出自保信号。 【必须要休息!】 林泽瞬间停止动作,整个人保持着转动的样子,闭眼喘气,想熬过这股刺痛和眩晕。 可惜事与愿违, 林泽感觉越来越不好。 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弓弦, 现在发现问题。想自己放松下来,却怎么都做不到。 第434章 身体和精神的煎熬让他无力思考什么, 铺天盖地而来的是生理性的痛 苦。 林泽蜷曲着膝盖, 头埋在身前,急促地呼吸。 胃里一阵阵恶心, 额头不一会儿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连外面值守的官兵都发现了他的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轻轻摇头。 他们不能随便与应考举子有所接触, 否则双方都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处。 林泽整个人又累又烦躁, 他感觉心口有一把火越烧越旺。浑身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 从他快速跳动的心脏开始。 林泽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的身体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和严重的透支,出现了极为猛烈的反噬。 【怎么办?】 【怎么办!】 【就算喊放弃,也不能出去。】 一颗颗豆大的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滴在号舍里的横板上, 因为痛苦,太阳穴处筋脉暴起,他甚至无法自控地流出眼泪。 紧急时刻,林泽咬牙控制自己慢慢侧身躺下去,意识马上进入空间。 因为脱离肉.体,精神的痛苦少了一半。 【身体在外面好好休息,我在里面也必须要睡一觉。】 林泽眉心紧锁,因为会试的重要性和难度,就算他很想睡,也很累,但一时半刻怎么睡得着? 【必须借助外力,强行睡觉。】 想到这里,林泽赶紧去后面的休息间翻找。 【安眠药!】 是他爸去医院开的,一款叫右佐匹克隆的安眠药。 这一盒还有五片,林泽喘气很急,但忍着浪涌般精神刺痛,认真看完药盒上的各种信息。 这种药片是专门给老年人治疗失眠的,一粒药片是3mg,消除半衰期是六小时。 林泽也不知道六小时是指熟睡时间,还是指药片发挥作用的巅峰是在六小时后。 那这样的话,六个小时到达顶峰。再从最高处往下掉,估计又要六小时。 那他睡死过去的时间差不多是十二小时。 吃药时间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多,十二个小时后就是明天中午。 最迟傍晚四点前交上去。也就是说,这一整片要吃下去,他醒来后,还有四个小时不到的答题时间。 林泽短暂考虑一番,决定先吃半片。 如果还睡不着,再把剩下的那半吃下去。 至于最后会睡多久,他不管了。 这一道策试题,有没有时间写,他也无所谓,反正小命要紧。 在空间里吃下药片,林泽的意识马上回到身体。 一开始还忍着痛苦,等待药效发挥。 后面十五分钟不到,他就感觉自己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就在林泽睡熟之际,由本朝太子率领的一众巡考队伍,骑着高头大马,开始巡视贡院考场。 如此重量级人物的出现,让知晓天降旱雷而心有不安的举子,顿时精神起来。 巡考队伍所到之处,考生们正襟危坐,认真作答,心里期盼着太子殿下能拿起自己的考卷看一眼。 从此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到了林泽这排前头的巷道,陶宏看向神童所在的号舍,小声同陈辉鸣道,“殿下,那位是最近京都颇为引人注目的神童,宋忠润。年仅十一岁。” 陈辉鸣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只顺着陶宏所看的方向瞥了眼,“嗯。” 陶宏偷偷觑了眼太子殿下,见其兴致不大,便闭口不再多言。 行至一处,陶宏跟着太子殿下停住。 陈辉鸣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瞧见‘岁’字号考棚里的林泽,一动不动。 人人都在埋头苦写,而林泽这边,连卷纸都收起来了。 不知道是写完还是答不出。 陈辉鸣在这里驻足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久,让陶宏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纷纷看向‘岁’字号考棚的人。 陶宏微微皱眉,在贡院能睡得这么沉,还让太子殿下撞见,这真是极为不妥之事。 就在陶宏以为太子殿下不悦之际,只听见他道,“举子们走到这里不容易,即便没有取得好名次,也莫要使人丢了性命。你说是吧,陶大人。” 陶宏连忙点头,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是是是。若举子有不适之症,无法坚持答卷,我等一定安排医官尽力救治。” 见他如此上道,陈辉鸣微笑道,“大善。” 随后,陈辉鸣控马往对面的宋宗润的号舍走去,并且停留了一会才离去。 宋宗润虽然早熟,但在这样的场面下,还是忍不住露了些怯。 表情和身上的动作有些僵硬,原先的答题思路也受到了影响。 …… 林泽睁开眼醒来时,天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像睡前那样,有些灰暗。 睡了非常长的一觉,林泽从未有过的饱满状态。 虽然还不知道多少点,但看对面考棚的小孩哥也在,林泽确定没有到交卷的时间。 林泽的动静让值守的两个士兵看见,两人顿时松了口气。这位还真是睡觉,并非昏死过去。 心真大… 他们头一回见在贡院睡得这么沉的。 肚子饿得咕咕叫,林泽马上进空间吃面包干粮,喝含糖饮料。 第435章 一看收银台被他根据外面时间调整过的电脑,显示目前是八月十六日的上午十二点十八分。 距离最后截止交卷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林泽五分钟内吃饱喝足。 出去后,精神抖擞,麻利地从考篮里拿出卷纸和试题。 一边看题目,一边磨墨。 最后一题,策。 内容以出题大臣的名义写的,一千多字,详细说了需要考生解决什么问题,期待有什么样的效果。 花了半个小时初步浏览题目,林泽划出重点。 这次会试,策这道题包含了四个问题。 题目如下: 【……兹举河渠之要,经籍之储,选举之方,盐铁之利,揆时夺势,酌古衡今,尔多士其扬搉陈之……尔多士各抒己见,勿泛勿隐。】 题目明确指出以河渠、经籍、选举、盐铁四项发问。 也就是说,林泽的答案必须只包括这四个问题,每问字数控制在三百左右,全篇策问答案总字数约莫要写一千二百字。 看着好像不多,高考作文一小时能写八百字。但林泽现在用的是文言文,且不带标点符号的那种文章。 一千二百字囊括的内容是非常多的,还要注意许多遣词造句的细节。 高考作文写砸了,顶多分低点。 这年头乱写,是没命后悔的。 另外,林泽心里有点遗憾,没有考到之前预测的边境稳定,或者税收改革的内容。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多想别的,抓紧时间答题才是首要大事。 开头先写下—— 学生对: 第一段不能马上开始答题,而是先起头。用圣人之言引入主题,表明这些问题都可以从古人大能、明君、先贤的事迹上找到答案。 实际上是说,自己后面所写之法,有正经的历史依据,不是凭空想象。 再说一说自己以下是一些愚见,请多上官包涵之类的客套话。 这几项的策问,林泽他们这些考生,都不知道练了多少次。虽然大同小异,但这些民生问题,都是必刷考点了。 因此也没有想多久,林泽就开始打草稿。 在回答第一个关于治理河渠时,根据格式要求,先在前面开头写上【伏读制策有曰:】,然后根据题目中写道治水用的书《禹 贡》开始写。 第一段写治水的重要性,关乎民生大事。 第二段分析嘉国的水利分布情况,东南多西北少。 虽然先天上是因为地势问题导致的,但最重要还是可以通过人力开凿运河、水渠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三段回顾历史上开凿的人工河渠,都有什么样的影响。 第四段写自己对题目中武安一带如何开凿河渠的具体措施。地形勘测、引旁支河渠进来,发动民众等等…… 策这种题,必须要有一定的处理具体民生事务的知识积累才行。 这些都是要在有经验的长者身边,耳濡目染,听得多了,心里才有底。 回答完第一问,林泽继续回答经籍之储。 这次开头要用【制策又以:】。 后面剩下两道题,都一样的开头。 储存经史子集,林泽写的办法是,参考汉代藏书的举措。 用甲乙丙丁分不同类型收藏,比如六艺、小学、古诸子、近世家、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等。 另外可以参考隋朝,俢建专门的藏书文馆。 定期对书籍进行校验,修补注释。 以国家的名义向天下征集遗书,积沙成山。定然能超越前人,成就嘉国之伟业。 第三项是选拔人才,林泽先分析不同官职的职责所在,又列举各朝各代的官职结构。 表达选官的宗旨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朝廷,服务广大百姓。不同职位的官员,所要求的能力应该有所区别。 比如翰林应是皇帝的参谋,御史大夫该纳诤谏,县尊为一地父母官,要懂民政要务。 最后一点是盐铁之利,林泽根据所学,知道这些一直都是官方控制的战略性物资。 但这里面也有问题,涉及民生要计,管得太严,百姓很难得到。 管得太松,中间滋生许多腐败问题,百姓也不一定能低价买到。 怎么样合理地控制盐铁售卖呢,林泽从前人的做法出发,分析他们那些措施的利弊,最后提出自己的观点。 罢去冗费,悉除杂税。 最后结尾,林泽再次将四条回答进行归纳,结束全文。 一口气写完全篇策问,林泽竟然没有觉得疲倦,经过将近十小时的充分睡眠,竟然有种超常发挥的感觉。 时间越来越少,林泽紧赶慢赶,写完后还要反复修改,才能誊写到答题区。 这不是想快就能快的步骤,誊写的时候字迹一定要写得好看,且不能出错。这些印象分很重要,这道策问本就是常规内容,需要更加注重细节。 鼓声响起,林泽的心跳跟着砰砰砰,他尽力保持冷静,不被这催命似的鼓声影响自己。 第200章 第 200 章 急火攻心 贡院里的号舍越来越空, 如同进场那日的电影倒放。 “学生谨对” 第436章 林泽在卷纸策问答题区,小心写下最后收尾的四个字。 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但很快他就没心思享受这种快感。值守的官兵已经催促他赶紧交卷,林泽甚至没有时间回头检查一次。 将卷纸妥善放好, 林泽转身去收拾考篮, 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塞进去。 来不及多想, 把‘交卷’的牌挂出去,林泽就跟着士兵疾步向明远楼而去。 收卷房的吏目们将考生的答题纸十人为一卷贴好封条, 然后将所有纸卷整齐地放入木箱之中。 等一箱装满,即刻又在箱子外贴满印有各部门、各职责官员的印鉴。 “大人,考生交卷。”林泽拱手递上。 收卷官看了眼这个将近结束才出来的考生,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卷纸, 有些不悦的道, “怎的这么晚。” “学生惭愧。”林泽只能再次躬身,两手捧着答卷。 后面监察的主考官王廷坚往这边投来目光, 却见旁边的陶宏起身过去, 径直从林泽手里拿过答卷。 他并不翻开,扫一眼卷首, 便看着林泽道, “年纪还小, 日后多多历练。” 林泽受宠若惊似, 赶忙转身作揖, “多谢大人的勉励, 学生铭感于心。定在日后, 多加磨砺自己。” “好了,科考艰苦难熬,你先回去休息吧。”说完, 陶宏便将答卷略带了些力道,按在收卷官手上。 收卷官脸上顿生惶恐之意,接过卷纸时,指尖颤了颤。 不远处的王廷坚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含笑不语。 林泽再次向在场的所有人作揖行礼,“诸位大人辛苦了,学生告辞。” “咚!咚!咚——” 下午四点,也就是申时二刻。 不交卷的人马上会被强制收卷,并且卷首处印上一个代表迟交的印鉴。明日一早,这些人的名字将会出现在贡院外的蓝榜上。 林泽忍不住回头望向号舍的方向,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 但他仍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许多写不完题目的考生,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嚎叫。不甘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被收走的卷纸。 林泽顿生某些感同身受的心酸,加快脚步往外走。 贡院外,此时等候的考生家属已经所剩不多。 在这堪称凉爽的阴天,林郁武手心全是汗,唇齿紧闭,来回踱步,眼睛一直看向贡院门口的方向。 林郁生挨着车厢站立不安,不时还要照看里面昏过去的林郁盛,表情紧绷,五指紧抠着车沿。 贡院里头代表会试彻底结束的鼓声和礼炮先后响起,林郁武猛地回头看向林郁生,近乎绝望地道,“生、生哥!” 这么晚侄子还不出来,一定是出大事了! 贡院里考试还能有什么事?那就是病死或者垂危在号舍里才不能及时出来啊! 林郁生浑身一震,心中悲痛不安,第一时间看向车厢里的林郁盛。 前两场考试,侄子都是早早出来,这次太反常,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昏睡中的人,竟然霎时睁开两眼,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泽哥儿呢?” 林郁生顿时红了眼眶,嘴角颤抖,喉间像是塞满了黏糊糊的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郁盛突然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倏地往后倒去。 “盛哥!”林郁生手忙脚乱爬进车厢,竟然看见盛哥嘴角有暗色的血迹 外头的林郁武听得响动,拔腿就跑过来。 “武叔——” 林泽一脚迈出贡院,一眼就看见最前头站着等的族叔,急切地喊道。 林郁武下意识回头看,只见他好大侄手脚有力,飞奔而来。 这精神状态,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简直跟进去时的林泽不是同一人。 “泽哥儿!”林郁武脑子闪过许多诧异和惊喜,赶紧冲过去把人好一顿稀罕。 林泽跑得脸色通红,说话仍中气十足,含着歉意解释道,“叔,我这场写得慢,出来晚了。” “哎哟,人没事就好。快快快,你爹着急坏了。”林郁武想起车厢里的盛哥,连忙拉着侄子走。 林泽心一紧,边跑边问,“叔,我爹人可还好?” “没事,累大劲。一直不见你出来,估计有些急火攻心。”林郁武宽慰道,他还来不及去看车厢里的林郁盛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觉得盛哥的情况比这个严重,但人确实好好的出来了。 林泽进了车厢,第一眼就看他爹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嘴角还有林郁生慌乱间没擦干净的血迹。 眼下乌青,人也憔悴苍老,一股浓烈的恐惧笼罩上来,林泽瞬间落泪,“叔,赶紧去医馆!” 林郁生二话不说,等林郁武上车后,马上赶骡子走。 林泽握着他爹发凉的手,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吃安眠药,就算错过这次恩科上榜。为了保命,也不会后悔。 但知道他爹因为担心他,急得直接晕倒,心中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此刻却在后悔,不应该吃那么多量。 三分之一的话,睡少一点。就算醒来后状态没那么好,至少不让他爹急成这样。 第437章 “医馆还有多远?”林泽鼻头发酸,眼圈染上红意,急切地问道。 林郁武本不想泼冷水,但眼下不是说安慰话的时候,忙说道,“会试这些时候,好些举子病重,医馆不见得能马上有大夫诊脉。” 林泽喘着粗气,“叔,去医馆总比在家安心!” “好!”林郁武咬牙道。 心里想着,一会该怎么让大夫给盛哥瞧瞧。 骡车飞快在街道上行驶。 因着这个点大部分人已经散去,原先临近贡院路边茶馆看热闹的也都寥寥无几。 林泽他们的骡车不像往日那般走得艰难。 “史郎中的医馆!” 林郁武一直注意着帘子外的情形,还不等林郁生把马车停下,他就指挥林泽把林郁盛扶起来。 林郁生一将骡车停在路边,里头的林泽先一步跳下来。两人帮着里面的林郁武,把林郁盛背过去。 “我来背!”林泽话音刚落,就转身把后背露出来,曲着膝盖,两手撑在大腿上。 林郁生沉默地看了一眼侄子高大的身躯,下一刻就帮着把盛哥扶上去。 父亲庞大沉重的力量和温度压在自己身上,是林泽从未有过的心酸、难受和坚毅的勇气。 林郁武和林郁生在后面继续扶着,林泽小步却快速地向着人来人往的医馆里走去。 坊间的人都说,史郎中的祖父曾在宫里当过御医。他老人家子承父业,于内伤外伤上都极有手段。 待人虽不大热情,却是个仁义之士。 林泽满头大汗地四处寻摸人,口中大喊,“郎中——救人——” “史郎中!史郎中!”林郁生、林郁武跟着呼叫。 “别喊了别喊了,大伙谁不是等着问诊的。”医馆里等着治病的出言阻止道。 林泽红着眼转头看向这个人,见他手臂上有一个血迹凝固的伤口,“您还醒着,我爹生死不知!” 那人见状,闭嘴不言。 “跟我来跟我来!” 医馆里跑出一个药童,林泽的手臂一直是他帮忙给史郎中打下手的,因此认得他。 “多谢小哥!” “多谢多谢!” 四人跟着药童,一路冲进后堂,那里面是史郎中看病的地方。 后堂里还有五六个病得坐不住的人,看模样很像是考场上下来的。 “你们把病人背到里面的病床上,师傅能看得快些。”药童指点道。 大家都处于病重危急之际,林泽没有办法,只能听药童的,把他爹放到里头木板床大通铺上。 进了里头,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史郎中。他身旁跟着两个徒儿,一人扶着他,一人背药箱。 院子里全是草药的苦味,林泽心里更苦。不敢打扰史郎中,可前面还差五个人才到。 药童已经帮了大忙,让他们一路绿灯进入急诊间。 这里面都是病重的人,他们不可能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撒泼打滚、跪拜求史郎中先救他爹。 就算林泽敢做这种事,那些病人的家属肯定是会竭力阻拦的。 到时候内堂一锅粥,更加影响史郎中救人。 林泽难受得紧,直接跪在地上,一手攥着他爹的衣服,低头念起经文。 原来人最绝望的时候,坚定的唯物主义也会变成虚无神佛的信徒。 林郁武、林郁生两人无声地落泪。 林郁武在药童出去时,眼疾手快,将人拉住,两眼含泪。一个硬挺的汉子就这样跪下去,他也不说话。 药童神色慌乱,手足无措,眼神虚瞟向师傅处,嗫嚅道,“你、你别跪啊……” 林郁武仰头,颤声道,“看看我大哥,他吐血了……” 药童扭头看向史郎中,见他也注意到这边动静,“我去跟师傅说说。” 把林郁武德手掰开,药童三步做俩跑过去,凑到史郎中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不多时,史郎中身旁扶着他的男子便随药童过来。 药童拍打林泽的肩膀,“小林举人,这位是我大师兄,你快让开。” 林泽像个弹簧一样,飞快后退,直到撞上后面的放东西的木柜。 史郎中的大徒弟其实也是他的三儿子,形式做派已经颇有其父风范。 只见他让药童搬来一张椅子,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 史三郎抬眼同林郁生两人道,“心神耗尽,又急火攻心,以致吐血昏迷。等我爹来再细看,人能救。” 林泽三人简直如闻仙语,身上的千斤重担,万道枷锁都在这一刻被解开。 林泽两手合十,给他鞠躬,哽咽着低声说谢谢。 第201章 第 201 章 养病闲谈 林泽三人一直等了将近一小时, 终于轮到史郎中有空给他爹治病。 史郎中岁数不小,看诊一天,人也疲惫得很。虽然外头的那些不那么紧急的,都由其他徒儿去看。 但屋里头的全是重症急症, 他还不放心由旁人经手。 史郎中给林郁盛搭脉时已是黄昏, 因为是阴雨天, 黑夜来得也早。 烛光晃眼,他闭着双目, 把指尖搭在病患的腕上。 林泽三人秉着呼吸,几乎不敢喘气,生怕打扰史郎中诊脉,以致于出了差错。 第438章 等史郎中将手挪开, 抬眼对三儿子道, “取银针。” 林泽听得直害怕,怎么就要用上银针, 他勉强保持冷静, “郎中,我爹如何?” 史郎中没管林泽。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原本也想问问怎么回事。见状都不敢开口, 一左一右站在林泽旁边陪着。 史郎中的三儿子闻言, 转头就去取来三根蜡烛。多加的光源, 将这一小片地方照得亮亮的。 史郎中取针的动作很慢, 林泽都在担心, 这光线下, 他老人家是不是看不清人体穴位。 谁知道, 史郎中下针却十分干净利落。一连下了五针,手法极其老练,看得林泽不仅惊叹, 还很安心。 “叔达,你去拟个疏肝解郁、清热开窍的方子。”史郎中观察了一会,像是心里有数后,便朝三儿子开口道。 史叔达点点头。 史郎中这才看向林泽,“你爹一会醒来后,就可以将人带回家静养了。照着方子吃五日汤药,切忌大喜大悲。” “晚辈谨记,多谢您救命之恩!”林泽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作揖。 施针后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郁盛就慢慢睁开眼。 林泽一边惊叹中医针灸的神奇,一边是忍着过于激动的心情,朝他生叔道,“叔,去告诉郎中,我爹醒了!” 林郁生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确定盛哥无碍,他赶紧去请史郎中。 “爹。” “爹——” 林泽趴在他爹跟前,轻声唤道。 林郁盛一开始眼神是没有聚焦的,听见有人喊他方才将目光投射过去,“儿子?” “是我!爹,我没事,你别担心!”林泽赶紧握住他爹刚抬起来的手。 林郁盛苍白的脸露出一个极淡的笑,“爹…没事…” 林郁生回来了,一起出现的还有刚才那个药童,叫钟杰的小哥。 “林举人,你醒了?一会我给你取下银针,你们便能回家了。”钟杰含笑道。 林泽再次谢过,“今日之事,全凭钟哥仁义,待我爹好些,再来相谢。” 林郁生、林郁武也朝他抱 拳致意。 “诸位不必客气,都是医家本分。林举人的药已经包好,你们去外间柜台处直接取走便好。”钟杰摆手道,脸上是爽朗的笑。 确定林郁盛没有别的问题后,林泽背着他爹往外走。 林郁武跟在后面扶着,林郁生去外头拿药交诊金。 回到自家小院,林郁盛表示自己有力气走进屋,不用林泽背。 于是林泽和林郁武一左一右扶着他慢慢走,见其果真有了些力气,心里更加高兴。 林郁生将门栓落下,把骡子赶回棚里,又添了好些草料和水。 骡子也是跟着辛苦奔波,得伺候好了。 林郁盛躺回床上后,林泽见他累得很,也不劝他先吃点什么。只让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再吃些东西填饱肚子。 林泽给他爹捻好被角,轻手轻脚出门。 “泽哥儿,你也去睡觉。我和你生叔煎药做饭,守着你爹。你们醒来保管有热水、热饭。”林郁武笑道。 林泽不累,他睡得实在太充足了。 会试着九天里,两位族叔不比他们舒服,“叔,我不累,咱们一块去灶房做饭。” 林泽说完,就往灶房去,连他叔想劝一劝的机会都不给。 “诶,泽哥儿,你怎么不去歇着,来这作甚?”林郁生正提水进来,瞧见坐在小板凳上点火的侄子很是意外。 后来赶来的林郁武道,“这孩子,说他不累,非要一块做饭。” 林郁生将木桶的水倒入大锅里,“泽哥儿你别逞强,你爹那边有我和你武叔呢。” 林郁武再次板着脸道,“难不成你还怕我们不上心?” 林泽赶忙起身解释道,“叔,我是真不累。实话说了吧,我这回出得那么晚……是因为我在里头睡着了……” “那么点地儿,你也能真睡着?”林郁生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们是见过科考号舍的。 童试便是由县里举办的,他们这些捕头跟着老爷子听候县尊调度。 那些小隔间,看着就让人浑身难受。 这几日接送林泽父子俩参加会试,见到无数被人尊称为举人老爷的人,有的连走出贡院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等候的时辰里,大家都免不了和附近的人闲聊,又听说了许多事。 科考真的太难了…… 因此,兄弟两人即便累得站着都能入睡,也不会说半句辛苦。 他们十分清楚,林泽父子俩不仅辛苦,更是拿命去拼那一份光宗耀祖、改门换庭的机会。 林泽想起他爹,苦笑道,“就是睡得太沉,才耽误时辰。也连累我爹……”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能睡着,才有机会养精蓄锐答题。你爹…与你无关。”林郁武教训道。 他是怕孩子想岔了,自己过不去。 林郁武还庆幸,侄子没瞧见他爹吐血的模样,否则真是要有一辈子的心结了。 这孩子,太重情重义。 林郁生将人拉过来坐下,语重心长道,“泽哥儿,我们都晓得你的性子。若非实在撑不住,你不会睡得那样沉。若你不睡,万一出了事。别说你爹不成,我和你武叔也要心疼死。” 第439章 “就是这个理。这场会试,你不晓得有多少人丢了命。如今你们父子俩都全徐全尾的,已经是祖宗保佑,福星高照。”林郁武点头,很是赞成。 “叔~”林泽感觉自己今天眼窝子特别浅,一点都不理性。 林郁武大掌在侄子头上胡乱揉了揉,“今天想吃什么?你自己烧火,我们给你做。” “想吃鸡蛋羹。”林泽咧嘴。 林郁生笑了笑,“好,你看着点火。我去摘两根葱来,等会给你蒸一大碗,保管吃个够。” 翌日,经过一夜休息的林郁盛醒来,在不需要另外一人搭把手的情况下,自己从屋里走出来。 虽然脸色还不大有血气,但其他一切无恙。 全家吃过早饭后,林泽父子俩在廊下摆起棋局。 自打逃难后,这是真正清闲的日子。 院子里林郁武在打理墙角下的菜地,林郁生出去买新鲜的肉和菜。 他们四人都要好好修养进补。 院子墙角的那棵桂花树,枝头已经缀满黄色的桂花。 林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半开玩笑道,“爹,科考好难。若是这次不中,我也不考了。咱们都去吏部投卷,补个小官便好。” 林郁盛没做声,若是以前,他定然是要劝儿子不能这样想。儿子这么年轻,还能考好多回,怎能如此轻易放弃仕途。 经过这次的事,他又想通了许多。人比前途重要,这可是他和娘子唯二的血脉。 若昨日儿子真的在里头出事,他可要愧恨一辈子,死了以后,都没脸去见娘子。 “儿子,你是个大人了,本事还不比爹差。该怎么过这一辈子,你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林郁盛将黑棋落下,温声道。 林泽愣了片刻,其实是没想到他爹会是这样的回答。前后两世,竟然都遇到开明的父母。 于亲缘上,他真的是极为完满的。 林泽一直记得史郎中的话,怕这个话题往深了聊,容易情绪波动太大。 刚考完试,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别的话题,林泽佯装吐槽道,“爹,科考怎么这么危险?听我叔说,他们这几日瞧见好几个抬出去的。” 林郁盛沉吟片刻,“这次已经很好,我记得当年去府城参加乡试。听有个同年的老人家说,他有一回参加乡试,贡院着了火。因为朝廷条例规定,考试期间,大门紧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大火就这样一直烧,等里头的人将火扑灭。当年进去考试的三百九十五人,烧死了八十三人。连圣上都听闻此事,大为震怒。下旨规定,此后考场里头,必须做好防火灾的准备。又从国库拨银下来,给每个烧死的秀才都置办一口棺材。又在贡院后头的山坡上建了一座‘秀才冢’,并由礼部安排人亲自撰写碑文,告慰亡灵。” 林泽听得是满脸震惊,竟然还有这种事? 咽了咽唾沫,这年头,活着真不容易。 第202章 第 202 章 会试出榜 林郁武挎着菜篮子从外头回来, 拴上横木后,看向绕着院子慢跑的侄子问道,“泽哥儿,外头都奇怪今年怎的要一个多月才贴榜?以前那些半个月就能在礼部署前张挂。” 林泽停下脚步, 擦了把脸上的汗, 笑着解释道, “今年参加会试的人太多,推迟放榜, 是因为阅卷官们要费更多的时间看卷。” “哎哟,那晚点好,晚点好。卷子都是你们辛辛苦苦写的,阅卷大人们得仔仔细细看清楚才行。”林郁武低头从篮子里拿出一根水灵灵的黄瓜。 “叔, 你可真好。”林泽咧嘴接过, 刚好跑完,来一根口爽鲜嫩黄瓜, 美滋滋。 这年头比较好吃的水果品种不多, 反而是还没有驯化的比较多。 那些苦的、涩的果子用各种方法制作成蜜饯、果干等产品售卖。 新鲜水果中甜的、肉还多的比较少。就算有得卖,那价钱也是比较高。 比如七八月份最多的西瓜, 那皮也是老厚了, 西瓜籽也多。吃起来一点没有现代炫无籽西瓜的快感。 可怜见的, 林泽来到古代, 就没有吃过多少可口的新鲜水果。 空间里收银台后面的货架上, 有半个橘子, 估计是他爸还是他老妈没吃完, 店里来生意,随手放那的。 林泽穿来这么久,愣是没动一瓣。 有时候为了补充维生素, 自己就在空间喝果汁类的饮料。 林郁武蹲在水井边打水洗菜,林泽凑过去帮忙摇轱辘打水。 林郁武抬手阻止道,“我来,你那手还没养够半年。” 林泽低头看了眼骨头裂开过的左手,老实放弃了,找来小板凳,“那我择菜吧。” “泽哥儿,这次会试有多少人参加了?”林郁武点点头,又问道。 林泽头也没抬,脱口而出 ,“投卷的有八千多,最后进场有多少我便不大清楚了。” 毕竟报名人数和实际考试人数,以及最终有效答卷人数是不同的。 你像他旁边那个作弊的老哥,还有各种因病没有办法完成全场考试的,那些都是半路就被淘汰下去的。 “啊?那外头告示说只取二百四十人,可真是要鲤鱼过龙门,难怪说中进士家里祖坟冒青烟。我说啊,这都是族里的祠堂烧起来才行。”林郁武啧啧道。 第440章 “叔,这还是加了名额的。往年就一百九十上下。”林泽道。 而且这一百九十还是分区取士,东南西北四大区域,名额各有不同。 林郁武把提上来的水,倒入一旁的大木盆里,抬眼小声问道,“咱们四府有多少名额?” 说起这里,林泽就想翻白眼。 他们安庆府被分到东区,科举超级内卷大区! 读书人多得不行,水平比别的地方整体高出一截。 像别人南区,几百个中有十几个中举名额,这十几个举人要是来东区,属于最低分数线可能都挨不上的。 他们东区,上万人挣那百来个名额。颇有种一举功成万骨枯的意思。 “九十人。”林泽道。 东区四府九十人,南区四府三十五人,西区四府三十五人,北区四府八十人。 北区别看四府,人口除了京都较多,别的都很少。所以这八十人的名额,主要是出于政治中心考虑的。 京城户口真的,从古至今都好使。 林郁武一边洗豇豆,一边小声吐槽道,“要是你们父子俩在保宁府就好了,虽然录取人少。但以你们的能耐,比在安庆府强多了。” “叔,要是在保宁府我们也就没机会遇上老师,还有去国子监念书。保宁府那边文风没有安庆府兴盛,你也是亲眼所见的。村里、乡里大大小小的私塾数不胜数。咱们保宁府哪有这样的?”林泽摇头笑道。 分区取士是一个为了尽可能公平的方法,各地区教育资源不同。 要是一锅菜端上来,那西南这些地方的读书人,哪里比得过东区文风鼎盛之地? 这其实是吸取了历史教训的,以前不实行分区取士,一度出现西南两地没有一人中进士的情况,这会激起民变。 因为底层人民的上升通道被堵死,没有希望的苦日子是熬不下去的。 大家不反不行。 分区取士后,朝廷隔几届还得选一个这些地区的士子授予状元的头衔。 当然蠢皇帝不作数,还有朝廷连自己都顾不上的情况也是不管这些的。 内忧外患之下,哪有心思考虑这种细节? 反就反吧,皇位本来就坐不稳了。 林郁武仔细听完,思索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手里择豇豆的动作停下,皱眉低声道,“泽哥儿,你说有没有人是在东区念的书,科考时去西南那些地儿。若是如此,那人岂不是极容易考中?” 林泽心想,武叔,你真的是厉害了。这种对外行人非常隐蔽地事也给你想到了。 “叔,这种事我不敢说没有,但绝对是极少的。科考投卷要核查的事非常多,您说的这个情况,是朝廷查得最严的一方面。若是被证实,不仅考生本人终身不可应试,甚至还要连累后代。”林泽道。 这算是古代版的高考移民问题。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朝廷规定考生必须回户籍地考试。 就像谢宁,虽然因为他爹在京城做官,他大部分时间也在京都,但参加科举是必须回安庆府。 普通人要跨区域学习,一要有钱支持出远门。 注意,这里面有巨大的风险,半道容易被杀人越货。以及其他各种不确定的风险导致求学者客死他乡。 二是要有书院或者官学接收,不然属于非法迁徙,没有长期异地居住的文书作证,城门都进不了。 所以,选择离开本地,跋山涉水去外面有更好教育资源的地区学习的人是比较少的。 这就保证了分区取士的相对公平性。 林郁武嘿嘿一笑,“还是朝廷想得明白,咱们这些人哪有这脑子。” “叔,都是被教训过才明白的。哪有一生下来就知道的,生而知之者是少数。咱们能做到学而知之,已是非常难得。”林泽认真解释道。 林郁武将洗干净的豇豆,用竹制的扁口篮子最后过一遍水,“你叔我这些日子,真是见了许多世面。等你俩考完,咱们回桃花坪,我可得跟村里的那群‘没见识’的家伙,好好说道说道。” “那肯定的,我给叔作证,说的全是真话。”林泽眨眨眼。 林郁武笑得不行,直拍好几下侄子的肩膀,“你小子,果真是没白疼。” 等待放榜的日子不紧不慢地就这样过着,林泽父子俩也不出门,每天在家吃好喝好,看看书。 主要是看谢师和太子给的,全是干货。 父子俩闲暇之余,还会挑拣着抄录一份,准备日后传给子孙或是考学的族人。 九月十六,秋高气爽,金桂飘香。 天不亮,礼部大门前人山人海。 林泽全家四人并宁哥谢宁等人也是早早过来,这次林泽没有在茶楼里等,而是选择跟他叔一起下来人挤人。 林郁盛对儿子这个要感受会试氛围的理由,感到无话可说。 “宁哥,你要不要去挤挤?”林泽转头继续热情相邀。 谢宁赶紧摆手,他在京都住的时候,已经来挤过了,“泽哥儿你去吧。” 林泽又转头看谢霖等人,他们还不等开口,直接就微笑摇头,委婉拒绝。 第441章 “谢德,你带一队人护好泽哥儿。”谢宁见状,转头吩咐道。 林郁盛朝谢德那边作揖道,“有劳小哥照看一二,这孩子性子有些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的。” “林老爷客气了,咱们肯定护好林公子。”谢德抱拳回道。 林泽就这样一马当先往礼部张贴处走去,随之跟来的是他两位叔,和谢德为首的六名谢家护卫。 虽然已经来得很早,但林泽也没有挤进第一层,堪堪在第三层站住脚跟。 为了避免被后面的人挤出去,领着一行人互为犄角,稳住底盘,坚决保卫前面第三排的位置。 此时天还未亮,礼部高大的门前已经点起许多的大灯笼以及火把。 旁边的酒楼铺子也是灯火通明,将这一片地方的黑暗驱散。 等待的时间是很漫长的,但林泽经过乡试、会试后,已经习惯这种长时间的无聊。 一直到太阳升起,鼓楼传来阵阵响声。 “辰时二刻了。”谢德小声道。 林泽离得近,在嘈杂声中听到了。 从早上四点多等到现在八点,真是…其实已经想了好几次要出去,最后还是不甘心。 来都来了,再忍忍… 然后就熬到了这个点。 “嘭嘭嘭!” 突然,礼部大门上方接连响起十八道礼炮声,拥挤的人潮顿时掀起一阵阵汹涌浪涛。 大家都在喊着,“贴榜了!” “贴榜——” 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掀翻整座礼部似的。 林泽被挤得感觉要喘不上气,一声不吭地挺着。 脚下的鞋子都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身上的衣服扭曲得没型了。 谢德等人尽力将林泽护在中间,并且撑着外面的人潮,隔出一点点缝隙。 炮声停止,不多时,重兵把守的礼部大门被打开,一群身着官袍的人依次出来。 林泽依靠身高优势,大致看清楚那些人,大都是当初在贡院见过的——外监试、提调、皂役、官兵将士。 但他们手里都没有榜单。 又过了一会,传说中的礼部钤印官来了! 护印、护榜、送录、钤卷各官员并钦天监候时官,在重兵护送下,带着桂榜气势十足地出现了! 在场的人顿时噤声不语,无数急切、好奇、渴望的目光汇聚 在为首的钤印官身上。 钦天监候时官放声唱到,“时辰到——贴榜——” 林泽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开始粗重起来,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啊!” 榜单一挂上去,全场哗然! “怎么有两张!”林泽失声喊道。 第203章 第 203 章 不负众望 “奉皇上旨意, 今科会试,于正榜外,特设中正榜。挑选誉录四十名,备各馆缮写。积资得邀议叙, 下科仍可会试。新科贡生次日均赴礼部簪花宴席, 五日后于保和殿进行覆试。”钤印大臣的话语在围看的众人里传开。 此话一出, 有的人神色一凝。 而林泽听得心下大喜,原本想着要是不中, 就花钱搭人脉去吏部找个乡镇公务员岗位。 现在这个中正榜一出,要是能上,直接就能安排职位。 而且看样子还是不错的抄书类文官,这不就是带编制的图书馆管理员吗?! 我去, 恩科就是有看头! 这种好事一定要让我摊上啊! 林泽都开始双手合十, 各路神佛、祖宗赶快显灵,保佑他第一志愿上中正榜! 旁边的林郁武、林郁生咬着牙顶住外头人潮往里挤, 余光撇到侄子的神色。 虽然不懂中正榜是何用处, 但是看样子,肯定是好事。 两人也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和期待。 要是家里两个都上了榜, 他俩百年后去见林家列祖列宗。那都得抬头挺胸, 半点不虚的。 “皇恩浩荡!” “陛下体恤天下读书人啊——” “叩谢圣恩!” 人群里喊什么的都有, 现下钤印大臣并不是宣读圣旨, 加上此地人员众多, 根本无法做大幅度的动作, 因而并没有行跪拜谢礼。 “开榜——” 此声落下, 只见高墙上用红布覆盖住的两张御制明黄色纸所写的榜文,倏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这榜文长约二十多米,高八十厘米, 卷首、卷尾、年月及接缝处,均有礼部堂印钤盖。 张榜处,大臣们已经离开,只留下一队衣着盔甲、手执长矛的卫兵守着榜文。 高雅贵气、威严凛然。 众人仰望着会试榜单,几乎无法呼吸。 大多数人都是先看正榜,林泽却扭头看向旁边的中正榜,嘴里念念叨叨,保佑自己榜上有名。 视线刚挪到第四个,林泽眸光一亮,一股巨大的惊喜奔涌而出。 林泽赶紧抓住旁边人的胳膊,也不管是谁,就激动地叫喊道,“叔!叔!我爹上榜了!” 我了个亲爹啊!儿子梦寐以求的好日子,您是先过上了! “啊!哪呢哪呢!” 林郁生、林郁武几乎是下意识跟着看过去,脸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转变成兴奋。 第442章 林泽指着中正榜前面的位置,把身体往前倾,尽可能指得准确点。 “天爷!天爷!真的上榜了!”林郁武激动地直跳脚,旁边的人被他踩到也滋个大牙,一点不生气。 “恭喜老爷~” “恭喜恭喜~” 林郁武脑子晕乎乎的,嘴巴简直要咧到耳朵根。 这才看了一会自家就有人上榜,让林郁生也惊得两眼瞪圆,一直往侄子所说的地方看去。 太不可思议!三人简直要把那上面‘安庆府 安阳县石潭镇举人林郁盛’,这行字看出花来。 “乙亥恩科会元——” 突然最前面的有人大声读道。 “王世则——” 这道喊声让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叔侄三人,终于回过神来。 林郁武欣喜若狂道,“我马上去给盛哥报喜!” “等等!”林郁生眼疾手快,“等看完泽哥儿的再一块出去!” 那边的谢德突然对林泽说道,“林公子!我们大少爷中了!” “多少多少!”林泽听完,简直比自己上榜还开心。 宁哥真的太不容易,因为各种原因耽误,这才是第一次参加会试。 否则,以他的学识,能跟之前那个神童小孩哥一样,早早就考中举人了。 谢德刚要说,就被左手边的护卫打断,“林公子!您也上正榜了!” 林泽一脸卧槽! 第一反应不是我好牛逼,而是老子的图书馆编制没了。 下一秒,林郁生跟疯了一样,拼命往正榜那边挤去。 在林泽震惊的目光中,他生叔竟然挤到最前排…… 林郁武想跟上去,结果被层层人肉组成的墙挡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进。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林公子多少名?”谢德转头发问道。 那护卫看了眼林泽,马上说道,“正榜十九名。” 谢德赶忙向林泽恭喜道,“林公子大喜!” “我宁哥呢?”林泽虽然已经尽力控制嘴角,但该死的,他真的很困难,超级困难! 爹中了、宁哥中了,竟然连自己也考了第十九名。 十九啊!那可是八千多人里的十九! 百分之零点二。 那可是人才济济的东三区五千多人里的九十分之一! 百分之一点八。 谢德脸都笑僵,“大少爷考了二十五名。” “啊——”林泽突然仰天大叫,接着就是放声大笑,“哈哈哈——” 林郁武一把抱住侄子,跟着大笑,眼睛却不自禁地流泪。 林郁生重新出来,眼眶通红,一个大男人愣是一会大哭,一会大笑的。 周围人全都是见怪不怪的,大家心里可劲羡慕,这一看就是家里有人上榜了。 “走!”林泽振臂一呼,两位族叔一左一右护着他往外走。 “哈哈哈!走咯!”林郁武跟着喊。 “我们家两个都中了——”林郁生大叫。 林泽高呼,“我和宁哥都中啦——” 所过之处,全是极度的艳羡,然后就是使劲往里挤啊。 谢德让两名护卫跟着林泽一起出去给大少爷报喜,自己则是带着剩下三人留在此处继续看。 族里还有其他应考之人呢。 一路狂奔,完全不顾形象。 林泽只觉得畅快! 不仅仅是来自于他本人,更有原身某个强烈的执念。 老爷子倾尽全力的培养,全族人殷殷期盼的目光。 此刻,他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大家面前,掷地有声地说,“我!林泽!不负众望!” 茶楼雅间的林郁盛一直注意着儿子他们的动静,见一行人疾奔而来,已经有些坐不住。 “伯父,咱们一块去迎一迎。”谢宁面上虽然勉强保持冷静,实则心里的忐忑不比任何人少。 若是这次不中,至少又要等三年。 人的年岁渐长,如今更有了家室,精力不比年轻时充沛。 虽然可以依靠父辈恩泽,直接到吏部遴选授官。但非两榜进士的出身,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笑,理了理衣服,抬脚就往下走。 身后的一群人连忙跟上,就连谢霖、谢瑞三人及其家眷都一并走。 “爹!宁哥!”林泽张开双臂,涨红着脸,将两人一把抱住。 林郁盛、谢宁伸手圈住林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是不是中了?” “嗯嗯!我们三都中了!”林泽说着说着就直跳脚。 林泽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粒细胞都兴奋得无法安静待着,使得他整个人都保持着毫无规律、一刻不停地四处乱动。 林郁盛与谢宁顿时大喜,两人都冷静不了一点,反手就抱着林泽,三人直转圈。 林郁武握紧拳头,眼角还带着泪花,喜不自胜道,“盛哥!你中了!中正榜第四!” “大少爷,您正榜第二十五!” 谢霖、谢瑞、谢安三人及其家眷听完,一股脑涌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我家谢霖中了没?” “谢安在榜吗?” “谢瑞的名儿瞧见没?” 谢家回来的两名护卫主动说道,“德哥在那边看着,很快就有消息了,三位少爷耐心等等。” 第443章 谢霖三人虽有些失望,但被林泽这天大的喜事所影响,忍不住多了 几分期待。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高兴的,就有悲痛欲绝的。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百年科举一场梦。 寒窗数十载,仍是白衣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得知结果的人越来越多,现场的气氛直接炒到顶峰。 原先尚还有些秩序的街道,顿时混乱起来。 林泽几人勉强冷静下来后,赶紧相约明日簪花宴再见。 骡车刚到甜水巷,就被附近的邻居和相识的店家拦住,林泽父子俩只能下车,同大家报告一下这次的成绩。 “林举人、小林举人,是不是大喜?”孟老三全家率先从小食铺忙跑过来,笑着问道 狗儿来的晚些,但个子小,一个滑溜就钻到最前头去。一对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林泽的回答。 其他相识的人家,大都是专门在此地等候。因此一下子都聚过来,将骡车堵得半步都动不了。 林泽两人向大家作揖,“幸不辱命,多得大家的照拂,林泽再次谢过。” “哎哟,您怎的这般客气!咱们哪有什么造福的。哈哈哈,阿生,你说说到底多少名呐?”卖菜的阿婆嗓门大,嘴巴快。 其他人还在震惊于林家一门两进士的天大福气。 林泽不知道人家误会他们俩都上正榜了,他爹那个中正榜并不能参加五天后的殿试。 也就是说,他爹得了中正榜第四名。仍是举人功名,日后还能考进士。 只是可以直接由朝廷安排职位而已。 “我们家泽哥儿正榜第十九!”林郁生说话的时候,气势十足,脸上都是骄傲之色,顿了顿,接着道,“我们盛哥中正榜第四!” “十九!我的个娘嘞!文曲星下凡了!”孟老三惊呼,看着林泽好像在看天上的神人。 “泽哥儿,你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名次,殿试再好好考,说不准,咱们这能出个状元郎!”年轻人有些见识,忙分析道。 “泽哥儿,我家赖子你瞧瞧怎么样?能不能拜你门下?” “去去去去!别磕碜泽哥儿。” “哎哎,泽哥儿,能不能给我家干果铺子留个墨宝?” 人群里,有个老汉问道,“那个、那个中正榜是啥榜呐?” 刚才分析林泽要中状元的年轻人,直接站出来解释道,“中正榜是今年恩科特设的,虽不入殿试,却可直接授官。对了,林举人。今年恩科中正榜能授予什么官职?” 大伙一双双眼睛,整齐地转移到林郁盛身上,这可是个新鲜的官老爷啊! 林郁盛有些抱歉地摇摇头,含笑道,“我还没看呢。” 大伙不死心又看向林郁生,这种热闹事有一块不知道,那心里头就跟有好多蚂蚁咬似的。等会跟别人吹牛,都不痛快。 “咳,我大致记得那位大人说的是选誊录的。”林郁生勉强答道。 年轻人一拍手,大伙的目光全都回到他身上,“那便是内阁中书、国子监学录这类官职!” “哇!内阁!国子监!”大家旁的不晓得,内阁首辅还没听说过吗? 还有国子监,那是一般人能进的吗? 老天爷,这中正榜就厉害成这样,那……大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泽,这位可是正榜十九啊! 第204章 第 204 章 报喜人 被热情的群众拥护着进了院门, 林郁盛招呼道,“诸位盛情,家里却没有准备什么待客的茶水点心,还行多多包涵, ” “林举人您客气了!咱们厚着脸皮来沾沾喜气, 你们别嫌弃便好。”卖菜的阿婆手里挎着大菜篮子, 说完后便径直走到灶房处,拿出一大把新鲜的蔬菜和几个瓜果。 刚进来要烧水招待人的林郁武赶忙道, “蔡婆别别别,您赶紧拿回去。” “阿武,你家大喜,还不让蔡婆沾一沾?”蔡婆板着脸, 说完就蹲下来, 帮着升火烧水。 “阿武啊,打火石在哪?”蔡婆转头又道。 林郁武几乎招架不住这个热情的老太太, 把打火石拿给她, “那、那劳您看一看,我出去帮盛哥招呼大伙。” 蔡婆橘子皮似的脸上, 笑得特别开怀, “这就是对了嘛, 你们几个哪忙得过来。赶紧出去, 这里有我呢。” 院子外, 有见识的年轻人已经组织大伙打扫起院子和外头的巷子来, “抓紧时间啊, 一会报喜的差人来,可得干干净净的。咱们甜水巷的大喜事,要沾福气的自个儿主动些。” 狗儿熟悉林家小院, 四处留心哪里要搭把手,或是提醒来人小心别弄坏东西的。 “我从家里带了两条板凳过来,放哪啊?” “大伯,这儿——”狗儿头一个应道。 “我们家梁老爷送来贺礼,往哪里放?”门口两个小厮捧着好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进屋喊道。 年轻人眼疾手快迎过去,“正堂那有林老爷的堂弟在。” “隔壁梁三老爷祝贺林老爷、小林公子高中——特遣小的先上门送贺礼五份!” 林郁武请人进来后,便由林郁生在一张纸上记下送礼人的相关信息。 林泽跟他爹被请到廊下的椅子上,只管好生坐着。现在来的人还不足以让他们亲自招待。 第444章 “爹,喜钱咱们准备了吗?”林泽眼看着他们家的小院子,人越来越多。 而且各个来的手里都不空,全是带了各种贺礼,被林郁生安排暂时放堂屋两边。 林郁盛被儿子这话点醒,转身就进屋,“阿生你那有多少铜板?等会给大伙散喜钱。” 林郁生将盛哥拉到一旁,带着兴奋之意,小声道,“我和阿武早就备了一箱,还有鸡蛋。一会就请来家里帮忙的乡邻们煮红鸡蛋给大伙沾喜气。” “生叔,你咋都准备了?”林泽咧着嘴,偷笑道。 林郁生看过去,打趣道,“咱们自家人,还不能让你叔我自个儿先偷着乐一乐吗?” “那好,等报喜的差人来送喜报,你和阿武就给大伙先发喜钱,等晚些再送红鸡蛋。我和泽哥儿去准备给差人的红封。”林郁盛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含笑道。 林郁生做梦都想发这个钱呢,听闻后,哪有不乐意的,“好嘞盛哥!” 父子俩进屋准备红封,林泽看他爹分别装了一两银子进红布袋,突然想起外面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的礼品,“爹,咱们收那些礼,不会有什么事吧?” “傻孩子,这都是人情往来。”林郁盛笑了笑,将两个红布袋递给儿子。 林泽接过来,看他爹又分别拿出大约半两重的银块两个,“爹,怎的咱们的红封不一样?” “你是正榜,给一两。我是中正榜,半两已经很丰厚。咱们家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该阔绰的时候,可不能瞎充大头。”林郁盛趁机跟儿子讲道理。 林泽点头,“儿子记下了。对了,爹,那个覆试是什么意思,也要考试吗?” “覆试我也没参加过,但听我的恩师曾说,朝廷为了考核贡生们是否真才实学,成绩有无通过作弊所得,特地进行的考核。前些年朝廷已经停了好几科不进行覆试,没成想咱们当今陛下,如此重视科考舞弊之事,又重新开覆试场。”林郁盛将手里的东西放好,语重心长道。 林泽明白了,这是要把所有上正榜的贡生再筛一遍,考核地点还安排在皇宫里的保和殿。 就算之前有人手眼通天,徇私舞弊在会试中上榜,但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可没那么容易搞小动作。 “那岂不是此前在正榜的二百四十名贡生,经过覆试,还得再减减?”林泽虽然不敢说自己很厉害,但他绝对是真材实料的,不怕检验。 林郁盛点点头,“肯定会的,看来这几日你还需多看看书。” “嗯,儿子知晓了。”林泽打算明天问问宁哥,这个覆试考什么题型,有没有以前的真题之类。 “噼里啪啦!” “噼噼啪啪!” “咚个隆咚锵———” 林泽扭头看向外面,“爹,是不是报喜的来了 ?” “咱们出去瞧瞧。”林郁盛当即道。 父子俩刚走到门口,就碰上要来敲门喊人的林郁生和林郁武,“盛哥、泽哥儿,咱们赶紧出去,报喜的来啦!” 这时,正堂里已经涌来好些人喊父子俩出去的,大伙脸上全是喜色,好像自己也有份上榜似的。 “林老爷、林公子!快快来接喜报啊——” 林泽理了理衣裳,朗声笑道,“好,这就来。” 很快,大伙就簇拥着父子俩来到院子里。 这时候,周围闻声赶来的人已经将小院子堵得水泄不通,邻居家的墙头上竟然都站满了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往林家这边看。 领头的报喜人头上戴着红缨帽,手里捧着红匣子。后面跟着四个敲着锣、打着鼓的。 现场的气氛被这些热闹的乐器一拨拉,瞬间沸腾起来。 “请问,哪位是林泽林公子?”领头的报喜人脸上带着笑,和悦地问道。 大家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在林泽身上,这一刻,全都瞪大眼睛看着林泽往前走了两步。 “我是。”林泽微微颔首,架子已经端起来了,毕竟咱以后走出去,是有点身份的人。 要是还点头哈腰,容易让人看不起。 报喜人笑得更加灿烂,拱手行礼,大声唱道,“恭喜贵府林泽林老爷高中会试正榜第十九名——” 另一个捧着红匣子的报喜人躬身向前,从里面拿出一张报条。 “您的报条,请收下。” 林泽深呼吸,稳住心神。两手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上面写的内容。 一共三行字。第一行写着‘喜报’两个字。第二行是正文,写到【贵府老爷林泽应乙亥恩科会试高中第十九名贡士】。最后一行是落款【报喜人葛亮齐胜季】 周围的人目光炯炯地看向林泽手里的报条,人人都想看一看这中榜贡士的喜报会写些什么。 “辛苦了。”林泽从怀里拿出两个钱袋,交由生叔,然后又看了眼武叔。 “两位差人辛苦了。”林郁生马上会意,将两个红封给这两个领头的报喜人。 林郁武则是从怀里拿出另外准备的红封,给后头吹拉弹唱的人。 掂了掂手里的钱袋,两位报喜人心满意足地收下,只见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 极为热闹的锣鼓声再度响起,大伙心里已经很清楚,这是要报林郁盛的喜事。 第445章 虽然林家不算一门两进士,可这父子同天中榜,那也是天大的福气。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与有荣焉的兴奋与骄傲,这是属于他们甜水巷的大福气。 唱词的报喜人转向林郁盛,扯着脖子,高声唱道,“恭喜贵府林郁盛林老爷高中会试中正榜第四名——” 林郁盛接过报条,也是低头看了看,手心有些发颤。 林郁武、林郁文熟悉地向前再次发喜钱。 “再次贺两位老爷大喜,小的还要去给下一家报喜,先行一步。” 林泽父子俩微微颔首回礼,目送报喜队伍离开。 “天啊!真是父子俩全中了!咱就说,甜水巷文曲星亮啊——” “难怪难怪,我就说咱们这风水宝地~” “父子俩长得还俊,听说泽哥儿他爹至今没有续弦啊!” “啧啧,要是我家姑娘能嫁过来,不要一分聘礼都成。这爷俩太争气了!” “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虔婆,啥美事都敢想。人家林老爷三十来岁,配官家姑娘都使得,你家是什么门第?” 两人说不合,竟然差点要扭打起来。 还是旁边的蔡婆见势不对,喊人把这俩扯开,压着嗓子警告道,“别扫兴!敢胡闹给你们轰出去。” “诸位亲朋友邻,郁盛代表全家多谢大家今日热心帮忙。双喜临门的福气,还请大伙都沾沾。郁生——”林郁盛说话后,在场的人又赶紧安静下来听。 林郁生转身就回去抱了个木箱子出来,朝大家喊道,“林家喜钱,人人有份——下晌咱们还送红鸡蛋,有空的亲朋邻里们都能来家里领一个!” 林郁武跟在一旁,等着帮忙一块发。 “好!” “一定来吃红鸡蛋——” “等咱们小林公子殿试再考个好名次!说不准咱们这甜水巷要出状元郎啊——”年轻人大声道。 林泽赶紧道,“我只是运气好,能得十九名。殿试可不敢想,咱们嘉国人才济济,我可不够称的。” 大家都是有些眼力劲的,见林泽谦逊,就不好抓着状元郎的字眼说。 “那祝咱们小林公子殿试顺顺利利,咱们这出个两榜进士,大伙就等着来你家吃喜宴!”年轻人脑子活泛,马上找补道。 这话林泽爱听,朝大伙拱手致谢。 有胆子大的便问道,“小林公子,你们的喜报能不能贴出来,给大伙都瞻仰瞻仰嘞?” 林泽看了眼他爹,方才回道,“您老放心,晚些就贴出来,给大伙看个够。” “我给公子守着,保管不让人摸了碰了!”狗儿马上跳起来自荐道。 林泽低头看他,笑道,“好啊。” “我跟狗儿一块守!”孟老三见状,飞快接话。 “行,就请你们帮我看。”林泽道。 那边,林郁武、林郁生两人趁机喊道,“大伙赶紧来领喜钱啊!” “来了来了。我家小子在私塾念书,可要沾沾咱们小林公子的文气!” “我媳妇怀着呢,沾沾文气。将来要能生个跟小林公子一样会读书的,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去。” 大家互相笑谈着,院子里一团和气。 热闹的事持续了一整个白天,林泽父子俩送走乡亲邻里后,周围认得他们的店铺掌柜、老板,或是附近有些身份的人家,全都登门道贺。 林泽两人一刻不停地要接待这些上门的客人,家里的灶台,火就没息过。 狗儿、孟老三全家并蔡婆几人被请着留下来帮忙,否则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哪里忙得过来。 当然了,这几人恨不得一直留在林家才好,这种送上门的人情,哪里能不要的。 没见那老些眼巴巴等着林家留人的,有多嫉妒他们,那是恨不得赖在林家不走。 一直都夜幕降临,林家小院总算安静下来。 将所有人一一送走,林泽父子俩亲自同今天来家里帮忙的几人道,“实在劳烦诸位,待忙过这一阵子,定当上门道谢。” “这是什么话,咱们能帮忙,外头多少人想来也来不了呢。”蔡婆摆手道。人虽累,但心里头高兴。 孟老三也感慨道,“若非你们给这个露脸的机会,我孟老三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多看咱一眼。” “诸位今日恩情,我们记下了。”林郁盛含笑道。 等这最后一批人送走,林泽四人站在院子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道道畅快的大笑声响起,四人累了一天。此刻竟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也不肯停。 第205章 第 205 章 簪花筵宴 簪花筵宴这天, 林泽和谢宁一起乘车至皇宫午门前。 “宁哥,覆试会考什么?难吗?”车厢里,林泽抓紧时间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乡试的鹿鸣宴他也是参加过的,虽然这次的簪花筵宴是在京都午门举办, 看着档次高了不止一点。 但林泽心里清楚, 这就是走个过场的礼仪流程。 你说要通过这个场合结交什么人脉, 那很抱歉。大家都必须遵守严格的礼仪要求,走完整个流程。 中间完全没有自由活动的社交时间。 谢宁含笑道, “泽哥儿,我正要同你说这事。” 第446章 顿了顿,谢宁神色变得严肃,“覆试条例严格, 若有不慎, 不仅殿试资格被夺,甚至罚停殿试一至三科不等。” 林泽一听, 脸上也凝重起来。 这意思是, 如果参加覆试犯规,那他眼瞧着就要拿到手的进士或者同进士, 马上就吹了。 而且还会被罚一到三科不能参加殿试, 一直卡在贡生的身份上。 众所周知, 殿 试跟会试是一样。三年一科, 同年一起举行。 被罚停一到三科, 那意味着最快是三年后才能再次参加殿试。最晚, 得九年后。 听着就很绝望, 这年头的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人的一辈子才多少个九年? 此外,会试出成绩后一个月左右, 所有上正榜的贡士,经过覆试合格后,都能参加殿试。 殿试老老实实不犯错,就算成绩最后一名,也有个同进士出身。 咱有一说一,副局出去。人家不得四舍五入一下,喊你个局长吗? 同进士也一样,比如林泽,就算上的是同进士皇榜。出去就是林进士,人家不会喊林同进士。 谢宁见泽哥儿顿时变了脸色,知晓他明白事情轻重,缓了缓语气,温声道,“覆试内容倒没有会试那般多,往年也有定例,《四书》题一道,诗题一道,由礼部拟好,奏请圣上钦定。” 林泽松了口气,抬眼看宁哥,“这两道题,一日便可结束了吧?” “是,当日交卷。对了,新贡士覆试,需有同乡六品以上京官印结。”谢宁道。 林泽哪里认识同乡的京官,还要六品,顿时露出些许为难之意。 他没想到覆试还有这么多规矩。 印结就是同乡六品京官盖有印章的保证文书,最重要的功能也是防止替考作弊等行为。 当然一般来说,考上贡士了,送帖子上门,拜访一位同乡的六品京官。人家只要没什么大毛病,都会很乐意收下这份人情。 “我已经托人去办好了,拿着。”谢宁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 林泽咧嘴一笑,两手接过,“宁哥,有你我事事安心。” “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玉才给你出具的印结,刘大人与咱们都是安庆府同乡,他祖籍乃凤鸣县。”谢宁介绍道。 林泽思忖片刻,有些犹豫道,“宁哥,是伯父的意思还是老师那边……” 别看这个侍讲学士才从五品官,人家可是翰林院里除翰林学士外的二把手,日后入阁拜相都很有可能。 比如他们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就是翰林院另一位侍讲学士王廷坚。 这样的人,林泽连上门拜访都没有,就给他出这一份印证,绝对是谢家顶头人物出面才能办到。 六品官看着挺大,在京都,不说遍地都是。 但以谢家的人脉,根本不用托大关系找刘玉才。随便寻个别的门生故旧,要简单许多。 而且说起这个凤鸣县,林泽就不由想起当初跟宁哥、三妹一起去参加云山雅集。 他那时候懵懵逼逼的,真是奔着长见识的想法去的。 最后才发现他宁哥已经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下,联合陈辉鸣的人,把一股反叛势力给端了。 “我就说泽哥儿颖悟绝伦,只需点明刘大人的身份,便能马上猜到我们的用意。”谢宁抿唇低笑。 林泽没想到还真是,虽然有所猜测。但被宁哥这样毫不掩饰地承认,心里仍是惊诧不已。 谢宁敛了敛神色,继续道,“明日父亲想邀请你和林叔一同来家里做客,父亲对覆试之事较为清楚,他会与我们详说。” “伯父相请,我和父亲定当准时上门拜访。”林泽朝侍郎府拱手应道。 林泽心里已经明了,会试的成绩已经向谢侍郎初步证明自己的能力。 谢家要为他的政治前途,开始谋篇布局了。 比如,一位翰林院侍讲学士的人脉。 马车晃悠悠前行,林泽两人一路细语交谈。宁哥弟两人自打来京都后,见面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 “明珠最近不知怎的,到处寻摸船舶之书。对了,你那有没有?”谢宁随口问道。 林泽想起从安庆府坐船来京都时,惊叹于谢明珠对航船的认识。当时自己还鼓励她,喜欢这一行,就大胆去做。 那时候是觉得这年代多一个理工类的人,可了不得了。 “宁哥,我现下不大确定,等回家找找。若是有,明日一并带去府上给三妹。”林泽笑道。 谢宁点点头,两人又说起旁的事。 “大少爷、林公子,要下车了。”马车慢慢停下,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 林泽两人当即停下话头,以此从车厢出去。 这里距离午门还有一段路,但马车却不能行驶到午门才停。 两人整理好衣着,确定没有失礼之处,款步往午门走去。 簪花筵宴设在午门一侧的宽敞露台上,林泽宁哥弟过去时,一同到的还有许多人。 参加这个宴席,不能迟到,也不好早来。这两个情况都是属于失礼的。 迟到就不必说了。贡生早到的话,礼部的相关事宜还未安排好,被你看着准备的过程,视为不礼。 因此几乎所有的贡生都是差不多一个点到。 第447章 大家互相见礼,简单寒暄。 每个人脸上都是得体的笑,步履从容,风度翩翩。诠释着读书人的风光霁月,端方有礼。 林泽视线不经意与前面一圈人中的小孩哥对上,两人惊愕之余,瞬间涌现亲切之感。 小孩哥朝他点点头,并给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林泽等一下。 谢宁注意到这一幕,低声问道,“泽哥儿认识这位神童?” 林泽眼睛一亮,“宁哥也晓得?我与他碰巧在贡院里坐对面。” 谢宁点点头,往那边瞥了眼,“名气很大,这次还考了榜上第十,是有大才之人。” 宋忠润同其他人作揖后,径直走来,清亮的目光落在林泽身上,拱手作揖到道,“贡院里已与兄台神交已久,在下宋明,字忠润,京都人士,见过兄台。” 林泽当即回礼道,“忠润兄安。在下林泽,字清珩,家在安庆府。贡院之缘,如今再续,实在令人欣喜。” “我该喊你清珩兄,我应当比你年岁小,叫我润弟便好。”宋忠润略有些稚嫩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意,左边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润弟,这位是侍郎府的谢宁。”林泽微笑着介绍道。 谢宁作揖,“在下谢宁,字华璋。” 宋忠润回礼道,“忠润见过华璋兄。” 辰时二刻(八点),露台上礼部安排的宫廷乐师们开始轻奏乐器。 林泽等新科贡士已经按照榜单排名,依次落座。 最前头的自然是会元,王世则,林泽估计有四十来岁,是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约莫半个小时后,身穿朝服的会试主考官陶宏和王廷坚、监场副都统走出来,在这些人的前面是另外两位官员。 林泽已经从宁哥处得知,最前面的事礼部尚书吕松,以及宁哥的老丈人,礼部侍郎邹公度。 两位主考官并礼部尚书、侍郎二人入座上席,其余官员坐中席,林泽等贡士坐下席。 林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毫无意外,入场乐声停止,领导开始讲话。 大同小异地都是一些勉励的话术,接着便有宫人托着精美托盘入席,给每人头上左右耳边各簪了一朵银红色和红色的大绢花。 林泽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簪花宴这么写实。真就各个都头戴大红花。 “行礼——”司礼监官员大声唱到。 林泽等人随着前面的官员们同时起立,往正中间设立的香案处走去。 待众人站定后,司礼监官员再次唱道,“一叩首——” 话音落下,在礼部尚书等人的带领下,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入座——” 林泽等人重新回到席位上,乐声再次响起,轻扬优美。 而官员们已经开始离开,先是上席的四名官员,乘轿而去。中席的官员则是由仆役牵马过来,贡生们起身作揖恭送,待所有官员皆离开,大家也随之散去。 林泽和宁哥上了车厢,忍不住感慨一句,“真快,我以为还有别的吃喝呢。” 谢宁看了眼泽哥儿头上的银红绢花,失声笑道,“大人们也嫌麻烦,这会子回去还得处理许多事务,都是抽空过来的。” “哎,这花真美啊~”林泽小心拿下左边的一朵红色牡丹花,仔细端详道。 这朵牡丹花造型优美、色泽悦目、谐调柔润,形象非常逼真。 “此乃宫廷御制,自然是精美绝伦,能百年不褪色。”谢宁道。 林泽心里震惊,这果然是九族牵绊的结晶啊,高级货高级货! 谢宁接过林泽的绢花,替他重新簪上去,“一会我送你到巷子口,你自个儿走回去。” “?宁哥赶时间?”林泽不解道。 谢宁笑而不语,转头叮嘱道,“覆试前尽量少出门,还有,同科贡生宴请,莫要随意应承赴宴。那里头有些人估计是不敢去参加覆试,别被人拉下水。” 林泽碰了碰头上的绢花,脑子转得飞快,这里头门道还真多,“嗯,我记住了。” “你这胡子就别留了,那宋忠润顶在前头,你当不了出头鸟。”谢宁笑道。 林泽尴尬一笑,“那、那好吧。” 马车行至甜水巷,林泽就独自下车,步行回去。 “哎哎哎!簪花郎回来啦——” “真好看!御赐的绢花就跟真的一模一样啊~” “泽哥儿,累不累,来家里坐会?” 林泽没走几步,马上被层层围住。大伙也不碰他,就是一个劲看,哪哪都看,特别是头上两朵精美异常的绢花。 一边看还一边讨论,林泽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终于明白他宁哥为何让他提前下车,这是要给人看的啊! “小林郎君——” 林泽寸步难行之际,听得此声,目光看过去,竟然是三个挨在一起的小娘子。 “各位亲邻好友安好,劳烦让让路~”林泽感觉头皮发麻,又不好多说别的。 “哈哈哈,多谢大伙给我们家迎泽哥儿回来。”生叔、武叔熟悉的嗓音传来,林泽像是听到什么天籁之音。 林郁生、林郁武挤开人群,将林泽从层层包围中解救出来。 “等我们家泽哥儿参加完殿试,再请大伙上门吃酒啊~”林郁武大声道。 第448章 “记得啊!” “我们一定来——” “可别忘了请我关六哥——” 近乎逃窜般回到屋里,林泽喘着粗气,头上的花都跑歪了。 “有人追啊?”林郁盛起身,给儿子递去一杯茶水。 后面回来的林郁武朗声笑道,“可不是有人追,那好些个大姑娘,直勾勾盯着咱们家泽哥儿。簪花郎俊俏嘞~” 林泽闹了个大红脸,头一次戴两朵大红花。别人的视线他还能勉强顶住,自家人说笑,心里就承受不住了。 “咳!咳!” 林泽佯装被水呛到,弓着身,不想抬头。 “可别是喝水呛到了?怪我怪我,说那些荤话做什么!”林郁武脸上露出后悔的神情。 林郁盛把儿子扶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装的。” 第206章 第 206 章 亡母之礼 簪花筵宴次日, 林泽父子俩应邀来侍郎府拜访。 “覆试之卷,要取出来与会试之卷两相比对,若出现文理不通、两份卷子差距悬殊,则要求从严究办。即便是会试主考等相关人员都要查问、追责。陛下亲口喻言, 有舞弊情节, 断不宽宥也。”谢鸿铭娓娓道来。 一同落座的谢宁、林泽、林郁盛听得十分认真, 这些覆试制例的细枝末节,只有相关经办之人方能得知。 若非自己或亲人好友要参加覆试, 旁的时候,很少人专门打听的。 林泽心有戚戚,这个覆试如此严格,真是一不小心, 直接被罚黄牌, 暂停这届的殿试。 或者更惨一点,直接红牌出局, 以后都不能参加殿试, 永远就是个贡士头衔。 “大人,若是不当心写错字, 可会受罚?”林泽理了理思绪, 想到这个最容易出现的问题。 他是自己考上来的, 不存在水平忽高忽低的情况。那剩下的就是一些考场忌讳要问清楚。 林郁盛虽然不必参加覆试, 但事关儿子前途, 他也十分在意, “大人, 字句有误或诗文有瑕,想来是常见的,不知条例如何?” 谢鸿铭看了眼父子俩, 将手里的茶杯端起来,抿了口茶水,继续耐心解疑,“尔等所提之事,陛下有言,无关弊窦,可略其小节,毋庸更议停科。原取之主考官亦不受牵连,应予宽免,以诏公允。” 林泽松了口气,父子俩交换一个眼神,林泽同谢鸿铭道,“多谢大人告知详情,晚辈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老爷子收你为弟子,照拂一二是情理之中的事。清珩,你为人敦厚聪敏,老夫对你期望甚高。翰林院是个好地方,愿你能榜上有名。”谢鸿铭含笑道。 林泽心头一紧,果然,谢家对自己的安排是去翰林院。 这个跟林泽本来的职业规划还是挺一致的,像他们这种新科进士去翰林院,大都是从事书籍的编撰、修缮、校对等工作,或是给庶吉士、国子监学生讲学。 跟他心心念念的图书馆也差不多。 但是这个地方实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林泽抬头略有些为难,“伯父,听闻翰林院只有一甲三人可稳进不移。我天资有限,只怕有负长辈殷殷期盼。” 谢鸿铭笑了笑,脸上并没有别的什么变化,“一甲不易,二甲可有信心?” “晚辈自当尽力!”林泽还能说什么,赶紧把饼接下啊。 谢伯父这意思,只要他考到二甲进士出身,就能给他弄到翰林院去。 这种好饼,此时不接更待何时? 最重要的是,如果能进翰林院,那跟他爹可以一起留在京都上班。 一甲进士及第出身,就三个名额,他机会渺茫。二甲赐进士出身,可是有七十八个呢。三甲最多,有一百五十九人,赐同进士出身。 至于以后要给谢家的政治回报,林泽觉得,就算人家不帮这一把,林泽也不会袖手旁观,特别是关于谢师和宁哥的事。 谢鸿铭留父子俩吃完午饭,再到书房喝茶,把殿试的相关事宜都说了个明明白白,方才让谢宁送两人。 行至侧门,林家的骡车被谢府的下人牵过来,林郁生向前同谢宁见礼。 林泽转头同宁哥道,“等等,我给三妹找了两本书。” 说完,林泽便到车厢里拿出用蓝色粗布包好的书本,“《越绝书》《武经总要》都有关于船舶航行的记载,希望能帮到三妹。” 林泽私下还自己画了两张想象中大型船的样子,并且对船帆和部分船体加入金属结构在旁边进行了标注,希望三妹能从中有所收获。 要是真搞出这种船只,那嘉国的航海能力,肯定大幅度增强。 毕竟船帆的改进能大大提高航行的速度和距离。而金属构造的船只,更加牢固、耐用,非常适合长途航行。 “《武经总要》我倒是晓得,但《越绝书》却不曾读过。泽哥儿真是博览群书,见闻甚广啊。”谢宁不由称赞道。 林泽笑了笑,他也是在世子曾在送给他那座石潭镇的宅院里偶然所得。 《越绝书》是一本越地杂史,记载了越地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的内容。 “越地多水系,船只的种类也丰富多样。其中《越绝书》就有记载越地民用、军用的船只是如何建造的,与中原地带的造船之法大有不同。可以参考着,取其精华之处。”林泽介绍道。 第449章 谢宁点点头,两手接过,“我替三妹同你道谢。” “宁哥何来如此客套之词。”林泽打趣道。 谢宁无奈笑了笑,做出请的手势,目送两人乘车离去。 林郁盛目光温和地看着低头笑的儿子,“三小姐是什么时候认得的?” 在安庆府时,林郁盛便略有听说这些三小姐。只不过因身份不同,又加男女有别,他并未多留心。 如今看儿子这模样,林郁盛不得不多问一句。 林泽倏地一下抬起脸,赶忙解释道,“宁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石潭镇拜师时,三小姐便随恩师一起来的。她性子同宁哥一般,很是随和有礼。” 林郁盛嗯了声,不多追问。没结果的事,说太多反而对儿子不好。 “爹,你们中正榜的差遣,何时能有安排下来?”林泽火速转移话题。 真怕老爹刨根问底,等会他和三小姐不得发展成,因双方门不当、户不对,被家长含泪棒打鸳鸯的戏码。 林郁盛思忖片刻,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只听说要等你们殿试后,一块出告示。” 林泽突然扬起笑脸,把手搭在他爹的肩膀上,“爹,若是我能入翰林院,那咱们爷俩都能留在京都。到时候回桃花坪,把我爷奶、还有妹妹、多福都接过来,全家一起来京都过日子。” 林郁盛失笑道,“你可真敢想,这一大家子,谁来养活?就算你我在京任职,每月最多二十两。你妹妹的嫁妆都攒不起。” 林泽顿时坐直身体,自己手里有一大笔钱,但出处不能说,实在憋屈。 “爹,咱们做买卖挣钱啊。我脑子活泛,等过些日子,琢磨琢磨,保管有路子。” 林泽想起自己笔记本上很不错的水泥+殡葬项目——水泥墓碑、水泥墓兽、水泥棺材、水泥防盗产品…… 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他自己手握核心配方,怎么想都是挣大钱的买卖呢。 “你爷奶岁数大,不见得愿意跋山涉水来京都过日子。他们跟村里族人处大半辈子,舍不得。”林郁盛含笑道。 林泽听完本想说笑一句,突然想起他娘亲,情绪一下子坠落,“爹,咱们什么时候去接我娘他们?” 族人好些被仓促埋在当时他们甩掉土匪后,暂时停 留的小山坡。 那是在柳头县外十来公里处的山坡,地面稀疏的干草,几块不规则的大石头,无数碎石铺就的山包。 是十六名族人长眠之地,为了防止被人挖动盗取陪葬的东西,大家连块墓碑或是明显的标记物都不曾留下。 而他的母亲,林泽穿越来之后虽然没有见过。但原身的记忆十分深刻,近乎执念。 林泽继承了这份情感。 林郁盛目光一下子暗了,偏过头去,不看儿子。许久之后,方才说道,“柳头县如今不知还是不是咱们嘉国之地。” 林泽想起当初的情景,整座县城毫无防备,被蛮敌骑兵半夜攻破,死伤无数,前方边境线竟然像是没了一样。 心里生出许多怨恨,确实,柳头县不一定还在嘉国手里。 特别是在外敌入侵之际,嘉国的各大势力还内斗争夺皇位。 父子俩心情沉重,一直到自己院子,都没有再说话。 “盛哥、泽哥儿,回来了?给,你让叔去抄录的正榜和中正榜名单。”林郁武笑容满面地从屋里拿出两张纸。 林泽整理好情绪,低头看了看两份名单, “谢谢武叔,我一会回屋看书了。” “行,你赶紧去吧,晚上吃竹笋焖鸭肉。”林郁武抬了抬手里的一把干笋,准备拿去去泡着。 回到自己房间,林泽将手里的名单放一旁,忍不住拿出空间里的笔记本。 自古以来治理比打下疆土更难,林泽不希望他们柳头县的惨事再次发生,拿起毛笔,将最近的灵感写下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林泽根据在这里所学的知识,加上现代时记得的东西,零零总总写了七大点。 一、大权集中、小权分散。 让本地少数民族自己人管理自己,但管理者要到京都,获得皇帝任命方可行使权力。 二、派驻军,将士饷银由中央派发,且比普通地方要多。 三、改土归流,推行汉化,解决蛮夷割据问题。 在治理这些地区时,尊重并保持其原有的文化和传统,同时通过教育和政治整合来促进统一和和谐。 这也是林泽之前在会试‘圣人之教,不肃而成’中提出的方法,“一道同风”。 四、对蛮夷的上层人物加强控制,首先是 “众建而分其势”,使上层人物相互制约和牵制。其次是厚待边疆蛮夷上层人物,在待遇、名位和礼遇方面予以体现。 六、是在边境地区传播喇嘛教,发挥宗教聚集人心、清除割据势力,用来教化风俗、绥服边地。 七、重视边境地区的法治建设,尽量将其纳入法制管理的轨道。 伸了伸僵硬的身体,林泽等仔细又看了看,心里暗下决心。 如果有一天他被派遣到边境地区执政,或是在朝堂上有话语权。这些措施,一定要搬上台面,好好筹划,去真正落实。 图书馆管理员果然很难不心怀天下,林泽无奈一笑。 第450章 有一天为此丢了性命,那也是大功一件,就当他和娘亲留给后人的礼物吧。 第207章 第 207 章 覆试之日 永兴元年, 九月二十一日,乙亥恩科贡生均于午门外等候,经核对文书、搜身排查。由礼部安排车马,将参试者送至紫禁城保和殿。 队伍里的林泽头戴儒巾, 身着青色圆领袍, 丝质腰带, 脚上穿的是朝靴。 这一套贡士才能穿的衣服,乃是礼部所发。他们在会试贴榜后, 凭借卷票、文书等证件,自行到班房领取。 一位穿太监袍服的年轻人利索给林泽搜身,“无夹带、危险利器,到那边候着。” 林泽收好文书证明, 作揖道谢, 便往他指定的地方走去。 站好后,视线中出现一辆马车。不多时, 就见有个家丁背着一个人, 旁边还有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人。他们一行人往午门前礼部官员处走去。 林泽见怪不怪,今天早上这种来向朝廷告假, 因病不能参加会试的人已经有十来个。 他可以说, 绝对有人是真的病了。也肯定有人是怕参加覆试露馅, 不敢来。干脆放弃这次殿试选拔。 因为有规定, 就算因意外不能参与覆试, 考生必须来向礼部相关人员禀明原由, 否则朝廷会追究其责。 除去小部分不参加覆试者, 会试正榜上的四百人,仍有三百多个需要检查搜身。 因此林泽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从天不亮一直到太阳升起, 城楼上的敲响辰时一刻(七点)的鼓声。 “诸位贡生请上马车——” 林泽上了马车,与同车五人见礼后,每个人脸上都是紧张、好奇。大家默契地不说话,而是静静等待。 据谢伯父所言,保和殿是紫禁城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中排在第三的宫殿。 马车在皇城里行使了将近二十分钟,林泽终于站在保和殿前巨大的广场上。 抬眼看去,只见保和殿建在一座“土”字形台基之上,为三层汉白玉石台基,四周雕有上千个螭首。 整座殿宇重檐歇山顶,黄琉璃瓦屋面。上檐为单翘重昂七踩斗栱,下檐为重昂五踩斗栱。 内外檐均为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 殿内离得还远看不清楚,林泽这时候已经被这座华贵宏伟的殿宇所震撼。 虽然已经去过故宫,但是作为国家政治中心专用场所的紫禁城,林泽是第一次见。 广场上整齐排列着四百张桌椅,每个位置都有木质号牌放在桌面。 “诸生根据会试名次入座——” 找到自己的十九,林泽坐下后,整理衣服。 现在是九月下旬,早上的气温估计才十来度。七点的太阳还不够暖和,林泽出门前在里面穿了一件无袖夹袄保暖。 又过了将近半小时,就有人给林泽等贡生发了一本《礼部韵略》。 林泽当即翻看阅读,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即便不知道这东西要干什么。看到其他人都在认真翻阅,也会有样学样。 广场上众生看得认真,这本是朝廷最新修订的作试帖诗规则要求,覆试两道题,其中一道就是作诗。 “太子殿下驾到——” “尚书大人到——” 太子仪仗甚是隆重—— 门外中道设龙旗六,其执龙旗者衣着,与其旗的颜色一致。皇太子乘金辂而来,后设三十六人,前设四十八人。 执有旗、弩、幡、戟、戈、青杂花 团扇、班剑、吾杖、仪刀、镫杖、红圆盖、金交椅、金香炉等等……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来到保和殿,林泽等人皆根据进来前宫人教授的礼仪,躬身行礼。 林泽心里还有点安慰,本朝官员面圣,正常情况下不需要行跪拜礼。 举人、贡生等,已经算是朝廷的官员。 “参见殿下——” 陈辉鸣轻轻抬手,旁边的内监官便开口唱道,“诸臣请坐——” 陈辉鸣从金辂下来,步至保和殿前的阶上,于宫人搬来的金交椅落座。 礼部尚书吕松坐于下首,其余官员根据品级或站或坐。 “奉陛下旨意,由本宫亲临保和殿,选题二道,以此覆试,严查科考中行徇私舞弊之人。一经查出,悔之无及。”陈辉鸣清冷的嗓音传出,在场众人莫不戚戚。 行为举止更加谨慎小心,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瞟去,免得被判作弊。 “散卷——” 礼部的官员声音落下,不多时,林泽就领到了今天的覆试题目。 《四书》题如下【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林泽左手大拇指在木桌边缘摩挲,先通过默读这句话,找到断句语感,然后回忆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题目出自《论语.里仁篇》,大致意思是,我没有看见完全崇尚仁的人,没有看见完全厌恶不仁的人。完全崇尚仁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完全厌恶不仁的人,他完全崇尚仁,他不想将不仁加在自己身上。 这话听着有些绕,但是林泽是看过好几个大儒注释版本的。 第451章 在这里,圣人将“仁”看作是至高无上的,一个理想主义的境界。 实际上,在《论语》和孔子的其他学说中,孔子并没有给出“仁”的具体含义。 解题方向很多,林泽想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才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定的论点——盖好仁者,真知仁之好。恶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恶。故其所以为仁者,必能绝去不仁之事,而不使少有及于其身。此皆成德之事,故难得而见之也。 追求仁的人,是知道仁的好。讨厌不仁,是因为见识过不仁的可恶。所以人们应该通过自我修行,成为仁者,就能避免做出不仁的事。修成仁者的过程,也是成为圣贤的过程,因此这是很难,人们很难见到。 以此,林泽通过‘概成德之难,因言弃德者之众’,开始切入主题。以八股文的格式,层层深入将本次论点进行全面地阐述。 这个过程,林泽用到许多儒家经典词句,来进行论证。但又着力避免使用晦涩深奥的词句,使整篇文章语言平易、条理清晰。 通过乡试和会试的磨砺,林泽在代圣人言的技巧上,更上一层楼。 他已经做到牢牢抓住圣人说话时的心理和思想,大量使用问句,恰当地使用语气词。增加文章的生动传神,就像真的是圣人在娓娓而谈。 “安得实用其力者,一起焉而副吾之望哉”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林泽写下最后一句反问句,完成本次覆试第一大题。 仔细检查行文字句,有无用词不当、条理不顺之处。林泽看过三次后,右手也休息够了。 伸手在砚台里沾了沾墨汁,小心誊写到答卷上。 待墨迹干透,林泽接着往下看最后一道题。 这题是试帖诗,题目已经给出,叫【赋得敦俗劝农桑】压敦字韵脚。 这部分实在太经典了,试帖诗就是专门用来夸赞皇帝的。 林泽现在要想一想,‘敦俗劝农桑’是谁写的,然后从原诗句出发,三百六十度按格式夸皇帝就好了。 相比于乡试、会试,覆试的题量和题目难度都在一个比较中等的水平。因此林泽这时候,并不感觉疲累。 想了一圈圣贤大诗人,才记起这句诗是唐玄宗写的。被自己这兜一圈弄笑,林泽摇摇头,开始落笔写。 台上的陈辉鸣目视前方密密麻麻的覆试贡生,坐了一刻钟后,便起身下去巡视。 吕松等人紧随其后。 在场的考生瞥见太子走来,心头发颤,少不得紧张又期待的揪心着。有些已经忘了是在作答,愣愣地呆着,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林泽在陈辉鸣下台阶时,也注意到了。不过对方并没有往他这边走,林泽就继续埋头做题。 但林泽有个习惯,他一专心干什么事的时候,就对外部的感知力降得很低。 也就是现代人说的,沉浸式做题。 等陈辉鸣步至林泽身旁时,只见他一心作诗,并不曾发现自己到来。 心中有些诧异于林泽的稳重冷静,不过陈辉鸣想了想,书呆子却是大都这样。 人有用,在他这就能得脸。 且陈辉鸣最烦有点能耐,就咋咋呼呼的人。 他反倒是比较欣赏林泽这样的臣下,虽然有时候容易被气到,但总体还是满意的。 他认识林泽也算巧合,两人私下交集已经不少。陈辉鸣看中林泽的本事,得知他竟然考中会试十九名,心里还是挺意外的。 毕竟在他看来,这书呆子念书估计有点本事,但恩科之人实在多,能上个中正榜就不错了。 到时候由他出面,将人调来手底下。这种不大圆滑之人,也就免去在其他官职上被人半道弄死。 能入殿试也好,省得日后念念叨叨说亡母遗愿,进士牌坊。 走了一圈,陈辉鸣便让仪仗队启程离开。 他是东宫太子,事务繁多,不会真的在此处待一天。 笔尖沙沙,林泽将题目低两格写。起步第一句‘耕织鸿图擎’,仍是低两格写。 道第二句,‘农桑凤诏温’ 心里松快松快,暗暗想道,【好,夸上了,‘凤诏’提到平行度处写。】 后面第三句的‘巡春’,第八句‘法驾’,第十四句‘恩’以及最后一句的‘寿寓’,这些字眼因为代指的都是皇帝,因此在写的格式上,字要往上提一个位置,比旁的字高些。 以示对皇帝的尊重。 而诗句中另外提到的‘鸿图’、‘祈谷’指的都是以前皇帝颁发的政令,这些字眼要比前面的字再提高一个位置。 通篇试帖诗,林泽马屁拍得那叫一个响亮。当然,咱们这读书人的事,不能叫拍马屁,得叫‘圣颂’。 最后一句‘寿寓迈羲轩’,简直就是本篇中舔狗的极限。 林泽前面夸得还有些委婉,最后这句直接说皇帝已经超越古代圣贤。 因为前面铺垫得多,光看前面几乎每句诗都有要往上抬一行、两行的字眼,就知道林泽夸的角度很多,且一点不重复。 后面结尾来一句舔中舔,也变得很顺其自然,一点不生硬。 皇帝就是好啊,让别人夸他,还得层层递进、有条有理。 第452章 命好,林泽羡慕。 写到这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期间林泽吃了几口宫里发的糕点和茶水,尽力避免去上厕所。 虽然皇宫如厕还挺高档的,就在侧殿一处内室小隔间里,用的都是御制的恭桶。 不过,林泽放弃这个见识世面的机会。 覆试没有规定交卷的时间,林泽写完后,回头反复检查三次,才挂牌交卷。 礼部官员当场将他的试卷弥封收好,把卷票给林泽,方才在宫人的带领下到偏殿的一处房间里等候。 待一批二十四人齐后,方才能离开宫禁。 第208章 第 208 章 殿试策问 “十月十五殿试?那考完第二天是泽哥儿十七岁生辰啊。”林郁生蹲在井边洗衣裳, 压低了嗓子同院子里练拳的盛哥说道。 林郁盛收起拳势,抹干净脸上的汗水,走到井边,“眼下泽哥儿准备殿试, 咱们先不提给他庆生之事。” “好, 听盛哥的。娃儿一眨眼都比咱们高了, 我家那两个估摸也得高一截。”林郁生不由想起家里的一儿一女。以前从未离开这样久,打心底想的紧。 林郁盛为人父, 自然看出堂弟的心思,宽慰道,“待殿试后,最晚十一月。陛下应该就有旨意, 让新进之士返家探亲。” “还有这样的?多久?”林郁生惊喜追问道。 “安庆府离得远, 估摸有三个月。咱们可以在桃花坪安心过年。”林郁盛温声道。 “哎!好!好!”林郁生喜不自胜。 书房里,林泽面前摆着杂七杂八的书籍。不限于《四书》《五经》, 各种天文地理、兵书农书都有。 殿试的策问是由皇帝亲自过目选定的, 没有一次例外,全都问当下朝廷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覆试结果是在九月二十五日张贴告示, 原先帮正榜上的四百名贡士, 现在只有三百二十一名能参与殿试。 在家学了几日, 林泽便递帖子上门拜访谢伯父, 跟宁哥一起, 三人讨论时政。 一连十日, 风雨无阻。 林泽将所知的政治、民生、军事等问题都至少写过一篇策文。 他考编得来的经验, 不要试图压题。 把所有教材都背熟,管他怎么考,自己尽力, 就不存在事后愧恨一说。 乐观点讲,三甲同进士也是进士啊。 抱着最低的期望值,林泽迎来了殿试之日——十月十五。 穿着青袍贡士服,林泽在全家的陪同下,来到熟悉的午门。 “托泽哥儿的福,叔也是见过皇宫的人了~”林郁武惊叹得看不过来,远处高大巍峨的红墙,令人生畏 。 林郁生亦步亦趋,不敢轻举妄动,怕影响了侄子的殿试。 这可是他们林氏一族的兴盛的苗子! 林郁生这段时间每日偷摸着给祖宗烧纸钱,求他们保佑林泽一定要顺顺利利通过殿试! 他这辈子能看到一座进士牌坊建在祖宗祠堂前,死而无憾! 林郁盛给儿子理了理衣袍,看了眼他后面的书箱,“该过去了,文书票卷都带好。” “嗯。爹、生叔、武叔,你们准备好佳肴美味,等我回家。”林泽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道。 林郁生、林郁武抿起唇角,竭力控制着心里喷涌而出的紧张和激动,“顺顺利利。” 林郁盛默默看着儿子转身,回头朝两人道,“咱们快走吧,这里不能久停。” 林泽走到午门集合点,这次引他们进去的变成了鸿胪寺的官员。 检查的人变成了军队里的校尉,林泽跟在后面先去排队搜身。 殿试要自己带笔墨等书写用具,搜身流程跟会试时一样,但衣服不必脱光,能保留里衣。 因为殿试是皇帝亲自主持,如果发现行刺或者舞弊,是非常严重的失误,一众经手人员都会被追责。所以检查搜身,非常仔细。 三百多人搜完,才能到另一边等着鸿胪寺的官吏带领进入皇宫。 殿试地点仍在保和殿,进去的路上,大家都没什么好奇心,全都闭目养神。 林泽也是,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着,又不敢吃安眠药,就这样熬过来了。 但他整个人很清醒,就像考编进面的前一晚。整夜没有睡沉过,但面试当天,整个人精神抖擞。 经历过覆试,殿试的整个流程都快了许多,每个人都有经验了。 卯时三刻(七点)的钟声响起,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保和殿的宫门前,内侍官嘹亮的嗓音唱道,“开殿门——贡生入位——” 林泽吸一口清凉的空气,跟着前面的人,抬脚往石阶走去。 鸿胪寺官员指挥道,“诸生按名次站于丹墀两侧的石阶上,单名者居东,双名者居西。” 林泽以为时直接进大殿了,原来是在上去的白玉石阶迎驾。 单名居东,林泽十九名,挪步往东边走去,站在顺数第十个位子。 余光看向石阶中间的丹墀,这东西林泽只在文庙中见过。因为按照礼制来说,丹墀象征皇权至高无上。 除了千古圣人孔子,只能是皇家专用。 等他们站好后,便有许多穿着朝服的官员入场,走到丹陛两边候着。 第453章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着冕服,御至保和殿升座,作乐鸣鞭。 踏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前,林泽很谨慎地用余光往里看了一眼。 吸引他的不是地上在晨光中闪闪发光的金地砖,而是正前方的匾额。 皇建有极。 意思是:治理国家要遵循一定的准则。 这一刻,林泽觉得,这不仅仅是皇权的象征,更是文明的象征。 内阁首辅出列,行至殿内黄案处,捧出策题,出去交给礼部官员。 礼部官员带领跪下接收,来到雕镂金漆宝座正中处,跪在黄案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鸣鞭,皇帝还宫。 读卷管、执事等个官员回到所在司房,文武百官接着退走,鸾仪卫军举着试桌,礼部官吏向考生散卷,林泽等贡士跪受。 行完三叩礼后,根据内侍官的指引,走到自个的座位上写题。 林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在位置上目光虚散地盯着卷纸。 心里还是很不平静,上次在外面广场,没进来,倒看不出什么。 现在自己真正站在保和殿里面,又经过刚才一番礼仪,才体会到什么叫华贵富丽、皇家威严。 现代故宫是旅游景点,而如今他所在的是封建社会象征着巅峰权力的地方。 林泽刚想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一口压压情绪,手顿了顿,又收回来。 闭上眼睛,林泽进入空间,喝自家的功能饮料。 就像奥运会上运动员遇到局势不利时,会中场暂停去喝口水、换件衣服,进行心态调整。 林泽也一样,从空间出去后,他一睁眼,脸上恢复从容不迫的模样。 摊开试题纸,林泽仔细看题。 殿试的策问竟然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抵御蛮敌,收复疆土! 林泽心跳突然加快,太惊喜了! 什么叫万全之策,这不稳稳押题了吗? 大喜过后,林泽意识到,在嘉国内斗争皇位时,边境那些外敌,真的把嘉国原有的地盘给侵占了不少。 否则也不用在殿试上,只问这样的一个问题,传达出强烈的信号,收复疆土,迫在眉睫。 至少要先抵御侵犯,稳住局面,不能再有国土沦陷了。 按下复杂的情绪,林泽再次认真审题。 【皇帝制曰:昔列圣之相继,大一统而驭宇……此果好杀而有此欤?抑蛮貊欲窥而若是欤?……尔诸文士,论之,以妥内外,筹策意足。朕亲览焉。】 林泽组织好答案方向,在草稿纸上写下初稿。 先分析遇到不同的情况,若蛮敌可教化,则不杀。 结合林泽之前想到的治理边疆地区的七大措施,小火慢炖,把他们收服。 要是不从王道,杀之。 杀敌打仗又牵涉粮草、兵马、选将等等事情,林泽先列出大纲,梳理好逻辑线。 反复构思好策文,林泽开始落笔,在答卷卷首的位置先写上自己的有关信息。 林泽的姓名,年岁、某府某县人,哪年乡试中举,哪年会试中榜。 然后下一部分就是交代清楚曾祖、祖父、父亲姓名,并在名下写清楚在世与否,已仕未仕。 基本信息写好后,林泽就将视线挪到答题草稿区。 【臣对:……】 一口气写完,林泽浑身通畅。有准备就是好,要是叫他临时现想,一时之间真不好写得这么齐全的。 对策部分写完后,林泽加上表忠心的内容。 言明若有一天,皇帝能用到自己。将会是臣下一辈子最光耀之事,必当公忠体国,万死不辞。 最后以‘臣愚见浅陋,伏惟陛下览焉,臣谨对。’结束。 殿试答题时间是一天,最迟晚上八点要离开。 在贡士们答题之时,皇帝与下午又亲临保和殿,随之来的还有一众朝臣。 这种属于巡考,大家不必起身行礼。 林泽当时在沉浸式做题,头都没抬,隐约有点印象而已。 殿试期间,他只略略吃了两块糕点,一小杯茶水。中途并没有去上厕所。 虽然对这道题早已经有思路,但这场考试实在太重要。 林泽一直写了十个小时,从早上九点写到晚上七点,将宫里发的三根蜡烛全部用完。 这篇策文,林泽是一个字一个字扣细节,非常确定无误后,方才交卷。 彼时,殿里还有一半人在秉烛疾书。l 林泽将答卷交到收卷官处,亲眼看着对方弥封好,方才领着殿试卷票,由内侍官领着离开。 在侧殿的隔间里,林泽在殿里待了一整天,手脚冰凉。 十月中旬,京都已是深秋时节,晚上的气温估计只有十来度。 等候出宫的 时候,林泽忍不住小幅度搓手,他感觉自己有点着凉了。 终于凑够人数,林泽一出到午门外,就马不停蹄往一处跑去,那是他和家里人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泽哥儿!”林郁盛一把扶住踉踉跄跄的儿子,满心地担忧。 林郁武、林郁生赶紧接过林泽的书箱,又将一个汤婆子塞到他手上。 第454章 “爹,我好累。”林泽抱着暖手炉,虚弱地道。 从八月初九会试一直到十月十五,林泽每一天都高度学习,虽然他自己不说,但压力极其大。 这两个半月,他几乎没有睡过几天好觉。走出紫禁城,无论殿试成绩如何,他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林郁盛顿时眼眶都红了,儿子才十六岁,背负的东西比他这个当爹的还多。而且一直咬牙挺着,从来不说,“爹马上带你回家。” 林郁生、林郁武听得也是满肚子心酸,全族的荣耀都压在他尚还稚嫩的肩头。 第209章 第 209 章 传胪大典 十月十六日。 睡了不知道多久的林泽, 睁开眼发现天亮着。躺在床上,林泽不想动弹。 京都这时节的气温凉爽得很,呆在被窝里,极其舒服。 不用上学、不用看书、不用考试! 林泽在床上滚了几圈, 从空间里拿出手机, 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电量。 不过林泽一点不紧张, 他不仅有充电宝,还有手机线。 林泽之前逃难时, 没时间研究这些,每天一睁眼都得想着怎么活着找到安置的地方。 后来才弄明白,插在电脑主机usb接口是可以充电的! 把老妈的有线耳机拿出来,林泽可惜一番, 自己的无线耳机当时没带到店里。 手机没有信号, 但是林泽也可以听听本地下载的两首歌。 是的,没错。 林泽手机里有两首下载到本地的歌。穿越来后, 反反复复一直听, 腻了就停一段时间。 【i wil run,i will climb, i will soar......】 前奏响起, 林泽小声跟着吟唱。 本来不会一首洋文歌曲的林泽, 愣住把这首华为的主题歌的歌词给听到不看手机屏幕, 就能唱的程度。 三分半钟后, 唱完一首, 人已经精神大半。林泽起床站在地上, 点开第二首。 从第一个音符响起,林泽浑身就跟打鸡血一样,正能量满满。 【大东北!我的家乡!风吹麦浪稻花香~】 打鸡血专属bgm结束, 林泽简单的伸展运动也做完了。把手机和耳机收好,林泽开门出去。 院子里的还有桂花的余香,隔壁家火红火红的柿子高悬枝头。 林泽的视线又落在墙角下的瓜棚上,南瓜、豆角的叶子已经泛黄。 但下面挂着好几个黄澄澄的大南瓜,用竹筐子兜住,免得枝蔓承受不住,砸在地上坏了。 院子里正抓着一只鸡放血的林郁生,注意到侄子,脸上全是爱惜之意,“起来啦?有没有头疼发冷?” 林泽走过去,神清气爽,“叔,昨儿用洗了热姜水澡,你们又给我喝了暖身的汤药,早就没事了。今儿怎的杀鸡?” “你这孩子,今儿是你十七岁生辰。你爹和武叔在外头买东西呢,我一早就给买回鸡鸭。咱们晚些在院子里摆个香案,给祖宗磕个头,让他们继续保佑你平平安安的。”林郁生现在看侄子的眼神,比看自己娃儿还宝贝。 自打殿试结束后,家里不知多少人要来拜访。 全都让他们兄弟俩婉拒了,表示孩子刚考完,心神疲惫,郎中说要好好静养。 大伙可不死心,东西直接塞门口,里头放个条子,告知是哪家送的。 最后没办法,兄弟俩找盛哥出主意。 “旁的收下没事,记好往来的人情即可。贵重的东西咱们退回去,同人家好好说,心意收到了。”林郁盛说道。 此后大伙知晓了林家收礼的规矩,大都是送来一些自家的吃食用品或是不那么贵重的东西。 “啊~我都不记得自己生辰要到了。”林泽确实忘记了。 因为他现代的生日并不是这一天,加上一直都学习、考试、学习、考试,根本没时间想太多别的东西。 十七岁,高二了,恭喜我啊,林泽。 还有小林秀才,我替你好好活着呢。 林郁生笑了笑,“屋里好些吃食,你自个儿去拿。要是想吃别的,你跟叔说。我这一天天,给你们爷俩照顾好了。百年后,见祖宗背脊才能挺得板正。” 说完,林郁生将手里把断气的鸡放在地上,进屋提热水出来,一会烫水拔毛。 “叔,您春秋正盛,别说那些话。”林泽道。 从两位叔叔身上,林泽一次次感受到这年头宗族的凝聚力。林泽和他爹只管读书,族里所有人,都在尽力搭把手。 比如村里的人,若不是放心大家肯定尽心照看好老爷子、老太太和妹妹,林泽父子俩可不敢把老小单独放家里。 京都跟桃花平坪隔着十万八千里,万一出点事,他们别说及时赶回去帮忙,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林泽从屋里拿出猪毛牙刷和牙粉,蹲在井边洗漱,“三日后。” 林郁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心里打定主意,这两日勤快些烧纸钱,还要去外头的道观寺庙都拜拜。 晚上,林家小院里摆上了供桌,鸡鸭鱼、果蔬糕点、茶酒皆全。 烛火在秋风中晃动,林泽四人依次给祖宗上一炷香,桌下还有个扁口陶罐,里面是差不多燃尽的纸钱。 “来,咱们朝桃花坪和柳头县的位置磕三个头。”林郁盛沉声道。 第455章 林泽另外三人嗯了一声,随之磕头敬祖。 一切事毕,四人默默收拾好东西,回到正堂里。 四方桌满是一道道美味菜肴,大家落座后,林泽起身给三位长辈倒酒,“谢谢爹、生叔、武叔给我忙活一天,准备庆生之事,咱们喝一杯。” “哎,这酒我喝得高兴。”林郁武笑道。 林郁生和林郁盛也跟着笑,大家举起酒杯,碰在一起。 “生辰快乐,儿子。” “健康顺遂,泽哥儿。” “那我祝咱们泽哥儿金榜题名。” “好!那我先干为敬。”林泽抬手示意,仰头喝下一整杯。 喝完一杯,林泽简单吃点菜,又给自己倒满,起身道,“生叔,这些日子辛苦您照顾我,这杯我敬您。” 林郁生头一次见侄子这饭桌上如此娴熟老练,吃惊之余。就要起身陪着,被旁边的林郁盛按住了肩膀。 “好好好,叔陪一杯。”林郁生坐在凳子上,倒满一杯,心里乐呵。 林泽喝完一杯,继续给自己倒满,转头看向另一位,“武叔,侄儿同样敬您一杯。一路风雨,不足为外人道。” 适才侄子敬堂哥时,林郁武已有所准备,举起酒杯轻碰,“好!叔有你这话,只有高兴,没有辛苦的。” 林泽笑着喝下,继续给自己满上。 林郁武见状,给盛哥满上一杯。 “爹…咱们爷俩不必多言,一切都在酒里。”林泽看向他爹,情绪有些失控。 “不必多言。今生父子,来世依旧。”林郁盛起身,带着无限欣慰,与儿子碰杯,共饮此酒。 …… 十月十九,皇帝于御书房召见读卷诸臣,命其将殿试十卷名次呈上,以候钦定名次。 “臣参见陛下。今科殿试前十悉数进呈,请陛下钦定。”内阁次辅王文和回道。 “今年殿试士子文章如何?”皇帝看了眼内侍官呈到黄案上的卷子,并没有打开。 “回陛下,文章多敦实尚学、文义醇茂,且字画端楷。陛下德化万民之功,已显成效。乃朝野上下之福也。”王文和道。 前十的卷子,哪个没几把刷子,呈上来之前一众读卷官已经吵过好几遍。 这十个人里,谁是状元,全凭时局需要,无关策文水平。 皇帝哼笑一声,不作评价。伸手拿起一卷卷纸,展开细看。 王文和瞟了几 眼,等皇帝看完后,又开口道,“陛下,需要臣将卷首弥封拆除与否?” 后面的诸臣听得面色略有怪异,却没人出声。 拆除弥封,意味着皇帝在看卷子前,便知晓答卷人的身份,定然存在偏好之心。 此等事已经有过先例,最为令人无奈的一次是,前朝某位皇帝钦定名次时,要求拆除弥封。 结果钦定状元时,竟然只因为该士子的出生年月很合皇帝心意,便被定为一甲第一名。 皇帝放下手上的卷纸,扫了一圈在场的诸臣,最后停在次辅王文和身上,淡淡道,“朕乃天子,至公人也。待钦定名次后,再行拆封。” “臣受教!”王文和脸上毫无神情变化,仍是一副恭敬从容。 皇帝敛下眼皮,垂眸认真览阅。 连着看完十份策文,皇帝才肯动动身子,可见其勤力。 “朕已裁定,可拆弥封。” “是,臣遵旨。” 待十份策文拆开弥封后,皇帝让内侍官将其拿下去给诸臣查看。 “诸亲可有什么要说的?”皇帝问道。 一名阅卷官站出来,执手行礼道,“陛下,臣有话说。” 大家都是熟手了,拆卷后,皇帝肯定要改名次。这会子,先搭好台。 这十人个个水平都是拔尖的,谁是状元还要看皇帝需要。 前头不拆封,是尽可能让皇帝不参杂私心排名。就算一会改变心意,也不会变动太大。免得前茅的给挪尾巴去。 皇帝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臣记得,平洲府在上一科中出了状元。可否考虑将状元之名给偏远州府,以定民心。”这名阅卷官道 “朕瞧瞧原定状元是谁?”皇帝没多考虑,便道。 “陛下,状元策文。”内侍官两手呈上。 皇帝仔细看了一会,又抬眼问,“前十可有偏远州府学子?” “回禀陛下,有两名。一是西境保宁府,一是北地六安府。”内侍官道。 皇帝又将这两名州府的学子的策文看一遍,沉思片刻,方才道,“保宁如今仍陷战乱,边境风沙苦寒,读书人甚少,能有此等人,朕心宽慰。” “陛下圣明!此人已取得解元、会元之名,如今陛下钦定状元,连中三元大才出现,昭示我朝必将兴盛富强!”那名阅卷官恭声道。 在场诸臣,不管心里如何想,口中自是无不称赞。 保宁府是皇帝曾经的封地,龙兴之处。出个连中三元的王世则,才符合陛下心意。 至于原先看好那位,陛下如今不好自己开口改。那他们这个臣子,是时候该劝谏了。 皇帝听完,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执笔沾朱墨,在王世则的卷首处,重新钦定一甲第一名。 将此卷放下,皇帝想起了什么,又拿起刚才自己钦定为第四的那份,同朝臣道,“朕见此卷,策内有‘公忠体国’一条所述,极为恳切,颇得古大臣之风。今迁至第二吧。” 第456章 “陛下圣裁——” “另太傅之孙谢宁,亦肖其祖,迁至第四。” “陛下英明——臣等望尘莫及。” 王文和心里明白,什么肖其祖?全是谢太傅当时拖着病体,把谢家一族及其门生故吏拧成一股绳,助当今天子一臂之力。 如今这个二甲第一,便是回报之一。再多就不成了,毕竟谢家今时不同往日。 老太傅致仕后,谢家就一个吏部侍郎撑着脸面。 “其余之卷,可有异议?”皇帝再度询问道。 又有几名大臣提出不同见解,皆不是因为策文本身优劣问题,而是处于旁的政治考量。 毕竟名次时皇帝钦定的,质疑文采便是质疑天子。谁敢出这个头? 皇帝听后,皆有所回应,即便不改,亦会向朝臣言明情由。 一番修改后,皇帝放下手里的卷文,命次辅王文和填写名次。 待所有事毕,皇帝携诸臣,换上朝服,前往太和殿参加传胪大典。 彼时,太和殿里,百官皆至,只待见证读书人最光耀的一刻。 …… 林泽一大早,天不亮就同所有参加殿试的贡生来到午门外等候。 此时的午门,不同以往之状。设有龙亭、御杖、鼓吹。 出成绩的时候,大家不分年龄,全都是坐立难安,既兴奋又紧张。 林泽当然也是这样,毕竟等这一刻他已经努力很久很久了。 从原身开始,到他竭尽全力。乡试、会试、殿试中,一关关拿命拼过来。 摘果实的这一刻,谁能不激动? “开东门——迎新进士入宫——” 听闻此生,所有人马上站立好,整理身上穿的新进士朝服,跟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往前走。 这次入宫,极为隆重,前后皆有仪仗队,两侧有禁军护送。 队伍往前走,太和殿是紫禁城排在第一的宫殿,步行约莫二十分钟来到殿外的广场。 只见远处太和殿前,鸾仪卫、负责的演奏宫乐的中和韶乐均在檐下整齐有序排开。 林泽等顺利参加完殿试的贡生,此时身份已经转为进士。 大家依照覆试的位置,站立在丹墀末端东西阶上。 而皇帝由礼部官员奏请其乘舆前往太和殿宝座。 待皇帝上座,中和韶乐奏起隆平之章,鸾仪卫官鸣鞭,如是三次。 中和韶乐奏庆平之章,鸿胪寺官员引读卷、执事各官向北行三跪九叩之礼。 林泽看得眼花缭乱,又见内阁首辅捧出一张皇榜。 在场的进士们,眼珠子瞪得老大,旁的东西都入不了眼了,全都盯着皇榜那边看。 礼部尚书吕松接过皇榜,陈放在丹陛正中的黄案上。 激动人心的时候来了!林泽紧张得手心都冒汗,嘴巴发干。 传胪官开始唱道,“永兴元年十月十六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家赐同进士出身。” 林泽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脑子有点缺氧似的。这凉飕飕的京都早晨,他身上穿得也不厚,竟然一直冒汗。 传胪官接着唱道,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 一甲的三名每人传唱三遍。 林泽眼睛猛地往前面看去,一名鸿胪寺官员引其出列,走到御道左侧下跪,“臣叩谢圣恩——” 场下的进士们,没有一个不羡慕的。那可是状元啊,本朝皇帝登基以来的头一份。 “第一甲第二名——林泽——” “第一甲第二名——林泽——” “第一甲第二名——林泽——” 林泽人还在羡慕第一名中,没想到第二个竟然是自己! 怎么会是他?!虽然林泽自我感觉很不错,但是、但是这也太靠前了! 林泽差点忍不住左右看看,到底是不是重名的?!他耳朵没听错?? 等鸿胪寺的官员来引他出列,林泽才恢复一点理智,跟着走到御道右侧,比状元后一点的地方下跪,“臣叩谢圣恩——” “第一甲第三名——宋明——” …… “第二甲第一名——谢宁,第二名…” 二甲、三甲的名单是一起传唱的,并且只一遍,不需要出列单独叩谢。 唱名毕,内阁首辅至三品以上各官员领新进士朝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至此,礼成,皇帝乘舆离开。 第210章 第 210 章 张榜游街 传胪完毕后, 林泽他们还不能走,先是有一个迎榜流程。 礼部尚书在前面带头,皇榜由云盘装着,四名礼官共同抬着云盘, 林泽等高中一甲的三人紧随在皇榜后面, 前后各有仪仗队、禁军护送。 礼官等护送皇榜往午门走去, 鸾仪校尉举亭,和声署作乐, 御杖在前,引导队伍来到左门。礼部尚书将金榜挂在东门外。 此时,林泽三名一甲进士则是从中门出。这是首辅、亲王都没有的特殊待遇。 因为中门是皇帝的专用通道。 而其他进士由礼官领着,依照名次顺序排成东西两队。 礼官唱道——“东班至从昭德门出、西班至贞度门出。” 第457章 待所有进士到齐, “状元率诸进士观榜——” 林泽排第二, 跟着第一的状元老哥往前走流程,也不太担心出错等问题。因为前面有人带着呢, 后面跟好就行。 看榜就是排队走到皇榜前走一遍, 要真像乡试、会试那种看法,皇宫马上就成菜市场。 皇家威严一下子就砸个稀碎。 在礼官的引导下, 林泽等人重新站好队列, 只见礼部尚书吕松执圣旨, 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赐三鼎甲泥金报,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授翰林院修撰, 第二名林泽并第三名宋明授翰林院编修。钦此——” 三鼎甲就是指一甲的三名进士。 林泽心中大喜,他不用谢伯父奔波托人情,也进翰林院了。 “谢陛下隆恩——” 林泽三人跪谢后, 两手接过礼官送来的泥金报,这也是一甲才有的东西。 泥金报就是用金粉装饰的高端版喜报条子,卷成圈,用大红绸缎绑着,长二寸许(约七厘米)。 林泽没拆,但他知道里面写什么——这次及第的名次和他的名字。 真是传家宝级别的东西了。这种纸也是特制的,保存得当,放个上百年都没有问题。 “张榜礼毕,三鼎甲至顺天府宴饮。其余诸进士由此返回住所,静待明日赐宴。”内侍官宣唱道。 这是要去顺天府准备人生高光时刻——游街。 林泽将泥金报小心收到怀里,随大部队行至顺天府。 顺天府其实就在东门外,此时在府门前面,搭起彩棚,中间设有长案。 顺天府府尹在门前阶上相迎,林泽三人向前行礼,“新科状元王世则携榜眼林泽、探花宋明参见府尹大人。” “诸位才俊免礼,容我为你们簪花披红。”顺天府府尹纪昀微笑道。 林泽三人再次行礼致谢。 第二回戴花,还是超级大的一朵大红花,林泽已经完全接受自己这个形象。 “本官同诸位共饮一杯法酒。”纪昀又道。 林泽第一次见这种官方礼制性的酒,小小的一杯,他喝得相当珍惜,试图品出点什么。 度数应该挺低,味道比较清香,好喝。林泽心里暗暗评价。 “诸位,上马游街吧。”纪昀说完,露出一股怀念之色。 今科一甲,全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特别是榜眼和探花,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真可谓英雄出少年。 林泽他们都是会骑马的,三人上马后,前面有鼓乐彩旗仪仗队开路,后面有伞盖仪从队。 一上马,以一个更高的视线看向四方,林泽心中顿时生出豪情万丈。 “咚咚咚咚——” “滴滴滴——” 从顺天府往京都正街走去,一路上人群汹涌,人们热情欢迎着读书人科考最高成就的三人。 小孩子坐在大人肩头,街上挤得站不下,两边的店铺酒楼民居全都成为临时观景台,甚至有一部分人架梯子爬山屋顶去看。 看状元游街的,不仅有普通居民、商人、士绅、乞儿、混子,更有无数正在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他们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炽烈。 那是希望。 他们盼着自己或者子孙后代,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万众瞩目的一员。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游街啦——快来看——” “状元是我们保宁府的——哈哈哈——我们保宁府——” “哎哟,后头两位榜眼和探花好生年轻,是不是未曾婚配呐——” “榜眼我认得!他家的咸鸭蛋我还买过嘞!不成不成,我得赶紧去再买些,让我家那小子多吃,像林公子一般中榜眼!” “好婶婶,快同我说说林公子的事!” “嫂子,我也想听!” …… 林泽觉得自己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在单位混的时候,被安排上台发言的次数也不少。 但是现在还是忍不住小小尴尬了一下。 因为好多女孩子带着香气的手帕、香囊、耳坠子等物件往他身上丢。 本来就头戴红花,身上还披着红绸缎,整个人已经花得不行。现在这些东西挂在身上,更是不得了。 他只能任其留在身上,等着马匹走动时,东西自己往下掉。 林泽就这样被送着一路回到甜水巷的家。 此时小院门口甚至整条街道,早已经张灯结彩,诸位邻居、附近的铺面掌柜伙计全都挤在两边。 “咚咚咚——” 唢呐喇叭吹得震天响,将气氛一路炒上去。 “恭喜安庆府林泽林公子高中乙亥恩科一甲第二名——” 看热闹的人群更加沸腾,他们记得上回会试,林泽只考了十九名。 没想到竟然在殿试后,跑到了第二名。那可是榜眼呐! 一科进士几百人,但是只有一甲才叫进士及第,那是会有朝廷御赐牌楼的啊! “光耀至极!”孟老三托着儿子,兴奋地脸红脖子粗。 “爹,我也要考状元,我也要考状元!” 孟老三差点高兴得落泪,虽然平日里不敢想,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被儿子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咱们甜水巷竟然真的出榜眼了,老天爷!” 第458章 之前在会试出榜后,帮林泽说过话的那位叫吕光龙的年轻人斩钉截铁道,“我当时就说,林家有文曲星。” …… 林郁盛站在大门中间,林郁生、林郁武分别立于两旁,双目含泪,看着仪仗队里,骑着高头大马的林泽一点点走近。 三人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绸布衣裳,头发也是专门拾掇过的,每人都簪了一根玉簪,腰间挂有香囊、坠子。 “恭喜安庆府林泽林公子高中乙亥恩科一甲第二名——” 这句话一直不停地重复,所有人都知道,马上簪花披红的是谁。 林泽翻身下马,掀起衣袍,行跪拜之礼,“孩儿拜见爹爹、两位族叔——” “快快起来!”林郁盛三人飞快去扶人,眼睛在林泽身上看个不停,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周围的人更是激动,大家七嘴八舌地在说着自己所知道关于林泽和他家里人的事。 “林编修,按规矩,送您到家,我等需回署衙了。”领头的礼官向前,同林泽说道。 “有劳您和其他兄弟们相送,一路辛苦。”林泽拱手道,又给他家里人一个暗示性眼神。 林郁盛三人会意,马上分头行动,给仪仗队所有人送去一个红封。 等宫里的仪仗队离开,蠢蠢欲动的大伙终于可以凑近过去,跟林泽说话了,“泽哥儿,泽哥儿——” “快点快点,让我家娃儿摸摸文气!” “我家还没摸上呢,别挤我啊——” 林泽见无数只手顺过来摸他,吓了一跳,等会真要撸秃噜皮了。 “诸位亲友近邻,大伙别着急,让我们家泽哥儿先休息休息。过几日,算个好日子,请大家吃喜酒——”林郁武和林郁生将人隔开,大声喊道。 “阿武,我老头子可记下了!” “阿武,婶子也是,我家给你们送过米糕的,记得不?到时候……” 话还没说话,又被人挤出去,“阿生,老哥哥到时候一定到。泽哥儿登榜,咱们与有荣焉!” 吕光龙挤到林郁盛跟前,伸脖子往后面的林泽看去,“泽哥儿,圣上赐你什么职位,能跟光龙说说吗?” 吕光龙希望抓住这个机会,让这位新榜眼记住自己的名字。 林泽回忆刚才礼官喊他林编修的时候,可能声音小,大伙你说我讲,没听见。 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林泽心里记着他上次帮忙的事。而且人家问了,林泽感觉自己也不能太端着架子,“蒙圣上隆恩,授我翰林院编修。” 吕光龙心里爽得不行,林泽回答他的话了!“多谢告知,再次恭喜高中,待你们得空,光龙再上门拜见。” “多谢。”林泽微微颔首,心里对这个名字有了些印象。 大家羡慕又嫉妒吕光龙能跟林泽说上话啊,正要跟着学…… “林泽多谢大家捧场贺喜——”说完,林泽站在门前石阶上朝众人作揖 。 大家楞了一下,纷纷回礼。 大伙渐渐散去了一些人,林泽全家都进屋坐下。 “爹,这是泥金报。”林泽如释重负地坐下,喝了一盏茶,想起怀里的东西,笑着拿出来,给三位长辈。 仪式虽然很爽,但也是真累。 一早天不亮就在午门等,到现在快下午两点,他还没吃上一口饭。 林郁盛望着那大红绸带绑着的金纸,一时没敢接。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更是惊奇地瞪圆了眼睛,本来心情就很激动。 “阿生,劳你去打盆水来。”林郁盛手心有些发抖。 林郁生二话不说,没一会就打来一盆水。林郁盛三人全都仔仔细细洗过手,又用布巾擦干。 林泽继续说道,“爹,我还没打开过,这张喜报,我想留给你来开。到时候回家,再给我爷奶看。” 林郁武觉得自己呼吸都粗重起来,“这、这是你登科的喜报?那可得要带回村,供到祠堂里!” “盛哥。”林郁生咽了咽口水,头一次见这样珍贵的东西,心生敬畏。 林郁盛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庄重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红绸带子,一点点扯动。 大家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红带子彻底解开。 林郁盛将带子轻轻放大一旁,把卷着的泥金纸打开。另外三人顿时站起身凑到他的身后,一个字一个字看完。 “呼——”,林郁盛勉强保持冷静,依依不舍地把这张泥金报重新恢复原来的样子,就连打的结都一样。 “泽哥儿,真的金吗?”林郁武还没缓过来,愣愣问道。 林泽肯定点头,“叔,这纸是宫里特制的,百年不腐。” “盛哥,你帮泽哥儿收好!”林郁生马上转头看向林郁盛。 “会的。”林郁盛认真道。 “爹,我以后就在翰林院任职了,还不用麻烦谢伯父替我奔走。咱们都留在京都~”林泽咧嘴笑道。 “好儿子!爹的好儿子!”林郁盛今日真是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整个人走路都是飘飘然的。 “叔,回家记得挺直腰板~”林泽转头又朝两位族叔打趣道。、 “听我侄子的,肯定挺直腰板!”林郁武哈哈大笑。 第459章 “叔有你这么个侄子,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林郁生动情道。 林泽一看,大伙情绪太上头,转移话题道,“爹,明日我得去参加荣恩宴,上表谢恩,最后去国子监碑林题名上去。你们在家不必准备我的午饭。” “哎哟,这中榜还挺忙哈~”林郁武吃惊道。 林郁盛关注的点不一样,“题名,岂不是国子监学子人人皆可见?!” “应该是的。”林泽道。 “咱们泽哥儿可不是要流芳百世?”林郁生惊呼道。 “生叔,咱们家的祠堂,肯定会记下这浓墨重彩的一页!”林泽看向桃花坪的方向,自信且自豪,族谱单开一页呢! …… 一连忙了十多天,林泽才从登榜后的各种宴席,人情往来中抽身出来。 游街第二天,走完宫里的流程,林泽马上又携重礼上侍郎府摆谢,还有去替他出具覆试文书证明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玉才府上拜访道谢。 因为不是对方沐休之日,林泽是递了帖子,等对方下晌回家才上的门。 以后都是同事,加上都是安庆府的,又有谢师的关系在,刘玉才还跟林泽说了不少翰林院的规矩和几位上官的忌讳。 林泽心里一直觉得这趟真是没白来,而且刘玉才为人谦逊有礼,颇有谢师那种喜欢提携后辈的做事风格。 另外还要拜访主考官等等一应上官,不过这些大多是上门递帖子、把东西留下,等大人有空召见。 大家简单喝个茶,闲聊一下,就算结束了。 这还是因为林泽是一甲出身的缘故,其他普通的进士,连面都见不上。 林泽也从众星拱月的美梦中逐渐清醒,榜眼只是官场的一种入门券。 你能走多远、爬多高,得看后期表现。 他们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在没有确定你对他们有用前,是不会轻易拉拢的。 只保持礼节性客气即可。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过去,办完最后一场答谢亲邻好友的宴席,已经进入十一月份。 一日,林泽骑马回家,一进门,就忍不住兴高采烈大声道,“圣上下旨了!我们三日后便可启程回乡探亲!” 院子里的林郁武、林郁生停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等你爹从国子监回来,咱们马上收拾东西!” 林泽重重点头,他爹经过吏部考核,被安排到国子监的典簿厅当一名整理、修缮、抄录书籍的典簿,从八品官职。 而林泽的翰林院编修属于正七品,算是比他爹高三级。 父子俩对自己的职业都非常满意。 第211章 第 211 章 登船返乡 永兴元年, 十一月五日。 初冬时节,京都南门外金水河泮一处码头上,林泽一行人、三辆马车款款驶来。 “盛哥、泽哥儿,咱们真是叫荣归故里啊, 满满两大车东西。好在最近托你们的福, 特别是泽哥儿考中榜眼, 咱家的咸鸭蛋卖疯了。不然哪有这些闲钱给家里老小、村里的族人们都买上一两样礼物。”林郁武啧啧感慨道。 “这买卖咱们日后还得长久做下去,我们俩的俸禄不高。京都人情往来可不少, 家里又不像旁的官员,有田地庄子在京郊。咱们明年回来,寻摸一处铺子,专门卖咸鸭蛋。”林郁盛娓娓说道。 林泽很赞成, 嘉国的整体俸禄属于中等水平, 在京都的话,吃、喝加上租个一般大的房子是可以的。 但是过日子, 哪能只有吃喝这一类花销。 人情往来、寻医问药等等……全都不是小钱。 他们目前已经打开渠道、做出口碑的买卖就是咸鸭蛋, 等明年回来,开的铺子里肯定不止售卖咸鸭蛋。 “盛哥, 今年那狗儿跟着咱们挣了不少银子。你们瞧见他最近的样子没?那小脸都红润不少。今年估计能过上个好年了。”林郁武笑道。 “那是个勤快孩子, 明年开铺子, 能雇他来干活。”林郁盛同意道。 外头车行里雇佣的车夫将马车稳稳停下, 转头敲动车门提醒道, “各位老爷, 万隆客栈到了。” “有劳。”林郁盛向前道谢。 “您客气, 那我们三人就将马车停在旁边等候。”车夫恭声道。 林泽四人便进了这家万隆客栈,找到柜台的掌柜。 “几位客官冬安,不知住店还是吃饭?”掌柜的见人过来, 当即向前迎客。 这家位于码头附近的客栈,生意很不错。林泽进来时,店内的大堂里,一大早,十几张桌子都快坐满了。 “店家冬安。我们是来寻谢六爷的,姓林。”林郁盛温声道。 掌柜像是早就受过嘱托,听完后马上笑道,“好嘞,六爷早有口信,劳请到那边的空桌子坐等片刻。” 说完,掌柜转头喊来一个店小二,“明子,带四位客官去坐下,上一壶好茶。” 明子是个十五六岁的瘦矮年轻人,他露出热情的笑脸,“几位这边请。” “有劳。”林郁盛道。 林泽四人便在墙边一张桌子坐下,不多时,伙计端来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给林泽四人各倒了一碗。 “你们饿不饿?要不在这再吃点?”林郁盛问道。 林泽摇头,他们天不亮就起来吃过早饭才出来的。 第460章 林郁武、林郁生自然也是摇头,节俭惯了,可不想花这个钱。何况就算真饿了,外头车上带了很多吃喝的东西。 林泽端起茶碗,抿了几口热茶,驱驱寒气。 自从科举结束,他是天天养生,调理身体。 科考那段时间,他每天最少学十二个小时。去应试就更不用说了,乡试、会试全都要熬九天六夜,每次都能要他半条命。 “来了。”一直注意着店里动静的林郁生,见到他们要找的人一出现,就出声提醒道。 “我和阿武去迎一迎。”林郁生说完,就和林郁武一起过去。 林泽放下茶杯,等人来到时,和他爹再起身相迎。 “恭喜二位金榜题名!特别是林公子,高中榜眼,大有可为啊!”谢六叔带着两人,一到近前,便抬手抱拳,朗声道。 林泽回礼,“谢六叔风采依旧,林泽今儿又要给您和众兄弟添些麻烦了。” 林郁盛招呼道,“诸位请坐。” 林郁武、林郁生给三人倒茶。 “林老爷、林公子此次高中,亦是咱们安庆府的荣耀。能与你们同行,是咱们的幸事。”谢六叔道。 林泽礼貌一笑,这些类似的话,他最近听得特别多,已经可以非常平静地接受,并作出恰当的回应。 “当初进京 赶考,林泽全家都是托了六叔的恩情。一直铭记于心,不管林泽什么身份,您都是我的长辈,可别叫老爷、公子的,实在生分。”林泽谦虚道。 刚才林泽霎时间有了一个灵感,本身他就很想跟谢六叔打好关系。以前那是身份不够,靠谢师总归不能让对方敬服。 这次是个好机会,以后他想找谢六叔谈运输方面的合作,大家就不能一直那么生分。 谢六叔听完,脸上笑得更真切了,谁不喜欢懂得记恩的人。林泽特意提起上次的事,谢六叔可不高兴吗? “那六叔托大,喊你泽哥儿。你们行李收拾妥帖了吗?咱们弟兄多,给你们搭把手也是很快的事。”谢六叔往门口看了看。 “六叔安心,早就托了车行的师傅,如今三辆马车就在客栈外头候着。”林泽道。 “那成,咱们宜早不宜迟。阿松,你领泽哥儿他们去码头登船,我和你哥去喊其他们拿行李,后脚就跟上。”谢六叔马上安排道。 “是,六哥。”阿松点头应道。 “那我们先行一步,咱们船上见,六哥。”林郁盛也说道。 谢六叔一抱拳,便带着阿松的哥哥阿庆离开。 林泽四人回到他们刚才来的马车,阿松跟车夫坐在前面带路,后面两辆装行李的马车紧随其后。 “可惜宁哥京都事多,不能同咱们一块回安庆府。”林泽在车厢坐下后,一边搓手一边遗憾道。 “宁哥儿成亲了,有家室,哪能像你这般一身轻松。”林郁盛笑话儿子不懂事。 林泽一机警,“爹,您不是要催婚吧?我才十七,正是打拼的好时候。” “我哪敢催你?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如今可了不得,比爹大三级。”林郁盛无奈摇头。 儿子脑瓜灵活,主意也大,他可做不了主, “嘿嘿,爹你真是明白人。咱家以后听我的,可不许弄那些有的没的。”林泽赶忙顺着他爹说。 林郁生、林郁武作为外人,对林泽的婚事更加没有发言权。 况且他们清楚,自己什么能耐?要给族里最有出息的儿郎谈亲事? 可别让人笑掉大牙。 马车晃悠悠前行,不多时就来到谢家的大船停靠处。 “林老爷、林公子,咱们家的福船到了。你们在这等会,我去喊兄弟们搬行李。”阿松抱拳行礼,利落道。 “多谢阿松哥。”林泽回礼。 在阿松去喊人时,林泽他们便跟雇佣的车行伙计结算清楚这次路费,然后回到车厢里等,外头风大,太冷了。 等林泽他们的行李搬运完毕后,车行师傅可以直接离开了。 “爹,咱们今年回去,在府城里置办一处宅子可好?族里念书那些有出息的,让他们去府城求学,比在安阳县强多了。而且村里那些做买卖的,从安庆府走水路,托谢六叔他们的船运到京都咱家的铺子里卖,又多一份收入。家里人若是想得紧,也能从府城坐船来京都探望。毕竟年后去署衙当差,可就没有这样长的假期了,只能由家里人来看咱们。”林泽这话不仅是跟他爹说,也是跟两位族叔说。 林郁盛听完已经颇为心动,老爷子老太太身子尚且康泰。 若安庆府有宅院,他们由村里做买卖的人陪着去府城。再请谢六哥船上帮忙照看,一年来京都一回两回,也不是不成。 而且两位堂弟常年在外,也不是一回事。挣了银子,他们的家里人也能来京都团聚。 “泽哥儿,这主意好啊!咱们县里就有码头,坐船来府城只需一日多,即便坐马车也只三日。族里好些年轻有干劲的,早就想闯一闯了。更何况事关读书考学的大事,买宅院的银钱咱们回头找族里一块商量怎么凑钱。”林郁武眼前一亮,极其赞成这个法子。 第461章 “大伙安定下来也就一年多点,手里哪有什么银子。还是我们家先想法子垫着。”林泽道。 林郁盛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了眼林郁生。 “泽哥儿,你忘了?上回家里来信有提到,因着你们爷俩的关系,族里人人不必交赋税,周围更是没人敢欺负咱们的。大伙把后山那一大片山地开出来,种了地瓜、土豆、果树等。家家户户大丰收,粮食堆满谷仓,家里还养上许多鸡鸭鹅,可不是咱们出来时那苦哈哈的日子了。”林郁生笑道。 林泽一拍大腿,真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事,“那等咱们回村再跟大伙商量商量置办宅院铺子的事。” 其实除了不交赋税这个好处,林泽家还有另外一笔收入。因为他们父子俩的功名,免税的数额村里是用不完的。 林泽在安庆府考中举人的喜报早已经送到桃花坪,意味着四月后,他家免税田亩数变成八百亩。 用不完的就会出售给别的人,这个名额多的是人买。挂田地在他家名下,林泽收他们比官府低一点的数额。 其实跟官府一样多甚至更多一点才是普遍行情,为什么这样都还争着抢着要找林泽他们这些读书人呢。 因为给官府交,各种刁难就不必说了,还要出人出力运到县城衙门排队过称。 给林泽交这笔钱,能省去不少麻烦,还能跟他们家混个脸熟。 来往得多,可不就成了人脉关系吗?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老爷子几乎把家里所有银钱给了父子俩,林泽他们没有拒绝的缘因。 因为后续还有这笔收入,加上村里原本的田地产出,能让桃花坪的家人丰衣足食。 “老爷、公子,阿松带你们先登船,上面的舱房已经安排妥当。”阿松快步跑过来敲车厢门,嘴里哈出的气都变成一片白雾。 可见京都这时节的清晨,已经相当冷。 林泽四人裹着棉袄子,头上带好毡帽跳下车。 “阿松小哥,我们跟大伙一块搬东西,让盛哥和泽哥儿先上船。这外头冷得紧,他们读书人身子骨没咱们结实。”林郁武上前招呼道。 阿松看了看林郁盛和林泽,见他们俩确实是这个意思,方才同意。 林泽父子俩随着阿松上船,一路上林泽还挺感慨,上次来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三妹给他介绍福船的相关知识,一路晕船的宁哥,广阔的江面和两岸徐徐倒退的青山,最后是惊心动魄的触礁事件。 这么一回想,林泽发现,那次经历真的非常深刻。 “林老爷、林公子请 ,六哥给几位贵客安排了上房,里头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同弟兄们说一声。”阿松推开舱房门,走进去带着两人简单走一圈。 林泽其实很熟悉,因为这曾经是宁哥他们住的地方。 当初他第一次进来,心中震惊于这超级豪华的套间。没想到这次回程,竟然有幸住上了。 “这实在是太奢华了,咱们四人不必住这样的大舱房。还请六哥另外安排间稍微宽敞的就行。”林郁盛道。 住这样的舱房,万一谢六哥不肯收钱,他们可真是平白占人好大的便宜,心中难安。 林泽却问道,“阿松小哥,这舱房平常是怎么收费的?” 阿松是个聪明人,已经听出林泽的意思,但这事他不好说。 林泽见他沉默,温声道,“小哥,劳你等会请六叔来一趟。” “诶~”阿松见林泽不为难,顿时应承下来。 等人走后,林泽示意他爹一块到圆凳上坐下。 “爹,这舱房估计是不能不住,但白住不成。咱们手里够银钱,要不就花银子住?”林泽试探性问道。 谢六叔不管出于谢家还是自己父子如今的身份而言,都不会在安排他们进了舱房的情况下,又搬去别的地方。 就算林泽父子俩真不介意,但谢六叔这个老江湖,肯定也担心他们心有芥蒂。 “就照你说的做。”林郁盛没有犹豫。 约莫半个小时后,谢六叔风风火火进来,抱拳道,“盛老弟、泽哥儿,听阿松说你们有事找我,可是舱房哪里不对?” “六哥误会了,这间舱房又宽敞又舒适,哪哪都好。今儿请你过来一趟,是想问一问,船费多少?咱们可说好了,若是不收钱,我们父子俩马上就离开。没得自己人让自己人吃大亏的,伤情分的事,我林郁盛绝不做。”林郁盛半开玩笑道。 林泽也马上接话,“是啊六叔,这舱房上次来的时候,我记得是宁哥他们住的,可不是一般人能进。这回特意给我们住,林泽十分清楚,您用心至深,我们可不能做没情没意的人。若我们这次一分不花,下回可不敢坐您的福船了。” 谢六叔被父子俩接连说了好一通大道理,连软带硬的话术,让他这个老江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旁的话,只得连连点头,表示服气,“哎哟,我真是拜服了啊!你们说得我谢六要是不收这个船费,真是没脸见人了去。这样吧,我就照正常的数收。但吃喝的可别跟我再抢了,到了六叔这,饭菜总是要招呼到位的。否则府城的老大爷,还有宁哥儿不得找我急脸?” 第462章 “好,咱们就照六叔的话来。”林泽笑道。 第212章 第 212 章 抵达府城 舱房的事暂告一段落, 林泽他们的行李也陆陆续续被搬进来。 两车东西确实不少,但是阿松喊了五个跟船的弟兄,加上他自己和林郁生、林郁武,一共八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来回走两趟, 就搞定了。 “有劳诸位弟兄, 辛苦了。我们家自己腌的咸鸭蛋, 大伙可别嫌弃。”林郁盛拿了篮子,大约三十个咸鸭蛋交给阿松。 若是给钱, 他们会不好意思收。咸鸭蛋这种能久放,又不算便宜的东西,这时候拿出来送人正好。 “那我代表弟兄们多谢林老爷。”阿松犹豫了一下,选择把篮子接过去。 将人送走后, 林泽四人趁着这时候, 把东西再收拾收拾。 比如坐船期间要用的得分一边,带回家的那些礼物, 则是要放好。 “盛哥, 这舱房真是了不得,比咱们在京都的房间都大。”林郁武刚才看一圈, 真是开眼了。 “得是够大的福船, 才有地方专门隔出这样一间奢华的舱房。”林郁盛简单解释道。 “这回托你们爷俩的福, 我们也是享受一回大老爷的待遇了。”林郁武笑道。 “叔, 这叫天道酬勤。我和爹勤快念书, 你和生叔勤快干活。咱们是托自己的福, 过上这好日子。”林泽偏头过去说了这么一番话。 林郁武、林郁生两人都忍不住琢磨一下, 越想越有道理,果然大侄子脑瓜灵活,看事情透彻。 林泽笑了笑, “咱们把东西搬到那个小一点的房间吧,剩两个房间。我和爹睡一间,两位叔一间,已经够了。” “你们爷俩各一间,我和你生叔一间不好?”林郁武疑惑道。 “没事,腾出一间放东西挺好。”林郁盛赞成道。 林泽见这事没问题,起身在会客厅转了一圈,又往后面的茶室看了看,提议道,“叔,上面甲板冷得很。把桌椅物件挪到里头的茶室,这儿腾出来,咱们每日练练拳脚。出一身汗,晚上也睡得香。” 林郁生起身看一圈,“这话听着有些道理,咱们四个吃饭就到里面的茶室就成。泽哥儿不是说过吗?他要强身健体还是练什么胳膊肌肉。回了家估摸就忙得抽不出身,正好趁着这十来天练练。” 林泽连连点头,他现在一身轻,最是练腹肌的好时候。 四人都有这方面的兴致,那自然是一拍即合。 把原先的行李搬到小房间里,顺便将客厅一部分用不上的家具也放进去,等下船前把它们恢复即可。 这样就把舱房最大的地方——客厅,腾出来了。 忙活完已经中午,舱房送饭食的大婶敲门,林郁生道谢后,将食盒提进来。 四人坐在由茶室改良出来的客厅,林泽看着他叔一道道菜拿出来,有点开盲盒的惊喜。 头一天的饭菜果然丰盛,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另有两种主食,白面馒头一碟和米饭一盆。 四个汉子饭量很大,平时饭量最小的林泽都能吃三碗加个馒头。 许是天气冷,加上上午耗费不少力气,这一桌子东西,全吃了个干净。 “真饱~他们这红烧鱼肉真好吃,不知是不是新鲜的缘故。”林郁武抚着肚皮,闲聊道。 “咱们带的那些卤味没吃,会不会臭?”林泽提出一个疑问。 上次有过坐船经验,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专门准备了好些东西。 比如卤味酸物,甚至炒花生米、水果、瓜子点心还有十来坛子不同种类的酒。 “天冷,一两日不打紧。”林郁生很确定道。 四人闲聊着,等消食后,林泽就打算去睡个午觉,临走前道,“叔,那咱们下午就练拳脚。” “放心放心。当着你爹的面说好的,还能不教?”林郁武摆手笑道。 林泽放心去睡个午觉了。 船行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心情舒畅,吃好喝好,林泽天天打拳练枪法,竟然还胖了点。 准备下船的前一天,林泽偷摸拿他老妈放小隔间休息室床底的电子秤。 一站上去,显示六十三公斤。 记得上次是左手被弄伤,林泽在家修养时是六十公斤多一点。 他自己还用皮尺量过身高,现在已经有一米八一,跟他爹站一起,不分上下。 简直欲哭无泪,肌肉没练出来就算了,怎么还能胖了呢? 见侄子从房间里出来,人有点沮丧。林郁生想了想,宽慰道,“泽哥儿,你这十来日已经掌握几样近身拳脚击打之法,已是进步不小。我和你武叔都十几年的功夫,你慢慢来,不必心急。” 林泽听得这话,知道他叔是以为自己觉得进步太慢,“叔,我没事。就有些紧张,明日去拜访老师,不知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林郁生有些抹不开脸了,谢太傅的身子他晓得的,上回在府城借住在谢家,见过侄子的恩师,“老大人自有神佛庇佑,咱们明儿一早就到安庆府的码头。” 林泽微微点头。近乡情怯,对于体重问题他早已经抛之脑后,现在只想明天见老师的事。 今天他们已经将所有桌椅摆设重新归位,晚上睡觉,林泽罕见地失眠了。 第463章 林郁盛平躺着,眼睛没有睁开,“想什么呢?” 林泽听见他爹的声音,第一反应是自己睡不着翻身有些频繁,把人吵得睡不着。 “爹,是不是我翻身影响你入眠了?”林泽带着歉意道。 早知如此,意识进空间去。 “没有,爹也睡不着。福船现在应该驶入安庆府的地界了吧,一眨眼,离开这里已经大半年。”林郁盛道。 深夜谈心,本来就失眠的人,更容易情绪泛滥。 林泽尽力克制,以一个较为理智的状态描述道,“爹,自打上次宁哥转交一次老师的信后,好几个月都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我写了四五封,包括两次中榜的喜事,都不见回信。” 林郁盛最能体会,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开的心情,“儿子,生老病死,没有人能逃出轮回。咱们放不下的,心里只管盼着,他们入了轮回道,已经修得一个更美满的来世。活着的人,要 过好眼前的日子。” 林泽沉默许久,“爹,朝廷能给老师什么样的谥号?他老人家官居太傅,总不能因为一些事,不给体面吧?” 林泽已经很清楚,科举入仕的官员,除了功名利禄,还有另一样是大家极其渴望的荣誉,那就是死后皇帝给与的谥号。 谥号在许多人的心里,甚至比功名利禄还重要,那是历史对一个人一生的高度概括性评价。后人将会以此为依据,去认识这个人。 这就是大家心中的流芳百世啊! 按照规矩,历朝历代定谥号,皆有所不同。 本朝文臣谥号前几个排名如下:文正、文贞、文成、文忠、文端、文简、文懿等。 林泽私心,当然希望老师能拿到文臣最高成就的谥号——文正。 但是以他目前对朝廷局势的了解,皇帝应该不会把这个谥号给老师。 首先,谢家已经大不如前,谢家上表奏请,皇帝不愿意,虎视眈眈的朝臣更不乐意。 因为这个文正的谥号给了谢师,这个皇帝在位期间,就不能给另外一个人。 独此一份。 这就造成一个情况,但凡皇帝要把这个谥号给某个臣子时,其他人就会疯狂攻击此人。 即便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僚,也会瞬间反目。毕竟你拿了,我就没有。 事关身后名,谁跟你开玩笑。 皇帝也可以终其一生,直到死亡或者退位,这个谥号都不给任何一个人。 历史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文正’二字,皇帝捂在手里,热得都快能孵小鸡了,就是不给。 当今天子才坐上那个位置,就把这个笼络文臣人心的利器废掉,他又不是什么大傻子。 意味着就算林泽跪在太子面前,用一些现代的东西和技术去交换,也不可能。 皇帝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他自己看准了时机造反,亲自带兵打来的天下。 陈辉鸣能坐上太子之位,不仅是因为出身够,父皇和母妃曾是共过患难的夫妻。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有份打天下,加上外祖家也出了大力。 否则陈辉鸣哪能这么快就当上太子,皇帝完全可以悬置储君之位,让新王妃的两个儿子长大些,再仔细挑选。 即使这样,在他爹面前都要小心行事,免得一个不甚,储君地位不保。 “谥号肯定要给,只是不知道给哪个。”林郁盛轻声道。 “爹,我的难过之处在于,我知道老师想要什么,但我无法帮他实现。”林泽把头埋在被子里,背过身去。 林郁盛拍了拍被子里的肩膀。 翌日,约莫七点不到。 林泽四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和各种随身带的东西,简单吃过早饭。 大家裹紧衣服、帽子,走到甲板上看着安庆府停靠的码头越来越近。 “林老弟、泽哥儿,估摸还有一顿饭的功夫,福船才能放下船锚。这一路可是闷坏了?”谢六叔走过来,朗声问道。 “这一路多谢六哥照拂,吃好喝好,我们四人都贴了一层膘。”林郁盛笑道。 “那我可安心了。这回也是好运气,路上天气即便有不好的时候,也顺顺当当地闯过去了。”谢六叔道。 林泽一边听大家说话,不时看向码头。 将近一个小时后,林泽他们终于从船上下来。脚踩在结实的地面上,林泽感觉无比幸福。 “我们哥俩去租赁车马,你们在这等一会。”林郁武快速说道。 谢六叔让阿松带他们去找相熟的车马行租车,还托了人去谢家府上递口信,说明林泽今日到访老大人。 “叔,你们去吧。”林泽两人点头,示意他们放心。 等租赁的车马由师傅们驾着过来后,林泽父子俩找到谢六叔,“六叔,我们的车来了,一会就去拜访谢师。林泽再次感谢您和弟兄们的照顾。” 谢六叔笑着摆手,“快去吧,码头风太大。咱们日后有的是机会见,别客气。” 林郁生、林郁武和福船的弟兄们一起把行李搬上马车,林泽父子俩坐在前头的车厢里等着。 “事情办妥了,咱们可以走了。”林郁武两人上车后,额头冒着汗。 赶车的师傅收到通知,开始赶马往谢府去。 第464章 约莫一个小时,林泽等人来到谢家的东侧门。 此时已经有两个小厮在门口值班房等着,见林泽等人下车,赶忙出来迎接。 “林老爷、林公子安!我是老太爷差遣过来,专门来接您二位的。”小厮行礼问安道。 “有劳,烦请带我去见恩师。”林泽没想到谢六叔的人送信这么快,心情愈发急切紧张,但他不敢问这个下人,恩师身体如何。 无论怎么样,他都要自己亲眼去看。 “是。老太爷在暖阁等您呢!”小厮道。 第213章 第 213 章 师恩如山 林泽随小厮一路来到暖阁。 这个地方, 在府城参加乡试那段时间,林泽已经进出多次,不需要人带路也知道怎么走。 进入暖阁所在的院子后,林泽四人在廊下避风处暂时等候, 小厮去通报。 不多时, 林泽见其折返, 恭声说道,“林老爷、林公子, 老太爷有请。”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见状,不必多问,一会只有人带他们去歇息暂坐。 “有劳小哥。”林泽谢道。 迈脚跨过门槛,林泽心里已经开始忐忑起来。下意识扭头去看看他爹。 林郁盛给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来到外间, 是谢管家, “老奴问林老爷、林公子安,许久不见, 二位可好?” 林泽快步向前, 心中也很欢喜,“我们一切都好, 您老也康泰。” 谢管家含笑点头, 做出请的手势, “老太爷在里间, 听得六爷那边遣人来报信, 说你不多时便到, 高兴得很呐。” “我也高兴, 我好久没有见老师了。”林泽眼睛一直往里看,迫不及待要见恩师。 “二位请。”谢管家道。 林泽进来后,只见里间的炕头上, 谢师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旁边的矮几上,热茶冒着白气。 听见动静,他慢慢睁开眼皮,目光虚散了一会方才凝实,落在前方五步外的人身上,“泽哥儿。” 林泽心头一酸,疾步过去,跪在老人家跟前,“不孝弟子林泽,拜见恩师!” 林郁盛随后跟上,两手作揖,深深鞠躬行礼,“晚辈林郁盛,问老大人冬安。” 谢太傅在谢管家的帮助下,俯身向前,轻摸林泽的脑袋,“快快起来,老师如今手脚不大利索,这样可不方便你我说话,赶快坐炕头上。郁盛也是,快把孩子扶起来。” 林泽偷摸擦干净眼泪,和他爹一起到炕上,朝谢师方向盘腿坐着。 谢管家帮两人倒上一杯热茶,然后在谢太傅的示意下,带一群下人离开暖阁。 “天冷得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谢太傅温声道。 林泽两人听老人家的话,喝下大半杯。 经过这一下子,林泽的情绪也调整好了,“老师,我好高兴,回到安庆府,就能见到您。” 谢太傅笑了笑,眼睛已不似从前清透。 冬日白 天里光线也不是很好,暖阁里点上灯笼和蜡烛仍然不够光亮。他废了大劲,也看不真切林泽如今的面貌,“好孩子,听闻你高中榜眼。为师当初没看走眼,你很好。” 林泽见恩师喜欢听这些,便接着说道,“老师,我如今和爹还有宁哥都在京都任职。宁哥被选为庶吉士,同我一起在翰林院。爹通过中正榜遴选入国子监典籍厅任典簿。” 谢太傅很认真听,不时点头,“你们过得好,老头子打心底高兴。日后便是在朝当官了,凡是多留心,不懂的去请教宁哥儿他爹。” “老师,我在京都,多受伯父照拂。特别是会试后的殿试,伯父事无巨细同我讲许多外人不晓得的东西,更劳心劳力为我讲殿试策文的要点。”林泽郑重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尽快立起来,你伯父介绍人给你认识,可多来往。当然了,若是发现不对,你要多留个心眼。有些东西,人走茶凉,人家也不见得还念我这老头子的情。”谢师缓缓说道。 “嗯,我会记住的。”林泽认真道。 “你们初进官场,头一件就是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别人争权夺利,你如今羽翼尚未丰满,切不可贸贸然加入。另外,做了什么出彩的事,受到皇帝嘉赏。记住那是上锋的功劳,你只是沾了光。”谢师道。 林泽知道,这是一位老政治家在向他传授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当今天下仍不太平,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战事频发,内忧外患。”谢太傅叹声道。 林泽有些不解,“老师,外患学生略有耳闻,是否指的是边境战事?可内忧又是什么呢?” 谢太傅靠在软枕上,为林泽分析时局,“与先帝血脉最近的不止当今陛下一支,旁的亲王世子,当初虽未曾起势。但皇帝这一支坐上那个位置,旁的宗亲是真的心如止水,安分守己继续做个臣子吗?” 林泽猛地想通了。 你贤王能造反,是你运气好,抓住了机会。先帝那会是内忧外患。 既然这种情况下,有人成功登上那个位置。 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趁着新帝内忧外患之际,反了他。 享受过皇族富贵的,谁不惦记一下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可是天底下最有权势、最富贵之人。 第465章 “老师,宗亲一定会走那条路吗?”林泽问道。 造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宗亲们已经有荣华富贵。不一定人人都想当皇帝,或者说有胆子造反。 “宗亲们不想走,自然有人逼他们走。皇帝自己怎么走到那个位置的,他心如明镜。如何不忌惮底下的兄弟子侄?”谢太傅道。 果然,天底下最大利益的地方,也是厮杀最惨烈的地方。 谢师的意思是,皇帝一定会找机会找理由向宗亲下手,断绝一切可能存在被夺位的可能性。 普通人就是拿把菜刀来自我防御,不小心把贼人砍流血,第一次的情况下,都得手脚发软,心有戚戚。 皇帝杀自己人,就跟割韭菜一样。男女老少,家丁奴仆,一个不留。 林泽再一次肯定自己当初的不跟着世子去造反的做法,虽然后面帮了点忙,但人没去。 “天家果真无情。”林泽感到很可怕,皇帝果然已经不是‘人’的范畴。 “你们与那些人,万不可走太近。老夫瞧你不似爱玩的性子,平日里估摸也喜欢在家里待着。”谢太傅道。 “嗯,我不爱去外头喝酒玩耍,科考后除了必要的宴席应酬,都在家里修身养性。”林泽道。 “这便是极好的。”谢太傅说话的时候有些气虚了。 “老师,是不是累了?您赶紧休息一下。”林泽担忧道。 “生老病死,乃是天命,不可违,不能强求。孩子,你记住,老夫没有办拜师宴,正式收你为弟子。外头的人只以为我是对你有照拂、指点之恩。老夫驾鹤后,你只管以普通弟子之礼,为我守制一个月。这是师命!”说到后面,谢太傅的语气重了重。 林泽咬牙点头,起身到地上跪下,“弟子谨遵师命。” “好了,起来吧。还有一事,老夫叮嘱你。莫要为了谥号的事,在朝堂上违抗皇帝的旨意。”谢太傅道。 “老师,您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做了许多为国为民的事,皇帝竟然刻薄寡恩至此吗?您也曾助他一臂之力。”林泽气愤道。 没有“文正”,后面几个都不能给吗?简直让人心寒。 林郁盛听得满脸惊惧,儿子实在太大胆了,竟然辱骂皇帝刻薄寡恩,这是能说的话吗? “闭嘴!”谢太傅连着咳了好几声。 林郁盛赶忙去给老人家顺背,等他慢慢缓下来。 林泽很后悔,他确实因为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这里是古代,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 他不该将自己现代的那种平等的思想,代入与皇帝的关系上。 既然来到这里,他也没有勇气自我了断。那就必须将现代人的很多观念搁置一边,用这个时代的道德、法律标准来要求自己、规范自己。 “啪!” 林泽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师,我知错了,以后绝不说这样的话。” “老夫对你和宁哥儿都是一样的期望,即便仕途不顺,也要平安终老!父母亲人视你们如珠如宝、悉心培养,望你一辈子顺遂些,不是让你们一定要爬到多高的官位,给家族多大的荣耀。”谢太傅声音有些沙哑。 一旁林郁盛听完,对谢太傅生出许多的感激和钦佩,有些激动道,“谢师一语道中我等为人父母的心思。儿女成龙成凤,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也不是一定要天之骄子,方可满足父母的期盼。” 谢师看向林郁盛,两人相视而笑。 林泽往后走了两步,再次下跪,“林泽谨记恩师父亲的教诲!” “郁盛,把孩子扶过来坐下,地面冷。”谢师说道。 林泽重新坐到炕上后,谢师不再说朝堂的事,“我听明珠信中说,她对船舶之事极为感兴趣,经常同族里的一位老叔在船坊里看师傅们造船,如今说是准备着手改进族里的福船。” 林泽听完这事,是真开心。 刚认识谢明珠时,她满脸愁容。十四岁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她却丧丧的,做什么事都不大提得起精神。 现在竟然要改进福船了,这不就是一位伟大的造船家吗? 林泽为自己曾经给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而感到自豪。 “三妹日后必当为嘉国的航船上做出巨大贡献,名留青史。”林泽道。 林郁盛听得很是惊奇,他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有这般胸襟。 “老夫亦有同感。”谢太傅笑道。 三人就这样谈了将近两个小时,谢师已经明显撑不住了,林泽依依不舍提出告别。 谢太傅示意林泽将管家喊进来,“安排人将泽哥儿一家送回家。” 林泽不想麻烦,林郁盛也想出口婉拒。 “长者赐,不可辞。”谢师道。 林泽两人再次拜谢,又出去喊两位族叔,把自己从京都带来给谢师的礼物给他老人家。 暖阁里,谢太傅虚弱道,“去吧,一路当心。” 林泽一步三回首,心中大为不舍,“老师,过了年我再来看您!” 谢太傅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第214章 第 214 章 归心似箭 从谢府出来, 林泽他们坐上了谢师安排的马车,缓缓驶入中心大街。 第466章 “咱们将帖子送到几位大人的府邸上,是住一宿明日再走,还是继续赶路?”车厢里, 林泽问大家的意见。 这次回乡, 看望的不仅仅是恩师亲人, 还有其他各种人际关系都要维持一番。 比如知府、学政等官员,此前在府城乡试的鹿鸣宴上, 所有出席的官员,林泽全都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 现在载誉而归,自然要给这些人都送上一份手信。即使不见面喝个茶,递个帖子, 送上一份心意, 是很有必要的。 现在大家都是同事,虽然林泽目前在京都任职。但以后肯定会有派遣到地方的时候, 谁知道会不会用得上呢。 当然是有备无患, 把关系进一步稳固下来才好。 林郁盛看向两位堂弟,“可要留宿一日?” 林郁武、林郁生商量道, “泽哥儿, 你瞧瞧送帖子和手信的活, 咱们几个能不能分开干?你也说不必进门, 只把心意带到即可。咱们四人一块送, 可不省时间?下晌能继续赶路。这天每日都冷上一些, 早点回家, 早点安心。” 林泽一喜,这是个好办法,“这主意好, 叔,我马上列出个单子,咱们分开送。最重要的几位,我亲自去,剩下的你们和爹去。” 最重要的是,谢师给他们送行的车队有五驾 骡车。 其中两辆装他们原先带来的行李物件,林泽四人坐一辆,另外两辆分别是护卫和谢师回他们的回礼。 一车的回礼,林泽他们刚见时都惊呆了。布匹、皮毛、成套的文房四宝以及各种眼花缭乱的摆件、补品等等。 谢管家专门解释了一句,这里面大部分是给林泽这次送礼走人情准备的。 谢管家还提醒林泽等人自己留心一下,同那些官场同僚或是高门大户来往时,较为普遍的见面礼有什么。 林泽再度被恩师无微不至的关怀,感动得无以复加。 林郁盛见众人达成一致意见,当即告诉外面的车夫,请他找间茶楼停下。 约莫十来分钟,林泽从掀开的帘子一角,发现他们正停在一家茶肆门前。 “林老爷、林公子,这家‘和兴茶肆’您觉得成吗?”车夫问道。 “甚好,辛苦大家,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林郁盛道。 留下两名护卫看守马车,林泽一行人进了和兴茶肆。 林郁生、林郁武去招呼五名车夫和剩下的三名护卫坐两桌。 林泽父子俩拿着纸笔一边商量,如何安排四人的送礼名单。 因为林泽空间里有小本本,所以他很快就将所有人罗列出来。 林郁盛帮着儿子把关,分好四张单子,又帮着林泽抄写问候的帖子。以及不同人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都是要注意的细节。 林泽四人弄完这些,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大家简单吃点东西,就招呼车夫和护卫开始分头行动。 车夫们对府城各大官员吏目的住宅都相当清楚,这给林泽他们省了很多事。 奔波到下午两点多,林泽四人终于将手里的东西发放完毕,大家重新汇合,往城外行驶而去。 车厢里,林泽四人各自抱了一个暖炉,手和脸都被冷风吹得通红。 “若是能坐船就好了,可惜最近两日都没有合适得客船从府城去安阳县。”林郁生遗憾道。 “叔,最近那些商队可不铆足劲运送过年的东西,船只早就被货物挤得满满当当。咱们没有提前定,一时间确实不好找现成有空位的船。”林泽道。 “若只有一两个空位,咱们也不够坐。”林泽又补充道。 林郁生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心急,想早些回去。 将近一年没见着孩子父母媳妇他们,真是恨不得一天到晚不睡觉,没日没夜地赶路才好。 “生哥,如今没有下雪,咱们走官道也快。晚上在官驿歇脚,不怕遇着歹人。不过咱们这队里全是能打的汉子,就算碰上了,遭殃的是谁,还说不准呢。”林郁武笑道。 这是大实话,林泽心想。他们四个全都是能打的,五个车夫和五个护卫,加起来十四个。 已经是一支很厉害的队伍,普通的山野匪徒,来了就是白送人头。 况且走的还是官道,现在又不是乱世,遇见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低很低。 林泽听完,转头找来地图,“今晚就歇在卧石驿,这是出府城最近的一个官驿,想来应该挺宽敞的。” 大家都点头表示认可。 冬天黑得快,约莫下午六点到达的驿站,天已经黑透了,驿馆外面挂着的两站灯笼亮起两圈黄晕。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拿着林泽的官凭去敲门,等了好一会,方才有人来开门。 “何人敲门?”裹得严严实实的驿卒,提着一盏摇曳的烛台过来,不耐烦地问道。 “小哥莫怪,我家公子返乡探亲。路过宝地,天色已晚,故来投宿,这是公子的官凭文书。”林郁生跟着林泽父子俩忙前忙后,早已经对这种场景应对自如。 他和林郁武都按照林泽父子俩的要求,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驿卒听得‘官凭文书’四字,脸色已经有所变化。因卧石驿里州府近,他们接待的读书人和官员不少,自然清楚某些关窍。 第467章 驿卒小心接过林郁生递来的文书,举着烛台仔细看上头的文字,眼睛落在‘翰林院编修’的字眼上,脸色大变。 “小的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得罪了二位大哥,还请多多担待。”驿卒恭敬地将官凭文书还给林郁生,连忙说道。 “天黑又冷的,您一时忙不过来是常有的事。还请大人开个门,容我们家的马车进驿馆。”林郁生没因为对方恭敬的态度而有所改变,还是同对方客客气气地说。 “是是是!小的这就开门。”驿卒当即应道。 林泽等人很顺利入住驿站,根据身份品级,他们住在不同的房间。 林泽和阿爹同一个房间,炕头宽敞。本来让两位族叔也一块睡,奈何两人坚持拒接。 “泽哥儿,如今你和盛哥是有官职在身。出门在外,我和武叔乃是管家护卫,并非族亲。若是今晚睡一屋,影响了你们的威望。”林郁生解释道。 “盛哥,咱们打点过这里头的驿卒,他们也不会亏待我们哥俩,放心吧。”林郁武也劝道。 林郁盛思忖后,方才松口,“我跟你们一块去瞧瞧住的地方,顺带再去车夫和护卫那边。” 林泽觉得这样可行,车夫和护卫也是谢家的心意。一路上护送他们回家,辛苦得很。自然要在吃住上多留心,免得人家生出怨言,可就不好了。 爹出去办事,林泽在屋里收拾,不一会,就有人轻敲房门。 “大人,驿馆为您准备了饭菜和热水,您要先用哪一个?” 林泽开门,一看是刚才在前头接待过他们的驿长,也就是负责卧石驿所有事务的吏目,“劳您亲自过问,林泽实在不安。夜深天寒,您老只管差使旁的驿卒来便好。” 驿长是一位五十多岁、胡须稀疏花白、身材中等,有些驼背的老人,“大人荣归故里,咱们卧石驿上下能接待您一场,是极大的荣耀。老朽恬为驿长,理当亲自过问。” 林泽再次作揖,“晚辈愧不敢当,您老厚爱。” 驿长笑了笑,继续问道,“大人赶路一天,早些吃点热饭热汤暖暖身子。大人宽和,老朽便自作主张替您安排一桌吧。” 林泽点点头,“一切听从您老安排。只托您一事。” 驿长道,“大人尽管说,老朽自当尽力。” 林泽道,“同行的几位随从,还请多多照顾,热菜热饭管够,一切开支,均由晚辈承担。” 驿站是有饭食规制的,林泽的意思是让驿长有什么就上什么,超出的部分他们会出钱补上。 “老朽谨遵大人之命。”驿长见林泽体恤下人,又出手大方,心中生出不少好感。 因为他经常碰见那些当官的,想吃好的,又不愿意掏钱。弄得他们不得不从别的地方刮油水,令人生厌。 等他爹回来,林泽父子俩吃饱喝足后,泡了个脚,就上炕睡下。 明天要早起赶路,抓紧时间休息为好。 翌日天色微亮,林泽一行人已经吃过早食。等林郁生结算清楚后,整装待发的车队便继续往安阳县赶路。 就这样一直走了两天,林泽他们在第三天的上午抵达安阳县。 这里必须要停留,林泽一行人照旧找了家脚店歇息。 现在还不到中午,将车夫和护卫们在脚店的大堂处安排好,林泽四人便到另外一桌落座。 林郁武给大家倒上一杯热茶。 “武叔,等会我和爹先去拜访一下县尊大人,烦你在这里吃饭歇脚。”林泽开口道。 因为县尊刘仪当初给了林泽不少帮助,回来不拜见一下本地父母官,于理不合。 其实他还想回北山书院看望山长、夫子和同窗们。但想了一圈,还是等回家见过亲人们再找机会去书院。 毕竟三个月假期,除去来回一个半月,还有一个半月,能挤出两天专门回书院。 “嗯,你俩放心。我在这里看好车马,招呼好那边的弟兄们。”林郁武应道。 林泽两人也不耽误时间,带上礼物,林郁生驾车,直接往县衙去。 到了县衙后堂,也就是县尊住处,林郁生轻车熟路地去 给门房递帖子。 “您请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门房家丁看完帖子后,马上拿着离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县尊管家出来了,“请问林大人在何处?老奴去迎大人入府。” 林郁生带着他来马车处,林泽打开车厢门,同管家见面,“许久不见,老先生可还记得林泽?” 刘管家连忙躬身回礼,“老奴见过大人。一别数月,您竟已是官身,着实超群绝伦!” 林泽谢他夸赞。 刘管家也认得林郁盛,又给他行礼问安后,方才引着两人往里走。 林郁生则是跟随小厮,前往招待他的地方。 在县衙后院的正厅,县尊刘仪身着七品青色官袍相迎,“竟然真是林泽小友来了!下人通传,我还不敢相信,到底是京都哪位翰林院编修返乡探亲。” 林泽加快两步向前作揖行礼,“晚辈林泽,见过县尊大人。” 林郁盛也随之问安。 刘仪赶忙扶起两人的胳膊,又将人请到椅子上落座。 第468章 现在林泽跟他一样是七品官,但人家是京官,还是极其不一般的翰林院编修,刘仪可不敢托大。 “京都的喜报未曾传达至县里,否则我也提前准备准备。不过算算日子,也就是过几天的事了。这可是县里极大的一件喜事,该当全县共庆!”刘仪得知林泽高中榜眼,惊叹之余,更多的是喜悦。 这可都算在他的政绩上,治下出了个榜眼。明年考核,在教化上定能得优。 高升有望啊! “全凭大人做主,林泽此番侥幸得中。有此番成绩,仰仗的是大人为县里教学做出的巨大努力。”林泽含笑道。 大家互相吹捧一番,又婉拒刘仪夜宿邀请,林泽父子俩从县衙出来。 三人驾车回到脚店,众人便马不停蹄往桃花坪赶路。 “今晚一定能到。”林泽望着桃花坪的方向,想念的情绪已经无法自控地溢出来。 “安阳县回桃花坪,顶了天,今晚半夜也能到。”林郁武极其肯定道。 每个人都归心似箭,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像鸟儿一般飞回去。 第215章 第 215 章 夜半团聚 众人抵达桃花坪时, 听见村里的更夫正好敲响三更的梆子声。 林泽回空间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正好是十一点。 更深露重,赶了一天路的人和马都累得很。 夜里黑,行进速度却不慢。 林泽他们一心想着赶紧到自己家。车夫和护卫们也想早些休息, 这几日大家都累坏了。 进了村, 林郁生下去带路, 护卫们不认得小道怎么走。 约莫一刻钟后,大家终于站在林泽家门口。 门前静谧无声, 只有后面山林里吹来一阵阵冷风。 “盛哥,我俩先回家,等会马上来你们这。几位兄弟稍等片刻,一路辛苦, 咱们全族必当倒屣相迎。”林郁生开口道。 “你们先回家同三叔、八叔他们报个平安。”林郁盛点头道。 两位族叔离开后, 林泽借着灯笼光,打量眼前高大的院子外墙, 已经不是离开时的木栅栏了。 一旁的林郁盛用手推了推, 朱红的大门纹丝未动,又用了些力气敲门。 林泽跟着在一边喊, “阿爷——阿奶——沐姐儿——多福——” 要是家里有条狗就好了, 林泽能马上获得回应。 连着喊了三声, 隐约听见院子里有响动。林郁盛重新拍打院门, “爹!娘!是我们回来了!” “盛哥儿!泽哥儿!”门一打开, 老太太、老爷子披着件大袄, 互相搀扶着开了门。 老太太把灯笼往地上一扔, 当即一把拉过儿子和孙子的手,不停地揉搓着,“真是你们回来了?” 老爷子也高兴得够呛, 不住地看来看去,生怕是自己半夜眼花,或是还在梦里。 林泽赶忙扶着老太太的手臂,“阿奶,真是我和爹回来了。外头冷,咱们赶紧进屋。” 林老爷子此时也瞧见了父子俩身后的一大群人马,意识到站门口失礼了,赶忙招呼道,“大伙赶紧进屋,屋里炕头暖和。” 后面的车夫和护卫见礼道,“小的们见过老太爷、老太太,咱们是奉谢府老太爷的命令,护送二位老爷返乡。” 老爷子、老太太连声道谢,“辛苦你们了,送他们爷俩安全回来,咱们全家都念大伙的好。” 半夜实在太冷,林泽觉得大家不必客套太多,赶紧进屋。 于是,林泽扶着老太太,林郁盛掺着老爷子。大家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关心彼此的身体。 车夫和护卫们将车厢上的行李物件全都搬下来,才肯进屋坐下。 老爷子便开了西厢房的一间屋子,让他们把东西放里面。 老太太进屋喊林沐和多福起来,林泽父子俩在正厅的炕头上盘腿坐着取暖。 林沐迷迷糊糊听见阿奶喊她,说是爹和大哥回来了。随着阿奶往外走,果真在厅里就看见炕上的两个心心念念的人。 林沐飞快跑过去,边兴奋地喊道,“爹!大哥!” 林郁盛忙不迭下炕,屋里的烛光不够亮,但他仍能发现,小闺女长高了,五官也张开了一些。 “沐姐儿。来,让爹瞧瞧,重没重?”林郁盛乐呵呵的,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一把抱起九岁的闺女,往炕上走。 林泽跟着下了炕,一边看,一边情不自禁地笑。 “爹,我是不是重了?阿爷、阿奶说我长高了许多。我每日都按时吃饭、睡觉,村里同我一样大的姑娘和小子,就没有比我高的。”林沐脆生生道。 林泽看着妹妹白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头发有些散乱,但是非常可爱,“爹,我也抱抱沐姐儿。” 林郁盛将闺女放在炕头上,满脸慈爱,眼睛都挪不开。 林泽凑过来,咧着嘴,在妹妹期盼的目光中,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真是越来越漂亮,我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林泽夸赞道。 父女、兄妹三人其乐融融,互相诉说着许多思念。 多福在老太太喊醒后,飞快往外头,站在几步外,不敢置信地看着,“盛大伯!泽哥!你们回来了!” 第469章 林泽转头,快步过去,仔细打量已经十一岁多福,欣慰道,“你真是长高长大了,书念得可好?” 多福重重点头,在此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泽哥,我、我们都盼着你们回来。上回你考中举人的时候,族里高兴了许久。我们这些去私塾念书的,先生都高看咱两眼…” 林郁盛跟过来,拍了拍已经到林泽脖颈高的多福。 想起从前,多福又矮又小,面黄肌瘦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咱们一家子团聚,是高兴事。”林泽怕自己要被他感染得绷不住,赶紧宽慰道。 多福忙擦干眼泪,转头往外看去,瞧见老太太泪眼朦胧的,赶忙去扶她来炕上坐,“阿奶,您先坐着。阿爷在哪?” 林泽所有人便都坐在老太太两边,大家身体都挨着。 “在外头招呼那些送你大伯和泽哥回来的弟兄。”老太太道。 “我去帮忙。”多福马上起身,往外走。 多福出去时,老爷子那边已经在车夫和护卫们的陪同下,往正堂这边走来。 此时,院子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多福听声音,认出是三叔公他们。 “多福,你去开个门。”老爷子看了眼门口,温声道。 “嗯。”多福见老爷子已经忙完,转头往院门出跑去。 “三叔公、五叔公、八叔公,诸位长辈赶快请进。”多福一开门,就瞧见族里有五、六个一块来。 后面站的他看不清脸,隐约猜测是两位陪着盛大伯和泽哥去赶考的族叔带他们来的。 “多 福,是不是盛哥儿、泽哥儿回来了?”三叔公由大儿子林郁生搀扶着。 二儿子林郁文、三儿子林郁石只能站一边打灯笼。 “是!您老快请进屋,外头冷得紧。”多福道。 三叔公回头看五叔公和八叔公,大伙脸上的喜色和急切之意更重。三步做俩,就往屋里赶去。 一进门,宽敞的正堂就有些拥挤了。 三叔公瞧见屋里已经有十个不认识的人或站或坐,正和族长说着话。 “盛哥儿、泽哥儿!”三叔公等人顾不得其他,直奔父子俩而去。 “盛哥、泽哥儿——”后面的林郁文、林郁石、林郁明也围过来,招呼道。 林泽两人快步迎上去,握着三位叔公苍老的手。 “三叔公、五叔公、八叔公,是我们回来了,你们身子可好?”林泽问候道。 “三叔、五叔、八叔,我们五个都顺顺当当从京城回来了,咱们全族一块,风风光光过年!”林郁盛最清楚老人家的心事,一句话就说到三人的心坎上。 “你们、你们几个孩子,受苦了啊。”三叔公却顾不得高兴,不停看父子俩人,心疼地说道。 “爹,那边还有十位弟兄要安顿,咱们有的是时间叙旧。”林郁生向前一步,出言提醒道。 “好好!正事要紧。”三叔公松开父子俩的手,点头道。 林泽也觉得差不多了,大伙见过后,得开始安排车夫和护卫今晚的吃住事宜。 生叔前头之所以说,过一会要来林泽家,就是因为他们白天在马车上已经商量过。 林泽家虽然房子挺大,但十个是住不下的,得他们三家分摊下去。 林泽家有六个房间,外加两个书房。家里能安排人住的有两间厢房,每间住两人是比较合适的。 虽然说挤四个人也行,当时每间房盘的炕都挺大。但是考虑到舒适性,还是决定安排每间两人。 还剩六人,则需要在三位叔公那边每家腾个房间出来就行。 林泽将住宿安排告知他们,又说道,“诸位,烦请先将行李拿去屋里放下,歇一歇。一会做好热饭热菜,送你们屋里。” “多谢大人厚待!小的们这就告退。”十人朝林泽行礼道。 多福带着四人去家里的厢房,林郁生、林郁明、林郁武分别带两人去自己家。 林郁文和林郁石见状,“族长,我们这就回家喊婆娘们起床做饭烧水。” 老爷子颔首,“辛苦大伙,咱们得把这些弟兄们招呼好了。他们都是府城太傅大人专门安排,送盛哥儿他们回家的。切记,不可轻慢半分!” 三叔公听完,马上叮嘱两个儿子,“家里头肉菜不够的,就去村里其他有的人家敲门,让两个儿媳妇来族长家帮忙烧水做饭。” 五叔公和八叔公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刚才都带着人出去了,这下子心里担忧,想要起身回去亲自看着。 老爷子伸手制止道,“郁武、郁生定然知晓,只需让郁文去老五家同郁明叮嘱一番即可。” 林郁文马上应道,“我记下了,这就去。” 正堂里一下子又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自己人。大伙也不拘束了,在老爷子的招呼下,全都自己找位置坐下。 三位叔公并老爷子、老太太坐炕头上,林泽父子俩并沐姐儿,搬了凳子,坐在老人们的跟前。 第470章 八叔公满心满眼的高兴,他离林泽最近,忽的想起什么,带着谨慎又兴奋地问道,“泽哥儿,适才八叔公听得他们喊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儿子林郁武回家,他没顾得上旁的,只不停地打量几乎一年没见的儿子。 不多时,又听儿子的,赶来族长大哥家。这会子终于想起要问科考的事。 林泽父子俩最近一次寄来的信,只说他们入了国子监。因此村里人都不晓得到底中没中,加上县里没有喜报过来,不免生出许多猜测。 林泽与他爹对视一眼,笑着道,“八叔公,我中了一甲第二名。皇上钦定我为榜眼,赐我进士及第出身。咱们家很快就有一块牌楼啦!” 此话一出,不仅是八叔公,在场除了林泽父子俩,所有人都惊呆了。 真正意义上的惊呆,全都张着嘴巴,两眼发直。 “这、这是榜眼?”林老爷子头一个反应过来,喃喃道。 老太太一把抓住老爷子的手臂,抿紧嘴唇,身体欢喜得发抖。 三位叔公还不大懂一甲、二甲,但是牌楼他们可太懂了! 石潭镇附近读书人多,能见到牌楼的机会比在柳头县多多了。 “咱们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八叔公突然仰头大笑。 挨着老爷子一边坐的三叔公,连忙抓住大哥的另一条手臂,欣喜若狂道,“大哥!真的要改换门庭了!” 五叔公一骨碌下了炕,“泽哥儿,真是榜眼?就比状元公低一名的榜眼?” 林泽非常肯定道,“是,五叔公,您老没听错。” 五叔公顿时喜笑颜开,又看向一旁的林郁盛,“盛哥儿,五叔多嘴,也问你一句。” 林郁盛抱着闺女,眉眼间都是温情,“五叔,我未曾考中进士。不过今年陛下特设中正榜,幸运地考中了。如今在国子监的典籍厅任从八品典簿。虽没有泽哥儿的官位高,也算是在京都有了个去处。” 五叔公拍手叫好,“五叔旁的不懂,还不明白从八品的官吗?那可是比你爹那个九品县尉高。” 五叔公转头对老爷子道,“大哥,别怪我今儿磕碜你。盛哥儿这从八品的京官,可比你当初强得多了。” 老爷子、三叔公、八叔公听得哈哈大笑。 笑完后,老爷子牵着老妻的手,得意道,“那是我的种,比他老子强,是应该的。你看,泽哥儿肯定比他爹强。泽哥儿,是不是?” 林泽忙附和,“爷,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皇上已经授我翰林院七品编修的官。” 门口刚从家里提着两个大篮子,准备过来做饭做菜的两位婶子正好听到这话,眼里迸出一股惊喜。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默默去厨房把活先干好。适才过来前,家里男人已经叮嘱好几回,务必要尽心。 第216章 第 216 章 共庆同喜 回到家的这天晚上, 林泽睡得很迟。第二天一早,天光微亮,他就起床了。 这时辰,林泽家已经非常热闹。 全村几乎都在第一时间, 知道昨天半夜林泽父子俩回乡的消息。 又听说谢太傅安排了十个人、五辆马车送林泽四人回来, 村里人忙坏了, 各家汉子妇女抢着来族长家干活。务必要把这些弟兄们伺候好了。 于是等林泽洗漱完,来到堂屋, 就瞧见车夫和护卫们已经吃饱喝足,和屋里人闲谈。 村里大部分人都没有进来,在院子里忙活,有些想亲眼看看林泽, 只能在外面等他有空。 因为屋里要招待客人, 只有林郁盛并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能在里面陪坐。 “哎,泽哥儿出来了。我竟然有个在京都当大官的侄儿, 老天爷。”曹寡妇两手揣在半新不旧的棉袄子袖口里, 伸着脖子使劲往屋里看。 “曹婶子,适才见到盛大哥你也这句话。”一旁的林葵打趣道。 背着熟睡的娃儿, 林来娣和丈夫林池挨着大伙, 踮起脚往里看。 “葵姑, 叔公们说, 咱村要有牌楼, 真的吗?”林来娣个子矮, 实在看不见什么, 便转头问道。 林池也一脸期待的看向林葵,五叔公定然知晓许多事。昨晚三位叔公都有份接盛哥和泽哥儿,五叔公是林葵的爹, 问她准没错。 “我也不敢说一定有。但泽哥儿中了榜眼,按理是可以起一座进士及第的牌楼。”林葵一开口,就让人觉得见识很广。 因为她不但是五叔公的闺女,更 在这一年里,跟着村里的大小伙子们去做买卖。 林葵挣了银子,给自己置办三亩中等水田,还起了一间泥瓦房,说是留着日后自己随时有地方住。 族里都晓得,外村已经有几个汉子托人问亲。五叔公也做不得主,都得跟闺女说,要她自己点头才行。 林家村如今是能念书的娃子,全送去附近的一家私塾上学认字。全村一边种地,一边做买卖,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可真是了不得,咱们跟着族长一家,就没错。”林来娣边说,边羡慕地看向林葵。 林葵是和离在家的姑娘,曾经村里都少人看不上她,背后指指点点。若不是有五叔公这个爹,估摸着当面说嘴的都有。 第471章 可如今,林葵过得比村里大部分人都舒坦。挣了银子,要找个过日子的男人可不容易? 林来娣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儿子大些,她也要想法子自己去外头挣银子。 如今男人和公公去挣钱,家里还要她操持,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但林来娣觉得,若是她能找到更挣钱的活计,家里的事也可以请人来帮忙。 “来娣这话一点不错。”林葵的大哥,也就是林郁明肯定道。 “他们出来了,大伙赶紧让个路——”林葵提醒道。 林泽跟他爹在前面先走,送护卫车夫们到门口。一路上父子俩都不停跟院子里的族人们含笑点头打招呼。 大伙也是激动得够呛,但如今有客人在,都很明事理地保持礼节。 此时,五辆马车已经整齐排开在院门前。村里没法进屋的大人小孩,全都围在外头看这五辆马车了。 “两位大人、老太爷、老太太、小姐,我等将您几位安全送达,今日便向您辞行。”护卫代表朝林泽和林郁盛行礼道。 “回去一路小心,劳请替我给恩师捎个口信。告诉他老人家,我们已经平安到家,望他一定要珍重再珍重,过了年,我们再上门拜访。”林泽说道。 “是,我们记下了,一定给您带到。”护卫拱手。 很快,十人便离开了桃花坪。 林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从田间的土路,驶向小清水河的岔路,最后进入主路。 “昨晚天黑,今儿才发现,咱们村的路宽了好多。”林泽同他爷笑着说道。 “自打你中举的喜报传回来,村里就开始加宽路道,这事附近的几个村都来人帮忙了。”老爷子解释道。 “大哥,咱还得加宽啊。”三叔公抚着胡须笑呵呵道。 周围的族人都听见林泽说话,意味着现在能好好热闹热闹了,就有人大声喊,“泽哥儿”、“盛哥”。 林泽父子俩赶忙同大伙作揖见礼。 田老汉杵着拐棍,走出来两步,声音有些发颤,“泽哥儿,你真中进士,在京城当大官了?” 其余族人全都停止了说话,无数双期盼、敬佩的目光落在林泽身上。 “老叔,我真中进士了,陛下授我七品官职。还有个好事跟您老说,我爹也在京都当官了。”林泽走过去,扶着田老汉的胳膊,朗声说道。 林郁盛扶着林老爷子,林沐、多福则是陪在老太太一左一右。大伙都已经不止一次听过这话,但听一次心里又高兴一次。 “好孩子!好孩子!老叔都听郁武、郁生说了,你们念书考学如何辛苦。这一路奔波劳累,才有了今天。列祖列宗啊!咱们林家大兴——”田老汉一把岁数,好在身子骨还挺硬朗,几乎是吼着说完这话的。 “娃儿们——”三叔公在林郁生的搀扶下,也站了出来,“你们盛大伯和泽哥给起了个好榜样。你们一定要珍惜能进学堂念书的日子,用心听夫子讲学,回家也得勤奋刻苦。有朝一日,能像盛大伯和泽哥一般,登皇榜!做大官!光宗耀祖!” 被大人们牵着或抱着的娃们,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跟着三叔公念着,“光宗耀祖、光宗耀祖。” 族人们不管是男女,全都透着一股劲,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畅往。 “族长,今年必须开宗祠、修族谱,把这件大喜事写下来,让林家的子子孙孙都要牢牢记住。”八叔公高声道。 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寒冷的冬天,大家说话时呼出的一团团白气,仿佛是一股股升腾的热浪。 “族亲们听我说几句——”林泽大声道,示意大伙停一停。 林泽理解大家的火热的心情,但这时候更要稳住,不能上了头,失去理智,免得做错事。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考验大家的心性定力。林泽担心大家因为这件事,过度膨胀,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希望增强大家的自信心,遇到苦难时,能保有一份希望。 但有人因此欺男霸女,林泽绝不愿意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这时候要说一些让大家冷静、反思、并继续保持进步的话。 “大家听泽哥儿说两句!”林郁生、林郁武马上开口帮忙控场。 等所有人慢慢安静下来,林泽认真道,“林泽理解大家的心情,因为我一开始也高兴得睡不着觉。但是大伙想想,只有我和爹支撑门户,可以了吗?” “泽哥儿,我们自然是想读书科考的娃儿越多越好。” “是啊是啊。” 林泽点点头,接上大家的话,继续道,“族亲们,读书科考不是嘴上说一说就成的。若是这般容易,人人都可以去考学了。那县衙、州府的贡院考场里,可不人山人海了去?” 这话逗得大伙不由一笑,想想是挺有道理。叫他们这把年纪去念书,真是头疼,也就是娃儿们能试一试。 “咱们为人父母、长辈的,要为子孙后辈们做个榜样。你们踏实肯干,孩子们也会勤奋苦学。就像我爹,小时候瞧着他在家里苦读,我也养成不爱出去玩乐的性子。”林泽看了眼他爹,笑着举例。 “这是真事,我们哥几个以前时常去族长家,大多时候见到盛哥都是在念书写字。难怪,咱们村爱念书的也就是他们爷俩,原来是随家里的。”林郁明作证道。 第472章 这下子,村里的人又有些苦恼了,“泽哥儿,咱们这些做爹娘的,都不会念书啊?这个咋办?” 林泽看过去说道,“大人们勤奋干活,娃儿们念书自然也会勤快。如今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有些话咱们不怕掰开了说。” “你说,泽哥儿,全是自家人。” “对对,你说什么咱们都信。” 林泽继续说,“大家千万不要因为族里有我和爹两个当官的,出去仗势欺人。这样族里的娃儿们瞧见了,也不会有心思念书。因为你们教给他们的不是踏实肯干、兢兢业业。咱们要保持以前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品性,才有在科考一途上走得更远。相信有些族亲已经听生叔、武叔讲过我和爹考学有多辛苦,我可以告诉大伙,远远比他们说的要辛苦百倍。族亲们,眼前的日子是大家一起好不容易挣来的,千万要珍惜,大家还要继续加把劲,争取越来越好!” 老一辈的人回想起以前逃难的苦日子,都忍不住落泪。再想想如今的生活,真是没得比。 “是呢,咱们不是见过,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最后败光家财,人丁凋零的事。” “是了是了。咱们高兴归高兴,可不能做那种事。” 林郁盛也站出来,“咱们如今算是迈上了一个台阶。这些日子,上村子里的人会越来越多。大伙要比平日更加热情有礼,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村的人眼高于顶,以后瞧不起人了。娃儿们,要更加努力学习。我和泽哥儿带了许多书回来,这些时日,挑几个写字不错的,都抄一份出来,日后咱们族里念书的都可以借去看。大伙都要记住,诗书传家、耕读人家才是咱们的根,族里的风气决不能变坏。” 父子俩轮番上阵,跟大家做思想工作。村里人也渐渐意识到,桃花坪风光的同时,是有许多事情要格外小心的。 “泽哥儿、盛哥儿的话,咱们都记在心里。以后没有人敢欺负咱们, 咱们也不去欺负别人,好好过日子,娃儿们专心念书。泽哥儿他们爷俩这次回来,没有辜负大伙的期望。咱们全族共庆同喜!”老爷子最后道。 “好!” “咱们定要办好这次喜宴!” “十里八乡找不出这样风光的事!族长只管安排活计给咱们,反正冬日里没别的事干。” 临近过年还有一个来月,桃花坪已经开始过年一般。 第217章 第 217 章 迎来送往 在林泽四人到家的第二天, 桃花坪附近一带的乡贤、士绅们都收到了父子俩高中回乡探亲的消息。 许里正当时在自家大瓦房热乎乎的炕头上,嗑瓜子打发时间。 冬天冷,衙门里那些徭役、赋收之事已经忙完,自家地里、田里的活也干完了, 加之离过年还有一阵子, 许里正可是悠闲极了。 里正家大门处, 许衙役一路赶着骡车回来,着急忙慌地推门进屋, “爹!” 许里正见小儿子急冲冲进来,以为家里有什么大事发生。 许里正手里的瓜子一扔,赶忙掀开盖在身上的褥子,迎上去问道, “怎么了, 三儿?这时辰不在衙门班房当值,怎的好端端地回来了。” 许衙役两手扶着老爹, 气没喘匀, “爹,桃花坪那边有大事。听衙门的人说, 那林泽父子俩昨天返乡, 专门来县衙拜见了县尊大人。他们如今都在京都谋了官职!爹, 快快去准备好东西, 咱们去拜见他们!” 许里正啊了一声,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桃花坪的林郁盛、林泽, 当大官了?” 许衙役哎呀一声,松开亲爹的手,转头就去翻箱倒柜, “爹,那是京都的大官!林泽高中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职,那是个什么地方?爹你也是听族长说过的。哪天运道来了,入了内阁,也不是不可能的!” 许里正一听,赶紧喊人,“老大媳妇——老二媳妇——” 许大郎、许二郎的媳妇听见公爹叫人,暂时放下手里的活计,一块来正堂,“爹,小叔也在。” 许里正还没说话,屋外又有人推门进来,是两个儿子。 许大郎先一步进来,没等二弟说话,“爹,桃花坪的事您老听说了吗?” 许二郎晚一步,没说话,眼睛便看见里间翻找东西的三弟。 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这也是知晓消息后赶回来的。 许里正摸不着头脑,人岁数大些,反应就慢了,以为大儿子说的是旁的什么事。 许大郎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水,媳妇瞧着,便拿出帕子塞给他。 许大郎甩开手,没管媳妇生闷气,“爹,适才村里的好些人都说,桃花坪的林泽高中榜眼,在京城当大官了!咱们赶快收拾收拾,去给人贺喜。眼下这附近有头有脸的,抢着要去人家跟前卖好!晚了连人的面都见不上。” 许里正这回是真明白了,转头就指着里间的三儿道,“你三弟刚才说了。正好都在,赶紧去寻摸些好东西,不能小气、上不得台面的。我去换身好衣裳,咱们爷几个一块去桃花坪贺喜。” 里正全家忙活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将自己和要带的贺礼都收拾得体体面面,套上自家的牛车,父子四人迅速赶去桃花坪。 第473章 刚进到村口,就发现林泽家平地上停了好几辆车。 许里正几人往里面瞧了瞧,院子外有两拨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在等着招见。 许里正四人不够心急了几分,眼下已经是晌午时分。 万一林泽他们招待来客太多,放口风出来,今天不见了,他们可不又得等明天。 许大郎有些不解,“爹,明儿一早,咱们天不亮就过来等,还见不着人吗?” 许里正对大儿子的话感到无奈,“林泽高中的事,明天早就传开了。来见他的估计来头不小,咱们族长都得客客气气地排队,你爹我什么身份,能排在那些老爷跟前?咱们来得早,人家林大人就要起来招待你?” 许衙役留心看了一圈,“爹,现下来的应该都是咱们附近村子的,今天见不上。明儿来的定然是镇上、县里的大人,我们县尊大人说了,林泽高中的喜报这几日就要到。可见,晚一点连个站的地儿都不见得有。” 关键时候,许里正却不掉链子,“我同村里的几位族老交好,老三陪我一块去探探口风,老大老二把东西先在这等口信。” 许里正轻车熟路地找到正在家里八叔公,“老哥哥,在家呐。” 许衙役不留痕迹地将手里两份手信放八叔公一旁的木桌子上。 八叔公见来人是里正,将怀里的孙女给儿媳妇,起身请人进院子里坐,“许老哥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和许衙役都吹来了?” 许衙役抱拳给八叔公行了个礼,“您老康泰。” 八叔公看这父子俩异于寻常的作派,心里已经有数,“来,坐下喝口茶,咱们在这晒晒太阳,难得今天日头好。” 许里正坐下,耐着性子喝了茶,“老哥哥,听闻郁盛和泽哥儿回来了,可是真的?” 八叔公笑了笑,“许老哥这消息挺灵通,确实回来了。” 许衙役接过话头,“这是好事啊。老叔家的武哥也回来了吧,这一去快一年,如今顺利回家,可不是大喜事?” 这话说到八叔公的心坎上,他便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心里琢磨一番,按照盛哥儿和泽哥儿的意思,日后他们跟里正的关系还得保持住,“确实是大喜,还得多谢许老哥这一年来的照顾啊。我今儿一早还跟盛哥儿、泽哥儿提起。” 许里正见八叔公这么说,心中大喜,幸好他们当初跟桃花坪这些人谈和了。 林泽父子俩去科考时,许里正也没趁机弄什么幺蛾子,反而觉得他们日后大有可为,对桃花坪多加照拂。 你瞧瞧,福报这不就来了吗? 许里正和三儿子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今天这事有眉目了,“老哥哥这话,听得我真是,感激万分。都是些小事,还特意提一嘴。” 八叔公心里记得泽哥儿说过的话,许里正这些本地乡贤,这次要趁机再给点甜头,好好拉拢一番,让林家村的根基进一步稳固下来。 “应该的,许老哥做的一切,咱们泽哥儿都晓得。族长那边有信件来往,泽哥儿远在京都,时常挂心家里的老老少少,可不多问些才放心。”八叔公道。 “是是是,咱们乡里乡亲的,合该互相照应着。对了,老哥哥。我这次来,是想拜访一下老族长。他上回不是托我问买地的事吗?我这里有消息了。适才来到村里,见老族长家人来人往,担心他那不得空。”许里正笑呵呵道。 许衙役是真服他爹,能屈能伸,办大事时,一点不虚的。这话术也是一套一套,他爹没直接说去见林泽那父子俩,反而是去找老族长。 那可是林泽的亲爷,讨好了他,林泽父子俩更高兴。 而且不像旁的人,直接就是带礼物上门。 “大哥家最近是有些忙,不过我可以走一趟去问问。”七叔公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毕竟那地老族长也挺上心的。如今正巧有了合适的,怕旁的人给买了去。”许里正一脸为老爷子打算的意思。 “那咱们这就去吧。”买地的事,八叔公是跟着老爷子一块去看的,自然晓得。 许里正父子俩忙不迭点头,一左一右跟在八叔公身边往族长家走去。 在八叔公的带领下,许里正两人很顺利地进到院子等候。 两人趁机打量这座颇为熟悉的院落,外面并不见有什么变化。两人也比较谨慎,谁也没说什么。 在院子里坐等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就见那个叫多福的男娃来喊他们,“里 正爷、许三叔久等了,我们老太爷和少爷请你们进屋叙旧。” 许里正两人回了礼,跟在多福身后进了正堂。 许里正刚进屋,一眼就瞧见屋里摆设变了大样,还增添了许多摆件。 正中间的供桌上,最明显的地方摆着一张装裱好的金色的纸。离得远,许里正看不清上头写的字。 但他隐约明白,能让如今的族长家摆在这个位置,定然不是简单的东西。 供桌下方的扶手椅上,林泽和老爷子坐于其上,见多福带着许里正父子俩进来,没起身,只含笑道,“许久不见,里正一切可好?” 第474章 许里正一见林泽如今气势不凡的模样,心里生不出半点拿乔的心思,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林大人。” 许衙役也跟着他爹一样行礼,他其实还想跪一跪。实在是七品的京官,比他们县尊大老爷还厉害。 想起自己以前那样为难林家村的人,心里怕得很。没见到林泽前,许衙役还没有这种念头。 林泽抬手,示意多福将人扶起,“您老不必多礼,请坐。” 林老爷子开口道,“咱们泽哥儿这次是回乡探亲,正好也想见见里正老哥,今儿真是巧了。” 许里正感受到林泽的视线看过来,脸上赶紧堆起大大的笑容,“能让大人记挂,是我的福分。听闻小林大人高中榜眼,老汉在这同您道喜,家里带了些土产来,还请族长老哥哥和小林大人收下。” 许衙役见林泽两人没拒绝,便也想露个脸,“大人,今日卑职在署衙公值时,听闻您的喜报不日将抵达县衙。咱们县尊大人已经提前吩咐,命我等公差衙役做好准备,到时候定要好生操办报喜之事。” 林泽接受这父子俩的示好,许家一族不仅是本地豪强,拉拢他们,对桃花坪的族人们有大好处。 许家最厉害的那一支,也就是许家族长的亲大哥,是在工部任职营缮清吏司主事的许洪瑞。林泽虽然还没见过,这次回来顺便拉个关系正好。 想到这里,林泽对两人的态度,恰如其分地展示出亲近一些,“还请转告,林泽多谢县尊大人的一番美意。许衙役你也辛苦了,到时记得来喝一杯。” 许衙役两人听的这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泽让自己去转告县尊大人,不就是给他机会露脸吗?还请他来参加喜宴,许衙役简直喜不自胜,“多谢大人相邀,卑职定当准时赴宴。” 见事情聊得差不多,林泽便给了暗示。 许衙役两个都是人精,见状自己提出告辞。 林泽这一天,不停地见人,一直到暮色将至,才算把外头原先定好的人数一一接待完毕。 林泽走到院子里放松放松腿脚筋骨,见林郁强在捡地上洒落的一些点心渣子,估计是来往的哪位客人,在搬运贺礼时,不小心摔了一盒出来。 “强叔,大头的捡起来就好,这些小的用扫帚扫比较容易。”林泽走过去。 林郁强站起来,一只手的手心装了半捧,有些不好意思道,“叔就是瞧着可惜,拿回去仔细吹吹,把里头的灰尘弄走,还能吃。” 林泽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据他所知,强叔家日子过得不错,怎么节俭至此? “叔,我给你拿一盒回家吧,这个脏了给鸡吃。他们送得多,我们家吃不过来,已经打算好给大伙都分分。”林泽怕他有心理压力,便解释道。 “叔不是馋这口吃的。你也晓得,我们家以前就是进山打猎、靠运气过活的。今天能有田、有地,还盖了房子。说句实话,真是托你们爷俩的福,今儿在这能帮着干点活,心里高兴。这世道,咱们老百姓能安安稳稳种地,把粮食割下、晒干、收进仓房,已经是极好极好的日子。要是没你和盛哥,咱们就是想老老实实种地都不成。许里正和周遭的混子不敢欺负我们,赋税徭役没下黑手,稻子灌水时,人家能公平地照着定好的时辰放水给我们,都是普通的农户做梦都想的好事。泽哥儿,叔不要这个点心。要是真想吃,家里如今也是买得起的,你放心。叔就是,其实只想说一句,你们爷俩要好好的,保重自己。”林郁强将自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全都说给林泽听。 他实在是太珍惜眼前的日子,因而更加期盼林泽平安健康,顺顺利利的,不要有什么挫折苦难。 林泽被他的话所触动,今天这一番话,林郁强代表的是广大普通种地庄户的心声。 原来大家想要的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不是不劳而获,朝廷白给什么银子粮食。 而是希望自己能辛勤劳动,不被人巧取豪夺走土地田产。所得收获,能拿到合理的部分,不是被人层层盘剥。 “强叔,谢谢你今天的这番话,我会记在心里的。”林泽郑重道。 林郁强有些弄不明白,怎么自己谢谢侄子,侄子又谢谢他。 林泽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跟他一块捡点心渣子。 一晃眼,回来已经第五天,林泽也收到了县尊刘仪让许衙役带来的口信。 进士及第的圣旨随喜报一同而来,让林泽提前做好迎接准备。 于是,桃花坪、石潭镇、安阳县,圣旨所经之处,全都忙疯了。 第218章 第 218 章 风光无限 在林泽收到县尊刘仪的口信后, 林泽便让许衙役回家一趟,告诉许里正,务必通知小清河一带的乡贤们,于第二日一早来桃花坪商议迎接圣旨的事宜。 许衙役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大人, 我小时候听爹说过, 咱们这儿以前也接过一回圣旨。乡里应当还有不少人知晓如何操办,县尊大人也同卑职叮嘱过, 请那些知晓事宜的耆老们动身来桃花坪共商大事。” 第475章 林泽见最重要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便放心让许衙役回去。 当晚林泽父子俩召集村里人来宗祠汇合,主要是告诉大家他们自己这边准备的东西。 “族亲们,圣上的旨意是在三日后到达。时间很是紧迫, 烦请大伙这三日务必将咱们村收拾干净。各家的鸡鸭狗一概先关好在自家院子里, 房屋村道各处都打扫干净。接圣旨当日,要听乡里的耆老们安排站好自己的位置, 莫要随意乱窜。”林泽站在石阶上, 大声说道。 底下的众人炸开了锅,竟然有圣旨来村里! “这!咱们竟然能接皇上的圣旨!” “哎哟!”有个站不稳当的, 差点就踩到后面人的脚趾头。 大冬天的, 林泽这话听得全村人心头火热, 浑身冒汗。 老爷子示意大伙安静一下, 举着火把的林郁生大声道, “大伙听听族长说话——” 底下的人激动了好一会, 方才勉强冷静。老爷子也理解, 并不林郁生继续催促,而是留了点时间给大伙。 “咱们林氏一族真正的光耀就要来了!大伙都给我打起精神,谁都不许掉链子。圣旨如同皇上亲临, 你们想想,将来供在祠堂里,是多大的福气!你们说,是不是?”老爷子自个儿说完,满脸通红,是真激动。 “是!” “是!” “是——” 如浪潮般的回应,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将祠堂淹没了在这一声声嘹亮的嘶吼声中。 没有人不为自己是林氏一族而感到荣耀、骄傲、自豪。 见气氛已经煽动得差不多,林郁盛便站出来,“本次圣旨是为嘉奖泽哥儿高中榜眼之事。小清河乡里的耆老们有接待圣旨的经验,他们明儿一早便带人来一块安排。咱们得好好招待人家,不管以前和谁有些龃龉的,一概不需再提。好,等会三位叔公安排大家该干什么活计。” 这时候,哪个人会计较这些,就连村里最小心眼、最爱占人小便宜的,都不会在这场合上坏事。 等三位叔公将商量好的方案挨个说清楚,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大伙才从祠堂回去。 轰轰烈烈的大扫除开始了,林泽熟悉得不行,这就像每次有省里的领导下来检查,第一件要务就是搞卫生。 单位上上下下恨不得把自己办公桌面差得能反光去,更新公告栏,加班加点补齐各种督查资料就更不用说了。 林泽他们倒不用准备资料,主要是卫生以及桃花坪绿化工程。 考虑到场面会很大,林泽他们村必须把道路再次拓宽,甚至村子下面两边的田地,都要整改成临时停车场和接待来宾,举办喜宴的地点。 林泽家要跟里正和耆老乡贤们一同商量给哪些人发帖子,邀请他们来观礼。 再请十几个读书人一日内写好所有请帖,盖上林泽的印鉴,最后让几十个人一起出发送请帖到各家府上。 这些事情都不是桃 花坪一个村可能做得到的,是需要整个小清河一带的村子,特别是桃花坪附近的人一块参与进来。 “林大人,两边的路面今日已经拓宽至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度。村子下面两边的地方全都改造好,明儿各村村长便带人把桌子碗筷搬来。”许大郎进屋后,同在场的人行礼问安后,开始汇报进度。 林泽和他爹坐在首座,等许大郎说完后,含笑点头,“辛苦诸位兄弟。” 许里正笑眯眯道,“咱们能有这样的辛苦,旁人就是求也求不来的。” 桌上的另外八名耆老乡贤纷纷附和,他们心里也是眼热,许里正竟然抢先一步,跟这位新进的翰林院编修打好关系。 他们其中好些个平日里都比许里正高一头,如今在林泽家,却不得不捧着些许里正。 本地另外一方豪强,方氏族长方裕升笑着说道,“林大人,我们家那些点心、果脯的铺子,在整个安庆府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不若喜宴时招待来客的点心、干果便交给我们方家吧。您放心,我们定然挑选最好的才拿过来。” 林泽还没回答,便又有另一个士绅提出类似的建议。没一会,这群人说完一圈,喜宴上所有要用的东西全都被他们包圆了。 就连林泽家到时候接圣旨要用的香案、香炉都说自家铺子有上好的,请林泽务必要让他们帮这个小忙。 林泽知晓这是某些潜规则,不然怎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单靠俸禄和免赋税徭役,是远远不能叫升官发财的。 这些赠送成为大家来往交好的默认规则,林泽不是个清高的人,他也不会去打破这种默契。 在京都那会子,他们已经体验过一次。可以说,比桃花坪这里的阵仗大多了。 “即是如此,就拜托各位了。”林泽拱手道。 大家连忙起身回礼。 三日匆匆而过,一转眼就到了。林泽家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里的各种家具、摆设都换了一遍,全是乡贤士绅们赠送的。 桃花坪的村容村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大片地方,全都被修整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 上百张桌子、上千张椅子整齐地摆放在修整出来的平地上。最边上搭起十几个棚子,全是烧火做饭的,天不亮已经在忙起来。 第476章 村里各处挂有彩色的布和灯笼装饰,为喜庆的日子更添一份热闹。 在上午九点左右,浩浩荡荡的报喜队伍已经来到桃花坪。从安阳县一路到桃花坪,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几乎整个安阳县都知道桃花坪出榜眼了!皇上亲下圣旨,以示嘉奖。 看热闹的人群一路跟着仪仗队走到桃花坪,让本就热闹的桃花坪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好在桃花坪附近农田多,这时节正好田里的庄稼早就割完了。大家站在地头田间也没事。 林泽一家早早地穿戴整齐,父子俩着圆领官袍、头戴乌纱帽,老爷子喜庆的红色系绣吉祥纹图案的衣袍,头上难得戴上一根白玉簪子。老太太和沐姐儿头上则是一身极为体面的珠宝首饰和华美衣裙。 在一侧搭好的平台上,已经摆好接旨的长案、香炉并一众物品。 见仪仗队来到近前,林泽父子俩先一步上前迎接县尊并宫里派来的两位宣旨内官。 老爷子和其他能够出列的士绅乡贤根据提前安排好的位置,随之跟上,一一站好。 “林泽、林郁盛携一众父老乡亲向诸位大人问安!”父子俩作揖道。 后面的众人并周围看热闹的乡亲们全都向最前面的三位大人行跪礼。 “小林大人、林大人、诸位乡亲父老不必多礼。”宣旨内官回礼道。 因为宣旨是提前算好时间的,因此大家很快就移步至旁边迎旨的露台上。 仪仗队的人开始迅速进行布置,摆好各种器皿物件。 宣旨内官看了眼案台那边,“小林大人、林大人,吉时差不多到了,咱们宣旨吧。” 林泽父子俩作出请的手势,宣旨内官点点头,率先往那边走去。 县尊刘仪这时候落后一步,跟在林泽两人身旁一同前往。 周围的人全都噤声不言,面露激动,一眨不眨地盯着。 宣旨内官旁的一个吏目低声提醒,“时辰到了。” 宣旨内官颔首,示意托着圣旨的吏目过来。他先是打开盒子,又看向眼底下的众人,大声唱道“百官万民跪迎圣旨——” 林泽父子俩并县尊刘仪正襟双腿下跪,上身挺直恭听圣旨。其余人根据身份不同,做出相应的动作。 宣旨内官见所有人都准备妥当,方才小心取出这份明黄色的绸布圣旨,用嘹亮的声音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乙亥年恩科殿试,安庆府石潭镇才子林泽高中榜眼进士及第,并授翰林院编修。钦此——” 林泽两手接过圣旨,大声道,“臣林泽叩谢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林泽说完后,在场其余众人,跟着行三跪九叩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大如雷,回音在山谷间经久不绝。 两位宣旨内官眼底不免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很快,不远处鞭炮擂鼓齐鸣,喜庆的气氛瞬间溢满整片山谷田野。 宣旨结束后,林泽等有资格接待的人员便请宣旨官员到他们家的屋里落座,其他人则继续准备中午的喜宴。 将近有三百人帮忙准备喜宴,还有许多自发来搭把手的更是数不清。 而石潭镇所有人都知道,桃花坪林家大喜,即便是乞儿来,也能得到一份吃食喜糕。 上至官员吏目,下至乡绅乞儿,安阳县无人不知桃花坪的林家村出了一位榜眼,且父子俩均于京都做大官。又听闻县衙已选好吉日,不日将开始造进士及第的牌楼。 一时间,桃花坪当真是风光无限! 第219章 第 219 章 庚子新春 桃花坪的热闹, 一直持续到快过年,大家的话题才慢慢转移到置办年货、走亲访友上。 林泽家是个例外,他们根本不用再买什么年货,家里堆得满满的。 京城的时兴料子、首饰、点心、好酒, 府城里谢师给的那一车好物, 回来这一段时间本地乡贤士绅送来的土产。 林泽他们一家花了将近十来天才将送礼单子核对清楚, 又把东西进行归类放好。 林家院门口,林郁生、林郁武分别提了一只小羊羔和一篮子新鲜蔬菜进来。 林郁生两人先站在门口抖落干净身上的雪, 才进的屋,“族长,羊羔子给捆后院的柴房里了。” “阿生、阿武,这大雪天赶快来炕上暖暖。”林老爷子招呼道。 林沐和老太太在炕上剥花生, 准备晚上炖猪蹄汤, 见两位族叔进来,下炕相迎, “生叔、武叔, 你们坐。” 林郁生两人露出一个笑脸,“沐姐儿, 可是要去看小羊羔?” 林沐眉眼弯弯, 矜持地点点头, “阿奶, 我想找姐姐妹妹们来一起看小羊。” 老太太道, “去吧去吧, 外头下雪, 把披风穿上。” 林沐应了一声,转身去屋里找衣裳。 林郁生两人坐在炕沿,帮着老爷子、老太太剥花生。 “阿生、阿武, 桌 上这有点心、果子、茶水,你们俩当自己家就好,不用拘礼。”老爷子道。 “多谢族长。我们晓得了,爱吃什么就自己拿。”林郁生回道。 老爷子笑了笑,又开始问起他们在京城时的日子。 林郁生两人自然是喜欢跟两位老人说的,时间不知不觉流淌而过,外出应酬的林泽父子俩也回到家了。 第477章 “生叔、武叔。”林泽搓搓手,将身上的斗篷解开,屋里暖和,就不用穿这个了。 父子俩一块在炕上坐下,加入这场聊天局。 “族长、婶子,过了年,您二老一块去京都,那边的院子还空着两间厢房呢。”林郁武笑问道。 说到这里话题,林泽看了看老爷子,其实他们家自己还没商量这事。 林郁盛见林郁武提起,便顺着话道,“爹娘,阿武说得不错。过了年,你们都跟着去京都吧。村里的事,我们已经同里正那些打过招呼。府城那边,这次回去便请人帮忙找合适的房子,大伙去做买卖也方便。若有什么事,给咱们送信也容易。” 林泽跟着劝说,“爷奶,过了年回去,孙儿要正式去翰林院当值,没有什么空闲回来。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阿爷阿奶。” 原本是舍不得桃花坪的亲友们,但听孙子这么一说,老两口当时就心软了,“我们这把岁数,自然是儿孙在哪,我们就去哪。” 林泽父子俩听到这话,可算是彻底安心了。 “那家里的田地和一些事要同三位叔公好生交代一番。阿生、阿武,咱们那边的铺子估计忙不过来,这回我想着要不再带几个咱们村的去京都,还有府城的买卖得定好主事人,免得两边交接不上。”林郁盛开始安排别的事务,这些时日到处应酬,也晓得了不少开铺子的门道。 “盛哥,咱们之前回来时商量好之后,我们俩一直在寻摸人选。眼下这里有几个不错的,你们瞧瞧怎么定人选。”林郁生开口道。 一回来,除了忙活迎接圣旨这些大事,林郁生、林郁武便一直在看村里还有谁是合适的人选。 初步定了几个后,两人找几位族老又仔细商量,方才在今天说给林郁盛听。 林泽跟着认真听,因为这个买卖最开始是他提出来的。很多重大决策,都需要他同意才会去做。 而且林泽这次是准备要开始启动水泥项目,先从水泥桌椅入手。 林郁盛点点头,示意他们俩继续说。 “村里的事我爹他们可以看好,镇上的买卖有郁石、林葵、曹婶子、郁强媳妇四个看着,县城里让郁文带几个年轻小伙子去跑。府城的买卖,我们商量着,觉得郁石和郁明行,再带三个村里的一块。”林郁生道。 林泽开始分析,“村里各家一块做咸鸭蛋,每月村里最多能出三千斤。如今卖了大半年,每个月大致要做多少,我瞧咱们村都有记账。一部分在镇上和县城卖,一部分去府城。京都那边的,咱们自己雇人做。这次回京,新开的铺子两位叔估计忙不过来,请别人总归是没有自己人来得放心,你们可有人选吗?” “泽哥儿,你强叔来找过我,他和石头想跟着去京都闯一闯。还有林池,铁蛋这两个小伙。”林郁武道。 林泽有些吃惊,“强叔家里四口人,父子俩一块去,可不就剩个母女俩在家了?” 林郁武道,“郁强媳妇那身手,比男人都不差,听说今年进山几回,都猎到好东西。他闺女十岁,也能帮着干很多活,加上旁的事也有村里的人互相照应,他们爷俩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泽暂时没表态,继续问道,“池哥和滨哥不是刚成亲,娃儿还小,也要去?” 林池去了,家里就剩亲爹和媳妇林来娣以及不足两岁的儿子。 林滨也就是曹寡妇的儿子,今年二十三,五月份才娶的媳妇,听说肚子里怀着才六个月大。 他去了,家里就剩老娘和媳妇,曹婶子还兼顾着镇上的买卖。 老爷子却在这个时候说道,“这两个孩子的心思,以前都同我说过。他们自己念不了书,家低薄,人丁少。想靠自己闯出条路来。曹寡妇过了年,是要在家里看顾儿媳妇的。” 林郁武跟着点头。 父子俩沉吟片刻,林郁盛开口道,“等过了年再定吧,我和泽哥儿再想想。” 林郁生回道,“好,等盛哥的话。” 大家又闲谈一会,外头已经开始天黑,林沐回来了,林郁生两人也提出告辞。 三天后,嘉国的这片土地上,乙亥年进入尾声,即将迎来了庚子年的开篇。 大年三十,桃花坪家家户户起了个大早,踩着松软的雪,在自家院子里忙活起来。 林泽家亦是如此,今年是非同凡响的一年。全家动员一起准备这顿丰盛的年夜饭。 林泽天不亮就起床,穿好棉袄靴子,带上厚厚的兔皮帽子。洗漱吃早饭,然后就去挂红灯笼、贴窗花。 深冬的山林一片银灰色,村里地上是一堆堆白色的雪,露出来的黑土和枯黄的草。 窗花和灯笼喜庆的红色,给桃花坪的冬天,带来了一股明艳的生机。 多福踩着吱呀的雪回来,手里拿着一把盛放的腊梅,“泽哥,你瞧,村里的腊梅开得可香了。” 林泽从凳子上下来,笑道,“真香。放屋里的花瓶,沐姐儿定然喜欢。” 多福点点头,“泽哥,晚上咱们吃过饭就能放鞭炮和烟花了吗?” 林泽知道他以前没玩过,自从知道买了这些东西,多福已经期待很久了。不仅是他,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想看。 第478章 “晚一些,等大伙都吃好,咱们再放。”林泽道。 “好!”多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从白天忙到下午,全家齐心协力,不仅把屋子装扮得喜庆热闹,菜肴更是丰盛美味。 屋子里暖烘烘的,全家围坐在一起,大木桌上满满当当。大家脱下厚重的棉衣,在热气腾腾中,举起手里的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新年吉祥!” 大家放下酒杯,老爷子率先拿起筷子,朝大家含笑说道,“动筷子吧,全是好吃的。咱们自家人,不必拘着,看中哪个就夹哪个。” 林泽狡黠一笑,把杯子满上,朝着老两口道,“祝阿爷、阿奶百病不侵,健康长寿。” 林郁盛会心一笑,想起儿子生日的事,很配合地举自己的酒杯,朝女儿道,“祝我的女儿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多福很快也反应过来,这是在互相祝福,他举起酒杯,朝林泽道,“祝盛大伯、泽哥平步青云,康宁永继。” 老爷子老太太听得很是欢喜,目光落在小孙女脸上,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林沐见大家都看着她会跟谁说祝福话,从椅子中出来,端着一杯红枣花茶,笑盈盈地同在坐的人说道,“我以茶代酒,祝全家人开开心心,每日都能吃饱睡好。” “这话大哥喜欢。”林泽举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 “我也是。”多福跟着林泽一块回一杯。 其余三位长辈则是笑呵呵地夸赞,“沐姐儿的祝福别具一格,甚是朴实至美。” 轮到老太太了,她也举起一杯花茶,慈爱地说道,“咱们全家一块, 就是好日子。” 老爷子眼尾漾起层层微笑的皱纹,轻轻跟老妻碰了一杯,朝儿孙们道,“我跟你奶要说的一样。” 林泽当即道,“阿爷,你耍赖!” 林沐也帮腔,“不成不成,再说一个。” 多福眼睛看来看去,嘴巴也没说一个字,脸上都是为难之色。 到底要帮谁? 林郁盛干脆埋头吃饭。 全家吃完年夜饭,一块收拾干净桌椅碗筷,泡上一壶茶,磕着瓜子闲聊。 直到晚上九点多,林泽让多福去村里喊人,大家一起去平地上点鞭炮,放烟花。 “噼里啪啦” “bang——” 爆竹声中,明亮的烟火腾空而起,瞬间散开无数道流光。刹那间照亮了地下仰望的人群,又在一道道稀奇、惊叹的目光中转瞬即逝。 “烟火真好看!” “大家快许愿,可灵验了——” 第220章 第 220 章 水泥凳子 过了大年初五, 林泽的往来应酬少了些,剩下的让他爹和阿爷来应付。林泽终于可以开始落地水泥项目。 一早,林泽带着多福和石头赶骡车去杨家村的砖窑、瓷场找材料。另外也是为了找借口,让别人知道他这个水泥的想法是从这个地方得来的灵感。 “泽哥, 石头哥说他爹已经去买生石灰和煤渣了。”骡车上, 林泽和多福坐里面, 外面是石头在赶车。 “好。”林泽点头,心里在盘回想着笔记本里的配方材料, 这次去杨家村主要是找陶瓷作坊买黏土转头和陶器碎片。 黏土就不用说了,杨家村那里能建起那么多的砖窑和陶瓷作坊,就是在他们后面的大山里,出产的一种黏土极为适合烧制陶器、瓷器以及本地特产的黏土砖头。 林泽他们村建新房, 用的砖头全是这种黏土烧出来的青砖。 “泽哥, 这是要做什么?咱们家的房子不是建好了吗?”多福问道。 “晚些你们就知晓了。”林泽没解释,水泥这个名称都不能拿出来说, 到时候要让大家一起想。 三人很快来到杨家村, 林泽轻车熟路先去找以前买过大水缸的杨峰家。 刚过完年,杨家村到处是喜庆的红色, 来村里买器具砖头的客人不多, 但村里的人已经忙起来, 趁着天气好, 多烧点砖头、陶瓷器。 林泽刚从骡车上下来, 杨家村的人马上就认出他。大伙停下脚步, 纷纷向他见礼, “小林大人新年好啊!” 林泽一一回礼,“大家新年好,不知杨峰叔在家不?” 人群在的杨峰, 火急火燎地挤进来,“小林大人!草民在的——” 林泽示意石头牵骡子跟上,从多福手里拿过一个礼盒递给杨峰,“杨锋叔新年好。蒙你以前对我的照顾,这是林泽的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杨家村的人顿时眼都红了,这事他们早就听说了。 杨峰曾经顺手捎过林泽一程,就是这样的一件小事,人家小林大人竟然还专门带礼物来,真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杨峰更是手足无措,他没想到林泽将这种小事都记在心里,“小林大人,草民、草民可受不得您这样的大礼。” 林泽把东西放他怀里,“杨峰叔,我这回是有事相求,若是不收,林泽这就回去。” 此话一出,杨峰赶忙抱紧这个精美的礼盒,心脏扑通扑通的,一张黢黑的脸满是兴奋,“好的好的,草民收下。您请说,有什么我杨峰能帮上忙的?” 旁边的村里人,心里好奇得紧,林泽到底要杨峰帮什么忙?难不成杨峰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可是大家一个村处了几十年,愣是没瞧出来啊。 第479章 林泽一边往他家走,一边道,“我想寻你买一车碎陶片,上回你说家里很多,林泽方才来问一问。” 杨峰顶着村里人羡慕嫉妒的眼神,陪在林泽身边,微微弓着背,热情道,“有的有的!小林大人家里请,您要多少,我这就喊家里的小子给装车。” 旁的村里人也听到了林泽的话,心里那个更是酸得很。竟然只要碎瓷片,这位小林大人真是太好伺候了。 杨峰是走了什么天大的狗屎运,这都能跟人家京城翰林院的大官搭上关系。 杨峰办事非常利落,林泽托他将这车碎瓷片帮忙送到桃花坪。 临走前,杨峰将一套黑陶茶具赠送给林泽,“小林大人,您今儿来,当真是让我杨峰家在村里变成头一份了。草民记得您随老太爷第一次来时,见到我家的黑陶器,颇为喜欢。今儿斗胆,将这套我们家最完美的黑陶茶具赠予您。在您那,它们才会绽放华光。” 林泽当然记得,那次他还想买一个回去,一问价钱,顿时歇了心思。 林泽抿唇一笑,双手接过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多谢杨峰叔。您家可有笔墨?” 杨峰心中大喜,他身后的家人更是反应极快,不一会儿便拿来笔墨纸砚,并一张大木桌。 林泽在纸上写下,‘鸣玉之声,墨玉之美’八个字,这是形容杨峰家的黑陶像玉器一样清脆悦耳,颜色像墨玉一样光洁典雅。 写完字后,林泽在后面落款,庚子年正月初五于杨家村林泽题。放下毛笔,林泽低头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一枚小小的玉质印章,盖在最下方。 林泽题字用的是张迁碑的隶书风格,极富古朴、厚重、典雅。与小山村的这一处钟灵毓秀之地甚为贴切。 杨峰一家看着眼前这副非常用心创作的墨宝,不由喜极而泣,纷纷跪谢,“草民全家拜谢大人赠字之恩!” 有了这份东西,他们家可就要出名了! 更甚者,谁要来他们家闹事,先看看这副翰林院大人的墨宝答不答应?真真是名副其实的传家宝啊! 多福示意石头跟上,两人赶紧去扶人。 林泽也劝道,“大家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听闻林泽要去杨老七家的砖窑买黏土砖,杨峰二话不说就要亲自陪着去。 林泽见他家里确实忙得开,又想到上次也是他带着去的,干脆就这样安排了。 门口远远看热闹的杨家村人还不知道林泽赠送墨宝的事,后来全村疯了一样到处说,把这个事传得人尽皆知。 以至于人人都晓得桃花坪那位小林大人,是个极为重情重义的人。 许多人慕名来到杨家村,只为了一看林泽的墨宝。人流量大,杨家村的砖窑真正出名了。 林泽去到杨老七家,对方是比杨峰更精明的人,一大车黏土青砖,林泽一分钱也不许给。 甚至走的时候,杨老七还要装了一篮子年货,亲自送到林泽的车上。 好在林泽准备了同样的一份新年礼物,算一算,跟这车黏土砖的价钱也差不多。 林泽安心接受杨老七的好意,但在砖窑厂,他就没有像杨峰家一样,留下什么墨宝。 离开杨家村,林泽三人直接赶回桃花坪。 回去是多福在外面赶车,林泽和石头在车厢里。 石头今年十七了,跟林泽一样大,但行事却比不上多福圆滑。比如刚才在杨峰家,还是多福提醒他,才知道要去扶人。 石头想跟大少爷,在这一年里,他努力念书识字。即便已经是成亲了,也坚持每天去私塾学半天。 其实像他这个岁数,私塾的开蒙班根本没有见过,夫子原是不太想收他,还是石头他爹塞了两份束脩给先生,才顺利坐在学堂里念书识字。 石头也晓得,大少爷如今身份贵重,若是要跟在他身边,大户人家那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定要学会。 因此,石头平日里经常观察,遇到不懂的会去向夫子或者族长请教。 可惜他还是经验少,刚才就没有多福反应快。 林泽看着这个内敛的男孩子,高了壮了,心里挺开心,“石头,听说过几个月你就该当爹了。” 石头红了脸,声音就小了,但他坚持说完整,“嗯,月娘肚子里的娃儿已经快七个月了。” 石头在逃荒时跟大少爷处得熟了许多,如今一年不 见,加上人人都敬畏大少爷,他也不免紧张起来。 林泽见自己不说话,石头就不会开口。 他又开始想,要是带石头在身边,身手还不错,嘴巴紧,性子坚韧,心眼够用,可以培养成心腹。 多福为人更加圆滑,年纪轻轻,察言观色那一套学得很快,可以充当他的私人管家这一个角色。 想到这里,林泽直接道,“我听生叔说,你想跟我?” 石头看向林泽,很认真地点头道,“大少爷,我真的想跟你。” 林泽继续问,“家里的媳妇和娃儿舍得?” 石头犹豫片刻,老实道,“想是肯定会想的,但我得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我念书磕磕绊绊,去做买卖也没有村里其他人能说会道。大少爷,我晓得自己不是很好,但我一定会好好学,现在我的箭术比以前更厉害了!” 第480章 林泽拍拍他的肩膀,理解这个少年的心思,“好,我们月底就准备回京,你自己安排好家里的事。” 石头满脸惊喜,这话就是答应带他了。村里那老些人想跟着大少爷,竟然被他选上了! 石头恍惚兴奋了一路,直到林泽提醒到村里了。 林泽来到村里的平地上,碎砖头和瓷片已经运到。而且石头爹林郁强比他们更早回来,他买的煤渣和生石灰。 村里人好奇林泽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瞧见的就凑过来看热闹。 林泽朝大伙解释道,“我准备用这些做一张石头凳子,大伙得空的话,帮忙把砖头、瓷片和煤渣敲成一小颗一小颗。” 族人们听了,很是新奇,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能做成一张桌子,简直闻所未闻。 “泽哥儿,老叔这就回家拿锄头。” “哎哟,我也想瞧瞧怎么弄出一张石头凳子来,婶子也回家拿锄头。” “我家里有榔头和锤子,更好敲。” 年初正是别人忙着走亲访友的时候,桃花坪的林家村人却不同。 各家除了娶了儿媳妇或是嫁了闺女的,需要操办那么一次,其余的人哪还有什么亲戚走动,全都在村里了。 于是,这阵子大家每天吃饱喝足就是抱着瓜子,一块在田间地头坐着晒太阳、唠唠嗑。 所以林泽一动员,大伙全都过来帮忙。三天后,这三车东西就给砸成小碎粒。 林泽又请大家帮忙,把小碎粒用村里的大石磨磨成粉末,装在他事先准备好的木桶里。 五天后,三桶砖头粉末、三桶碎瓷粉末、三桶煤渣粉末以及一桶生石灰粉,已经被林泽私下操作,混合在一起。 这一天,几乎全村人都过来看,林泽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变成石头凳子的。 全村就林泽自家人有些明白内情,因为听林泽说过,这是在书上看到的一个配方。 林泽说自己想起曾经跟老爷子去杨家村的事,趁这个机会试一试,到底行不行。 老爷子他们听明白这话后,已经明白这东西的大用处。 “生叔、武叔,劳你们再去提两桶水来。”林泽今天换了一身劲装,方便等会干活。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早已经准备好,等林泽一说,马上提着木桶就去村里后面的新挖的水井提水过来。 林泽见他们离开,拿过多福手里的量器,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当初试验用的量很少。 现在这么多,配方不知道还行不行。 林泽用量器把混合起来的水泥粉舀出十升,用来制作水泥凳子。 地上铺了一层油布,边角已经用石头块固定,林泽将这些粉末倒在上面,堆成一个小山的形状,有用圆木棍在中间挖出一个圆坑。 “泽哥儿,水来了。”很快,两人就各提着一桶水回来。 林泽点点头,舀了一瓢,满满倒进粉末的圆坑里,然后用锄头进行搅拌。 “再加一点水。”林泽见不够,抬头同生叔道。 林郁生见侄子让他来加水,大伙全都盯着他,手心有些汗,不过倒水还是很稳,跟林泽一样,慢慢来。 “好了。”林泽出声道。 大家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一团灰黑色的东西,满脑子疑问,这是石头凳子? 林泽笑了笑,“壮叔,把那个木制的模具拿来吧。” 人群里等了许久的林郁强,仰首阔步将一个圆形的脸盆放一旁,木盆上面垫了一层粗布。 大家更是惊诧,这不是木盆吗?咋的跟石头凳子又有关系? 林泽将搅拌好的水泥全都铲进木盆里,用木棍将表面刮平整。 “咱们还要等三天。”林泽抹了把额头的汗,朝大伙说明道。 然后,桃花坪这三天里,每天都有人来祠堂这边走一圈,试图看清楚里面放着的那个木盆,到底会有什么神奇的变化。 第221章 第 221 章 出手教训 在桃花坪诸位父老乡亲, 望眼欲穿地等待水泥圆凳彻底凝固的这三天里。林泽在当天下午已经和多福、石头三人驾车前往北山书院。 “泽哥,咱们去北山书院,今晚能到吗?”车厢里,抱着暖炉的石头问道。 “得四个时辰, 今日到不了, 如今天气太冷, 路上有些雪还没化,走不快。咱们今晚找个脚店歇一歇, 明日一早继续赶路。”林泽道。 北山书院这段路他和多福都很熟悉,坐车最少八个小时,他们刚才出发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今天只能走一半。 一月份还很冷, 他们不必急着一天走完。晚上赶路也有一定危险性的, 林泽觉得安全为上。 “好。”石头把暖烘烘的手掌贴在被风吹红的脸颊。 “衣裳不够暖吗?我的行李还有件袄子和狐裘。”林泽一边说,一边转头向后, 去找到装这两件衣服的包袱。 “泽哥, 你不用找,我行李还有件棉袄子, 真不冷。”石头赶忙阻止道。 石头把行李塞回去, 再次解释道, “泽哥, 以前和爹寒冬腊月进山打猎, 雪都能淹没膝盖, 有时候我们在山里要待好几天才能出来。赶车那点冷, 我这身皮肉可不怕。” 林泽坐直身体,拢了拢身上银灰色的兔皮斗篷,两手抱着铜制的暖炉, 打量石头那张五官相当立体的脸,“石头,我发现你其实长得很俊,就是黑了些,不仔细看不清楚。以后多吃饭、多吃肉,还能长高些。” 第481章 石头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长得俊,而且还是神仙似的泽哥说的话,黝黑的脸有些发烫,“泽哥,你、你才长得俊。周遭哪个不说你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石头说完,还不好意思了。但他确实说的是心里话,泽哥面白发黑,身姿挺拔。 听他爹说,泽哥的眉眼很像那位去世的婶子,让人看着很舒服。 石头觉得,泽哥得其他五官跟盛大伯很像,面无表情时,让人感到冷峻、疏离。 “你要是多去外头见见人,就晓得全是画里走出来的。”,林泽失笑道。 他其实比较喜欢猛男款长相。奈何原身小林秀才除了身高一米八之外,其余都跟猛男不沾边。 现在十七岁,五官已经基本定型,林泽有仔细打量过自己的长相。 五官中鼻子很立体,估计是混了边境地区的高鼻梁基因。加上嘴唇比较薄,线条轮廓清晰,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非常疏离冷漠。好在柔和舒展的眉眼中和了这股冷硬。 越是没有就越想要,林泽现在将关注点放在肌肉线条上,势必要把肱二头肌和腹肌练出来。 石头不想管别人长得怎么样,反正泽哥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泽哥,你可以教我学学《千字文》这本书吗?我上次跟私塾的夫子念到‘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林泽正好想打发时间,零食他也不是很爱吃,睡觉也睡不着,“好啊。我先问一下,你晓得这句话的意思吗?” 根据林泽的印象,这年头的启蒙夫子很少讲解句子的意思。反而是喜欢让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死记硬背,听说是为了锻炼学生的意志力。 毕竟走科举之路,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很难坚持下去。 不过石头显然不是几岁的孩童,也不需要走科举。给他讲讲句子的意思,让他不仅认识这些字,还能知道这本书讲了什么内容。 石头摇摇头,“夫子不曾说,我也不晓得。” 林泽明白,开始给他从头讲解,“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说的是黄金产自一条名叫丽水的江里,美玉来自叫昆仑的山里。” 石头惊诧地问道,“泽哥,书里说的是真的吗?有人若是找到丽水和昆仑,岂不是富贵无边?” 林泽笑道,“这些都是朝廷的,可不能让人随意去挖。” 石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看着林泽,听他继续说。 林泽真是体会到了,当老师遇见爱学习的学生是种什么体验,完全停不下来,无法拒绝那张求知好学的脸。 半个时辰后,换多福进来,他在外头驾车时,也听见了里头讲学的声音。 但是他没有主动让泽哥给他也说,因为多福觉得,讲那么久,人也是会累的。 反倒是林泽主动开口问道,“多福,你不是学到《论语.雍也》了吗?要不要哥给你也讲讲?” 多福眼睛一亮,“嗯。” 林泽很满意多福的进度,虽然大家都是差不多上学的时间,但是多福却是比石头他们学得快。这一点,老爷子以前给他写的信中,有提到过。 大半年能学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把《论语》学到第六章,已经证明多福是个很好的学习料子。 当然,多福属于全职读书,家里还有沐姐儿给他开小灶,大半年背熟这些书是可以的。 石头属于半工半读,加上没什么天份,两人的差距就非常大。 有时候想一想,多福以前生活在白云村,那个遍地都是慢性重金属中毒的人,竟然脑子还这么灵光。 林泽都觉得他是不是产生抗体了,不然真是很难解释得清楚。 这一次带多福去京都,林泽父子俩打算把他送去私塾念书。 京城的教育资源比桃花坪这边好上不知多少,看看多福能走到哪一步。 “《雍也》含三十小章,其中涉及‘中庸’与‘恕’之说……”林泽开始从头讲起。 这一讲,又是一个小时。 骡车晃悠悠地前行,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来。林泽也停下来,掀开一角帘子,“快到西水镇了。” 约莫一盏茶之后,骡车渐渐停下来,林泽再次掀开帘子,看见外头已经不是野外的景色,而是西水镇的城门。 林泽把文书递给外面的多福,等会进城要给官差们查看。 “泽哥,西水镇是不是在过什么节?好多人。”石头一直往外看,很是新奇。 “应该是。”林泽刚才也看见了,现在还没到元宵,各地风俗不同,这里热闹也是正常。 “文书!”外面传来官差们不耐烦的呵斥声。 车厢里的石头飞快放下窗帘,下意识有些紧张。 林泽闭目养神,背靠后面的行李卷。 很快,就听见外面传来更大的声音,“请大人恕罪!卑职不知是大人车驾,多有搅扰!” 骡车继续前进,石头转身看了眼淡然处之的林泽,心里默默记下这次的事。 镇上人多,骡车走得比较慢。等多福找到一家比较不错的客栈时,林泽进空间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第482章 “泽哥,你瞧这家客栈如何?”多福问道。 “嗯,辛苦你把骡车牵去后院,再给弄点草料和水给骡子吃。我们去里头等你。”林泽安排道。 这家客栈位于比较中心的地方,看前面的街道很宽,人流量也多,便可知晓。 依照林泽的认知,这种客栈可能会贵点,但安全性是比较高的。 “好。”多福二话不说,就随着店小二牵骡子往后院去。 林泽示意石头跟上,两人快步进客栈里面。 “两位郎君住店还是吃饭?”另一个店小二热情迎两人进大堂。 林泽迅速大量一圈,新年氛围还很浓郁的客栈一楼大堂里,坐了十来个人。 中间有个类似舞台的地方,还有两个年轻的男女在弹唱,看长相应该是兄妹。 “劳烦小二哥,我们住店吃饭。还有空房吗?”林泽问道。 “有的有的,您请过来。”店小二见这是个要在店里花不少钱的,更加卖力表现。 林泽两人随小二来到柜台这边,正在打算盘的掌柜是一位中年妇人,左右手上戴了两个银戒指。 “哎哟,好俊俏的郎君,可是准备去县城的书院念书来了?”女掌柜收好账册和算盘,笑眯眯地打量林泽。 女掌柜嗓门挺大,大堂里吃饭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到底是多俊的郎君。 林泽注意到这个动静,趁着跟掌柜说话的时机,身体侧了侧,背对着后面的目光。 林泽行了个读书人的礼,顺着她的话道,“店家谬赞,小生正是准备前往县城求学,途径宝地,暂住一晚。” 女掌柜见林泽极有礼貌,说话也好听,心里更高兴,“哪家书院啊?啧啧,真好。” 林泽微笑不言,将话题扯开,“劳请店家为我们开一间中房。” 女掌柜的也不生气,还是乐呵呵道,“中房客满,我这还有间上房,给你们住了。” 财不外漏,林泽装着好像有些为难,“不知下房还有吗?” 女掌柜耐心解释道,“放心放心,老娘只收你中房的钱。这个时辰,又是刚完过年,没什么人住店的了。李三,带郎君去吧。这大冷天的,回屋里炕上暖暖身子,莫要冻坏了。” 林泽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在古代靠外表得到了这种好处。 林泽正想顺水推舟,今晚住上房,不过钱款会照上房来付。 身后却传来大笑声,“好你个孟大姐,莫不是看上人家,要给自己招赘吧!” 其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客人,便都跟着起哄,“哈哈哈哈!” 石头拳头都握紧了,一双眼睛狠厉地盯着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孟掌柜两手叉腰,从柜台后大跨步走出来,“老娘不喜欢人家俊俏小郎君,难不成看得上你个瘦猴精?嘴巴不用来吃东西,就滚出去,少在这叽叽歪歪,耽误我做买卖。” 一般人听到这话,已经坐不住,偏偏这男的还嬉皮笑脸回嘴,“这不是人家小郎君瞧不上你吗,倒贴钱给人家也不成啊。瘦猴精的好处你以后就晓得了。” 在场的男人,全都发出莫名的笑,“瘦猴,细说好处二字,哈哈哈” ‘倒贴钱’这三字让孟掌柜一下子就气上心头,想起她死去的男人,顿时就要过去将人轰出去。 林泽快一步,向前同孟掌柜道,“我瞧这位…大叔,像是对我有些话说,我去听听他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说完,林泽将身上的披风解开,交给石头一并拿着。 真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这种恶心的人,林泽以前不好惹事。现在还不敢出手,那科举读书的苦就白受了。 在场的人见林泽站出来,又被他的举动吸引注意力,一时就没人继续说刚才“好处”的事。 瘦脸男人见林泽一个人走过来,刚开始还有些吃惊,因为林泽比他高一个头,乍一看有些压力。 很快他就淡定下来,同身边的两名同伴递了个眼神,冷笑着看林泽走来,嘴里说道,“原来还是个有气性的,你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可别冲动了。万一不小心伤着自己,别怪大哥不提醒一句。” 林泽微笑着走来,坐在瘦脸男旁边的一桌人见他不像是有什么威胁的,也是一脸看戏的模样。 石头想了一下,还是轻步跟上。孟老板回头去拿了根鸡毛掸子。 林泽站在三人前面,视线落在瘦脸男身上,居高临下冷冷道,“报上名来。” 瘦脸男被林泽这话激怒,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中。他就算知道林泽是个读书人,也可能有功名在身。但冲动之下,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况且后面的孟老板看着呢,自己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这时候怂了,在这个女人跟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瘦脸男人最后的理智就是打了人,大不了跑出去躲一阵子,林泽一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 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瘦脸男毫不示弱地站起来,两手抱臂,“老子卓明!” 林泽二话不说,一拳往他脸上挥去。 卓明反应也很快,偏头往旁边躲去,他身旁的两人往远处躲去。 第483章 另外看戏的那桌人,见这边动真章,赶忙逃遁远离。 孟掌柜害怕林泽出事,急声喊道,“住手!住手!瘦猴你要敢打人,我饶不了你!” 瘦猴半句不停,见林泽敢出手,马上伸脚往林泽腹部踢去。 林泽一边退后,同时趁对方抬脚到最高点,用手肘猛地击打在他的脚上。 卓明脚上受到重击,身体就站不稳,下意识曲身。林泽趁机一脚甩在他肩膀上,把他直接踹飞出去,摔在桌上。 碗筷噼里啪啦往下掉。 “啊!”卓明吃痛惨叫。 林泽也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型,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拎起一张凳子,卡在他的脖子处,低头微笑道,“我这个小白脸,可还满意?” 旁边的人都看呆了,连台上唱曲的兄妹俩也不唱了,只一个劲往林泽这边看。 孟掌柜捂着嘴,手里的鸡毛掸子掉在脚边。 石头心里一松,飞快赶到林泽身边。 卓明还要挣扎,林泽加大压在凳子上的力气,冷声道,“根据本朝律 例,你调戏良家妇女,杖责四十。侮辱我,该判黥刑。” 卓明还没反应过来,而周围有个华服男人惊呼,“什么?判黥刑!您、您是…” 后面的话已经不敢说,只有他知道,侮辱朝廷七品及以上命官方才被判黥刑,想到这里,男人连忙朝林泽弯腰作揖,“草民失言,多有得罪!” 这话一出,大堂里的人都明白过来,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来头甚大。 卓明那两个同伙已经跪下来,瑟瑟发抖。说话的那人可是本地有名的大商人,能耐大,见识广。连他对林泽都是那样的作派,他们可不怕得要死。 卓明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来,眼里涌出一股一股的热泪。林泽这样大的来头,只怕杀了自己,也是顺手的事。 “店家,您瞧着如何处置此贼?”林泽问道。 孟掌柜看看林泽,又看看那边眼泪口水直流的卓明,小步挪到林泽几步外,两手交叠,屈膝行礼,“小、草民见过大人。您做主便好。” 林泽温声道,“他侮辱你,这事因我而起。您是名声受损的一方,此事您来做主。” 孟掌柜见林泽没有开玩笑,心里触动很大。这样的话,她何止听了一次两次? 一个寡妇撑着这间客栈,整日抛头露面,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可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这样的话,替她出头。告诉她,这种侵犯她名声的行为,要受到惩罚。 虽然不知道林泽是什么身份,但孟掌柜清楚,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孟掌柜思索再三,又看被压在凳子底下的卓明不停给她求饶。 卓明见状,压着哭声求道,“救救我,孟大姐!以后给你当牛做马,再也不敢嘴贱了!救救我…” 孟掌柜一咬牙,再次向林泽行礼,“既然大人说他最对不起的是我,那边杖责四十如何?就不必送去衙门,在这里您看着打完板子。” 林泽理解孟掌柜不想闹大,低头看了眼卓明,“瞧,你运气挺好,遇到如此心善的掌柜。” 林泽松开凳子,走到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朝那两个同伙道,“你们俩去拿棍子来打。” “是是是!”两人连滚带爬跑去后厨找来两根擀面杖。 “啪!” “啪!” 林泽一直看着,打到够四十次。他心里大致有数。衙门那种板子打四十次,这个人就得废。 擀面杖嘛,教训他刚刚好。 “若是送你衙门,四十杖责,你不死也残。日后嘴上留德,若是碰到旁的,你命就没了。”林泽最后道。 卓明听完,眼中迸出一股感激之色,他知道了林泽的意思。今天长个教训,总好过来日丢了命。 “卓明多谢大人!” 喂完马的多福见石头一直不来喊他,便请店小二帮忙看一会卸下来的车厢上的行李,从后院来到大堂。 “泽哥!这是怎么回事?”多福惊叫道。 “没事,咱们去歇息吧。劳请店家送些吃食进来吧。”林泽起身道。 “好的好的,您稍等。李三,请大人到上房歇下。”孟掌柜急忙道。 石头拉过多福,两人跟在林泽身后。 店小二将人送到屋里,又换上一壶热茶,恭声告退。 坐在客房的炕上,林泽给自己倒了杯茶,自我评价:身手大有长进。 以前一直跟他爹和两位族叔出门,碰到这种事,根本不用林泽动手。今天也算测试一下,自己科考后这段时间的努力成果了。 睡觉前,林泽叮嘱石头和多福,回家不要对别的人说起这事,免得平添担忧。 石头两人自然是没有不应的,他们哪里敢不听林泽的。 在客栈休息一晚,翌日,林泽三人赶往安阳县。 临行前,孟掌柜连声道谢,给林泽送了一大篮子吃的喝的,并邀请他们以后一定要再来。 第222章 第 222 章 拜访师友 林泽三人从西水镇出发, 继续往安阳县城前进。太阳出来后,赶车的人也没有那么冷了。 第484章 路上的时间依旧是在教与学中度过,林泽是彻底过了一把当夫子的瘾。 到了中午时分,高大的安阳县城墙便出现在三人面前。 用林泽准备好的身份文书顺利进城后, 林泽三人直接去以前第一次来时住的老杨家脚店。 刚来到门口, 正好碰见拉着一板车东西从外头回来的杨大郎, 对方一眼就认出林泽,“小的见过林大人!” 林泽也挺意外, 没想到杨大郎眼神这么好,“大郎哥,莫要客气,今儿拜访北山书院的恩师, 顺道想进来向杨大叔和你们安好。” 杨大郎见林泽竟然这么有心, 脸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屋里捧着托盘给堂里客人送面条的杨二郎听见声音,往门外望去, 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赶忙回头喊柜台处的爹,“爹!三郎的同窗, 那位考上榜眼的林大人来了——快出去迎一迎!” 杨大叔一张老脸全是笑意, 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飞快迎出去。 店里的客人听得, 每个人都好奇地看向门口, 有的甚至站起来, 往这边走近瞧。 林泽见到这位熟悉的老人家, 心里很高兴,同杨大叔见礼道,“大叔, 新春吉祥。许久不见,您老身体如何?店里的生意兴隆与否?” 后面的多福和石头跟着见礼,“大叔好。” 杨大叔哎哎地不停点头,朝林泽鞠躬回礼,“多谢大人关怀,老头很好,店里的买卖也好。你们快请进!” 杨大郎拉着板车,带多福往后院去安置好骡车。 林泽和石头随杨大叔往里走,一进大堂,在场的人全都起身向林泽见礼,“我等问大人安——” 林泽不知道自己在安阳县这么出名了,心里隐隐有点后悔,专门来老杨家脚店转一圈,“诸位乡亲不必客气。” 杨大叔看出林泽不大喜欢这样的事,便提议道,“大人,咱们往后院去可好?那里头没什么外人,都是我们家自己人。” 林泽点点头,“好。” 进了后院,林泽就瞧见杨大娘在水井边清洗碗筷、蔬菜等。旁边有张小凳子,上面坐着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正是小葫芦。 “小葫芦,杨大娘。”林泽走过去,笑着道。 杨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计,热情招呼道,“可真是贵人来了,等会大娘给你们做拿手的面条啊。” 林泽含笑应道,“可不是想您老和杨大嫂的手艺了吗?” 这话把杨大娘哄得很是高兴,手里的碗筷先放一边,抓紧时间洗旁边菜篮子里的新鲜蔬菜,准备一会就拿去灶房给林泽做几道菜。 小葫芦站起身,快步跑过来,窝在杨大叔的腿边,脆生生道,“是大哥哥!阿爷,这是不是三叔经常说的那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哥哥?” 杨大叔慈爱地摸着孙女的头发,笑呵呵道,“是啊。你以前还吃过大哥哥给的糖,不记得了?” 小葫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绣花小袋子,弯腰递给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说话时声音也不由自主温柔起 来,“新年好啊小葫芦,哥哥又给你带糖果了。” 小葫芦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没有敢去拿,而是仰头看爷爷。 杨大叔点点头,小葫芦才接过林泽的袋子,“谢谢大哥哥,小葫芦祝你新年好!” 杨大叔弯腰将孙女抱回刚才的小凳子上,“跟阿奶在这玩。” 林泽随杨大叔走到他们自家人住的一间屋子里。 “大人请坐。”杨大叔恭声道。 “您请。”林泽回。 两人落座,石头和后面进来的多福以及杨大郎分别坐两边的椅子上。 “大叔,不知三明兄可否在家?”林泽喝一口杨家的热茶后,便直奔主题道。 杨三明也就是杨思,三明是他的字。 “哎哟,可真是巧了,他昨儿刚回书院念书去了。也是受到您的影响,今年想要报考北山书院的学子特别多。他同我们说,要早早去书院温书,在家便容易分心了。我和他大哥昨天一早送他去的书院,没想到号舍里已经不少学子都回来了,大家受您的事迹所鼓舞,愈发勤奋苦读。”杨大叔道。 林泽明白了,难怪还没到书院上课的时候,进门这么久都不见杨思,原来是提前去书院学习。 “三明兄定然能学有所成。”林泽道。 他要去北山书院,到时候自然会见到杨思。就是不知道温庭山、雷宗荣、刘一阳、卢桂等书院读书时结识的好友在不在。 “多谢大人吉言,您几位想必都还未吃饭吧?要不就在老叔这将就一顿?你大娘和大嫂子都在忙活了。”杨大叔问道。 “大人、爹,我去瞧瞧娘那边怎么样了?”杨大郎起身说道,他担心林泽赶时间,不在他们家吃饭,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林泽专门进来,若是他们连顿简单的饭菜都没有招待上,是非常失礼的。 “那林泽便厚颜在大叔家吃一顿了。”林泽拱手道。 杨大叔见林泽愿意留下来吃饭,心里更开心,陪着林泽闲聊家常,或是说三儿子念书的事。 约莫十五分钟后,杨大郎便用托盘端来三碗热腾腾的面条。 细面揉拉出来的面条,麦香扑鼻,均匀地浸在金淡黄色的汤底里,上面卧着两个鸡蛋,并一撮绿色的葱花点缀。 第485章 杨大叔请林泽去饭桌那边用餐,林泽请杨大叔也一起落座。 不一会儿,杨大娘端着两个碗进来,“大人,自家做的咸菜和酸萝卜,您尝尝。” 林泽起身相谢,“大娘,您和嫂子快别忙活了,我们吃这些够饱的了。” 杨大娘用深灰色的围裙擦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一定要吃饱,怕耽误你时辰,不好去做些别的好菜。想着你以前来家里,咱们那一次给你做的也是一碗鸡蛋面。” 林泽含笑道,“可不是,我就爱吃您和大嫂子做的鸡蛋面。” 杨大娘看了一圈众人,招呼道,“那我先去忙,老头子,你好好招待咱们家的贵客。” 杨大叔笑道,“这还用你个老婆子多说。” 林泽等她转身出了门,方才坐下吃面。 三人也确实饿了,十分钟不到就把一碗面条连汤都吃干净。 小息片刻,林泽起身告辞道,“大叔,多谢您的款待,我们还要赶去北山书院,就不叨扰了。” 杨大叔知道林泽有事在身,也不多挽留,送林泽出大门。多福和石头从后院马棚里驱车绕到前门。 临走前,林泽从车厢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叔,新年好,祝您老身体康泰,生意兴隆。” 杨大叔推迟一番,方才收下,站在门前目送林泽他们的骡车走远。 从安阳县县城去北山书院,约莫二十分钟的行车时间。林泽在车厢里靠在行李卷上闭眼休息,吃完饭还是容易犯困。 晃悠悠地骡车上,林泽迷迷瞪瞪的感觉要睡着时,外面驾车的多福敲门提醒道,“泽哥,书院到了。” 林泽一下子精神起来,掀开帘子看去,果然是高大的北山书院山门,连旁边的八角凉亭和大柳树都是熟悉的模样。 石头是第一次来,很好奇这所县里极有名气的大书院,凑在一旁不停地四处看。 到了山门前,林泽下车同守卫大爷问好,“大爷——” 在竹编藤椅上晒着太阳打盹的老汉听见有人喊,才慢悠悠睁眼,“嗯?” 林泽又凑近一些,“您老安好啊?我是林泽,来看望山长和恩师的。” 老汉终于看清楚林泽的脸,连忙起身道,“竟是咱们书院的大名人啊!快快请进,我这就给你开门去。” 林泽让他慢点,自己不着急。 老汉把门打开,“山长和好几位夫子都回书院了,晓得在哪不?” 回到车厢的林泽,趴在窗户上笑着道,“晓得晓得,在集贤阁或者后面的半学斋。” 老汉挥手,“是嘞是嘞,山长瞧见你来,一定高兴。” 林泽也朝他挥手,多福来过北山书院,也知道集贤阁在哪。 约莫十来分钟,骡车停在集贤阁前,林泽下车整理仪容仪表。让两人在这看好车,他带着礼物进去。 集贤阁里还是熟悉的孔子石壁浮雕,两边是各大先贤大儒的画像,林泽见这里没有人,继续往里走。 来到后面的半学斋,也就是山长和各位夫子的住所,刚从角门出来,就看见廊下捧着书卷低头走来的大师兄温庭山,“师兄!” 温庭山猛地一抬头,眼里全是意外和惊喜,他快步跑来,“林泽师弟,你怎么来了?” 两人握着手,一个劲地互相寒暄。 温庭山道, “听闻你高中榜眼,我们所有人都高兴极了!年前县里给你送去喜报,县尊大人还亲临我们书院,盛赞山长和夫子们授业有道,育人有功!” 林泽道,“上次报喜宴席没有来书院请诸位恩师和同窗们一起共贺,林泽心中有愧。” 温庭山道,“书院那时还没放假,正值年底考核之时,确实抽不开身,你不必自责。且咱们山长说了,你只要有空,定然会来的。” 林泽重重点头,“是,我会回来的。师兄,山长和夫子们在吗?我想拜见他们。” 温庭山道,“都在呢!跟我来。” 林泽跟上,穿过回廊来到半学斋临窗的一间茶室,几位师长正坐在蒲团上饮茶交谈。 “夫子!你们瞧是谁来了?”温庭山敲门进去后,朗声笑问。 正对门的吴序一眼就看见立在门口的林泽,人一下子站起来。旁边的李临序、王守光、石敬三位夫子跟着起身往后看。 林泽进屋,站在几位恩师面前,郑重作揖行礼,“北山书院学子林泽,拜见诸位恩师!” 吴序老脸笑成一朵花,三位夫子亦是欣慰欢喜异常,“快快起来!” 林泽走近几位夫子,眼中含泪,“山长、李夫子、王夫子、石夫子。” 过往在北山书院求学的记忆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闪现在林泽的脑海中。 第一次上王夫子的《大学》,严格的王夫子因为林泽答不完整‘於戏,前王不忘’这句话的出处,被罚抄《诗经》这个篇目二十次。 林泽从此在对待学问上,更加谨慎细心。原本来北山书院是抱着随便学一学的心态,因为那时候林泽已经加入陈辉鸣的队伍,觉得入编的事情非常稳了。 还好林泽没有真的放弃科举入仕,真正学习了正统的儒家文化和了解相关知识背景才知道,从龙之功入朝的危险有多大。 第486章 还有石夫子那种边游山玩水边讲《春秋》的独特教学方法,让林泽学会了深挖文中的细节。 通过一个简单的记时方法,看出周王朝面临分崩离析之时,哪些诸侯国已经不尊崇周礼,而孔子的态度也可以从文字中看得非常清楚。 …… 在这里的几个月,林泽有太多的回忆。 仅仅一年多不见,在这里信息传递很慢的时代,林泽这次回来,有种半辈子过去的恍惚感。 这一次回来后,下一次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 吴序握着林泽的手,也是感慨万分,这个 学生当初收得勉强,等离开时,又极为不舍。 “好孩子好孩子,快快坐下。”吴序拉着林泽去矮桌那边的蒲团上坐下,教了一辈子书,最有出息的学生竟然也是最有心的那个,怎能不令人动容。 三位夫子见林泽是一个如此性情中人,更觉难得。 吴序转移话题,免得他一把岁数忍不住落泪,“跟我们说说你后面参加科考的事吧?” 坐在林泽另一边的石夫子给林泽倒了杯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林泽多谢后,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收拾好情绪,然后向夫子们缓缓说起科考的经历。 第223章 第 223 章 深情厚谊 等林泽大致说完这一路的科考历程, 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桌上杯子里的茶水也续了四五遍。 吴序和在场的人都听得很认真,随着林泽的诉说,大家时而忧心时而大笑。 “没想到你这一路竟然如此波折, 得亏你还是个安静的性子, 不爱出去外头以文会友。若到那些个风月之地时常转转, 可不得更曲折离奇。”石夫子看向林泽,意有所指, 希望自己这个学生能听懂言外之意。 林泽微微颔首,回应石夫子的话。他也是怕了,自认为已经非常吸取电视剧地经验,轻易不出门, 每天都是家里——国子监, 两点一线的日子。 谁想到就这样都发生了不少事,真要是放学再去别的地方闲逛、看看风景, 都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意想不到的破事。 “山长、夫子, 我想了一下,最大的波折便是国子监救人之事引起的。我已经是确认那人离开后, 才回头去救的。在保持道心和自我保护两者之间, 取得了最大的平衡, 可还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林泽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和心病跟夫子们说出来。 在家人面前, 他说不出口。但是在山长和几位夫子面前, 林泽却可以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挫败、愧恨、茫然都说个透彻。 也许是去明安寺的那次经历实在太过深刻, 他看见了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 在临终前仍为茫茫红尘中的人指点迷津。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慧明法师是在修行讲经。 林泽觉得自己一直在努力像大师一样修行,关于善恶和得失。他做不到真正的圣人大能一般, 为了善可以不顾一切。 但是林泽心里是认为自己在能力范围内做些善事是对的。就像救马同春,林泽也不求他有什么回报,毕竟做好事是他自己的修行。 但是没想到善举不仅没有得到正向的回报,反而因此惹事上身,被马同春纵火谋害,只因为对方认为自己是趁机想跟虞伯钧这个侯爷搭上关系。 他就是不想被这个人知道自己救了马同春,所以等他们离开才去施救。 这样做,既能成全自己的道心修行,又不因此横生枝节。 然后万事万物的发展,总是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比如虞伯钧竟然还叫小厮回来救马同春,正好就和下水救人的林泽撞上了。 比如马六媳妇的愚蠢和心狠,在马六被抓判流放时,偷偷藏了一笔钱下来,竟然不趁机离开马六这个家暴赌狗,反而拿着这笔钱请了四个混子来教训林泽。 这场修行,真的对吗?是否值得继续呢? 吴序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轻轻将它放到自己的学生跟前。 林泽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山长,不明所以,他为何要把自己的水杯拿过来。 吴序在林泽不解的目光中,清弹杯壁,青白的杯体开始晃动,连同里面的茶水也跟着摇晃。 林泽连忙把它稳住,“先生,您为何要拨弄此杯?” 吴序含笑将茶壶拿来,朝林泽道,“若是为师用刚才的力道再去拨弄此壶,壶身可否晃动?壶中之水可会甩出?” 林泽若有所思,但尚不明确,“自然不会。” 吴序道,“因此你也不必困惑,修行的时日尚浅,便如同这杯中水,外力轻轻一碰,晃动不安,杯中之水亦有随时有洒出去的危险。这本是自然就会发生之事,何必惊慌不安。若你日后修得如茶壶一般厚实庞大,所容之水越来越多,受外物碰撞,便不会像茶杯一般晃动不安。若茶壶之躯还不能令你感到心安,便不停地修行,如缸之躯、如山之躯、如天之躯……有的人会在茶杯晃动时,选择将水一倒而尽,自觉日后不再受此困扰。茶杯不装水,空置着,它还是茶杯吗?人之所以为人,心中那碗水不能丢。” 林泽在山长说完这番话后,沉思许久。原来需要的是把这杯晃动的水稳住,而不是将水倒掉。 第487章 一旁听的夫子和温庭山都陷入思考当中,这不仅是林泽的修行困惑,也是他们的。 “先生,人真是很容易在这个事情上,选择将杯中水一倒而尽,从此不必为其烦忧。这杯子实在太脆弱,总会遇到让其晃动之物。”林泽道。 “自然明白,为师信你。”吴序将杯子拿回来,含笑道。 林泽心中某个一直隐隐被压着的地方,终于在这一刻挣脱所有束缚。 自我的修行没有错,救人没错,被报复是他不够强大。总有一天,这些都不会成为他修行的阻碍。 “你知道什么人可以无拘无束地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吗?”桌子对面一向板着脸的王夫子轻声笑问。 “?”林泽抬头看过去,不知道这个问题与他的困惑有何关联。 “好心却遭恶报,你该生气愤怒,可为何要控制隐忍?”王夫子提点道。 “我还是个小小的茶杯,不足以抗衡更猛烈的碰撞,因此即便吃亏也要隐忍。夫子,我晓得的,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林泽感觉自己悟到了王夫子的意思。 “能掌握一切的人,才会轻易地展露自己的情感。你可以想想,谁是这样的人?”王夫子道。 林泽再次陷入沉思,能掌握一切的人,也就是拥有最大的权利的人,那不就是皇帝吗? 可是,当今皇帝反而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这是不是可以说,他并没有掌握一切?也有的人本身就是这种性格,林泽并不清楚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这个句话给了林泽一个判断人的方法。 比如要是皇帝明明不高兴某件事,却没有展现生气的情绪,这可能是他没有真正掌握某些权利。 林泽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去印证一下是否准确。 “翰林院编修你觉得最重要的地方在哪里?”王夫子又问。 “夫子,学生认为是起草诏书。”林泽是很早就琢磨过翰林院编修这个职位的。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争着要进翰林院,为什么要进内阁必须要从翰林院来。 林泽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起草诏书这个工作内容。他能第一时间知道朝堂最新动向,皇帝和大臣们博弈、合作的结果,全都体现在诏书上。 所以别看这是个七品官,在京都属于毫不起眼的品级,却很让人看重。因为这是了解最新政治动向的其中一个重要渠道。 谢师告诉林泽,如何在职场中保存自己。现在王夫子告诉林泽,想要掌握更多东西,如何利用职务获取上升资本。 “好,为师言尽于此。”王夫子道。 林泽起身往后走了几步,向山长和夫子们深深鞠躬,“学生林泽感谢恩师们的指点与教诲,此番深情厚谊,永生铭记。” 师生聊了许久,吴序知道林泽明天要回桃花坪,往窗外看了看,“庭山,一会你陪清珩去斋舍那边与其他同窗好友聚一聚,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做陪了。” 林泽赶忙道,“怎敢劳烦师兄相陪,清珩又不是外人,书院的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 吴序看向温庭山,笑而不语,让学生自己决定吧。 温庭山起身道,“师弟就不许师兄顺便请教学问吗?” 林泽失笑,“师兄如此说,清珩再推辞就不对了。 ” 于是两人向诸位夫子行礼告辞,林泽道,“恩师,我有一箱书册,想捐赠给书院,一会让人搬进来。” 吴序见状,大家起身,“这等贵重之物,自然是亲自相迎。” 林泽便领着大家出去,让多福和石头把车厢里的木箱子搬下来。 林泽道,“我把自己觉得不错的一些科考书卷抄录下来,当做给诸位先生的新春贺礼,若能帮上些什么,林泽喜不自胜。” 吴序笑得开怀,他就喜欢这些有助于书院学子科考之物,“这是老夫今年收到最好的新年贺礼。” 林泽转身从车厢里抱出好些个礼盒,“恩师,还有呢。这是我自己挑的好酒好茶。” 吴序与三位夫子相视一笑,大家接过礼盒,“你这小子,真是比我闺女都贴心,没白疼。” 林泽又拿出一个包装不一样的礼盒递给温庭山,“也请师兄笑纳。” 温庭山道,“我这个师兄都没给你准备,实在惭愧。” 林泽塞给他,“那先欠着,早日来京都参加会试,把礼物补给我。” 温庭山点头收下,他也想早日高中。 可惜了这次恩科,他去府城参加会试名额的遴选,因病遗憾落选,没能到京城参加恩科会试。 林泽和温庭山向山长他们拜别后,赶着骡车直接去斋舍那边。 在大门处,林泽见到那位熟悉的宿管大爷,快步过去行礼问好,“学生林泽问苏老安!” 躺在屋里烤火的苏老头睁开有些浑浊的眼,往门口处仔细看了一会,终于认出来人是谁,“哎哟,是你啊,我们北山书院的大名人。” 林泽和温庭山过去扶他老人家起来,“您老身子可好?” 苏老笑呵呵道,“好好好,你小子有出息,给咱们书院争光,老头子出去说自己是北山书院的,人家都高看三分。” 第488章 林泽道,“学生受您照拂多次,感激不尽,能让您老高兴,是我之幸事。” 苏老头真是越说越高兴,林泽太会哄人了,“你可是要去找同窗好友?天色不早了,快去吧。你能专门来瞧瞧我老头子,已经高兴坏了。” 林泽和温庭山向他作揖告辞,临走前,林泽给他老人家塞了两个以前送他吃的小面包,撕开包装袋用油布包着。 两人沿着斋舍间的回廊往前走,一直到林泽以前住的砚池斋,站在桂花树前,林泽四处看,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饭堂里面忙活的还是熟悉的大叔和大婶,木质的楼梯不时有人进出。 面孔有的陌生,有的熟悉。 “林泽?”雷宗荣和刘一阳捧着碗筷从楼梯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楼下站立的林泽。 “雷兄、刘兄,是我。”林泽道。 雷宗荣刘一阳两人得到回应,飞快跑过来,脸上全是惊喜之色,“你、你怎的来书院了?” 林泽笑道,“来看看大家。” 刘一阳、雷宗荣这时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温师兄,“温师兄。” 温庭山颔首,“既然寻到人了,那清珩便交给你们好生招待。” 刘一阳两人自是无不答应的,“师兄放心,我们定然尽心!” 温庭山跟林泽示意后,便离开了。 林泽拉着两人往楼上去,“卢兄在吗?咱们四个一块叙叙旧。” 雷宗荣略有些难过道,“卢兄他年前考完最后一场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他跟我们说不想念书了,回家学医继承家业。” 林泽愣了愣,“那、还是恭喜卢兄,日后悬壶济世,成为一代名医。” 刘一阳看出林泽的遗憾,说道,“我们晓得他家在哪,林兄不妨写信给他,我们给你捎带过去。” 林泽点头,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为卢桂高兴,他走了自己想要的路。 “哎,你们怎么带我来以前的斋舍?里面没人吗?”站在熟悉的房间门前,林泽诧异道。 “你这个大名人的居所,山长后面专门空出来,没让人住。”雷宗荣解释道。 林泽感觉有点魔幻,好家伙,他这就有名人故居的景点了吗? “我们俩住在那边。”雷宗荣带着林泽继续往前走。 “你们两个人一间的?”林泽惊奇道。 他记得这两人因为没钱,住的是最便宜的大通铺。 “嗯,我们有一回去看望卢兄,恰好碰见卢伯父,他邀请我们一起来家里坐坐,然后就说要出资捐赠我们考学。”雷宗荣道。 刘一阳打开房门,请林泽进去。 三人在床边落座,林泽打量这间双人房,大致跟他以前住的摆设差不多,确实比大通铺好上许多。 聊了一会,三人一块去食堂吃饭,直到天色已经要暗下来,林泽将三份礼物拿给两人,其中有一份是托他们转交给卢桂。 “你放心,我们定然带到。”刘一阳保证道。 “咱们京城相见,期待你们早日来参加会试。”林泽告别道。 “我们会努力的。”刘一阳两人眼含热泪。 “那、我先回去了。”临走前,林泽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分别塞给他们,然后头也不回上了骡车。 多福和石头早已经准备好,等林泽一上车,马上就往外走。 雷宗荣、刘一阳两人一直送到斋舍门口。 “这是银子?”回来时,刘一阳握着荷包朝雷宗荣小声说道。 “嗯。”雷宗荣知道林泽的心意,他们以后考学需要很多银钱,刚才聊天叙旧时,林泽已经说过。 “走,咱们回去温书,一定会再见的。”刘一阳坚定道。 “好。”雷宗荣笑了笑,两人快步回去。 第224章 第 224 章 林氏族谱 离开北山书院, 林泽回到安阳县老杨家脚店住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三人开始往回家。 “泽哥,今儿回到家,那张石头凳子是不是能从木盆里拆出来了?”多福咬了一口脆柿子, 好奇问道。 “嗯, 咱们下晌就到家, 时辰刚刚好。”林泽手里也有一个甜脆的柿子,这是杨大叔自家种的, 今儿早上专门拿了一小篮子给林泽带着路上吃。 “石头粉末做的凳子。那可比木头做的结实多了,还不必辛苦上山采石。”多福满脸期待。 林泽笑了笑,水泥项目比咸鸭蛋大很多,他要一点点慢慢铺开, 急不得。 这一路, 林泽继续担任教书先生,轮番给多福和石头讲学。 下午三点多, 林泽三人再次回到桃花坪。 刚到村口就碰上外出的族人, 大伙将车架拦停,“泽哥儿, 回来了?” 林泽从车厢里出来, “回来了, 几位叔婶要去哪里忙活?” 林郁强看了眼儿子石头, 往前走一步, “泽哥儿, 石头凳子是不是能成了?要什么时候去看?” 原来是这个事, 林泽当即回复道,“这就可以。” 大家不由露出惊讶之色,他们知道是今天, 没想到林泽一回来就要去看石头凳子。 林郁强小声问一句,“泽哥儿,能等傍晚吗?咱们不晓得这么快,手里的活还没忙完。” 第489章 林泽看一眼大家期待的脸,“自是可以。这样吧,一会我让石头和多福告诉大伙一声,咱们傍晚就在祠堂那边看石头凳子。” 林郁强露出安心的神色,忽的想起一件事,“泽哥儿,族长和盛哥在修族谱,你要不先回去瞧瞧?咱们晚些再见。” 林泽一听就来兴趣了,其实他还没翻过林家的族谱。虽然一直很期待族谱单开一页的那天,但一直忙着求学科考,根本没时间看一看,“行,各位叔伯婶子大娘,我们先回去了。” 大伙笑着看林泽三人离去,然后默契地加快脚步赶紧去干活。元宵前他们要腌制一批咸鸭蛋,村里自己养的鸭子下的蛋不够用,得去其他村的养鸭大户去买。 林泽三人到家,石头看不懂族谱,他急着回去看看怀着娃儿的媳妇。 林泽把人叫住,朝多福道,“去房里拿一匹大红的细棉布来。” 多福点头,很快就到西厢房抱着一 个包袱出来。 林泽把包袱塞给石头,“让嫂子给娃儿裁几身衣裳。” 石头推脱着不肯要,“泽哥,我爹娘给备好的了。娃儿的小衣服都裁了好几件。” 林泽想了想,石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未出生小娃的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孕妇却没怎么提,“那给你媳妇,这布料颜色好,穿着也舒服。” 多福帮着把石头连包袱往外送,“石头哥,泽哥的意思是,你回去说是你自己给嫂子买的。嫂子怀着身子重,等她平安生产,这匹料子刚好能裁身春衫。到时候娃儿满月,嫂子穿着红色的正好。” 石头平时很少想着这些事,听多福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够体贴媳妇,“多谢福弟,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替我跟泽哥说一句谢谢。” 多福笑着挥手,等人走远顺手把门关上,然后将骡车牵到后院。 忙活完回到暖和的堂屋,多福瞧见老爷子、盛大伯、泽哥和三位族老盘腿坐在炕头,小矮桌上摆着好几本书册。 “柳头县被迫迁徙之事需详写,免得日后子孙有不明之处。”三叔公抚着胡须轻声道。 “三叔,族里坟茔未迁可要记下?”林郁盛没有动笔,而是问清楚先。 “自是要记一笔。如今尚在柳头县的坟茔都要记下。”三叔公还没说话,老爷子先开口。 “我晓得了。”林郁盛点点头,开始提笔写林氏一族何年何月,因何事从柳头县迁往桃花坪。一同迁来的都有哪几家,共多少人。下面继续记族里哪家有谁的坟茔尚留在柳头县还未迁来。 写完一张草稿,让老爷子和三位叔公看过,确定无误就将这张纸放好,等后面一起抄录到族谱相应的地方。 “现在写你和泽哥儿的。”八叔公含笑看向并排坐一起的父子俩。 林泽忍不住抿唇笑,很期待传说中的族谱单开一页的成就。 林郁盛找到记个人事迹的那本,想了想,看向儿子道,“要不你来试试?” 林泽一愣,“我来写?” 林郁盛看向老爷子和几位叔公,“不若让泽哥儿试着起稿子?他文采可比我这个当爹的好。” 三叔公觉得甚是有道理,林泽年轻没经验,但起个稿子可不正好,“我看行,泽哥儿咱们族谱就在你家,迟早有一天你来写,这回当练练手。” 老爷子笑而不语。 林泽胆子也够大,大家都这么信任他了,有什么不敢写的,反正起稿又不是真在族谱上写了,“那我就试试?” 林郁盛将笔给儿子,“来,先写你自己的。” 林泽搓搓手,抬手去砚台那沾了沾墨汁,根据族谱其他写好的格式开始落笔:林泽,字清珩,进士及第,帝赐七品翰林院编修,获赦牌楼一座。 林泽小心写完,把纸给大家一一过目,“以后还会修吗?” 老爷子笑道,“咱们家的族谱十年一修,你这只有一个开头,后面的估摸要你的后人来写了。官爵、葬地、功绩等都要记在这里。” 林泽明白了,他心心念念的族谱单开一页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在他生前应该是看不见了,因为他的生平事迹得等死后由后人来记录。 记录他和他爹的都单独留了一页。 林泽好奇问道,“哎,阿爷、叔公你们怎的预先把我和我爹的各留了一页?” 这问题是三叔公回答的,“你俩一个科举中举人,一个年纪轻轻中秀才。咱们林家上下三代人的文气都聚在你们父子身上,定然有大作为,留一页日后慢慢填满。你瞧,这回不又多两句?” 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单开一页,这真是全族给他贷款光宗耀祖成就了。 在世之人基本只有林泽父子俩的那部分添加了几句,其余都在写这次战乱灾荒中死去或者走失的族人。 林泽学着写了几个人,终于有些明白他们林氏族谱大致会记的内容。 首先是各支的五服内所有人的简介,比如今年林泽字、号、功名、官爵、生辰年月日、葬地、功绩等。 他们林家用的记录方式叫牒记式,主要特点是世系形式固定,次序分明,比较节约纸张。 写完三个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林泽算了算时间,到开石头凳子的时候了。 第490章 “阿爷,适才我跟大伙说,咱们傍晚去祠堂那边一起瞧瞧那张石头凳子。”林泽放下毛笔。 “嗯,好。泽哥儿,我和你三位叔公想在族谱后面写一段话,告诉后世子孙咱们修缮族谱的用意。”老爷子道。 三位叔公点头表示认可,他们想这事很久了,但不好轻易落笔,这事关乎后代子孙的训诫,不能马虎。想来想去,林泽这个榜眼来写最合适。 “您说,我想想该怎么写。”林泽道。 “咱们修族谱是想敦促族人孝顺父母,爱护兄弟姐妹。对族里忠心,各家和睦。禁止林氏族人为非作歹,为人要懂理恭谦。”老爷子早就想了许久,这段话是脱口而出。 “泽哥儿、盛哥儿你们瞧瞧有没有要添减的?”三位叔公问道。 “这样挺好。”林郁盛摇头。 林泽更加没有。 确定是这个意思后,林泽思索片刻开始落笔写:凡我林氏子弟,敦孝悌以重人论,笃宗族以昭雍睦,训子弟以禁非为,明礼仪厚风俗。 老爷子几人将这张纸传阅后,越看越喜欢,真是说到他们的心坎上,“是这个意思!没有一点偏差。” 三叔公也是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写得真好。” 至此,今天修族谱的事先告一段落,大家把这些东西仔细收好放回专门存放族谱册子的木箱里。 “咱们去瞧瞧石头凳子如何了。”老爷子招呼道。 林泽几人到祠堂时,大家早已经围成一圈,眼巴巴等着。 林泽也不吊大家的胃口,和多福两人一起把里面已经干透凝固的水泥木盆抬出来。 “生叔,劳烦你把木盆子倒扣,用铁锤敲盆底,把这块成型的圆凳子弄出来。”林泽大声道。 大家此时已经发现盆子里装的原先是流动的像泥一样的东西,如今干透后竟然真的像灰色的石头一般。 “哎,真变成石头了。” “粉末搅拌出来的泥,竟然放三天能变成石头一般的东西,真是神了。” 大伙小声议论着。 林郁生手脚利索,很快就把水泥块弄出来。林泽蹲下去把隔在中间的油布撕扯下来,露出一个圆型的墩子。 “你们瞧瞧,是不是一个圆墩子石头凳?”林泽让大家仔细看,然后去拿了根木棍子使劲敲打石头凳子,一点没掉渣。 “好结实的石头凳!” “泽哥儿,我来试试有多重。” 林泽笑道,“来吧。” 汉子两手环抱,全身发力,抱起了这个敦实的凳子。 “真跟石头凿出来的一样重。”汉子小心放下石头凳子。 “族亲们,大伙说要是咱们把这样的石头凳子、桌子做成吉祥的形状,有没有人家愿意出钱买?”林泽笑问道。 这话一出,原本的新奇马上变成对挣钱的狂热。 “那定然是成的,可比找石头凿出来的桌子凳子容易啊!三日便可做好,谁比咱们的快?” “是啊是啊,且泽哥儿用来做这石头凳子的就是些碎砖头、碎陶片,那玩意这一带多得是,价钱也便宜。” “咱们又有大钱挣了?” 林泽见大家越说越激动,赶忙抬手制止道,“大伙先听我一言。” “好好,泽哥儿你说!” “对,大伙都静一静!听听泽哥儿说什么——” 林泽本想请他爷来说,但是见老人家摆手示意,让他自己来。 林泽清了清嗓子,“这石头凳子配方是最重要的,用什么东西做的,人家有心的很容易就打听出来。大家记住,要是真把这买卖做成,村里必须建一个作坊,决不能让外人进。”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都表示强烈支持。事关全族富贵,谁要是不上心,等着被大伙一起收拾吧。 “好,那这几日大伙再去买一 批原料回来,咱们做几张桌椅,你们拿去外头探探底。若是能挣着银子,咱们就商量个章程出来。若是没有销路,便暂时搁置。大伙觉得如何?”林泽跟大家说出自己的打算。 “泽哥儿,你已经把事情都想全了,咱们听你安排便好!”林郁生大声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林泽自己在京当官,根本不缺银钱。自打高中回乡后,多少人送各种东西来,村里人谁不知道? 他辛苦做这些为的是什么,大伙心里有数。私下里没少说当初跟着族长逃荒,是这辈子脑子最灵光的时候了。 “好,即使如此,那咱们就一块干!”林泽朗声宣布道。 “一块干——” 全村人跟着心潮澎湃,林泽过上好日子,竟然一点没忘记他们,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那也是跟定林泽了。 “那今儿就先散了,大伙先回去吃饭。”老爷子开口道。 四人回家的路上,林泽道,“阿爷、爹,我之前琢磨过石头凳子这事,晚上咱们找叔公和生叔他们过来,一块想想怎么安排人手可好?” 这个项目林泽已经规划很久,现在终于能落地,他得抓紧时间在自己返京前把项目推上正轨。 刚才在大家面前说得轻松,实际上事情很多。比如作坊的选址、设计,材料采购、处理、保存,产品推广、销售以及整个生产过程成本、账目、安全等问题都是要考虑清楚的。 第491章 老爷子点头,“这是大事,等咱们去京城,村里的事得让他们管着。” 林郁盛也提醒道,“这事咱们家也商量过,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好的,返京时日不多,得抓紧时间。” “有你们帮忙,我可不怕。”林泽笑道。 “真瞧不出你还是个财迷。”林郁盛无奈道。 “别听你爹的,他就是个享清福的命。以前是老头子我挣钱养家,现在是你挣钱养家。他上下都靠着,可不是命里带金的?”老爷子哼哼道。 “是是是,我这当爹的就是容易。”林郁盛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一天亲爹亲儿子打趣他。 多福在一旁直偷笑。 第225章 第 225 章 集体经济 新一批充当样品去试探市场反应的石头桌子、凳子已经做好, 林泽手里的项目计划书越来越完善。 三天后,负责去售卖水泥制品的林郁生、林郁明和林郁武三人一回到村子,马上来林泽家。 进了门,林郁武一见到院子里的六人便喊道, “泽哥儿, 好消息!” 林泽赶忙起身相迎, 三位叔公也是一直在这等着他们回来,大家听完这话, 心里已经明白,这些石头凳子、桌子有卖头。 “三位叔快过来坐,一路辛苦,先喝口热茶。”林泽示意多福帮忙倒茶。 林郁武三人落座, 脸上一直挂着笑。 “咱们的如意吉祥、富贵耄耋石桌、石凳一下子就卖出去了。价钱照你说的, 没有纹样凳子的三百文,桌子一两。有纹样的看其复杂精美的等次不同定价, 总体都比石头雕刻的便宜三成。”林郁生说道。 林泽两手交握, 心里就两个字,稳了。 他后面做这几张水泥桌凳, 是专门设计好图样, 请木匠做的模具。把水泥倒在雕刻着寓意极好的木板模具中, 等水泥干了, 桌凳上相应的位置会复刻一模一样的纹样。 古代园林造景或是庭院休憩, 大都会放置石头桌凳。 一是与周围景致相互交融, 和谐共存。二是户外风吹日晒的, 弄个普通木头没多久就坏了。 耐用、经久不坏的木材又极为贵重,就是皇家宫苑也不会这样用那些金贵的木头做成的桌椅摆在户外。 反正林泽是没见过哪家把金丝楠木或者黑檀木做的成套桌椅摆在露天庭院里。举办宴会暂时性搬出去确实有,但一直放外面任由风吹日晒的, 林泽没见过。 传统石头桌子雕刻打磨纹样工期长,人工费用不低,再加上整块石头从山上开凿到搬运下来的成本也不便宜。 因此别看富贵人家那就是张普普通通的石桌石凳,其实花了不少钱的。 但林泽这个水泥做的桌子只要模具做好,就可以批量生产。生产成本可以控制得很好,根据客户需求制作不同档次的石头家具。 “太好了,咱们族里又多一条路子。”八叔公拍手叫好。 “这真是好东西,外头那些石头所做的桌凳越大的越不好找。这一带开采石块都在山里,各方面费用成本算下来,怎么都比不过咱们家做的实惠。”林郁生看向林泽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佩服。 这侄子不仅念书科考极有天分,竟在俗务上如此生财有道,实在难以想象这人的脑瓜子怎么长的。 “大哥,你们家真是应验了那句话,青出于蓝胜于蓝。”三叔公含笑道。 “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你们别一个劲地夸他,免得尾巴要翘上天。”老爷子轻咳一声,压住心里满满欢喜,趁机提醒一句。 林泽其实还好,主要是金榜题名后听得夸赞溢美之词不胜枚举,他高兴的是这个项目有了个好的开始。 “爷、叔公,那我先说说自己对以后咱们村这两个买卖的想法,然后大伙一起评评成不成。”林泽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五张纸。 大家见他竟然早有准备,便都不再多说别的话,目光聚集在林泽身上,等着他往下说。 林泽抽出第一张纸,开始讲解道,“咱们村现今有两大买卖,一是咸鸭蛋,二是石头器具。这些买卖都要全村人一起干才好,此前的咸鸭蛋各家自己弄自己的,若是咱们买卖铺到府城、京都,大伙觉得还行吗?” 听得林泽这个发问,林郁明头一个回答,“泽哥儿,自个管自个儿家腌咸鸭蛋四不成的。一是品相不好把控,二是各家容易为了抢生意生出许多嫌隙。” 五叔公把旱烟杆子放下,“实际上你们这次回来,说要把咸鸭蛋卖到府城。我们几个老头子是有些担忧的,万一哪家不能按时拿出人家定好的咸鸭蛋数目,咱们村其他人家卖咸鸭蛋也要受影响。泽哥儿,咱们得像你那日说的,一起干才能把买卖做大。” 林泽点头,表示很赞许这个想法,“大伙自己干了大半年,看来已经明白自己家各管个腌制盐鸭蛋去卖,就算各家互相搭把手也挣不上大钱。我的想法是咱们全村一起出钱出力办两个大作坊。大头就是地皮、建作坊房子的钱以及买入制作咸鸭蛋和石头桌椅原料的钱。各家按自己能力出钱出地入股,每家最少一人进这两个作坊干活领工钱。” 林郁盛见有人还不大清楚,便接过话头解释道,“作坊活计种类多样,妇人、娃儿可以在村里干些清洗鸭蛋、定期检查各缸鸭蛋腌制情况,石头桌椅原料磨粉,外出采买鸭蛋、碎瓷片、碎土砖还有铺头买卖等不同活计。咱们把这些活计的月钱都定个数,到了月底按这个来给大伙发钱。作坊挣到的银钱除了每个月采买原料、购置生产所需之物以及给大伙发月钱外,其余的银钱一直存在账面上,等年底盘完账册,咱们就按原先各家入股的多少,再给大家分一次年钱。另外咱们得特意留出一部分每年所挣之钱,用作年节祭祖、购置族田,开办族学,携老扶弱。” 第492章 林泽听他爹说得心里可激动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他要创办林氏公社,把全族生产要素糅合起来,搞族内有限的集体经济。看着这个计划在一点点落实,林泽已经在期待在这个时代出现一个有点社会主义性质的小型族群。 而且这种高度捆绑的集体公有制经济,可以最大程度利用有限的资源,办好一件大事,对经济发展能起到较为重大的作用。 林泽相信,没有永远团结的族人,但如果大家有共同的利益就不一样了。等他们把 族内公有制经济的蛋糕越做越大,人人都是既得利益者,人人都会自发性维护这套制度。 “照泽哥儿和盛哥儿的话,咱们这两个作坊算是全村一块做的买卖?平时按大伙自己出力多少拿月钱,即便平时帮不上的,只要入了股,到年底还是有银子拿。这、大哥,说句良心话,咱们是沾了泽哥儿的光,跟着挣了些银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两样都该是泽哥儿自己的买卖,怎的能算大伙都有份?你们家吃亏啊。”三叔公看着老爷子道。 另外几人都点头表示认同三叔公的意思,大家一开始就是打算给给族长家干活,帮忙打理这两桩买卖。族长肯定不能亏待大家,能帮忙的定然都有银子拿。 可是现在林泽父子俩表达的意思是,这两桩买卖他们拿出来让全族人一块入股干,挣了多少银钱都归大家一起的。愿意来帮忙的发月钱。就是干不了一点活计,到了年底都有银子拿。 别说他们没做过大买卖,不晓得这两桩生意有多挣钱。这大半年卖咸鸭蛋,全村心里都有数。 “泽哥儿、盛哥、族长,你们再想想?你们去京城,家里的买卖咱们定然会好好看着的。”林郁生都忍不住劝道。 “这事我们家已经商量好了,就这么办。只要咱们全族都有份,作坊的事就是大家的事,自然不会有人不尽心。我们家深受族里信任,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是应该的。有了这长久的财路,咱们族里的人心就能牢牢紧靠在一起。大伙同心合力,咱们林氏一族定能恢复祖上荣光。还记得那块以金铸字,楠木为牌的神木吗?”老爷子目光看向在场之人,神色严肃庄重。 大家面容沉肃地点头,此刻他们已经知道为何这作坊要让族里每家都出钱、出力入股。大家在逃难中被紧紧捆绑在一起,来到新的地方一时还不熟悉,全村还是会抱团过日子,但是日子久了,免不得就会生出别的心思。 族长这是要趁着大伙最齐心之时,用这两个能让所有人都能挣到银子的作坊,将全族人都牢牢捆紧到一起。 日后不管外头局势有任何变动,他们林家村自己内里不会乱起来。在大灾大难跟前,如同火栗中的蚂蚁抱团求生,方能一次又一次抵御危险。 林泽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各家在两个作坊里的入股份额以及相应股份要出的本金,“大家看看这些里头有哪些不够合理的,咱们现在可以改改。到时候定下来,还要劳烦长辈们去挨家挨户说明白这事。” 老爷子在他们仔细看的时候,又抛出一个震惊的消息,“过些日子泽哥儿他们父子俩带沐姐儿他们进京,我们老两口留在村里把这些事办好再去。” 林郁生都惊得瞪圆了眼,“族长,你和老太太都不去?” 老爷子摆手,示意要劝说的另外几人不必开口,“这是咱们族里前所未有之大事,我这族长不看着办成,死了都闭不上眼。再说我们去京城也没有别的要紧事,晚个一年半年不打紧。” 三位叔公和三位族叔不约而同看向林泽,希望他说两句。 “阿爷已经想好,也同我们商量过。日后还得劳烦叔和其他族亲代为看顾,这回只有阿爷阿奶在家,我和爹他们打心底是不放心的。但是他老人家意已决,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只能听他的。”林泽无奈道。 老爷子实在太通透了,一听明白林泽拟定的计划书后,问了许多细节,然后就跟父子俩说,自己要留在桃花坪亲自把这事办好才能放心去京都长住。 后来老太太得知此事,要求陪着老爷子在村里住,待事情忙完再让林泽父子俩派人来接去京城。 “我们父子俩恳请族亲们一定要照顾好老两口!”林郁盛起身作揖道。 他们父子俩尊重老爷子老太太的想法,可为人子女怎能不担心? 老爷子说为了不耽误多福的学业,不让他留下来照看,连沐姐儿都不许留下来。他说全族那老多人,要喊个人搭把手可不是简单事? 三位叔公和林郁生、林郁明、林郁武连忙起身回礼,又朝老爷子处躬身说道,“族长一心为我们这些人,对咱们恩重如山,大伙至死不敢忘!” 三叔公郑重道,“你们放心,族长和嫂子就交给咱们照看,不让你们爷俩在外忧心。。” 老爷子挨个扶起来,“都是自家人,好了好了,不必说那些外道话。这事办好,大伙自此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我这一把岁数,也就能动动嘴皮子,活儿还得你们干。” 第493章 大伙相视一笑,干劲十足。 第226章 第 226 章 辞行返京 搭建林氏公社的大项目林泽全家老老少少忙得脚不沾地, 连老太太、林沐和多福都帮忙设计整个运行框架。 在三位叔公并林郁生几名村里颇有名望的年轻人去村里各家讲解族里最新的作坊入股之事后,收上来的入股本金远远超出的林泽他们当初的预定之数。 忙完这件大事的三位叔公,终于在五天后拿着小册子来到林泽家跟老爷子宣告这个好消息,“大伙几乎把家底都掏干净了, 还有选做作坊的地也选好了。” 林泽接过小册子打开看, “各家共筹八百六十五两三钱, 最少那家都出了十一两。阿爷,咱们家补够一千两的整数如何?” 没想到村里这一年下来, 大家手里头还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林泽是相当意外的。这少不得省吃俭用,辛苦劳作才能攒下来。 大家用真金白银告诉林泽,他们愿意赌上一切跟随。 林泽他们家之前还没说要拿多少入股。因为族里所有人凑出来八百多两, 他们家自己就能拿这个数。真要这么干, 自己家的占股太高,而且这两个作坊的筹建资金并不需要那么多。 老爷子接过册子仔细看。 三叔公道, “泽哥儿, 你们家不用出这份本钱。这两桩买卖都是你的主意,建作坊也是。你们用这个占一定股份就够了, 再出银子大伙真心过意不去。我们几个大致算过这笔账, 八百多两够用的了。” 老爷子放下册子, 摆手示意三叔公的话他明白, “我们家出一百三十五两占四股, 村里各家按着本金分五股, 留出一股作族里公用支出。” 三叔公和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 大家心里已经明白,按这个总额来算,他们三家出的银钱加起来能占到两股。两个作坊的两股, 这个数他们已经很满意。 他们三十最清楚族长为什么要建两个作坊,因此入股时本金都是看着其余各家出的数,算好了才拿的。 除了族长全村家底最厚的就是三位族老,他们要是拿出全副身家,那村里其他人的占股就没有多少了。 族长带头让利,他们自然要跟上老爷子的步伐。 三位叔公点头应道,“照大哥说的办,那咱们这两日便拟定股书。对了,这事还得请郁盛和泽哥儿帮忙写。” 林郁盛道,“郁盛责无旁贷。” 林泽跟着点头,还有五天就要离开桃花坪返回京都,他们也想多干点活才走。 林郁生看向林泽父子俩,“盛哥,我已定好从安阳县至府城的船家。” 林泽两人出奇地默契,全都偏过头去不看老爷子他们。心里舍不得老两口留在这里,但又很清楚这事根本劝不动,也不能劝。 这是老爷子身为族长的执念,他已经不止一次说过,父子俩在朝堂根基薄弱,只有不断培养自己族人科举入仕方能站得稳、走得远。 这两个作坊就是为了让桃花坪的林氏族人枝繁叶茂,不断将新生的孩童送去念书、科考。 老爷子不由地看向自家两个孩子,然后朝林郁生、林郁武问道,“你俩忙得过来吗?村里事不少, 那头行李也要收拾齐整才好。京都山长水远,得好生准备妥当。” 林郁生两人默默点头,返乡探亲的三个月眨眼就过,这么快又要离开。 三叔公没看儿子林郁生,朝林泽父子俩叮嘱道,“你们俩这么忙,行李的事可要我喊郁文、郁石来搭把手?郁生的行李就是他们兄弟俩帮忙拾掇的。” 林郁盛谢道,“三叔安心,我们忙得过来。石头那孩子估摸要劳您安排人去瞧瞧,头一回去这么远的地方,郁强两口子定然是诸多不放心。” 三叔公回道,“那成,石头那边郁生和郁武会看着。” …… 二月初一卯时天未亮,桃花坪全族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来到修缮一新的祠堂。 林老爷子在最前面领着大伙向祖宗牌位磕头,“林远文携林氏全族向列祖列宗上禀我族大事,今林郁盛、林泽、林沐、林满、林郁生、林郁武、林池前往京都,恳请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庇佑贤孙一帆风顺,平安抵京。” “林氏贤孙进香——跪谢——” 底下林泽等人随着老爷子的话屈膝跪在一个个蒲团上,恭敬虔诚地叩头。 三位叔公在前面进香、烧纸钱、敬酒。 “礼毕——诸亲请起——”老爷子唱道。 大家有序退出祠堂来到前面的大平地上,五辆马车已经整齐排开,是林泽他们从县城车马行租赁来的。 “诸亲留步,我等向各位辞行。”林郁盛站在最前面朝送行的族人大声道。 林泽等人随之作揖告别,大家的泪光在黑暗里紧紧地躲藏着。 老爷子提着灯笼和老太太并肩被众人簇拥在前面的中间位置,默默看着一个个孩子进入车厢。 林沐刚转头热泪扑簌簌地掉落,林泽抱着她上了马车。 “驾——” 马车在破晓前由桃花坪驶向远方,林泽他们趴在窗口上看,心里万分不舍。 林沐离得远了才敢哭出声,林郁盛把闺女接过来抱怀里温声哄着,“莫哭莫哭,很快阿爷阿奶也会来京都,爹和大哥都在呢。” 第494章 林泽都不敢开口,实在是哽咽着嗓子有点哑。 这辆车里只有林泽三人,后面大一点的那辆是林郁生、林郁武带着石头和多福四人一起。 剩下三辆车里全是行李物件,车队从早上六点不到一直走到下午三点多才到达安阳县。 马车渐渐停下,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新阳客栈已到。” 林泽和妹妹林沐屈膝睡得正香,林郁盛听见车夫的话后答道,“有劳了。” 说完就将两个孩子喊醒,林郁盛先一步下车往后面的车架看去,只见林郁武四人后脚就下来了。 “盛哥。”林郁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打招呼。 石头和多福好奇地打量这间新的客栈,听两位族叔说这里离安阳县的码头比较近,明天乘船方便才住这里的。 林郁盛看大家精神都不错,含笑回道,“我带他们进去入住,车马费由你们俩来忙吧。” 林郁生当即说道,“那是自然,盛哥我和阿武去跟车行交接好。” 他们明天还要坐这些马车前往码头,因此车上的行李只拿走随身贵重的,其余仍保存在车马上。林郁生两人要跟车行核对清点行李件数,封存装行李的三辆车厢。 林郁盛点头,看自家两个孩子也下来了,便喊上多福石头往客栈走去。 林郁盛五人刚进客栈大门,便瞧了一出热闹。 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满身补丁的薄衣裳被一个消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半拉半抱进了客栈。 中年男人那小姑娘推到客栈大堂柜台处的掌柜身旁,小心又热切地说道,“万老板您瞧瞧,我这闺女模样周正,手脚勤快,您老买去定然不亏,十岁已经能干好多活计。” 林泽等人见到眼前这卖女儿的一幕,不由停下脚步没继续往柜台那走。 万掌柜眼尖,一下子就发现有客人来,一把将父女俩推到一边快步迎上来,“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咱们这离码头近,乘船送人都极为方便。” 林郁盛点点头,“不知还有什么客房?” 万掌柜见林郁盛衣着不便宜,介绍是都不说大通铺,“咱们家今日还有上房两间,中房五间。” 林郁盛看了眼身边的人,思忖片刻道,“劳请店家给我开三间中房。” 万掌柜笑得很热情,赶忙请林郁盛到柜台那边交钱拿钥匙,“客官稍等片刻,我就喊店伙计来带你们去客房。” 林郁盛却摇头道,“我们想在堂里等另外的两个家人,晚些再请伙计带路可否?” 万掌柜道,“自是能的,那几位这边来。” 林郁盛示意林泽等人跟上,林沐边走边往那个满脸呆愣的小姑娘身上看去。 原本低头看地上的小姑娘似乎有感应似的,竟然抬头看向扭头的林沐。 林泽注意到妹妹的举动,实现落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心里一阵诧异。 听刚才那个中年男人跟掌柜说这小姑娘应该挺机灵,但是现在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似的。被亲生父亲卖出去,竟然不哭不闹,一脸麻木。 大堂里没什么人,林泽随意找了一处空桌子落座,店伙计给他们端上一壶热茶。 多福和石头一人拿杯子,一人倒茶。 林泽他们端着茶,没一会就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柜台那边,因为刚才被临时中断的交易又重新继续了。 “你可想清楚了?六两签卖身契。成的就签,不成你自个儿再领回去。要不是你这闺女八字好,我是真不乐意花六两。连皮带骨也没几两重。”万掌柜仔细打量这小姑娘。 “是是是,她命好。六两就六两,我马上按手印。”中年男人毫不犹豫说道。 “行吧,丫头留这,我先给你三两。等明儿牙婆来立好字据,去衙门过了册子再给你剩下的。你可记住了,要是她还敢溜走,别怪老万我不讲情面。”万掌柜压着嗓子警告道。 “您老放心!我和她娘在家里已经跟闺女说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也不敢偷跑的。”中年男人弓着身子卑微发誓道。 万掌柜喊来一个人将小姑娘往后院带,听了大概的林泽简直想给把刀这姑娘,真是什么鬼东西都有。 但是林泽的理智告诉他,这年头这种买卖人口的交易是合法的,万掌柜还知道去衙门过册子交税钱。 要是亮出身份卖下,那个万掌柜的底细林泽不清楚。人家走的是正规流程,林泽也没有拿捏他的把柄。而看万掌柜的意思,买这个小姑娘是有特殊原因的。 万一亮明身份对方还不肯放手,林泽总不能平生事端。他们一群人明天一早就要赶行程,况且这样的事太多了,管都管不过来的。 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郁生两人回来了。林郁盛便喊来店伙计带他们回客房。 第二天天不亮,林泽他们就起床收拾行李等着昨天雇的车行派车来接他们去码头。 这个点,客栈里静悄悄的。林泽他们提前跟掌柜打过照顾,今天一早有车从后院接他们。 掌柜的便安排看守后门的活计给他们开门出去,因此大家来到后院时有个打着哈欠的店伙计给他们开了门。 就在一行人往外走时,有个小身影摸黑从一旁的柴垛里出来,趁着店伙计揉眼睛不注意看时,跟在林泽他们身后逃出了客栈。 第495章 “可是林大人?”来接人的车夫准备赶车马车过来。 林郁盛点头道,“正是。” 车夫利落跳下来给林泽他们打开车厢门,在大家上车时,林沐突然把林泽拉过去,指着一处地方紧张地低声道,“大哥,那是不是有个人?” 林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果真看见有个小身影正猫着腰想跑到客栈院墙对面的墙角的一棵大树。 林泽兄妹俩看过去时,对面准备跑的小身影突然从树干里转身看过来。隔着五米左右,林泽看到那颇为眼熟的身型,第一时间就想到昨天那个被卖给客栈掌柜的小姑娘。 “哥,是不是昨天那个?”林沐说得很肯定。 林泽没说话,飞快扫了眼其他人。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伸手给对方示意,将袋子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下压着。 林沐一步三回头,和林泽一起上了车厢。 马车行驶着离开这里,前往码头。林泽兄妹俩掀开帘子一直往外看,却没有瞧见小姑娘出去捡那个钱袋。 林泽心里不免有些担忧,难道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227章 第 227 章 新收丫鬟 安阳县的码头不比府城的那么大, 这时节来往的商船也不多。因此林泽他们一大早抵达码头时并没有多少人。 附近有三四个草棚都是卖茶水饭食的,车行的人将林泽他们送到其中一家卖粉面的摊子。 “大人,那咱们就在这儿等船来。我们兄弟俩去前头候着,船一 到便来报信。”车夫说道。 “嗯。我喊店家给弟兄们都煮了碗猪血粉。”林郁盛温声道。 五个车夫互相看了看, 不由露出喜色, “多谢大人!” 他们一大早从车行过来连口水都没喝, 虽然码头这里有卖吃食的,但大家都舍不得花这个银钱。如今林郁盛却给他们每人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血粉, 哪里能不心生感激。 林郁盛摆摆手,示意自家人都过去坐下吃点东西,“大家抓紧时间吃点,船上生炉子煮东西没有这么方便。” 林泽和两位族叔都有坐船经验, 这话是说给林沐和石头、多福三人听的。 林沐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睛不时往四处看。 这举动已经引起林郁盛的注意,“怎么了?找东西?” 林泽心里最清楚妹妹在找什么, 但是这事已经没有后续可言。那姑娘能第二次逃脱, 想来是够聪明的,可以找到他压在石头下的钱袋。 林沐被她爹这一问手足无措起来, 她紧抿唇瓣看向大哥。 林郁盛跟着转头看儿子, 其余四人也不由将目光落在林泽身上。 林泽见事情捂不住, 便全盘托出。 林郁盛听完也没说兄妹俩做得对不对, “人各有命, 她逃出来若能找到你哥留的钱袋, 许能讨得一个新出路。” 林沐听完眼睛亮了亮, “爹,真的吗?” 林郁盛笑了笑没回答。 林泽和林郁生、林郁武却晓得这事有多难,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就算手里有点银子, 又能去哪里?身上户籍文书都没有,逃走也只是一时之策。 “猪血粉来了——”一碗碗热腾腾的米粉被端上来,林泽他们都不再说话,低头认真吃,免得一会船到了赶不及。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跟着来到码头后,马上躲在一处草棚子附近四处寻找。 单薄破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脸上倒是被人擦得干净,不过头发已经凌乱不堪。 何大丫心跳如鼓,她害怕自己没赶上,急得身上又冒出一层细汗,直到看见前面第三个铺子里背着她坐的身影。 何大丫心下大喜连忙四下打量,见并没有太多人她便偷偷摸过去。 多福吃饭快,一碗粉没多久就全下了肚,把最后一口热汤喝完,多福抬眼一看,竟然瞧见昨天在客栈被她爹卖给掌柜的那个姑娘。而听完泽哥说的事情后,他马上意识到这个姑娘一定是来找他们的。 “盛伯,泽哥你们看。”多福小声提醒道。 林泽几人皆往后看去,只见不远处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一对黑眼珠透着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一下子这么多人看自己。 林沐惊喜极了,“爹是她!” 林郁盛确实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跟着他们跑到码头,看样子她是心里有打算的。 林郁盛知道今天这事得办好才能走了,又往自己闺女那看了看,顿时生出一个想法。 林泽心生恻隐,“爹我和妹妹去问问?” 林郁盛抬手制止了,然后不等兄妹俩问原因就朝那姑娘招手,“若是这点胆子都没有,咱们便不必多管闲事了。” 林泽之前心疼妹妹,现在听他爹这一说幡然醒悟,“嗯,儿子明白了。” 林沐见爹和大哥都这样,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不再说话,看着那姑娘默默祈祷对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何大丫被人发现后便停住脚步在一处石头堆躲了起来,只伸出半个脑袋一直看贵人那边。 一见那位领头的男人朝她招手,何大丫先是不敢置信,使劲揉眼睛看了又看,这是真是找她过来! 第496章 何大丫不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是对是错,但她晓得自己绝对不能再留在安阳县,这样很快就会被她爹和万掌柜找到。一想到逃走被抓回去的下场,何大丫心里害怕极了,瘦小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在她知道眼前这一行人是去码头乘船,毫不犹豫抄近道往这边跑。 何大丫四处看了又看,一咬牙便起身往向她招手的人跑去。 “大丫拜见各位大人!给大人、小姐、公子磕头!”何大丫一到马上原地就跪下,声音有些发抖,但说的话很清楚。 林泽早就猜到她会过来,敢逃走两次,还能跟他们来到码头的人绝对不是傻子。 “你先起来。”林郁盛示意林郁生把人扶起来。 何大丫没用人扶,自己一骨碌就起身站在林郁盛跟前,她知道这个人才是决定她命运的。 “你为何要跟着我们?”林郁盛继续发问。 “回老爷,我、我不想被我爹卖到万掌柜家,给他儿子做冥婚媳妇。”何大丫忍着眼泪说明情由。 林泽几人听完皆是又惊又愤,那个万掌柜买人竟然是要做冥婚?难怪一定要看八字,连这个小姑娘第一次逃走后被抓回来还要买。 “他们这是犯了朝廷律例的。”林泽气愤道。拿生人给死人殉葬,还是这么小的孩子,简直天理难容。 林沐更是惊惧万分,她第一次听说这样骇人的事。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林沐下定决心要救人。 其他几人听得也是拳头紧握。 林郁盛示意大家冷静冷静,“你如今想怎么打算?” 何大丫马上朝林郁盛跪下,“求老爷带我离开这里,我什么活都能干,只要每天给我一口吃的就好。” 林郁盛仔细打量她,反而不说话了,而后摸了摸闺女的头发。 林沐当即起身抱着她爹的手臂撒娇乞求道,“爹,我们就带她走吧,给我当个伴也好。” 何大丫见她觉得最亲切的小姐开口替她说话,不由生出许多感激和期盼,“我一定会伺候好小姐!大丫指天发誓,这辈子对小姐一定忠心不二。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郁盛见想要的事办成了方才点头,“你要记住今日说的话。” 林沐见状马上将人拉起来,“我给她换身衣裳把脸裹住,免得等会被人认出。” 林郁盛正要说此话,“你俩都戴好帷帽。” 林沐点头马上带着何大丫去马车那边。 “爹,你是早有打算了吧。”林泽问道。 他爹专门让妹妹说出留人的话,就是让这个大丫打心底感激妹妹,日后对妹妹定然比别的人更忠心。 林泽也挺看好这个丫头,胆大心细还有股倔强的狠劲。 “咱们都是一群老爷们,沐姐儿一个闺阁女儿与我们一起住有诸多不便,有个丫鬟照顾会好些。原先我是打算到了京都再去找牙人买个丫鬟伺候沐姐儿,如今留下这个大丫也算积福积德了。”林郁盛解释道。 林郁武等在座的人听完皆了然,反正他们等会就离开安阳县前往府城,京都离安阳县更是十万八千里。那个万掌柜和姑娘的爹要找到人,想都别想了。 约莫一盏茶后,林沐带着换好衣服的何大丫重新回来,两人头上都带了一顶挡风的帷帽。 林郁盛起身仔细检查衣着,“这时节戴帷帽也不会让人生疑,你跟着小姐一路上都不要说话。” 何大丫大幅度点头并不说话 。 林郁盛见她如此机警,心中更加满意。 半个小时后,原先在码头那边蹲守的一个车夫赶车回来了,“大人,船家已到!” 大家麻利上车,何大丫跟着林泽他们坐前面这辆马车,车夫挥动鞭子赶着马走。 几分钟后,林泽他们便和船家接上头。 这次坐的船跟之前谢六叔的相比小了一半,林泽四人只扫了一眼便不再多关注。而林沐几个没坐过大船的惊异连连,看得目不转睛。 林郁生笑着介绍道,“盛哥,这位便是赵有福赵老哥。” 赵有福早已听说这次坐船的是一位京城的大官,一到安阳县他和船上几个弟兄都下来迎人。 亲眼见到这位林老爷,赵有福对他的身份不带一点怀疑的,他见过不少当官的都和这位林老爷差不多的模样。赵有福甚至猜测,这位林老爷旁边站的那位跟他长得颇为相似的年轻人来头也不小。 赵有福恭敬作揖,“赵有福向林大人及诸位贵人问安。” 林郁盛同对方见礼,“一路还需劳烦赵哥和众兄弟多多照应。” 赵有福几人连忙恭榷道,“不敢当不敢当,咱们能伺候大人一场是莫大的幸事。” 双方寒暄完,赵有福便请林泽他们先一步上船,行李自有船上的弟兄帮忙搬运到舱房。 “有劳诸位,那我们先到船上吧。”林郁盛道。 “这边请,这边请。”赵有福站一侧引路。 跟林泽他们一同在安阳县乘船的还有别的客人,赵有福安排了人去那边接待,等林泽他们上船方才让其他人上来。 一行人在赵有福的带领下来到属于他们的两个船舱,“林大人慢点进,舱房有些简陋,还请海涵。这两个是我们福船最好的舱房,诸位还请将就一日,咱们明儿便到府城码头。” 第497章 林泽看一圈,这间最大的舱房仅是一室一厅的布局,各种摆设家具都远远比不上谢六叔那艘船。 林郁盛朝他谢道,“有劳赵哥,这船舱很好。” 赵有福见林郁盛不是个难伺候的主,放心不少,“那我便先去盯着他们搬行李过来,诸位贵人好生歇息。” 等赵有福离开后,林郁盛便开始分配人员住宿,“郁生、郁武你们带俩孩子住隔壁舱房。我们这边沐姐儿和大丫住房间,我和泽哥儿用屏风隔开就住这外头这。” 林郁生四人听完,当即回道,“好,盛哥我们先去那边帮忙搬行李。” 舱房里就剩四人,林泽让大丫把帷帽取下,“等会我让船上的婆子提一桶水来,你把自己洗干净。在那间屋里打个铺睡地上,身上的虱子等到府城给你买药洗干净,别过到小姐身上去。” 何大丫飞快点头,“少爷放心,我会注意的。还请少爷借我一把剪子,我把头发绞短一些,手脚指甲都剪干净。” 何大丫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林泽已经没有太多心思管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赶紧到府城去看看恩师如何了。 安阳县坐马车走陆路需要三天,坐船走水路只需要一天。林泽他们在第二天一早便抵达安庆府府城。 第228章 第 228 章 朝堂局势 “大人, 我们的船准备驶入码头,估摸要一顿饭的时辰便能下锚。”甲板上,赵有福跟林泽几人站在船头眺望热闹的安庆府石头坡码头。 “嗯,那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林郁盛道。 赵有福目送几人回去, 然后便在船上四处查看。 从甲板木梯回到船舱, 林郁盛叮嘱林郁生道, “阿生,下船后我带着其他人去找客栈落脚, 你和泽哥儿马上赶去谢府。” 林郁生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是昨晚已经商量好,他陪林泽去谢府拜访太傅大人。 父子俩回到自己舱房,林沐和何大丫见两人进来马上起身相迎, “爹, 是不是马上要下船了?” 林郁盛点点头,摸了摸闺女的头发, 又看向何大丫道, “今日我会把昨天写的信函通过官驿交由县尊,并请他派人去找你爹到衙门画押按手印。你可要明白, 此后你便是卖身于我家做丫鬟。” 何大丫告诉他们, 第一次卖给万掌柜时他爹收了五十两, 但是她逃走了。万掌柜说, 要是抓不回何大丫就让他爹赔八十两, 要是抓回来把丫头驯服老老实实, 签好卖身契到衙门入了册子能再给他六两。 给将死的儿子找童养媳殉葬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事, 因此万掌柜宁愿多花点钱让何家把丫头弄老实。 至此林泽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万掌柜买个丫头竟然只给六两,何大丫他爹也愿意,原来是已经收了五十两。 这丫头逃跑后, 万掌柜就派人去他家拿回五十两,还让家丁守着何大丫的娘和两个弟弟,要何爹把闺女抓回来交给万掌柜才放人给钱。 林泽猜测那个生殉仪式估计是要何大丫配合才有用,否则万掌柜怎么会这么有耐心弄各种手段让何大丫听话。 林泽是第二次被这种残忍的事所震惊,第一次是逃荒时在二仙村知道那个伏仙师用小孩的骨节做成法器。 第二次就是何大丫这事,挑选一个命格相符、年纪相当的小女孩,在儿子死去的当天请道士上门做法,把小女孩活着的时候装进棺材里活埋。 老爷昨天写完就将信函内容告知她,何大丫点头道,“大丫明白,是我不想被爹卖出去当万家的童养媳,不想生殉万家病得要死的儿子。我半夜偷走银钱上了船,在府城被大人一家所救,求大人买下我。” 这话漏洞不少,但何家和万掌柜买卖活人生殉是严重违反朝廷律例,刘仪第一时间肯定是要彻查此事。 而林泽父子出面保下何大丫,请刘仪找人让何爹签下何大丫的卖身契并在衙门登记在册。如此一来何大丫跟何家便再无瓜葛,林泽他们也不必因为救人耽误行程。 林郁盛还在信中写明让许衙役把这份卖身契带到桃花坪交给老爷,到时直接问老爷子取何大丫的卖身钱给何家。 林郁盛道,“大家再去收拾收拾,一会就下船了。” 大船靠岸,林泽他们在船舱里又等了半个小时才开始下船。 “爹,那我们先去老师那,晚些再到客栈寻你们。何大丫和找铺面宅子的事全都要你来操办了。”林泽带着歉意地说道。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在府城最多能停留五天才能准时抵达京都。林泽跟他爹商量这几天自己都想去陪老师,因此置办宅子铺面的事只能让他爹忙活了。 “你生叔雇的马车要到了,路上当心。”林郁盛拍拍儿子肩膀。 “嗯。”林泽心里装着事,也不愿意多说别的。 码头附近有很多租赁车马的行铺,林郁生和林郁武两人很快就带回一队五辆车马。 林郁生从车上下来,将林泽父子俩提前准备好的礼品小心搬到车里,这辆马车便掉头往谢府去。 生叔在外面赶车,林泽一直掀开帘子往外来,他盯着路边的宅院和树木,越接近谢府越 第498章 紧张。 “没有挂白布!”马车停在谢府侧门,林泽心中最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不由暗暗松了一口。 林郁生照例拿着林泽的帖子去跟门房的小厮交涉,约莫等了一刻钟,林泽的马车便顺利进入谢府。 一位小厮前来接引林泽入门,“小的见过林公子,我们大少爷在前厅等您。” 林泽意外道,“大少爷也在?” 小厮点头回道,“回公子,我们大少爷、大少奶奶并三小姐在过年前回来的。” 林泽催促道,“好,那快点走吧。” 小厮行了个礼,果真加快脚步往前厅去。 林泽随小厮沿着回廊一直走,穿过两道月亮门,宽阔华美的正厅前院映入眼前。 林泽拾阶而上,来到正厅前的垂花门,只见谢宁负手而立站在中间。 林泽快步走近,脸上满是惊喜,朝他作揖见礼,“宁哥。” 谢宁回礼,请人入内落座,“我猜测你这几日也该来了,一路可还顺利?” 林泽回道,“这次走水路只一日便到了。” 林泽察觉到谢宁只高兴了一会,很快就被别的情绪所覆盖,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 屋里的小厮将两杯热茶分别放在两人跟前的茶几上,茶香氤氲。 林泽礼节性抿了一口,有些忐忑地问道,“宁哥,我想去看看老师。” 谢宁轻叹道,“泽哥儿,祖父前几日已经昏迷不醒。我们寻遍名医只能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 谢宁从京都回府城已将近两月,每日照顾祖父起居,为其寻医问药。谢宁是亲眼看着老人家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以至于现在已经可以冷静地说出这个事实。 林泽肩膀顿时塌了下去,心乱如麻,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良久,林泽抬眼恳求道,“我想看看老师。” 谢宁什么也不说起身往外走,林泽抓紧扶手站直。 两人来到暖阁,还没进屋就已经能闻到浓重的草药味。 进了外间,林泽看见有两位医师正在小声商量着用药。 “大公子。”两人起身向谢宁见礼。 “有劳二位,我们来瞧瞧祖父。”谢宁道。 走入里间,邹氏和谢明珠都在老人的病床前守着,另外是几个丫鬟婆子在忙碌。 “大少爷、林公子安。”下人们屈膝见礼。 单手支颐小憩的邹氏和谢明珠听到这话马上起身看过来,两人都是满脸倦意,想来是熬了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清珩见过嫂子、三妹。”林泽向前见礼。 “泽哥儿/泽哥安。”邹氏和谢明珠回礼。 林泽迫不及待走到床沿看老师,只见他双眼紧闭、面如枯槁,一点血色都没有。 林泽跪床边的脚踏上看了许久,而后抓着一旁的被子把脸埋在里面,肩膀抖动、悲痛万分。 谢宁三人站一旁被林泽的模样又牵动起情绪,他们作为亲属比任何人都难受,但又能怎么办? 谢宁已经经历过亲生母亲在自己眼前病逝,这一次又是祖父。失亲之痛他在二十一岁的年纪已经承受过两回。 邹氏一直用帕子抹眼泪,脚下一时不稳,身子晃了晃。 谢宁见状赶忙伸手圈住她的肩头,喊来两个婆子,“送夫人回房歇息,再请郎中瞧瞧身子有无大碍。” 邹氏靠在丈夫怀里轻抚尚且平坦的腹部,朝他点点头,“那妾身先回去,明珠也守了大半夜同我一起吧。” 谢明珠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我陪嫂子先回屋。” 谢宁等两个女眷离开,俯身将林泽架起来,“泽哥儿,我有话和你说。” 林泽两眼通红,借力起身。伤心过后,林泽脑子特别冷静,“宁哥我们出去说。” 两人从暖阁出去,沿着石子路往前院凉亭走去。 林泽被外头的冷风吹了一会,情绪跟着慢慢平静下来。既然生死不是人力所能改变,那能做的事要想办法努力一下,比如走进皇城那座权力中心,实现谢师的政治抱负。 谢师一直是个颇为洒脱的人,在朝堂中有自己明确的政治主张。林泽记得自己跟他在怡然轩诗会上第一次偶遇时,谢师听到自己说‘公忠体国,实心用事’,此后在林泽面前又提了好几次。 显然这样一个有抱负的人在朝堂斗争中因为种种原因,落败后退出政治舞台是心有不甘的。谢太傅将这些期盼转移到林泽和谢宁身上,指望二人能秉承他的意志,为国为民做一些真正的实事。 “陛下有意选一名钦差大臣前往江南道征缴赋税粮草,以供西北大战。”谢宁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灰霭的山峦,声音有些压抑。 林泽敛起心神脑子迅速分析,此前传出皇帝要亲自去征缴,现在定好是派选钦差大臣去,那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镇得住场面,意味着是六部尚书这个级别。 而西北大战这四个字林泽听得更是心潮澎湃,终于他们老家柳头县要回归故国了。 “钦差大臣有人选了吗?”林泽问道。 林泽想起会试前就听到消息,说皇帝要亲下江南道征缴赋税,现在事情竟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动。 第499章 西北大战何其重要,收复失土、击退蛮敌保卫边境。东南道征缴的钱粮就是为了支持这场大战,其他地区经历战乱灾荒是收不上赋税了,只能从江南三府的士绅百姓手里弄来这些。 可这事困难重重,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胜任这个差事?林泽搜刮了一圈京都里那些大臣也没有比较清晰的头绪。 “我爹半月前升至吏部尚书,原吏部尚书兼顺天府尹纪昀升至内阁首辅兼太子少师。”谢宁道。 第229章 第 229 章 决定北上 林泽一惊, 这才多久朝堂局势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动,“那蒙端书大人呢?” 蒙端书是原来的内阁首辅,也就是林泽之前在云山雅集上结识的那位蒙翊的父亲。 当初谢太傅被迫告老还乡后,是这位蒙首辅力保谢伯父坐稳吏部侍郎一职。 谢伯父竟然在这个时候升迁至尚书, 林泽心里已经隐隐有个猜测。 “告老还乡。”谢宁道。 “等等, 难不成陛下有意让伯父担任钦差大臣?”林泽将这几个关键的信息连在一起, 倏地说出这个结论。 谢宁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这事听着风光无限实则危险重重, 一点也不好办,“正是,如今内阁估计还在定其余人选。” 林泽眉心微皱,“去江南道征缴赋税粮草可是要得罪朝中大半官员, 但若是办好自然也是前程无限, 恩师的情况陛下那边不知道吗?” 谢师如今这情况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谢伯父这位钦差大臣估计京都城门没出就得先赶回来守丧,那还怎么征缴赋税粮草? 谢宁道, “自然明白, 可征缴赋税粮草是大事,到时候只能夺情处置。而且本次太子殿下带兵十万亲征西北, 江南这边的粮草极为重要, 关系着前方战事的成败。” 林泽明白了, 难怪进行这么大的人员变动。江南道三府出身的官吏皇帝肯定不放心派他们去, 谁会真的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征缴赋税不是真的收个钱那么简单, 必须要丈量土地、清查隐匿人口等等, 全是要向士绅大地主挥刀割肉的事。江南道文风鼎盛, 在朝为官的人众多,最大的地主不正是这些世代为官的人吗? 你要割他们的肉,朝堂里这些大臣能放过你吗?估计皇帝自己就是没把握能跟这些人翻脸, 才决定派个钦差大臣去做这件事。 而太子亲征西北的最大好处是皇帝给他一个实力强劲的帮手——内阁首辅纪昀。 这位不仅是跟着皇帝从西北一路起势,还做过州府的通判、顺天府府尹、主持过顺天府的乡试,又担任过吏部尚书,资历不是一般深,还是非常根正苗红的皇帝自己人。 让他加入太子阵营,那陈辉鸣的东宫地位更进一步稳固。 林泽短短的一瞬间想清楚了许多事,“宁哥,我要马上回京上书禀奏陛下,加入这次钦差队列。” 钦差之事除了钦差大臣还有数量不等的副使,钦差副使相当于钦差大臣的助手,林泽这样新进的官吏是皇帝最喜欢的人选之一。 因为官职低,皇帝好控制,想往上爬的意愿强烈,敢于去干事,很适合做前锋。 最重要的是林泽跟江南道三府的人没有任何瓜葛,明面上他属于无党派人员。 当然私底下是想跟着谢伯父把这事办好,皇帝看在这么大的功绩上总得给谢师该有的体面和尊荣。 另外这事关陈辉鸣的事,林泽可是把宝压在他身上,要是东宫易主林泽前期投入全都打水漂。 因此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个项目他得跟皇帝这个领导申请参与 进去。 谢宁一把抓住林泽的小臂,咬牙道,“你知道此事要得罪朝中大半官员吗?江南道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如若是那么好拿捏的,圣上早就下手了。我告诉你这个事是要你回京后多加小心,如今朝堂局势变动极大,翰林院也不免要被波及。” 林泽反手握住他的小臂,十分认真道,“宁哥,陛下知晓此行难处,定然对征缴的钱粮有个合适的数,至少不能把江南三府的士绅打得伤筋动骨,否则容易激起民变。我于做账盘账上有些法子,作为使团一员能帮谢伯父。” 谢宁闭口不说,脸上仍是不赞成的意思. 林泽放开他的手,示意大家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钦差是皇帝的化身,那些人若是敢明面上做一些出格大动作,咱们这位圣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这回是派钦差大臣去,下次可就是皇帝亲率大军压境。宁哥,谢家能有这次机会必须要抓牢,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手。想必谢伯父敢冒此险,必是深思熟虑有一定把握的。” 林泽说的并不是什么安慰的话,皇帝对此事确实非常看重。但为了稳定朝局,他没有亲自去征缴钱粮,选择派个钦差大臣去,就是告诉江南道的官僚势力,让他们懂点事,否则后悔莫及。 当然皇帝要是真杀一圈这些人,自己也是伤筋动骨,所以能够以一个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他也不想下狠手。 林泽突然灵光一闪,皇帝这行为有点像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第500章 这就是对上了,一开始放口风出去要自己带兵去征缴,让人忧心忡忡、不知所措。然后又松口说可以派遣钦差大臣去,但你们必须乖乖配合。那江南道三府的士绅官僚们在松一口气的同时,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默认下这个结果。 这次征缴钱粮难度是有的,不会很顺利,毕竟这些人割肉确实相当不容易,磨磨蹭蹭给你弄点麻烦还是很简单的,但艰难曲折能办成就是林泽想要的结果。 他想往上走,单靠两榜进士出身还不够,必须要攒资历,这次加入钦差使团参与征缴钱粮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林泽见谢宁已经被他说服得差不多,果断拍板陈词,“事不宜迟宁哥,麻烦你这边跟谢伯父通个气,我这就回京上表此事。” 谢宁赶忙拦住人道,“你个臭小子,哥说了那么多你是没听见去?官职比我高就翅膀硬了是吧?江南道那滩浑水是你能蹚明白的?” 林泽知道谢宁是怕自己心眼和手段不够用,“宁哥我这不是只敢跟谢伯父一块去蹚吗?换了旁的人我可是打死不去。你记得赶紧给伯父那边送信,我等会就去找谢六叔坐船走。” 谢宁自觉说不过林泽,反而要被他所说服,只能无奈叹气,“你回去跟林叔先说一说这事,也不急这一两日的。如今还没开春,西北那边还打不起来,至少得等冰雪消融才行。” 林泽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去。老师这里,我…我回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 林泽两人重新回到暖阁,林泽跪在谢师床前郑重说道,“恩师在上,请恕弟子不能在您病榻旁服侍左右。” 谢宁等林泽扣完头将人扶起,“我让人去请六叔给你打听最近几日去京都的船,若你真要走这一步,定要万分小心,你和我爹一定要平安顺利返京。对了,你嫂子已经怀有身孕两个多月,祖父昏迷前知晓此事甚是高兴。” 林泽心里又多了几分宽慰,谢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谢宁兄妹俩,如今能在弥留之际得知孙子已有后代,可不高兴欣喜?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应该亲自向嫂子道喜的。”林泽拱手道。 “她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了。这次回京,你们全家应该是一同去的吧?”谢宁示意林泽往外走。 “阿爷阿奶晚些再前往京都,我和爹带妹妹他们先行一步。”林泽道。 “今晚住府里吧,我们一块吃个饭,正好到时候六叔那边也该有回信了。”谢宁道。 “宁哥,我爹他们准备在府城买间铺面做买卖,已经在外头寻了客栈住下。当然你的饭肯定要吃,晚上我和爹还有妹妹上门拜访,顺道亲自向嫂子道喜,三妹也是许久不见,我从家里带了些乡下的东西要送给你们呢。”林泽道。 “你既然已有安排,那便这样吧,记得晚上来家里。”谢宁将林泽送到门房处。 林泽跟他作揖告辞,便和林郁生一同离开谢府赶回客栈。 林泽这么快就从谢府回来,林郁盛颇为意外,“太傅大人怎么样?我们打算明儿去拜访他老人家。” 林郁武带着两个小子出去办事,林沐和何大丫在隔壁的客房,此时屋里只有林泽父子俩和林郁生三人。 林泽将谢师的病情告知,并说了准备奏请皇帝参与江南道征缴钱粮的事。 林郁生虽不懂这些朝堂大事,但征缴赋税他跟着老爷子干过,“泽哥儿,富户士绅是极难缠的。我们跟族长做这些事,年年都头大。税额要收上来,但又不能把那些人得罪死了,否则人家联合起来弄你可是很危险的。” 林郁盛让林泽坐下,他第一时间不是反驳阻止儿子的决定,“你十七岁两榜进士的出身,又是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即便不去冒这个险,日后还有许多稳妥点攒资历的机会。” 林泽把自己想给谢师争取的心里话告诉他爹,父子俩自打一起来府城乡试后,林泽有事基本不会瞒他爹,除了空间。 林郁盛沉默不语,他明白儿子的意思了,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恩师,儿子都想争取到这次的机会。 身为父亲,又一次看着儿子去冒险,林郁盛心情很复杂,“阿生你也听见了,我想请你和郁武、石头陪他一起。皇上给的钦差卫队主要是保护钦差大臣,他这个随行的可没有那么多人照看。” 林郁生脸上没有一点担忧,反而是坚定、雀跃,“盛哥放心!我们能陪着走一趟是求之不得!” 这可是传说中的钦差大臣啊,他林郁生竟然能跟着一块去办事是无上荣光! 第230章 第 230 章 抵京奔波 下午四点左右林泽一家三口登门拜访, 谢宁接待林泽父子俩,林沐则是由邹苓玉和谢明珠接到另一个院子吃饭。 林泽三人落座,桌上已经摆好点心蜜饯等餐前小食,另有三杯热茶亦是被下人们及时奉上。 “华璋, 如今老大人这个情形你是作何打算?”林郁盛开口道。 “盛叔, 我父亲已经替我向张玉富大学士禀明原由, 大人准我告假在家侍奉祖父。”谢宁道。 林郁盛点点头,心里明白谢家这边已经安排妥当, “泽哥儿这孩子想去历练一番,他要向陛下请奏加入钦差使团。我原先是不放心的,后听闻谢大人已被陛下钦定为江南道 第501章 钦差大臣,这才安心不少。既然他已经想明白就去做吧, 明儿若有福船前往京都, 他和两位族叔先行一步,我们在府城办完事再进京当差。” 谢宁看了看林泽, 见他对自己点头, “盛叔此行不会一帆风顺,您可明白?” 林郁盛笑了笑, “雏鸟总该去历经风雨方能羽翼丰满, 这次有谢大人在,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 林泽给两人续上热茶, “咱们就说好了, 爹、宁哥我明日先一步进京, 到了就登府拜访谢伯父。劳请你给我写封举荐信呐。” 谢宁点头道, “明日我便让谢六叔一并拿给你。” 三人吃过晚饭,天色渐晚谢宁便送林泽父子俩到门房处,那边一早接到消息的林沐三人也一起出来。 谢明珠和邹苓玉给林郁盛再次见礼, 林沐则是向谢宁见礼。 林泽回车厢里拿出一个木匣子,当着众人的面交给谢明珠,“三妹,我有事要托付于你,详情已经写在里头的纸上,还请认真考虑后给我回信。” 谢宁等人都颇为好奇林泽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托付给谢明珠这样一个闺阁女儿,连谢明珠自己都摸不着头脑,不过她相信林泽不会莫名给她出难题,定然是自己能办到但大哥暂时办不成的事。 谢明珠接过木匣子后垂眸想了想,突然笑问道,“泽哥,可是关于福船的事?” 林泽心中一喜,谢明珠实在太聪明了,竟然这么快就猜到自己所求之事,脸上不由露出赞赏之色,“三妹果真是蕙质兰心。” 林泽自打高中进士后,放松了一个来星期,什么都不学。每天应酬完回家就躺着或是进空间玩电脑玩手机吃零食,总之过得非常放纵。 然而一个星期后,应酬渐渐少了,林泽也对那些玩耍的东西提不起一点兴趣。每天除了健身、研究养生的事情,一下子空落落的,整个人浑身不舒服。 然后林泽就想到谢明珠的造船之事,去弄了很多相关的书籍回来研究学习。林泽打算给自己在这个世界再留一个后手,那便是一艘能进行海上远航的大船。 林泽想着有一天不混官场了,就驾驶大船去海外探险,海贼王的梦想永不停息。 真有到一天,林泽一定要去小日子那开银矿或者南下印度洋去弄金银香料,再有实力一点去湾岛登陆,提前宣教王化。总之,在这个时代他除了科举入仕,已经可以拥有无数种可能。 匣子里是林泽身上一半的存款——一千两银子,以及自己改进的三种船舶模型和一篇海上航船的项目计划书。林泽提出跟谢明珠一起合作改进现有的福船,后续等林泽攒够一笔钱会再给谢明珠送来。 搞项目就是这样,前期不烧钱是不行的。林泽只希望哪天成功了,谢明珠找船厂给自己造一艘这种大船暂时存在她那里。 大家听闻是关于福船的事便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他们都晓得林泽跟谢明珠在这一方面上及其聊得来。 “你们真是怪哉,怎的对造船之事如此痴迷。”谢宁打趣道。 不过谢宁打心底是希望妹妹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能有些事情忙,可以分散分散注意力。 “宁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林泽笑道。 谢明珠低头浅笑,她极为认同这话。才不管别人如何说,反正她已经不是从前那般软弱无能、遇事爱逃避的谢明珠了。 回到客栈,两位族叔已经将行李收拾好,“泽哥儿,你的我们也拾掇好大部分,你瞧瞧还有哪些要带的。” 林泽道,“谢谢叔,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何大丫站一旁等小姐,今天她已经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裳是小姐穿的旧衣裳,头发剪短一截还用去虱子的草药洗过,手脚指甲也是干干净净。 何大丫见那边说完话,小声开口道,“少爷,这是您当时放石头缝里的,大丫将荷包洗干净了,现今还给您,里面的东西全都没有动过。” 林泽接过荷包,他不是小气舍不得,而是何大丫现在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想得到奖赏就要做出相应的贡献才行,“你要不要改个名儿?” 林沐听完点头附和,“对啊,大丫都不算是个正经名儿。” 何大丫简直求之不得,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像隔壁家的招娣、盼娣也不好听,“求少爷、小姐赐名。” 林泽示意林沐来。 林沐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道,“你以前过得坎坷,日后愿你事事如意,便叫你如意可好?” 何大丫露出一对弯弯的眼,当即行礼谢道,“如意谢小姐赐名!” 晚上父子俩在房间里又说了许久,两人最终达成一致意见,林泽要多准备几个爆炸瓶带着。 别的那些事父子俩都没法子预料,只能多增强自己应对意外风险的能力。 翌日一早,谢六叔便领着两个弟兄来找林泽,“许久不见,泽哥儿愈发丰神俊朗了。” 说完,谢六叔又朝一旁的林郁盛问好。 林郁盛含笑回礼,请谢六叔和后面的两人坐下。 林泽把一杯热茶挪到谢六叔跟前,“六叔龙马精神,又要劳烦您了。” 林郁武、林郁生分别给另外两人递上热茶。 第502章 谢六叔摆手道,“这趟我跟的船来不及了,和宁哥儿商量后安排族里另一艘福船送你们进京。这两位是谢景、谢明兄弟俩,这次坐他们家的船。” 林泽朝两兄弟见礼,“有劳两位弟兄。” 谢景、谢明都是跟着谢六叔去过谢府见谢宁的,自然晓得眼前这个小林大人的身份不一般,“林大人莫要客气,这是咱们分内之事。我们的马车在外头候着,您的行李在哪?我们去搬到车上。” 林泽见他们这么利索,便不多啰嗦客套了,“生叔、武叔你们带两位弟兄去把咱们的行李搬下来吧。” 林郁生、林郁武点头,朝谢景、谢明示意。 谢六叔见他们忙活去,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泽哥儿,这是大少爷托我给你带的。” 林泽接过,知道这是要给谢伯父看的,“有劳。” 林泽此行四人的行李不算多,大头的由他爹带走。因此很快就搬完,林泽四人跟其他留在府城的人挥手告别。谢六叔等林泽几人上了车,自己也骑马离开。 谢景、谢明的船也是属于谢家商队里的,听他们哥俩介绍说主要是把府城这边的田庄出产之物运送到京都侍郎府里。因此船不算大,但却专门留了一个豪华舱房。 谢宁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林泽毫无意外地住上了这艘船的两室一厅豪华舱房。 “大人,您的行李已经悉数搬来,您安排人瞧瞧是否有遗漏之处?”谢明恭声问道。 “好,辛苦你们了。”林泽温声道。 “那谢明先行告退。” 林郁生将人送到门口后再度返回,将舱房的木门关上,“泽哥儿,行李我们三个一块搬的,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这有两个房间,你自个儿住一间吧,方便念书写字,我们三住一间即可。” 林泽这次没有拒绝,他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独立的空间思考,因为未来的一段时间有很多事发生。 时间一晃而过,林泽他们在船上度过了漫长的十五天。 这些日子里,林泽除了每天坚持锻炼打拳练枪,其余时间都在研究征缴钱粮的事。 多福从外头回来,“泽哥,谢明大哥说今日申时左右能下锚。” 坐在椅子上的林泽睁开眼,“嗯。一会我下船后,武叔你和多福先带着行李回家,只留下我和生叔去谢伯父那拜访的见面礼即可。等从谢府回来我还要去一趟别处,你们帮我准备好车马,晚饭不必等我。” 林郁生两人自是无不答应的,如今他们一切都听林泽的。 一个多小时后,林泽他们跟谢明、谢景告辞,并和林郁生坐上一辆马车前往京都谢府。 林泽来到谢家时,这座侍郎府前挂的匾额已经变成‘尚书谢府’。 门房的规矩更严了,林泽起初递帖子说要求见谢大人。这个门房不认识林泽,只说老爷公务繁忙,等有空再给林泽回话,请他先回去等候消息。 见状,林泽只能拿出谢宁给的信函,“请交给大人,说清珩有急事求见。” 门房小厮眼睛落在信函的字上‘父亲大人亲启’,心下大惊,连忙请林泽到后面的茶水间等候,“小的这就去给老爷送去,公子请在此喝杯茶水稍等片刻。” 约莫半小时后,林泽终于被小厮请去见新进的尚书大人,而生叔则是留在这边等他出来。 “公子,我们大人在里间的书房见您。”小厮将门打开,示意林泽跟随屋里另一个人走。 “有劳。”林泽分别给了这两个小厮一个小袋子。 谢鸿铭的书房布 置跟外头正厅的很相似,属于文人清流最喜欢的“舒朗多空余”风格。 家具、屏风、书画屏条对称布置,书橱上满是古籍善本和主人平时经常翻阅的卷册画轴。书橱前是一张宽大的雕花长案,前后左右摆着几张方椅和官帽椅,底下还有个柔软的坐垫。 林泽随着小厮穿过外间的屏风,见到了书案前拿着信函在灯旁仔细阅读的谢鸿铭。 “清珩见过谢伯父,贸然来访,还请见谅。”林泽作揖行礼道。 “你一路舟车劳顿,快来坐下。”谢鸿铭放下手里的信函,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林泽坐在他对面的方凳上,此时屋里只有两人,“不知伯父是否看完宁哥的信函?” 谢鸿铭道,“适才已经详读,你为何要加入钦差使团?” 林泽道,“伯父,我想为老师出一份力,您应当知晓我于算学一道上颇有天分。此行能帮您算账盘账、丈量田亩之法亦有心得。” 谢鸿铭道,“陛下已经让国子监选出五位算学博士,盘账之事无需忧心。你前程远大,不必冒此险。” 林泽沉默片刻,抬眼说道,“此行与太子殿下亲征有莫大关系,我一定要去。” 谢鸿铭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反复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话的可信程度,“你是说,太子殿下?” 林泽点头,“请伯父成全。” 谢鸿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我如何知晓殿下心意?” 谢鸿铭不敢信林泽的一面之词,除非太子那边有明确的消息传给他。 第503章 林泽道,“您放心,明日便能知晓。” 谢鸿铭有些惊异地看了眼林泽,他不明白林泽跟太子是怎样扯上关系的,而且看样子林泽在太子那还颇为说得上话。 若真是有太子殿下的意思在,这一趟就必须带上林泽。而且谢鸿铭弄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若真是有颇深的渊源,那对林泽的事他们谢家还得重新打算。因为如果是真的,那林泽潜力实在深不见底。 明眼人都晓得,这位东宫太子只要没有意外,坐上那个位置是板上钉钉的事。嫡、长、贤都占了个全,即便当今继后生再多的皇子,也动摇不了这位太子殿下的地位。 第231章 第 231 章 夜见太子 林泽跟谢鸿铭透露自己跟太子有一定的联系, 并不是临时决定的。在行船的半个月里林泽反复想该怎么让自己加入这次钦差行列,单靠谢宁的信函可能是不够的,林泽就想起太子那边。 这次去征缴赋税钱粮是为他亲征西北所准备,太子那边肯定要安排眼线到使团里盯着, 朝堂里还要让新任内阁首辅纪昀带头镇压那帮东南道官僚集团。 否则一个不慎, 大军粮草供应不上来, 太子此次亲征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从谢府出来林泽马上和林郁生赶去太子府,因为有邓护卫的信物林泽在门房等了半个小时就被一个内官带着往里走。 林郁生被留在另一间专门给各方来客的仆役们等候的地方。 这次太子会见林泽的地方是一间以前没有去过的场所——驯马场。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 林泽没想到陈辉鸣还在室外的马场上玩骑射。这也是他第一次参观这年头贵族私人马场。两边的马厩里一匹匹油光水滑、小头细颈、瘦骨铜音的战马,在火把照耀的红光中更显矫健神勇。 林泽和内侍官站在护栏外远远地看着,里面的陈辉鸣一身劲装骑着一匹马狂奔,身体向前倾, 左手握弓右手拉箭, 在马猛地跳过一处人为的障碍物的同时,陈辉鸣手里的弓迅速往前面的靶子射出一道箭矢。 林泽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么高难度的动作陈辉鸣竟然没有握紧缰绳, 而且那支箭羽还正中靶心。 这一瞬间林泽想到的是:我靠,我还是大意了, 得再加练马术!技多不压身, 这一招得学! 骏马落地, 仰天嘶鸣。 “吁——”陈辉鸣单手持弓, 另一只手控制缰绳让马停在林泽跟前。 在陈辉鸣的身后, 还有两名护卫紧随而至。等陈辉鸣下马后, 将马匹和弓箭带走。 “林泽参见殿下。”林泽收回目光, 向前行礼道。 “这么快就回京了?不是有三个月的探亲假吗?”陈辉鸣瞥了眼林泽,径直往马圈外的一处阁楼走去,后面还有一群伺候的人。林泽见他们不阻止自己, 加快脚步跟上去。 “天子隆恩,下官感激不尽。安顿好家人后便赶紧回京复职,为陛下恪尽职守是微臣的分内之事。”林泽赶紧先朝皇宫方向作揖行礼,这场面话他现在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 “为陛下尽忠确实是应该的,那为何来本宫这儿?”陈辉鸣轻笑道。 “替殿下分忧就是为陛下尽忠。”林泽一脸真诚地说道。 陈辉鸣踩在石阶上的脚步停了下来,偏头问道,“本宫有何忧需要你来分?” 林泽可不好直接说自己想加入钦差使团,做领导的总有刁难人、怀疑人的毛病。更何况是东宫太子这个品种,林泽已经听说过陈辉鸣许多事迹,这人在保宁府当世子时顽略不堪、整天招猫逗狗,还喜欢带着一群府里的护卫四处打山匪贼人,总是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要是只听这些故事,估计都以为陈辉鸣是个不学无术的莽夫。但林泽知道这人其实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像林泽这种之前已经明确表示过投诚的人,要是敢生出二心,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林泽尴尬一笑,“微臣也不知晓,只想着今日抵京,连夜也要来问问殿下有何差遣,好为您尽忠效力。殿下深恩林泽一刻不敢忘。在乌什县那会,下官心里清楚若没有殿下相救,小命危矣。” 说完好像有些后怕似的,林泽再次向他作揖致谢。 陈辉鸣看了眼林泽,抬脚继续往前走。 林泽跟着他来到阁楼的一处暖阁,京都二月下旬还冷得很,加上又是夜间,气温更低。 林泽刚才在马场那站了十五分钟左右,手和脸都冻红了。一进暖阁,林泽瞬间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陈辉鸣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坐下,仆役们迅速端上热茶、点心和果子。 林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没敢主动说话,等领导指示。心里也想,万一陈辉鸣已经安排了更信任的心腹加入使团,自己有什么突出的优势让对方必须选自己。 算账、盘账?这一点在人才济济的朝堂,林泽不敢说自己真的牛得没对手了。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陈辉鸣呢? 在船上的时间里林泽一直在琢磨,总算有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他算账贼快因为可以进空间用计算器和电脑同步进行。虽然没有网络,但是excel表格应对起来还是毫无压力的,而且保密性巨强肯定不会被人发现账册。 “给林编修上茶。”陈辉鸣抬手示意道。 陈辉鸣是将林泽作为备考人选的,这次钦差使团中父皇也默认他这边放点人进去盯着。 第504章 但陈辉鸣可不只是让人跟着去征缴钱粮那么简单,他得让人趁机摸清楚江南道三府各地势力情况如何。他要做到心里有数,他们父子俩有机会就弄死几个杀鸡儆狗,把江南 道那伙人一点点拔除爪牙,免得日后成为朝廷心腹大患。 “多谢殿下。”林泽识相地坐在下方的椅子上,手脚都放好,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本宫这里确实有个差事一时半刻还定不下人选。”陈辉鸣轻抿一口热茶。 林泽赶紧起身作揖表忠心,“下官虽资质平平,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辉鸣摆手道, “赴汤蹈火尚且不必,只是要吃点苦头罢了。” 林泽被他这一说都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虽说加入钦差使团这事肯定会有压力,但上头还有谢鸿铭这大领导,他是个站辅助位的。现在听陈辉鸣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铺垫,不会是安排别的任务给自己吧? 但这话都开口了,现在已经收不回来,林泽只能再次表态,“殿下请吩咐。” 陈辉鸣朝他招招手,示意坐到榻上小矮几的对面去。 林泽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这个新项目不会真有送命的风险吧。 陈辉鸣等林泽战战兢兢坐下半个身子,手指轻敲矮几的桌面将人的注意力牵过来,“我欲让你随江南道征缴钱粮的钦差使团出行,你帮我趁机做件事。” 林泽听完前半句,心里大喜。再到后半句,心里一突,连称呼都改了,肯定是重要的大事。 林泽低头行礼,领导跟你客气说不用拘礼,你千万不要真的相信,听听就好了,“殿下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陈辉鸣亲自将一杯热茶推到林泽面前,黑眸盯着他慢慢说道,“这次征缴钱粮之事不算难,朝臣内部已经达成一个默契。但我希望你趁机去各州县暗访三府的各大势力如何分布、各方关系人脉构成情况,并收集他们的罪证。因此你需在使团返京后仍留在三府地界探明消息才返回。” 林泽倏地抬眼,这是要自己趁机当暗探啊!三府势力错综复杂,明面上的是一个大地主,背地里谁知道又是哪位朝廷大员扶持的傀儡。 难道皇帝和太子打算真下刀子割一割这里面哪块肥肉?所以要背地里探查明白才好控制风险,方便下手时能做到快准狠。 林泽感觉自己喉间有点干涩,当暗探很可能会身死他乡,因为不能暴露身份,你一个普通人去探查那些庞大的本地势力,一被发现可不凉凉?另外顺利回来后哪天被人知道是他干的这事,江南道官僚团体肯定也要弄死他。 就算大家都清楚罪魁祸首的皇帝和太子,但他们动不了这两人,可不得拿林泽撒气? 陈辉鸣见林泽沉默的举动,心里清楚他已经想到这件事的危险,“此事确实不易,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两月。你是新进官员又有父皇特批探亲长假,只需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向朝廷延长假期,便能悄无声息地隐匿行踪,等办好这事再假装销假回来。此行我会跟谢尚书打好招呼,让他帮忙在钦差使团里掩护你到三府地界,另外再派遣两个太子府里身手好的护卫保护你,他们也能随时通过我太子府的密道将你的消息传到我这,必要时东宫会遣人去帮你们。” 林泽迅速理清楚这事的得失,好处是在皇帝和太子这肯定是立下大功了,以后提拔的事他俩心里有数。坏处是办起来难度挺大。 “殿下,您应该有类似的暗卫能探查消息吧?用我这个生瓜蛋子会不会有些危险?我怕做不好坏了您的大事。”林泽小心试探道。 陈辉鸣见林泽没有马上回绝,猜测他是有一定把握。既然如此,陈辉鸣愿意耐心多说几句,“我的人主要都在西北三府你知道吧?” 林泽点头,这是当然。 陈辉鸣继续道,“江南三府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我入主东宫才多久?哪来的时间将暗卫渗透得那么深?况且暗卫下钉子没你想得那么容易。你就不同了,扮作四处求学的读书人到那些个别庄大院、田间地头与士绅乡贤谈古论今,跟地头老农闲谈家常,哪个会起疑?” 好家伙,原来是看中自己丰富的经历啊。林泽当过少爷、难民、种田做买卖、科考读书,去做暗探能跟不同阶层的人找到话题聊。被陈辉鸣这一说,林泽都觉得这活真是非他不可了。 但是陈辉鸣的话又给林泽透露了另一个信息,江南三府太子亲信的势力很薄弱,估计真出事能来救他的人可不见得能量值够用,所以基本要靠林泽自己机灵应对。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这事比征缴钱粮还大,到时候老师的事陈辉鸣必须要出力帮一帮。 林泽当即起身来到陈辉鸣跟前,“殿下,微臣愿意为您和陛下分忧。” 陈辉鸣露出一个浅笑亲自将林泽请回榻上,“你跟着钦差使团更容易到达三府地界,路上也不必担心有什么波折。三月上旬便动身,你回去准备妥当吧。” 林泽还有事没弄明白,抓紧时间问道,“微臣能带自己一两个人去吗?” 陈辉鸣抬眼,“你要带谁?” 林泽道,“我有一个族叔会些拳脚功夫。” 陈辉鸣道,“那还是不必带上了,我给你的两个护卫身手极好。” 第505章 林泽想了想自己有空间关键时候保命的手段多,如果陈辉鸣给的两个护卫身手很好那确实不用带生叔或者武叔,免得让他们白白陷入危险。 “殿下,学生、学生想求您一件事。虽然这时候说出来有些无功先受禄的意思,但我怕到时候来不及求您了。”林泽言语恳切,神色焦急地说道。 “说。”陈辉鸣瞥了眼林泽,吐出一个字。 陈辉鸣知道林泽不是蠢人,反而极为聪慧。如今却做出如此不明智的举动,让他颇为好奇。 “学生进京前曾去看望恩师。”林泽只说了这句。 陈辉鸣心如明镜,这是要自己为太傅的身后名出力呢。这一瞬陈辉鸣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林泽没有推迟,想来是要为恩师做点什么。 “据本宫所知,太傅不曾办拜师宴正式收你为徒吧?”陈辉鸣道。 “恩师在我们落户桃花坪最艰难之时伸出援手,林泽至死不敢忘。”别的事林泽就不能拿出来说了,比如恩师给他各种科考资源。 “本宫知晓了。”陈辉鸣定睛在林泽身上看了看,随即摆手道。 林泽见他这是默认下来了,心中大安。虽然这一趟事情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但兜兜转转之下也算完成了他最终的目标。 第232章 第 232 章 准备事宜 从太子府出来林泽手里多了一个箱子, 里面装着江南道三府的相关书册资料,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十来本。 林郁生接到人后,驾车往甜水巷的小院走,奔波一天的林泽靠在车厢墙壁上秒入睡。 到了自家院前, 赶车的林郁生将马车停到门口径直去敲门。 不一会院里的林郁武和石头一块来的开的门, “可算回来了, 赶紧进屋。” “饭菜都做好了?泽哥儿一口没吃,回来的时候累得直接在里头睡着了。”林郁生向两人说道, 一边将马车拉进院里停好,明天一早得还给车行将押金拿回。 “泽哥儿…”林郁生打开车厢门借着一点光亮小声喊林泽,见一直没有回应赶忙上车去推了推林泽的手臂。 “生叔?”林泽人还有点懵逼中,撑起身体就要下车, 突然又想起还有个重要的箱子。 “你那箱子我来搬。”林郁生适时说道。 “好, 有劳生叔。”林泽慢吞吞下了车。 车厢旁林郁武和石头一直等着,见林泽还困倦中, 石头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泽哥儿屋里头热水烧好了, 你要不先洗个澡?”石头问道。 “好。”林泽觉得这法子行得通,洗个澡精神精神他晚上还要加班看资料。 这一次陈辉鸣让他做的其实是上级督导组暗访江南道三府——云淮、平山、平洲。 林泽到时候跟着钦差使团乘船顺着京云内河先抵达云淮府, 依次往下是平山府和平洲府。 全部走一圈是不可能的, 陈辉鸣也不是让林泽把三个州府治下所 有县镇都暗查一遍。陈辉鸣需要的是林泽把这三府中最主要的大势力摸排清楚, 人员名单林泽已经记下, 到时候根据情况需要顺藤摸瓜找一找跟这些大人物一条藤上结得比较大的瓜也记下来。 陈辉鸣特别提醒林泽身上不要留下什么物证字据, 重要的东西要记在脑子里。这样一来即便是有人起疑, 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 陈辉鸣找人捞林泽一把也容易操作,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弄得人尽皆知。 林泽表示肯定的,他全都记在空间里, 保证不会留下一点实证。 进屋的这一会林泽已经开始动脑,等泡在热腾腾的澡桶里浑身舒坦、气血畅通,林泽一下子就从疲倦中挣脱桎梏。 泡了十五分钟左右,林泽就起来穿好棉衣往灶房那边走去。 灶台上点了一盏油灯,灶口里还烧着一团火将这一间屋子照得红亮亮的。 林郁生、林郁武和石头三人在烤火闲谈,见林泽进来,赶忙挪出一个位置给他坐。 “咱们今儿就在这里吃饭吧,堂屋的桌椅还没擦干净,得烧几天炕把屋里的寒气祛一祛才好。”林郁武将一碗米饭递给林泽。 石头给两位族叔都端来一碗米饭才小心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他头一次来京都对一切都极为好奇和陌生。今儿从船上下来就紧跟着武叔,石头一路上不敢乱看、乱说,时刻保持谨慎小心,生怕给大伙惹出什么麻烦。 林泽视线落在灶台上的三个菜上,土豆焖排骨、白菜炖猪肉还有一大碗水蒸蛋。 “叔,咱们四个哪吃都行,这儿还暖和。”林泽见大家都在等他动筷子,便先夹了块土豆。 三人跟着开始吃饭,都是成年男人,这三盆菜加一大锅米饭在十五分钟不到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坐船的十五天里吃得大都是咸菜、干菜、腌肉,现在终于有一顿新鲜的肉菜,四人都吃得十分畅快。 见大家都放下碗筷,石头麻溜地起身收拾。 林郁武从灶台上将一壶烧开的热水拿下来,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水。 林泽一边烤火一边说道,“叔,这次钦差使团的事你们怕是不能跟着了,朝廷另有安排护卫给我,且此事不可被人知晓,若有人问起只说我告假在老家桃花坪养病,等半年后再同我爷我奶一块进京复职。” 第506章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懂钦差使团之人是不能被人知晓的吗? “泽哥儿,我听闻钦差使团人数众多,将近一千来人怎能瞒得住行踪?”林郁武开口问道。 “我这不是被谢大人私下派了别的差遣吗?这事是要暂时瞒着朝中众人,因此今晚我和生叔摸黑进屋也是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使团三月上旬便动身,我爹过几日估计也要到了,你们到时候去码头等着,千万让他不要说漏嘴,把他们几人接到家里我再细说。”林泽叮嘱道。 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林泽是不打算出门了,一大箱子的资料要抓到重点。 林郁生两人听明白了这事得重要性,连忙应道,“好,那咱们家这些日子都闭门谢客,只说你爹他们还没到不方便接待客人。我们三先把家里收拾干净,旁的绝不多说。” 林泽点头,大家又说了几句便各自回屋。 林泽在房间里点着好几支蜡烛,让屋里处于一个比较明亮的光线环境中。这些书拿不进空间看,不然林泽就躺在炕上盖好棉被,让意识回到空间随便加班。 林泽先将箱子里的书按照三府分类,大都是人物志、县志、府志、吏部升迁贬谪的档案等官方记载的史料。 林泽从晚上八点多看到十二点,把其中两本的重点和主要人物做好的笔记,用的纸笔都是空间里的,保证能随时收回去不留任何痕迹。 一连看了五天,林郁盛一行人终于抵达京都,家里三人都去码头接人。 林泽也将这些书籍看了个大概,他手里的笔记本已经写了完大半本。 当地大族和朝中某些大臣明面上的关系已经捋清楚,但这些资料是十几年前的,有一定的滞后性,具体情况林泽还要去当地考察清楚再进行删减修改。 这天傍晚时分,林郁盛一行人终于回到家里。 林泽在房间里等候,看着外面的行李卸下,林郁盛给车行的师傅们结算清楚租赁的钱将人送出门,直到院子里再也没有外人,林泽方才从屋里走出去。 林郁盛一见儿子,交代林郁生几人把行李收拾好,“我和泽哥儿说点事,沐姐儿也先托给你们照看一二。” 林沐刚拉过大哥的手要问一问怎么没来接他们,何如意轻手轻脚过来跟林泽见礼。 林泽知道他爹担心,便将妹妹安抚好,“沐姐儿,我和爹有事先回书房。一会让生叔他们引你去房间歇着。” 林沐乖巧点头。 林泽父子俩进了书房,屋里一直烧着炕并不怎么冷。 林郁盛将大袄子脱下,拍了拍书房东墙下的矮炕,示意林泽过来一起坐。 “我听阿生他们说得云里雾里,你找谢尚书去江南道征缴钱粮的事成了吗?”林郁盛直接问道。 儿子刚入官场便去跟着办这样的大事,林郁盛本就不放心。若非知晓儿子为了恩师的身后名以及确定此行的钦差大臣是谢鸿铭,林郁盛是说什么都不会这么容易松口。 适才从码头回来听了一路,他现在满脑子疑问,这个差事成没成?什么又要保密了? 林泽给他爹先倒杯热茶,然后那就上炕坐好,“爹,事成了。但是趁着此行南下,谢伯父给我安排了另一个差事,让我带着几人悄悄去暗访探听情况。我们为了不引起江南道那些人的警觉,便商量好早去晚归。” 这次去暗探的真相林泽是不会说的,他现在是把这件事真真假假地说给家里人听。 林郁盛有些难以置信,“怎么选你去微服私访?” 林泽哎呀一声,“我不是有三个月的探亲假吗?在朝廷里又是新面孔,大伙也没几个记得我。谢伯父让我趁机跟上峰告病假,他那边再出手运转一番,我就顺其自然地告病在老家修养。等半年后跟阿爷阿奶再返京复职,可不是正正好?所以我请生叔去接你们时一定要叮嘱大伙别说我回来了。” 林郁盛这才明白了大概,但还是犹豫着问道,“这事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林泽道,“爹,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要说一点危险没有,您肯定不会相信。但谢伯父说了,给我的帮手都是皇宫大内的高手。我主要是去摸清楚情况,不必跟人起冲突动手。谢伯父会给我几份假的文书凭证,尽量不让人起疑。”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心里明白这是劝不住的,“你把胡子蓄起来,我再找人问一下用什么法子把你的脸抹黑些。” 林泽眼前一亮,这伪装的活他竟然没想起来。对啊!把自己的形象弄的变化大点,就算在那边给人记住了,回来后林泽恢复原来的模样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识破。 有了他爹的启发,林泽马上道,“我平日里穿暗色的衣裳比较少,爹,烦你们给我多弄点这种的衣服。我请谢伯父多准备几种文书。比方说商人、游医、算命先生这些哪哪都有的人。” 林郁盛点头应道,“另外你再给府城宁哥儿那边去信,告知他帮着打掩护。还有桃花坪家里也要说好,做戏要做全套。” 林泽一脸幸福,有爹就是好,“好。爹,我再多准备点爆炸瓶。此去就当是一番游历增长见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能纸上谈兵可不成。” 这话一说,林郁盛都觉得这里南下看起来颇为不错,只不过他心里清楚,难的地方儿子都不提。 第507章 林郁盛一拍儿子肩膀,“是个男人了。以前从来没有自己出过远门,这回是真自己去四处游历,事事当心、平安归来。” 林泽郑重回道,“爹,我会的!这事跟阿爷阿奶那该怎么说还得劳您斟酌一番,我这些日子好好准备出门的行李物什。” 林郁盛道,“这事不会告诉他们两老实情,免得跟着担心。其余事你不必管,我和他们帮你准备稳妥,你只管弄自己的事。” 第233章 第 233 章 同事师徒 三月初一, 林泽抵京后的第十天。 宫里传出消息,奉皇帝旨意,命吏部尚书谢鸿铭大人任江南道征缴钱粮钦差大臣,并率千人使团自京都沿京云运河抵达三府。 五天后也就是三月初六, 林泽家的院子已经窸窸窣窣地有人在忙活。 石头听见外头更夫的梆子声后, 快步进屋提醒道, “泽哥儿,寅时(半夜三点)到了。” 屋里早已经穿好一身深蓝色劲装的林泽当即接过他爹和叔给的两个包袱, 目光一一看过屋里的所有人,“林泽向父亲、两位族叔还有大伙辞行,此去定会多加小心,保重自己, 不负诸亲所望。” 林郁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默默牵 着闺女目送儿子转身离去。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驾车将林泽送到一处宅院角门前,林泽下了车跟两人无声挥手, 然后在角门上以某种频率敲门。 不多时, 两个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小伙提着灯笼过来给林泽开了门,其中圆脸的那个开口问道, “是林大人?” 虽然光线不是很好, 但也足够让林泽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岁数实在太小了, 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细, 林泽都怀疑他来对地方了吗? 想到这些, 林泽瞬间就有点破防了。陈辉鸣说会有两个高手在这宅子等他, 这两比他还小的年轻人确定是陈辉鸣口中的高手? 覆水难收啊, 后悔也晚了,到这一步林泽没有办法回头说不干,只能打起精神回一句, “是我。” 旁边那个瘦脸小伙赶忙给林泽让出一条路。 圆脸小伙恭声道,“您请,一会便有马车来接咱们到码头那上船。” 林泽跟着他们俩往屋里的一处房间去,也没有走多远,约莫两分钟就到了。 一进屋,林泽就瞧见里头圆木桌上就放着两个行李包袱,旁边是一把兵器。林泽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晓得一个形状是长条的,可能是长剑或者长刀。 “林大人请坐,咱们等一会。”圆脸小伙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声音有些雌雄莫辨。 林泽将行礼放下,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他作为这里头看着岁数最大的得热热气氛,“你们看着比我小,别喊什么大人,在外头不方便。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叫王强。” 林泽发现圆脸男孩性子比较活泼,瘦脸的则是话很少,但眼神很凌厉看着不一般。林泽对他们俩有功夫在身这话又信服了几分。 圆脸男孩朝林泽抱拳道,“那大…王哥喊我阿通吧,我今年十五,确实比你小些。” 瘦脸男孩也给林泽抱拳示意,“我叫十九,年十六,武僧出身。” 林泽默默吸了一口凉气,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人竟然就这么水灵灵地坐在自己跟前,还要一起去勇闯江南道。 林泽之前预想中陈辉鸣派来保护他南下的人至少也该是二十到三十岁的年纪,形象跟他两位族叔应该类似。没想到竟然是两个这么年轻的小孩,难不成是怕自己控制不了,所以安排年纪小的给自己? 林泽摸了摸自己这半个月长出来的一截短须,他的脸还用草药汁涂过,黄了一圈,再加深蓝色成熟款的衣服。 三人站一起,一米八的林泽比他俩高出一个头,再压压嗓子大家装成父子,林泽当个便宜爹也不是不行。 “不知十九你有什么禁忌吗?”林泽忍不住打听起来,眼睛悄无声息扫过武僧十九带着厚帽子的头上,试图看一看有没有头发。 “并无,十九已经还俗。”十九敏锐地捕抓到林泽的举动,语气比较生硬,显然不怎么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知道这个冷冰冰的十九竟然是个武僧,林泽便看向一团和气的圆脸阿通,“阿通,这是你们的兵器吗?” 阿通点头拿起剑,从剑鞘里将其拔出给林泽看,“这把短剑是我的,主子赐名雪蜂。” 林泽不由凑近了些看,“剑身寒光似银雪,蜂?是哪个蜂?” 阿通答道,“蜜蜂的蜂。” 林泽继续观察此剑,“可是挥动间的剑声如蜜蜂低吟?” 阿通没想到林泽如此懂剑,不由开心道,“正是。” 林泽赞美道,“好剑。” 另一边十九犹豫了一会还是从后腰上抽出自己的武器给两人看看,“此刀是我亲手所铸,没有名字。” 林泽眼睛都瞪圆了,这兵器竟然长得跟杀猪刀一样。吞下心里的惊讶,林泽含笑道,“你还会打铁?真是了不起。” 十九被林泽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默默收起自己的刀。 “王哥,这是主子叫我们给你的。”阿通突然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林泽没想到太子还有东西要给自己,小心打开看了眼,里面还有个木盒子。一眼看不到,林泽干脆先不看了,把小包袱塞到自己装着贵重物品的那个包袱里。 第508章 林泽约莫在屋里待了十五分钟,一旁的十九看了眼旁边点着的香,开口提醒道,“该走了。” 三人拿齐东西往外走,刚到角门便有人敲门,林泽听出对方是有节奏地敲打。 阿通跟十九对视一眼,小幅度地点头,然后才去打开门。 “来接三位到码头的。”一袭深色衣裳的车夫压着嗓子说道。 林泽三人二话不说就上了车。 终于要开始了,林泽心情是紧张又带着些许期待。一路上三人都保持着安静,约莫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码头。 在这里他们三个被另外一个人带上了一艘大船的一个舱房里。 林泽一进来看了眼就马上估算出大小跟他第一次坐船时差不多,当时他和爹还有两位族叔四人住,现在和两个年轻小伙子住更加宽敞。 这是本次南下的官船之一,钦差使团还没开始登船,林泽半夜三更起床现在正好趁机睡一觉。 这里被人专门安排稳妥了一应物件,褥子、枕头、棉被、木盆、水桶、碗筷等物一应俱全。 床又够宽,林泽选了靠近里面的一侧,把鞋子脱掉,两个包袱就放床头边,一边摊开被子一边道,“这船估计还有好久才开,咱们都睡一觉养养精神。” 阿通和十九两人眼神明亮、脸上没有半点困倦,他们自小就训练,熬个三四日不合眼都行。但是见林泽发话,两人站着原地想了一圈,这里确实没有旁的事情做,便跟着放下行李躺在床上。 林泽在逃荒时都练出来了,不管什么环境,该睡就能睡着。 等林泽一觉醒来,脑子一片清明,很快就差觉到船在航行中。林泽见旁边的两人睡得板正,余光又看见床头的包袱,想起太子托阿通带给自己的木盒子。 林泽轻手轻脚从包袱里拿出来,打开没有上锁的盒子,竟然是三张五百两的银票以及一根金条并四块五十两重的银挺。 领导手里有矿就是出手大方,这出差的经费给的足足的。 林泽还发现盒子底下有个精致的小布袋,把手里的盒子放下,将袋子的东西取出来,是一个圆形白玉凹雕螭纹玉璧,直径约四厘米。 这玩意看着就不是普通货,林泽大致猜出它的用途,麻利收回小袋子装好,然后贴身保存。 阿通睁开眼下意识查看周围的情况,便瞧见林泽在对面的矮桌上写写画画。 阿通掀开被子穿好衣服,旁边的十九差不多同一时间醒来,两人坐在床沿上不出声。 林泽刚放下毛笔,顺手将桌上的纸用东西压住,转头就瞧见两人转头看向他,“饿了吗?我这有干粮。” 阿通见林泽忙完,顺势站起来放松筋骨,“我们不饿,晚些船上估计就来人送饭了,我们换上钦差使团护卫穿的衣裳吧。” 林泽一听,这是正事,“好。” 衣服在两人的包袱里,林泽接过换上,“咱们在这估计要待上十来天,你们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吗?” 阿通两人想都没想就摇头,“哥,我们平日子都在练武学骑射,并没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林泽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适合他们三拿来打发时间的。 一直很少主动说话的十九却道,“您可以教我们识字吗?” 林泽一愣,眼中都是惊讶,“你们不识字?” 阿通瞬间明白十九的意思,他的脸上顿时露出兴奋和期待,“我们只识得一些字。您是今科榜眼,在咱们眼里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若能得您指点,是天大的福气。” 阿通一下子也不藏着掖着了,言语间都是渴望之意。 十九没有阿通那么会说,他只晓得请人教识字是要认师傅的,想到这里十九便退后两步朝林泽单膝跪地,抱拳低头郑重道,“师傅在上,请收邓十九为徒。” 阿通见状连忙跟上,同样单膝跪地,“师傅在上,请收孟通为徒。” 林泽头一次被人行这样的礼数拜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同为暗访组组员,这不是要从同事变成师徒的节奏?我去,陈辉鸣知道吗?会不会怀疑自己搞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你们快请起,教你们认字念书不必行如此大礼的。”林泽一手一个把人扶起来。 “师傅,虽然我是个粗人,但也晓得教人读书识字是天大的恩情。”邓十九很认真说道。 在他的认知中,寺院里大师傅和主持们才有资格读书识字。他这样的僧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那些珍贵的书册,也是被主子挑到府里才在机缘巧合下识得一些字。 邓十九便是那时候开始,对书卷有着极大的渴求,但在府里他不敢说,也不能做。他的命是主子的,主子让他勤练武艺,邓十九便不敢有二话。 现在跟前这位可是读书人中顶顶厉害的榜眼,还是皇上钦点的七品翰林院编修。邓十九说出拜师的话已经是一时冲动才敢干的事,如今心里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我是个内侍官,刚才是阿通胆大妄为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喊您师傅。”孟通有些尴尬地挪了两步,他的身份邓十九是清楚的,但眼前的林泽并不知晓。如今他想拜师学念书,不能欺师,孟通只好硬着头皮说出来。 第509章 今天给林泽的震惊不是一般地多,这个孟通竟然是…内侍官!难怪声音有点细,不像是这个岁数的男子会有的声线。 林泽勉强保持面不改色,“我没收过正式的弟子,也不一定有资格当你们的师傅。教你们识字念书就是顺手的事,过年回家也这样教过不少老家的人,因而不必如此。” 孟通和邓十九连忙又抱拳行礼,“不成,我们跟您学读书念字是大造化,是大恩,不拜师不能学。” 林泽见他们对这事有自己的理解,也很坚持这套行事准则,只得妥协道,“好吧好吧,那你们给我倒杯茶,这些日子便暂时充当你们的夫子。” “叩谢恩师!”两人脸上皆是大喜,怕林泽反悔似的赶紧跪下叩头。 第234章 第 234 章 首站道县 从京都出发的十一天后, 钦差使团终于这天的中午抵达云淮府府城,比林泽预算中的时间多了一天。 早春的云淮烟雨笼罩、春风拂面,三月中旬已经到处是春天来临的痕迹。堤岸成排的杨柳冒出一粒粒嫩绿的小圆点,湿润的土地上一根根柔软的小草探出一截脑袋来。 船队泊入码头后, 林泽三人早早换上船上仆人穿的低调的灰布袄子, 把自己的行李装到一对箩筐中, 三人跟着船上的仆役先一步下船。 岸上是一排排的云淮府大小官吏和豪门士绅,他们翘首盼着船上的钦差大员下来, 要为他们接风洗尘、设宴款待。 林泽这群仆役跟着本地官吏安排的一行人,先一步将船上钦差大臣们的行李搬运到早已经收拾出来的钦差别院。 挑着箩筐下船后,林泽他们便将这些箩筐和其他人搬运的大木箱全都放到云淮官吏们安排好的板车车队上,等十几辆车都装满才往别院出发。 林泽三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大家安静地跟着板车往别院去。 大半个小时后, 车队进了一个侧门。林泽三人在谢鸿铭留在的护卫的掩护下,来到一处空的房间换上一身普通人的袄子。林泽原先的两个包袱经过这十来天的消耗, 下船前已经可以将全部东西归拢到一个包袱里。 “三位请跟卑职从另一个角门出府。”负责带路的护卫见三人收拾稳妥, 马上提醒道。 “有劳。”林泽将包袱像背斜挎包一样系在身上,手里拿着一把伞朝护卫抱拳道。 邓十九和孟通亦是如此, 只不过包袱遮挡下还背着自己的武器罢了。 三人从一处角门顺利出府, 外面是一条石子铺就得小巷, 没什么人来往。 这里一眼看去全是白墙黛瓦, 偶尔从附近人家的门缝里能窥见院中林木花草皆繁茂, 是非常典型的江南景致。 “哥, 我们先去哪?”孟通撑着半旧不新的土黄色油纸伞, 眼睛四处打量一番小声问道。 “先去外头找个食肆吃饭,咱们到时候打听一下道县怎么去。三月又名蚕月,道县一带养蚕农户众多, 咱们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况。”林泽一手放在包袱的结节上,一手撑着灰绿色的油纸伞。 林泽根据自己做的笔记,大部分势力都在云淮府,各方这么多年下来联姻或是其他关系,捋起来简直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个人入手比较合适。 就在为难之际,他根据太子给的人员名单中锁定一个叫张鹏杰的人。林泽翻找与他有关的资料,在一本县志中看见道县的蚕桑业极为出名,林泽根据朝廷户部的资料大致算了一笔账,发现生丝产量跟实际上缴的绸布比例很不对劲。 林泽发现云淮当年的生丝产量要上缴朝廷的数额明明可以达到十万匹绸布,结果云淮府的公文里说本府的绸布上缴朝廷户部为八万匹。 即使林泽算出的只是一个大概的数目,但这差了两万匹,数字出入实在太大。 这个张鹏杰的家族经营着好几家大布庄,生产的布匹销往嘉国各地。 林泽手里还有这个人祖上五代的资料,属于正统的官宦家族。目前张家最出息的子孙在旁支,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京官,主要负责官吏政绩、廉洁情况的考核。张鹏杰蒙祖上荫庇,得了个八品员外郎的闲职。 林泽查出的那次少了两万匹的账目绝对不是什么疏漏,这还是五年前的帐,近几年的不知道动了多少手脚。这次林泽打算先去道县看看养蚕织布这一块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江南道三府盛产大米、布匹、茶叶、盐和瓷器,全是嘉国非常挣钱的买卖,也是历来贪污腐败最严重的地区。 蚕桑、稻谷跟农民的关系最密切,全都是要雇佣许多农户给这些大地主耕种劳作。而茶叶和盐属于官方严格把控的产品,林泽要是不想暴露身份,会比较难查到什么内部资料。最后一种瓷器在江南道主要生产地也是官窑,林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从蚕桑和农耕切入。 到时候太子要打击这些士绅集团,林泽希望最先解救的是依靠蚕桑织布、耕种水稻的农户们。因为这一块直接剥削的普通人最多,像盐、茶和瓷器最多是间接敛财。 林泽边想边走,邓十九和孟通一左一右跟在他两边。 三人不多时就从巷子里出来,因为人生地不熟,孟通便找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问路。 第510章 三人从小巷进入比较宽敞的街道上,两边店铺林立,木质雕花的门窗、屋檐下轻轻摇晃的红灯笼,客人们进进出出,或撑伞或穿蓑衣戴斗笠。虽然下着濛濛细雨,但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葱油蚕豆——卖蚕豆嘞——” “春笋——早上新挖的春笋——两文钱一斤——” 林泽三人对这一切都极为好奇,大家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林泽视线定格在路边一家小饭馆上,停下脚步朝两人说道,“咱们进这家吃点东西吧,顺道跟店家打听一番。” 孟通顺着林泽的视线看过去,四十来岁的店家正将两个客人送到门口,还温声叮嘱对方路上慢走。 孟通便说了句,“醉江月,名字真好听。这店家瞧着也是个热心肠好说话的。” 邓十九跟着点头,他也不挑吃的,只要跟着林泽就成。 这一路他们俩跟着林泽读书识字,打心底已经将林泽视为师傅。因为林泽教他们时会将书中圣贤大儒们说的话,与生活上真实发生的事进行结合讲授,为的是让两人懂得这里头的道理。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一直在船上学个天荒地老,若非考虑林泽要休息,两人都舍不得睡觉去。 林泽见两人都没意见,抬脚就往‘醉江月’食肆走去。 三人刚走到食肆廊下,正收起雨伞准备进门。突然闯来两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乞儿不停地往林泽身上凑,两人四只手还向林泽跟前伸来,嘴里不停念叨着,“贵人,给口吃的吧。发发善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马上将林泽护在身后,邓十九的手已经搭在后腰的刀把上,眼神凌厉地呵斥道,“滚!” 林泽看着两人说话中气挺足,不像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样子。林泽一瞬间想起现代坐公交车,有小偷趁乱摸走手机的情形。在邓十九和孟通的掩护下林泽赶紧往后撤,跟对方保持安全距离,还把伞撑开当做隔绝物。 “哎哎~你们俩赶紧走,别影响我家贵客!”刚才转身回店里走了一半的掌柜察觉到门口的动静,赶忙返回处理这事。 “三位客官屋里请。”掌柜走到乞儿 和林泽三人中间,示意他们先进店坐下。 “多谢。”林泽颔首,招呼两人跟上。 掌柜转头就小声训斥两个乞儿,“你们俩看着面生,是新来的?不晓得店里规矩?” 两个乞儿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是瞧见林泽三人是外地来的便想趁机摸点东西。 掌柜的不想浪费时间,将两人推搡开,“再让我瞧见你们来我家这转悠,小心我告知刘捕头把你们都抓进牢里去。” 两个乞儿头也没回一溜烟跑进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林泽三人刚坐下,就有个包着青色头巾、身上还带着旧围裙的老妇人过来笑着问道,“三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咱们这有当季最新鲜的菜蔬,铺子里的肉食也都是早上去屠户那现买的,保管好吃。” 林泽往柜台上面挂着的牌子看去,朝邓十九和孟通两人道,“有肉丸子汤粉、鸭血粉丝汤、梅干菜烧饼、春笋腊肉烧饼。” 老妇人见林泽识字,很是热情附和道,“是嘞是嘞,这些几样都是店里时下卖的最好的,三位要不都尝尝?” 林泽点点头,“我先来点吧,要碗鸭血粉丝汤,梅干菜烧饼、春笋腊肉烧饼各一碟子。” 孟通很快也道,“我也要鸭血粉丝汤。” 邓十九紧接着道,“我也一样。” 老妇人笑呵呵回道,“好,三位客官稍等片刻。” 老妇人走后,掌柜的马上过来陪着笑说道,“适才让诸位受惊了,为表歉意,咱们店里送三位一碟酸萝卜。” 林泽起身请掌柜坐下说道,“还得多谢您替我们解围。” 孟通麻利地给店家倒了杯茶水,看了眼林泽开口道,“店家,我们想打听一下这儿去道县该怎么走?” 掌柜的见他们有事要问便顺势坐下,如今店里客人不多,他也有空闲,“道县离府城走水路得半日,你们什么时候去?码头附近很多船家走墨河都会路过道县。” 林泽明白了,“多谢相告。” 掌柜的摆手,示意林泽三人往店里一个角落处的桌子上看去,“那边坐着的兄弟俩正是道县来的,是我丈母娘家的亲戚。他们一会就要回去,你们可以跟他们一块走。” 林泽一时有些犹豫了,他不敢确定面前这个店家说的那两人是好是坏,万一搞半道抢劫杀人的,他们可不危矣。 但是转头一想去码头找的那些船家好像也有这些风险,说来说去古代社会这些事真不少。 掌柜的瞧出林泽的犹豫,“您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这回进城是来我家拿蚕种,顺道置办些东西。” 说完掌柜还朝那桌喊话,“大水、阿青——过来一下。” 他开门做买卖的,自然是喜欢给人搭把手,多结善缘。况且这一趟还能照顾到相熟的走船的朋友,给人拉来三个客人。 林泽没想到这两个竟然是养蚕的农户,这真是太好了。他们正巧想了解养蚕的相关事宜,林泽打定主意这趟船得跟他们一块坐。 第511章 大水和阿青哥俩同时看过来,然后起身往这边走,“明叔,不知唤我们何事?” 孟通和邓十九给两人让出一条板凳请他们坐下。 明叔道,“这三位也是要去道县的,你们不是坐王七家的船回去吗?问问还有没有位置?” 大水有些拘谨地看了眼林泽三人,“应当是有的。” 林泽微笑道,“能不能劳烦两位兄弟带我们一块去?” 大水犹豫片刻点头道,“好。” 明叔见事情办妥,便说道,“那可好了,王七家又多三个客人。大水你一会去跑一趟跟王七说一声,这几位吃完饭就跟你俩一块回道县。” 林泽朝大水、阿青兄弟俩抱拳道,“多谢两位兄弟。” 大水两人不太自然地回礼。 明叔笑道,“他俩平时都在村里干活,极少出门的,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多包涵。” 林泽赶忙摆手道,“老叔说笑了,是我们麻烦两位兄弟。” 第235章 第 235 章 生丝内情 因为请大水兄弟俩约了去道县的船, 林泽三人便加快了速度吃午饭,每人吃完一碗粉后,将两碟子烧饼都请掌柜用油纸包好,他们带在路上吃。 期间林泽得知大水两人姓石, 是道县治下石家村人。在石大牛和石阿青两人回来时, 林泽三人已经收拾妥当。 明叔见两个小子回来, 便从柜台后将两人的装满东西的背篓拿出来,“那叔就不远送了, 你们路上小心。” 石大牛连忙过去从明叔手里接过背篓,“谢谢明叔,这回麻烦您了。” 石阿青跟着哥哥站一旁,默默露出一个朴实的笑。 明叔将人送到门口, “下回给叔带点蚕沙, 我爱用那玩意做的枕头。” 石大牛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明叔, 给您带三龄的, 那个时候的蚕沙做枕头最好。” 明叔哈哈大笑,“好。” 一旁的林泽听得有点不大懂, 打算路上跟这两兄弟好好打听一番。 大家跟明叔道别后直奔码头去。 这里的码头不是林泽他们之前下船的那个云淮大码头, 而是淮河的一条支流——墨江。 三人约莫走了半个小时便来到一处种着柳树、桃花的码头, 此时云淮府的天正好放晴了, 林泽远远就能看见碧绿的水里停靠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船。这些船并不像林泽以前坐的大型福船, 而是像现代乌镇旅游景区那种乌篷船。 根据林泽所观察, 这些船不仅有载客的, 还有在船上买卖东西的。 石大牛径直往一处走去,林泽三人随后跟着。岸边人流很多,大家都挑着担子或是背着箩筐。 “七叔——”石大牛瞧见熟悉的身影, 赶忙挥手大声喊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只见那位王七带着一顶竹编斗笠,身上那件藏青色的薄棉袄子有好几处补丁。 “大牛,过来啦。”王七上前迎几步,眼睛很快就注意到后面的林泽三人。 “你们就是今日要一块坐船去道县的客人?”王七等人走近,主动朝林泽三人招呼道。 林泽笑着点头,“是啊,今日多得明叔照顾,帮我们寻到船,不然还得在府城耽误一日功夫。” 林泽身后的孟通和邓十九只背着行李也不出声,他们俩根据林泽的安排,充当护卫小厮的角色。 王七在林泽身上打量一番,见他衣着不显但颇有气度,便客气了几分,“那可不巧了,我这船正好往道县那边走。来,你们赶紧上船吧。” 五人上船,林泽发现里面已经有五人。其中一对小夫妻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小娃,小孩用小褥子包着睡着的样子,夫妻俩却脸色憔悴、愁云满面。另外两人是一个身影矮壮的中年络腮胡汉子和一个矮瘦的年轻人。 王七在船头撑船,他儿子在后面,“走咯——” 大声吆喝完,船身开始晃动并往前行使。 船里的林泽发现那个络腮胡汉子和矮瘦年轻人也是外地来的,他们小声交谈时的口音都不像本地人。 船里只有两排横板座位,石大牛看了看,兄弟俩在 小夫妻那边坐下。 林泽三人则是跟着络腮胡汉子那边坐,刚坐下船身就开始移动,林泽顺着惯性往旁边人的肩膀上撞了一下,“抱歉啊,大哥。” “老弟,你们也是来做买卖的?”坐在林泽旁边的络腮胡男人听完他的话笑着摆手问道。 “老哥也是?”林泽佯装一脸惊讶地反问道。 “来这儿的行商太多了,一听你们说话便不像云淮一带的。大伙都叫我老古,你呢?”络腮胡老古爽快道。 “古老哥,我姓王。头一回来云淮想倒腾点生丝买卖,听说道县那里的生丝很是不错,便打算去瞧瞧。”林泽一脸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样,别人一问就倒豆子似的把自己事都说出来。而且语气颇有种自己很厉害了的意思,让旁人更觉得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哎呀,王老弟你真是了不得的,连这些事都晓得。我跟你说,今年雨水好,桑树长势不错,这批生丝有望拿个好价钱啊。老弟你是来对了。”络腮胡老古毫不吝啬地赞扬林泽的决定。 对面的石大牛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睛往他们身上看了看,随即又低下头去。 第512章 “真的吗?那若是买胚布岂不是也很有赚头?”林泽顿时起了兴趣似的,调整身形往对方那转转。 “那肯定的,不过还要看找的织户是个什么情况,若这里费的银钱多,即便生丝价钱低,织成胚布后一样不便宜。”络腮胡老古意有所指地道。 “啊?听老哥的意思是织户这里头还有门道?”林泽皱眉道,好像这个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导致原本的一些计划不好落实了。 “哈哈哈,老弟这趟是要去哪里落脚?”络腮胡老古却不再回答林泽的话。 “小弟打算先去道县停留几日,老哥你呢?”林泽拱手道。语气中已经亲近不少,好像刚才的一番交心让林泽已经把他当朋友了。 “我今儿先去杏花镇,后日到道县县城,咱们到时候喝一杯?”络腮胡老古邀请道。 “那可好,小弟恭候。”林泽很是高兴道。 林泽看这人估计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而他也想从其口中问出一些内幕。 “老弟是保宁府那的?”络腮胡老古闲聊似的问道。 “老哥真是见多识广,可是去过我们那?”林泽吃惊道。 这老古是个老江湖,林泽更加确定能从他身上获取不少信息。 “好几年前了。你这一趟不容易啊,听说那边还打着呢。”络腮胡老古道。 “没办法,咱们谁不日夜盼着那些蛮子死绝才好。”林泽苦笑道。 很快林泽便顺着这个话头问老古他那次来保宁府行商的事,“老哥哥可以说说你们那次走商的事吗?” 前面所有对话基本都是老古主动在套林泽,这次林泽第一次主动问他,也不触及对方很重要的隐私,因此林泽判断老古很大可能不会拒绝。 果然老古好像要有预料林泽对这些事好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带着家里给的一笔钱出来历练做买卖,可不爱打听这些事吗? “我记得那年我在云淮弄了一匹很不错的布料,特别是绸布买的价钱比旁的同行都低。保宁府那边虽说人不算多,但府城那里很多人都愿意花大钱买,我……”老古开始给林泽讲这个故事。 两人说了一路,老古的走商经历丰富,挑了两件经常拿出来跟人说的事给林泽讲。 两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杏花镇的码头到了。 “古大哥,咱们两日后见!”林泽朝他挥手道。 老古挥挥手,他的下人也就是那个矮瘦的年轻人把船资付给王七,两人背着行囊离开了这艘船。 船只继续顺着墨河行进,林泽朝船夫王七问道,“七叔,道县还有多久嘞?” 王七撑着杆子回头应了句,“一个时辰上下。” 林泽听完后调整坐姿后跟旁边的孟通小声道,“我眯一会。” 孟通点点头,“我们守着您。” 他和邓十九是练家子这点奔波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林泽是个文人,身体没那么硬实。刚才又跟那个络腮胡周旋这么久,现在累了是该小憩一下。 林泽抱着包袱仰头靠在后面的木墙,随着一晃一晃的船只和外面时隐时现的声响渐渐睡过去。 两个小时候,孟通轻轻推动林泽的手臂,“少爷,道县到了。” 林泽马上睁开眼往外面看去,这首船果然在慢慢考靠近岸边。 “道县码头到了——”王七提醒道。 林泽三人下船后,石大牛也跟着出来。 石大牛跟船头的王七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拔腿追上林泽,“王、王少爷!” 林泽站住脚,有些疑惑地问,“大牛,怎么了?” 石大牛脸有点红,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但还是磕磕巴巴道,“王少爷,能不能往那边走走,我有话跟您说。” 林泽和邓十九、孟通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后跟着石大牛往岸边的人少的柳树旁走去。 林泽两人站定,邓十九、孟通在几步外守着,石大牛四处看了一圈才往林泽凑了凑。 “王少爷,您要买生丝吗?我家今年能卖您100斤,比您在市面上的铺子里买的低两成的价钱。”石大牛压着嗓子紧张兮兮地说。 林泽愣神片刻,马上意识到这里蕴藏的机会,脸上露出一股感兴趣又遗憾的神情,“大牛兄弟,一百斤这也太少了。你们春季这批蚕就这点生丝?那全家不得喝西北风去?” 林泽一幅大少爷脾气,说起话来很直白,好似一点不用顾及石大牛的情绪。 石大牛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冒犯,只是犹豫和担忧。 林泽见他有难言之隐似的,缓了缓语气转变策略道,“大牛兄弟,你家的生丝若是东西好价钱又便宜,我做买卖的当然想多买些。你现下半遮半掩的,我也怕你们会不会骗我做这个买卖。既然你不好开口,那我们先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石大牛心一急连忙道,“王少爷!” 林泽见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更加耐心劝说道,“你放心,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况且我这回是来历练,买谁家的生丝不是买?你家够数,这个钱咱们一起赚。” 石大牛视线在林泽脸上打量一番,一咬牙便说道,“这事即便我现在不说,你在道县待久了也会知晓。我们这些养蚕户每年出的生丝都不能私下跟收生丝的商户做买卖,而是要卖给指定的几家本地专收生丝的铺子。你们外地来做买卖的人直接来村里收生丝,大伙都会说今年的生丝已经被订完。” 第513章 林泽听完都惊了,竟然还有这种事。这不是意味着中间商不仅能用很低的价钱从养蚕农户的手里拿到最优质的生丝,还能联合起来定个高价,转手卖给外地来收生丝的商人。中间商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两头赚钱。难怪石大牛听说林泽要来买一批生丝会专门找他商量做这个买卖。 “这意思是你们家能偷偷留下100斤卖给我,若被那些人知晓会如何?”林泽小声问道。 “被他们知道我们家以后的生丝都不会再有人买,只能压在手里,再卖田卖填补亏本的数额。王少爷这事我什么都跟你说了,一点没有骗你,也不敢那些事开玩笑。”石大牛很严肃地道。 林泽明白了为什么风险这么大,石大牛也要找他私下交易,估计是那些大商户收购的价钱压得很低。 “你放心,大牛兄弟我这两天去你们村瞧瞧,你家的生丝若真不错我买了。你这人仗义坦诚,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林泽一脸江湖行走义气不能丢的派头, “哎哎,谢谢王少。我们在石家村,离县城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你雇个车来不用多久的。”石大牛高兴地说道。 “好。”林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生丝的事终于找到了关键线索! 第236章 第 236 章 应邀进村 为了方便行事以及出来历练的富家少爷人设不倒, 林泽带着邓十九和孟通入住了道县县城里最豪华的客栈之一——长乐居。 林泽三人交了定金,就由一名伙计带着入住其中一间上房。林泽三人虽然衣着简陋,但掏钱的动作实在轻松爽快,让店掌柜都露出惊讶之色, 庆幸自己没有以貌取人把这三个轰出去。 林泽一进屋就打量了一下这间豪华客栈的上房。一进门是布置有一张圆桌和圆凳的外间, 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书法挂画, 底下有一条长案,供着一尊财神, 左右各摆着一个花樽。左边是一间书房,右边是一间浴室,连着最里面是一间卧室。 伙计带着三人简单看一圈,又询问过是否需要送晚饭进来。 “四菜一汤, 弄点你们本地好吃的。”林泽坐在圆凳上翘着二郎腿, 满眼挑剔地看着周遭一切,好像住这样一间上房还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伙计恭声应下, 朝林泽恭道, “大爷,若是没有旁的事小的先出去, 不打扰诸位休息。” 林泽看都没看人一眼, 有钱少爷心高气傲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邓十九两手抱胸站在林泽身后, 眼神冷漠又凌厉。 “行, 你先出去吧。”孟通在人情世故上较之邓十九可谓熟练许多, 上前一步将门关上。 林泽见状这才坐直身体朝两人招手, 示意他们一块坐下, “阿通、十九你们俩明儿一早去这附近那些卖生丝、胚布的店面打听一下行情,能走多少家就问多少,晚上回来告诉我它们的价钱。” 孟通、邓十九两人点头, 他们都知道此行目的,但具体如何做得听林泽安排。 “少爷,打听生丝行情的事我一个人就行。让十九跟在你身边吧,他身手好能保护你的安危。”孟通心思灵巧,已经猜到林泽要自己去干点什么事。 “少爷,我们俩必得有一个跟在你左右,否则有个什么差错我们没法回去交差。”邓十九很认真道。 林泽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也行。林泽明天打算去石家村实地走访看看能不能摸到更多的内幕,他这个大少爷人设确实得有个护卫跟着才像样,“那成,明日十九跟我一块去石家村,阿通你自己要当心。” 晚上林泽躺在床上,意识进入空间开始写云淮府日记。其中的重点发现是道县及附近一带所有养蚕农户每年所产的生丝都会被几大商户收购,且价钱低廉得让养蚕农户们不得不私下找散客卖家做交易。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听石大牛所说私下买卖生丝要是被顶头收生丝的大户们知晓,惩罚是很严重的。道县这些养蚕户每年大头收入便是蚕丝,石大牛那一百斤生丝挣不了大钱却要冒如此大险,怎么想都有点不可思议。 这里头的原因林泽目前猜测有两个。第一那些大商户其实对这种小额的私下交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蚕户交齐大商户家规定的数额,剩下还有一点点生丝可以当做安抚这些蚕户。 养蚕农户也会因此想方设法去研究怎么增加蚕丝的产量,以此让自家赚更多的‘外快’。 第二个原因是石大牛家有急着用钱的地方,不得不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林泽这个只认识半天的外地小老板私下交易凑出这笔钱。 林泽觉得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表现出那种第一次出门历练、心眼还不是很多的少爷人设。石大牛虽然是个养蚕户,但这件事太过重要,他肯定也是考虑过跟林泽这样的人做买卖比找那些老油条更安全。 石大牛也怕找那些老油条到时候货给了人家,尾款却收不到。老油条只需一威胁,说要去把这事偷偷告诉本地的那几个大商户,石大牛他们马上就哑火。这亏就吃大了,这些蚕丝的收入比卖给大商户拿到的还少。 林泽花了三个小时将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推测都写在一个日记本上,到时候回到京都,他会根据这个原始版本的日记进行删减增添的二次创作,最后交给陈辉鸣这个太子查看,让陈辉鸣决定到底砍哪些人,什么时候开刀。 第514章 这么一想,林泽拿起自己已经写了两页的笔记本不由在空间里吐槽道,“果然正经人都不会写日记,这不就是生死簿吗?” 翌日,林泽换了一身有钱人才穿得起的暗红色锦袍,腰间缀着香囊、玉佩,手上还非常附庸风雅似的带了把折扇。 最大的变化是他的脸用草药水定时涂抹得偏黑,属于典型的保宁府人的特征也符合行商经常风吹日晒的人设。林泽的行囊里还带着几样化妆品,这是因为他出发前在京都时专门练过一些化妆术,让自己的五官都有一点点变化,加上走路时林泽故意外八加驼背。相信这一整套伪装下来,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也不能认出林泽和王强是同一人。 简单吃了早饭,林泽三人离开安乐居。到了外面后,孟通独自行动,林泽带着邓十九到车马行租了一辆车去石家村。 一路上林泽通过车窗往外看去,道路两边除了一块块碧绿的水稻田,其他全是连绵的桑田。许多农户背着竹篓在桑田里踩在桑叶,连七八岁的小孩都不少。 这次只租了车马,邓十九充当车夫,林泽两人每走一段路都要找人问一问。 “少爷,前头有岔口,我们又得停一停去问个路了。”邓十九慢慢勒紧缰绳,朝里面的林泽说道。 林泽算了算时间这一片应该是石家村的地界了,又见前面道路旁的田埂上有五六人,估计里面有人认识石大牛的,“行,一会我也下去问问。” 马车在泥土路面上停下来,引起了附近五六人的注意,大家原先放松的神色一下子收起来,纷纷盯着林泽两人的动作。 林泽走近几步朗声招呼道,“哎,打听一下这是石家村吗?我是来村里瞧瞧今年的生丝如何,大伙家里有没有?” 那六个人里有五个事成年汉子,有一个是十来岁的小孩,听见林泽问的话便放松了些,他们这年年都有来询问这些问题的人。 “贵人,这是石家村。咱们今年的生丝都给订完了,您可以去县城里的商铺问问。”其中一个老农轻车熟路地回道。 “什么玩意?少爷头一回来做买卖就吃闭门羹?”林泽往他们那又走了几步,单手叉腰往沟渠里吐了口口水。 那五个汉子听闻这话,大家的目光顿时默契地交汇在一起,就有另外一个年轻汉子恭声说道,“贵人,我们村里还有自己家做的绸布手绢、扇面,花样都是府城里卖得极好的,您倒手卖去外地也不少赚。每年都有客商专门来咱们这些村收呢,贵人可有兴趣瞧瞧?” 林泽一听,这不正合他意?对方连台阶给他搭好了,都不用林泽自己想理由进村。 林泽换只手叉腰,目光在这几人脸上扫过,不耐烦道,“忒,真倒霉。行吧,本少也不能白走一趟。你们手里是要真有那些个玩意才行,要敢骗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五人见林泽竟然真的愿意收那些东西,不由露出惊喜之意。其实一般的客商听得村里的生丝都被订完后,对他们这些自己绣的手帕、扇面都没有什么兴趣,真正愿意买走的更少。 但这些也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卖给这些外地客商挣钱的,而且大客商肯定看不上他们村这些玩意,只有林泽这样的小商贩会看一看。 若最后卖不出去,大家只能拿去县城那些愿意收的铺面,只不是价钱是相当低的。云淮府有许多绣房专门做这些,比村里的姑娘们绣得好,大客商一般都去找这些绣房批量购买。 “贵人放心,我们定然拿最好的绣品给您,稍稍差点的不成。这样吧,我们三给您带路。”年轻汉子当即道。 “你叫什么?”林泽毫不客气地问道。 “贵人喊我石三便好。”年轻人抱拳道。 “哦,我昨儿认识了你们村里叫大牛的,他告诉我你们村能做买卖的。这小子真是个骗鬼的,生丝卖没卖出去都不清楚,就敢跟我说这儿的生丝好,价钱还便宜。”林泽脸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懑模样。 五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外。他们没想到这人是大牛引回来,大伙暂时没空猜想大牛 做这事得原由,反正对他们来说有好处就是了。 “哎哎,咱们给您赔罪、赔罪。这事也巧,是他回来前才有的,他家老爷子做主卖的生丝,贵人多担待。”五人中辈分最高的老汉走到林泽跟前连声道歉。 “你又是哪个?”林泽皱眉道。 林泽观察到这几人对他态度转变,知晓自己进村做买卖是他们十分渴求之事。林泽手里的项目经费充裕,一个村的绣品外加几百斤生丝他还是可以拿下的,也不怕到时候只看不买。 “您喊我老生头便好。”老汉笑呵呵道。 “好了,本少没闲工夫管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带我进村,免得老子天黑前回不去县城。”林泽转头就上车。 “好嘞好嘞,您跟着咱们走,约莫一刻钟便到。”石三转头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大伙赶紧跟上别让车上的人改变主意了。 车厢里的林泽已经在想,这些人喊自己进村看绣品会不会有别的用意。一个人铤而走险会害怕,但一群人呢?大家都私下卖生丝给林泽,互相打掩护可不比一个人偷偷卖来得安心。 第237章 第 237 章 恶奴伤人 第515章 马车在下过雨的泥土路上前进, 要不是怕娇生惯养的少爷人设崩塌,林泽恨不得自己也下去走路算了,晃得人头晕想吐。 “喂,老头晓得其他村的生丝卖没卖吗?府城和县城铺子里卖得贵, 我才专门来村里找你们这些养蚕的买。本少爷辛辛苦苦跑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可不就是学着挣多点银子吗?真他妈烦人, 这都被人全定完了, 哪个王八犊子这么快的手脚?连口汤都不给老子留。”林泽掀开车窗帘子叨叨逼逼起来,完全就是大少爷脾气, 一点委屈不能受,还口无遮拦。 “贵人息怒、您息怒。据小的所知,周遭的村子都卖完了,您多担待。”石三走到林泽马车窗下连声安抚道。 石三心里其实是高兴又痛苦, 他高兴的是今年村里各家积攒的绣品有望脱手买个不错的价钱。这个少爷一看就是生瓜蛋子, 他们估计还能偷摸将各家攒的一点生丝卖给这人。 石三痛苦的是明明是,他们自己辛苦养蚕得到的蚕丝竟然不能自己做主卖给谁, 全家老小忙前忙后累得半死挣的银钱大头全让那些豪绅拿走。可是他们连反抗都不敢, 只能一年复一年地忍受着。 这世间的天理、公道何在啊? 林泽见他们在生丝这事上目前不会露出什么口风,便换了个话题聊, “听闻你们这大米和茶叶也好, 是不是?村里有不?小爷我这趟出来可是在长辈面前拍过胸口保证赚钱的, 你们若是能帮上忙, 我他娘的明年还来买你们村的东西, 保管给的价钱公道。伺候得小爷心情好, 还能给你们带点我们保宁府的好东西, 你们这锄头、镰刀、菜刀不便宜吧?” 石三等人听得这话心头都忍不住一颤,眼睛忍不住往车厢上探出头来的人看了看。这个愣头青似的少爷虽然说话不好听、脾气也不大好,但这话说得实在让他们心动。 历练?那意味着他们村那些生丝卖给此人正好, 数额不多不少凑个一、两千斤是肯定够的。只需要跟这个大少爷商定好章程,双方要小心行事不被那些人知晓。而这位大少爷还能给他们带实惠的锄头、镰刀等物,可不是又戳中大伙的要害了吗? “贵人,您说的那些锄头、镰刀是也能弄来吗?价钱有多便宜?跟外头买的一样好使吗?”老生头小心翼翼问道。 “你这老头真没见识,保宁府的铁制器具最是出了名的耐用。我家可是保宁府一直做这些大买卖的,若非照顾你们哪会单独零散卖给你们?啧,有好处都拿不明白。”林泽哼哼道。 “是是是,咱们多谢大爷照拂之恩!”老生头恭维地抱拳致谢。对林泽说自家的做大买卖的又信了几分,主要是家里没点能耐的,也养不出这股见识、自信和傲气。 一刻钟的时间在闲聊中过得很快,林泽分散注意力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一行人转入村里的小路,约莫五分钟后便来到前头宽敞的晒谷场上。 林泽刚从车厢里下来,衣袍还没装模作样地理好,却瞧见五六个凶神恶煞、穿着一致的男人推搡着一个年轻人从村里出来。 “狗日的,你们都给我来瞧仔细了——”领头的高壮男人凶狠恶煞一把将年轻人按到在地,朝村里跟着出来的村人大吼道。 带着林泽进村的几人见此情形早已经跑着过去,林泽敛起脸上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给邓十九使了个眼色,两人跟上去看。 村里被迫或主动凑过来看的人,脸上全是惊恐、畏惧和担忧。 凶恶男人见人来得差不多,屈手肘往年轻人后背用力撞击,直接将人打得趴倒在地,又用脚踩在年轻人的后背上,“这就是欠债不还,抵赖着不肯卖地卖人的后果。老子给你选择了,要么带走你那大闺女,要么把你家那两亩水田拿出来。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敢赖我们雷家的帐,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周围的人听完脑袋垂着,噤若寒蝉。 林泽冷眼看向这个恶奴,心里将他的样貌和所说的话牢牢记下。 地上趴着的年轻人嘴角鲜血直流,一声不吭。 “卖人!我们卖人!别打了别打了——”人群外一个老汉扯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喊道。 凶恶男人转头往那边看去,踩人的脚依旧没松开。他身旁五个带着棍棒的手下表情狰狞、冷厉,不停扫过周围的人,最后在林泽两人身上停下。 然后有一人去跟领头的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等老汉带着小姑娘走进来,凶恶男人先往林泽那边看了眼才说道,“去,把人给我抓走。” “阿爷...阿爷...”小姑娘眼里的泪水止都不止不住,不肯放开阿爷的手。最后被雷家的两个奴仆不耐烦地扇了两巴掌,强行拉走了。 “卖人只能抵十五两,按照规矩你们家这个月得连本带利还二十两,还差五两呢?”领头男人冷声质问道。 “何大爷,您行行好。宽限我们几日去亲戚家借钱吧!”老汉双膝跪地不停磕头求饶。 “老子行行好有个屁用,顶头东家问罪起来,难不成我给你们出这钱?没银子我现在就带你儿子去县衙,筹够银子给我再让县太爷放你儿子。”何大冷笑道。 第516章 说完又不解气似地踹一脚趴着的男人,示意手下把人绑走。 “不成啊——不成的——何大爷我儿子他会死的,给我们家一条活路吧——”老汉磕头磕得满脸是血,周围的人甚至没胆子看一眼。 何大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死绝了也得把银子还上,三日内没有把剩下的钱补上,我们直接领县里的衙役来收你家的田和房子。” 遭受不了打击的老汉直接昏死在地上,村里人见何大还没走远谁都不敢过去救人。 林泽发现何大带着两人往自己这边走,身旁的邓十九将手搭在后腰上,做好随时抽刀厮杀的准备。 “你是何人?”何大迅速打量林泽。见他面对自己时仍然镇定自若,何大没有直接动手。 “本少是来做买卖的。”林泽将折扇一开轻笑道。 “这村里生丝都卖完了,你还做什么买卖?”何大逼问道。 “那不是还有绣品吗?况且本少就不能四处瞧瞧吗?你又是哪来的?”林泽反问道。 “我们是雷家的,你买绣品不去绣房,反倒来乡下村里?”何大眼神有些不善地盯着林泽。 “本少的耐心已经用完,至于老子爱去哪里做买卖关你何事?就算是雷家家主也得敬我三分,你算什么 东西?一个雷家的狗奴才也敢在本少面前狂吠?”林泽手中的折扇一合,冷笑道。 见到这个雷家的狗奴才,林泽顿时想到一条妙计。 村里查来查去接触不到上面的人,也弄不清楚大宗买卖里面的猫腻。于是林泽决定以此为契机,让自己进入雷家的视线。 到时候回去让邓十九和孟通走秘线联系东宫的人,趁着钦差使团刮走他们一笔不小的肉时,配合林泽以大利益诱惑他们露出马脚。 何大后面的两人已经暴怒起来直接朝林泽出手,被邓十九先一步撂倒,直接一脚一个踹飞出去。 林泽都惊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邓十九出手,又快又狠,安全感爆棚。 何大头皮一紧,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人来头不小,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但他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骗人,一时踌躇着站在原地没说退让一步还是趁机将林泽弄死。 “这次留你们一条狗命是看来雷虎的面上,再敢对本少不敬,后果自负。”林泽微笑道。 何大听到家主的名字后,当即决定不再跟面前的年轻人来硬的。何大往后慢慢退了三步,“这次是我何大疏忽,没认出您这尊大佛,不知尊姓大名?” 林泽比何大高了半个头,斜着眼傲声道,“你也配知晓我的名字?滚快点,在这影响本少的心情。” 何大阴沉着脸转头朝手下示意,迅速领人将父女俩绑着带走。 林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垂在袖子里的手心紧握。他现在不能逼何大留人,否则就是明着挑衅雷家。 刚才他能收拾何大是因为对方动手理亏,等林泽见到雷家的话事人,他也能保证对方不会因为这件事拒绝跟他谈合作。 要是林泽挑衅对方,雷家这个本地豪绅在林泽没有展现令他们十分动心的筹码前,对方肯定要找人给林泽一点颜色瞧瞧,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林泽知道是雷家指使的又如何,对方不承认便是,反正这种事可以不留证据的方式实在太多了。 等何大几人离得远了,林泽看石家村的人害怕和敬畏的神情仍未消失,原来带路的几人都战战兢兢地,不敢过来跟林泽说话。 “丢,这点碎银是给老头拿去治病的。快点弄走去请大夫,别死了,本少可不能沾这种晦气。”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挑了一小块碎银丢在老头身旁。 其他人见状,呆愣了好一会终于有人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发生,连忙过来将老汉扶起,又看了林泽好几回才敢将银钱拿起来交给一旁的村长。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这是我堂哥,我替他谢谢恩人!”老汉拿着碎银朝林泽磕了几个头。 村里其他人都认不出朝林泽投去又敬又畏的目光。 石三几人发现林泽来头大但作派却不像雷家的那么可怕,纷纷又凑过来感激涕零地说道,“贵人!贵人您真是.....那些绣品您要的话,我们这就去喊人,您赏脸到家里喝口茶等一等。” 林泽看着其他人听完这些话后期待、渴望的目光,很是矜持地点点头。 第238章 第 238 章 剥削手段 最后林泽被村里一群人簇拥着请到了村长石忠家。这是一间很典型的江南农家院舍, 林泽第一眼就被篱笆墙所吸引,竹篱笆上缠绕着各种藤蔓类植物——牵牛花、丝瓜等作物,生机勃勃、趣味横生。 “你家还算宽敞。”林泽跨入一进院前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会,前院有一大块夯实的平地, 并不像人们印象中种满了各种菜蔬, 而是林林总总放置着不少木架子、竹匾以及白纱布。 “今日贵客临贱地, 实在是蓬荜生辉。大爷请往里头堂屋坐。”石忠并几位村老给林泽带路。 第517章 “那些是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林泽好奇问一句。 “噢,都是养蚕的器具。今日一早洗干净的, 趁着天晴晒晒,后头养新的蚕才不容易得病。”石忠耐心答道。 一行人很快在堂屋里落座,林泽毫无意外地坐在最上首的位置,村长石忠和以其他并坐在下方的凳子上。 “刚才那被抓的叫什么?借银子换不起连自家闺女都卖了, 真是窝囊废。”林泽大喇喇地岔开腿, 两手放在扶手处,背靠在椅背上, 演绎了什么叫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石忠几人互相看了看, 他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但他不好这这种事上得罪林泽, 也不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惯例, “大爷您赏了我那堂弟救命钱, 这事您既然开口过问, 那老头子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那堂侄媳妇过年那阵子不大好, 治病花了好大一笔银钱, 那会子去找雷家借了银子。只可惜最后还是没救活, 弄得个人财尽失的结果。” 林泽听的时候尽量保持情绪平稳,这些人间疾苦他自己也经历了许多。而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希望尽可能解决这些问题,不能被个别案例牵住思路和行动。 “你们这不是江南富庶之地吗?治个病都得家破人亡?”林泽问道。 石忠苦笑道, “大爷您也瞧见了,外头人都道江南好,可咱们这些种地的哪有什么好日子?为了一家老小能填饱肚子,每年要向东家租田种稻子,有时候还得借钱置办养蚕的器具。年景收成不好时便还不上银钱,家里的田地就得被收走。不怕大爷笑话,村里各家都打过卖儿卖女的主意,多少也算条活路不是?” 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林泽只能想到这样一句话,这里的士绅阶层对底层百姓的剥削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外面成片成片的田地,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是属于这些种田养蚕的农户。 林泽默默提取出今天日记重点,道县石家村被剥削的方式主要有:士绅大族用各种巧取豪夺的方式从农户手里获得田地,并以租赁土地、统一收购生丝的手段进行持续性吸血压迫。 林泽打算花多点笔力来描写分析这件事,因为会动摇上层统治,有必要让陈辉鸣意识到它的严重性。 这群人压榨能给国家交税的底层农户,刮走民脂民膏获得巨额财富却不用交税。如此一来,定然造成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之象,阻碍皇帝安民德化之政。 “喔,看来雷家在这一带是一呼百应啊。”林泽换了个姿势随口问道。 村长等人谁都不敢答这话,适才晒谷场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尽管大家都恨死雷家,坐着的都是一个村的人,但谁也不敢直接说雷家什么不好听的话。万一有个别人为了一点好处去给雷家那些刁奴告状,那他们的下场定然是凄惨万分。 聊到这里,村长家的院子外已经陆陆续续有好些人家背着竹篓来了。 石三小心进堂屋恭声问候道,“大爷,咱们各家的绣品都带来了,您若有空请到外头瞧瞧。” 林泽估算一下时间也觉得差不多了,回客栈后应该还有事,“成,本少去瞧瞧。” 石大牛站在场院里看着林泽施施然出来,他没想到大家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合,弄得他不好找机会跟林泽谈事情了。 来卖东西的大都是各家岁数比较大的婆子或是男人,估计是怕林泽这个来头不小的公子哥看中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直接抢人。 大家见林泽出来,纷纷将背来的绣品展示给他看。 林泽走一圈,挑着几家的拿起来看了看,绣得还挺不错,样式喜庆吉祥、针脚细密、用色也很舒服。 “这样的帕子、扇面你们打算怎么卖?”林泽问道。 在场之人的目光都落在石三身上,因为林泽来得突然大家都没有事先商量过价钱。但刚才来村长家时,大伙还是简单交流了一番预期 的价位。 石三往林泽跟前凑了凑,试探性说道,“帕子咱们不拘样式卖您十一文、扇面二十,大爷您觉得如何?” 村长怕林泽觉得太贵,赶忙过来帮着解释道,“大爷,这个价是按去年的定的,我们真没有蒙骗您的。” 林泽想了想这个价的绣品丝绸材质还带绣花,到时候这批货可以运回京城进行售卖,他基本不会亏本,“信你们一回,要是挣不着银子明年不来了。” 村长等人连忙点头,见林泽没有带账房来便小心问道,“那、那您若是放心,我们帮着给您算个账?” 林泽不耐烦地道,“快点,算清楚就给我收拾齐整地放好,再搬去我的马车上。” 绣品占的空间不多,石家村这些加起来就三箩筐,林泽他们的马车够用了。 村长领着五六个会识字算数的挨家去核算数目,石大牛小声叮嘱自家老娘等着村长来算数,他自己则是趁机进了堂屋去见林泽。 林泽一手端着热茶,余光看见畏畏缩缩进来的石大牛第一时间没有理会,而是慢吞吞喝了两口茶水方才开口道,“你来了。” 石大牛已经听说之前村口发生的事,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少爷的能耐有多大。可是他又忍不住回想当初在云淮府城头一次见林泽时的样子,这位大少爷明明挺和善讲礼的,为什么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第518章 石大牛不解归不解,他现在还有旁的事要求这位大爷,“是,小的不止大爷今儿来村里,没有及时到外头迎您,是大牛的错,请大爷原谅!” 林泽挑挑眉,“本少不爱听虚头巴脑的,咱们也算有缘,我头一回到云淮也算是受你一次人情。我们这些走江湖的最讲究恩怨分明。你说吧,什么事?” 石大牛听完满是喜色,他连忙往前走几步,四处看了看确定大家都在外面忙着算账目,“生丝您还要吗?” 林泽此前在客栈写日记时已经对这件事有些猜测,也不打算刨根问底,“买,你这两日自己挑来县城的长乐居,本少住那。” 他不能接连进村,免得引起雷家的注意。头一次误打误撞来就算了,买点绣品也无可厚非。而今天这情形,石大牛看着也不像让村里其他人知道自己偷卖生丝的事,那只能让石大牛自己挑来县城交易。 石大牛抱拳压着声音连连道谢,要不是怕动作大引起外头人的注意,他甚至都想跪下来谢一谢林泽。 “大爷放心,我这批都是上好的独茧蚕丝。”石大牛郑重道。 “这个独茧的蚕丝好在哪?”林泽头一次听说蚕丝还有这些门道的。 “大爷有所不知,蚕茧有三种,最优的便是独茧,其丝遇火不燃,您到时候可抽些出来试试,我做不得假的。另外还有两种则是黄斑茧和双宫茧,都是较为低劣的,极其不适合缫丝织布。”石大牛见林泽好学便说得清楚些。 “喔,那蚕沙你也给我弄点吧。”林泽表示可以了,他不好太啰嗦,剩下不懂的可以回头让孟通去打听或者自己看书了解。 “好的好的,那小的明日一早便挑进城给您送去。”石大牛见事情已经初步定下,心中欢喜万分。 一个时辰后,林泽核算过账本便将石家村的钱款全都付清,带着三箩筐绣品在众人的目送中离开了村子。 回到县城的客栈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大堂里孟通一直在等着林泽回来。 见人出现在门口,孟通快步过去问道,“少爷,您一路可顺利?” 林泽微笑道,“挺好的,先回房。” 上楼前,林泽让孟通去告诉掌柜照例送四菜一汤进屋。 邓十九跟店里的伙计一块将箩筐搬到他们的房间,又去车马店归还马车。 等邓十九忙完回来,屋里的林泽和孟通正坐在屋里,圆桌上已经摆好四菜一汤。 “快来坐。”林泽微笑道。 邓十九行礼后落座。 林泽斟酌片刻便跟两人商量道,“我估计晚些会有雷家的人来请我去他们那坐坐,你们能联系上东宫的人安排一个保宁府大商行少爷的身份给我吗?必要时得弄来相关的人和货物给我。云淮府的事要有突破口了,只等雷家上钩,我寻得机会与他做生丝大宗买卖,便能摸清这里头的猫腻了。” 林泽说出这话前是已经考虑过很多东西了。首先他们三本就是西北三府的人,扮作那边的客商更真实。而且现在人人都晓得保宁府是龙兴之地,以前在江南道没什么地位的保宁府大商户如今可不能再轻视,谁晓得那是不是皇亲国戚或者天子近臣? 这也是今天雷家恶奴忌惮的原因,他怕林泽家里不简单。谁都知道保宁府跟着当今龙椅那位打天下的可不少,得罪了是要给雷家带来大麻烦,到时候他这个替罪羊不死也难。 孟通毫不犹豫地点头确定道,“少爷您放心,这事保管给您办妥。咱们保宁府那边合适的人不少,主子手底下专管大宗买卖的有朱家和邱家。” 林泽听到朱家,下意识就想起乌什县那位朱县令,听他爹之前说过这位是陈辉鸣的表舅。当初空降乌什县很有可能就是贤王府的操作,为的是那边的矿山。 这事能落实,林泽放心许多,“好,那你吃饱后马上去安排好这事。对了你先跟我讲讲朱家的情况,我好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林泽自己临时起的假名字‘王强’跟朱家没关系这事,就更好解释了,少爷出门历练有个假名不正常吗? 孟通飞快扒完饭就开始给林泽说朱家的事,甚至跟陈辉鸣的关系都说了一些。邓十九也知道不少,两人互相补充着说。林泽听了一会直接带吃饱的两人去书房,他要边听边记。 而这个傍晚,林泽在屋里将朱家的情况背得滚瓜烂熟后,外头传来伙计轻轻的敲门声,“大爷,有人找。” 林泽和邓十九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邓十九去开门,林泽收好纸笔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留在书房这边。 “小的雷安带府里蠢奴何大,前来向贵人告罪——” 第239章 第 239 章 墨河花船 雷安一身藏青色绸布衣裳, 手上还有个镶宝石的金戒指。这身行头是普通地主都只能在逢年过节为撑门面才会穿的,而雷安一个管家日常就穿成这样,可见雷府的富贵。在雷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正押着被捆住双手的何大。 邓十九打开门后, 凌厉的目光在来人身上转一圈, 随即淡淡道, “少爷睡了,明儿再来。” 第519章 雷安站在门外, 心里不大相信这话,但不敢往里多看。这位爷的来路连家主都说不准,他只是一个管家吃罪不起。谁能想到保宁府那群人有朝一日应了那句‘鸡犬升天’的话呢。 “小哥还请想想法子,若是就这样回去, 跟我们家主交代不了。”雷安说完, 动作极其娴熟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银票塞到邓十九手里。 邓十九瞥了眼,然后波澜不惊地接过来大大方方收进怀里, “少爷睡觉前说了, 若有来客到访,赔礼致歉的他不感兴趣。” 雷安眼角一抽, 意识到这个眼前这个公子哥有难缠的一面。不过雷安也是个人精了, 他已经听出邓十九的弦外之音, “原来如此, 不知贵人对淮河的花船夜饮可有兴致?出来前我们家大公子特意嘱咐小的将这份帖子呈给贵人。” 书房里一直留心门口动静的林泽不由扯起唇角, 这个雷家确实是个聪明人。现在派个管家来借着道歉的名义要见林泽, 想探探他的底。林泽当然不见, 这是拉低自己的身份。这个雷安马上转变路数,将自家大公子抬出来,林泽不管是出于礼节还是想要跟雷家做买卖的打算都会答应这次邀请。 邓十九虽 然没有蒙通那么能说会道, 但脑子一点也不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全都门清,“那在下替我家少爷多谢雷大公子的邀约。” 雷安见人爽快地把帖子收下,心里明白这事算办成了。 “既是贵人在休息,那我等便不多打扰,此人我先带回雷府处罚,便不留在贵处,免得惹贵人心烦。”雷安拱手道。 “有劳,我送送你们。”邓十九回礼。 雷安和邓十九并肩走到楼梯口,“留步,我们先回去了,届时恭候贵人登船。” 邓十九原地目送几人离开客栈后方才返回。 一打开门,林泽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 邓十九将门关上,从怀里拿出请帖和一张折起来的银票,少有地说笑道,“少爷,拿去登花船。” 林泽见他难得地活泼,用手指点了点邓十九的脑袋,“好你个不肖弟子,公然拿为师开涮。” 邓十九也没躲,把银票打开。 林泽好奇雷安的出手费,“五十两,这算大手笔吗?” 邓十九犹豫了一下,“应该算吧,太子府跟云淮的不能一概而论。” 林泽明白了,五十两对于太子府里像邓十九和孟通这个等级的心腹来说属于蚊子肉的级别。 “咳,我打听一下,太子府得多少?我预备着以后用。”林泽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知道太子府的档次,也大概明白其他等级的达官贵族让心腹通传的价钱了。 邓十九有些羞赧地小声报了个数。 “哎,瞧瞧那位雷家大少爷的帖子吧。”林泽趁机转移话题。 雷家的事邓十九和孟通连夜又去打听一番,加上林泽来之前查到的资料,对这位雷家大公子有一个较为清晰地认识。 此人名雷元是雷虎庶出的长子,听说很懂得吃喝玩乐,且经商的脑子一点不差。如今雷家除云淮本府的买卖,其余外地的布匹买卖都是他在掌管,在雷家说话很有分量。 “他约我明日晚上在墨河的江南岸花船见面。”林泽道。 … 天擦黑时,一身风尘的孟通赶回来了,邓十九给他倒水,林泽等着他汇报情况。 “事情办好了,您如今是朱家五少爷。朱家在云淮府隔壁的平山府有间大商铺,那边的大掌柜会配合您行动,若是调用朱家的货物或是银钱都可以跟那边商量。”孟通道。 林泽边听边点头,朱家五少爷名朱玉全,年纪比林泽大一岁。在朱家很受宠,是正房大夫人留住的两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顶头有个能干的大哥,这位五少爷本该是个纨绔的,谁晓得他还能老老实实去念了几年书,后来不知怎的又不读。现在正版朱玉全保宁府老家,林泽正好借机顶着他的名头在云淮行事。 “行,那咱们明儿就去会会这位雷家大少爷。”林泽道。 翌日一大早,林泽还在睡梦里,因为今天也没有别的事,傍晚才出门应酬,他一时半刻就不想醒。迷迷糊糊间林泽听见有人开门,在外头交谈了一会,然后就有脚步声走进自己。 “少爷,石大河来了。”孟通小声推着林泽的胳膊说道。 “?这么早?”林泽勉强睁开眼,脑子渐渐清醒。 “他托伙计来给咱们传信,人就在大堂那等着。”孟通又道。 “成,你请他进来。”林泽掀开被子起床穿衣服,孟通熟练地帮他一把。 石大河兄弟俩一身凉气,两人进屋后小心将后背的箩筐放下,再朝林泽见礼,“实在打扰大爷您睡觉的,但我们怕迟点外头人多眼杂,便摸黑进城把生丝送来。” 林泽摆摆手,“外头是一百二十文一斤,你这卖多少钱?” 石大河郑重道,“我们心里感激大爷的恩情,今儿这一百斤生丝你给我们八十文一斤便可。” 好家伙,这八十文一斤的生丝卖给自己,石大河这些农户都赚得比卖给本地大商户们多多了,那是不是统一收购价更低? 第520章 一来一回,大商户们不得翻倍赚钱? “行,给他八两。”林泽不在意地道。 “您不用过称吗?”石大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敢骗我?”林泽反问道。 兄弟俩赶紧抱拳鞠躬,“大爷放心,小的绝不敢做那等事。” 孟通将银子称好,拿出来给石大河。 林泽轻笑,“那不就得了。我问你,那些大商户收你们的生丝给多少一斤?” 石大河捏着手里扎扎实实的银子,心一横,“五十文一斤。” 林泽差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进口价五十文一斤,转手卖给他们这些人一百二十一斤,真他娘的心黑啊。 “不对,按道理你家每年产的生丝不少于五百斤吧?那银钱可不少,怎的在村子里听大伙那意思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林泽皱眉问道。 五十一斤的价格,每年产生丝五百斤,石大河家单靠养蚕就有二十五两,不应该穷啊。 “回大爷,这个银子是到不了我们的手上。大伙一年到头都忙着养蚕的事,加之各家基本也没有多少田地在自己手里。这些卖生丝的银钱大部分都要在东家那换成粮食,否则一家老小都没米下锅,剩下还有十来两,油盐酱醋哪个不要钱,再有个天灾人祸的,就得找东家借钱了。”石大河道。 我丢,让农户把生丝的钱直接折算成粮食,这不是又刮一层油水?强逼农户们在自己这里消费,同样的粮食很有可能在外头买比在这些东家手里买更便宜。 这些剥削的手段林泽是开眼了,这趟没白来。 “你家能抽出这么多生丝卖给我?”林泽又问道。 石大河这回支支吾吾地东看西看,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泽还有什么不明白,这肯定是找了人一块凑出来的,回头把钱拿回去分。 “行了,你回去吧,本少又困了,得睡个回笼觉。”林泽捂嘴打哈欠。 “是是!多谢大爷、多谢大爷,我们先走了。”石大河兄弟俩连背篓都没拿,连忙倒退出去。 傍晚,林泽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头上好几样贵重的珠宝、金银饰品,腕上还戴了手串,一身红色华服贵气逼人。 要不是皮肤黑了点,体态差了点,估计出门就能引来许多姑娘的目光。 今天为了装派头,林泽租了辆轿子,四人轿夫抬着他去墨河花船码头。邓十九和孟通随侍左右。 夜幕降临的墨河上灯火通明,各色的灯笼高高挂在一艘艘精美的花船上。平静的江面到处都是丝竹雅乐以及高低起伏的嬉闹声,岸边还有许多兜售小零嘴或是小东西的商贩。 “爷,江南岸的花船到了。”轿夫们小心将轿子落地,花船附近的码头是不允许闲杂人员靠近的。 林泽从里面出来,站在夜风徐徐的江面欣赏这眼前这艘富贵华丽的花船。两层高的船上竟是将亭台楼阁都装上了,说是雕栏玉砌都不为过。 林泽下轿子没一会,旁边就有两个小厮过来行李问道,“请问可是我们大少爷邀请的贵人?” 孟通向前一步交涉,“你们是雷家的?” 那两个小厮点头,同时明白眼 前就是他们要等的人,连忙伸出请的手势,“贵人请,我们大少爷在花船上已经备好美酒佳肴等候您的光临。” 林泽直接抬脚走,一幅高傲的神色。 两个小厮纷纷跟上,不多时便来到花船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 林泽惊讶地发现这艘花船一楼很热闹,一眼看去全是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但二楼却没有什么人,几个乐师在弹奏,一个女子在轻歌曼舞。 林泽还没有走近,邀请他的主人雷元含笑而来,“想必贤弟便是王公子了吧?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林泽第一眼看到雷元是挺惊讶,他没想到此人长相很是俊美,甚至可以说跟林泽现代在手机电视上见过的明星也差不多了。 另外雷元现在展示的行事作风跟林泽收集来的资料上所说的相差甚大,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第240章 第 240 章 互相试探 林泽给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 浑身做派与之前在村里的模样完全不同,“小弟玉全见过雷兄。本该小弟做东,如今反倒劳烦雷兄相邀,当真是惭愧。” 雷元见眼前这个叫‘玉全’的公子哥行事作风竟然颇有大家之范, 对他的身份愈发好奇, “玉全贤弟请落座, 这儿的花船不比府城的画舫,招待若有不周之处, 贤弟多包涵。” 林泽与他互相客套一番,大家才在蒲团上落座。伺候在两人旁边的娇美侍女轻柔地倒上一杯热茶,随后悄声退到一旁,极为训练有素。 “昨日贱奴惊扰贤弟, 为兄再次向你赔礼道歉。”雷元抬起另一旁的酒杯, 朝林泽示意一下,仰头喝完。 在没有弄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保宁府公子哥前, 雷元用以退为进的方式来放松对面人的警惕。这个叫玉全的年轻人竟然能喊出他父亲雷虎的名字, 那必然是有些名头的。雷元摸不清对方来头前,需要小心行事。 京都来的钦差队伍浩浩荡荡, 他也怕在这个关键时候道县这边横生枝节。 当然了, 他心底最希望的是这个玉全真的是保宁府那几家之一的人。今日一早他们雷府派人到石家村打听, 这个玉全在那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521章 雷元这段时日都留在道县办差事, 听完下人回来将当时的情形都说完后, 便分析这个年轻人可能是保宁府做铜铁器具的那几家。 这可就不是普通的公子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 雷元对对方的底气从何而来在心里大致有了个数。 保宁府敢做这份买卖的定然是朝中有人,而且不是一般人。 想明白这个,雷元当即让管家绑了何大, 带上帖子去长乐居。 “小弟不怎么会说话,雷兄你太客气了。”林泽抬手,跟着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将自己有一定见识和心机,但经验太少的人设展示出来。 雷元见林泽并不是个毫无用处的纨绔子弟,反而在场面上很是进退有度,心里某些念头便忍不住冒出来。 “贤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来,试试这道炸小鱼,是道县本地一大名菜了。”雷元亲自给林泽夹了一筷子。 “好啊,我平日里就爱惯着这张嘴。这不,昨儿听你们那管家说雷兄邀我来吃美味佳肴,小弟我是念叨了一晚上啊。”林泽笑道。 林泽今天主要是看雷元约他来除了想探探自己的底细,还会有什么动作,所以全程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走。 “那可正好了。”雷元含笑道。 两人你来我往,还真把矮桌上的菜品都尝了一遍。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两人之间的氛围在大家有意无意的推动下愈发熟络。 “玉全贤弟原来是保宁府朱家之人啊,真是失敬失敬。为兄虽还不曾去过那边,但早已经心向往之。”雷元爽朗笑道。 心里也是真的高兴,没想到这个带着两个护卫千里迢迢来到云淮府历练的公子哥竟然是保宁府朱家的人。见对方没多久就跟自己毫无防备地说了老些话,雷元愈发满意今日的收获。 林泽豪爽道,“雷兄若是要来,可千万要记得托人带个口信给我,也好回报今日花船游河之礼。” 雷元又举起酒杯敬道,“好!为贤弟这话,为兄必须干一杯。” 林泽心里清楚雷元想把自己灌醉一点好套话,但林泽明面上一点没显露出来,陪着对方演下去。 至今为止林泽已经喝了七八杯,古代的水酒跟现代那些高度白酒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林泽也不怕跟他喝。 以前林泽跟别人喝酒会装一装,不好表现得太过天赋异禀。实际上老爷子和他爹的酒量都很不错,经过几次试探,林泽也大致清楚自己的上限是多少。 喝完这杯,林泽的身型就有些坐不端正了,没多久就靠到旁边的窗台上。 今天到这也差不多了,大家能算朋友。雷元要有心跟他说点别的东西,过两天就该有动静。 真谈事情不会在花船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这都是交际场所,林泽只看雷元会不会约他到雷家。 雷元心里暗笑,面上却有些担忧地问道,“贤弟可是醉了?要不今儿就在船上歇一宿吧,免得夜黑走路,为兄也不放心。” 林泽闭着眼嚷嚷道,“没醉,本少千杯不倒——” 一旁的孟通恰当地过来帮林泽稳住身型,邓十九仍然保持防卫之状。 雷元早就注意到林泽身边这两个气势不凡的随从,也正是亲眼见过这两人,雷元才敢相信朱家少爷带这么点人就敢从保宁府来到云淮府历练。 这两个实在是太不简单了,说以一当十也不为过。雷元是见过世面的,知晓身上有真功夫的人走路、说话都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这也侧面说明这个叫朱玉全的少爷在朱家很有些地位,否则不会舍得派这样两个高手陪同着出来闹着玩似的历练。 试问,谁家做买卖跑去乡下找村民们买些破烂玩意,连帐都是人家村长带人算出来的。 “哎,时辰不早了,我喊人来送你们少爷去歇下。”雷元见林泽已经靠在一旁睡着,便出声道。 孟通确认林泽不会歪倒方才起身同雷元行礼道,“还请雷少见谅,我们家老爷出门前叮嘱了小的,少爷成亲前不可在青楼等地留宿。” 雷元颇有些意外,他以为西北之地的规矩会像林泽说话做事那边爽利直白,没想到朱家如此特殊,连这样的事都管得这样严厉。哪个男人出门在外不在烟花之地流连过,即便为了装装样子应酬也是常有的。 “原来如此,还是为兄的欠虑了。这样吧,我让人送你们回长乐居。”雷元也不多纠结这个规矩是真是假。 孟通行礼谢道,“多谢雷少!” 林泽被孟通架着,安静闭眼睡觉。以自己今天表现出来的酒量,下次雷元要想找他谈事情就不会再搞灌酒这一套,免得事情还没谈,他先醉了。 等林泽三人回到客栈房间,外头的更夫已经敲响三更的梆子声。 “十九,你去打盆热水来。我将少爷扶到床上去歇着,再去喊值夜的伙计煮碗解酒汤。”孟通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林泽不等两人忙起来,便径直站稳走到外间的圆凳上坐下,“我没醉,你俩过来。” 孟通愣了片刻,马上跟过去惊讶道,“少爷…你、你装的?” 林泽点点头,“那雷元说来说去都是在拐弯抹角打探我的情况,要么就是说些云淮府的风俗雅物,我见他今儿是没打算谈正事便装醉脱身。” 第522章 邓十九表示赞成,“雷元确实很谨慎,他回头肯定要查一查咱们说的话真不真。” 林泽喝了口冷茶, “看他什么时候再找我。我打算探探他们雷家的胚布有多少,到时候我买他的一半的存货,看他需不需要找人从别处调来胚布。” 孟通思索片刻,试图分析道,“按照行商的规矩,雷家的胚布一直都有固定的买家,剩余的胚布存量定然不多。今年多了咱们这样一个大买家,雷家 再怎么逼底下的农户都没法在短时间内产出足够的布匹,那意味着他们要用别的法子弄来咱们想要的数额。” 林泽毫不犹豫赞扬他的聪明,“正是。你们想,同样做这些买卖的大商户,大家同为竞争者,就算雷家拉下脸找人合作一块挣这个钱,他们也有自己的固定买家,这么大的数额依旧是凑不出来的。这是一块大肥肉,雷家定然不舍得轻易放弃,一定会想别的法子凑齐数额。而我也会明确表示,要是这一次都不成,以后我们朱家暂时不会考虑和雷家做买卖。那他会去哪里弄来这么多的胚布呢?”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要怎么凑齐这些胚布。 林泽也不瞒着两人,随着计划的展开,他们这个团队必须要共享相关信息,“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有。” 林泽最后吐出四个字,“州府仓库。” 是的,林泽就是要看看雷家跟州府那帮人有没有进行这种黑箱操作,也就是州府的某些官吏谎报每年收缴的布匹数额,偷偷截留在府库,继而官府的人跟本地大商户合作,将这些截留的布匹倒手卖掉。 孟通两手突然握在一起,一下子就明白了林泽的意思,“少爷,我懂了。要是雷家弄得到这么多的布匹,很有可能就是找州府仓库那里弄来的。咱们可以找人根据大家约定的交货时间去附近蹲守,瞧瞧那几日州府仓库是否有动静。” 林泽咧嘴一笑,“没错。所以你们要准备一大笔周转的银钱,估计要有十万之多才够让这群鱼儿上钩。” 被钦差使团刮了一圈,雷家和府库那群人看到这十万两可不得晃花眼。而且林泽相信手里有矿的太子是可以暂时拿出这笔钱的,就让雷家和云淮府暂时保存一段时间,反正迟早是要回到太子府的。至于这一大批布,正好运往前线给战士们使用。 孟通和邓十九虽然被这个数目惊讶了片刻,但很快就给了林泽一个准确的回复,“少爷我明儿去钱庄把这事办好,定然不耽误您的大事。” 邓十九淡淡地说一句,“希望那些人拿得高兴些,毕竟以后高兴的日子也不多了。” 林泽不由想起自己拿陈辉鸣的钱全是辛苦费,现在雷家和那群人一口气吞下十万两,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241章 第 241 章 雷家野心 花船夜游的第二天, 雷元又派人来给林泽下帖子,这次邀请他去露华阁畅玩。 林泽看完帖子都笑了,朝两个组员道,“这雷元不是个好东西, 昨晚你已经同他说过我‘父亲’叮嘱, 在我成亲前不许在秦楼楚馆过夜。露华阁不是隔壁那条街上的风流地吗?” 孟通道, “所以这个雷元很狡猾,他邀请您白天去。且帖子上说露华阁的歌舞甚妙, 您昨夜亲口赞颂花船那位舞姬舞艺高绝,他便以此再来试探您的行事做派。” 林泽心想,哪里是什么试探,就是想找到突破口腐蚀自己, 好谈一些事吧。 这一套是谈生意、交朋友的固定流程了。 林泽笑着摇头道, “那就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邓十九听到最后只问一句,“少爷, 要是那些女的扑过来, 我要出手吗?” 林泽转头看他,蹿地一下站起来, “我这体格子还怕几个弱女子?就是个男的我也能给他丢出去。” 这话对于一个心心念念想成为猛男的林泽来说, 伤害性实在太高。梦想真就一去不复返了是吧。在弟子眼里竟然连几个柔弱的女人都能强迫自己似的, 林泽表示太伤自尊了。 林泽顿时想找两个弟子跟自己过两招为自己正名, 但他是老师, 要端正淡然, “你们去念一个时辰再吃饭, 晚上再写五张大字。” 孟通连忙起身解释,“不是…少爷,我没份说这话啊?” 孟通很乐意念书, 就是这个受罚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少爷是想玩一玩?虽说男人风流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少爷说过不喜欢这些东西啊。 邓十九挠挠头,他就是觉得…少爷这文弱书生,脸皮子还薄被那些女人占了便宜可不好,这不是先问清楚才好出手吗? 林泽板着脸道,“咱们三一块去念书。这几日事忙,你们的学业都落下了。” 林泽总不能跟两弟子说自己挺厉害的,能文能武这个词已经可以沾点边了。但是要他现在证明,自己也打不过两个弟子,只能口说无凭。 林泽很生硬地转走话题,师徒三人全去看圣贤书。 雷元邀请的时间是明天,现在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师徒三个都是死宅,没事干都不想出门,干脆就学习吧! 书房里,邓十九和孟通正把书拿出来,林泽站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道,“持之以恒,方得始终。活到老,学到老。” 第523章 两个弟子听完不由心中惭愧,刚才竟然觉得林泽是恼羞成怒才让他们读书的。 “是,弟子谨遵教诲。” … 不得不说读书学习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泽过年回家那会子教石头和多福已经积攒了一点经验,现在教邓十九和孟通更加得心应手,狠狠地过了把为人师表的瘾。 到了约定的时间,林泽坐着雷家的马车前往露华阁。 林泽以前印象中的青楼大都是晚上才营业,现在自己亲身体会一遍才发现白天早就热闹起来了。 林泽一下车抬头往前看就是一扇朱红的大门半掩着,门楣上挂着精美的灯笼和彩带,离得近隐隐能听见门内女子娇俏的声音。当真是轻易就勾起人心深处某些难言的恶趣味。 雷元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贤弟,咱们走吧。” 林泽朝他露出一个男人之间懂的都懂地微笑,“雷兄请。” 两人刚到门口就由小厮领着直达二楼雅间,这里轻纱幔帐垂落,透着女子舞动间曼妙的倩影。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熏香、酒香、脂粉香混合着营造出一股光光怪陆离的世界。 老鸨扭着腰肢,满脸堆笑地挑开珠帘款步进来,“哎哟,真是稀客啊。咱们雷少今儿能来给露华阁捧场,实在是荣幸至极~” 说完又将目光落在坐雷元对面的林泽身上,老鸨又凑到林泽旁边,“这位爷有些面生,可是头一回来?咱们今儿新来了几位美人,模样、身段、才艺都是一等一地好,要不要喊来给两位爷瞧瞧?” 林泽微微偏开脸屏住呼吸,这浓妆艳抹的老鸨竟然有口臭。 雷元见林泽憋得脸通红,心里暗笑,看来在保宁府这位朱家五少爷于女色上被家里管得挺严,怪不得要自己出来闯一闯。 后面跟着的邓十九和孟通见状,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他们恩师可不能被这老娘们玷污了去,太磕碜了。 雷元见林泽不出声,好心替他解围,“先上一桌好吃的,把那几个好姑娘都请来给我们朱少过过眼。” 老鸨用绣花帕子捂嘴咯咯直笑,起身朝两人分别屈膝行礼,“两位爷稍等,奴家这就将姑娘请来。” 林泽长吐一口气,老鸨再不走就憋不住了,“好哥哥啊,你可别害我。” 雷元见林泽称呼都变了,打心底觉得今天这地儿是来对了。 雷元余光扫过后面的两名护卫,心头一动,“贤弟莫紧张,咱们吃饭听戏赏舞。对了,你带来的两位小兄弟我给他们在旁边开了一桌,咱们今儿一块高兴。” 孟通因为自己身体特殊,对这种地方是一点好感没有,甚至觉得浑身难受。 邓十九则是在寺庙里听师傅们教导,绝不碰这些东西。 雷元见两人都是满脸冷漠不虞,心中明白刚才的话说错了。但他一个世家大少爷,能说出那么一番体贴下人的话已经很难得。要不是看在朱家的份上,他都不带正眼瞧的。 “你俩去吧,跟着少爷出来一趟,可不得好好玩玩。”雷元继续劝说道。 “好哥哥咱们只管吃喝看姑娘,本少看看又不犯我老子的规矩,他们管不着。”林泽赶忙开口道。 雷元听林泽这话,心里想,这哪里是护卫,简直就是另一个爹妈,真是时时刻刻都被管束的,想想这个朱少爷过的日子,雷元都觉得头皮发麻,太狠了。 “好,咱们先喝一杯,这儿的桃花酿很是不一般,你尝尝。”雷元跟林泽先干一杯,趁机将刚才的事带过去。 林泽爽快喝下,而后惊奇问道,“这是糯米酒?还有一股桃花味!” 雷元点点头,“正是。这酒不容易醉,贤弟放心喝。” 旁边的门帘子被掀起,老鸨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五位衣着鲜亮、打扮各异的姑娘。 红衣火热、黄衣俏丽、紫衣柔媚、粉衣纯真、蓝衣静美,竟然是五个人设截然不同的女孩子。而且个个长相 都很不错,身段更是不用说,穿着的纱衣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贤弟瞧瞧喜欢哪个?或者全都留下?”雷元含笑道。 林泽一股很惊喜又得端住的模样,“好哥哥,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全都留下奏乐起舞助兴。” 让你腐蚀干部!反正这顿林泽不用出钱,还选什么选,当然是全都要。 雷元大笑着朝几个姑娘招手,“好好好!都将自己的绝活拿出来,让我们朱少高兴,大爷重重有赏。” 五个姑娘和老鸨喜不自胜,连忙屈膝行礼,“是~” 青楼的姑娘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才艺,充分展现多样性,满足不同客人的喜好。 这五人很快就在包间里分好角色,两人弹奏乐器,两人跳舞,一人走到桌旁给林泽两人倒酒夹菜。 “公子,试试这道清蒸鳜鱼。”红衣姑娘一举一动皆带风情,给林泽夹菜时会故意跟林泽产生一些肢体接触。 林泽笑吟吟地就着她的手吃一口肥美的鱼肚腩肉,“好吃。还是雷兄会寻摸好地方,小弟能认识你可真是件妙事。” 雷元见林泽从敢看不敢碰到现在如此熟练自然,心里发笑,男人都一个样,这种事都能无师自通。 第524章 红衣姑娘见林泽不排斥,马上挨着他坐下。老鸨已经告诉她们,最重要是伺候好这位年轻的公子哥。 “哈哈,贤弟远道而来,为兄的不照顾好可不成。对了,听你说来云淮是要做买卖,可是有眉目了?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定要同我说。我们雷家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在云淮也算能帮得上些小忙。”雷云说道。 终于要正面试探自己来的目的了,林泽想到。 “哎,就是跟我爹打赌,要自己来这边闯闯。你们的布匹、茶叶、瓷器、大米在我们那边都很好卖,这不就来试试能不能做一单,给我爹他们瞧瞧,我也不是吃干饭的。”林泽颇有些激动地说道,好似没经历过磨砺的年轻人握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原来如此,那贤弟为何去乡下地头买那些东西?”雷元低头喝了一杯,继续问道。 “那不是发现大商铺里的生丝、胚布太贵,我手头的银子能买的不多,便去农户家里问问。没成想你们这边的大商户早已经定完了,那我人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那些绣品在我弄回去也能卖一卖。”林泽叹气道。 “哎呀,贤弟不早说,这事弄得…若是贤弟愿意,我们雷家便是做生丝布匹的买卖,那些东西卖谁不是卖,给老弟一批拿回去让老爷子瞧瞧你的本事。”雷元脸上的笑更加浓郁。 “哈哈,雷兄看得起我,但我身上的本钱买的布匹生丝还抵不过运回去的车马花销。还是先看看弄点便宜的东西回去吧。承蒙雷兄关照,你手头若是有多的胚布和大米,回头我跟家里老爷子说一声,瞧瞧咱们有没有机会合作一番。”林泽将自己的诱饵放出来一点点。 雷元脸上一直保持微笑,但脑子里明显在思考这事。他确实有意往保宁府那边发展,但这么重要的事自然不可能随口答应,得想法子试一试这个朱家少爷有没有能耐做好牵线搭桥的事。 雷元不是不想直接和朱家话事人谈买卖,奈何人家不一定待见他们雷家。自打京都的龙椅换人后,他们云淮的大商人已经陆陆续续找路子去接触保宁府那边的买卖,只是一直不见有太大的成效。 那个地方围得跟铁桶似的,一般人很难接触到真正的核心人物,毕竟是当今天子的起势之地,又是重兵把守的边境区域。但是大伙还是馋那些便宜耐用的铁制器具,想找到一个口子,不经现在那几个中间人的手,直接拿到货源,这样才能挣大头。 这就是雷元为什么知晓林泽是保宁府来的,要这么谨慎对待,实在是眼馋这块肥肉。况且他们雷家有办法弄到朱家想要的东西,别人给得起的,他们也给得起。别家给不起的,他们雷家想办法也要给。 世家大族也分三六九等,他们雷家总不能一直坐后面。 第242章 第 242 章 鱼儿咬钩 在林泽看来, 雷元跟自己耗费这一番功夫的原因肯定是想把一批布或者粮食卖给自己。 “雷兄,你们家有什么价钱比较低廉的布或是粮食吗?我想着弄够一船运回西北做买卖。”林泽见雷元有意谈点买卖的事,便主动说道。 一旁的红衣姑娘此时半个人都靠在林泽身上,好似一朵柔弱无骨的花儿。年轻姑娘不时夹菜、倒酒或是在林泽身上不经意地抚摸。 林泽忍着不适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对方动作不是太过分, 他不想花心思去处理。 雷元低头用筷子拨动碟子里的菜, 对面的朱少爷不知道是听不懂自己想跟朱家做铁制器皿的买卖,还是装糊涂不想跟他们家合作。 “听贤弟的意思, 以前在家里你没有帮家里打理买卖的事吗?”雷元没有回答林泽的问题。 “那哪能不帮啊。不过这是头一回自己出来罢了。”林泽含笑道,随后让红衣姑娘去给自己夹菜,尽可能让她没机会动手动脚。 “贤弟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做大一点的买卖呢?”雷元笑眯眯说道。 林泽一脸迷茫地看过去, 好像完全不理解雷元话里的意思, 只能再次重复道,“雷兄, 我带的银钱真不够。” 雷元脸上的笑没有减, 而是示意屋里的姑娘先出去,“来, 姑娘们跟着管家去领一份赏钱。” 雷安熟练地从怀里拿出钱袋, 给五人都塞了一块银子, 再给人送出去。 此时屋里就剩自己人, 雷安进门前叮嘱外头的雷家护卫, 暂时不让人打扰。 林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脸上仍然保持不解的神色, “雷兄,你这是…” 林泽猜测雷元有点着急了,估计是被自己这股躺平做买卖的心态所影响, 是真怕事情黄了。 “贤弟,为兄有个好买卖你要不要听听?”雷元说道。 “雷兄请讲,我洗耳恭听。”林泽起了好奇心似的,连筷子都放下了。 “你想买一批便宜的布,我家可以弄来给你。”雷元道。 林泽露出一股喜色,“那可太好了?你家这批布多少?怎么卖?” 雷元思忖片刻,“粗布二钱一匹,棉布五钱一匹,普通绸缎胚布五两一匹。贤弟头一回来,想必也不是要买一大船的货,为兄可以保证,你要的这些布我们雷家能供得上。” 第525章 这年头一匹布有三十三米长,也就是十尺。林泽大致盘算了一下这家价钱,云淮府是主要的生产布料的地区,这个价钱几乎都是找不到的,可见雷元让利很深,几乎把价钱压到的最低。 一匹布大概重量在10斤左右,普通商用河运中小型船也能走一万斤的货物。那林泽如果全部买粗布的话就有1000匹,进购的钱是200两。当然这只是纯进购价,买运回西北售卖,得加上运费和损耗等支出,最终一匹布售卖的价钱会翻倍到四钱一匹才能挣点钱。 当然了如果只买粗布,倒卖的钱挣得太少,一般要结合其他类型的布匹进货。所以雷元将他家能提供给林泽的种类都一次性说了,林泽到时候根据自己手头的资金合理分配购买三种布料。 林泽听完后低头在桌上写写画画,好像都算不出个准确的数,“雷兄,我能明日给你答复吗?这买卖我信你。” 雷元说出这个价钱自己都心疼,不过他相信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得先给人一点好处才能笼络人心、让这个朱少爷相信自己。 “哈哈,贤弟可是要回去商量一番?”雷元笑问道。他们知道朱家有个大商铺就在隔壁的平山府,这个朱少爷来云淮府定然跟那边的朱家人有联系,否则怎能放心他带着两个护卫随意乱串。 雷元这两日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个朱少爷压根就是个生瓜蛋子、没经过什么事。瞧他身后跟着那两个护卫,定然是家里老爷子不放心让带上的,连自家少爷都能管束的下人,可见在朱家一边是极其疼爱这个儿子,另一边又怕他出门在外瞎闹出事。 按照这个思路,雷元不难猜出平山府那边定然已经有人过来接应这个朱少爷了,因此雷元对他要回去想想才能定下的话并不意外。 那不必想的,就是回去跟真正掌管朱家买卖的心腹管事商量这事。雷元知道眼前这个朱少爷虽然嫩了点,但脑子还算机灵,估计心里也怕自己骗他。 雷元可不怕他们朱家查,自己是真心要合作干大买卖的,这一单就是自己给的问候礼。雷元最怕朱家不知道自己给他们家少爷的这个诚意。 想通事情后,雷元语气轻松地说道,“自然是没问题的,贤弟头一 次做买卖谨慎些事应当的。为兄在家中,随时欢迎贤弟送来好消息。” 雷元真正的事情谈完了,剩下的就是吃喝玩乐。林泽顺着他的节奏来,一直喝到下午才回去。 长乐居上房里,孟通咬牙骂道,“那个雷元定然是故意灌酒,前面谈事情的时候他只说喝糯米酒,后面便换了烈的来,一水的坏心眼!黑心肝!” 邓十九默不作声帮着给少爷换衣服,又去让店伙计弄来醒酒汤。 林泽虽然没有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但也喝得有点晕乎了,“我、嗝~” 林泽思路没断,继续顽强表达,“他估计有别的事要求我,你们说会是什么?” 孟通给少爷擦干净手和脸,听到这个人名就有些火大,想都没想就说道,“什么?” 林泽又打了个酒嗝,“他这次的布几乎是不挣一分钱,到时候咱们验看一番,布的品相当真是没什么大瑕疵的,那证明这个雷元跟我做这单买卖就是送人情拉近关系的。你们说他图什么?我能力平平,做买卖也没什么经验,有什么是他能得到好处的?” 邓十九等林泽喝完大半碗醒酒汤后,又扶着他往床塌上去。 正要端水出去的孟通听完这番话却停住了脚步,脑子跟着清明起来,“少爷,你是说他想跟朱家做别的买卖?” 林泽半眯着眼靠在邓十九身上,朝孟通招手,“八九不离十。我歇一歇,晚上想想这一次要薅他多少羊毛不会跟我翻脸。” 孟通眼前一亮,“咱们买到这批布,我马上联系人送去保宁府主子的人手里。他们打仗,粮食布匹都是紧要的东西。” 林泽躺下去前还朝孟通点头,“聪明。这么便宜的布可不好买到,你们主子的银钱我可没胡乱花。” 翌日,林泽怀里揣着一张单子,带上两个护卫前往雷家在道县的宅院。 敲门后,门房一听是朱家少爷拜访,都没有进去通传直接就将林泽迎进去。 “贤弟来了,快快上最好的雨前龙井。”雷元堆起一脸笑意,加上他俊美的外型,给人一股极为愉悦的感觉。 林泽给他见礼道,“托大哥的福,我这回不仅能在我家老子跟前长脸,还能尝尝这极负盛名的雨前龙井了。” 雷元将人请进屋落座,也不像以往那般兜圈子了,“贤弟想好了要买多少布匹?” 林泽咧嘴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清单让孟通拿给雷元,“雷兄请过目,这回带的银子勉强能盘下这点货。我知晓比不上那些大买家,但玉全保证下回多带些本钱来。” 雷元含笑看了眼林泽,等他打开单子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唇角不由抽了抽。只见手上的单子短短几行罗列的数字,‘粗布五千匹,棉布三千匹,绸布一千匹。’ 别说雷元没有这么多便宜货给林泽,就算他有也不是这样败家的。要知道为了笼络林泽,雷元给的价钱几乎是不赚钱的。 雷元本以为林泽顶了天就买一船的布,也就是一万斤左右,约莫一千匹布。他们雷家拿一千匹布的利润交林泽这个朋友,自认为是很有诚意的。 第526章 雷元捏着这样薄薄的纸,手都有些气得发抖。他已经分不清这个朱少爷是真的蠢得不知道这么便宜的布是他雷元示好的方式,还是对方贪得无厌明知雷家不挣钱,趁机大捞特捞。 林泽一直观察雷元,见他反应这么大,知道这个量他肯定不愿意,“雷兄,你别误会。我晓得你昨儿说的价钱几乎就没有挣我的,这里头的粗布和棉布你照正常价给我。小弟昨儿已经瞧出雷兄的诚意,心中极为感动,想着这趟怎么也不能让你吃这么大的亏。我爹说了,做买卖就是要大家一起都能挣到钱才能长久。我找…人商量了,弄了笔本钱,想跟你把买卖做大些。” 这是林泽预料之中的反应,他先虚晃一枪,打乱雷元的节奏,然后马上将其重新稳住,并且丢出一块肥肉。 雷元暗暗平缓呼吸,稳住心神,眼睛在单子上的字反复看,“贤弟当真是…为兄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实在太仗义了。为兄也不怕给你透个底,雷家的布匹存量并没有这么多。” 林泽听完相当意外似的追问道,“雷兄,那、那不会吧?小弟已经将钱弄来,这、这东西没弄到,可如何是好?” 林泽看雷元虽然说没有那么多布,但整个人还是极其淡定,肯定是有别的法子了。 雷元没有马上回话,而是站起来踱步,“贤弟如此说了,为兄说什么也要把这事给你办好。这样吧,咱们去府城,我给你引荐一个人,他手里有足够的货。” 林泽心中大喜,终于有新进展了,“小弟多谢雷兄替我如此着想,实在是感激不尽。若有哪里用得上小弟之处,雷兄千万要说。” 雷元将单子收起来,回椅子坐好,“贤弟客气了,为兄就是认你这个兄弟,都是举手之劳。” 雷元心想,事情急不来。牵线搭桥的事往后稍稍,等帮这个朱少爷把这事办成,一切水到渠成罢了。那位没露面的朱家管事定然在这个朱少爷附近跟着,否则他昨晚找谁商量拿钱的? 第243章 第 243 章 二十万石 从露华阁回来后的第五天, 雷元此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手下回来了。 雷元书房里,一名手下恭声回道,“大爷,属下去到了平山府一番打听, 朱家有个少爷来到云淮之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那个大掌柜不肯跟人说朱少爷的长相身型。朱玉全年十八, 是朱家唯二的嫡出少爷,顶头有个极能干的大哥。” 雷元沉思片刻问道, “朱家家教严苛吗?” 手下两人互相看了看,“属下不知。” 雷元摆摆手,示意两人先下去。保宁府离他们实在太远,一东一西, 雷元想打听更多的消息一时半刻非常不容易。加之朱玉全不像他大哥在外头已经闯出点名气, 这个五少爷…… “不能再拖了,万一别家知晓这个朱少爷在这, 定然也会想法子笼络他。”雷元一握拳, 已经有了决定。 “雷安——”雷元朝外间喊道。 雷安很快就进来,垂首问候, “大爷安。” 雷元吩咐道, “明儿你派人先一步去府城送两封信给范府和姜府, 再亲自去一趟长乐居给朱少爷说, 我请他三日后登船前往府城。他那些行李物件你得找人安排稳妥了, 切记不可怠慢疏忽。” 雷安回道, “是, 老奴这就去安排。” 五日后,林泽跟雷元从船上下来,又看到自己跟随钦差队伍来时的码头。 宽敞的马车上, 雷元劝道,“贤弟,你觉得住雷府有些唐突,我们家在府城里还有几处宅院,你住那儿可好?是我邀你来的,连吃住都没安排好,为兄实在没脸出去见人了。” 林泽想了想就答应了,雷元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再不点头就该让人下不来台,事情还没办呢,大家的关系要维护好。 雷元给林泽准备的宅院就在云淮府繁华地段里,三进的江南院落,白墙黛瓦,院角有一簇芭蕉长在石 头假山间。石榴树、枇杷树在春雨中洗刷得鲜绿明艳。 雷元陪着林泽进来,又将院里所有的下人都喊出来到前厅训话,“这些日子你们都给人好好伺候朱少爷,若有怠慢之处绝不轻饶。若是办得好人人有赏。” 十个下人齐齐回道,“是——” 雷元又带着林泽简单走了一圈熟悉这座宅院的大致布局。 林泽都得认真说一句,雷元这个人为了挣钱是真的舍得花心思,事无巨细啊。 “今儿天色不早了,贤弟先吃饭歇息。等我那边有消息,买布的事就有着落了。”雷元临走前又跟林泽保证道。 “雷兄办事,小弟就没有不放心的。”林泽拱手道,语气已经带着敬佩。 雷元含笑点头,自己这些日子没算白忙,现在这个朱少爷对自己已经颇为信任。 将人送走,林泽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际,细雨蒙蒙的傍晚很适合在家睡觉。 给林泽撑伞的邓十九立刻跟上,三人往回走。 在等待消息的时间里,林泽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富贵人家少爷的日常。白天勾栏听曲,晚上花船夜游,主打就是吃喝玩乐。 雷元这些日子没什么空,就派了管家雷安早晚过来问安,听听林泽有没有什么需要雷家安排的。 第527章 一直到五天后,雷元终于传来消息,邀请林泽去幽篁别苑。 “幽篁别苑?”林泽瞥了眼雷安。 “回公子,幽篁别苑建在我们雷家郊外的山庄里。那儿的竹海乃是云淮一绝,我们大爷听您说过对这些江南雅事颇感兴趣,便安排了这次春日幽篁别苑听竹雨。”雷安恭声道。 “好,本少很喜欢。”林泽笑着道,有种没什么文化的粗人非要附庸风雅的做作和虚伪。 第二天,林泽坐上雷家安排的马车,孟通和邓十九陪同,两人这次出门都没有带自己的刀和剑。 “赤手空拳会不会打不过?”车厢里,林泽小声问道。 这话但凡是不太熟的人,林泽都不会问。但这两个是自己的弟子,没啥不好意思的。 “少爷放心,暗器带了。若真有什么埋伏,我轻功好,带您先走。十九挡着,给咱们争取时间。”孟通保证道。 林泽表示非常好,“昨晚说的……今日估计就能知道结果,到时候你俩可要给我靠谱点,老师的命都在你们手里了。跑不快被抓住,我估计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邓十九目光坚毅,压着嗓子答道,“恩师放心,我们会好好部署,您争取的时间也足够充裕,咱们顺利脱身的机会很大!” 林泽点点头,三人不再说话。 马车行进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幽篁别苑,青瓦白墙嵌在茂密的浓绿中,别苑里还种着许多奇花异草,一座座亭台楼阁坐落其中,曲径通幽处,林泽跟着雷安穿过一道道别致的门,终于来到竹海边上的一处书斋里。 木质的窗雕刻着精美的花鸟纹样,书斋四面均有窗扇,采光极好。走进屋里,有三个人正在窗旁的茶几上饮茶。茶杯口上雾气氤氲,隔着珠帘有五名乐师弹奏着不同的乐器。 “哎,说曹操曹操就到。范兄、姜兄,这位便是我同你们说的贤弟。”雷元起身相迎。 他对面的两名中年人随后起身,站在原地微笑看着林泽。 林泽跟雷元见礼。 雷元拉着林泽的手,向他介绍道,“贤弟,这位是范锦澜范兄,另一位是姚君逸姚兄。” 林泽一边回礼,脑子已经出现这两人的资料。范锦澜的大伯正是州府通判,姚君逸家在云淮府并无人出任什么重要的官职,但他家同族有个大名人——户部尚书兼内阁次辅之一的姚正华。 姚家根基就在云淮,属于云淮府数一数二的豪强。这个姚君逸林泽资料上记载不多,只知道有个虚衔在身。 “小弟朱玉全见过范兄、姚兄。”林泽拱手作揖。 范锦澜、姚君逸一一给林泽回礼,雷元随后请众人落座。 大家开始互相闲谈,基本就是范、姚两人问林泽哪里来的、来这个干什么、玩得开心吗? 雷元会时不时说一些前几日跟林泽一起时发生的趣事,比如说林泽家教之严,酒量之浅……总之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 范、姚两人早已经在雷元口中知道林泽许多事,现在是为了拉近关系又亲自问一遍。 林泽全程配合他们三个,场内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听雷兄说贤弟想买一批布是吗?”姚君逸慢慢切入正题。 “是啊,姚兄。我听雷兄的,觉得这来一趟光弄些不值钱的乡下玩意也不太行,拉到保宁府挣不了几个铜板。万一行情不好还要亏本,我老子能把我训得头都抬不起。”林泽带着一股年轻人不服输的劲头地说着,像是告诉三人,他拿一大笔钱来为的就是要在家里人跟前争口气。 雷元适时地接过话头,“我也挺想帮贤弟的,就是我们雷家的布匹实在不够数。这不就求到两位世兄头上了。” 林泽听完,很配合地看向两人,“两位可是有存货?你们放心,给别人多少价,给我也一样。我朱玉全不差那个钱,既然要做个大买卖,自然该有魄力的。我不怕跟三位兄长说,这批货我准备了两万两银票。只要有货,我能马上结算款项给你们。” 这个马上付清所有钱的条件是非常诱人的,林泽虽然没有做过大买卖,但也清楚大宗交易就没有一次性给完所有钱的,一般都是给一部分,后面尾款等年底再给,或是分季度结算。 果然,姚、范两人听完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雷元找他们做这个买卖,虽然是个几千两的生意,但他们也愿意专门走一趟当然是为了后面更大的好处。 雷家一头吃不下所有好处,拉他们入伙是极为正常的事。前两年打仗各家的买卖都不大好,今年原以为能缓一缓,谁晓得还有钦差专门来征缴钱粮,让云淮府几家豪强都不免感到手头紧了点。 眼下雷元说有一桩极好的买卖,两人听完后都十分乐意来一趟。 “贤弟放心,这事我范家能出一份力。咱们就当交个朋友,我给你比旁的人低一成的价钱。” 范锦澜很快就给出肯定答复。 姚君逸也是一样的回答。 显然雷、范、姚三人早就通过气了,这批布他们三家一块凑齐。 林泽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账,五千匹粗布、三千匹棉布、一千匹绸缎胚布一共花一万出头,加上运输花费,到达保宁府得两万左右。还是比市场上的便宜很多,林泽用朱家的船队走运河到河东府,再由陆路运到保宁府,最后到达太子的手上。 第528章 林泽起身谢道,“小弟这回运气真是好,能遇到三位兄长鼎力相助。” 雷元三人连声说小事一桩,不必放心上,让林泽赶紧坐下来大家一块喝茶。 大家继续谈好一些细节,比如十天后搬货到林泽安排的船上,交接前大家一起去仓库验货等等。 “你们云淮真是人美、景美,连着些茶具器皿都好看得不得了。”林泽心情愉快,好像事办完就不想说做生意的事,开始有闲情装装文化人。 “贤弟有眼光,这瓷器是我们云淮一绝。”雷元笑道,同时给对面的范、姚两人递了个眼神。 “说起这个,我记得贤弟老家那儿的铁器在咱们这也是极有名气的,大伙都爱买保宁府的铁锅、铁锹这些东西。” 姚君逸像是不经意想起这事了,顺嘴提一句。 “我记得姚兄跟我也说过这事,不仅咱们云淮府喜欢,整个嘉国哪个不需要这些铁疙瘩做的东西?” 范锦澜说得更明白了。 雷元专门跟两人提醒过,林泽不大懂这些暗话,有时候要说得透一点。 三人都是做买卖的老手,针对不同人自然有相应的法子。 “啊?三位兄长想要吗?我们家就是卖这些的,要不我回去就跟我爹、我大哥说说?”林泽一脸兴奋似的,好像终于能帮上自己这三位好大哥了。 雷、范、姚三人眼中闪过 一丝喜色,但面上一点也不着急。眼前这个朱公子做不得数,这一次先跟朱家能做主的人搭上关系,后续的事他们就不用这少爷沾手了。 林泽像是有了灵感似的,不等三人开口便继续道,“三位兄长你们这不是还卖稻子吗?我记得我大哥说过想买一批,你们有的话我顺便买了一并运回去。哎呀,这真是来一趟干成两件大事!我爹还不得夸我比大哥还能干!” 雷元贝林泽这话惊了一下,主要是不敢相信这少爷手头有那么多钱。买布的两万两他信,但如今说的粮食听着数额也不低的样子,还有这么多银子吗? 雷元试探着问道,“贤弟想买多少谷子?” 林泽一口答道,“二十万石。” 第244章 第 244 章 杀人越货 “二十万石”四字落下, 砸得在场的三人两眼发蒙。 林泽却一脸认真地期待着三人的回复。 “贤弟,你可知这二十万石的谷子有多少斤?”雷元沉默半晌最先开口问道。 范锦澜和姚君逸已经低头皱眉,感觉眼前这个朱少爷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这么大的买卖怎能想一出是一出。二十万石的谷子虽然不算他们出手过最大的一个数目, 但对目前的他们来说, 要凑够这么多的谷子势必要动用别的手段。 而这个朱少爷怎么看都不是个靠谱的样子, 他们就算再想挣钱也不可能答应这桩草率决定的买卖。 “雷兄,我知道二十万石谷子以如今的粮价要五钱一石, 二十万石便是十万两白银。你们好像不大相信我,但小弟这次是真有诚心和决心同三位兄长做好这单买卖。”林泽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 雷元三人眼睛马上定在这些银票上,全是十府通兑的银号, 在他们云淮府便有三家能兑出银子的。 林泽见三人已经重新动摇起来, 随手将银票弄散开,“三位兄长, 这是买布的一万两。剩下买谷子的还有两万两, 给我十日再去想法子凑出来。” 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真金白银就在眼前实在很难不多想。若非忌惮林泽后面跟着的两个护卫以及朱家的能耐, 他们三甚至想把这银钱骗到手。 但他们用剩余的理智重新冷静下来, 朱少爷能突然拿出这笔钱定然是跟朱家的人碰过面才重新弄来的银票, 他们要是敢下手, 立刻就要承受朱家的疯狂报复。 以这位朱少爷出来一趟就能动用一大笔银钱的情况来看, 在家中是极为受宠的。另外也能瞧出朱家的买卖有多挣钱, 三人心头更加火热。 姚君逸眼尖, 顿时瞧见这里头有张纸票不是银票,眯眼仔细瞅了瞅,计上心头, “贤弟,这张可是你们朱家买卖铁器的票券?” 姚君逸这话一出,另外两人的目光一下子从银票那里挪开,他们都是知晓朱家这种票券的。这玩意随着西北铁器源源不断地供应,早已经在他们这些人家之间流传开。 “啊,实在抱歉,把我们家的票券弄进来了。你们也晓得我们朱家的买卖票券?”林泽咧嘴将其他银票放一旁,单独拿起这张印着复杂字体花纹的票卷。 “这张是一千把铁镐的票券。要买朱家的铁器需得先花钱买各类票券,再凭票券到保宁府朱家大商号拿货。行商们将铁器运到各地进行买卖需要再到当地县衙办理文书,这些铁器才能合法贩卖。”雷元说完感觉喉咙有点干,他真没想到朱家是生怕这个宝贝儿子出门银钱短缺。要知道在外头这些张铁镐的票券比银票还好使,毕竟银票的银是定死的,但一千把铁镐要是操作得当,利润还能往上提提。 林泽自打研究过西北铁器买卖的事情后,心情很复杂。这些金属矿藏能大量、稳定产出这么多的铁、钢,很可能就是自己当初跟陈辉鸣说过的配方有关系。陈辉鸣这家伙一点没提这事。 第529章 现在朝廷银库空虚,强行去江南道征收钱粮的事肯定不能再来一次,否则这边的士绅官吏就得抱团反了。因此陈辉鸣他们就想了另一条挣钱的路子,买卖铁制器皿。 这里面也有隐患。铁器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大量购买私下重新融了打造兵器,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为此,陈辉鸣严格控制每家大商户每次购买的数量,并且在这些铁器上都印有相应的编码全都记录在册。 商人们要售卖必须拿着陈辉鸣那边给的一张票券和文书去当地县衙报备,经过官方核对铁器在哪里进行售卖、已经卖出多少份、卖给谁的全都要记录清楚,本地县衙才会继续出具新的文书允许商户在本县进行买卖。卖剩下的商户又拿着文书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售卖,重复到县衙报备核对数量的流程。 这一套流程下来,银子大头给陈辉鸣赚了。各地衙门趁机抽点油水,商户们仍有不小的利润,百姓们能买到大量结实耐用的铁器。 当然了曾经有些商贩定价过高,导致没什么人买他的铁器,最后还是选择降价售卖。 还有几家大行商联合起来定了个高价,想以此逼得下面的百姓购买,最后是被县衙将此事上报,这几家大行商全都被抄家流放。 后来人们才回味过来,百姓们买不起农具便影响了耕种,县衙的吏目们便收不齐赋税。县里的赋税收不上来,州府跟着缺,最后被上头一查还是得摸到这事上。 况且皇城里还有人专门到各地暗访铁器的售卖情况,被发现哪家不守规矩会直接被取消经销商资格,连各地县衙不能及时上报都会受到相应地处罚。 太子他们就像个超级大资本掌控着金属资源和冶炼技术,底下的安排了几家亲信当做一级经销商,比如林泽现在冒充地这个朱家——太子表舅,跟着一起在西北创业,先上桌吃一圈,挣最多的钱。 其他人只能争取当二级经销商,比如眼前的雷家、姚家、范家。这些人有销售渠道、资金丰厚,很符合二级经销商的资格。 但是符合条件能在第二轮上桌吃的人太多了,大家就得挣个先后。要是争不过,他们也不会去当三级经销商,因为这个利润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实在太低了。 “哎,三位兄长知晓就好,那小弟便不解释了。那个谷子的事你们真不考虑考虑吗?我这几日回去再想想法子弄够数额的银票。主要是谁想到小弟我这一趟出门能办成这么多大事,早知道就让我爹多给我点,弄得现在找…那些老家伙不好说话。”林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有些急躁地挠头了。 雷元听得都想翻白眼,这还叫不多?哪家能给十几万两一个毛头小子出去瞎胡闹,这笔银子就算丢水里都能听个响亮。做买卖要是亏了,什么都见不着。 “贤弟莫急,这样吧,布匹的事我们三先给你搞定。至于谷子,陈年旧谷最低也得三钱一石,新谷得五钱。二十万石我算新旧各一半,光算谷子是八万两。哥哥这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回头去好好打听打听,绝对是市面上最便宜的。”范锦澜款款道。 林泽没想到能代表三人应承下来的竟然是范锦澜,对方说的价钱确实在目前行情中最便宜的,换算下来带壳旧谷一斤三文,带壳新谷一斤五文。 在刚经历完战乱灾荒的时期,能弄到这么多的谷子本身就没多少家,还能给这么有诚意的价钱,林泽觉得已经很可以了。 范锦澜说完给姚君逸递了个眼神。 姚君逸温声道,“贤弟先把这些东西收好,咱们做买卖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钱货两清。我们货还没给你亲眼验过,这银子你先收好。听说你如今住雷兄的一处宅院里,否则你今儿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票,住外头我们三都得担心你会不会被人偷走。要记住财不外漏,免得遭贼人惦记。你应该晓得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姚君逸这一段完全是为林泽着想的话听得让人暖心极了,大家都不像是谈着一桩冷冰冰的买卖,反而是自家兄长在 给弟弟传授人生阅历。 “三位兄长对我真好,小弟无以为报,以后你们来我们保宁府,小弟定然亲自作陪安排妥当。”林泽身上那种大少爷的任性好像都被三人的情意所融化,整个人变得很温顺听话。 “都是应该的,你大老远来,我们三算是主人家,要是不照顾好你,哪有脸喊你一声贤弟呢。”范锦澜也打起感情牌,林泽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会吃这一套他们也不大意外,毕竟以前也成功过。 林泽默默把银票收回怀里,又抬眼问道,“那、那三位哥哥说,买谷子的事能不能成?要是成我再去安排一番,不成咱们下回有机会再做这个买卖。” 姚君逸道,“你这事我们得回去问过家里长辈够不够数给你,这样吧,三日后给贤弟确切的答复,如何?” 林泽乖乖点头,“好,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事情谈得差不多,后面就是雷元三人带着林泽在北苑里瞎溜达,骑马打猎等娱乐活动都玩一圈。 一直到下午大家才乘坐马车返回府城。 “贤弟今儿也累了一天,赶紧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雷元将人送到正厅叮嘱道。 第530章 随后还把宅院管事的喊过来问询一番,主要是关心林泽在这里住得舒不舒心,下人们有没有怠慢等。 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雷元才离开。 “晚上准备一桌下酒菜,我要好好喝一杯。”林泽吩咐院子里的管事道。 “好的公子。”管事的恭敬回道。 林泽示意孟通和邓十九跟上,三人先各自去洗完澡再来到后院的一处凉亭。 “你们把茶水点心放着就下去吧。”林泽对两个下人说道。 林泽先在石凳上落座,孟通倒茶,邓十九在周围转了一圈。 “少爷,附近没人。”邓十九回来道。 林泽点点头,示意两人一起坐下。 “他们三很可能会让我拿价值八万两的铁器票券来买谷子,加上我手头露出来给他们的三万两,这单买卖他们三能吃个肥了。”林泽浅浅抿一口茶水。 “最重要是跟朱家搭上关系了。”孟通补充了林泽没说完的话。 “这个法子也行,少爷预备怎么应对?”邓十九问道。他们手里能拿出十万两银票,但看林泽的意思像是有别的打算。 林泽啃了口松软清甜的绿豆糕,语气平淡地道,“我想你们通知殿下的人直接在保宁府把货和票券都弄回去,咱们不必花这笔冤枉钱。三万两就当给他们买棺材了。至于他们要跟朱家合作的事,我可不是朱家的少爷,朱家的人也从来没有跟他们三接触过。” 林泽原本是想正经跟他们做这笔买卖,用大钱将鱼钓出水面。但是经过这段时间收集证据已经确定这三家全都有份倒卖府库的东西。 既然对方想连吃带拿,不仅挣林泽的钱,还要再拿一份朱家的好处。林泽就改变主意了,反正从头到尾朱少爷的身份都是自己说的,他们从来没有得到朱家人的回应。杀人越货,坑蒙拐骗挺适合这次的剧本的。 这些人早死晚死都得死,先送一批下去探路吧。正好还给太子省了一大笔钱,也不影响朱家的事。雷、范、姚三家被林泽这个神秘人骗钱杀人,跟朱家有什么关系?怪只怪你们三贪心。 要是真的来朱家的掌柜给林泽证明身份,那杀人越货影响太大了。直接挑起双方矛盾,另外还会影响朱家声誉,别人跟你做买卖都会担心朱家会不会杀人越货。 但林泽这次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说的,没有任何实证。 “那咱们在知道交易的日子后提前去府库那蹲守几天,定然能瞧见里头搬运货物。如此一来便能确定这三家全都有份了。”孟通压着嗓子分析道。 “对,那几日都要辛苦你们俩去蹲守。现在先安排好咱们脱身的法子,殿下那边动手时,咱们就得离开。不能早不能晚,走得早了,这边的人会察觉到不对劲派人去截停交易。走得晚,咱们三个的小命不保。”林泽说起这种事关生死的大事仍是语气平平,好像再说明天吃什么似的。 “恩师放心,我们今晚便去安排。”邓十九、孟通两人低声道。 “辛苦你们了,咱们等会去喝个酩酊大醉,让那些下人抬回屋里。”林泽微笑道。 第245章 第 245 章 连吃带拿 姚家一处听戏的看台上, 姚君逸端起茶杯,戏台上的咿咿呀呀全都没进耳朵,注意力都放在旁边正在说话的亲爹姚正礼身上。 “你说的那个朱玉全我也不甚熟悉,朱家势头是这一年多猛地冲上来。说实话我们对那位太子表舅知道的也有限。”姚正礼抚着长须说道。 “爹, 咱们先派人到保宁府摸清楚朱玉全的底细再做买卖?”姚君逸问道。 他和雷安、范锦澜三人昨日回来后, 便决定先同跟自家长辈商量, 再碰头说说各自的打算。在短时间内凑齐二十万石谷子,他们就必须联合动用府库的存粮。 “君逸, 去一趟保宁府来回至少两个月。其实对方是不是朱玉全都不要紧,能拿出钱就好。而且现在趁钦差他们来征调粮食,库房那边来个灯下黑。” 姚正礼定睛看着手里的茶杯缓缓道。 “雷家肯定是想做的,范家那边还不清楚。”姚君逸听明白了他爹的意思。就算朱玉全身份他们没有十成的把握确定是真, 但对方拿出来的钱是没有假的。 “你们回头去探探口风, 那个朱玉全现在手头只有三万两,剩下八万两让他去弄等价的朱家铁器票券。要是他有, 这个人的身份就算不是朱玉全, 定然也跟朱家关系密切,咱们这趟买卖依然稳赚不赔。到时候你们几个亲自押货去保宁府, 回程就把票券全部兑成铁器带回来, 其他该知道的消息也都清楚了。” 姚正礼道。 “爹, 我明白了。去到那边儿子定然想办法去朱家拜访那位朱老爷。”姚君逸道。 这趟是三家一起去的, 最后朱家到底跟谁合作还得各凭手段。姚君逸可不会认为在这种大利益面前, 雷家、范家会任由姚家摘得果实。 “对, 这就是为什么爹说要你亲自去的原因。身份不够, 面都见不上,去了也没用。咱们头一回上门得有诚意,而且爹只放心你去。” 姚正礼拍拍儿子的肩膀, 言外之意是朱家这种人脉他不希望便宜别人。 “爹,我会办好这件差事的。”姚君逸道。 第531章 父子俩相视一笑,开始将目光移到前方的戏台上。 “爹,朱玉全跟着我们一起去保宁府?”姚君逸突然想起这个事,觉得要跟他爹说说。 姚正礼想了想,“按理说朱玉全定然是要跟你们一块回去的,但是咱们不清楚他的身份是真是假,你们三想法子把他稳住留在云淮。万一你们那边有点什么不对劲,我们手里还有个人在,让对方投鼠忌器。” 此时,雷家和范家正在发生跟姚家差不多的事。雷、姚、范三人第二天马上约了个地点见面,再次商谈本次合作细节。 三日后,林泽应邀前往姚家一处别庄。 林泽随着侍从来到楼阁的二层,雷元、姚君逸、范锦澜热情相迎。 四人一番客套话后,跟林泽最熟的雷元开口道,“贤弟,你上回说的事我们回头跟家里长辈仔细商量了一番,他们都认为你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林泽一脸喜色,用力一拍手,“多谢三位兄长还有长辈们看得起我朱玉全,真是太好了,这次我回家还有谁敢说我不学无术!” 雷元三人又夸赞一番林泽智勇之能、经世之才。 “贤弟,是这样的,我们想跟你商量个事。”姚君逸微笑道。 “姚哥你说,什么事?小弟能帮的绝不推辞。”林泽信心满满地回道,得到三人的肯定答复后,称呼又跟着变了变。 “咱们几家头一回做买卖,自然是极为看重的。我们想亲自将这批货运到保宁府朱家,免得路上有个什么 差错让这桩美事变坏事。正好上回听你说手头的银票还有三万两,剩下的你要凑齐一时半会也不方便,要不就全部换成你们朱家卖的铁器票券如何?这样的话我们回程也不空车,你说是吧?”姚君逸温声说道。 范锦澜也附和道,“贤弟,我们三为这事商量了许久。你想想,我们有布和粮食,你家有铁器。咱们为何要多此一举你用银子买我们的布和粮食,我们用银子再去买你家的铁器?还不如直接用布和粮食换铁器。” 林泽像是一时半会没理解他们说话的意思,实际上心里已经爽死。贪心的人果然会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林泽没想到他们连自己手头的三万两都不要,直接换成铁器票券。 那这次林泽一分钱不用出就帮东宫拿到一大批物资,还顺便把云淮的水搅浑,让东宫的人有机会插手进来。 清算这些豪强就能把那些被圈禁的佃农、仆役以及侵占的土地释放出来。 “三位兄长的意思是这次的布和谷子都用我们家的票券结算是吗?”林泽带着不确定地问道。 “对。”三人点头道。 “嗯…这事也不是不行,你们应该听说过其实有很多人找我们家做买卖也是这样交易的。我爹他们说过大买卖的银票数额太大,不好从钱庄兑出来,大家直接用货品交易会更方便。按照我们家的规矩,咱们若是这样交易,得按目前的行情来折算。若是半月后谷子或是布匹价钱上涨,咱们定好的数额也不能变。三位兄长可愿意?”林泽在这件事上终于表现出一些精明劲来。 “贤弟放心,这些规矩我们明白的。咱们在契约文书上定然会写得清清楚楚。”范锦澜表态道。 “那好吧,你们让我回去准备准备,大概要五天吧。那五天后咱们就能签好文书了,货物什么时候能装船?我出来有些时日了,正好跟着你们一块回家。”林泽说道。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船回去,要是可以随货物走,那问题不大。到时候太子那边出手,林泽跟孟通、邓十九必然是能全身而退的。 同时林泽也做好了另一种准备,就是自己被扣押在云淮府充当质子一样的角色,直到这次交易成功,三家确认自己的身份无误才另外安排人将自己稳稳当当地护送回去。 这事难就难在林泽不想给钱,还想要这批货。那他必须冒一下这个险,被留在云淮他们三得在太子出手前一两天离开云淮,否则那边被埋伏截货的消息一传回来,林泽得被愤怒的雷、范、姚三家大卸八块。 林泽做这个决定不仅仅是为了钱,还要让云淮内部乱一乱,这样东宫的人就有机会趁虚而入了。 “哎呀,贤弟怎的就急着回家呢?你可是出来历练的,咱们春季的生丝可是最好的,你不如等到五月份再弄一批回去?说起来也是你有大运道,一来就碰到雨水好的年岁,这回的春季生丝定然是成色好,价钱还比往年低。”雷元开始游说林泽留下来。 “可是、我已经干成两件大事了…”林泽犹豫道。 “贤弟,你看你来云淮这些日子都忙着奔波这桩买卖,着实辛苦。千里迢迢来一趟云淮,咱们这好些有趣的地方你还没玩过,当真是可惜啊。”范锦澜的表情也开始夸张起来,加入游说队伍。 林泽犹豫更甚,眼睛看来看去。 “男子汉大丈夫,咱们出来一趟就得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才回去。就这样说定了,贤弟你安心留在这里等这批生丝出来。咱们跑一趟保宁府,给你带信回家如何?”雷元很清楚林泽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要面子,趁机一锤定音道。 第532章 “那、那好吧,你们帮我带信给我爹。”林泽像是被架着走,勉强答应下来。 雷元三人不由一喜,有了这封信他们就能顺顺利利进入朱家大门了。 后面半天,雷元三人为了让林泽忘记这一个小小的不愉快,带着他在府城里各种吃喝玩乐。 要不是邓十九、孟通两人身份不一般,代表的是朱家话事人,便是要被雷元三人想法子弄走,然后带林泽去玩点成人游戏。 一直到晚上,醉醺醺的林泽跟雷元三人勾肩搭背回到住处。 “嗝~雷哥!再见!明天见!再来一杯!”林泽胡乱摆手说着。 雷元被两个小厮扶着同样说着胡话离开的。 “公子,我们扶您回屋。”雷家的下人们就要过来掺着林泽,被邓十九和孟通阻止了。 “你们准备好洗澡水和换洗衣裳,我们来伺候少爷。”孟通淡淡道。 “再给少爷煮晚醒酒汤来。”邓十九硬邦邦地吩咐道。 雷家的下人都畏惧孟通两人,马上退出去按照两人的要求准备东西。 林泽这次不是装喝醉,他是真的被三人连着灌了好多酒水。从酒楼里出来意识还有,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理智对自我的约束力直线下降。他脑子很清楚什么事该做不该做,但身体的一根手指头都控制不了。 “这三个牲口。”孟通扶着林泽回屋时低声咒骂了一句。 邓十九手里握着的拳头又紧了紧。 两人服侍林泽简单洗了个澡又换回一身干净的衣服。 “你们快点讲故事。”被扶到床沿坐下的林泽眼睛都没有睁开,嘴里一直念叨着。 邓十九马上看向孟通,两人都没想到恩师喝醉后竟然要听别人讲故事。邓十九不必说了,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哪会讲故事。 孟通一脸生无可恋,脑子飞快搜刮曾经听过的一些片段,“说说、话说在石头山里有一条成精的鲤鱼……” 邓十九赶紧趁机喂林泽喝下醒酒汤,帮他把嘴擦干净,再把人安顿回床上盖好被子。 邓十九给孟通打手势,意思是自己先收拾屋里的东西,留下孟通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把恩师熬到睡着了。 孟通好邓十九两人在月上柳梢的时辰终于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林泽卧室的外间,两人的鬓角的被汗水浸湿,可见今晚有多折腾人。 “他们必须死。”邓十九冷脸道。 “嗯。早死早超生,云淮府的天不变一变,来来回回还是那些人。”孟通淡声道。 第246章 第 246 章 平洲和尚 一个月后, 林泽照常晚上喝得‘大醉’回到雷家的宅院。雷家的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熟练地提来热水、端上醒酒汤。 林泽等下人们退出去后,目光马上恢复清明。 邓十九去铜盆那边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湿扭干,孟通在柜子里找衣服。 “交易已经过去十八天, 他们的船应该抵达保宁府地界了。”林泽一边端起醒酒茶一边说道。 邓十九把毛巾递给林泽, “我们已经将云淮府的底摸得差不多了, 钦差使团这几日也该返回京都。” 孟通把林泽的衣服放到屏风后大木桶旁的衣架上,屋里安静, 外面的天地正笼罩在潮湿的春雨中。 “那正好趁着云淮忙的时候溜出去。对了,我的小册子找到可靠的人拿回去了吗?”林泽用热毛巾把脸擦得干干净净,在花船上泡得一身的酒气脂粉味都散了些。 “少爷放心,这等关键的东西都是由东宫暗探亲自护送。”孟通坐到林泽身旁小声道。 林泽放心了, 这次在云淮府的事情还算顺利, 自己亲手下笔书写、打磨过的小日记本相信会给东宫那边得到很多下刀子的‘灵感契机’。 “谢鸿铭大人给咱们递信了,五月初三返程。”邓十九坐在林泽另一边, 将这件事告知两人。谢鸿铭在出发前便跟邓十九专门在太子府打过照面, 因此跟钦差使团暗地里交换情报便由邓十九来。 “那我们同日离开云淮,前往平洲府。”林泽定下行程, 五月初三就是三天后。 云淮府这里有谢鸿铭、太子以及朱家的照应, 查侵占倒卖府库物资比较顺利。但是平洲府 他们三个要查的东西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林泽想想又露出一脸为难。 “少爷, 要不...就我和孟通剃光头去感天寺, 您就......”邓十九挠挠头, 他本就是武僧出身, 让他假扮僧人混入感天寺一点都不为难。 孟通自小就净身入了王府,对头发也没有太大的执念,为了办好主子交代的事, 做一段时间的和尚他也不难接受。 但两人对林泽的心情是极为理解的,林泽是个真正的清流读书人,别说剃头发,就是剃须也是天塌的事。哪个不知道朝堂上那些大人们各个都把自己那把胡须看得多重要,就跟女子注重脸面一样,一把美髯是清流士大夫的脸面。 “您不如扮个道士?游医?”孟通也尝试着给点别的建议。 林泽没说话,他虽然是个现代人,但是有一说一,还真没有剃过光头。以林泽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感天寺这个任务是比云淮府危险复杂许多。 第533章 首先感天寺在嘉国目前的律法中它享有一定程度的自治权,比如寺庙里的僧侣不用缴纳赋税、服徭役,这座庙名下还有将近十万亩的山林田地,堪比一个实权亲王的封地。最让人胆寒的是它依靠宗教信仰将周围的人控制得死死的,在平洲府甚至是整个嘉国俨然是一座庞然大物。 林泽当初看完资料后,心里就一个想法,难怪中国古代发生了好多次灭佛行动。任其发展下去,倒反天罡指日可待,皇权都要向宗教低头了。 感天寺在种种复杂的原因下壮大至此,目前嘉国新的政权刚刚登上宝座,只能将这个事又往后压压,但陈辉鸣显然是放在心里的,这不就让林泽去摸清楚里面的情况。 “你们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剃头发而已,为师连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了,不差这一点半点的。”林泽开口道。 邓十九和孟通都没说话,他们都不敢想林泽剃光头发回去可怎么办?一年半年的怎么也长不会去的。 “明日我仍然假装醉酒,睡到大中午才起来。明儿晚上咱们把头发剃光,初三那晚换上僧袍,让外头的弟兄接应咱们出城,马匹和干粮都准备好了吗?”林泽又问道。 “我明儿跟主子的人再确认一番。”邓十九垂眸答道。 “好,那就先回去睡吧。”林泽摆手道。 两人出去后,林泽坐在大木桶里泡着,两手搭在木桶边上,整个人舒服地闭上眼。 屋中寂静无声,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林泽脑子里塞满了离开云淮后的行动计划。 林泽对感天寺知之甚少,手上最有用的就是陈辉鸣给他们三弄的一张京都一座中型寺庙的度牒。有了这个他们三能够以僧侣的身份随意出入任何一间寺庙借住,或者靠挂在某个寺庙异地修行。 林泽在北山书院有接触过僧人且还读书不少佛家经典,扮演个道行尚浅的‘京都寺庙交换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邓十九和孟通两人显然要在去平洲府的路上好好学习一番。 从云淮府出发前往平洲府,中间要路过一个平山府。林泽初步打算是先骑马前往平山府,再从平山府乘船到平洲府。 主要是因为云淮这一带的江河航运根本逃不出雷、姚、范三家的掌心,林泽他们要是走水路,被逮住的可能性比陆路高多了。 换句话说,林泽在陆地上跟追杀的人碰一起,他们三人还有一战之力。要是在船上可就不好说了。 理了理思绪,林泽回过神来才发现浴桶的水都有点凉了,赶紧起来穿好衣服。未来的麻烦多得让林泽都没时间苦恼要变光头的事。 五月初三转眼就到,林泽当天晚上还是醉醺醺地回来,被邓十九和孟通扶回房间。 三人火速将头上的义髻取下收好,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僧袍,将提前收拾出来的行李拿出来再仔细检查一遍。 “时辰还早,咱们轮流眯一会。”林泽提议道。 孟通和邓十九在林泽摘下义髻后一直没敢看恩师的脸。 林泽刚才忙着收拾没发现两人的异样,有点纳闷地问道,“怎么?我光头的模样面目可憎?” 林泽剃光头那天,照了好几次镜子,愣是把光头的样子看顺眼了,没想到这两人还没习惯呢。 林泽为了大变样以及符合身份,把脸上那些东西洗干净,基本还原了本来的面貌。 林泽自己怎么看都是个斯文有礼的小和尚,不过孟通两人的反应让林泽再次怀疑自己的判断,要是走不通亲民宽和的人设,那林泽肯定要想办法重新设计一番自己的和尚形象。 “不不,老师您挺有佛性的,我们俩只是还不习惯。您给我们讲讲佛经吧,离子时还早。”孟通赶忙摆手道。这话没说谎,恩师剃头后把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洗干净,也不再驼背或者做一些粗鲁的举动,孟通跟着他学一些佛门经典时,总觉得恩师浑身散发着一股得道高僧的沉静、庄重与广博。 “佛经后面再跟你们细说,现在先讲讲咱们这种持有度牒的僧人要遵守的十戒吧,十九你来告诉阿通是哪十戒。”林泽想了想,觉得先科普一下寺庙的规章制度比较重要。 佛经什么的,懂一点入门就好了,毕竟悟性高低这玩意也不是人能控制的,当不了高僧还不允许他们三去扫地擦东西吗?但是当和尚的要是在寺庙里违反规章制度就容易出事,他们在寺庙要卧底的,不能刚进去就被赶出来。 邓十九想了一会,很快就将内容背出来,“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涂饰香鬘。七、不听视歌舞。八、不坐高广大床。九、不非时食。十、不蓄金银财宝。” 有个基础好的带带差生,林泽这个老师做得轻松多了。 孟通开始低头记忆,林泽见状逐条解释,让他加深记忆。 “《大乘本生心地观经》有云:入佛法海,信为根本;渡生死河,戒为船筏。”林泽温声道。 邓十九和孟通听得都很认真,两人看着眼前如此博学的恩师不由露出敬佩的目光。就连邓十九这个在寺庙里待了十多年的武僧,对这些佛门经典知道的也不多。当然这也跟他当时所在的寺庙规模小,对武僧比较注重体魄的锻炼有关。 第534章 “如此一听,这佛家学说也有可取之处。”孟通小声道。 “这是自然,我虽不大懂那些书本典籍的东西,但以前大师傅教我的道理一直都记着。比如仁和义。”邓十九不等林泽说话,便开口道。 “是,为师在求学时曾……”林泽开始跟他们两说起自己在明安寺的见闻,以及后来遇到一些困惑时是如何念经清心的。 “《佛遗教经》说,若人能持净戒,是则能有善法;若无净戒,诸善功德皆不得生,是以当知,戒为第一安稳功德住处。咱们走这一趟,不管那感天寺有什么糟烂事,但佛法并不会因为他们变得污浊不堪。错的是人,并非佛。”林泽谆谆教诲道。 “嗯。”孟通两天似懂非懂 地点点头。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子时,林泽三人早已经熄灭蜡烛,悄无声息地来到一处墙角。住在这里快一个半月了,早已经将宅院摸得清清楚楚。在交易完成后,雷家估计是不放心,在这里安插了不少人盯梢。不过这些人到底还是低估了林泽在云淮府的能量,或者说钦差加东宫的能耐。 没一会三人便在这片被清理干净的地方翻墙出去,一路上被人带着七拐八弯地走到云淮府西北方的一处城门,那里已经有三匹快马等着他们。 “十日的干粮和水囊皆备好,三位快快上马,那边的角门已经打开。”黑暗里有人低声催促道。 林泽三人给他们抱拳回礼,二话不说翻身上马。邓十九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林泽居中,孟通在后面。 林泽师徒三人骑马劈开春末夏初的夜风,奔向了新的旅程。 第247章 第 247 章 野店遇险 在林泽三人离开第二天, 雷安、范锦澜、姚君逸三人指挥护卫和家丁们将一批批货物从船上搬运下来,再装载到一辆辆板车上。将近千人的队伍行至保宁府一处人烟较为稀少的官道时,前去探路的五人小队急匆匆骑马赶回来。 “主子,前面的官驿有问题!”小队长抱拳低声急促道。 马背上的雷元三人眼神一凝, 范锦澜深吸一口气给五人小队打手势, 大家暂时脱离队伍来到路边停下。 “怎么回事?”雷元沉着脸问道。 “鹰石峰的官驿被人洗劫一空, 什么都没有。”小队长表情怪异,他第一次见官驿空得连根草料都没有, 但是地面和屋里却没有打斗的痕迹。 雷安、范锦澜、姚君逸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目光再度扫视周围春枝横生的林子。 周围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仍有序地前进中。 “咻咻咻——” 一支支闪着寒芒的利箭自丛林间刺出,让雷安三人甚至来不及商量该前进还是原地等候, 队伍在有人中箭倒地后终于乱起来了。 雷安由雷家亲卫护送着躲在一处掩体后, 红着眼低吼道,“放火!给我把粮草布料全都一把火烧了!” 林子里一个个身穿便服、黑布遮脸的人只露出两只蓝色的眼睛, 他们见队伍中的车上开始着火, 当即吹响哨子,一个个训练有素的死侍根据队型往路上冲去。 刀枪相撞间都是血肉横飞的场景, 地上、板车的两袋子上还有路边的草叶子上全是鲜血。 一个死了的黑衣人被两个护卫扒开遮脸的黑布和裹着头的布巾, 众人大惊失色, “金头发、蓝眼睛!这是蛮夷!” 原以为自己队伍能抵挡的雷安三人见林子里冲出来这么多人, 顿觉不妙, 马上调转脑袋趁乱往回跑。 雷安心里鼓声阵阵,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蛮夷出现在此处, 分明离边境还很远。 队伍里的护卫们瞧见主子们偷跑时,也不愿意拼命了,大家四散逃开。 追击他们的人却早有预料似的, 有计划地分批进行追击。 一个个护卫倒地,雷安三人分开逃跑扔不敌对方的速度,被围在一处小土堆。 “住手住手!你们是什么人?放过我!雷家给你十万两!不不不,二十万——三十万——”雷安声嘶力竭地求饶道。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林子里几道箭矢的破空声响起。雷安躲避不及,其中两道分别命中他的喉咙和腹部。 “留三个收拾残局,其余人随我等去清理剩下的。”林子里一位典型的嘉国西北地长相的汉子走出来冷声用蛮语下令道。 “是!”所有人恭声回应,迅速开始执行命令。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片葱郁、人迹罕至的山道上,更显妖异凄凉。 …… 从云淮府南下前往平洲府的十三天后,三人已经来到平山府与平洲府的交界地。 “老师,咱们已经快到平洲府了。天色不早,今晚住官驿还是路边的村店?”孟通挥了挥马鞭赶上前面的林泽。 林泽头上裹着棕灰色的头巾用来挡白天的烈日,此时天际已是一片柔和的橘黄,和远山错落起伏的青黛交融出一个绮丽的傍晚。 “官驿规矩大,来往的大都是显贵,咱们去找个脚店过夜吧。”林泽把头巾摘下,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通常来说官驿附近都会有卖些吃食、酒水的野店,并且大部分会提供简单的住宿条件。 第535章 孟通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仔细看了看,“前面便是横塘驿。” 林泽点点头,轻拍马背。 “若是咱们在平山府乘船来,便不必这么久才到这儿了。”孟通苦哈哈道。 这些日子,共过患难的三人已经相处得如师如友,因而说起闲话时便随意许多, “你自个儿去打听的,平山府的船大都跟云淮府的有往来,若是被人堵在船上,咱们三只能跳河了。”林泽摇头道。 这半个月骑马把他癫得每天下马下半身都麻木了,即便腿上绑了好几处布条尽可能避免摩擦,还是非常痛苦。 林泽咬牙撑下来,一个星期后也开始慢慢习惯了。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多少也算个骑马老手。 “老师,前头便是横塘驿,咱们下马吧。”邓十九提醒道。 林泽点点头,从马上下来。三人各自牵着一匹马来到驿站百米外的一家野店。 从官道上下去,沿着一条蜿蜒的小道走上三米不到便是一家野店。 三间简陋的茅屋,屋顶盖着茅草,还有一些被风掀乱摇摇欲坠挂在屋檐。 檐下放着三四张桌子,几条粗糙的长凳供过路人歇息,几棵海碗口大的树伸展出繁茂的枝叶,为小店投下一片阴凉。 这里与宽敞、成建制的官家驿站完全不同。 林泽三人顺着石子路走到店前,有一个身穿棕色粗布衣裳的男子坐在门外的长凳上一口一口喝着店家准备的粗茶。 他的衣着打扮特别干净利落,桌上还放着一个简单的深灰色包袱和斗笠,很像一个江湖游客。 林泽路过时视线与对方交汇,为了保持人设,林泽双手合十给对方行了个僧礼。 身旁的孟通这段时日也习惯了这一套东西,跟着林泽随后行礼。 不料这个一身劲装的男人见状顿时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们,好似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冲过来打死他们似的。 林泽cos僧人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心中很奇怪,但为了避免生事,很识相地加快脚步往店里走。 “二位大师安好。不知您两位要打尖还是住店?”后厨里刚端着饭菜出来的汉子见到林泽两个僧人连忙将木托放旁边的四方桌上,两手合十、微微低头,恭敬地同林泽二人回礼。 “阿弥陀佛,善信安好。贫僧欲在贵地借宿一晚,不知店家可否有闲置之处可供贫僧师兄弟三人落脚。”林泽双手合十回礼说完又指了指外面栓马的邓十九。 “有的有的,两位大师请坐请坐,我把饭菜给外面那位客人送去,还请您稍等片刻。”汉子连忙恭声回道。 林泽微微颔首,然后也往外面走去。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店里黑得很,去外面吃东西还能看得清。 为了不与外面那人起冲突,林泽他们坐在离男人最远的地方,并且落座的时候背对或者侧身面对他。 “老师,那人是不是这里有毛病?”孟通小声问林泽道。 “没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要他不来惹咱们,咱们管好自己。”林泽摇头道。 店家将托盘的吃食小心放在客人面前,而后便过来问林泽三人,“三位师傅想吃什么?” 林泽习惯性双手合十道,“烦问店家,咱们这儿可有鸡蛋卖?我们想买六个水煮蛋,并两碟素菜、一盆饭。” 三个都是年轻人,一天辛苦下来饭量大得很。林泽为了装和尚,已经不吃荤腥,每天就靠鸡蛋补充蛋白质。 孟通又补充道,“阿弥陀佛,还想烦请店家弄点草料来喂一喂我们的马儿。” 店家一边从肩膀上将布条拿下来擦桌子一边回道,“回大师,我们店里有鸡蛋,素菜的话您看炒菠菜和酱黄瓜可以吗?” 林泽也不报多大的希望,有鸡蛋就好,“好,有劳施主为我们安排。” 年轻的店家笑着道,“那大师先坐坐,马儿的草料我一会喊我爹抱来。” 林泽三人没坐多久,官道上来了一大群人,这支队伍长达数百米,前头是好几辆豪华的马车,两边跟着一支带刀和枪,身穿制式服装的护卫,后面则是长达数百米装满货物的板车,由一个个衣着破烂的民夫拉着。这些被征来的农夫一个个面黄肌肉,精神萎靡,两眼无神地往前一点点挪动。 “快点走!别想耍懒,否则一会到驿站一粒米都 不给你吃。”走一旁手持长鞭的管事怒骂道。 林泽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到后面那个男人突然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林泽三人不由回头看去,只见男人扭头看着官道上的人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呸!” 林泽心想,这莫不是个嫉恶如仇的狠人?但林泽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为什么也对他如此态度?难道是因为僧人的身份?还是自己别的举动令他反感? 前面的豪华座驾往前走了一米多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林泽就看见车窗里有人伸出一个肥头大耳来朝那男人恶声道,“把那杂种给老子抓回来活剥了!敢对着爷的座驾吐口水!” 林泽他们离官道不远,加之对方的嗓门不小,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第536章 很快五名身手矫健、身材高大、手握大刀长枪的护卫如狼似虎地冲过来抓人,那男人自知大事不妙转头就跑。 护卫们显然是练过的,他们迅速分散开将男人包围起来,再一点点压缩包围圈。 “对!砍他——”车架上的男人五官都挤在一起,恶狠狠地笑骂道。 林泽三人原本想转头离开是非地,没想到那男人去往他们这边跑来,顿时林泽三人也被那五名护卫困住。 “阿弥陀佛!可否容贫僧——”林泽认知中平洲府的人是最信佛的,也就是说他这个和尚身份在这种时候多少能说得上几句话,没想到那五个护卫眼睛都不眨一下,连他们三也不放过,持刀就砍过来。 “哈哈哈!别让这三个秃驴叫嚷。”那边的男人继续发号施令。 林泽三人见状果断从身上包袱里抽出武器,一刀一剑一棍三人互为犄角,共同防御来时四面八方的攻击。 林泽的实心圆木棍是在路上弄来的,木头材质很结实。林泽有枪法基础,这些日子又有邓十九教导一些棍棒技能,勉强自保仍是没多大问题。 那五人的实力不容小觑,林泽差点被一个带刀的将手里的木棍震脱出去。好在孟通眼疾手快,一剑由下往上刁钻地刺向对方的腹部,才把他逼退。 “十九,打出突破口!”林泽见邓十九和孟通两人顶住其余进攻,赶忙去把马匹解下来。 而那个男人见林泽三人武力高强,看到了希望似的跟着孟通和邓十九抗敌。他用的事一把长柄柴刀,磨得寒光透亮,出手招式不算多高深,胜在有一身蛮力,配合着孟通两人常常将那些护卫打得不敢随意靠近。 官道上发号施令的人见这边打得有来有回,自己的五个护卫还有败退之兆,怒不可遏地又命令十个护卫过去支援。 “上马!”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将瓶口包装着水的油纸抽出来,使劲摇了摇就往官道豪华座驾那边用力扔去。 三五米的距离,林泽投掷命中率已经很高。那边砰的一声爆炸响起,让那准备冲过来的十名护卫以及原地候命的护卫队全都惊慌起来。 发号施令的胖子更是吓得脸色煞白,爆炸附近车队的马已经失控,他两手扒紧车厢急忙大喊道,“快快控马!”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趁机打伤纠缠的两名护卫,干净利落地上马。 男人见林泽三人要走,撒丫子追上来。 林泽转头看后面的三个护卫还在追,一咬牙往男人那边看去,“十九带上他!” 邓十九得令,控马靠近男人,在对方伸手的时候将其武器夺过来,才将人拉上马。 四人冲出包围圈后,往小道飞奔而去。 而那些人不知是不是害怕林泽手里的东西还是知道人跑不过马,总之都没有第一时间追赶过来。 一路在山道里跑着,林泽他们此时已经严重偏离官道,走在山野小径中。 “前面有没有村子?”林泽稍微拉近缰绳、夹紧马肚,回头朝邓十九后面的男人问道。 邓十九一个翻身下马,又将人弄下来。 男人死里逃生后警觉地连连后退,二话不说就想逃跑。 邓十九一个横扫将其放倒,然后反剪其双手,死死地把人半边脸朝下压在泥土路上。 “施主为何如此恩将仇报、是非不分?”林泽半蹲在对方跟前淡淡道。 男人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们这些秃驴,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别以为我会跪下磕头求饶!我呸!” 还好林泽闪躲得快,没被口水攻击到。 孟通见他敢侮辱林泽,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捻了捻,“我老师为人讲规矩,你最好也懂些教养。” 男人见奈何不得眼前三人,便不再挣扎,“要杀便杀,反正你们这些恶人也不差多我一条人命。哈哈哈哈!爹!娘!阿妹!阿擎来寻你们了。” 第248章 第 248 章 家破人亡 林泽示意孟通把脚挪开, “捆上,咱们今晚在这过夜。”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对林泽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的,二话不说就把这个叫阿擎的男人两手绑上。 林泽三人在山道不远处找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面过夜。 为了省心,邓十九又找了棵树将阿擎捆在树干下。然后和孟通一个升火烧水做饭, 一个去安顿马匹。 林泽从包袱里拿出一个京城定制的深口小铁锅架在石块垒起来的灶台上, 拿来水囊倒水进去。等里面的水开始翻滚, 林泽加入一大把米粉,一边搅动一边打开包袱找调料。 “师傅今儿要做汤粉吗?”邓十九抱着一捆干树枝回来问道。 有外人在邓十九和孟通都称呼林泽为师傅, 原本林泽是让他们以师兄弟称呼,但邓十九和孟通打死不愿意,说有违礼法规矩,不能跟林泽同辈分。 “捞粉。”林泽抬头道。 “哎, 可惜了刚才那鸡蛋没买到, 否则放两个进去更香。”邓十九自打吃过一次林泽做的饭后,就一直惦记着。但这是老师, 他不敢让林泽给他做饭。这回邓十九终于又吃上了, 一天的倦意顿时消散大半,眼巴巴等着锅里的粉条煮好。 第537章 林泽笑了笑, 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里面全是调料和一些吃食。 “来, 你把这蒜剥好。”林泽找出几瓣带皮的蒜递给他。 邓十九借着橘黄的火光三下五除二就将其剥干净, “师傅, 要切碎吗?” 见林泽点头, 孟通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在自己那个木碗里将蒜瓣切碎。 锅里的米粉很快就煮到熟了, 林泽将其倒出装在一个大木碗里。将锅重新架回石头灶上,热锅后倒入菜籽油、蒜末、酱油以及林泽路上自制的豆豉辣椒酱。 诸多调料在铁锅里与热油充分爆炒后发出浓郁的香味,林泽慢慢将碗里的米粉倒入汤汁里, 等汤汁收干的过程中完全浸透每一根米粉,香气愈发浓郁扑鼻。 “要是有酸菜和青菜更好了。”林泽感慨道。实际上是加入牛腩、炒花生更香。 “咱们明儿瞧瞧能不能到附近找乡亲们买一小罐子地道的农家酸菜。”邓十九咧嘴笑。 捞米粉出锅时,孟通也将马安顿好赶回来了。一见火堆旁正在分米粉的林泽,当即加快脚步过来。 “师傅,好香!又吃上您亲自做的饭了。”孟通说话的声音还是偏细,虽然孟通的岁数比邓十九还大一岁,但林泽和邓十九都当他是老幺在照顾。 “来,这底下的汤汁最香,留给你。等会用咱们的干粮沾着吃得也香。”林泽含笑道。 他们三个男人光吃一碗米粉是不能饱的,要再吃点包袱里的胡饼和蒸饼。 几步外被绑在树上的石擎一直沉默地听着,年轻人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眼前这三个秃驴这番举动是装的还是真这么正常和谐。 石擎曾经对那些和尚是又敬又畏,可他们家被害怕家破人亡。石擎从此恨上所有的秃驴,他一无所有仅有的一柄柴刀还是偷偷弄来的,离开村里的半个月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 石擎对自己的未来很绝望,但他心底最深处还有个念想,他不能死,至少没报仇前不可以。 眼前抓他的三个和尚似乎与寺庙里的有所不同,但石擎始终不敢放下戒备,因为那是家人的命换来的血淋淋的教训。 “喂,你们三个想怎么样?我服气了还不成吗?”石擎思来想去决定假装服软,让自己先脱离这个处境,然后离这些人远远的。 林泽三人往树下看了眼,转头就继续吃饭。 山里这时节蚊子虫蚁都多,幸好林泽他们找到这片石头较多的地方,简单清理走附近的杂草和灌木能勉强过夜。不过被绑在树下的人可就没有这么容易熬了,夜里草丛灌木全是蚊虫的游乐场。 “师傅,你想怎么处置这人?”孟通一边掰胡饼沾汁吃,一边小声问道。 “他都开口求饶了,自然是要逼出点真话。听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估计是被和尚坑害过。若是旁的事,我 也不想听他废话,把塞块木头进去,等明儿咱们走时给他丢片锋利的石块自己慢慢割断绳子。不过咱们这次正好查的是寺庙,便先听听他的事。”林泽告诉两人自己的打算。 自从在云淮府设计杀人越货后,林泽发现自己对某些悲惨个体的同情心收敛了许多。他害怕自己被这种个体或小部分群体牵制住脚步,耽误营救更多数人的大事。 换做是几个月前的林泽,还会跟妹妹林沐去救一个被卖去给人生殉的小姑娘。 现在他从那边被捆住的男人嘴里已经知道他的家里人已经被害,而且很可能就是和尚干的,林泽也没有同情心泛滥地把人放开,再好好给一顿热乎饭对方吃,最后循循善诱地劝他说出悲惨的内情。 林泽已经认清一个事实,没有大局观的人做什么事都很难成功,容易被途中的许多小事耗干情绪和精神。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反正今晚也没什么好觉睡。 喊了好一会的石擎发现没人打理自己,不由着急起来。身上被蚊虫叮咬得又痒又痛,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三人会不会要他小命,因为石擎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手下留情之处。 但石擎在混乱的思绪中还是抓住了一点,之前在野店处遇险,这三人最后还是带上自己离开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石擎这次说话很冷静。 林泽闭眼进空间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晚上十点。 “哪里来的?”林泽见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开始问点有用的。 石擎在断断续续喊了半个时辰后第一次得到回应,忍不住涌上一丝喜色,他也不敢拿乔托大,“我是平洲府治下玉泉镇人。” 林泽听完都忍不住挑眉,真是巧了,他曾用诈骗名‘朱玉全’。 一旁的孟通已经打开羊皮图纸,借着火光在寻找这个玉泉镇。 “师傅,这里。”孟通指了指一处两山交界并由一条河流冲击出来的平地。 林泽仔细看了看,这个玉泉镇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感天寺所在的古阳山不算远。 “十九把他提溜过来。”林泽开口道。 石擎脸面红疙瘩地出现在林泽眼前。 林泽很有礼貌地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脸上保持着微笑,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眼底如同一汪深潭,不见悲喜。 第538章 这次石擎老实了,磕磕巴巴回道,“三位师傅安好。之前是石擎一时冲动做得不对,还请见谅。” 林泽直接问道,“不知施主为何如此憎恶僧人?我等乃京都灵塔寺前来修行的僧人,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施主。” 石擎嘴巴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垂着脑袋没有说出一句解释的话。 他今日这一番遭遇已经将他原本被仇恨烧着的脑袋凉了大半,原来自己就连对那些达官显贵远远地吐个口水都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我等欲前往感天寺修行,不知施主可愿意告知如何走?”林泽又抛出一个对方能咬住的钩子。 “你、你们要去那个魔窟?”石擎倏地将头抬起来看向林泽,眼底翻涌着恨意和畏惧的情绪。 林泽对这个‘魔窟’的代名词很有兴趣,佯装皱眉问道,“施主何出此言?我等不远万里便是为了去感天寺修习佛法。你即便不是信善也不该如此诋毁佛家圣地。” 邓十九和孟通很配合地露出一脸愤怒,似乎石擎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们俩当场就要把人弄死在这。 “不是不是!你们听我说!”石擎彻底认清自己还不想死的事实,连忙出言解释道。 “你们二人莫急,想来这其间有些许误会,咱们先听听施主的话。”林泽看向两位弟子温声劝说道。 火光映照着石擎年轻又粗糙的脸庞,他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我们家…爹、娘都是被那感天寺的和尚逼死的!呜呜~” 林泽与孟通、邓十九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对石擎的话暂时保留半信半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石擎从老家逃出来后一直憋着这个心事,其实他打心底是不想相信佛祖弟子竟是那般罪恶滔天。 以至于今天死里逃生后忍不住在这个年轻和尚跟前哭出来,石擎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觉得跟他说话的年轻和尚有股特别的感觉,让忍不住想起曾经仰望高大威严的佛像时,那种慈祥、平和以及能包容世间万物的深邃。 石擎低头用膝盖将失控的热泪粗鲁地擦去,“我家原来有十二亩地,还有一座老宅。我爹是个泥瓦匠,我娘和妹妹在家织布种菜,我平日里忙活田里的庄稼。家里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比那些米糠拌野菜的人家好上许多。” 林泽根据自己所了解的简单算了算石擎家收支,确实在村里应该算是小康家庭了。 “好景不长,我爹被感天寺招去给他们修建禅房。你们可能还不晓得,我们这些人给感天寺干活是没有一文钱收的,还要自家带好粮食。即便如此,我们也想为佛祖出一份力,我爹他们起早贪黑地忙活。可有一日突然有人来家里报信说我爹触犯了庙里的规矩,被活活打死了!”石擎说到这里已经悲痛得埋头哽咽。当时是他亲自去感天寺收敛他爹的尸首,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地儿。 孟通和邓十九被石擎的描述所感染,眼神几度变幻。林泽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他从灶台上的铁锅里舀出一碗红糖姜水,这是他们三为了防止夜里着凉熬的。 “阿弥陀佛,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施主不必伤怀,您的父亲脱离凡尘俗世之苦,登往极乐之地。”林泽将木碗递给石擎,声音温和又冷静。 石擎愣愣地抬头接过这碗散发着甜味的水,小心地抿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全都进了肚子。又甜又辛的红糖姜水让石擎浑身暖和和的,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个极乐之地。 “多谢师傅。”石擎情绪稳定了不少,看向林泽时已经没有之前那股仇视之意。 “我娘受不住打击,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不到便跟着去了。家里就剩我和妹妹,本以为兄妹俩从此相依为命坚强活下去会把日子过起来的。感天寺的善能大和尚带着一群僧人和官府的衙役冲进我家说我爹当初修建的禅房出了问题,要我们家赔偿。我人微言轻百口莫辩,连辩解几句都被他们当场打得昏了过去。家里的田地和房子全被拿走,说是赔偿。我阿妹为了找钱给我治病,便…便卖身到了青楼…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我不配活着!”石擎激动得就要用脑袋去撞灶台上的锅。好在邓十九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扯开。 第249章 第 249 章 另有隐情 林泽听完后两腿盘坐在干草团上, 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段《地藏菩萨本愿经》。 林泽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微微翕动的唇间传出,晦涩难懂的佛经充满了神秘感。林泽的吟诵带着特定的节奏韵律,能使聆听的人感到一股强大的令人沉静的力量。 林泽等石擎重新冷静后方才开口道, “施主为何惩罚自己?此事若为真, 过错之 方非你。” 林泽看着他的通红的双眼缓缓说道,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邓十九和孟通皆是精神一振, 因为这句好像是佛经里的话,他们知道林泽这是想用佛经为石擎指点迷津。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也想学,他们跟在林泽身边这段日子最大的感触就是,老师是个极为喜欢学习又很擅长学习之人。 石擎忍着悲痛, 艰难地扭身对着林泽将额头抵在地上, “求大师点拨!” 林泽见这人彻底老实了,示意十九将绳子解开, 又让孟通把人扶起来盘腿坐好。 第539章 “众生平等, 施主不必如此拜我。贫僧也尚未参透无上真经,只略略懂得一些皮毛。”林泽温声道。 这个石擎已经陷入人生的最低谷, 人在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的时候, 必须要有一些寄托才有勇气继续活下来。 更何况这人原本应该就是佛教信徒, 因为家里那件事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但今天一系列的事又让他明白, 信仰没有错, 只是有人利用他的信仰做坏事罢了。 石擎越听越敬畏, 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才是真正的佛门得到高僧, 谦和、包容、普度众生。原来他没有信错佛祖,只是有些人借着佛祖的名义做进坏事。 想到这里,石擎学着林泽盘腿而坐, 双手合十,“还请大师渡我出苦海。” 林泽摇头微笑道,“施主,苦海无涯,唯有自渡。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是贫僧想赠与你的话,此乃《大般涅盘经》所记的佛家真谛。世间没有永恒不变之物,你自己、你的家人、你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化之中,或是好的变化或是坏的变化,我们都要学会适应、学会接受。” 林泽当初读到这句话时就非常认可,因为学过物理的都知道的一条定律——分子在永不停息地做无规则运动。 跟这句佛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说的一模一样。 科学的尽头真的就是哲学了吧。 林泽当时往深里想了想,不由发出跟许多人一样的感慨。 邓十九和孟通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熏陶学习,已经能理解林泽这话的意思,两人意犹未尽地看向林泽。 石擎嘴里喃喃着重复这句话,“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大师,我这人不识什么字,但我会把您今夜对我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石擎为自己今日之无礼再次向三位师父致歉。”石擎说完就起身朝三人双手合十鞠躬行礼。 林泽一副高僧的从容不迫,让邓十九、孟通两人请他落座。 “贫僧适才听完你所说之言,有些疑惑想向你寻求答案。”林泽装归装,还是牢记主线任务。 “大师请讲。”石擎认真聆听状。 孟通和邓十九都没有想到有什么好问的,感天寺有问题是肯定的,里面有僧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是意料之中。 但他们都知道林泽不是那种爱听闲话之人,能专门回头问这事,定然是察觉到某些重要的东西。 “与您的父亲一同去寺庙改建禅房的工匠应当不少吧?他们之中不乏有与施主父亲交好之人,难道没有人察觉到异样吗?”林泽用自己的方式帮石擎重新梳理这件事。 石擎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抬头时神色有了变化,“有!隔壁村的牛叔同我爹平日里就交好。大师您这一问我便想起了一件事,当初我爹惨死,我去收敛尸首时曾悄悄找那些一起做活的工匠们打听我爹到底是触犯了什么寺规落得如此下场。那时候他们都被以各种理由遣散到其他处分开修缮寺庙房屋,那位牛叔却找了个机会偷偷告诉我,我爹出事前一天便心神不宁,晚上几乎一夜未眠。牛叔心里担忧拉着我爹想要谈谈,我爹最后只说一句,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事。” 林泽抓住了这句关键的话,‘看到了不该看的事’。能是什么事让那些善能和尚痛下杀手呢,男女那点事?林泽想想又觉得不通,那裤/裆子的事肯定会选择隐秘之处,怎么能让一个泥瓦匠不小心就看到了。 “那善能和尚年岁几何?可有传出奸/□□人之事?”林泽问道。 石擎摇摇头,而且对林泽这话的“奸/□□人”四字听得有些难为情,“善能大致六十多。” 林泽暂时先否定了这个可能性。电视剧那种随随便便撞见通/奸的场景,在石爹这个泥瓦匠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应该是看不见的。而且六十多的和尚,能大白天有兴致干这种事,还弄得外头都听见动静的程度有点悬。 林泽又陆续问了些别的细节,见石擎已经什么知道的便道,“石施主日后作何打算?” 石擎对这个问题根本答不上来,“我也不晓得,村里我不能回去,否则那个善能见着了定要斩草除根。” 邓十九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妹妹那里呢?既然家里只有你们俩了,不若去你妹妹所在之地谋个差事,再寻机会救人出来。” 林泽瞥了眼邓十九的手,示意他这个举动不像一个僧人。 孟通也偷偷给邓十九递眼神。 邓十九讪讪收回手,重新合十放在身前。他这最有做和尚经验的人,却是第一个差点露馅的,好在眼前这个石擎不懂那些细枝末节。要是换个懂行的,就要怀疑他的身份了。 “这位师父说的对!我妹妹如今困在绮云院,我乔装打扮改名换姓去古阳县寻个活计。”石擎有了决定。 林泽点点头,“时辰不早,咱们先歇息吧。” 林泽三人轮流守夜,大家找了个地方屈膝睡下。 第二日,林泽拿出三天的干粮和一块碎银给石擎,“施主一路保重。” 石擎背着自己的包袱,手里拿着那柄柴刀朝林泽三人磕了三个头方才离去。 经过一番商议,林泽三人决定骑马沿着山道前行,因为他听石擎说当初他在这边走过时瞧见好几次感天寺的僧人在山里的村庄化缘。 第540章 证明这条山道是可以前往感天寺的,而且还可能是近路。 林泽三人在在崎岖的山道上骑马前行,一上午就碰到了两拨推着板车或者独轮车经过的村民。 林泽远远看见人时就从马上下来,而这些村民见到林泽三名僧人后皆回停下来行礼,然后还会从板车上或者身上的背篓里拿出一些食物或者山里的野果给林泽三人。 即使林泽一再强调不要他们的布施,村民们还是会再三坚持要给,否则他们便不肯走。 “师傅,他们自己估计都吃不饱,我瞧见那些人身上都没有几两肉,却如此执着要给咱们吃的。”孟通望着那群村民远去的背影,不解地问道。 “你没听石擎说?那个感天寺的和尚有几个是好的?”邓十九却觉得这些村民是害怕,怕不给东西要遭受感天寺的报复。 “故意讨好倒不像,那些村民是真心想送。不过为何对僧人这般好,我也不晓得。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争取早些到他们所说的山西村。晚上再睡荒郊野地,我真要废了。”林泽无奈道。 “嘿嘿,老师中午再煮个饭呗,咱们手头那些香的辣的得赶紧吃完,免得在村人面前露馅。”孟通歪头赔笑道。 邓十九听完也忍不住眼巴巴地看过去,“老师,晚上弟子给你端热水泡脚、捏腿松筋,保管您老身体舒畅、长命百岁。” 林泽,“…” 这就是吃货的动力吗? 不过林泽还是很宠溺这两弟子的,把手头大半米粉和面条都拿出来煮了,炒面、焖面、汤粉全都有,这顿午饭弄了将近两个小时,三人一口干粮没吃,肚子溜圆。 “后头要是买不到东西,你俩都给我进山找吃的。”林泽事先提醒道。 “您放心!肯定不让您饿着肚子。”孟通一脸圆满地去小溪边刷锅洗碗。 下午四点多,山里林间的太阳已经剩个影子。林泽他们在看腻了山、土、石头、树木、野花后终于瞧见了稻田和村落。 在一条三米左右宽度的河两边是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稻田,绿油油的禾苗闪着金黄的微光。河水潺潺,有一艘渔船在河面上,渔夫正在一点点收网。 于草木间有一间间茅草屋坐落在稻田间的空地上,林泽三人从河对面牵马过木桥。 河边有赶鸭子回家的孩童经过,见林泽三人纷纷驻足停留。 “小施主,我们是路过贵地的僧人,想在你们这借住一宿,不知可否带路?”林泽露出一个满怀善意的笑。 “啊,我晓得,你们是外头来的和尚,快来快来,我们村欢迎你们来。”三个半大小子围着林泽三人和他们的马转了几圈方才去前面带路。 打鱼靠岸的渔夫注意到桥上的动静,转头看过去时忙大声喊道,“师傅!可是来我们山西村化缘借宿的——” 林泽停下来朝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三人确实想在贵地借宿,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渔夫将船的绳子绑紧到岸边的木桩上,快步走上桥来,见林泽三人年纪轻轻,倒露出几分犹豫之色,“阿弥陀佛,老汉我就是想问问,三位大师能不能看病?就是上回你们寺庙的一位师傅给我家的婆娘瞧过一回后,喝了药确实好了不少。就想着您三位难得来一趟,能不能再给瞧瞧?” 林泽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一个消息,感天寺的和尚或者其他路过的和尚几乎都会给这些布施东西的施主看病,所以这些人对僧人才那么敬重吗? “贫僧修行时日不必师兄们长,不一定能治好您家人的病痛,但贫僧可以跟您保证,定然会尽力而为。”林泽想了想还是决定这样说。 “好好好,您愿意出手帮忙治便好,咱们山西村的人时时刻刻都盼着你们来呢。”带着斗笠的渔夫露出一张沧桑的脸。 很快林泽便先随三个孩童进村,正是日暮时分,在外劳作一天的村民陆陆续续回家,林泽三人进村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 山西村一共才十来户人家,林泽三人被请到村长田信义家中。 听到信的人家纷纷带着竹篮装好东西上门,一起来的还有各家需要看病的人。 得知林泽是另外两人的师傅后,大伙全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各种事。 林泽脑子嗡嗡直响,一番听下来才明白,原来自己不仅要充当医生还要兼职心理治疗师,得开解村民的各种困惑和痛苦,有时候还得做法官给大伙判一判各种纠纷。 第250章 第 250 章 佛门四威仪 山西村村长田信义家的庭院里, 林泽坐在一张长条木登上,旁边是邓十九和孟通一左一右站立。 林泽的食指、中指正搭在一位头戴布巾的中年妇人的腕上,约莫十分钟后,“施主气血两虚, 平日切忌过度劳作, 适当休息。” 林泽被赶鸭子上架看病, 他是真不懂这些,只能根据普通百姓常见的几大类病症给出一些养生建议。 好在村里人见他年纪轻也不为难, 只当来都来了,看看也不吃亏。 看完十来人,林泽又给大家评理断案,一直到太阳彻底落山, 大家才散去。 村长田信义一家早已经将饭菜做好, 只等村里人离开,他们便将其端到院子里。 第541章 “三位师傅, 这是我们给您做的斋饭, 您请慢吃。”田信义客气道。 “阿弥陀佛,有劳施主。”林泽三人双手合十向田信义道谢。 田信义和两个儿子一直等林泽三人坐下吃饭方才回自家那桌。 他们村来过好几次僧人, 因此都晓得僧人不与他们同吃, 专门弄了张小桌子出来给林泽三人用。 林泽三人在吃饭前很规矩地按照寺庙要求先低声念诵了一段经文方才端起饭。 一旁的田信义一家不时看过来, 显然他们对这种仪式仍感到新奇和敬畏。 桌上是一晚青菜豆腐汤、一盆高粱、大米混着地瓜块的杂粮饭。 林泽知道这已经是属于村里比较好的饭食, 至少够他们吃饱肚子。而村里大多数人都只能吃个四五分饱, 农忙的特殊时期家里的劳动力才会吃到七八分饱。 晚上在村长家专门腾出来的一间房里过了一夜, 林泽躺在稻杆编织的床上, 鼻子周围都是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有东西发霉的味道、牲畜身上的味道、泥土的腥味、人体身上常年累积下来的脏臭味,还有许许多多乡村田野特有的气味。 翌日清晨, 林泽三人牵着马向村长告辞,并祝愿他们无病无灾。 林泽骑在大马上,嘴里啃着乡亲们送的野桃子。山路不好走,马儿走得慢,林泽坐在马背上仍觉得颠簸,为了转移注意力,林泽吃完果朝两个弟子说道。 “来,今儿教你们背诵《百丈清规》。丛林以无事为兴盛。修行以念佛为稳当。精进以持戒为第一。疾病以减食为汤药。”林泽清冷的嗓音在林间悠悠传开。 孟通和邓十九马上集中注意力开始跟着学。 背完二十条已经是一个时辰后,林泽念得也累了,前面地势变得陡峭、道路狭窄。 在林泽他们十多米外的拐角处,右手边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侧边还长着许多枝干虬劲的大树盘在石头缝里生长。左手边是往路边压下来的石头峭壁,人骑在马上必须低头俯着身体才能不磕到脑袋。 “我们牵马过去。”林泽勒紧缰绳朝两人道。 邓十九目光在四处巡视,朝后面两人提醒道,“咱们小心些,此处险峻。” 林泽点点头,往后看了看孟通,见他跟上来了便迈腿继续走。 在路过拐角处时,林泽感觉上面的石头峭壁有些细碎地响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 邓十九却突然抬头看向某处,随即手伸到后背朝林泽两人打手势,意思是警戒。 林泽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眼睛在马背上挂着的行李处定了定,那里有他的武器。 三人提心吊胆地通过这道险弯,竟然没有任何意外。 但林泽也没了心情传授知识,在邓十九给出指示可以骑马后,三人也不管山路颠簸,抓紧时间离开此地。 就在他们身后的林子里,十来个手拿家伙什的汉子重新站起来。 其中一人又气又急道,“大哥,这三个和尚有马!包袱里肯定有值钱的玩意,为什么不动手?” 被叫大哥的汉子一巴掌拍到这人的脑壳上,沉声呵斥道,“佛祖弟子也抢?下辈子想做牛做马是不是?感天寺的方丈大师还救过老子的命,别瞎囔囔抢不抢的。” 其余几人都很认同这个大哥的话,他们在听到感天寺的时候不由露出敬畏之色。 “那、那也不一定是感天寺的和尚…”这人还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 “蠢货,那三个和尚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你去吧,老子不拦你。”那位大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回再也没人说话了。 林泽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执马鞭,眼前的草木石头倏倏地倒退,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林泽三人一直赶路到下午,听山西村的人说离他们三十里外有另一个村庄,而且比他们山西村大上许多。 “师傅,连水村到了!”前面的邓十九回头朗声道。 林泽三人走近村子,发现路边有许多正在开花的槐树和桃树。许是山里气温低些,桃花五月份还开得很艳丽,招来许多蜜蜂和蝴蝶。 “哎,师傅,前面村口大槐树下好像有人。”邓十九又说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往前看,只见高大的槐树挂着一串串洁白的槐花,茂密的枝叶将灰褐色的树干染成一片深黑色,光线太差,林泽实在看不清,“咱们去瞧瞧,许是村里的人。” 三人骑马出现,槐树下的人也很快注意到林泽他们,纷纷走出来迎接。 “阿弥陀佛,三位师傅安好。”一位青年汉子率先朝三人见礼道。 林泽当即下马,双手合十朝人回礼,“阿弥陀佛,善信见安。贫僧途经宝地,想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邓十九和 孟通都露出一个恰当的微笑。 青年汉子笑着回道,“可真是巧了,我们族长昨日请了两位感天寺的师傅过来做一场法事。” 林泽含笑道,“如此更好,还请施主为我等引路前去拜见两位师兄。” 青年男子爽快应下,朝林泽三人行礼后跟身旁的几个年轻人说一声便快步去槐树下背起一个竹篓子,里面已经装了半框槐花。 第542章 “三位师傅请跟我来。”青年男子身旁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朋友的手里抓着一把槐花,圆溜溜的黑眼睛不住地往旁边的林泽三人看去。 “不知该如何称呼施主?”林泽温声问道。 “师傅喊我阿眀便好,听口音您好像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可是云游到这的吗?”阿明好奇道。他似乎跟僧人接触得比较多,并不像其他村民那般拘谨。 “我等是由京都灵塔寺来感天寺进修佛法的僧人。”林泽微笑道。 “哎呀,您如此年轻竟然是从京都来的高僧!您真是了不起,京都离咱们平洲府那么远,我虽不曾出远门却也听说过,您定是位大德。”阿明眼中透着惊讶与敬意。 “贫僧修行尚浅,可不敢称大德。不知此地离感天寺还有多少日脚程?”林泽笑着摇头。 “走咱们村这条山道去古阳山是最快的,三日便到,您是如何知晓这条山道的?”阿明问道。 “机缘巧合碰见几位山里的施主,他们指点我往这儿来。”林泽半真半假道。 阿明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一路聊着进了村,林泽三人被阿明带到他们族长家。 连水村比山西村却是富裕不少,村子附近良田、池塘众多,山林里还种着许多果树和值钱的木材。 阿明介绍说村里住了八十六户梁家族人,将近五百人的村落。 林泽进村后一路双手合十见礼,村民们也很懂礼数,会专门停下来跟林泽见礼。 林泽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在连水村见到将近十户砖瓦房的人家,而他们族长住在村中间祠堂附近,是一座两进的砖瓦房。 阿明将人带到族长家的正厅处,等人出来后介绍道,“族长,适才侄儿在村口摘槐花时偶然碰到三位师傅来村里借宿的。” 林泽同这位五十多的老人含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慧安携两位弟子修善、修明见礼。” 老人站在林泽三人跟前笑眯眯地回礼道,“阿弥陀佛,三位大师请坐,我名梁九升,替我们连水村恭请三位在村里让我等善信侍奉一二。” 林泽动作很慢很端正地微微颔首,脸上一直是淡淡的微笑,“贫僧再次多谢施主善心善行。” 梁九升打听了一些林泽的来路和此行目的后便摆出一副猛然想起的神情来,“瞧我是老糊涂了,家中昨日也请了两位感天寺的法师来做了场法事,您二位正好也要去感天寺,不若由我给你们引荐一二?” 林泽就等他说这话了,自从在村口听阿明说村里来了两个感天寺的和尚后,林泽就打起这个算盘。 “如此甚好,贫僧烦请施主代为引荐两位感天寺的师兄。”林泽道。 梁九升让林泽在堂屋里喝茶稍等,他便往后堂走去。 没多久,林泽就见到了两位穿着佛门在行斋、讲、礼、诵等诸羯磨事时穿的七条衣。 “阿弥陀佛,灵塔寺慧安见过两位师兄。”林泽先行礼问好。 “阿弥陀佛,灵塔寺修善、修明见过两位师傅。”邓十九和孟通依次说道。 感天寺的两位僧人眸光沉静地注视着林泽三人的一言一行,在他们三人问好后,便双手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感天寺空观、空明。” 空观做出请的手势,示意大家先行落座。 林泽敏锐地察觉到空观在看自己,不知道要观察什么东西,林泽也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听梁施主说,三位师弟是要去感天寺修行?”空观缓声问道。 “正是,我们师徒三人自京都灵塔寺跋山涉水是为来感天寺习得佛法。”林泽微微点头道。 空观又找林泽聊了一会,期间目光一直停在林泽身上,特别是他的行为上。 “天色不早,三位京都来的法师想必也累了,梁施主可否安排一间房舍供其歇息?”空观朝梁九升问道。 “空观大师不说我也已经安排妥当。”梁九升族长恭声道。 空观闻此后便朝林泽点点头。 林泽回以同样的动作,然后跟着梁九升往后院去。 空观、空明两人目送他们离开,随即抬脚往自己屋里走去。若林泽在,就会发现这两人行走时如风行水上、无滞无碍,半点不见左顾右盼、摇头晃肩、扭腰摆臀、疲疲塌塌。 进了屋,空明将门关上朝师兄低声问道,“师兄,那三人有问题吗?” 空观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分析道,“不好说,这三人的站立行走散乱不端,即便是真的从京都来,想必那灵塔寺也不是什么大的寺庙。” 空明点点头,“那位慧安言谈之间倒有些不凡,但师兄说得对,他们所在的寺庙估计不是什么香火旺盛之处,否则怎会连佛门四威仪都不讲究。” 另一边刚进屋的林泽默默坐在圆凳上,脑子里反复在揣摩那两个和尚到底在看什么。 第251章 第 251 章 寺规森严 想了许久没想明白的林泽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吃过斋饭, 林泽三人已经整装待发,只等空观、空明两人就可以启程前往感天寺。 空明款步前来,不卑不亢告知道,“慧安师弟, 今日只怕要你们先行一步。空观和我还需在此地多停留两日。” 第543章 林泽下意识就想说自己可以等等,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这是一个推辞的借口, 空观、空明两人不愿意带他们三人去感天寺。 明白了这些,林泽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只语气上有些遗憾道,“既然两位师兄尚有要事在身,慧安自行前往便好。” 空明微微颔首,挺拔的身型慢慢消失在梁家的院子里。 林泽放下合十的双手, 朝邓十九和孟通道, “咱们这就去向梁施主辞行吧。” 邓十九和孟通虽然念的书比林泽少,但人情世故这方面是看得透透的。那两个感天寺的和尚摆明瞧不起他们, 旁的都是借口。 林泽三人去向梁族长告辞时, 被告知他有事已经出去。接连碰软钉子,林泽心态依旧稳当, 径直牵着马往外走, 来到梁家大门外。 林泽示意邓十九和孟通跟自己一起面向梁九升的屋子低声念诵了一段祝福的经文, “阿弥陀佛。” 林泽含笑骑上马背, 在山间缭绕的晨雾中离开了连水村。 “师傅, 您好像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有心事, 是因为那两个秃驴不痛快?”孟通倒不是生气被人轻慢, 这种事他早就应对得游刃有余。孟通只是担心林泽,清流文人心气高,被那两个和尚弄得脸面挂不住。 邓十九听完也转头看了眼林泽, “师傅,回头等 事情办完,我把这两头秃驴宰了。” 林泽控马将速度慢下来,目光在两人脸上略过,“你们俩关心我,为师很高兴。但是,现在要时时刻刻记住我们的身份。什么秃驴,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为师再说一遍,即便佛门有许多人是罪恶滔天的,但佛门教化百姓向善的功德不可被忽视。我是灵塔寺的慧安法师,你们俩是我的弟子——” “修善。”林泽的视线停在邓十九身上。 “修明。”林泽又看向孟通。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神情一凛,顿时两手合十郑重答道,“阿弥陀佛,弟子铭记师傅今日教诲。” 林泽见他们态度端正后,目光看着前面曲折的乡村小道,“空观、空明一直在打量我们的一言一行,我不晓得这是出于何意。” 孟通和邓十九听完后开始冥思苦想,师徒三人沉默地自己琢磨了一路,愣是没有一个开口说出点什么道理。 从连水村到古阳县,林泽他们负担轻骑马赶路花了两天时间。 来没进入古阳县,林泽就看到了不少的僧人。或是烈日下赤脚的苦修僧人,也有敲门寻求布施的行僧。 古阳县的繁华让林泽觉得不输他们安庆府的府城,而这里的佛教文化特别浓郁。像林泽这样的僧人找人问路,每个人都会很热情地告知,还会给他们一些布施。有些人手里实在没拿东西,就会从钱袋里拿出几文钱给林泽。 林泽仔细看了一路,脑子里那个困扰好几天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我好像知道空观他们看什么了。”林泽走在古阳县的街道上,顿悟似的朝孟通和邓十九道。 “师傅,是什么?”孟通也很好奇。 “你们注意观察,穿着感天寺僧袍的和尚走路、站姿都很有规矩。走路时四平八稳,不会四处看。站立时身姿挺拔、头和脖颈挺拔。但是我瞧见一些像咱们一样云游到此的僧人却没有这样规矩的作派。”林泽低声同两人分析道。 “那、那看来是感天寺这样的大寺庙规矩多,我以前所在的山寺并这些讲究。”邓十九忍着没挠头,他是已经正经出家过的人竟然对这些一窍不通,如今假扮和尚都不够像,让他颇为尴尬。 “看来咱们要去感天寺先好好学学佛门规矩,我也不懂那些,只能说学经书有些心得。”林泽决定早点去感天寺,这座寺庙如果规矩特别严苛,他们要摸清楚底细估计要不少时日,而且难度也会增加。 “师傅这个您放心,即便是大寺庙能参透经文的人也绝对不多。您是文曲星下凡,定然与我们这些榆木脑袋不同。”孟通很笃定道。 要是经文那么好学,那京都里可不人人都能成佛了?实际上据他所知,能够格给那些大人讲经的和尚并不多。孟通陪着太子是听过几个高僧讲经的,他觉得林泽与那些人有相似之处。 “可不敢说这样的话,我也只是想留在感天寺。”林泽摇头道。 三人不再多言,根据路人的指引来到位于古阳山山脚下的感天寺。 这座寺庙实在宏伟壮观,大大小小的殿宇、禅房等建筑布满整座古阳山。林泽目测,一个人光是步行走完所有的殿宇都得好几天。 山脚下是一条宽阔的石阶,蜿蜒通向半山的殿宇。两边是枝叶繁茂参天古柏,在石阶上撒下一片清凉的绿荫。 山上传来悠扬、古朴的钟声,回荡在古阳山间。感天寺的香火非常旺盛,石阶上信徒、香客络绎不绝,山上殿宇前香烟袅袅。 林泽沿着石阶一直走到半山腰,从山门进入,再绕过正殿来到专门接待外地僧人的云水堂办理相关手续。 两位一老一少的感天寺僧人在堂内正在写着什么,林泽抬头看上面的匾额,“云水堂”。 “阿弥陀佛。”林泽一人抬脚进去,他如今走路的姿势尽量向感天寺的僧人看齐,不左顾右盼、摇头晃肩。 第544章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牵着马在外头的院子里等候。 屋里的两人抬起脸看向来人,接着站起身回礼,“阿弥陀佛。” 林泽站定身型,唇角微微带笑,“贫僧慧安见过两位师兄。” 老僧颔首道,“贫僧德辉。”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小僧空圆。” 林泽再度向两人见礼,“慧安见过德辉法师、空圆师傅。贫僧与外面的两位徒儿自京都灵塔寺而来,望能入贵寺修习佛法。此乃慧安和两位弟子的度牒及灵塔寺方丈所书信函。” 说完,林泽就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相应的身份证件和单位介绍信。 德辉法师接过林泽的度牒和信函仔细看了一遍,方才抬头说道,“慧安师傅不远万里前来修习佛法,感天寺自然不会拒之门外。请稍等片刻,我与空圆为你们办理入寺修行文书。” “阿弥陀佛,有劳二位。”林泽没想到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银子没用上,可能是先入为主觉得感天寺就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处处敛财。 但是林泽发现感天寺的经营明面上是非常讲规矩的,甚至比绝大数寺庙都要显得清廉公正,像是个真正的佛门圣地。 看这两个负责接待外来僧人的德辉和空圆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切照规矩办事。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有什么身份,都会一视同仁。 大概十五分钟后,林泽重新拿回自己的度牒和介绍信,还有三份感天寺类似暂住证的文书。 “三位请随空圆去你们住的寮房,一应物品会有云水堂的寮主安排人送来,并同你们讲解本寺寺规。”德辉道。 “多谢德辉法师,有劳空圆师傅。”林泽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 林泽三人先跟着空圆去后山的找到专门管理寺庙牲口的园主,把三匹马寄养在这。 然后才往普通僧人住的寮房去,林泽这时才知道他是没资格住禅房的,因为那种类型的叫单间。他现在所住的寮房是大通铺,十人一间,跟林泽住一起的都是从各地寺庙在感天寺暂住的僧人。 空圆带林泽在这座院子里简单转了一圈,便在廊下告知修行安排,“每日丑时起床、洗漱、穿衣、列队至宝殿;寅时上早课;卯时吃早粥;辰时修禅;巳时劳作;午时饮茶;未时坐禅;申时晚课;酉时入睡。如有违规,根据情节轻重处罚。” 林泽听完人都傻了。 凌晨一点到三点起床,三点到五点上早课,五点到七点吃早饭,七点到九点修禅,也就是自学,九点到十一点干活,十一点到一点喝茶,下午一点到三点又自学,下午三点到五点上晚课,下午六点洗漱睡觉。 我了个青天大老爷,这不比坐牢还惨? “三位还有何不明白的吗?”空圆问道。 林泽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多谢空圆师傅,不知贵寺藏经阁可否容我等进入看经书修习佛法?” 空圆点点头,“藏经阁一楼对寺内所有僧人开放。” 林泽再次谢过。 空圆等云水堂的寮主安排人把林泽他们的生活用品拿来后就离开了。 林泽、孟通、邓十九三人端着一个木盆,里面装着一套经书、僧服、鞋袜、毛巾等感天寺统一配备的东西,抬头间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绝望。 第252章 第 252 章 库房挨罚 到感天寺卧底的第二天, 林泽躺在硬邦邦的砖砌大通铺上,脑子还迷瞪时廊下响起有节奏的四声‘梆梆梆’的木鱼声,同时远处还传来一阵阵洪亮低沉的钟声。 一同住这间大通铺僧人们陆陆续续起床,林泽觉得自己科举时都没有这么辛苦, 挠着光秃秃的头往窗外看去, 一片漆黑。 寮房里被当值的僧人点起油灯, 屋里的人加快了穿衣叠被的速度。 “师傅,您衣服。”旁边的孟通第一时间捡起林泽的衣服, 就要帮他穿上。 “啊?不用,我自己来。”林泽还没反应过来孟通已经将僧袍给他套上。实在是起得太早了,林泽甚至没敢进空间看时间,真怕现实太残忍, 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师傅, 我给您叠好被子。”邓十九是三人中最习惯这种作息的,加之又是武僧, 动作都比其他人快上许多。 等林泽在懵逼中把衣服鞋袜穿好, 邓十九已经将三人的被子床铺全都整理好,免得被寺里的维那, 也就是纪检部门抓住会受到惩罚。 内务整理好, 大家就开始去上厕所、洗漱。林泽小心将孟通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你若有不方便之处, 我想法子将你送出去, 咱们到底是来学习的, 进来不容易, 出去是很简单的。” 孟通是净身的内侍,林泽有些事不好刨根问底,但把自己态度告知对方很重要。 孟通头低着, 思忖片刻道,“师傅,目前暂时没什么不妥之处。若有困难,弟子定会第一时间同你说。” 林泽拍拍他的肩膀,“你和十 九是我第一次正经收的弟子,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师傅寻求帮助。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晓得不。” 孟通重重点头,光线很暗,但他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师傅,我晓得了。” 林泽见他记心里了,便不再耽误时间,赶紧去洗漱上厕所。 第545章 在木鱼声又响起时,林泽他们这些僧人已经在自己寮房门前的廊下站成一排。 这院子里的寮房一共有五十间,每间最多住十人,可以容纳五百名外地交流的僧侣。林泽拿着木鱼和经书排队时随意扫了一圈,大致有二百来人。 “咚——咚——咚——” 林泽站了没多久,钟楼的钟声开始不停地传来,一直等林泽他们列队走到大雄宝殿钟声都没有停止。 大雄宝殿是整座感天寺最雄伟壮观的建筑,它的前面有一大片香炉广场,日夜香火不断。广场空地上散缀着罗汉松、马尾松以及扁柏。 林泽沿着石阶往上走,一抬眼便是宝殿大门上那副烛光中依旧闪着金色光芒的字。林泽听人说这个匾额是南北朝时期就有的,经过多次翻新装修,加持了多位皇帝和高僧的法力。 一入殿门,正前面的是一座巨大的释迦牟尼佛像,目测有十五米。佛像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直伸下垂。 据林泽看过的书中记载,左手的姿势叫定印,表示禅定的意思,右手叫“触地印”。表示释迦在成道以前的过去生中,为了众生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这些唯有大地能够证明,因为都是在大地上做的事。这种姿势的造像名为成道相。 在这座佛像两边菩萨和罗汉的金身神像,祂们姿态各异、造型端庄、优雅。几乎所有的佛像的头部都圆满秀丽,既有男性的庄严,又略带女性的慈和。每一尊佛像都色彩鲜明、轮廓清晰,极具艺术观赏性, 大殿里林泽这些交流僧站最外边的两排,感天寺本寺僧人将近一千人整齐有序地根据资历和职位高低站在前面。 这时候远处的钟声已经停止,天际边隐隐有些亮光出现。 不多时,林泽看到在一群寺院高层的簇拥中出现的方丈,他身上的云锦袈裟是先帝御赐之物。 据林泽所知云锦这玩意本来就贵得要死,而且有钱都难买。而这件袈裟还用金线捻丝构成菱形格纹,就连那个配钩都是品相极好的翡翠。 这件袈裟有一个很厉害的名字叫“云锦真金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缎袈裟”,把这个名字拆解开来,弄明白每一个词语的含义,就知道它有多稀罕、多贵重了。 僧值站在殿门左、右边。前面佛像前站着“维那”,由他敲响大磬,率领众僧诵经。站在他后面的是当值悦众,手持引磬。三个当值僧,手持木鱼、钟鼓、铛子等物,这一队人组成了一支唱诵时的小乐队。 林泽开启了一天的早课,在当值维那的带领下大家先念诵《楞严咒》。传说佛陀的弟子阿难被魔女迷惑,佛陀诵念这道咒语,救出了阿难,所以,念这道咒可以有效地保护自己不受性/欲的诱惑。 林泽这些背不出来的就得翻开经书跟着念诵,好在林泽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光线比较好,看得挺清楚。 第二段念诵《大悲咒》和“十小咒”,诵念它们是为了祈求寺院及僧众平静无难。之后再诵《心经》,这是早课的中心内容。第三段首先诵《赞佛偈》,之后众僧排队绕佛像行走,并合掌念“南无阿弥陀佛”数百甚至上千遍。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念三菩萨名及发愿文、三皈依文等。最后念《韦驮赞》,顶礼佛祖,早课结束。 两个小时下来,忙活完林泽已经饿得不行,跟两个弟子偷偷交换一个眼神,愣是在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煎熬。 林泽还发现他们这些外地交流的僧人里还有摸鱼的,念经嘴巴动不出声。偶尔还有站姿、坐姿不够端正的情况发生,旁边那位当值的维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本寺僧人却严得很,一个早课下来已经有六个僧人被带下去,不知道是面壁思过还是劳动改造。 在林泽第五次偷摸进空间看时间后,远处响起有节奏的打竹板声音,那就是即将吃早饭的讯号。 这时在大殿里掌管香烛的僧人将一大碗粥供奉在佛像面前。 六点钟木鱼梆声敲响,林泽他们终于可以合上经书、揣怀里排队去斋堂吃“早粥”。 在斋堂里和在大殿上一样,所有僧人按照职位高低,坐在东西向的狭长桌子后面。职位越高,座位越靠近后面中央,方丈坐的位置在一尊低佛像后面。 林泽这些交换僧就不用说了,坐在离方丈最远的地方。不过这时候林泽已经没心思观察这些,又饿又困。 孟通和邓十□□武的日子比林泽久,身体素质好一些。但是刚才念经时两人那叫一个煎熬,干念,一点都没有讲解。孟通和邓十九脑壳嗡嗡嗡的,从大殿出来后脸色才好点。 林泽见没人说话,他们三个也不敢出声,大家就这样默默坐在长凳上看这眼前木桌上正散发热气和香味的粥。 感天寺规矩多得林泽已经麻了,他猜到吃饭前肯定有点什么仪式。果然,大家开始念《供养咒》,然后服侍方丈的侍者从佛像前的碗里取出七粒米,放在庭院中一个廊柱的小木板上,并弹指向饿鬼施舍食物。 “众弟子念五观,吃早粥。”前头的维那大声喊道。 林泽他们可不管什么‘五观’、‘六观’,赶紧趁粥没凉全装肚子里。林泽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给自己和两个徒弟额外弄点吃的。 第546章 他娘的,一天就这一顿粥,外加下午还有一碗茶。你敢信他们一天就吃这样的两顿饭?那别说做任务,林泽觉得自己半个月得饿死在这。 吃完后大家又念《结斋偈》,僧值开始布置一天的工作。 “寺里有檀越要开一场水陆法会。自在院众僧随知客打扫寺里各处殿宇,明心院随水云堂寮元搬运采买回来的物件,妙悟院、禅定院听监院安排。” 林泽听完后当即明白了感天寺的人数大致是两千人。还有什么水陆法会,只能是本地有钱有权的人才能让寺庙这样兴师动众的。到底是哪个权贵要举办水陆法会,林泽还不清楚,但他是禅定院的人,等会就要听安排干活了。 如果没有这种事,林泽原定行程应该是回宿舍坐禅。他们这些交流僧正好能摸摸鱼,林泽心里苦,今天是没有这个摸鱼机会了。 “禅定院东厢房的人随库主走,西厢房的随庄头走,倒坐房的随园头走。”一位看僧袍就知道级别不低的和尚率领五个手下来到林泽他们这边吩咐道。 林泽是住东厢房的,听完后就跟那个库头走。 在路头和尚和他的两个侍者的带领下,林泽他们东厢房的五十多人有序前往库头僧人的办公地点。 “你们十人清点这间库房的粮食,你们这队清点供奉物品,你们按册子整理好要用的法器,你们十人整理各类香烛,至于你们……” 林泽见这个库头僧人看向自己这间寮房的十个僧人。 “将所有库房清扫干净。” 林泽:… 库头和尚安排完工作任务后,林泽他们这些僧人马上就要动起来,拿工具的拿工具,去认路的去认路。 感天寺库房就在方丈住的禅房后面,是一间很大的院子。这里值守的僧人比别的地方都多,因为存着寺庙几乎所有的物资。 林泽他们在侍者的带领下先去杂物库拿到打扫的工具,再去第一间法器库打扫。 法器库三间房里放着各种佛教法器,木鱼、磬、鼓、铛子、铪姿等,根据大小、材质、形状不同分门别类地放在木质的架子上。 “先用掸子将法器扫一遍,再清理地面和窗户。”侍者吩咐道。 林泽他们十人就这样干了一上午才把这间库房清扫干净,让侍者检查通过后才算完工。 从法器库出来,林泽抬头看院子里高大的松树,耳朵听见管理处的房间传出声响— —“你瞧瞧!这账册已经给了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整理,你们俩就给我弄成这样?监院师兄问我要,我定要拉上你们去。” 林泽心头一动,干了一上午麻木的脑子倏地运转起来。他要脱离这些可怕的体力劳动困局!靠脑子吃饭才是正经出路! 于是林泽将手里的扫帚和鸡毛掸子交给两个弟子,抬脚往屋子里去。 旁边的侍者注意到他的动静,马上呵斥道,“你做什么?不许乱走瞎看的寺规不记得了?” 林泽双手合十道,“小僧欲替里面的师兄解惑。” 侍者没有信他的话,面上已经很不耐烦,“你今日做完这些再去火头房帮忙砍柴。” 院子里的人或是面无表情、或是无语、或是意外地看着林泽的举动,他们默默跟着停在原地看热闹,顺便歇一口气。 林泽可不会放弃,提高了嗓音说道,“师兄,小僧在京都的寺里当过账房,还请信我。” 这次没等侍者再说话,屋里的库头并两个做账的侍者都出来了。 “为何在院里喧哗?”库头和尚凌厉地盯着林泽质问道。 “师叔,是我没管好,您罚我吧。”侍者向前一步认错道。 “小僧慧安见过师叔。”林泽从容回道。 林泽不是自信自己会被对方看中安排去算账,而是清楚这件事最多会让他被罚一罚,但林泽可以给他留下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就算这次不用林泽,以后也有机会。 “你是哪里来的?”库头和尚冷声问道。 “小僧是京都灵塔寺前来修习佛法的。”林泽回道。 “来修习佛法却不能一心一意,今日罚去火头房怕劈柴。”库头和尚说完就带人回去了。 林泽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天念经、打坐、干杂活,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感天寺内部的东西? 而其他人见林泽受罚,好些人都露出幸灾乐祸或者活该的表情。 “师傅,我和修明陪您。”邓十九毫不犹豫道。 林泽想了想轻轻点头,火头房?就是有机会接触厨房了?那邓十九和孟通一起来吧。 第253章 第 253 章 火头人脉 林泽在库房打扫卫生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才暂时停下来, 大家排队前往斋堂吃茶。 这里的茶不是林泽平时喝的那种茶水,而是将各种蔬菜和豆腐煮在一起的“罗汉菜”。 林泽坐在长木凳上两眼无神,只感觉寺庙的一天真难熬,凌晨两点起床到现在十二点已经上班10小时。 早课念经两小时加四小时体力劳动, 只吃这么一点点东西。林泽已经忍不住进空间偷摸喝牛奶和小面包, 真不敢想其他人的是怎么熬下来的。 林泽不知道别僧人工作量如何, 但带入一下自己是寺庙领导,肯定把那些不怎么重要又累人的活安排给交流的僧人。反正不用白不用, 感天寺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养这么多挂单的僧人当然要让这些僧人物尽其用。 第547章 什么修习佛法、领悟佛祖真谛都是虚的,天天干活哪有多少时间是可以学习的,就算偶尔空闲下来还不得好好休息? 下午又在库房干到五点, 林泽还被那个监督他们的侍者小小针对了一波, 最后走的时候让林泽留下来多干了半小时才让他去火房领罚。 “德海师叔,这两位是受罚来劈柴的。”林泽三人被侍者僧人带到香积厨, 交给负责灶房烧火的火头和尚手上。 德海和尚身材圆润, 脸上一直笑眯眯的,很是随和的模样, “哎, 行。” 德海和尚目光在林泽三人身上扫过, 等库房侍者离开后方才对林泽三人道, “三位师弟随我来, 你们算是运气好了, 如今已过斋饭的时辰, 灶台那边不忙,后院柴房人手充足,估摸再忙半个时辰就能回去歇息了。” 林泽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只觉得这个德海和尚是他这两天在寺里见到的第一个很有人情味和烟火气的和尚。 当然了,林泽还不至于相信对方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大善人。 “你们是靠挂的僧人吗?看着也比较面生。” 德海转头问道。 “回师兄,我们三昨日刚来。”林泽客气回道。 德海脚步顿了顿,有些意外道,“听你们的口音像是北地来的。别丧气,刚入寺的僧人没几个是不被罚戒的。” 林泽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师兄慧眼如炬,我们三人是北地来的,第一次来这样的大寺,一时不慎受到惩戒,以后会记住今日教训,不会二犯。” 德海见后面的邓十九和孟通都不出声,只旁边这些长相清俊、身材修长的年轻和尚说话,也懒得多问,“有悟性。师兄相信你们下回不会再来我们这了。劈柴虽说有些累人但不难,前面就是放柴火的地方。” 寺院柴火房的空地上摆着一担担柴火,两面墙边有许多没干的柴火斜倚在墙上晾晒着。 “啪!” “乓!” 空地上五六来个僧人光着膀子在挥动斧头劈柴,另有三人在收拾劈好的柴,并将其搬运到柴房里堆叠放好。 德海和尚将林泽领到一个劈柴的木垛旁,“你们三人正好,一人搬柴过来,一人劈开,最后一人将批好的柴火抱进柴房。” 邓十九二话不说就去拿起斧头。 德海见他们三没有喊苦喊累不肯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压着嗓子道,“你们好好干,师兄去灶房里瞧瞧还有没有点剩菜剩饭。这活容易饿人,忙完吃点再回寮房歇息。” 林泽只能说这德海和尚实在是个人精,不八卦他们三的身份信息,进来先用平易近人的态度拉近双方关系,尽量安抚受罚僧人的情绪,安安分分完成任务还给点好处。 “多谢师兄,师兄今日之情,慧安铭感于心。”林泽双手合十点头道。 “我听师弟说话,可是念过书识字的?” 德海随口问道。 “师兄当真是…心明眼亮。慧安出家前已取得秀才功名。”林泽听德海和尚问他是不是读过书时,语气和态度略有不同,隐隐觉得这里面有点机会,于是就给自己和尚履历增加一条。 邓十九和孟通默默记下林泽这个身份信息,免得以后用到时大家说法不一致。 德海听到‘秀才’二字时,眼睛都睁大了些,明显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师弟竟有如此大才还选择遁入空门,实在是了不得。” 德海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阿弥陀佛,师兄谬赞。”林泽露出一副早已经决定一心侍佛的模样。 德海想了想有些话暂时先不说,让林泽三人先去干活。不过在林泽忙活没多久,德海便领来一个和尚代替他的位置。 “慧安师弟你跟我到厨房那边帮忙吧。” 德海吩咐道。 林泽放下怀里抱着的柴火,跟邓十九和孟通道,“修善、修明为师去别处帮忙,你们好生在这干活。” 孟通和邓十九同时点头应。 德海没想到这仨人竟然是师徒关系,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喊来留在这监工的手下,“慧安师弟放心,此处有空圆在这看着,不会有事。” 林泽点点头,然后就跟着德海往外走去。两人一路来到前面的大厨房里,此时灶房里只有几个人在收拾打扫卫生,他们见到德海和尚纷纷打招呼喊人,“德海师叔。” 德海脸上保持着微笑,请林泽在窗下的木凳上坐下,“空缘——” 喊完这个人的名字后,很快林泽就看见一个小和尚端着木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碗素面还有一碗杂面馒头。 “想必师弟忙活一日也饿了,师兄听完你的事,当真钦佩你向佛之心。想来想去实在忍不住要同你请教一二。”德海笑眯眯道。 林泽看了眼面前的食物,他确实想要但得看看德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师兄如此厚待,慧安受之有愧。论向佛之心,慧安远不及您。” 德海见他说话一套一套的,更加相信林泽所说的秀才功名,跟他接触的读书人太像了。 “师弟不必担心这些吃食有什么不对劲的,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德海也不兜圈子,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林泽联系前因后果,大致猜到德海要他帮忙的事应该跟读书人这个身份有关,“师兄客气了,要是能为您分忧,是慧安的荣幸。” 第548章 德海伸手示意林泽先吃饭,“面条一会要坨了,师弟放心,对你来说应当是举手之劳。前儿家中父兄带着侄儿来见我,说是想送侄儿去学堂念书,问我是在家里附近的私塾念还是花大钱到古阳县城的私塾。” 林泽一听原来是咨询小孩择校的事,那他能帮忙。 林泽在德海的催促中花了几分钟就把一碗面条吃完,饿一天的肚子终于有五分饱的感觉了。 “以慧安之见,可先送家中附近的私塾念一两年,不仅花费小,而且娃儿比较容易适应私塾的日子。这一两年里若是念得不错,便可准备送去县城私塾正经学科考之书。若先生说念得一般,便让娃儿多学算术和律例。”林泽两手放在腿上,时刻保持端正的坐姿。 这个德海和尚俗世家里来往密切,而且很关心家里的事情。林泽终于明白为什么德海跟那些天天念经的和尚有种不同的感觉,那些人是真出家了,德海就有点像在寺里打工一样,为了拿到这个岗位和薪资,选择和尚这个职业。 德海仔细琢磨林泽的话,这个要念书的可不是什么侄子,而是他亲儿子。德海出家是因为实在穷得没办法,当时有一番机缘进了感天寺,一路摸爬滚打坐上火头的位置。 德海这个火头能捞不少油水,陆陆续续给家里置办了田地房产,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这两年看儿子大了,德海便开始想着怎么安排儿子的前程,最好的便是读书考取功名。 德海不管是以前在家里给地主种地还是如今在庙里当和尚,都认为男儿读书当官才算光宗耀祖。 “师弟,学算术和律例是什么道理?”德海认真问道。 “师兄家里能送侄儿去念书,想必有一定积蓄。况且若是您的侄儿要走科考之路,没点家底很难。即是如此,若娃儿走不了科考的路,那守好家里的田产宅院便很重要,学算术能清楚家中田产一年下来的盈亏,懂律例方可依法办事,保护家人和田地。”林泽仔细帮他分析道。 德海听完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林泽知道这些干货在现代人眼中属于常识了,但在古代文盲率高得可怕的年代,能想到这些的太少了。德海虽然不识多少字,但他社会经验丰富,且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目前的见识是可以理解林泽所说的话的。 “师弟高见。”德海想明白后带着亲近之意道。 “师兄待我真诚,慧安投桃报李是应该的。”林泽含笑道。 “下个月要给梁王生母办水陆法会,寺里上下少不得要忙得脚跟打后脑勺。师兄虽不是什么大本事的人,不过在这厨房的一亩三分地还能说上些话。”德海说了一番很有诚意的话,他在感天寺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恩怨分明、不轻易结仇的性子。 “师兄此番真心话,慧安不胜感激。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您就像我的哥哥那般亲切,若有慧安帮得上忙的事,师兄尽管招呼我。”林泽马上表态。 德海见林泽很上道又有本事,便起了结交之意。林泽趁机打听了不少寺院和梁王生母举办水路法会的事。 原来林泽他们今天忙前忙后为的是准备下个月梁王生母七十五大寿在感天寺举办一场十五天的水陆法会,为的是积福消灾。这中法事在本地很常见,有权有钱的人家都找感天寺操办过。 林泽听完后更加相信库房那边要是找不到能解决账本问题的人,病急乱投医也好,来找他试一试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林泽不仅解决的温饱问题,还有机会接触感天寺内部资料。 林泽最终盯上的目标是方丈的私人秘书团队,也就是寺里衣钵和尚所带领的一群专门为方丈处理各种事务的人。 第254章 第 254 章 库房立脚 后面三天林泽都是同样的作息, 每天早起念经做早课,然后去库房那边一直做打扫清洁工作,中午吃碗罗汉茶,下午再去打扫库房。 因为每天有德海那边额外提供一些饭食, 林泽三人总算吃个六分饱。 “师兄, 我们三人饭量大, 可不好每日来白吃白喝,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林泽将德海请到一旁的角落, 从怀里拿出个钱袋,里面装了五两银子。 德海推辞两次,见林泽诚心要给才收下,“师弟你就是太见外了, 我这好歹是个火头, 每天给你们留点吃食就是顺手的事。” 林泽含笑道,“师兄, 这是我这个当叔叔给侄儿的心意, 孩子上学笔墨纸砚总不能缺的,我在寺里不好出去, 还得劳烦师兄帮忙送一趟。” 德海一边将钱袋收好一边爽快回道, “师弟有心了。你若是想出去, 跟师兄说一声, 我们火房也能开条子。” 林泽要的就是这句话, 两人说完正经事又闲聊两句就散开了。 林泽揣着一包馒头回到寮房, 照例喊邓十九和孟通出来让他们睡前再吃一顿, 不然真是饿得睡不着。 “师傅,明儿不用打扫库房,咱们换回坐禅是不是舒服点?”孟通一个馒头几口就吃完, 趁机问道。 “不好说,水陆法会要忙活的事情很多,估计没那么容易松快下来。”林泽根据自己从德海那里打听到的东西如实说道。 第549章 孟通和邓十九听完嘴里的馒头都没力气嚼了似的,特别是孟通很小就进贤王府,虽说也受了不少苦,但这种日子实在太久远,如今在感天寺的可谓是度日如年。 尽管孟通现在能吃上饱饭了,但庙里的吃食少油少盐,就算馒头把肚子撑圆还是会觉得饿。 “好饿,师傅咱们什么时候偷偷下山去弄点肉吃?”孟通忍不住问道。 邓十九沉默着没说话。 “我已经跟火头那边打点好,咱们找机会出去弄点荤的吃。要是一直吃这个斋饭,咱们三身体也熬不住。”林泽道。 孟通狠狠点头,眼泪花都要出来了,这日子过得实在艰难。 三人说了一会悄悄话,就在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回到寮房。寺庙作息实在太神奇,林泽他们现在基本天一黑就躺在床上睡觉了。外面不时会有僧值巡逻,屋里的人是不允许在休息时间说话或是做点什么。 翌日照例凌晨两点起床,林泽是闭着眼睛穿衣穿鞋。邓十九依旧帮林泽和孟通分担叠被子的活儿。 做早课念经时交流僧队伍各个困得睁不开眼,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垂落。林泽发现他们交流僧队伍少了一点人,估计是熬不住请假了。 不过这种假每个月不能超过三次,而且要有领导层给开假条才行,不然无故旷课第一次被罚,第二次停课送去庄子里劳动改造,第三次就是逐出寺庙,拉黑名单。 林泽师徒三人打算把三次机会都用在下山补充营养上,初定每月月初、月中和月末各请假一天。 这几天林泽已经见识到寺庙惩罚僧人的花样之多,就算让你去洗一天碗筷都能累得腰酸背痛,劈柴挑水更是辛苦。林泽有任务在身,必须要留在寺庙里,因此他们三要谨慎点遵守规矩,尽量避免被罚,除非有任务需要。 熬着熬着早饭的竹板声响起,终于能喝粥了。林泽看到长桌上的青菜粥和馒头一下子眼睛都睁圆了些。老天爷,终于给多两口饭了,以前都是一碗粥。 听德海和尚说,感天寺的米面菜全是庄子里自己种的。林泽知道这个事后更生气,感天寺那么多的田地怎么可能会过得紧巴巴。 林泽甚至怀疑他们内部还有个小厨房专门提供额外的饭食,就自己这些交流僧吃得少、干得多。 吃完饭念完结束的经文,林泽无语地听着寺庙领导安排新的工作任务。 包括擦拭庙里的所有建筑和内部的佛像、供台,还有检查门窗好坏,及时更换,粉刷墙壁和把掉漆的桌椅门窗重新上漆。 麻了,是真麻了。千辛万苦花钱来感天寺打工了。 林泽强撑着挺直腰板跟着往外走,突然一个熟悉的年轻僧人过来跟领头的和尚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往林泽身上看去,“慧安,你跟我来一趟。擦拭大殿的活你先不用做了。” 林泽看见这个库头和尚身边的侍者就猜到什么事了,看来做账的活对方没有找到能胜任的人,现在来喊自己过去是打算碰碰运气了。 “空性师兄。”林泽出列向前见礼道,脸上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一直是和和气气的,外人完全不会知道他们俩不对付。 “慧安师弟请跟我来。”空性微微颔首。 “不知可否带 上我的两个徒儿?”林泽试探道。他想看看库头和尚那边有多着急,要是一般,那林泽还能等等。 空性眉心微皱,沉默了一会看向邓十九和孟通两人。 领头的和尚见状已经明白空性的意思,虽然他们俩属于平级,但库房那边是归监院大师傅所管,在寺里很有能耐。 “你们俩也跟空性师兄走一趟吧。”领头和尚道。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朝两边行礼,然后站在林泽身后。 一行人来到库头和尚办公的院子,林泽跟着空性往里走,只见偏厅里只有库头和尚一人坐在宽敞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串珠在念诵经文。 “德贤师叔,慧安他们到了。”空性恭声道。 林泽三人在德贤和尚睁开眼看过来时给他行礼,“小僧慧安携弟子修善、修明见过德贤师叔。” 德贤低低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空性你先带修善、修明去外头喝盏茶。” 空性半点没犹豫,马上带着邓十九和孟通出去。 房间里只有林泽和德贤和尚,两人的视线交汇相碰,林泽心里默数三秒然后低头。 “慧安师傅请坐。”德贤和尚露出一个淡笑。 “是,多谢师叔。”林泽道。 德贤和尚,“慧安师傅来寺里有几日了吧?可否住得习惯?” 林泽答,“多谢德贤大师关怀,小僧来到感天寺过得十分充足,这是我向往已久之地,亲自来了后倍感珍惜。” 德贤和尚微笑点头,“如此甚好。我们感天寺能迎来慧安师傅这样气度不凡之人来此修习,亦是感天寺之幸。” 林泽听完满脸受宠若惊,颇有种千辛万苦见到偶像被表扬夸赞的激动,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德贤大师您如此说,慧安怎受得起。” 德贤和尚见情绪调动得差不多了,起身亲自绕过桌子走来,“前儿你说能帮我算账时,碍于寺规我不能当着那么多人偏袒,只得罚你去劈柴半个时辰,你可有受伤不适?” 第550章 林泽赶忙回道,“没事没事,是小僧当时心急一时忘记了寺规,您罚我是应该的。” 德贤和尚笑着请林泽先坐下,自己也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寺里的库房的账目这几年积攒了不少问题,加之当初管这些的师傅意外得病圆寂了,留下这些账目一时难以理清。那日听你说曾经在京都的庙里做过账册,不知可否能给我们搭把手?” 林泽转头看着德贤和尚认真道,“能为德贤大师和感天寺做些事,小僧荣幸之至。小僧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确实有些经验,很希望能给您和院里帮上忙。” 德贤和尚笑了笑,面容和善,“慧安师傅愿意出手相助,我等已感激不尽,劳请你随我到后院来。” 林泽点头,乖乖跟上。 五分钟后,林泽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里。五六张排成两列的长木桌上堆满了账本,旁边还有几个木箱子的没拿出来。 长桌上有三个和尚在噼里啪啦打算盘,每个人脸上都是愁意,显然盘点进度很慢,甚至遇到了不少的困难。 另外还有两个伺候茶水点心的小僧在忙活。大家见德贤和尚进来,纷纷停下手头的动作起身见礼。 “你们辛苦了,这位是慧安师傅,从京都来我们这修习经文。今儿我专门请他来帮帮忙,德法师弟、空清、空印你们来一下。”德贤和尚温声道。 林泽注意到空清和孔印就是那天挨训的和尚。 “多谢慧安师傅来帮忙,解我等燃眉之急。”德法和尚虽然跟德贤是一个辈分的,不过显然地位低于德贤。 “德法师叔抬举了,小僧只是尽一些微薄之力。”林泽客套回去。 “不若请德法师弟带慧安师傅先试试?”德贤不想耽误时间,监院师叔给的时日不多了,得先弄好一部分交上去顶着。 德法比德贤还着急,马上带林泽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翻开一页账册开始讲解起来。 林泽看上面都是库房上一年支出多少器具、粮食等物,每样作价几何,又还回来多少,中间损耗多少。还有法器、粮食的售卖等账目。 这些东西不算什么核心机密,因为所有寺庙都有类似的账册记录,不过能大致知道感天寺的一部分明面上的收支情况,暗地里的就没那么容易弄清楚了。 林泽赌的就是这一点。德贤认为这些账目就算给林泽看见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合理合法合规的买卖。 这是德贤不知道林泽真正的实力,要是知道他帮太子看账目,能顺藤摸瓜摸到当年梁家私下养了五百个左右的护卫、推算出道观炼钢及其配方的话。感天寺这帮人绝对不会如此轻易让林泽碰这些账目。 林泽先是听完讲解,后又在德法和尚的亲自指导下,按照感天寺的做账要求完成一页的账目整理。 德贤一直在旁边看着,见林泽一开始还很生疏,没一会就上手了,心里已经相信他曾经做过账目的话。而且他还派人喊来火头房的德海问过,这位慧安师傅出家前还是个秀才,德贤更加确定这人能用。 “慧安师傅悟性高,想来多练练手定然不比我等慢。”德法下结论道。 林泽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实力全部展现出来,活慢慢干就是了。来这里主要是想接触感天寺内部的一些资料,另外也是真不想天天去扫地擦桌子。 德贤听完此话心里相当满意,多一个人自然是不同的。原先这三人里就师弟德法熟练些,另外两个学那么久也是半桶水,如今看来这个慧安确实能顶用。 “德法师弟有此言,我自是没有不信的。那这些日子便辛苦慧安师傅和两位高徒一并来库房这里帮忙可好?”德贤当场发话道。 他也不怕这个慧安能干点什么损害他们库房的事。一是年轻,另一方面,这里可是感天寺,一个外来的和尚还能翻天不成?只要慧安做出损害库房和感天寺的事,德贤马上就能将人不留痕迹地了结。 “小僧都听德贤大师的安排。”林泽恭恭敬敬道。 第255章 第 255 章 明华寺 自打顺利进入库房做账后, 林泽每天除了上早课(这个不能不去),其余一切劳动都不用参加,而且还吃上了下午茶加餐,总之生活条件是明显好起来了。 在这几日林泽还弄清楚了为什么德贤和尚在寺庙里地位挺高的原因。这里面涉及了寺庙的权利架构, 林泽也是通过跟德法三人闲聊得来的消息。 感天寺的精神领袖和行政首脑是主持, 也就是方丈大师傅。林泽只听说他法号叫道玄。方丈之下是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库头和尚德贤便是八大执事之一的监院所领导的下属, 监院是寺庙的实权职位。除了管理库房,还有寺庙的田庄、果园菜园以及寺庙采买的工作。 这些东西桩桩件件都有巨大的银钱经手, 可见监院和尚背后的能量有多大。 不过林泽还知道一些消息,感天寺监院这个 职位竞争很大,基本坐不稳几年就要换人。从这里可以看出感天寺内部派系的斗争还挺激烈的,大家实力不相上下, 所以才会出现哪边的人都不能长期吃肥肉的情况。 第551章 德贤和尚不时会过来看看账目进度, 看见有林泽的加入后整个团队都不像之前那种一脸黑气,逼死都不敢说自己能干完的样子。德贤翻看着这三日整理出来的账目, 心里很是满意。 “你们辛苦了, 我请厨房那边送了些茶水点心过来。”德贤含笑走到四人算账的桌旁说道。 “多谢师叔/师兄/大师挂心。”林泽四人一点不含糊,马上停下手头工作。 在他们过去吃东西时, 德贤无意间翻到其中一本记录两年前法器库一整年进出情况的账目, 最后一页竟然画了一个有些陌生但却让人对一年下来法器进出盈亏情况一目了然的图表。 德贤眼底露出一丝惊奇之意, 拿着账册走过去来到林泽身旁, “慧安师傅, 这个图是你画的吗?” 在德贤跟林泽说话的时候, 他的筷子正好夹起一块q弹香甜的千层糕。这玩意真是太对林泽胃口了, 他犹豫半秒,还是先把这块千层糕夹到碗里再回答德贤的话。 “是的,小僧做完戊戌年法器库的账目后, 便想将每个月的盈亏数额做对比,瞧瞧哪个月有盈余,哪个月又亏损了多少。如此一来也方便我们库房这边查询原因所在,若能及时整改,便能减少亏损。这些都是小僧自作主张,并未试过效果如何,没想到如今被德贤大师瞧见了,真是…”林泽说着说着就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有些尴尬地不知道往哪看。 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整理出数据,还做成折线图和柱形图展示。跟领导汇报用可视化更高的方式,林泽做过社畜太有经验了。 那些厚厚的账目,领导哪会看?口头说的话,东西多他一时也记不清。这不,纸质版ppt应运而生,让领导对一年的盈亏一目了然。 林泽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真是打工人的命,太会抓领导的痛点和需求了。 旁边的德法、空清、 空印当即好奇又惊讶地凑过去看那页纸,他们三都没想到林泽还能有这样的心思,这让他们三已经生不出嫉妒的情绪了。因为这件事已经让他们意识到林泽做账的本事不是他们可以比的。 德贤听完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要试探一下慧安的想法。要不要留在感天寺,不回京都的小寺庙了。此等人才,感天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慧安师傅为感天寺尽心尽力,是我们之幸。这些马蹄糕乃是我们本地一绝,瞧你也颇为喜爱,一会我让厨房多做些,你带些回去吃。寮房那边住得还习惯吗?我这两日请弟子去看了,寺里后山禅房还有一间空的。”德贤笑眯眯道。 年轻人嘛,不仅要给精神上的鼓舞,还要给够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让人死心塌地。 这几日德贤也是看明白了,慧安这人对钱财倒不看重,但吃喝穿住颇为讲究。德贤拿来的一些好东西,慧安都能品出点道道,而且跟他说起这方面的事,慧安也颇有见解。 德贤猜测慧安祖上应当是阔过的,不然怎的懂那老些东西。德贤猜测慧安能放下俗世的家业遁入空门,要笼络这种人不能单靠银钱收买。 空印、空清两人眼底都是满满的羡慕妒忌,这个慧安如此短的时日便让德贤师叔看重,他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这、这…小僧怎好受您如此厚礼。”林泽一连受之有愧。 “你为寺里尽心尽力,我们怎能亏待于你?下晌回去我便让空性带你去新的禅房,对了你不是说明儿告假一日,带两个徒儿下山入世走走吗?条子也让空性一并给你。”德贤一副偏袒门下爱徒的作派,让在场的人都不敢说半句话。 林泽觉得但凡他不是个真正的和尚或者见识认知稍微低点,肯定要被德贤这一系列举措感动得一塌糊涂,不说肝脑涂地,成为他的自己人肯定是十分乐意的。 德贤当着众人的面明晃晃展现出自己对慧安的厚爱与看重。后面干活时,林泽发现自己的地位都快赶上德法和尚了,在库房这里已经有一定的权利。 日子也是过起来了。 特别是下午林泽搬到新禅房后,和邓十九、孟通两人在这间独立的一室一厅套房里转了一圈,更觉得生活有盼头了。 三天盘腿坐在门口的木质地板上眺望院子外的连绵青山,孟通压着兴奋说道,“师傅,你太厉害了。” 邓十九更是狠狠点头,这才几日林泽就带着他们吃饱住好。感天寺不是普通的地方,这里有一套奇怪的法则,对待底层的僧人和这外来靠挂的僧人,寺里的规矩是非常多且执行严格。能待下去的必须要适应这种苦修的日子,想在感天寺吃喝不愁还过得舒服死不可能的。 但林泽就是非常不一般。 “我是你们师傅,可不是孤家寡人。咱们去哪都不兴天天喊着吃苦耐劳的,能舒服一点就舒服一点。毕竟为师也不是什么勤快耐苦之人。”林泽自我调侃着让气氛轻松起来。 “师傅你真好,我记得家里人一直都教我要不怕吃苦,多干点活不会死,您却说不必多吃苦。”邓十九低声道。 孟通听完心头一震,他也是,身边人都是这样教的。但人生来就吃苦吗?可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愿意过得那么苦。 “怎会?在这里,吃苦是不能避免的,即便是身居高位亦不能避免。既如此,在不必吃苦的时候千万不要想着苦一苦就过去了,因为一辈子一定要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对自己好点,我们都是人。”林泽温声道。 第552章 “好。”孟通和邓十九郑重道。 翌日,林泽三人在参加完早课后就拿着假条下山了。然后去附近林子里转了一圈出来,三个和尚就变成了三个猎户一个挑柴一个背两只野鸡,林泽挎着半篮子野果走中间。 “等会咱们买好吃的再进林子里吃,在外头吃那些油水粘在假胡子上不好弄。”林泽小声道。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摸了摸脸上的胡子乖乖点头。 “可惜野鸡没什么油水,我们手头酱料也不够,不然自个儿吃进肚子。”孟通遗憾道。 “可别自己弄了,太费事。师傅手里有银子,你们别怕把我吃穷。”林泽在感天寺干活干到麻木,一点也没心思自己处理一只野鸡,手里有钱还是买现成的吧。 “行。听师傅的。”孟通两人马上应道。 三人很快就来到山下的古阳县,在路边找了个空位摆摊。三人来得早,加上孟通两人武艺高强,在山上打两只野鸡半小时都不用,因此来到县城时太阳还没升起呢。 “哎,你们这野鸡还活着吗?”不多时就有个中年妇人挎着个菜篮子过来问,她的头上戴着银簪子、手里还有个挺重的银镯子。 “大姐好眼力,咱们这都是刚抓的野鸡。”林泽热情招呼道。这活两个弟子干不好,只能让他这个师傅出马。 “多少钱?”大姐略有点挑剔地扒拉了几下两只野鸡。 “这只小一点的您给二十五文,大的有三斤,您单买的话得四十文,若是两只一起买,我只收您六十文。”林泽一口气把价钱都说了。 大姐啧啧嘴,看了眼林泽道,“你这小年轻怪会做买卖的,要是我买两只你再送我几个果。” 林泽爽快道,“我给您拿五个。” 大姐见林泽这么好说话,掏钱也痛快不少,“你给我挑好点的,这果我要去明华寺供佛祖菩萨的。” 林泽诶一声,开始挑果,“大姐,明华寺灵吗?我听村里的人说感天寺人多。” 大姐一早占到便宜心情好,便耐心解释起来,“你们乡下人估计是进城少,感天寺是不错,但最近明华寺风头可大了。连咱们府城里的王爷和好些达官贵人都去明华寺请里面的大师傅做法事,而且我跟你说,明华寺每 天还有杂粮粥布施给贫苦人家。” 林泽记得自己进山前这个明华寺还没有传出这种口碑,现在才几天就有了这样的变化,背后没有人真是让他很难相信。 这是要干什么?跟感天寺打擂台吗? “还有这样的事?可我怎么听说有王爷要在感天寺做水陆法会呢,我们村好些人都打算在法会期间到寺里拜拜。”林泽将果子递给大姐。 “以后可说不准咯,佛祖菩萨嘛,在哪个庙拜都一样,看谁家的灵验。”大姐走之前说道。 林泽看手里的东西卖得差不多,那捆柴也低价卖了,站在路边想了想,“买肉包子,然后去打听那个明华寺是什么情况。” 要是出现这个跟感天寺竞争的寺庙,林泽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利用,让自己更快拿到想要的东西。 第256章 第 256 章 法会死人 林泽带着邓十九和孟通在街上溜达一圈, 发现煎饼摊的老大哥很健谈,于是便决定在这买鸡蛋煎饼。 “哎哟,你们三想去上香啊?求平安健康是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买煎饼的大哥像是好不容易逮着个人听他说话似的, 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林泽三人站一旁的树下正想点头回答, 大哥已经自顾自继续说, 手里的活是一点也没耽搁。 “你们可别去感天寺了,去明华寺, 那儿求健康平安符灵验得很。我跟你们说,这不是我老齐瞎说,明华寺有位大师傅,是专门去了西边佛祖老家那学的佛法回来的。这些日子好多人都说大师念诵经文能让那些常年卧病的人第二日就下地干活, 你说神不神?那定然是在佛国学到的佛祖真经才有这般神效。”大哥用洗干净的芭蕉叶片将三个煎饼包好递给三位客人。 林泽接过煎饼, 他也不急着走,脸上满是乡下难得进城的年轻人该有的惊讶和好奇, “佛国, 那是哪里?离咱们这应当不近吧?” 按道理说佛国就是现代的印度,这玩意不会真有去了那边又回来吧?那明华寺打这个招牌真挺硬的, 至于那些听大师念诵经文就有神效的事林泽一概是不信的。 大哥就爱看别人听他说完露出那股迫切和渴求的神情, 他满足极了。见眼下没有别的客人, 大哥示意林泽三人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说。 “这咱们哪晓得远不远的。我只听有人说老王妃前儿病重, 正是这位大师念经祈福给治好了, 你说咱们小老百姓不识字没什么见识, 但人家王爷出钱出力给明华寺的佛像塑金身, 明华寺那位大师佛法高深定然是真的。”煎饼摊的大哥一脸你懂得的神情。 林泽陆陆续续又找其他人打听关于明华寺和感天寺流传着的各种经典小故事。 一直到下午三人才往早上来的小道先去藏行李的地方。 “师傅,难怪大家如今慢慢跟着信明华寺了,原来感天寺那些人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孟通蹲在小溪边啃着烧鸡腿。 第553章 “这就是寺庙的厉害之处, 大伙敢拖欠别人的银钱,但借庙里的没人敢不还。因此好些人会把自己的银钱借给庙里的和尚去放高利贷,如此一来,大伙只能从庙里借那些利息很高的钱。”林泽说完往嘴里放了一筷子卤猪耳朵,又香又有嚼劲,比庙里那些淡出鸟的斋饭好吃太多了。 “难怪寺庙那些田地越来越多。”孟通把鸡骨头往草丛里丢去,又抓起一个肉包子往嘴里放。 “师傅,我从来没觉得肉包子这么好吃。你说那庙里的和尚怎么受得了的,天天吃那些东西。还长命百岁?我看没几年就得饿死。”孟通道。 “你还真信那群和尚不开小灶?只有底下那些干粗活的和尚可能饿得皮包骨。”林泽摇头道。 一直没说话的邓十九吃得飞快,在两人闲谈时他已经吃完两个肉包子和四分之一只鸡。 大家蹲在水边吃东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仪式感,等林泽回头一看,石块上的油纸包里第一只鸡已经被拆得剩个鸡架子。 “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吃肉,晚点十九全炫嘴里了。”林泽一脸后悔莫及似的,一口馒头一口肉,吃完这顿可就要等十来天才能吃上下一顿,必须珍惜这一顿,就算儒家讲究节制,林泽也不管了。空间那些东西他不敢随便吃,寺庙人多眼杂,当时住的又是大通铺,被人抓到点什么把柄随时会被罚或者遣送出去。 三人吃完后拿出牙粉和猪毛牙刷蹲在溪边洗洗刷刷,不仅是手和嘴巴,就连脸上和脖子全都擦一遍,以防留下点什么油渍。 “来,换好衣服再把竹筒里的浓茶边走边喝。”林泽抽空叮嘱道。 三人边走边喝,背篓里还装着好几样水果,都是准备给同事们分的。他们三下山的事好几人都知情,和尚之间送点水果还挺常见。糖那些高级货林泽是不会随便送给普通同事的,感天寺稍微有点能耐的僧人也不差这点歪瓜裂枣,林泽干脆都送水果。 回去后林泽继续老老实实上班做账,不时又跟德贤交流一下库房账目的一些心得体会。 德贤一点不含糊,直言希望林泽在库房管理的某些制度上给出一定的解决方法。 林泽更不含糊,各种报销签收手续条例,力求责任到人、工作留痕。主打的就是上级要问责,自己能拿出厚厚的一沓资料证明工作是完全符合规定要求的,大锅可不能扣到我头上,小锅可以看着背一背。 “好。果然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你这几日可否拟一份出来?”德贤和尚看着林泽的目光愈发温和,这样的规矩他目前实在太需要了。寺里明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浪潮汹涌,他的库房不能被推上风口浪尖。 “您抬爱,如今账目之事已经接近尾声,小僧想每日去藏经阁研习佛法经书,不知您可否允我。”林泽仍是谦虚异常。 他库房待了快一个月,多少也看清楚一些东西,加上之前外出时听到的各种事都对感天寺颇为不利。林泽有直觉,就在这一段时间,感天寺要有一场‘地震’了。如今还不知道地震的中心会在哪里,但管库房的德贤已经在未雨绸缪。 筹备了一个多月的老王妃寿辰水路法会终于在六月初五开始了。 林泽这个交流僧反而在这个时候清闲下来,库房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在水陆法会期间,庙里每天早课的时间缩短了,由两个小时改成一个小时,大家都得去忙活起来,人群里的林泽带着邓十九和孟通低调地回到禅房补觉。 约莫到八点左右,林泽三人重新穿好衣服去看参加法会。 感天寺的这场水路法会做得很盛大,庙里经幡在风中咧咧作响,各大殿宇里都是汹涌的人潮,数不清的和尚、信徒在各个佛像前吟诵经文,庙里的弥漫着浓郁的香烛味,林泽走进法坛中心的大雄宝殿,感觉稍显刺鼻。 大雄宝殿里供台上摆满了香、花、灯、涂、果、茶、食、宝、珠、衣,佛家‘十供养’供奉上堂诸圣众。 一排排穿着 不同僧袍的感天寺僧人整齐有序地盘腿坐在宝殿里,每队人手里拿的法器皆有不同,敲木鱼的;转念珠诵经的;拿引磬引导节奏的;唱赞时,铛子与铪子配合使用,敲打以庄严节奏的。在两边是各种经幡仪仗,整个殿堂高处被黑暗所笼罩,门外强烈的阳光照在高大威严的佛像上,透着神秘与慈悲。 方丈道玄穿着那身华贵无比云锦袈裟,手持代表着佛法威严和力量的锡杖。站在道玄旁边是一位身着朝廷王爷规制朝服的中年男人,他的左手拿着一串佛珠,虎目微垂、面容冷肃。在梁王身后是两个亲卫,另外隐匿在周围的信众中还有多少,在场无人知晓。 在说话前道玄轻摇锡杖,圆环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全场安静后,眉目慈和的道玄开始念诵,“今梁王为生母孟氏办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设斋诵经,礼忏施食。以饮食上供诸佛菩萨及一切贤圣,下施法界一切有情,功德不可思议,无量无边。今有感天寺法师、善信共修,与诸佛菩萨感应道交,令现世者业消智朗,福慧双增,过去者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林泽这些站在殿外听的僧侣、信众纷纷跟着念起‘阿弥陀佛’,大家跟着大殿里的僧人念诵着。 第554章 突然门外信徒中一个年轻男人径直走进大殿,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念诵经文中的某个和尚,“弘善!杀人偿命——” 弘善手里的串珠啪嗒砸在光滑的地砖上,周围反应过来的人作鸟兽散,大家惊慌失措地逃窜而去。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在大雄宝殿佛祖、菩萨跟前发生这样的事!在人群混乱中,林泽三人逆行跟随寺里的部分僧人冲进大殿里,他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男子还想往弘善和尚身上多补两刀,但已经被五六个身穿劲装的人按住。感天寺的武僧欲从他们手里将人弄出来,却没有成功。 被护法僧人围着的道玄胸腔起伏不定,冷眼紧盯周围的一切。 梁王的亲卫将其牢牢守住,但是却将其拨开从中走出来,“主持,此人当众行凶,更是破坏本王专门为母妃所设的道场,务必将双方交给本王带回去处置。” 道玄转头看向梁王,面上仍是慈悲宽和,但眼神却冷厉许多,“有劳王爷出手制服暴徒,但此子既说是与本寺僧人有龃龉,还是留在感天寺查清事由为好,以免日后再度发生次等恶事。” 林泽看着两人当众对峙,谁也不肯相让。看来梁王跟感天寺的关系颇为微妙啊。 “单县令——”梁王定睛看了看道玄,往门外喊人。不多时一个穿常服的瘦高中年男人从去而复返看热闹的人群里走来。 “微臣见过王爷,道玄主持。”单荣硬着头皮进来跟双方问好。 “按照我朝律例,古阳县归你管辖。如今寺内出了命案,你说该如何办。”梁王两手抱胸,眼眸微眯。 “俗话说,国有国法,院有院规。先帝曾有言,感天寺的僧人可由寺内戒律堂所管,单施主您说是吧?”道玄也是一点不让,当即搬出先帝来压场子。 殿里再次陷入让人不安的沉默中。 林泽听完后,眼睛扫过那个挨了一刀被扶到一旁大柱子下躺着的弘善和尚,发现他的嘴角竟然流出暗黑的血迹,像是早已经没了呼吸。 刚才大家都忙着看殿里说话的方丈和王爷,根本没注意受伤的弘善,毕竟再怎样那一刀是刺中肩膀,救回来的机会很大,谁想到那把刀还抹了毒! 看顾弘善的僧人见他已经无力回天,连忙去跟方丈小声汇报。 梁王自然也注意到那边的弘善,“即使如此,我们带走凶徒回去审问,弘善师傅是佛门之门,便由寺内戒律堂处置吧。” 梁王话音一落,他的手下马上过去接应原先控制住刺杀的年轻人往外走。 道玄面沉似水,弘善死了,还审什么?但杀人者非佛门之人,如今梁王下了决心要将其弄出去,道玄也不能真的让寺内武僧出手强抢回来。 要是弘善活着,让其指证对方故意诬陷,那道玄还有理由继续跟梁王掰扯。 梁王看着手下将人弄出去,朝道玄说,“还请道玄师傅代为主持母妃的水陆道场,本王先回去审理此人,务必使其交代清楚。胆敢在母妃的生辰法会杀人,本王决不轻饶。” 道玄稳住心境,脸上又恢复了从容和慈和,“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第257章 第 257 章 进退不得 感天寺僧人在梁王生母水陆法会头一天被杀之事在古阳县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波, 在感天寺正迅速想办法进行危机公关时,林泽又打听到衙门在三天内连续有三十多人去击鼓鸣冤,状告感天寺僧人侵占良民田产、高利贷使其家破人亡。 一时间感天寺陷入了丑闻旋涡的中心,不仅来寺里上香祈福的信众断崖式下跌, 就连底下田庄的佃户也有几处暴乱起来, 将管理该田庄的管事和尚打伤。 那些参与其中的人瓜分了庄子里的所有东西, 并放出话来,这些本就是他们的田地, 被感天寺的妖僧巧取豪夺了去,今儿夺回来是理所应当。 那些是跟林泽还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天下午自修时间结束时,林泽从藏经阁绕过大雄宝殿, 到转往寮房和禅房方向的连廊上碰见几个匆匆而过的僧侣,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惊慌失措,林泽连忙问道, “几个师兄弟, 这是发生什么急事了?” 其中结伴的两人停下来看向满脸不解的林泽,“你去山门前瞧瞧吧!死人了!” 林泽太阳穴跳了跳, 一路快走至山门。此时宽阔的广场上围了一圈僧人, 又不时有几个结伴掉头离开此处的僧侣, 林泽挤进去往正中间的空地上看去, 竟然是三个死状很惨的僧人。 林泽直接扯住旁边一个有点眼熟的僧人问道, “师兄, 他们是怎么被害的?” 空观瞥了眼这个外地小庙来的和尚, 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不认识吗?他们都是靠挂我们感天寺的,今儿一早收拾包袱就急匆匆要离开, 结果被人发现死在林子里。哼哼,感天寺风光时全是来崇敬佛法的人,如今稍显落魄,溜得比谁都快。” 另一边早就忍不住的一位僧人马上搭话道,“空观师兄,难不成真是…那位做的?” 其他人也顾不得寺里的清规,纷纷议论起来。 第555章 “欺人太甚!给咱们泼脏水就算了,竟然还在古阳山犯戒杀人!” “你们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最近这些事都是谁弄出来的?” 林泽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他们说的是那位梁王。说实话,感天寺田庄的事跟那些梁王估计是有很大关系,不然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起曝出来。大家连佛祖都不顾忌了,一个劲就要去衙门讨还公道。 眼前这三人不会真的也是梁王派人干的吧?他是要直接杀上感天寺吗?那性质可就变成造反了。按照朝廷律例,就算寺庙出了谋反之事,梁王也无权直接管辖,除非皇宫里有皇帝的旨意许可才行。 如果不是带人冲感天寺,那是为了威慑恐吓?可是田庄和衙门告状的事已经形成足够的威慑作用。 感天寺自从梁王生母的水陆法会出现意外后,马上加上寺内管理,派出平时基本见不到的武僧队伍护寺维/稳,还处置了好几个寺里的中层领导和几个名声已经特别臭的和尚。 林泽的账房兼职工作也因此暂停,但平时干活那些人也没有点他名。 于是每天早饭散场时别人跟着侍者和尚去各处照常干活,林泽带着两个弟子去库房那边露个脸、转一圈。见领导不主动安排别的工作,他就跑去藏经阁读书。 而邓十九和孟通大多时候会选择先回禅房补一觉,再自个儿读林泽另外布置的四书五经学习任务。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只有林泽一个人从藏经阁出来的原因,他们俩在禅房学习。林泽当时问他们学佛家经典也是学,怎的就要学四书五经。 两人非常一致地说,“朝堂上懂佛经没用,得懂《四书五经》。” 林泽明白了,这就是混官场的人该有的政治敏感度。 “你们先散去,都回各自的寮房、禅房。日后谁下山都得小心谨慎,今儿这事你们都瞧得真切了。”将三具尸体弄回来的武僧之一朝众人道。 “阿弥陀佛。师叔,是不是王府那边的人干的?”有个年轻气盛的小和尚满腔愤懑问道。 原先有些要听话散开的僧人又停下脚跟,也想听个明白话。 “眼下不好回你,没人瞧见是谁动的手。从他们身上的伤口只能看出是被长刀所伤,此刀刀身挺直,刀尖处有弧度,有反刃。”武僧沉着脸说 完就示意大家赶紧散去,他们得处理这三具尸体。 林泽记下这个武僧说的话,马上赶回禅房把最后这句对凶器的描述跟两个弟子说了。 “你们印象中见过这样制式的刀吗?”林泽看着两人问道。 “师傅,是雁翎刀。军队里很是常见,宫里那些普通侍卫腰间几乎都配着一把。您许是入朝时日尚短,否则应当也有印象。”孟通很肯定道。 “雁翎刀…”林泽低声喃喃重复着,忽的抬头急言道,“那三人被雁翎刀所杀,是不是说梁王已经跟朝廷请示过才对感天寺下手?不成不成,那咱们留在这很危险啊,不知道梁王要有什么举动。但是出去也不行,即便你们身手不差,现在整个感天寺都被盯着,一出去很容易挨刀子。双手难敌四拳。” 孟通和邓十九听完林泽的话后终于意识到现在他们的情况变化有多快,前儿感天寺出事他们一点不放心上,甚至三人还商量过,觉得这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这才几天?处境已经危险到进退两难的程度。 “咱们最重要便是那些路引文书,必得时时刻刻放身上。咱们再定几处碰头的地方,真要乱起来大家分散了,便去这几处地方留下暗号。”说完林泽就开始教他们写大写字母a。 “师傅我们记住了,这个记号好,没有拐弯的,不怕刻错了。”孟通道。 “我们再定一个具体留暗号的东西。”邓十九提出更成熟的建议,他对这方面很在行。 林泽点点头,这事听他们俩的。 … 大雄宝殿后的戒律堂的门外是一众身穿灰色僧袍的武僧,他们身姿挺拔、气息绵长且目光如炬。仔细看他们那一双双粗糙的手掌布满了常年习武才会有的一层厚厚的老茧。 这些武僧极少在人前露面,此番事后,他们便分散驻扎在寺里的各个角落。一旦发现有外人试图在浑水摸鱼搅动寺里的安宁,马上就会被这些招式凌厉、刚柔并济的武僧当场制服。 因此虽然山下已经流言纷飞,但感天寺目前仍是处于相对有序的状态。 戒律堂里,道玄盘腿坐在最前面,身旁左右分别坐着四大班首,底下是八大执事并各自的的手下。 这些都是感天寺的高层和中坚力量。道玄的目光在堂内的人缓缓略过,最后定在大门外阴沉的天际。 “近期我等感天寺一众僧侣遭遇巨变,此非天灾而是人祸。此劫不小,我等务必上下一心,共化此劫。阿弥陀佛。”道玄照例起了一个比较简短的开头。 众僧纷纷共念,“阿弥陀佛。” 此时感天寺四大班首之中威望最高的首座和尚道元开口道,“为应对此番危机,经长老院商议做出以下安排。在内众僧约束自我,谨言慎行。感天寺暂停接待外来靠挂僧人,已在寺内之人需得谨遵寺规。水陆法会延长至四十九日,加倍人手看着,每日在山门外定时发放斋食,为善信义诊驱邪。外头被强占的庄子由护寺武僧带队前往收复,并交予本地贫苦信众耕作,收成一半归信众,另一半作为明年佛诞日的祭礼供于佛祖,受七七四十九日香火后施与善信。” 第556章 在场众人听完莫不应答,“是,谨遵首座之言。” 后面就是对各方面人手的具体安排… 第二天下午茶时间,林泽他们就在饭堂收到通知,他们这些靠挂的僧人明天分编到十支由武僧带队的队伍中,前往各处收回田庄,并打理好相关事务再返回。 因为昨天发生那起恶性事件,导致寺里原本想趁机离开的交流僧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路上死于非命。 两相对比,留在感天寺至少没有性命之忧。那一个个身材魁梧、身手不俗的武僧给大家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饭堂里,大家刚听到这个安排时是极不愿意的,但前头大和尚只说一句,“在寺中就没有不动手干活的,本寺僧人亦会同往。每支队伍十人,其中靠挂僧人三至四人。若那些庄子不拿回来,我们这些住在寺中之人哪里来足够的粮食填饱肚子?实在不愿同去的也可向老衲辞行,感天寺来去自由。” 这话说得很实在,关乎所有人的利益。而且叫他们自己下山,可不要命了吗?还不如跟着一起去拿回庄子,霸占田庄的就是些乡间的农户恶霸,再怎么也很少见他们直接对僧人动手的。 林泽跟两个徒弟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然后孟通和邓十九纷纷凑到林泽身边低声道,“师傅,我们会保护你的。” 林泽:… 还是热武器更有安全感,等会就去想办法弄半斤生石灰回来。 “我们去找德贤。”林泽觉得还是可以努力一下不出门的。 但是很快就让他失望了,德贤表示他自己都要参与施粥维持秩序的工作。 不过林泽说自己牙痛想要生石灰治病,德贤二话不说就给让人拿来一罐子给他,还附赠了一个自用的治牙疼偏方。 林泽让孟通两人先捧石灰罐子回去,自己又去厨房那边找德海弄来油纸和五个小瓶子。 加上林泽本身还有两个存货,现在手头一共是七个。 “师傅,我们两留一个就好了,剩下的您揣身上。”孟通劝道。 “别废话,为师心里有数,你们一人两个,我三个。”林泽拿出恩师的派头压下他们的异议。 第258章 第 258 章 暗算被抓 翌日一早, 林泽在斋堂吃了第一顿馒头加粥够七分饱的,每人又额外发了两个杂面馒头在路上吃。 领队的僧人是目的田庄的管事,法号空安。他不太像平常寺里的僧人一般常年是一副慈悲为怀的神情,反而五官透着股凶厉。 空安身边跟着个感天寺的年轻小和尚走在前面带路, 中间是林泽三人并一位同样是靠挂在感天寺的交流僧, 四个武僧每人一支用粗布包裹金属枪头的长枪由在队伍后面。 一行人来到山门时, 空安停下来跟队里的人说,“红叶镇需步行将近三个时辰, 各自手上的木棒即是护身之物,亦是登山之杖。途中切记不要随意远离队伍,否则出现什么意外之事,我等赶不及相救。” 林泽等人连声称是, 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 大家要是敢跑早就麻溜下山了,还用得着跟着去收什么田庄吗? “...师兄, 我们这样去...道上会不会有歹人?”林泽后面那个交流僧文罗期期艾艾地问道。 空安斜眼往他那扫过, 眉毛如剑,“那正好, 让他们瞧瞧感天寺护寺武僧的厉害。” 林泽四个交流僧听完马上低头不敢说话, 他们今天能结伴出去可不就是想着寺院武僧的厉害吗?去收田庄吃点苦不要紧, 但是被赶出感天寺会要命。 空安一点不废话马上转身开始赶路。林泽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刚出感天寺, 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 生怕突然杀出几个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 一路上碰到的民众见到他们这群僧人都会停下脚双手合十问好。林泽等人见前面的空安回礼,大家又跟着做。 林泽发现这个文罗和尚胆小但好奇心特别旺盛,而且话唠属性。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左右, 文罗见没什么危险发生的样子,又忍不住问前面冷脸的空安。 “空安师兄,我们的干粮吃完怎么办?下响到红叶镇能化缘吗?”文罗缩着脖子问道。 林泽默默观察前面的空安是个什么反应,他身上带的干粮和水都很充足。 空安倏地扭头冷脸道,“红叶镇的善信不少。” 文罗没敢接空安的眼神,强行哈哈道,“那挺好…” 又走了一个小时,大家已经进入红叶镇的范围。这边的信众确实多,好像并没有受到近期舆论的影响,依旧是很敬重感天寺的僧人。 好些善信要照例给 遇到的感天寺僧人布施,但这次空安却阻止了大家接受这些吃的喝的,他自己挨个向布施的善信致谢。 待走远了些,文罗又准备开口问。 这回空安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在他张嘴前就解释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等会去冯家村歇脚,有我俗家的舅舅。” 林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前面继续走路的空安背影,难怪感天寺派这个空安来,方便跟王府那些人对上时找附近乡亲邻里帮忙。武僧身手好,但万一对手人多他们还能走群众路线。 第557章 冯家村离着他们要去的感天寺庄子还有一个小时,但是大家从天不亮走到下午已经很累,而感天寺的田庄已经被歹徒们洗劫一空,吃的几乎是不可能有的。 显然空安心里早有打算,先在舅舅家落脚,打听清楚这几天庄子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最重要是打听清楚有多少人守在庄子里。 冯家村很大,正是水稻抽穗的时节,村道两旁的田里不少村里人守在水渠边盯着自家田里的水是否够用。 离路边近的村民瞧见空安,都会恭敬问好。 空安一路双手合十,同所有跟他打招呼的人微微颔首。路上没耽误多久,林泽他们就来到冯家村村长所住的大院子,也就是空安的亲舅舅家。 迎他们进门的是空安的表哥冯春,他嘴里的哥刚想喊出声,在瞧见后面的一群和尚后改道,“空安师傅,诸位感天寺的大师快请进。” 林泽等人随冯春进了院子,很宽敞的一间三间青砖大院子,就是有些空荡荡的。林泽觉得有点奇怪,就算冯家不用下人,那自家人应该也不少,怎么都没有看见。 众人来到堂屋落座后,空安便开口道,“不知冯胜施主可在?” 冯春点头,看了看其他僧人,“在的,我这就去喊父亲来。” 空安摆手,“去吧。” 冯春同在场的僧人挨个眼神示意,再次双手合十行礼离开。 冯春两脚离开堂屋时,站定身体往回看,神情已经是换了副模样,适才的高兴热情已然被一股凝重所取代。 冯春飞快往后院一处厢房走去。 “爹,空安他们来了。”冯春走到一个中年男子跟前,低声道。 冯胜左手转着一串佛珠,抬眼问道,“有多少人?” 冯春道,“全部十人。爹,要现在上茶还是晚些?” 冯胜手里转动的佛珠突然停下,“我去上茶,你通知那人吧。” 父子俩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 “是。”冯春二话不说转头就出去。 冯胜低头将佛珠摘下,去另一边的灶房里沏了一壶热茶,端着前往堂屋。 “诸位师傅久等了,适才问起春儿才晓得他连壶热茶都还没上,实在是太失礼了。”冯胜一进屋,余光扫过在场的僧人,躬身亲自给所有客人倒茶,尽显恭敬之意。 林泽见这位冯春完全是一副乡绅老爷的衣着,身上是棕黄色质地轻薄坚韧、表面细洁的平纹丝织纺绸,头上一顶同料子的巾帽。行为举止也有模有样的,只整体还缺些底蕴带来的气度。 空安心中虽略有不满舅舅的姗姗来迟,还有表弟冯春人影都不见了,但眼下在座的还有寺里的人,他也只好忍着没出言警告有些飘飘然的舅舅。 “今儿怎的不见家里其他善信?”空安端起茶杯问道。 林泽觉得茶水还太热,就没有端起来。 冯胜眼角一跳,赶紧压下某些烦乱的情绪,含笑道,“都去喝喜酒了。今儿就我和春儿在家守着地里的水,稻子要抽穗,若是水灌不够收成便不好。” 空安点点头,低头轻抿杯中茶水。 冯胜余光一直追随着空安的动作,见他喝了几口后,提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诸位一路辛苦,请喝茶。这些茶叶都是我们自家山上种的,喝过的人都说不错,回甘很清甜。等春儿拿菜回来,我们父子俩马上给诸位师傅做一桌斋饭。”冯胜转头又同其余僧人笑道。 这时候茶水已经不烫,众人不疑有他,加之一路跋涉确实口渴,便纷纷喝下这杯茶水。 林泽抿了两口,觉得并不是很清甜,还有点酸涩,后面就不怎么喝了。 冯胜端起茶壶又给在场的人续上茶水,见林泽杯中之水没怎么动,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师傅可是喝不惯?我这几天给您换碗糖水吧。” 其他人都看过来了,林泽赶忙解释,“施主不必客气,小僧只是爱喝冷茶,再放放就好了。” 林泽是真不想麻烦人,这个冯胜虽然目前看起来很敬畏僧人,但他也是空安的舅舅,林泽可不敢真去麻烦人。 所以他就找个这个借口,等后面茶凉了,大家就该转道去吃饭了,谁还换他杯子里还剩多少。 “哎,那好。”冯胜端着茶壶继续给其他人续茶。 “冯施主,最近几日村里还好吗?后面庄子呢?”空安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村子里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有些人贪心偷偷跟着那群人后面去发横财,趁机盗取你们庄子里的东西。倒是两天前咱们红叶镇发生了几起怪事。”冯胜脸上露出几分后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大家都被他的话所吸引住心神,纷纷看向冯胜,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就是…附近村子里好些伶俐的娃儿突然变得呆愣愣的,看大夫都找不到原因,后来有人发现这些娃儿的身上都有个…”冯胜说到这儿,忍不住咽了咽嗓子。 “身上有什么?”文罗催促道。 “有个诅咒!是一个路过化缘的和尚说的,那些娃儿身上印的东西是佛经里妖僧用的下咒之法。这个东西厉害得很,那些娃儿头一天是呆愣愣的,第二日便瘫在床上无法动弹,七日后就没命了。”冯胜嗓子有些沙哑,眼神却清明得很。 第558章 林泽正想问点什么,发现旁边坐着的文罗竟然砰的昏倒趴在一旁,而自己也是头晕目眩。 林泽心跳猛地加速,来不及多想别的,他猜测自己中了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但他症状还没有那么重,现在这情况不能轻举妄动。就算扔两个爆炸瓶出去,手脚发软的他也跑不了。 四个武僧察觉到身体的异常,猛地拍桌起身就要冲过去控制冯胜。 邓十九和孟通颤颤巍巍扶起林泽往外跑。 此时门外出现一大群人和尚,他们个个手里都有兵器,最外面的竟然还有人拉着弓箭的。 “站住!今天谁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林泽三人喘着粗气没有再动弹,邓十九和孟通已经站不住,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林泽心里慌得很,这个意外实在太突然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这些人是的来路。 “把他们捆起来,明晚在祭坛让所有人都看着为师是如何火烧妖僧,为民除害。”人群中,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走出来,他的胸前挂着一串佛珠。 “艹”,林泽用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里面的四个武僧。 “师傅,全都抓住了!” 四个武僧连带里面剩下的空安、文罗和那个小和尚全都被人拖到一旁的地上,显然都没抵挡住药效。 “祭礼没开始,别把人弄死了,先搜身找东西。”领头大和尚吩咐道。 林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但还是意识,他假装昏倒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被搜个干净。他的其他身份文书!爆炸声!银子!全都没了! 第259章 第 259 章 藏宝图 林泽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没有完全中招, 意识回到空间里,只隔几分钟有暂时出去一下,以便掌握自己所处的环境。 在他双手双脚被捆住,头上被贴了什么东西, 然后像个垃圾袋一样被随手扔在一旁时, 林泽听见屋里面有人快步跑出来。 “大师, 我孙儿他们…” 是冯胜的声音,原来是如此… 林泽让意识在反复进出空间, 发现这群和尚把他们弄到村里半山坡上供奉的一个山神庙里。 庙不算大,估计百来平米,供奉的神像是木雕的,栩栩如生。佛像前有一长 凳和木板搭成的床, 上面躺着四个沉睡的小孩子。 这里守着一群村民, 估计都是孩子的家人。 “智生大师!大师!是作怪的人抓到了吗?” “你们瞧,那几个头上贴着禁咒!” 智生和尚朗声道, “诸位!作怪妖僧已经被贫僧活抓, 日后将不会再使你们困扰。我与众弟子将彻夜念经做法消除他们的业障,明夜子时焚蓝叶莲火将他们火葬超度——为众生祈福消灾。” “阿弥陀佛。”智生和尚的十二个弟子纷纷念道。 “天啊!竟然是感天寺的和尚, 你们瞧那不是空安吗?”大伙仔细看了看, 顿时炸开了锅。而跟着一起来的冯胜、冯春父子俩只着急地看着自家昏迷不醒的孩子。 “你们忘了?感天寺最近可不太平, 是不是因为闹这些才那样的?”大家就开始发散思维猜起来。 “智生大师不是说了吗?瞧瞧经过念经撒神水后这些人的眼睛和脸上会不会有变化, 就知道是不是真被妖物占了肉身。” 智生朝众人道, “诸位明日来便可一观这些妖僧的脸和眼睛, 待举行祭礼后, 妖人发力溃散于天地,这些受害之人将会恢复往日神采。”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激动的人们纷纷跪下磕头。 智生和尚等村民们下山后,令两个弟子守在殿门前, 自己带着剩下的十个弟子开始捣鼓药水。 林泽偷摸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后看到眼前这场景当真是汗毛倒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林泽小心扭头看向孟通和邓十九,两人都在迷糊中。林泽简直急得心肝肺都要烧起来似的,他们已经莫名喝一次类似蒙汗药的东西,现在这些人又在捣鼓草药,他们喝下去会不会变成那个冯胜说的呆呆傻傻的样子? 可是林泽靠自己虽然能挣脱身上的绳子,空间里有爆炸瓶和鱼雷,但是他走不远,还有孟通和邓十九喝下去的药水比较多,根本走不动。 “师傅,那张图纸对吗?”佛像后面捣鼓药水的一个和尚问智生道。 “不好说,等晚上他们身上的药劲过去后,我们仔细审审。”智生道。 林泽听完心神一动,图纸?难道空安他们来田庄这边不只是夺回所有权?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还有村里那些娃儿中招,别的村民看不出端倪,冯胜见识不少,难道不怀疑这几个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和尚吗? 他自己的孙子那个样子很可能就是被这几个和尚弄的,为什么不召集村民将这些和尚控制起来,逼他们交出解药? 约莫一个小时后,林泽就感受到有人用沾了药水的湿布往自己脸上涂抹,身上露出来的皮肤都被涂了一遍。 林泽感觉自己像是被赶到深不见底的悬崖边,蒙着眼被驱赶着走动,每一步都走在生死边沿,你不知道迈出去的那一刻是坚实的大地,还是万丈深渊。 第559章 为了避免本能反应暴露自己,林泽的意识赶紧进空间。林泽很焦虑,在空间里走来走去,但是现在这情况靠自己是没法将孟通两人也救出来,要想办法把局势弄得更加混乱。 庙里,智生手里端着一个小碗,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细毛笔,“拉开他们的眼皮,等我把药水滴进去。” 智生他们将躺着的感天寺十个人全都弄完一边后,重重吐了口浊气,“估摸一个时辰就该醒了,你们瞧瞧那些绳子捆得够不够结实?” 弟子们听命挨个检查手脚,确定没有松动的迹象后,便去一旁开始吃东西。 林泽期间意识尝试性出去几秒钟,结果是一股剧烈的痛痒感汹涌袭来,吓得他赶紧缩回空间。 全身瘫软在店里冰凉的地板上,林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当中。他,又再次被下毒了!怎么办?之前如果能果断用空间的刀或者剪刀把绳子弄开,拿爆炸瓶和鱼雷逼这些人不敢追上来会不会能逃掉? 现在又中了新的药,林泽甚至不能把意识多停留一会再身上,否则他的意识可能因为这些药而困在身体里陷入真正的昏迷,无法回到空间。 穿越过来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林泽两眼漫无目的地看着天花板,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 “不行!”林泽咬牙,一个轱辘起来。三步做俩来到冰柜那边,使劲扣了一块冰塞嘴里,极度的冰冷让他发蒙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些许。 林泽开始抽丝剥茧般分析之前偷摸听到的信息。 “图纸…对了,在冯胜家我们药性发作时,这些人就马上搜身,一定是在找这个东西。那这些和尚来红叶镇守株待兔,肯定是早就确定这一带有个他们很想要的东西,并且要找到这个东西得从感天寺空安身上拿线索。不不不…不一定是空安,是这次感天寺派来红叶镇的和尚。那这个东西很可能就是感天寺的,这些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才做的局。”林泽一通分析后,越想越觉得对方定然有所图,那就意味着在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之前是不会杀人的。 想到这里,林泽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稍稍稳定了些。 “那什么东西会用图纸呢?神兵利器?”林泽想了一圈,余光不小心扫过店里墙上挂着的地图,猛地一机灵,“不会是什么藏宝图吧?!” “感天寺在红叶镇的田庄里藏了很贵重的东西,所以就算冒险也要派人走一趟。其实收回什么田庄是次要的,最重要是确定这东西还没有被人发现吧?寺庙,一座这样大规模的寺庙,藏起来的东西八九不离十是很值钱的。”林泽咬碎嘴里还没融化的冰,某个能搅浑水的法子渐渐冒出来。 既然下的药不是毒死自己,林泽在空间里吃饱喝足后小心试探着将意识回到身体里,这次他集中注意力感受身体变化。还是很痒,眼睛很痛,林泽隐约听见离着有些远地地方传来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师傅——这有个醒了——” 林泽眼皮子忍不住动了动,耳边传来这一道声音,顿时炸得他一哆嗦。 既然已经被发现,林泽也就没回去,他想看看这些人要干什么。眼睛很痛,他不停地眨着眼,生理性的泪水一直往下流。 狗日的,林泽发誓要把这些人全送去见佛祖。他科考读书都这么小心翼翼保护的眼睛,现在被这群王八犊子弄得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 “啊!”林泽身上被人踹了一脚,他努力睁开眼,模糊中看见一个轮廓。 “师傅,这里还有两个也醒了。”和尚的声音又传来。 林泽忍着身上的不舒服,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好像是感天寺的其中两个武僧。 “看来是药效到了,你们去弄点水来,把没醒的全泼醒。”智生道。 很快林泽就听见身边一阵痛苦地呻吟声。 “你们是谁?”是空安的声音,林泽猜测图纸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呵呵,贫僧来渡你们的。”智生笑道,他来到空安跟前,“你就是感天寺派来查看那些东西的吧?那张图纸不全,剩下的在哪?” 空安满脸惊恐和意外,“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图纸?” 这简直就是变相承认了,智生道,“图纸都从你身上搜出来了,你还装不知道?感天寺在红叶镇藏的那批东西在哪?老老实实说出来,贫僧兴许能放你一马。” 空安没做声。四名武僧低头不自在想什么,文罗震惊地看向空安,身上痒得一直蹭后面的墙,这时候他一点不多嘴问半句。 孟通和邓十九朝林泽极其轻微地摇头,示意他们身体还没有恢复力气。 “嘴硬?来,瞧瞧你的手,身上是不是痒得难受?这是天毒花的汁液,若三天内没有服下解药,你们会全身溃烂而死。第一天是发痒长出 一身的红疹,第二天红疹开始发脓,第三天身上那些溃烂的肉里会长出很多的蛆虫,一天就能将你身上的肉全都吃个干净。不过你们别担心,明晚就该当着全村人的面被送到祭坛上活祭了。” 智生轻飘飘地说道。 第560章 林泽听得原本有点稳住的心态又差点崩得细碎,他娘的这狗日太狠毒了,林泽必须要把他弄死才算完。 “你!你怎会知晓这等秘事?”空安咬牙问道。 “你别管,赶紧说东西在哪?”智生逼问道。 “我怎知你不会知道后杀人灭口。”空安恨声道。 “看来这里就你一个明白人,我等会就给你吃下解药,明晚的活祭你肯定不会出现在祭台上,我们还要你带不是?”智生哈哈大笑。 “你们是说那份藏宝图吗?”林泽淡淡说道。 “你也知道?”智生意外道。 “你怎会知道?”空安失声道。 第260章 第 260 章 过河拆桥 “你、你混进感天寺竟不是修习佛法?”空安扭头冷冷地盯着林泽, 身上的痛痒仿佛都被此刻的复杂的情绪所淹没。 智生来回看两人,突然将林泽拖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膝盖顶住他的脖颈,脸上露出令人恶寒的笑, “你知道又如何?我只要一人。” 林泽被卡得几乎喘不上气, 但在生死之际, 他脑子异常清明,不把水搅浑, 怎么会有转机? “咳咳!我他娘的…就不应该开这个嘴,半点不讲道义…我知道的可是另一个地儿。”林泽感觉脖颈处的重量减轻了些,但他中的药效还没彻底过去,根本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只能断断续续地接着忽悠道, ”栽在你手里我认输,空安那边的我不要, 我这个也可以给你。” 在场的人听完全都懵了, 尽管知道感天寺家底厚,趁机惦记的人不少, 但是这两拨人碰一块是真罕见。 一旁的空安等六个感天寺僧人对林泽露出一个嘲讽又厌恶的眼神, 对这种处心积虑对感天寺不利结果却半道翻阴沟的人, 他们喜闻乐见, 且恨不得让此人碎尸万段。 而另一个交流僧文罗已经瑟缩在角落, 一边蹭墙壁一边担心自己也被怀疑靠挂感天寺是另有目的。 “原来是同道之人, 失敬。”智生笑了笑, 将人弄起来,又是上上下下打量,心底是不怎么相信林泽真弄到什么好东西。 “我就是胆小, 弄点钱财还得去感天寺忙活一个多月。要是有师兄这胆识和魄力,早就干成好几票了。” 林泽一连晦气中带着点无奈和恐惧,让人觉得他这人有点小聪明,但一遇到点大事就慌不择路。 智生见林泽自己就交代起来,顿时又好奇了些,“师弟是如何在感天寺弄到一笔的?” 林泽不说话,就是脸挨着肩膀蹭来蹭去,好像痒得顾不上听智生说什么。 智生敛眉想了一会,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既然师弟有好故事要说,那师兄定然是想听个痛快的。” 说完,智生就倒出一粒棕色的小药丸往林泽嘴里塞去。智生也不怕林泽作妖,双手双脚捆得严实,之前那股药劲还没过去,暂时解了他的毒也无妨。 林泽见对方果然感兴趣,这种有胆子够大的人一定不会放弃来一趟赚两份钱的好事。 刚才他在空间里喝了大量的饮料,只要拖上足够的时间,体内的药效就该慢慢消失。当然这是林泽的一种推测,古代的各种使人四肢无力的药物大都是曼陀罗粉。食用后会昏昏沉沉的,但现在大家都醒来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身体彻底有了力气,他们十人跟对方十二人干一仗还能输? 而在此之前重中之重就是要把解除身上天毒花毒性,林泽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自信,才抛出第一个诱饵就上钩了,直接拿出了解毒药丸。 十来分钟后,林泽感觉身上的痛痒症状真的在减轻,于是在智生不耐烦前开始继续说道,“我进来后想法子去了库房处帮忙盘账,师兄不晓得,感天寺的日子实在苦得人受不了。每天…” 林泽刚说完第一句重点,后面就开始文化人普遍拥有的技能点之一——能扯淡。林泽详细地说了自己混进感天寺后每天的日常,那细节说得真是一清二楚,就差把自己几点上厕所都交代了。 智生看林泽说得口干舌燥,心里知道对方那边小伎俩,但听完后对这人的事不由信了几分,“来,喝点水。师弟当真是…不走寻常路。难不成你弄到的那些好东西就是在库房那来的?” 林泽能将库房那些事说得如此细致,且听不出什么纰漏,加上旁边另外几个僧人的证词,智生是相信林泽真混进了感天寺库房。在那里弄到点好东西,智生是信的。 林泽见他是从自己腰间解下的葫芦,才就着智生的手喝了好几大口,“爽!师兄可否给我那两个徒儿也喝点水?” 智生听完手上动作一顿,他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这年头还有如此蠢笨的人?还能当贼弄走感天寺的一批好东西?竟然直接曝出自己的同伙。 “哪个是师弟的徒儿?”智生往后面扫去。 “喏,那两个。”林泽说得干脆利落,好像一点不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转头过去时,林泽朝邓十九和孟通眼神示意两人喝水。 智生顺着林泽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两个比他还年轻的小和尚,心里已经打起顺手吃下这三人手里的东西,这等没什么心机的雏鸟竟然能弄到好东西,纯纯就是运气好。 第561章 “你去给他们喂点。”智生朝自己的一个弟子说道。 林泽还很装地给空安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可比你强。 空安气得够呛,牙根紧咬,本来身上就难受得很。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四个武僧眼里都透着股明显的狠色。 智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师弟,舒服一点了吧?师兄等着你说后面的事呢。” 林泽扭扭身体,脑子一转就开始编故事,“我进库房后,那些人不晓得我的能耐,盘完那些账目我就晓得有人一直偷摸把库房里的东西偷摸倒卖,于是我和三个弟子便盯着德贤,真就给我瞧出点道道来,他把所得的钱财和贵重之物都藏在一个秘密之地。得手这一次后,我便更加热衷于窥视寺内的大和尚,既然德贤都能弄到这老些金的银的,那些大和尚更加盆满钵满。我就探听到空安这次来红叶镇可能是奔着感天寺某个大和尚的藏宝地来的。” 智生听完眼里都是浓浓的喜色,这真是太惊喜了。而且智生没想到眼前这小和尚竟然还真有点能耐,才进感天寺一个多月,就让他弄到这些重要的消息。 “师弟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师兄也没真瞧见呐…”智生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林泽早有准备,后面绑着绳子的手艰难地缩到袖子里动来动去,随后幅度又减小,林泽瞬间从空间里拿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厚玻璃碎片。 智生的弟子们原本是怀疑林泽要耍什么花招,就要把刀伸过来,还是智生移步到林泽侧边看着。 林泽一脸肉疼地把自己费老大劲才扣出来的宝贝丢地上,“你自己看,这是其中一个小东西。” 智生眯着眼看向指尖这个透明的小东西,反复摩挲它的质地,“这是…” 林泽丧丧道,“琉璃。这么透明清澈的琉璃,师兄你见过?” 在场的人都拼命往智生手里的小东西看去,智生的弟子们眼里瞬间有了亮光,他们一下子想到这样的琉璃得有多值钱。 智生蹲回林泽跟前,手里还捏着这个琉璃碎片,“太小了,没碎前是什么东西?师弟晓得吗?” 林泽瞪眼道,“师兄,这还小?做成戒面保管你能挣一大笔。” 智生没在这个事上多纠结,因为现在已经基本证实林泽手里真有东西,“师弟,明晚你可以一起看祭礼。” 林泽转头看向孟 通两人,“师兄,我的弟子也想一起看。” 智生含笑道,“师弟晓得付出与回报吗?” 林泽一咬牙,“我先把德贤的东西告知你。” 智生摆手叫好,“师弟大义!” 后面的文罗急了,“慧安师兄,你救救小弟啊!从此以后小弟就给你卖命了!” 林泽却十分坚定地摇头,“文罗师弟多保重。” 智生听得失笑,然后一挥手让手下把这些人全都挪到一旁去,他们得准备明晚的祭礼了。 在此期间林泽不时让智生弄水给孟通和邓十九喝,以至于两人都忍不住小声跟林泽道,“师傅,再喝要尿裤子了。” 林泽瞥他一眼,“尿吧。” 见师傅是有别的用意,邓十九和孟通一咬牙,什么都不管了,就使劲喝,每次有人喂水,他俩就尽可能多喝点。 可惜林泽的算盘在晚上的时候落空了,因为智生让人在给他们喝的某次水中又加了药,喝完后大家又开始昏昏沉沉。 等第二天药劲过去,林泽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心里一一整个窝草!狗日子太鸡贼,是怕他衣服还留有什么好东西,所以趁他昏迷之际偷摸换了下去。 再看一圈,那个空安不见了。 林泽的意识赶紧进空间,一边喝饮料、吃东西,一边想新的方案。 但是林泽又发现他们身体好像对这种药有了一点抗性,这次恢复时间明显比上次的快。但是林泽观察旁边其他人,并没有这种迹象。林泽不由分析,难道是自己吃的饮料里面有某些解毒的成分?想想那些添加剂多得眼花缭乱,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林泽在拿捏不准到底哪一种有用时,全都加倍地喝,尿裤子没形象?不存在的,杀人灭口就好了。 天色渐晚,除了林泽三人,其他所有被抓的和尚不仅身上泛着可怕的红色,眼睛也是布满红血丝,显然是又被滴入那种药水的缘故。 “师兄,空安师兄怎么了?”林泽试探性问道,他觉得空安突然就不见了有点莫名恐怖。 “哦,他没你有福气,看不了祭礼了。”智生半笑不笑地答了句,然后抖了抖身上崭新华丽的袈裟,从弟子手里接过法杖就往外走。 林泽像是被吓到似的,不由打了个寒颤,隐约听到外面好像聚集了很多村民。 这时候看守他们的只有两个带刀的弟子,林泽跟孟通和邓十九挨在一起,在那两个看守的人被外面的呼喊声吸引注意力时,飞快小声问道,“能走吗?”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很肯定地点头,离得近的邓十九补充道,“打不了。” 林泽点点头,朝他们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能跑就行。 林泽不知道为什么上祭坛的时候,智生选中地几个和尚没有被弄晕过去,而是让他们保持清醒。 第562章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四个武僧和文罗就被弄出去,很快外面的群众又是一阵尖叫惊呼,“红眼睛!”“身上也是红的!”“妖怪现身了——” 听到这些,林泽当下就明白智生为什么不下迷药了,反正他们身上已经中了天毒花的毒,跑不了。身上又痛又痒,手脚都被捆住,跑不了。被火祭时叫喊出来,才更有效果。 就在林泽以为自己暂时安全,有机会逃的时候,竟然又有两个和尚带着四个村民进来。 “这三个妖僧道行尚浅,还未修成型,但师傅说仍不可小觑,需得即使火祭方可保诸位平安。”领头的和尚说道。 林泽还没来得及反应,头上和身上就开始被人贴上符咒。 “你!智生师兄——”林泽怒不可遏,忒没契约精神了,河才走到一半,竟然就拆桥! “容我封住他的口舌。”领头和尚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个雕刻佛家经文的圆木塞进林泽嘴里。 孟通和邓十九也不甘心地挣扎,奈何他们比林泽还虚弱,根本无济于事。 第261章 第 261 章 妖僧妖僧 林泽手脚用麻绳捆住, 被四个村民跟农村扛猪一样运往山上。除了一开始挣扎几下,发现无济于事后,林泽一路上都安静得很。 林泽想到自己当初一心要为被寺庙压迫的百姓拼一拼,太子给的好处是一方面, 林泽自己也很想为百姓们做点什么。然而如今他被自己想帮助的人亲自抬去行刑。林泽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愤怒和失望。 同样被抬上山火祭的文罗已经没力气挣扎, 满脸灰败。 而孟通和邓十九心中是又急又怒, 但他们在这种事上比常人更有定力。眼下浑身乏力,还中着天毒花的毒, 至少要等迷药的劲熬过去才有机会。 上山的路不短,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到隐秘的火祭之处。周围都是茂密的林木,一处凸出去的山体被人清理出来,在离悬崖一米多点的空地上用许多柴火搭建的祭台, 中间竖着一根长木柱, 上面挂着好多布做的旗帆。祭台周围也被一圈红绳围起来,贴满了各种纸符。 感天寺另外那些僧人已经被村民捆在木柱边, 挨挨挤挤地围了两圈。林泽三人是后面来的, 很快也跟他们一样。 林泽注意到来看祭礼的村民竟然不少,这片深山的空地上有五十多人在忙活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狂热之色, 不像是准备烧死九个人, 而像是等着什么天大的福祉降临。 林泽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自己四肢蓄满力量, 身后的手已经在行动。 “诸位善信——”智生往祭台方向走了走, 面向在场的村民们大声喊道。 大家听到他的话全都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看着他。 “只待今晚行完火祭, 将所有妖僧的骨灰散在贫僧算好的风水宝地, 尔等世世代代子孙都能永享富贵。今夜能来的善信都有大机缘,只待三日后贫僧带你们去寻找。”智生说完竟然从怀里拿出一把黄纸往天上撒去。 “智生大师!是什么大机缘?”村民们激动地问道,他们来之前只晓得要把妖僧烧死, 否则他们这一片会永无宁日。 “贫僧保证,火祭妖僧必有福报。”智生看着村民们被鼓动起来,保持神秘地不多透露。 他没想到昨晚带着空安去一趟感天寺竟然有这么多的收获。感天寺这块肥肉自顾不暇时竟然让他也吃上一口了,当真是天降大喜。 智生原本并不想真的杀人,毕竟这事满瞒不了多久,到时候感天寺来寻仇他也睡不安稳。谁能想到感天寺竟然被朝廷五军都督府给围了,这下子就别怪他智生心狠手辣了。 此时,林泽已经用折叠小刀将手上的麻绳割断,趁机将塞给旁边的邓十九。 邓十九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泽,手里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很快孟通的手也自由了。林泽示意孟通帮后面的人也松开,因为孟通的位置几乎是直面后面的悬崖,在前面人的掩护下动作小心一点并不容易被察觉。 智生带着十一个和尚在祭台附近原地坐下诵念经文,一直到夜幕降临。 智生起身道,“时辰到——” 六个和尚两两抱着一罐子桐油浇在柴火堆上,另有两个僧人将一大块长长的布条绕一圈在林泽等人身上,白布条上面用写满了红色的字符。 智生掐着手串低声念着什么,后面两个和尚有节奏地敲木鱼。 “起火——焚妖——”智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在场的村民。 原本兴奋的村民在此刻却犹豫起来,大家之前被鼓动着,脑子发热什么事都敢干。但是现在稍微冷静下来,对亲手杀人还是很有心理负担的。 智生可不允许他们临门一脚时退缩,必须全都参与进来他才安心。 “诸位善信若是怕了这几个妖僧,那便即刻下山。”智生清冷的声音传来,眼睛在四个人身上停留片刻。 人群前面的冯胜一咬牙,和另外三个家里都有得了怪病的人一起先走出来,就要将手里的火把丢过来。 已经解开绳子的 林泽将嘴里的木塞子飞快拿出来,低声吼道,“冲!” 第563章 必须要在祭台被点着前离开,大家身上都被淋了桐油,沾上火星子很危险。 就在智生脸色大变之际,而在场的村民这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下子定住了。 祭台上早已经弄开绳子的九人随手拿起一根木棍迅速跳下祭台。 “善信们快动手杀了他们,免得事发,感天寺寻仇!”智生是怎么也想不到这群人怎么解开麻绳的,他实在难以相信,但赤裸裸的现实告诉他就是发生了这种怪异的事。 村民们被智生的话提醒了,今儿他们已经半只脚迈进杀害感天寺僧人的泥潭,不能让这些人逃走。要是传回感天寺,他们就是死的那个了。顾不上钱不钱的,必须要把这种隐患消除。 林泽眼看着智生将这些村民全都拉入自己的行列,正要开口但智生手下和尚的刀刃近在咫尺,林泽不敢分心,用手里的木棍挡住同时向旁边翻滚一圈。 现场一片混乱,村民们举着柴刀、锄头、镐头纷纷涌过来,而智生的十一个手下武艺也不低。林泽九人根本招架不了,且大家身上还中着毒。 林泽咬牙将木棍猛地甩向追来的和尚,又躲过一个村民的锄头,趁机一脚踢中他的肚子,本想捡起锄头当武器,然而又陷入另外两个村民的围攻中。 林泽双手难敌四拳,勉强抗住五次攻击后,还是大腿还是挨了一刀,虽然不深,但鲜血一下子涌出来,人也站不稳了。后面和尚的大刀再次砍来,林泽以为自己要完了,没想到邓十九硬生生用后背接了一记,争取到时间一拳打在这个对林泽出手的和尚后脑。 “砰!”和尚直接倒地,挣扎着要起来。 林泽眼疾手快,管不上大腿的疼痛,第一时间滚过去捡刀。林泽马上逼退身边的两个村民,而后跑过去接应邓十九,顺手把倒地的和尚送去见佛祖。 “十九!”林泽匆匆瞥见邓十九后背好长的一条血痕,眼睛一下子红了。 “没事,我还撑得住。”邓十九喘着粗气道。 “徒儿——”林泽带着邓十九先往林子里退,又喊孟通过来,手上的刀塞给邓十九。黑暗里,林泽一手鱼雷一手打火机,一点燃马上往敌人多的地方丢出去。 “砰!!”鱼雷在人群里炸开,瞬间就把四人放倒,其他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可怕爆炸声吓得四处逃窜。 “你个妖僧!妖僧!他不会再有得了,大伙别怕!”智生被今晚一件接一件的怪异弄得十分暴躁,原本十拿九稳的事,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巨大反转,怎能不令他抓狂。 “去你妈的!”林泽见智生被一群手下围着进退不得时,第二颗鱼雷毫不犹豫招呼过去,玩了十几年篮球,投球的手感在这一刻全都展现出来,准得让人害怕! 有了第一次经验,智生那群人惊骇地四处散开,只有最中间的智生慢了一步,鱼雷在他身边爆开,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人就倒地了。 接连两次被炸,原本还在不远处想再次包围的村民真的怕了,他们大叫着“快跑快跑!”转头就没影了。 什么感天寺的威胁全都抛之脑后,眼前这场景才恐怖渗人。 感天寺原来的四个武僧趁乱跟着跑了,只剩林泽三人和智生身边五个还有战斗力的弟子。 林泽拿回邓十九的刀,看了眼孟通,“还行吗?” 孟通顿时明白林泽的意思,这是要继续动手,“可以。” 得到回应后林泽不顾腿伤,在智生和他的手下还在余悸之时,带着孟通直接杀过去。 两人都憋着一口气,而那些和尚已经心生畏惧,特别碰上林泽的根本不敢纠缠,只想退开。 这五人中接连两个被林泽和孟通一刀致命,剩下的三个竟然连智生这个师傅都不管了,头也不回地跟着村民走过的路跑了。 “孟通,你给我放哨。”林泽满身是血地拖着大刀来到智生跟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和尚被鱼雷当场炸伤了左腿,伤口处皮开肉绽。 “师…弟…”智生拖着左腿也想跑,被林泽一刀砍在右腿上,“啊”一声直接倒地完全动弹不了。 林泽一脚踩在他受伤的腿上,用力碾下去,俯身看他,“解药。” 智生红着眼咬牙不肯开口,林泽冷笑一声,半点没浪费唇舌跟他废话,一刀插进智生撑在地上的手掌,刀尖硬生生从智生的手背穿过钉入泥里。 智生瞬间被这股剧烈的疼痛弄得昏死过去。 林泽为防止他装晕,又握着刀柄搅动几下,见人确实没反应,才放心去搜身。 直到林泽摸到一个熟悉的小药瓶才松了一口气,“孟通,赶紧吃下解药。” 孟通师三人中受伤最轻的,林泽让他吃完解药给邓十九喂一颗。 师徒三人浑身是血狼狈地靠在树干下喘着气,眼前的空地上没有一个人,智生被林泽扒光衣服丢下悬崖。 “一会得下山找人医治十九,我们三都得活着回去!”林泽坚定道。 邓十九已经昏过去,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孟通用布条包了一圈,很快就渗满血迹。 孟通缓过一点就将邓十九背上,林泽杵着木棍走。 第564章 漆黑的山道不好走,林泽忍着腿上阵阵疼痛,硬是坚持下来。孟通背着比他重二十斤的邓十九愣是一声不吭,只累得走不动时才会停下来缓一缓。 大家的心情很沉重,谁都不说话,为的是早点下山。 林泽一路上都在注意邓十九的情况,他甚至偷偷想着喂一颗布洛芬,但是他没有水,根本没法让一个昏迷的人吃下去。 三人凭着一口气,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找到了山脚下一家猎户。 “砰砰砰!”深更半夜敲门,柴门后响起凶恶的狗叫声。 林泽大喊,“阿弥陀佛!有人在吗——” 屋里开始有声音传出,然后是狗叫声停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斧头出来,“何人半夜敲门!” 林泽赶紧道,“阿弥陀佛,施主还请帮一帮贫僧!” 年轻人眯着眼,就着月光仔细瞧,这才看到眼前敲门的是三个和尚,“你们…” 林泽催促道,“贫僧远游,遭贼人劫掠,侥幸逃离到这。贫僧徒儿被砍伤,还请施主相救。” 年轻人一听赶紧抬起手里的斧头赶人,“你们赶紧走,别把贼人带来我这!” 林泽再一次为这些人的行为感到无比失望,突然指着他身后大声喊道,“你后面有东西!” 年轻人下意识回头,林泽一下子夺过他的斧头,反手就架在他脖子上,命令道,“救人!” 年轻人又气又怕,只能把人领进门。 进屋后油灯亮起,林泽三人身上全是血迹的模样使得年轻人更加胆寒,在他看来这三人简直就是恶鬼。 “能不能治刀伤?”林泽黑白分 明的眼睛盯着他冷声问道。 年轻人哪里敢说不会,磕磕巴巴道,“我、我家里就我一个,我是打猎的,会治一点皮肉伤…” 林泽朝孟通道,“把十九放下。” 孟通照做。 林泽又道,“把他捆上。” 年轻人急忙道,“不用我治吗?捆着我怎么治病?” 林泽没理他,只加重手里的斧头逼近他的皮肉。 孟通迅速找了根麻绳把人捆上手脚。 “孟通,去屋里找,还有别的人。”林泽这才说出原因。 “你!你这个妖僧!别动我老娘!”年轻人剧烈挣扎着。 林泽俯身过去,直接默认妖僧的名头,“你肯老实救人了?” 年轻人恶狠狠点头,“我保证!你们别动我娘,她瘫在床上多年,经不起折腾!” 林泽一点没有动容,他只知道没有什么比邓十九的生命更重要。 第262章 第 262 章 威逼利诱 秦柱小心将布条尾端打了个结, 抹了抹额头的细汗,连着帮两个人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给他累得够呛。 孟通站在床沿盯着,直到秦柱起身,“血止住了?” 秦柱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今晚莫名遭这一难, 他有苦不敢说, “止住了。这些止血药都是我自己上山打猎时采的,不过他伤口深, 很容易突然烧起来,你们最好去医馆那里请大夫治。” 秦柱恨不得这三个妖僧今晚就走,赶紧去医馆。 孟通往床上趴着的邓十九看了眼,“知道了。我师傅叫你去堂屋那里, 有事找。” 秦柱一脸怨气端着盆血水往外走, 经过堂屋时看向端坐转佛珠的男人。门口泻进来的清冷月光堪堪照到他的脸,秦柱看得心里发毛, 身上那点怨气撑起来的胆子顿时又飞快瘪了下去, 干巴巴道,“我先把血水倒掉。” 林泽从鼻腔里闷哼一声, 示意他赶紧去。 没多久秦柱就端着空盆子回来, 林泽睁开眼, “再弄两盆热水来, 我们三要擦一擦身体。” 林泽三个的皮肤都被涂抹过有毒的药汁, 虽然吃过解药, 但是怕有什么影响, 得洗干净才安心。 秦柱听完表情马上垮下去,折腾这一大晚上,他明儿还得进山打猎, 家里就一亩田,不进山根本活不下去。 林泽冷眼看过去,“快去。” 秦柱咬牙想翻脸,但是想想这三个妖僧的厉害,还是屈服了。秦柱猛地起身,浑身怒气地走去灶台继续烧水。 林泽等人走后,往屋里喊,“孟通,把油灯一起拿出来。” 孟通举着松脂做的油灯走来,“师傅。” 林泽其实刚才已经听见他和秦柱的对话,还是问道,“十九伤势如何?” 孟通据实相告,“师傅,要不明日一早弄辆板车带十九去医馆?” 林泽摇头,“感天寺的四个武僧虽然跑了,但他们身中剧毒,回到感天寺发现解不了毒,最晚明天就要回来找我们弄解药,这样出去容易被他们下黑手。还有智生的来头咱们没有弄清楚,最重要的是十九经不起这样的颠簸。” 孟通站在原地想了想,继而将散发着松香的油灯放在坑坑洼洼的木桌上,拉过一条木凳坐下。 听完林泽的分析,孟通顿时发现他们的处境然不算脱离危险,让他颇为焦虑,“师傅,那我们怎么办?” 第565章 林泽感觉到孟通的情绪,安慰道,“不必担心,村里生石灰不少。我们还有这东西…” 林泽示意孟通看自己身上绑着的衣服,那是智生的,下山是里衣被撕了一部分做绑伤口止血的布条,剩下的被林泽卷成一个行李包袱背在身上带下来了。 “来,我们瞧瞧里面还有什么好东西。等会让秦柱弄点吃的,你俩去一趟山神庙,趁其他人还没反映过来,赶紧去搜一圈,应该还有东西藏那里了。”林泽一边说一边将解下来的衣服摊放在木桌上。 孟通的紧张也被林泽的这一通气定神闲和井井有条的安排给驱散了,跟着帮忙要开宝箱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 林泽先把五个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又让孟通几件衣服都摸一摸,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一番折腾后,师徒两人将油灯挪近一点凑近一些看面前一小堆五花八门的东西。 “这几个瓶子里已经他弄的毒药和解药丸子。哎,师傅咱们被他摸走的路引文书在这!”孟通满脸惊喜。 他们的度牒在感天寺,那里面的东西应该是没法拿出来了。原本还担心三人的身份问题该怎么办,没想到这就找着了。 林泽也挺意外,他原本都想造假身份文书还是想办法坑蒙拐骗弄一份。 “这是..那张图纸?”林泽拿起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和孟通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兴奋。 “嘶!” “嘶!” 两道抽气声先后响起,这张羊皮卷地图里记的竟然是一个感天寺藏宝地库,就在一座山上。难怪智生要拉这么多村民一起搞火祭,大家都有份杀人,又有天毒花控制威胁,智生挖宝才敢带上这些人吧。 “我记得德贤说过,红叶镇这片田庄在感天寺手里许久了,连带有两座山都是感天寺的,这么大的地库,定然设有机关之术。看来空安跟智生的交易条件应该是这个了,但是现在智生死了,空安不知去向。”林泽挺遗憾,不然他真想见识一下这种藏宝地库。 “师傅,您先收着。一切等咱们回到京都都好办了。”孟通这意思是他不打算把这笔钱财的存在告诉太子。 “感天寺那边说不定哪天就去弄出来了,不过咱们眼下确实不好去拿这个横财。”林泽摇头,将羊皮卷起来。 两人将桌面的东西简单看一遍,大都是些钱财银票和贵重的器具,比如有一串十八颗金丝楠木做的手串。虽然灯光不咋的,但林泽还是被那金光闪闪的木头珠子震惊到了。估计是智生长期把玩,表面有一层油光,楠木上一圈圈一缕缕的金丝更加光泽亮丽。 两人将东西重新装回袋子,把衣服包起来。林泽只将几样贵重的小东西放身上,钱和银票由孟通收着。 “热水来了,放哪?”门口传来脚步声,秦柱臭着一张脸进来。 林泽示意他放到自己一旁的凳子上,秦柱真想一盆泼在这个妖僧身上。 林泽等他放好木盆,又继续指使人,“弄点干净布巾来。” 秦柱忍无可忍,直接拒绝道,“没有!我们家就三间破草房,哪来什么赶紧布巾?旧的也没有。” 林泽微微偏头打量他,然后对孟通道,“给他十两。” 秦柱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面前出现一个银锭子,“给、给我的?” 秦柱心头那个怒气好像被这个银锭子压得不知去向了,一下子就忘了怒从何来。十两啊!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见! 林泽冷脸道,“一会弄点吃的,跟我弟子去一趟山神庙。” 秦柱掌心的银锭子握得很紧,瘦黑的脸上愣是挤出一丝客气和热情,“好的,大师还有旁的吩咐吗?” 林泽道,“明儿一早再去医馆请个大夫来,银子我们会给够。再买点大米白面猪肉和活鸡这些补身子的。” 秦柱飞快算着这些东西的价钱,发现自己还有赚头,比去山上打猎强,马上应道,“是。” 林泽继续说,“家里有生石灰吗?” 秦柱摇头,“大师,我明儿去镇上买,您要多少?” 林泽说,“一斤。再买二十个这么大的陶瓶。” 林泽给他比划了一下。 秦柱很快又应下。 事情办得差不多,林泽让他出去,自己和孟通把身上全都擦一遍,又让秦柱帮邓十九擦。 晚上睡了约莫四个小时,孟通在凌晨四点左右和秦柱拿着家里唯一一盏油灯前往山神庙,林泽和一条狗在家看重伤的邓十九和瘫痪在床的老婆婆。 半夜一点多,邓十九就发起烧来,林泽坐在床边反复用温水给他降温,又把一个退烧药碾碎溶在水里一点点喂邓十九喝下去。 差不多十五分钟,他的体温明显下降,林泽稍微安心一点趴在一边的睡了睡。 一直到早上六点多,外出的两人携着一身寒气回来,两个大麻袋被重重放在地上。 “师傅,空安死了,在庙后面的荒地上发现的。还有智生的身份我知道了,是明华寺的。”孟通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度牒文书。 林泽接过来翻看,果然是明华寺的和尚,还是待了二十来年的,难怪知道对感天寺下手,早就眼馋这块肥肉了。 第566章 “那个,大师,我们还弄到了二十来斤的粮食,你不是说想吃米粥吗?我这就给你熬?”秦柱见两人说完事,壮着胆子开口问。 他想着趁机偷偷给自己和老娘也弄一碗,反正黑灯瞎火,也没有用称称过。 林泽挥手,让他下去干活。秦柱咧着嘴,脸上已经没有半点怨气。虽然伺候这三个和尚有些危险,但挣的好处多啊!去山上打猎也不是什么容易事,还不一定有收获。 翌日,林泽在家守着邓十九,孟通去抓空安亲舅舅冯胜过来。 冯胜和三个家里娃儿中了毒的男人战战兢兢进门,他们都是亲眼见识过屋里林泽的厉害的。但是家里娃儿等着解药治病,他们不得不来。 林泽换了一身秦柱的粗布麻衣坐在堂前,但气势极强,抬眼扫过四人时,冯胜已经带头跪下求饶,“大师!大师饶命!我们也是不得已,那智生用孙儿的命要挟,若是不帮他们,就让我孙儿浑身腐烂而死!大师啊!我们知错了!” 林泽冷哼道,“我不与你们玩虚的,你们想要的解药我手里有。但是,我有个条件。” 冯胜四人都是附近村里的村长,在这一带极有话语权,这时候一点不敢迟疑,马上跪着应道,“我们都答应!” 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将一颗解毒丸子用折叠小刀切四份,“拿回去给孩子吃,能解一部分毒。剩下的看你们后续表现。我们三要在村里养伤,你们几个想法子保护好我们,否则解药你们就别想了。” 林泽说完就让孟通把解药分下去,让他们这四人回去赶紧想办法。 冯胜四人小心地看着手掌里的一点点药丸,他们都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解药,但如今家里的娃儿再不遏制,就要没命了。他们何尝不怀疑是智生下的狠手,但是又奈何不得他。 “是!”冯胜四人等林泽一说完,马上飞奔跑回家将解药喂给自家孩子吃。 第263章 第 263 章 新的追杀 第二天, 中午。 “师…傅...”邓十九苍白的唇角发出干涩的声音,双眼慢慢聚焦在旁边正端着一碗水坐下来的林泽。 “你醒了!”林泽大为惊喜,把手里的碗和勺子赶紧先放下,把人小心扶起来。 邓十九趴着睡了很久, 如今醒来自然是要换个姿态才舒服, 但就是简单的一个坐起动作, 就让他痛得额头青筋直起。 “来,我喂你先喝点水润润喉咙。”林泽确定他坐稳后, 方才用勺子一点点喂温水。 邓十九喝完水,精神头稍微好了点,“师傅,我们是在哪?” 林泽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简单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适才大夫给你处理了伤口, 他说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但好痊愈至少要养上三个月。” 邓十九挤出一个笑容, “师傅, 我皮糙肉厚不用三个月。” 孟通端着一碗刚熬出来的药走进来,“十九, 醒了?” 一起经历生死的师徒三人趁着喂药的时候, 好一顿唏嘘。不过邓十九身体还很虚弱, 喝完药只吃了点米粥就睡过去了。 “镇上情况如何?”林泽问。 “暂时不见什么动静, 但关于感天寺的消息有一个。”孟通道, 脑子里迅速过一遍, 继续道, “听说平洲府来了大官给那些受感天寺迫害的百姓们做主,官府的差役已经抓了十几个作恶的和尚拉去砍头。师傅,如此一来, 那几个中天毒花毒的和尚不可能回感天寺寻人来对付我们了吧?” “照你说的,感天寺已经自顾不暇。很难分出心神来对付我们,但是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想条退路,藏宝图在我们身上的事,虽然没有人亲眼瞧见,但也不难猜出。智生死了,他弄来的藏宝图毫无疑问就是落在我们手里了。”林泽道。 “那、师傅有什么应对之法了吗?”孟通挠着光秃秃的脑袋。 “在想着,先出去弄点吃的。”大中午,林泽也饿了。出门在外,随时保持吃饱喝足的状态才好跑路。 林泽和孟通两人往屋外走去,碰上院子里忙活的喂鸡的秦柱。 “秦柱。”林泽站在屋檐下喊人。 “大师。”秦柱把木盆子里的剁碎的野菜全都倒进临时搭建的鸡圈里,赶忙快步去到林泽跟前。 “你进山多长时间了?”林泽闲聊似的问道。 “有十来年了,这几座山走了不知道多少回。现下山里的野物也不好弄,近的都不怎么能见到影子,深一点的林子吃人的熊啊虎啊的就多了。”秦柱其实是个相当能唠嗑的人,只不过平日里住得离村子远,大伙也不怎么瞧得上他这个猎户。家里就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娘,秦柱几乎没人跟人闲聊的机会。 “我挺喜欢听你们猎户的打猎的事,你去一边做饭一边讲给我听吧。”林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因为有些时候暴力确实比讲道理管用。 想起他爹在逃荒时教他的道理,被人可能听不懂你的道理,但枪法一定看得明白。 “哎,好。要做菜吗?”秦柱更乐呵了,给这三个和尚做饭,他也能跟着吃。 第567章 今天买回来的全是大鱼大肉精米细面,虽然秦柱很疑惑为什么和尚买肉吃,但也不敢问啊。 眼前这个叫慧安的和尚可是个心狠手辣的,连附近几个村的村正都对他点头哈腰怕得不行,秦柱已经不敢生出别的心思了。 除此之外还是有不少好处的,比如他跟老娘已经吃上一顿大米粥,他怀里还揣着五两三钱银子。 “把猪肉煮了。”林泽受伤,加上在感天寺已经一个半月没吃过肉,身体积蓄补充营养。妖僧的名头都应下,肉当然得吃上。 秦柱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浑身是劲,林泽不停问他一些山上的细节,哪里比较危险,哪里有水源容易找到一些吃的,或是他们猎户在山上过夜的木屋位置。 孟通一开始还是不在意地听,后面听到林泽问的东西后马上端正态度认真听起来,偶尔还会问些自己关心的问题。 就这样吃了一顿其乐融融的饭菜,下午林泽从秦柱那弄了一把弓和一桶十二支的箭羽。原本肉疼得明显不愿意答应的秦柱,在看见一两银子后,马上自告奋勇说去后山找林泽提到过的防虫蛇的草,准备过两日晒干磨成粉让林泽试试效果。 而冯胜几人每天都会来这里找林泽说一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努力,在村口、镇上都安排人手盯着,如果发现朝廷或是感天寺那些和尚来,都会马上跟林泽通报。 林泽只是应一声知道了,然后会给这些人一个准信,他们家中毒的娃儿大致需要多少次解药,并承诺只要他们老老实实,林泽就会保证把病彻底治好。 在秦柱家住的第十天,邓十九后背的伤口开始结痂了。他已经基本恢复行动能力,只是不能使劲扯动伤口,否则还是会撕裂出血。 而林泽自己腿上那个伤口已经不大碍事,他还能提十来斤的东西走路,当然能走多久他没试过。 两人的恢复情况远比想象中的要好,加之村里一切都很正常,林泽三人已经商定好再过五天 左右,等邓十九的伤口彻底愈合结痂就动身离开。 这天夜里,大家美美地吃完最后半只鸡,秦柱就差哼着山间小调去洗的碗筷。 邓十九现在结痂的地方发痒,林泽帮他用湿布湿敷减轻症状,孟通忙活完抱着三个灰色的包袱进来,“师傅,我把能收拾的东西已经收拾出来,药、武器、爆炸瓶、还有一身干净衣裳。待走的前一天再准备饼子炒米。” “还是你心细,这一早就收拾妥当。嗯,弄点油布把三个包袱里的东西都包住吧,若是路上遇到雨天,还能拿出来给自己挡挡雨。”林泽提议道。 “好,我这就去。”孟通道。 这十来天他穿着普通人的衣裳带着帽子跟随秦柱去镇上也有四回了,陆陆续续置办的东西不少,油布就是其中一回在镇上买的。 孟通出去后,跟伤口奇痒作斗争的邓十九忍不住要跟林泽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师傅,这两日不见那四个人来找你了?” “估计孩子用量不必像我们一样吃完一整颗,那几个就算敢动歪心思,也得掂量掂量咱们手头的爆炸瓶。还有几日我们就能走了,他们也不会一下子胆子大起来,多少也要琢磨几天。”林泽分析道。 这也是他通过这些日子跟冯胜他们接触才得出的判断,这几个老东西确实心有不甘,定然没少谋算怎么弄到林泽手里的东西,但林泽也看得清楚他们忌惮自己手里的神出鬼没的爆炸瓶。 而林泽这次手里的爆炸瓶还创造性的加入了天毒花,他已经试验过,这毒在爆炸瓶产生的温度中还能保留相当高的毒性,可谓是杀人越货的必备好物了。 湿敷完后,林泽给邓十九结痂的伤口涂了一遍秦柱调配的能减轻一些痒意的草药汁,让邓十九每天睡前能将痒意减轻不少,保证他尽可能顺利入睡。 “早点睡。”林泽道。 “师傅你们也是。”邓十九回道。 “嗯。” 林泽和孟通就睡在这间房里临时用两条长凳、两块破门板搭的床上。 而秦柱则是去他娘屋里临时搭个床睡觉。 林泽睡到半夜突然被狗叫声吵醒,孟通比他还反应得快,低声道,“师傅,我去瞧瞧什么事,您小心。” 林泽二话不说穿好衣服后,想了想又去把邓十九小声喊醒。 孟通轻手轻脚来到堂屋的窗边往外看,只见没有月光的夜晚院子柴门的缝隙里隐约透出来的黄光特别明显。 孟通心头一沉,快步回到房间里抄起武器和两个包袱,压着嗓子道,“有人!” 孟通断后,林泽毫不犹豫背上最后一个包袱,拉着邓十九踩着木凳从房间后面的窗户翻出去。 狗叫声也让熟睡的秦柱醒了过来,他此前在林泽三人身上有过一次经验,这回他咬牙将瘫痪的老娘藏在床底,“娘!外头有危险,别出声!” 说完后,秦柱摸了摸身上的攒的银子,悄悄把房间墙根放着的斧头拿在手上,猫着腰去隔壁房间看看三个和尚,结果一进门就发现空无一人。 秦柱心中大惊,很快又发现窗户被人卸下来,他连忙跟着跳出去。 第568章 就在他双脚刚落地,院子里的狗突然大叫一声就没了响动。秦柱又忍不住担心屋里的老娘,脚下犹豫起来。 可是茅草屋很快就被一群人从外面跳窗进来搜寻着什么,秦柱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赶紧往后山去。 这次来的人比秦柱想象得更多,除了屋里搜找的五人,院子里还有十人,院子外分了两队各十人从左右两边往屋子后面逼近。 “大人!他们往后山跑了——快来——”是冯胜的声音。 听到喊声的林泽头也没回,因为三人还没爬上第一个小坡,中间的路上已经被藤蔓树枝绊倒连摔好几次。虽然已经把秦柱说的东西认真记下,但是真正自己去走,还是这样的夜里,实在太难了。 因为距离拉不开,爬山的动静自然被赶到屋后的人听到,顿时逃跑的事情败露。 “把爆炸揣衣襟里,我们分散,十九你找棵树上去,我和孟通在附近。”林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找错人了,有多少追杀的过来,他也清楚自己三人暂时跑不远,必须先消耗一波这些人,等天微微亮后才能走得快。 院子里得到消息的头领将腰间的雁翎刀抽出来,沉声下令道,“人是死是活不管,东西必须弄到手!” 只见火把照亮下,这人的头顶光秃秃的,竟然是个和尚。 “是!” 第264章 第 264 章 浴血奋战 道真和尚跟着手下来到茅草屋后乱石丛生的荒地上, 将身边的弟子手里的火把拿过来,往前举高试图将前面的草木繁盛的小山坡看个真切,发现没有太大作用后转头对身边两人耐心分析商量道,“屋子里的床铺还有余温, 他们三人有两个都受伤了, 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不可能跑得了多远,定然在附近什么地儿躲起来了。刘内侍、张总旗, 二位觉得如何?” 橘红色的火光在刘忠那张挤满横肉的脸上跳动,宽阔的额头沁着一层汗,一对小眼眯成一条缝看向旁边身穿官兵总旗袍服的高大男人,“张总旗, 抓人打架的事你是行家, 你说怎么弄?我手下那十人归你使唤。” 如果林泽在附近的话,他会发现这个刘忠正是当初官驿旁的野店, 石擎朝对方不屑地吐口水。好死不死被刚好掀开轿帘的刘忠看见, 当即就派了护卫过去抓人,把另一桌吃饭的林泽三个也牵连进去, 最后阴差阳错走了山路捷径前往感天寺。 张威朝两人点头把自己带来的十个手下招呼过来, “你们两人为一队, 散开一点点搜查。” 接着张威又把刘忠带来的十人和感天寺道真带来的五个武僧全都分别做了安排, “你们三人分开去爬上那边比较高的树, 注意看下头的动静。要是有什么发现, 马上禀报。你们两人分开去屋子两边出口盯着, 以防那三个偷摸跑了。剩下八个带好手头的家伙什,跟在搜查的人后面,随时迎敌。” 话音落下,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火把马上有条不紊地开始动起来。此时正躲在距离他们五十多米远的灌木丛里的林泽手里的手机散发着微弱的光,经茂密的灌木丛一遮挡,离远一点根本看不见。 林泽靠着调整相机专业模式,将周围的地形大致情况摸排清楚,心里对什么位置合适撤退、可以作为下一个伏击点都已经有个大致的想法。 负责搜查的十人非常专业,林泽自知这一场恶战是少不了,目前统计的敌人数量是约莫20个。他们这种拉渔网式搜找,一点点蚕食着林泽三人的隐蔽时间。 林泽三人呈三角形分布,中间是林泽,负火力攻击。孟通身手敏捷,灵活走位去偷袭敌人。而树上的邓十九则关键时候用弓箭远程攻击,吸引敌人注意力。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站在底下仰头看的刘忠已经有些脚酸,“还没瞧见吗?能跑这么远?” 道真和张威顿时扭头看这个胖子,这不是打草惊蛇吗?蠢货! 但是两人却不敢直接得罪这个梁王府的大管事,张威忍了又忍,还是在对方又准备喋喋不休前劝告道,“刘内侍若是累了,不妨去屋里歇一歇,这边由我和道真师傅盯着。” 刘忠可不傻,这回为的就是那份藏宝图,要是这两个趁他不在独吞了怎么办?他们梁王府今晚算白忙活? “劳烦道真师傅给我去给我弄个凳子来。”刘忠毫不客气地指使身边的和尚,他们带来的手下都散出去抓人了,眼下就剩三人站在着等,这里头道真是他能捏一捏的软柿子,可不趁机使唤一下。 道真撇过脸去,气得胸腔起伏不定,想他可是感天寺道玄住持坐下的四大班首之一,如今让他给这个太监搬凳子,简直侮辱佛法。 刘忠嗓 音愈发尖利,调子还带上了些尖酸刻薄的嘲讽,“道真师傅真是贵人多忘事,道玄方丈临行前可是说过这次行动要听我和张总旗的。” 道真拂袖而去,一刻也不想跟这个死太监待一起。 “这里草木有人走过的痕迹!”突然,一对人大声禀报道。 “前面还有,新折断的树枝子。”又有人举着火把顺着痕迹往前走。 搜索的二十余人开始有一部分靠拢过来,另有几人仍分散在不远处,时刻盯着周围情况。 第569章 离他们已经不足五米的林泽,朝孟通和邓十九打了个准备进攻的手势。林泽小心调整好姿势,看准那些人低头看地上痕迹的时候将手里的爆炸瓶抽出隔开水的油纸,迅速摇匀,极其精准地命中那群人。 “砰!” “啊!”、“好疼!好痒!” 底下的张威看得很清楚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抛过去的,他二话不说抽刀往山坡上冲去,一边指挥手下众人赶紧去抓人,“在尔等左边的灌木里,快!” 林泽扔出爆炸瓶的同时,孟通已经朝旁边零散搜寻的两人下手。 原本朝林泽冲来的一部分人马上调转方向跟孟通拼杀起来,而林泽趁机进行走位,然后再度对追杀过来的两人仍出一个爆炸瓶。 这次对方有所防备,往旁边闪避,虽然挡住了不少伤害值,但是里面带着毒药的液体确实沾了一些在身上。 经过这一次突然袭击,对方至少有六个暂时失去战斗力。但是包围林泽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可能把每个方向都扔一个爆炸瓶才进行走位,会被堵死。 林泽提溜起从智生那里弄来的腰刀,在火光中跟手持雁翎刀的人隔着一小丛灌木悍然开打。 ”喝!“对方先是将手里的火把用力往林泽身上一扔,被他用腰刀拍开。对方抓紧机会,毫不犹豫趁林泽回闪之时猛烈进攻。 左右两边的刀尖带着寒光朝他头部和胸腔而来,林泽一手抓起一根粗藤条,借力将自己甩到藤蔓遍布的大树后,两把雁翎刀的刀势被主人紧急转向,一人砍藤条,一人学着林泽要借力出刀。 树干处的林泽一刀狠狠手抓藤条的人捅过去,对方用刀砍断攻势。就在双方因反作用力倒退时,另一人当即在林泽身后挥刀砍来。 林泽手里突然出现一个光源,直直打在对方身上,被这道突然出现的白光刺痛得睁不开眼的人下意识将刀护在身前。林泽开着手电筒的手机瞬间消失,手里的刀干净利落地扫过对方的双腿。 这人倒下的时候,竟将手里的刀狠狠甩向来不及退走的林泽。 “碰!”是铁器与铁器之间的碰撞声。 在刚才电光火石间,林泽丢掉腰刀,丛空间里拿出平底锅。跟对方的雁翎刀硬碰硬的瞬间,手臂都发麻,飞来的雁翎刀落地。 林泽余光瞧见另一位正朝他砍来,林泽的平底锅扫过去挡住,在双方退后之际,林泽的平底锅顺着惯性狠狠拍在想要拖着伤势去捡刀的那人。 铁器与人头骨发生强烈的撞击,趁对方暂时失去还手能力后,林泽手里瞬间出现一把水果刀,一刀扎在对方的脖颈处,动脉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毙命。 “兄弟们快来!”剩下那个见自己的队友在短短的几招里,惨烈地死在他跟前,一时间根本不敢一个人朝林泽动手。 而林泽将空间的东西瞬间收回去,捡起腰刀佯装要对最后这一人赶尽杀绝,对方转头就跑。在他狼狈地退到一处要跟赶来的弟兄汇合时,咻咻的箭矢准确地射中他的身体。 刚才孟通在邓十九的帮助下已经摆脱三人的纠缠,顺利解决其中一人后开始往林泽这边转移。因为对方人手已经被他们放倒一大半,可以联合一起收拾完剩下的。 孟通走到一半发现张威带着四个手下去围攻林泽,马上转变战术,主动朝张威出手,被对方轻松化去攻势,转头又跑。 “想跑!”张威原想追去最难缠的林泽那边,谁知半道碰上一个,他就顺手先解决这个,“你们四人去抓那边的,你俩把树上那个弄下来。” 孟通一眼看出这是个硬茬,不像之前那样可以纠缠找机会下手,这次他将自己那身逃跑的功夫施展到极限,只为帮林泽那边尽可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林泽看这四人竟然分散往自己这边围拢,他的爆炸瓶不能一次性解决四个,林泽脑子转得也很快,扔爆炸瓶的经验多得已经可以让他有点创新应用了。 林泽在对方往前围拢到一定距离后,扔出的一个爆炸瓶经过计算爆炸时间,让它在其中两人中间位置的上方炸开,带着毒的液体不负众望有一部分跟这两人的皮肤接触。 另外两人趁林泽出手的空袭快速出手,可惜爬上岩石块要时间,林泽早已经准备好第二个。 “一点热水还想拖住我们?”这四人感觉自己被耍了一样,这个距离爆炸的瓶子在他们有意识提防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热水烫伤或是碎片炸伤。 就在他们以为林泽被困在岩石块上插翅难飞时,刚才沾上水的皮肤竟然出现难以忽略的痛痒,而且越挠越多地方发痒。 林泽知道是毒药起作用了,一手平底锅一手握刀,躲在岩石缝里长出的灌木丛等着他们来。 “兄弟们,忍一忍,一起上去抓人!” 四人忍着痛痒从不同地方爬上岩石,林泽看准机会就将第一个露头的砍死。另外两人在这里间隙同时上来,他们毫不犹豫向林泽出手,招式凌厉,招招毙命。 要不是身上痛痒影响了一些本事,否则两人的默契更甚。林泽用平底锅挡住左边的刀,抵着刀尖飞快逼着左边那人往后退,右手持刀跟另一个对打。 第570章 又在左边那人抽刀后,调转方向往前面闪去,两人同时挥刀过来,林泽用平底锅硬扛,右手的腰刀趁机刺向右边人的肚子,对方眼疾手快躲开,林泽又调转方向砍左边的人,并在对方闪避时,看准对方防御漏洞,一脚将他踹飞下去。 右边的人再度冲过来对着林泽横劈过来,林泽一个下蹲闪躲,右手刀横扫,对方想要闪退,林泽平底锅甩出去照着他脑子上打。对方勉强用刀挡了,但是被反作用力往后推。而岩石上就这么点地方,他直接踩空掉下去。 林泽捡锅下去补刀,发现其中有一个上来一半因为中毒面积多,脸上已经发红发痒得厉害,刚才直接掉下去,根本没机会上来跟他过招。 林泽一刀解决,还剩刚才两个被弄下去的一瘸一拐想要跑。终于轮到自己追杀别人,林泽哪里肯放虎归山,但是这时候听见孟通那边的喊叫声,“师傅——” 林泽掉头赶过去支援孟通。 “呵,把你的同伙全都喊来吧。”张威看着眼前这这个已经被他划伤十几刀还在试图逃窜的人,持刀冷声道。 听到这话得林泽见他竟然如此自信托大,心里马上生出一计,火速赶到孟通身边,跟对方隔着三米左右对峙。 另一边的邓十九解决完那两个对付他的人后就下树了,因为后背的箭筒已经空,他捡起一把雁翎刀赶过去。 师徒三人跟张威终于见面,下面的刘忠在看见第一次爆炸时已经跑得不知去向,道真躲在山坡下等着两败俱伤的场面。 山坡这一片地上的草木快全部被踩平下去了,火把几乎全都熄灭。周围暗下来,只靠着一点月光照明。 张威也是个狠人,见人来齐,二话不说就举刀进攻。 林泽右手在平底锅的掩护下,开着手电筒的手机直挺挺地照在他脸上。张威眼睛睁不开,但手里的刀没慢多少。孟通和邓十九也不是吃干饭的,能在太子府混出名头,这种好机会哪里能放过,左右开弓,忍着身上的伤势奋力一击。 黑暗中突然有一束强光打开脸上,张威不曾经过这种训练,他一时间根本没有破招之法。邓十九的刀挡住他的回防,孟通的刀刺进他的大腿,林泽手机秒收,平底锅照着他的脑门拍下去。 师徒三人联手反击成功。 “老子可是变戏法的!”林泽往他脸上再一拍,张威鼻梁骨、眉骨直接受重伤,鲜血四溢。 邓十九把他手筋挑断,“想死可不容易!” 孟通浑身是血已经半跪下去,林泽眼疾手快不让他倒下去。 “大师!我把抓住了一个要害你们的老和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秦柱将斧头架在道真脖子上,朝山坡这边的三人大声喊道。 林泽也快虚脱了,还是回头朝他应道,“干得好!” 第265章 第 265 章 拷问内情 “喔——喔——喔喔喔!”农家小院的大公鸡兢兢业业地在破晓时分啼鸣。 夜晚的袭击过去的两个时辰后, 天际渐渐泛起一层微弱的亮光。 秦柱家的茅草屋里,道真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巴也塞了东西,被随意丢在墙根处。而张威则是浑身血糊淋刺, 一动不动, 显然是因为‘特殊招待’完还没缓过来。 而林泽和邓十九简单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后就去看床上躺着的孟通, 这次他伤得最重。在拖住张威的时候,孟通受伤不轻, 身上的衣服都黏在伤口上。林泽、邓十九和秦柱一块齐上阵,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处理好。 “多亏上次买的治刀伤的药不少,孟兄弟的伤口大都不深,只是左臂那处差点就要到骨头了。”秦柱端着洗干净血水的木盆回来, 心有余悸道。 “嗯。你娘怎么样了?”林泽手里正忙活着, 把一块布条缠在一根短木棍的一头,邓十九手里拿着一个碗, 正用一根筷子搅动里面灰褐色的液体。 秦柱看着两人的动作有些发毛, 麻溜瞅了眼另一间房,“她没事, 在屋里躺着。” 秦柱当时趁后山坡上打得火热, 而那个胖子见势不妙把外面看守的两人带着一起跑了。 秦柱 第一时间翻篱笆回屋看他老娘, 所幸人没事。秦柱这才放心地将自家茅草屋附近都摸排一圈, 再没别人他便提溜着斧头去搭把手。 林泽点点头, 将弄好的木棍缠着布条的一端伸进灰褐色的液体里浸泡, “来, 帮个忙。把老秃驴的衣服扒下来。” 秦柱知道这是要逼问消息了,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还有点小激动。三下五除二, 秦柱就把道玄和尚的僧袍剥到只剩个里裤。 弄不清林泽要干什么的道玄拼命挣扎,嘴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激动地浑身都在使劲。 林泽和邓十九两人手稳得很,五分钟不到就把该抹的地方全抹上天毒花调制的汁水。 林泽抱臂站在道玄跟前,等他放弃挣扎后开口道,“这玩意你应该见识过,感天寺那四个和尚逃回去了。” 道玄听完这话,眼睛死死瞪着身上的东西,仿佛下一刻就变成满身烂肉的样子。 道玄过了好半晌才抬头,他没有激动得使劲挣扎,而是认命似的看向林泽。 “这是解药。”林泽见时机成熟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在道玄跟前晃了晃。 第571章 邓十九跟林泽交换一个眼神,动手把道玄嘴里的布巾扯出来。 道玄干裂的唇角动了动,嘶哑地说道,“你们要问什么?” 林泽见他上道,拿起一碗水端在手里,“感天寺、梁王、还有那边的人代表的势力是什么关系?” 道玄趁机往墙角那边瞥一眼,眉心跳了跳,很快就收回视线,“梁王原是与明华寺合谋要把感天寺踩下去。” 林泽面无表情,这个答案他已经猜出来,“为何现在又与感天寺来夺藏宝图?明华寺的人不来?” 道真身上的渐渐灼热痛痒,使得他不得不急躁起来,“因为我们得知道玄意定的下一任主持人选竟是四大班首中唯一一个不是我们自己人的道远。四大班首中我与另外两位师弟加起来三人,竟然输给他一个!既然他做初一,别怪我们做十五。感天寺落不到自己手里,那也绝对不能是道远。” 林泽明白了,这就是四个能继承方丈的人里,道真三个属于一个派系,本以为三比一胜券在握,结果爆了个大冷门。 “你们引狼入室?水陆道场那次弘善被杀是你们和梁王做的?”林泽问道。 “是。本以为能借助梁王的手打压道远,没成想道玄竟然死撑着不松口,还把护寺武僧都派出来镇场子,不让你们这些靠挂的僧人离开。”道真咬牙道,他们铤而走险到这一步,全都是被逼的。 “离开的靠挂僧人不是梁王的人杀的,是道玄叫武僧们干的?”林泽听完拳头梆硬,要是那时候他们三能离开,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 道真的意志力已经被身上的痛痒击溃得七零八落,只想赶紧拿到解药,“是!这次我们让空安偷偷探明宝库,竟被道玄他们发现了。那老和尚做得也够绝的,转头跑去将消息透露给明华寺的人。慧安,你们遭这一劫真不能怪我身上,都是道玄他们做的。” 林泽对感天寺狗咬狗的事不想多评判,都欠他的就是了,“那边又是什么人?” 道真半点没犹豫,“他是平洲府都指挥府的一个总旗,叫张威,是梁王府请来压阵的。” “你们感天寺真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趁机来咬上几口。”林泽讥讽道,说完自己喝了一大口水,回到桌子上找出笔墨纸砚开始写起来。 梁王跟平洲府的都指挥有关系,这可是个大瓜。严重点就是你这个藩王勾结朝廷掌管兵马的都指挥,意图造反,罪该当诛。 “解药…你们问完了吗?给我解药…”道真求道。 “闭嘴,师傅在写字。”邓十九最讨厌别人不敬重林泽,特别在他做学问的时候打断思路。 道真没办法,自己滚在地上蹭痒,一点高僧的模样都没有。 林泽写完他交代的这部分后继续审问。道真是感天寺除方丈外,第二梯度的领导层,知道的内幕多得不得了。 林泽将自己所需要的内容全挖出来,写成一份份供词。 这场盘问一直到傍晚,期间林泽只给他喝了点水,而且林泽还把自己在刑侦剧里看过的审讯技巧用上了。在审问时会不定时重复问某个细节,只要道真答的不一样,他就会反复逼问。 到最后道真已经被折磨得崩溃了,林泽在他发疯前让道真在这些供词上按了手印,最后把人塞住嘴巴,套麻袋丢一边。 而墙根那个张威气若游虚,林泽写累了就过去补一脚,让自己精神精神。 晚上,林泽、邓十九和秦柱吃过饭食后,林泽朝他道,“你先别忙。” 秦柱重新坐回来,恭恭敬敬道,“大师。” 林泽说,“这儿还有危险,这是二百两的银钱。我们三明儿一早就走,你和你娘最好也出去避避风头。” 秦柱今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照看老娘和另一个受伤的和尚,但多少也知道点东西。 沉默半晌,秦柱只说, “大师,我现在就去买两只骡子,我有兄弟干这一行的。明儿一早我带我娘去外祖家,他们住大山里,不容易被人找到。您三人有一辆骡车也好走。” 林泽点点头,“你和十九一起去,我去弄干粮。” 翌日清晨,浓稠的白雾从山林里弥漫出来,溢到山脚下猎户家的三间茅草屋。 “大师!一路保重!”秦柱跳上板车朝另一头的三人喊道。 林泽脱下头上的帽子,朝他行了个僧礼。 “师傅,走了。”邓十九道。 “走。”林泽上车,给躺着的孟通捻捻被角,他喝过药已经陷入沉睡。 “可惜咱们的马留在了感天寺,师傅,往南是不是到了瘴气之地?”邓十九问道。 昨儿林泽说不能直接往北走,因为感天寺那些人知道他们是京都来的,这次逃走定然顺着往北抓人。 “东台洲南部确实有瘴气,我们在西北部就乘船返回。快的话半个月能对回到安庆府。”林泽道。 回到老家要修养好才可以动身返京,现在三人已经蓄了十多天的头发,有半厘米左右的长度了。 “我们能去师傅老家吗?”邓十九好奇道。 “自然是去的,得把头发蓄回来,你们在那念书写字吧。”林泽含笑道。 第572章 “师傅,我们一定好好学!”邓十九爽朗笑道 风轻云淡,所有的心酸苦难都被带走了,一路上都是盛开的野花。 十天后,三人抵达东台州西北的莲花县。而孟通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可以正常行走,只是受伤那只手臂不能用大力。 林泽三人将骡车卖掉,在县城里休整两日,购置坐船要用的东西。 走在莲花县的大街上,林泽三人看到一种非凡的热闹氛围。 女子们穿红着绿,头上人人簪鲜花,脖颈、手腕还带着茉莉花做成的花串,端着的小竹扁里全是各种颜色得花瓣以及鸟雀形状的饼子。她们走到河边将花瓣撒入水中,无 数花瓣将绿色的水装扮成五彩的河流。 “师傅,好热闹!”孟通看得目不转睛。 林泽看见柳树下有几个小姑娘凑一起玩针线,算了算时间,“乞巧节到了。” 三人边看边走,不曾想旁边路过一群姑娘突然抓起一把鲜花花瓣往他身上撒来。这个举动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他们中有人就朝林泽道,“年轻人,有心仪的姑娘吗?她们几人你喜欢哪个?” 林泽从懵逼中回来,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就跑。 “哎—你跑什么!本姑娘长得很瘆人吗?” “不是!我有心上人了!对不起——”林泽一边跑一边喊。 后面跟着的孟通和邓十九笑得岔气,两人都没想到林泽在男女之事上如此青涩。 跑出安全距离的林泽,撑着墙角大喘气,自言自语吐槽道,“再来个女儿国剧情,真要回不去了。” 热热闹闹的乞巧节第三天,林泽在莲花县码头乘船离开,返回安庆府。 二十天后的下午,林泽三人满脸疲倦、头重脚轻地从船上下来。 “安庆府!”林泽靠在码头的柳树下,终于卸下所有焦虑紧张,熟悉的地方令人无比安心。 “师傅,这是您的地头,一会往哪去?”邓十九和孟通互相搀扶着,很想一头倒在热水桶里泡个够。 船上二十天啊!这大热天,就用水擦了几回,三人都臭得腌入味了。要不是头发短,虱子得满床乱爬了。 “哈哈,跟我来。”林泽脚上有了实地触感后,马上带两人出发 第266章 第 266 章 后遗症 谢府角门。 “劳烦小哥将此信转角给谢宁大公子身边的谢德小哥手上, 辛苦了。”孟通将一个角碎银压在信纸上面,递给门房出来询问他们的小厮。 小厮对这种好处是习以为常的,顺手就收起碎银,将信纸拿在手上打量一番, “你们在这等着。” 孟通点点头, 又抱拳表示感谢。后面的林泽带着邓十九往对面的树下石块上坐着等。 “师傅, 不是去您老家吗?”邓十九小声问。 林泽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谢府,一路上都盼着早一点早一点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但是林泽发自内心的高兴只维持了一刻钟不到, 随着离谢家越来越近,林泽却愈发沉默,一路上他甚至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 孟通扯了扯邓十九的后背衣角,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三人就这样在傍晚的树下谁也不说话, 一直到小厮重新返回通知他们, “你们运气不错,谢德大哥正好有空。” 林泽三人又朝他拱拱手, 很快就在一处厢房里见到谢德。 “大哥, 就是这三人要来拜见你。”小厮道。 谢德不等小厮说完,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三步做俩就走过来朝林泽行礼, “谢德见过小林大人!” 林泽犹豫着问道, “宁哥…可在?” 谢德点头, “适才卑职已经遣人去告知大少爷您来的消息。” 林泽眼睛看向恩师平时长住的熙和院, 心口某句话已经忍不住要问出来, 却不敢听到一个自己不想听的答。于是便将这句话捂着不问, 让这个答案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关在无法测量的黑盒子里,只要不打开查看里面的猫永远处于生和死的叠加状态。 “劳烦小哥带我们去见宁哥,另外我们的身份务必保密。”林泽面带倦意地叮嘱道。 “是。”谢德行礼后, 马上带着林泽三人前往谢宁所住的院子。 一刻钟后,大半年不见的林泽和谢宁好友相见,激动异常。 “宁哥,你怎么清瘦了这么多?”林泽与他四手紧握,目光接触时心里某个一直不敢问的事近乎得到了某种证实。 林泽拼命压制着从内心深处疯狂向他反扑的恐慌情绪,尽可能不影响与谢宁的相逢之喜。 “泽哥儿,你还说我?你瞧瞧你自己。”谢宁虽然收到了亲爹的书信,知道林泽会消失一段时日,他们这些人要帮着掩护。 但是谢宁没想到如今再见,林泽浑身肃杀之气。让人不得不猜测他这一次到底经历了什么?硬生生使得林泽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这般模样。 “宁哥,我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林泽摇摇头,并不想告知谢宁这一趟的惊险艰难。况且这种暗探任务少一人知道,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以防别人受牵连。 谢宁见林泽不主动说,自然不会问。于是目光看向后面站得笔直的孟通和邓十九,“谢德,你将两位贵客带去厢房好好安顿歇息,我与泽哥儿再叙叙旧。” 第573章 孟通邓十九先看向林泽,待他点头准许方才朝谢宁行礼告退。 偌大的屋里只剩林泽和谢宁两人,大家默契地走到窗沿,望着外面的天色不说话。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下起了骤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雨滴连成一串再淌到屋檐下假山旁的芭蕉丛里,像是急促的鼓声。 “宁哥,老师…”林泽突然转头看向谢宁,脑子有些空白,心跳急促,试图给他缺氧的大脑及时运送氧气。 “祖父已经驾鹤西去。”谢宁此刻已经可以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林泽感觉喉咙粘满胶水,怎么使劲都发不出声音。 “四月初二,我与明珠还有邹氏并一众族亲守在祖父身边,他老人家是笑着合眼的。半月后,陛下遣内官致祭,一月后朝廷传来旨意,赐祖父谥号:文贞。陛下称赞祖父敬直慈惠、大宪克就。”谢宁拍了拍林泽肩头,给他递了杯茶水。 林泽一口一口喝完,“文贞,敬直慈惠曰文,大宪克就曰贞。好。” 文贞,仅次于文正的谥号。 林泽不知道太子出了多少力,但这个结果是他预料中最好的了。文正是不可能的,谢师不是跟当今皇帝一起创业的心腹,能拿到排第二的文贞已经相当不容易。 这也是他老人家应得的身后名。 林泽又看向谢宁,“宁哥,老师在何处长眠?我想去祭拜。” 谢宁颇有些担心道,“泽哥儿,祭拜之事不急,你先休息两日吧。” 林泽坚决要先祭拜,“宁哥,你就告诉我吧。” 谢宁无奈同意,“祖父葬于谢家祖坟,我这两日让人准备好祭品。” 林泽谢道,“宁哥,麻烦你。今晚我想在恩师生前的住的熙和院待着,不知是否方便?” 谢宁知道林泽在这事上犟得很,加之这次回来后通身气势都变了,令人感到十分陌生,“现在天热,我让人给你带床竹席薄被过去,就睡在屋里的榻上。” 林泽挤出一丝微笑,“多谢宁哥为我操心。” 谢宁本来还有许多事想跟林泽说一说,但如今不是合适的时机,得等林泽把心头这件大事完成才有心思想关心别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谢德前来告知熙和园已经收拾妥当,谢宁和林泽撑伞前往。 “宁哥,谢伯父如今还在京都吗?”林泽问道。 “嗯。陛下夺情,特允父亲明年再回来守孝。”谢宁道。 “嫂子怎么样?算算也该有七个月了吧?”林泽又道。 “挺好,再过两月你侄儿侄女该出生了。”谢宁道。 “三妹呢?”林泽问。 “都好。”谢宁停在了熙和院主屋门前。 “宁哥,我很高兴,大家都好。”林泽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勉强稳住心态。 过去的半年里他几乎每天都活在尔虞我诈,被人追杀或是主动杀人的日子里。林泽回程在船上几乎都睡不好,精神完全放松不下来,好像真的陷入暗探这个身份了。 甚至连念诵佛经都没有太大的效果,林泽开始慢慢自我怀疑,他明明可以在翰林院风风光光地当个七品官,为什么要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林泽想不开,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起来,加上坐船的一路上根本没法换个令他放松的环境来调整这种心 理状态。 “泽哥儿,外面一直有下人守着,你随时可以喊他们帮忙。”谢宁将人领进屋看了一圈,没有再拉着林泽多说,临走前叮嘱道。 “好。宁哥慢走。”林泽很冷静地站在门前目送。 等人离开院子后,林泽还站在廊下,视线落在昏暗地院子里,思绪陷入一片混沌。 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泽问自己,生活似乎变得索然无味。朝堂党政、为官做宰其实就是利益那点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我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为公为民,都是一时狂言。 封建社会,哪有什么真正的希望,一个人的力量就像一滴水滴入大海,了无痕迹。都是自己当初一时热血上头,被四书五经洗脑,年轻气盛没经历过封建时代的毒打才会说出那些‘公忠体国’的蠢话。 “老师,我对不起你!我做不到!”林泽转身朝门内跪了下去,闭眼垂首,双肩塌了下去。 林泽潜意识告诉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不对的,但他又像是困在透明玻璃瓶的蚂蚁,清醒地看着自己无法自控地往下沉。 夏天的雨夜没有一丝凉快之意,无孔不入的潮湿将林泽包裹得密不透风。 屋里桌案上的线香一点点燃尽,只留下一团灰烬。 “泽哥!” 跪得浑身麻木的林泽还有些恍惚,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喊自己。 谢明珠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提着食盒前来看望林泽,没成想见到的却是林泽像块木头一样跪在廊下。 “你、你起来!”谢明珠不顾外头的雨水,直接跑过去要将林泽拉起来。 可惜她力气小,根本拽不动,谢明珠急得赶忙回头喊两个侍女,“季夏你们快来帮忙!” 林泽缓过神来,摆手示意不用其他人帮忙,“我这就起来。不知三妹你过来,适才失礼了。” 第574章 谢明珠根本不管林泽说什么,自己就安排上了,“春喜,你去厨房找人提热水来伺候林公子沐浴,顺道让人熬一碗驱寒暖身的茶汤送来。季夏,把那张薄毯给林公子披上。” 谢明珠这一来,让林泽暂时没法陷进自己那股自暴自弃的情绪中。 “三妹,我没事,真的。你是来看我的吗?”林泽试图转移点话题来稳住谢明珠。 许久不见,当初林泽眼中的初中生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算一算,谢明珠现在应该是十六岁。 挺好的,熟悉的人不要再少了。林泽麻木地想着。 谢明珠停下走来走去的脚步,坐下来慢慢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出来,“你过来吃东西。” 季夏跟着劝道,“林公子,我们小姐知道你还没吃饭,专门让小厨房做的,还有您当初跟她说造船的事。” 林泽听到造船二字,顿时闪过一丝亮光,或许真正的自由靠它了。 林泽披着薄毯过去坐下,急声道,“明珠,你说说帆船改进之事好不好?” 谢明珠见林泽形式做派与以前颇为不同,换做上一次见的林泽,是一定会时刻注重端方雅正,说话也是不急不躁。 林泽在这半年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谢明珠猜测。 “你吃饭,不吃我不会说一个字。或许你想惊动大哥大嫂?”谢明珠清亮的眼睛看向林泽,语气很认真。 “好,我吃饭。”林泽明白她的决心,敛起心神,尽可能表现得令她满意。 第267章 第 267 章 天塌疑云 林泽一口一口吃下曾经很喜欢的食物, 某些熟悉的感觉随之闪现,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顿饭里体会到放松下来的感受,竟然能在林泽有意地压制下慢慢稳定着。 烛台旁,谢明珠一言不发看着林泽吃下一碗饭、一碗汤和一小块糕点, 方才在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中微微颔首。 林泽接过季夏递来的湿毛巾擦干净嘴和手, 动作斯文有礼, “谢谢款待,我好像有了些力气。” 谢明珠见林泽有了些昔日的气度,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还是保持严肃模样,“小厮已经在里间等你。” 林泽在谢明珠干净的脸上定睛看了一瞬,没有找借口推脱, 听话地起身, “等我。” 谢明珠点头,“我去书房那边, 你至少要一炷香才能出来。” 林泽起身后又回头问一句, “好,一定要等我。” 这一回林泽管不了什么封建礼教, 晚上年轻男女这样共同待在一个屋檐是不对的。但林泽必须要知道帆船改进的情况, 这彷佛是某一个从目前压抑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的方法。 林泽有非常强烈渴望, 他希望这个事情能帮他摆脱目前的困境, 恢复正常的心理状态。 在小厮的帮助下, 林泽把自己在热水里泡了十五分钟, 浑身毛孔都张开被温水冲刷一遍。 原来精神可以连累肉/体, 肉/体舒服也可以反馈给精神。林泽换了身干净衣服,穿戴整齐,只头上还戴着原来的帽子。 “你出去吧。”林泽想了想对小厮道。 等人离开后, 林泽脱下帽子,用毛巾将自己一头现代人的短发擦了两遍。 “扣扣——”林泽顶着一头还没干的短发站在书房前敲门。 “吱呀——”谢明珠从里面打开门,先是观察林泽脸上的状态,很快就被上面的头发所吸引住视线。 但谢明珠是个很聪明的人,她马上猜到林泽如今的模样应该是跟这半年的经历有关,“你先进来,季夏是我的人,她不会乱说。” 林泽现在是有点无所谓的状态,看到就看到了,还能死吗? “我适才沏好了一壶花茶,品品?”谢明珠伸手请道。 “多谢。”林泽抿唇微笑,朝她行了个读书人的礼。 雨夜光线特别暗,幸好书房里烛火够多,两人分别落座在茶桌两边。 林泽坐下时闻到了一股甜香味,眼睛看向一旁的瓷瓶里插着一把盛开的桂花。绿叶下躲着一丛丛小巧玲珑的黄花,香气甜而不腻,沁人心脾,让林泽想起现代时商店门前的桂花树,一股纯净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林泽给两人倒上一杯茶水,喝茶这件事也是从前的生活日常,虽然这半年基本没有真正坐下来喝茶闲谈,但现在林泽还是很流畅地按照礼仪要求,完成一系列动作。 这种曾经的生活日常让林泽莫名安心,他好像被慢慢拉回正轨。 “多桅帆船在这半年里,师傅们已经成功改造完成一艘,只是还没进行航行试验。我同族里掌管船只的六叔商量过,下半年把这艘船安排进一支海航的船队走一趟,若是能成,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同那些藩夷做买卖。”谢明珠一点不食言,坐下来就说林泽最想要知道的东西。 林泽听她说完后想了好一会,“我去拿点东西给你。” 谢明珠挺好奇的,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好。” 没一会林泽就回来了,将手里用一块布巾包着的 东西放到谢明珠跟前。 “这是什么?”谢明珠问道。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林泽端起茶杯品茗,尝试让自己在这个极好的机会中更加放松一些。 第575章 谢明珠看了眼林泽,很轻松就把布巾的结子打开了,里面全是银票或者值钱的珠宝。 谢明珠生在世家大族,看一眼就能估算出它们大致的价钱。比如那串金丝楠木的手串,品相相当不错。 “报酬?”谢明珠将其重新包好,推到一旁。 “给你保管,日后继续投入帆船改造当中。”林泽简短回答。 “那我的报酬呢?”谢明珠见他状态稍微好点,便玩笑道。 林泽黑眸缓慢转动,露出思考的神色。随后林泽放下杯子抬眼看向谢明珠,犹豫着问道,“这里面没有喜欢的吗?” 谢明珠放下茶盏,给两人续上茶水,抬起杏眼问道,“若我说没有,你当如何?” 林泽思索间,桂香又缭绕鼻尖,再次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谢明珠叫住人问清楚,“你要出去是出哪里?院子?谢府?” 林泽转头笑了笑,岱赭色的衣服在黄色的烛光中呈现橘黄的色彩,一头刺棱的黑发为他增添了几分硬朗,“院子里。” 谢明珠将一盏烛火拿给林泽,指尖往上挪了挪,腾出空位给人接过去。 林泽没让她放在一旁自己去拿,而是低头小心地用左手托着烛盏底部,右手穿插在谢明珠手指的空隙扶稳。 两人隔着半臂距离,手指更是近在咫尺,但没有碰到一点点。 谢明珠手松开的时候,抬头望向林泽低垂的眼眸,正欲不留痕迹地挪开时,林泽的目光不经意间碰在一起。 一眨眼的时间,两人已经默契偏过头去。 林泽走了一会,愣神中的谢明珠突然发现外面下着雨,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记得问下人要把伞。 想到这里,谢明珠转身往外面走去,“季夏,给我把伞拿来。” 季夏小跑去角落一个木桶里抽出一把油纸伞,“小姐。” 谢明珠撑伞踏进湿漉漉的院子,一眼就捕抓到拿着油灯在一棵桂花树下的林泽。 谢明珠提起裙摆走过去,隔着一拳距离抬高了手臂,把伞挪一部分出去,“你怎的不知下雨吗?” 林泽右手已经摘下一支选中的桂花,见她垫着脚给自己撑伞,“拿好。把伞给我吧。” 谢明珠轻轻嗯了一声,耳垂有些发烫,翠玉镶金的耳坠轻轻晃了晃,接过桂花的同时让林泽把伞抽走。 林泽握住带有余温的伞柄,就着身边人的步伐慢慢走。雨水滴滴答答地跳到伞背上,怪有趣的。 短短的几十步脚程,两人像是走了许久。重新回到屋里,林泽注意到谢明珠的裙摆处的颜色明显加深,便猜到她鞋子应该也湿了,“衣服湿了容易生病,我送你回去。” 谢明珠没有拒绝,手里拿着桂花,示意两个侍女准备走。 谢明珠和两名侍女撑伞走前面,林泽走后面,隔着一点距离跟着。大家谁都不说话,只有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发出的声音。 来到谢明珠的院落前,林泽停下脚步同她道,“早点休息。” 谢明珠也看向他,双手捏着桂花枝轻轻点头,“你拿上一盏灯笼吧。” 说完,谢明珠身边的春喜走过来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林泽。 身上有了光源,脚下湿漉漉的地面一闪一闪的,林泽接过来撑着伞向她行了礼,温声道,“多谢。” 谢明珠目光略过他清秀而坚毅的脸庞,垂顺轻薄的衣物勾勒出一副精瘦的身型。从前是一块玉,这一次回来已磨砺成玉剑的雏形。谢明珠为自己从没有看错人而高兴,林泽并不曾迷失本性,只是一时困顿罢了。 谢明珠微微屈膝回礼,“路上小心。” 林泽抿唇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谢明珠看了圈院子四周,神情严肃地对季夏和春喜道,“今儿林公子的模样熙和院那边的两个小厮和我们院的人可能有人瞧见,虽然现下天黑看不真切,但你们去找今晚当值的下人试探一二。若是谁注意到他的头发,回来告诉我。” 季夏和春喜两人点头答道,“是,小姐。” 三天后,林泽在谢宁的陪同下来到了谢师的墓前祭拜,从早上一直待到下午才离开。 “宁哥,我想为老师守墓一个月。如今我还不方便返回京都,正好尽尽本分。”回去的路上,林泽在车里向谢宁提出自己的想法。 “泽哥儿,你若是能留在这儿更好,京都那头这半年来也不怎么平静。”谢宁沉声道。 “是怎么回事?征缴钱粮的事难道横生波折了?”林泽皱眉问,他这半年远离京都,对朝中的动向没有办法几十掌握。 他想留在这守墓是因为出发前太子说过这个任务的时间是一年左右,林泽现在半年就回来了,在安庆府逗留到十月再返京是说得过去的。 谢宁眼睛左右动了动,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可是太子那边征战不利?”林泽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谢宁。 再或者是陈辉鸣在亲征受伤不知生死?说起来林泽和谢家具体算起来站的是太子这边,要是这人出了大问题,他们得亏大发。 谢宁抿唇摇头,表示没有这事。 林泽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脑袋往后背的软垫上靠去,随口吐槽一句,“那天就塌不了。” 第576章 谢宁听到“天”这个字顿时看向林泽,脸部肌肉都在僵硬,好半响挤出两个字,“慎言。” 林泽一下子坐直了起来,喉咙竟干涩起来,“太子何时回朝?” 林泽没想到竟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塌了’——那位仅仅登基两年多的皇帝出事了? 然而此时,作为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太子还在外头领兵打仗,那如今的朝堂绝对是腥风血雨。毕竟皇帝身边可不止太子一个亲儿子,后面册封的继后膝下就有两个儿子,这都是跟太子一样是嫡出的。 但凡有点血性的都得趁这个时候一边控制住朝廷坐上龙椅,一边找个由头把外面的太子干掉。 就算本人没有这种志向,那位继后还有支持他们的人和家族能眼睁睁放弃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吗? “我爹来信中多次暗示,他如今深陷漩涡,要我在这边务必做好准备。”谢宁一字一句道。 “我明白了宁哥。”林泽面色凝重低头想,他爹就是个国子监最底层的图书室管理员,应该没有大问题。 他实在不愿意回京都去搞什么高危风投,谁上位就给谁打工,不收就回去种地,实在不行开船去找个岛。 第268章 第 268 章 临别赠刀 回到谢府, 林泽马上喊邓十九和孟通过去。 林泽刚好把头上的假发弄下来,两人就进来了。七月的天太热了,林泽戴假发简直就跟顶个火炉在头上一样。 “师傅,您回来了?”孟通将门关上, 语气里带着关切。 林泽用手巾一边擦头上湿漉漉的短发, 一边说道, “坐,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孟通、邓十九两人依言坐下。 “适才我听到消息传言, 京都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许还涉及太子殿下。”林泽说得比较含糊,因为他并没有第一手消息。 这件事实在太重大,牵扯面又广, 林泽得给自己留点余地。另外也是知道在安庆府太子的人脉定然够用, 邓十九两人核实消息的渠道比林泽和谢宁多多了。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面容不由凝重起来,他们相信林泽不是那种人云亦人的性子, 定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跟他们说这事。 “师傅, 我们今晚给您一个准信。”孟通答道。 林泽点点头,“若是要回去, 你们同我说一声。” 孟通点头。 “谢府人多眼杂, 我明儿打算搬去山上给谢师守墓, 今儿已经让人去扎了个草庐。”林泽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二人。 “京都之事不需要我们 回去的话, 弟子陪师傅去住草庐。”孟通和邓十九毫不犹豫道。 “一会出府要当心。”林泽提醒道。 “嗯。”两人见林泽没有别的话要叮嘱, 便起身告退。 林泽自己也开始收拾行李, 虽然住山上看着清贫, 但谢宁会隔一段时间让谢德送生活物资来。林泽守孝,也不能吃什么大鱼大肉。林泽都打算好了,在山上开块菜地随便种点应季蔬菜, 搬一箱志怪传奇去打发时间。想一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归园田居吗? 另外这两天林泽还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十七岁,谢明珠十六岁,两人相差一岁半,都是高中生的年纪,谈恋爱算早恋吗?能不能干这事? 林泽在现代大学时暗恋过一个女孩子,但没让他蠢蠢欲动多久,人家就在朋友圈官宣男朋友。林泽死心后奋力学习,直接把绩点拉到年级第一。工作之后忙成狗,别说谈恋爱,他但凡有时间都在出租屋里睡觉。 后面想通了,悬梁刺股考上老家的编制。刚进去那半年,办公室大姐很热情,给他介绍单身姑娘,林泽去见完两个就歇菜死心了,表示不着急慢慢找。 虽然没啥恋爱经验,但林泽确定自己对谢明珠是有好感的。林泽已经有相当丰富的阅历和成熟的三观,奈何身体年龄是十七岁,谈恋爱算早恋,不谈怕被人捷足先登。 “唉,人家不见得喜欢你啊…”林泽叹声仰躺在榻上,两腿交叠,随意地搭在雕花围栏上。 夏天的傍晚太适合睡觉,林泽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扣扣扣!林公子?”林泽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隐约听到是季夏的声音。 林泽把假发套上,简单整理仪容仪表,起身去给人开门。 林泽没想到是谢明珠和季夏一起来的,两人手里都拿着一包东西。林泽看到谢明珠白里透红的脸蛋,想起自己装的某些心思,有点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泽哥,让让?”谢明珠见林泽低头杵在门口,不禁提醒道。 “噢,好。请进请进。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做什么?”林泽让开地方,帮忙提她手上的包袱。 季夏将自己手上的布包放凳子上,开始给两人倒茶。 林泽和谢明珠相对而坐。 “听大哥说你明儿去山上守墓?”谢明珠轻声问道。 “嗯。府上人多眼杂,我在这总归不方便,还是去山上待着好,尽尽我这个做弟子的本分。”林泽道。 “山上不比这儿,早晚凉得很。这是几身给我哥做的衣裳鞋袜,你们身量相差不大,应该还合身的。另外还有些驱虫药粉、果干糕点、几样香料,读书写字放在小香炉里点燃,能凝神静气。”谢明珠细心交代道。 第577章 林泽忍不住又看了她好几眼,试图回想该怎么谈恋爱的细节,越想越是脑子一片空白。 完蛋玩意,关键时候脑子不顶用了。早恋怎么恋来着,没有学校的环境辅助没灵感… 林泽郁闷。 谢明珠偏头打量他突然低落的表情有些疑惑,“可是不喜欢穿别人的衣裳?这些我大哥其实没穿过几回…” 林泽抬眼看向她,干巴巴说道,“嗯,能帮忙给我做身新的吗?我如今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好求你了。” 林泽心想,欠债才好有借口往来,这是人际交往拉关系的一种很好的方法。毕竟他已经用过好几次,并且成功了。 谢明珠愣住了,她没想到林泽竟然请她帮这种忙。闺阁女子帮男子做衣裳,除了至亲血脉便是…… 谢明珠偏过头去,佯装喝茶。 一旁站着的季夏垂头装傻充楞,她可不敢说点什么。 林泽见她没有回应,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提的要求有点过分,手工做一件衣服真的很不容易。 “抱歉,是我欠虑。晚些我去问宁哥…”林泽果断认错,不让人为难,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你拿去试试,瞧瞧合适不?我照着大哥的尺寸给你做。”谢明珠没看他,指了指小包袱飞快地说道。 一旁的季夏眼睛突然睁大了些,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又冷静下来了。 林泽差点没听清,还好大家离得不远,加之自己听力还算可以。 “好,我这就去试试。”林泽心想,不合适也得合适啊,这是一件衣服的事吗? 很快林泽就换了身银灰色的绸衫,最近半年瘦了,衣服穿在身上有些宽松。 “很合身,我喜欢这样带着仙风道骨的。”林泽闭眼夸,还原地走着转一圈展示。 谢明珠飞快打量林泽全身,收回视线后又端起茶杯,结果茶水刚才就喝完了,正纠结着要怎么办才好。后面的季夏赶忙端茶壶过来续上,抬眼间瞧见小姐的耳垂早已经艳红如血。 谢明珠给季夏使了个眼色,起身先走了。 “林公子,时辰不早了,我和小姐先回去,衣裳过些时日给您送去。”季夏行礼道。 林泽察觉谢明珠行为有些怪异,不知道请人做衣服这事人家有没有勉强。 “没情商的男人啊…”林泽站在门口吐槽自己。 晚上约莫八点左右,外出的邓十九和孟通两人急匆匆地赶来林泽房间门口喊人,“师傅?师傅在吗?” 林泽听到动静马上开门。 孟通不等林泽请人坐下马上道,“师傅,我们今晚就走…一个人在这多保重。” 林泽马上明白皇帝病危的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这几天他也有想这个事,有些东西得跟这两人提醒一下。 “宫里是什么情况你们晓得吗?”林泽严肃问道。 “师傅…”孟通唇角动了动,不愿意林泽扯进来。所以刚才两人什么都不说,只交代今晚要走的事。 “我又不回去,只跟你俩分析一下,怕我偷偷进京抢你俩大功?”林泽板着脸道。 孟通和邓十九是太子心腹,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回去的。但半年下来,林泽也打心底认他们这两个弟子,自然不可能一点事不做。 “咱们宫里那位是个明事理的、懂分析利弊的。只要清醒些,头一件事便是下旨招太子返京。若殿下私自带兵回,便给了他人口诛笔伐的把柄。你们在京的这些人最重要的便是让陛下暂时恢复清明。”林泽轻声分析道。 这事陈辉鸣那边肯定是清楚的,但消息传回来肯定要时间。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太子府在京都的人马必须趁着皇帝没凉透前,让他亲自下旨诏太子返京代天子监国。 “殿下快马加鞭赶回来至少要十天,这十日便是你们拿到圣旨的期限。否则无诏而返,这罪名就会被扣到殿下头上。嫡长贤,殿下明摆着占两样。而所谓的贤,可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说他贤他就贤,说他不贤也能不贤,全凭结果。”林泽一字一句道。 有时候林泽是非常理解这种在现代人看起来近乎顽固无理的继承人制度,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才发现,任何权利的交替必须有充足的确定性才能保持稳定顺畅,否则必然会有内部消耗,稳定的权利交替对一个利益集团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嫡、长都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嫡就是嫡、长就是长,不可能因为长相、行为等东西影响别人对这两个条件的判断。但贤能可是有太多操作空间了,作假的可能性高得可怕。 如果封建社会,国家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利交替用贤能来作为选择标准的话,内部力量为了获得风投回报,一定会互相攻讦直到消耗完一方为止。 这样动荡的政治会让外部势力有机可乘,甚至内部某些力量都会露出反叛的苗头。社会很可能会再次发生巨大的变动,对无数底层人民来说又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嫡长子继承制在这个年代有它的先进性和必要性。 “师傅,您说得对。我们记住了,如今局势不明,那位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并没有确切消息,但已有十来日不上朝、太医院那边忙疯了却是属实。”孟通沉声道。 林泽点点头,“先吃饭吧,奔波一晚了。” 第578章 孟通和邓十九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吃饭,火烧眉毛了。 “哎,为师给你们变个戏法。”林泽两手握拳,又在他们跟前伸开五指,再次合起后他开始闭眼念着什么。 孟通两人莫名期待起来,因为在秦柱家后山被围杀的那天,林泽那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道白光和那口小锅都是两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后来问起,林泽直接给他们俩表演了一次变戏法,伸开是空的手心合起后再打开竟然出现了两颗糖果。 林泽睁开眼,含笑看向他们,“猜猜这回是什么?” 邓十九童心重些,马上问道,“糖?” 林泽打开双手,把两样东西分别放在他们手上,“一路平安。” 孟通拿起这个跟他食指长的小铁片,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林泽给他们演示一遍,这把美术生用来削铅笔的小刀是怎么打开的。 “这竟然是一把刀?”邓十九小心地拿起一片衣服划了一道,毫不费力就割开了。 “好锋利的刀。”孟通看直了眼。 “留着防身,师傅的好东西都给你俩了, 可别给我弄丢。”林泽警告道。言外之意就是保重自己,刀子别落旁人手上。 “多谢师父赐宝!”两人连忙退两步躬身行礼道。 “这个也拿走,给殿下。爆炸瓶的配方还记得吧?”林泽从怀里把那张藏宝图拿出来。 “师傅!”孟通拒绝得很干脆。 “师傅的话也不听了是吗?”林泽板着脸道。 孟通低头不语。 邓十九小声回一句,“记得的。” 林泽满意点头,直接塞他手里将两人推出去,“我准备歇息了,你俩自己吃饭,晚上就不送你们走了。” 第269章 第 269 章 著书急雨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是半夜离开谢府的, 林泽只私下跟谢宁说一声,自己的两个同伴有事先走,让谢宁安排心腹把角门打开让他们能顺利出去。 第二天一早,谢德赶车送林泽到谢家后山, 谢师长眠之处一里外的一间新搭建的草庐。 谢德帮着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后, 正打算将箱笼放好、被褥铺上, 却听见林泽说道,“谢德你回去吧, 这些琐事我自个儿来就成,来这本意也是磨砺自己,为恩师积德。” 谢德见林泽意已决,只再度说明道, “林公子, 这一片都是我们谢家的山林,一般来说祖地这边是不会有什么外人擅入。但出了这片祖地, 其余的地方会有附近的猎户进山打猎或山民上山打柴。外头那只骡子就留在这儿, 您若是有需要也方便下山。” 林泽点点头,“好, 我记下了。” 谢德见林泽并没有另外的事情要交代, 便向他行礼告辞。 林泽绕着草庐转了一圈, 它坐落在山坡处较为平缓的地方, 主体建筑的这间草庐是一室一厅的布局, 屋里已经摆放好简单的家具, 这也是林泽的要求, 一桌一凳一床,多的不用。 草庐左边是一个草棚子,给骡子遮风挡雨用的。右边是个简单的灶房, 草庐几十米外有条小溪流过,用水还算方便。离房子五米外单独弄了个茅房,免得大热天臭气熏天。林泽还自带了恭桶,在古代最烦就是上厕所。 林泽走一圈返回屋里先把闷热的假发摘下来,换上一个透气麻布编制的圆顶帽子。虽然这附近大概率不会有人,但林泽还是谨慎点,不让人看见自己那头还过于明显的短发。 收拾东西也是自我思考的时间,林泽把蚊帐挂上,将房间唯一的一张长桌临窗而放,推开木窗透风。 “一个月要做点什么?天天看这些闲书也没意思。”林泽顺势坐在木凳上,两手抵在桌面,透过窗户看向远处迢迢青山。 一下子想不到要做什么,林泽拿出手机看了眼,起身去小溪边提桶水回来煮个鸡蛋青菜面。 心里有点闷气,忙了一上午,也想了一上午,林泽还是迷茫,懒懒地躺回床上听歌睡觉。 结果两首歌循环了十几遍他都没有睡着,林泽蹭的就从床上坐起来,手机耳机全都收回空间。 “还是太闲,不累。”林泽自嘲道。 说完就起身带上草帽,出门前拿了块干净的布条和小半桶水往山上去。 走了十来分钟,林泽站在一座熟悉的墓碑前,自言自语道,“老师,我来陪您了。” 林泽笔直盯着墓碑看了好一会,开始擦拭恩师墓碑。挽起衣袖,沾湿布巾,林泽单膝跪在地上一点点从头到尾把碑文中的每一个字的缝隙都小心擦干净。 这一忙活就是四个多小时,太阳已经落山,林泽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他盘腿坐在墓碑前,“老师,如果您还在,瞧见我如今这样是不是很后悔当初给与我教导和帮助?虽然我顺利科考出仕,却没有照拂众生。如今更是无所事事,不知珍惜光阴,成日昏昏沉沉不知要往什么方向走。” 林泽低头轻笑,叹了声气,“穿越啊,哪来的逆袭?出仕混迹市井也不得安生,权贵官老爷能把我们连人带骨头都吞了。想来想去怕是躲进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不与人接触才能远离那些祸害。可物质匮乏,一场小病也会要了我的小命。往前伸脚是个死,往后缩头也是绝路。我只恨您对我的期望全付诸东流,化为泡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这个不成器的,还有您留给我的那些珍贵书籍。我便是废了,时光不能倒流,不能给您机会重新选一个人培养,可书籍……书籍……” 第579章 林泽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墓碑,“老师我许还能有些用处,把我两辈子的学识编著成书,传于后人……理工知识也许可以推动整个社会生产力呢!” 思路开阔之后,林泽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就算不去朝堂挣个一步升天的大功,他也可以做点什么了。 “高中全套教材加无数辅导资料,就不信弄不出一点东西来!”林泽仰天大笑,提着木桶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走去。 晚上,林泽饭也不做,到小溪边洗了个冷水澡直接回草庐。躺在床上,放下蚊帐,两眼一闭就进空间了。 “我不能盲目翻看,这么多东西大海捞针没有效率。”林泽坐在柜台皮椅上,手里拿着去当暗探时的日记。 刚翻开前面的内容,林泽的灵感就来了,江南道这一路最突出的就是纺织业搞得很红火,因为不仅内销需求量大,出口给外国人也很多。 林泽记得纺织机这玩意在英国搞工业革命时打了个前锋,珍妮纺织机主要改进是将原本横着的纱锭转成竖立排放,这样一架织机就可以同时放下很多个纱锭,也就意味着同时可以纺出很多根线。 而且这个项目林泽很容易就会找到人去推广,因为收益群体是上层的人,他们有钱有权有资源,完全就是封建大资本家,能帮他们成倍成倍赚钱的纺织机,他们就跟鲨鱼见了血一般疯狂抢食。 纺织机具体怎么改进,林泽还得弄架纺织机和相关书籍资料来了解机器结构,毕竟英国有英国的纺织机,嘉国也有自己的。林泽根据这个大概的方向进行改动,整个过程还需要一位技艺娴熟的木匠辅助制作。 纺织机的技术革新一定会让手工业得到质的发展,但是农耕大国最重要的农业该怎么办呢。 林泽又开始看这本日记,刚才一翻就有灵感,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有点玄学在。而且在这里面找到灵感的事让林泽心里也有安慰,至少他感觉这趟暗探任务的成果是有很多发掘潜力的。 “农业……农业…”林泽一边看一边想,结果没没翻多少页又看到了两个关键字眼“铁器”。 林泽两眼放光,把日记本一合,“农具的进步不正式从石器变成青铜再转入铁器吗?我的炼钢公式已经给陈辉鸣了,现在得想办法改进反应炉继续增加产量。不过铁矿这边我一时半会没法试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呢?” 林泽这次把日记翻完也没有灵感了,只能先把刚才的两个思路记下来。 山上的日子有了明确的目标后,林泽每天都沉浸在学习中,累了就打扫院子的落叶或是到外面走走。每天必定会去谢师墓碑前坐一坐,或是擦一擦尘土,或是摘一束路上的野花、几颗野果奉于供桌上。 虽然时值酷暑,但山里的气温早晚都凉快,除了虫蚁多,清清静静的没有任何人际来往的烦扰。 林泽自己上山采了几种驱蚊驱虫的草药,这还是跟秦柱学的。晒干后直接装进袋子里挂在身上,或是磨成粉加入几种谢明珠准备的香料一起放在香炉里点燃驱蚊。 这天清晨,林泽在窗外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声中醒来,夏季的雨说来就来,只隐约记得昨晚睡前感觉特别闷热些,没成想一早就下起来了。 林泽起床把窗户关上,外面天黑沉沉的,根本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傍晚,“几点了?” 林泽进空间看手机,“竟然一觉睡到九点多。” 林泽实在有些惊喜, 上山一周后他好像摆脱了某种焦虑空虚的状态。之前刚回到安庆府谢家,林泽明明累得头昏脑涨,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就算睡了也是经常醒来,睡眠质量很差。 后来跟谢明珠聊了后稍微好一点,但林泽又从焦虑的状态换成无聊迷茫。上山第一天,累成狗都睡不了一个午觉。现在可不同了,林泽每天规律作息,八点左右起床,九点开始搞学习,十二点吃饭,一点午休,两点起来走一圈,继续学习到下午三点。去完恩师墓前待一阵子回来继续学到五点,洗澡吃饭七点躺在床上进空间学到九点。 对比感天寺当和尚的恐怖作息,林泽觉得自己现在无比轻松,学习效率非常明显,至少化学那边改进冶炼方式已经有个初稿了。 算算谢宁该送东西来了,林泽正好请他弄个纺织机来给他研究,结合物理那些知识点把第一个版本的纺织机设计出来。 “砰砰砰!林公子!林公子!”门外突然传来谢德焦急的声音,林泽赶紧出去开门。 “谢德?怎么了?”林泽见他浑身湿漉漉,往他身后看去空无一人,觉得有些奇怪。 “公子,我们小姐在下头那个坡滑到,摔伤了腿!看着是走不了了,您快跟我走一趟!”谢德拉着林泽就往外冲。 “什么?!”林泽二话不说跑得比谢德还快,就连撑伞都忘记了,直奔入雨幕中。 眼睛被淋得几乎睁不开,但脚步一点没慢,附近的路林泽早已经熟悉,他在谢德说下头的小山坡就知道是哪里了。一直跑了十来分钟,终于在灰蒙蒙的雨雾中看见一辆翻到在山道边的骡车以及两米外可怜的油纸伞下狼狈地坐在黄泥水里的谢明珠。 第580章 “林公子!”季夏哭着喊道,手里的伞几乎要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她怕小姐有个好歹,自己只能跟着跳崖了。 “没事没事。我瞧瞧伤到哪了?”季夏的伞下,林泽把脸上的雨珠抹去,让自己的视线看得更清楚。 谢明珠原本冷静隐忍着的面容在见到来人后,顿时委屈得默默掉眼泪。 季夏见小姐不说话,连忙道,“小姐估计是脚扭了!” 随后赶来的谢德眼睛没敢看小姐,同林泽焦急道,“林公子!小姐扭脚踝了,雨又大,得赶紧回府看大夫。我这就赶回去喊人,您在这和季夏照顾小姐。” 林泽马上给谢德回复,“快去,我先把小姐接到草庐,帮她简单处理一次伤势。” 说完林泽蹲下去仔细看过谢明珠受伤的位置,然后轻声对她道,“冒犯了。” 不等谢明珠说什么,林泽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的湿漉漉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轻轻将人抱起来。 谢明珠轻叫一声,眼神有些慌乱地看向林泽,两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肩膀。 “季夏打伞跟上!”林泽头也没回,抬脚就往山上去。 “是!”季夏震惊过后,赶忙将伞撑到两人身上。 谢明珠身上凉飕飕的,但被林泽抱起来后,又冷又热。紧贴之处的体温似乎要将湿漉漉的衣裳蒸干,别处倒是越发寒凉。 几分钟后,林泽看见了草庐,几乎是用跑的冲过去。 “季夏,我这箱子里都是干净衣裳,你俩都换上。给小姐换时要小心被弄到受伤的地方,我在外头等。”林泽把人小心放房间凳子上,仔细看了看垂眸的谢明珠。 “我去烧热水,随时喊我。”林泽半蹲在她跟前,试图看清楚她的状态。 谢明珠沾着雨珠的眼睫颤了颤,微微偏了点脸,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嗯。” 第270章 第 270 章 心意互通 “季夏, 热水来了!”林泽左手提桶,右手是一个冒着白气的茶壶。 简陋的木柴扎干草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林泽将茶壶给季夏,视线准确地捕抓到窗边木桌旁的人, “壶里是红糖姜茶, 你们都赶紧喝两碗下去。” 谢明珠一身宽大不合身的袍服侧对着门口方向,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没有拆下钗环。她微微偏头看向提桶进来的林泽, 只飞快看一眼马上收回,留了一节只占据宽袍一半的背脊。 “多谢林公子。” 季夏把茶壶小心放在木桌上,忽的与小姐的目光对上。只见谢明珠的眸光在茶壶上顿一顿,又递一个眼神给季夏。 季夏微微颔首, 转头朝林泽道, “林公子,您喝红糖姜水了吗?那么大的雨, 即便是七月酷暑时节, 也容易寒气侵体的。” 林泽思忖片刻,走到谢明珠身边倾身问道, “到灶房那边把头发烤干吧, 顺道瞧瞧你的脚腕, 我会些跌打扭伤的医治之术, 箱里也有药。” 季夏头低得垂到地下, 一个年轻男子对她家小姐说出这样的话, 还是孤男寡女的地方, 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粗人也晓得这话极为不妥。 季夏很是为难,按理说她得护好小姐,可林公子身份不一般.是过世老太爷的弟子, 与自家大少爷又是那样的关系,偏偏小姐也… 林泽一直关注着谢明珠的神情变化,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话有多冒昧失礼,但林泽只是希望帮她尽快减轻痛苦,防止伤势过重。 谢明珠如果坚守礼教不让他马上救治,而是选择等谢德那边领人来才看,林泽会尊重她的决定。 谢明珠先是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林泽,随即脸上露出挣扎之色,不仅仅是小女儿的羞怯,更多的是与某些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做斗争。 谢明珠唇色有些发白,一脑袋湿漉漉的头发,杏眼黑瞳倒映着眼前年轻男人紧抿的唇线。 聪慧如她,谢明珠明白了林泽是在担心而不是出于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嗯。”谢明珠终于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方便林泽抱她过去。 “我很高兴,在礼教和性命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望你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先选择自己。”林泽轻松将人抱起,带着欣赏说道。 在这个封建时代,几乎所有女性都被训话成男人的一件物品。听话懂事、温柔顾家,为丈夫、为孩子、为公婆牺牲是光荣的,值得人们反复传颂的。 林泽是既得利益者,但他没有办法做出这样的事,他不想以此显得自己是个什么圣人。林泽其实很矛盾。 在现代家里,父母恩爱、家庭和谐,林泽是向往家庭生活的。但也清楚,这种向往的生活跟找到的另一半对不对,关系很大。所以他想结婚,但不想随便找人结婚。 穿越后,爷奶、爹娘的感情都让林泽觉得非常舒服,没有什么妻妾矛盾,嫡庶宅斗的狗血剧情。这是他为什么很快融入这个古代家的原因之一。 随着一路科考过来,林泽见的人多了,更加发现这个时代找到一个他眼中稍微像个‘现代正常人’的姑娘实在太难了。 他始终认为结婚的双方不仅仅是夫妻,更是朋友、亲人 、战友。林泽在婚姻关系中追求平等,他不需要一个物化自我的妻子。 第581章 如果没有穿越,经历这么多,林泽可能没法拒绝一个家世优越能帮丈夫平步青云,温柔体贴照顾家小,里里外外都能帮得上丈夫的‘绝世好女人’。 封建时代这样的女性不说一抓一大把,但林泽费点心还是可以找到的。一个工具人一样的老婆,即便很生气也要在怀孕后给丈夫纳妾,为的是不能‘委屈’男人,要拉拢丈夫的心。妻子本身再优秀、家世再好,生不出‘香火’就是罪大恶极,不仅是男人这么想,女人自己能先扇自己两巴掌,恨自己生不出男孩。 有点能耐的男人在封建时代过得有多顺风顺水,林泽自己清楚得很。但他看透后,更加坚定地希望找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姑娘。他不需要那种舒服,林泽也不认可这种日子叫舒服。 能跟他双脚丈量大地、四处云游的叫舒服;能一起谈梦想、实现自我价值的叫舒服。 而谢明珠的成长进步是林泽看在眼里的,以前大家都小,加上读书科考实在无暇分心,林泽没有多想。 但是这一次来谢家,林泽没想到惊喜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在察觉自己对谢明珠的欣赏后,直接就有了决定。 “我记住的。”谢明珠眸光落在他微抬的下巴,轻声说道。 想起她第一次听见‘受害者有罪论’时那种冰雪消融、万物生长的豁然开朗,这句话比上次的更加令人难以抗拒。 谢明珠只感觉浑身清明,心中有万千按耐不住的心绪,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将重重的头发搁在林泽的胸膛上。 林泽把人抱得很紧,走得又快又稳。 这是两个年轻人无需宣之于口的答案。 “慢点。”林泽把人小心放在灶房的凳子上,让她背对着灶口,方便烤干头发。 “你先看看伤势,头发一时半会干不了。”谢明珠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把宽大过于冗长的衣服下摆往上拉。 林泽单膝跪在她跟前的地上,把谢明珠扭伤的脚踝仔细检查。虽然动作很轻,但谢明珠仍是忍不住冷得直抽冷气。 “没有伤到骨头,我给你弄点冷的东西敷着,能消肿减轻疼痛。”林泽温声宽慰道。 “嗯。”谢明珠往门口看去,“你把季夏喊来,帮我烤干头发吧。” “好,我去准备冷敷的东西。”林泽起身道。 林泽让季夏先陪着谢明珠,自己回屋进空间把冰箱里的冰块扣了一小碗。这年头其实也有冰块,想谢家这种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冰窖。另外还有用硝石制冰,这方法早已经不是神秘之事。 林泽用毛巾包好,马上回灶房。 季夏才把小姐的头发放下一部分,见林公子过来便挪了挪脚。 “来,我前儿正好用硝石制了些冰,敷在伤处就不疼了。”林泽还准备了一颗布洛芬,要是情况不对,就喂谢明珠吃下。 冰凉的毛巾驱散着伤初的灼痛,谢明珠脸色明显好了些。 林泽见状也放心不少,抬眼看向窗外,“夏日的雨是说来就来,今儿怎的是你们来?不是宁哥来吗?” 谢明珠解释道,“大嫂半夜不舒坦,大哥走不开,本想让谢德来给你送东西。正好上回说要给你做的衣裳做好了,我便跟着一块来瞧瞧。原先出门时天还好好的,不曾想突然下大雨。” 林泽一边给她冷敷一边建议道,“夏季多突发性的雨,你们下回碰上这样的雨天,在原地等雨停便好。” 谢明珠点点头,突然看向林泽的短头发,身手碰了碰,“你头发似是干了,一会谢德带人来,不若先戴上帽子。外头听着声儿,雨停了是吗?” 林泽挠了挠她碰到的地方,感觉有些痒痒的,抬眼笑道,“头发短多好,一会就干了。” 谢明珠捂嘴低笑,催促他赶紧去。她虽不必科考,但也读过孔孟,晓得若非迫不得已,林泽不会把头发剃得如此短,他又是官场中人,可不好被人瞧见抓了把柄。 两个时辰后,谢宁亲自带着心腹手下来到草庐,路上把那辆翻了的马车也弄过来了。 谢明珠在季夏和两个婆子的帮助下,换了身谢宁带来的衣裳后,又将头发梳拢整齐才让谢宁带来的大夫瞧病。 好在谢宁从林泽那已经知道伤情不算严重,但心里仍然担忧,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打小一块跟在祖父身边过日子,感情自然非比一般。 等李大夫出来后,谢宁确认伤势没有大碍,只需静养十天半月便可消肿。谢宁让谢德派人用轿子送老大夫下山,又吩咐带来的丫鬟婆子好生招呼妹妹。 谢宁将草庐里里外外的事安排妥当,转头同林泽道,“泽哥儿,我有话同你说。” 林泽起身跟上,他想着应该是京城的事吧。 谢宁带着林泽往山上走去,脚下的泥土湿漉漉的,下摆不一会儿就沾满了路边草叶子上的雨珠。 “宁哥,可是京都那边有消息了?”林泽开口问道。 谢宁没有作声,只偏头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林泽,眉心一会儿隆起,一会儿似是宽慰安心地舒展开去。 林泽对上他的视线,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谢宁的沉默。林泽转头看向前面,不再多问,大家默契地走到谢师的墓碑前。 第582章 谢宁心情有些复杂,他曾经试探过林泽对妹妹的意思,且祖父对此也很赞许。 事情没成,爷孙俩虽可惜,却也知道不可强求。且以林泽的为人,日后定然当明珠是妹妹般照拂。 只是谢宁没想到,这两人何时生出了情愫。难怪妹妹坚持要走一趟,泽哥儿看明珠的眼神也太明显了些。 “宁哥,你觉得我如何?”林泽打破沉默,既然他和明珠已经互通心意,自然地不可能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地下恋情。 谢宁眼睛闭了闭,神情严肃地问道,“你认真的?前两年怎的没这心思?如今才几日就改主意了?” 林泽郑重道,“我可对恩师发誓,从未有过的认真。我并非改主意,此前是一心科考,无暇想别的。是这几日才看清自己的心意。” 然后林泽就朝恩师墓前跪下,指天发誓,一字一句道,“我林泽发誓,一辈子对谢明珠好,只她一人,绝不纳妾!” 谢宁没想到林泽如此果决,但事关亲妹妹,他可顾不得与林泽的情谊,挑了个甚为刁钻刻薄的问题来说,“若多年无子,她要给你纳妾,你又如何?” 这个问题林泽看来,一点难度没有,“宁哥,子嗣又非一定是我们亲生的,何必要什么妾?难不成我娶她回家为的是生儿育女?宁哥,我可写下字据,今儿在这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作假。” 古代怀孕生孩子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保大保小从来不是一个选择题。 而且经谢宁这一提醒,林泽忍不住往深里想了想,如果谢明珠真的因为一些原因无法生育,或是明确生育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好像没有亲生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或是过继、或是领养,都是有办法的,难不成就用无所出这个理由抛弃发妻,另娶新欢吗? 婚姻于他,更希望的是有一个契合的伴侣而已。 第271章 第 271 章 天子近臣 谢宁没想到林泽竟说出这样堪称‘大逆不道’之言, 即便是祖父在世,也断不可能让人发如此毒誓,可不是要人断子绝孙了去? “你、你这人,怎的说那些话?赶紧起来。”谢宁语气都有些紧张慌乱了。他不是真要逼林泽一辈子只守着妹妹一人, 林泽是他们家的独苗苗, 谢宁很清楚这一点。 林泽能和妹妹成事, 谢宁比谁都放心,更何况祖父当初也属意于此。但林泽能说这样的话, 谢宁心里是极为动容的。林泽这人看似随和不计较,实则很难跟别人交心,且不会随意许诺,谢宁知道他是想得很清楚了。 林泽站起来后朝谢宁作揖, “宁哥, 我本想给恩师守孝三年后再向你们表明心意 ,但又怕夜长梦多, 索性先同你道明, 待回京后再向伯父禀明。” 谢宁双手将人扶起, “该是你俩的缘分, 只是如今我们尚在孝期, 又逢朝局大变, 这等大好事却不能庆贺。” 以前林泽还不是两榜进士, 祖父已经看好他。如今年纪轻轻便入翰林院, 此等年轻才俊是多少高门显贵选女婿的心头好?且谢宁自父亲的信中隐约知晓林泽同太子殿下颇有交情, 如今这位太子殿下说不得哪天就成了那金銮殿上宝座之人, 林泽这等心腹可不一跃而上,成了人人敬畏艳羡的天子近臣? 林泽见未来大舅哥不反对,旁的都不重要。虽然林泽是现代人, 但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林泽都相当在乎双方父母对一段婚姻的认可。 当然现代时谈恋爱是自由的,可以不管这些。但现在是古代,谈恋爱就等于未婚夫妻的关系,必须要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可才好继续。 “谢谢宁哥。”林泽咧嘴笑道。 “真让你小子捡着了。”谢宁也忍不住笑了笑。 哥俩不好耽误时间,说清楚后就往草庐走回去。 “大少爷、林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小姐刚问起你们。”谢德站在草庐外等着,一见两人的身影出现,赶忙跑过去说道。 “小姐没事吧?”谢宁和林泽两人当即加快脚步往屋里去。 “没事,刚服下汤药,李大夫叮嘱说这十来日小姐最好躺在床上静养,以免伤势加重。”谢德边走边说。 林泽和谢宁两人亲眼看过人后才放心。 “一会下山一定要慢慢走。”林泽跟谢宁道,“我送你们到山脚下。” 谢宁点点头,草庐实在简陋,不方便养病,他已经在安排下人们准备软轿。 “你嫂子月份也大了加上明珠的事,我不方便出门,隔着日子让谢德来。”临别前,谢宁同林泽说道。 “我这边是小事,宁哥你先顾着要紧的。”林泽回道,又敲了敲轿子的窗沿,等谢明珠掀起一角帘子,“好好养病,下回咱们去爬山。” 谢明珠含笑抿唇,“好。你自己在山上要当心。” 待谢家的队伍走远看不见,林泽骑着骡子往回走。 又过三日,谢德带来了一架纺织机并一箱书。林泽一边看书一边研究这架纺织机。 “构造不算复杂,改造图纸可以画,但能不能做出成品,成品是否具备预设的效果,有待验证。”林泽看着被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纺织机,坐在书桌前自言自语道。 第583章 十天后,谢明珠和季夏并两个会织布的心腹婆子坐马车来草庐。 谢明珠在季夏的搀扶下从车厢里出来,两个婆子和赶车的小厮搬卸带来的东西。 “脚好了?”林泽迎人进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嗯。第五日便没有什么大碍了,只大哥说什么都要我将养够十日才允。”谢明珠抿了一口茶水,杏眼惊讶地看向林泽,“这是什么茶?清香中还有回甘。” 林泽挑挑眉,“我自己去山上采摘的。” 这小半月他研究纺织机之余,经常上山转悠,采摘草药的同时还会顺手把一些能泡茶的花或野果摘回来晒干做成茶包。 “今儿我同大哥说了,晚些再回家。”谢明珠垂眸带笑着说。 “天朗气清,你闷在家里多日,正好去爬山强健体魄。”林泽听完心里乐开花。 说走就走,林泽让其他下人在草庐里收拾,他自己背个竹篓,装上点心吃食、水囊并一把柴刀。 季夏并一个婆子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林泽和谢明珠都换了一身干练的衣服。她头上的钗环都摘下,用一块布巾包着。 “像不像村里的姑娘?”谢明珠很是新奇,从未如此装扮过。 “像浣溪沙的那位。”林泽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谢明珠也没想到林泽嘴甜至此,霎时脸颊染上了红晕,垂眸抿唇,脚下走得飞快,路也不看径直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却听到后面林泽带笑地喊声,“走岔了——” 谢明珠顿时停下脚,倏地回头,杏眼黑眸一直看着林泽,也不吭声。 “咳~不怪我说晚了,你走得快。”赶上来的林泽在她的注视下有些心虚。 林泽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见人还是没跟上来,知道是刚才打趣人生气了,赶忙转回来来了个浮夸的作揖,“小生不该打趣姑娘,还请大人有大量,赏脸继续一块爬山。” 谢明珠歪了歪头,声音清脆道,“孺子可教,好吧。”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并肩往前走。 夏天山里的野花多得很,林泽顺手用野花编了个花环、手串带上。 “这是什么?”谢明珠对山里的植物很感兴趣,一路上都不停地向林泽请教。 “崧蓝,其叶可以染衣服的,还能入药,清热解毒的。”林泽看向她指着的板蓝根,说完就蹲下去拿木棍挖连根挖起。 谢明珠接过一棵仔细看,还闻了闻,“我也来挖。” 林泽把木棍给她,自己拿柴刀去砍一截树枝。 “大虫子!”谢明珠刚把一棵菘蓝挖起来,突然瞧见土里出现一截长条虫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林泽飞快过去把人拉到身后,眼睛往她刚才的地方扫过去,没有看见什么大虫子,“应当是跑了。” 谢明珠透过林泽的肩膀看过去,下定决心道,“下回我会记得踩几脚的,它定然不能像现在这般逃走。” 林泽笑着牵起她柔软的手,“好姑娘。” 谢明珠浑身僵了僵,却没有挣开他温暖的大手。 “下回不记得也没关系,但你敢跟自己害怕的东西做斗争,我一定给你鼓气。”林泽回头看她说道。 “那我也不好什么都敢碰,你不是说了吗?山里好些草木人碰了便会浑身红肿发痒。”谢明珠微微抬起下巴,略有些傲娇道。 “聪明的好姑娘。”林泽真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掌心,太喜欢这种生动的面容了。 林泽本来想让谢明珠简单体验一下,爬一小时左右就差不多了,毕竟闺阁小姐很少长时间走路的,没想到谢明珠体力相当不错,一路冲到半山腰,上山差不多是三个小时。 季夏和婆子到后面拉得越来越远,林泽直接朝他们喊话,若是跟不上便沿着脚印慢慢走,等会他们两人下山大家又能汇合了。 半山腰的一处崖壁前,林泽把外衣脱下垫在草地上,“歇一歇?晚上回去记得泡泡腿脚,再让丫鬟用力捏捏,免得第二日酸痛得起不了床。” 谢明珠确实累了,没太顾得上礼仪规矩,真就躺在林泽的外衣上,一手遮住眼睛,感受徐徐吹来的山风,浑身轻松,舒服极了。 林泽坐在她旁边,用大树叶子帮她扇凉驱蚊。 “山里也挺好了,没有人,什么也不用想。”许久之后,谢明珠轻声道。 “晚上还睡得香呢。”林泽用叶子在她红扑扑的脸上扫了扫。 谢明珠闷哼着,撒娇似的用杏眼瞪了瞪作怪的人,侧过身背对林泽。 乌发细腰和少女灵动的表情,林泽很难忍住不去逗人。 “诶,真要在这过夜呢?我可不奉陪啊。”林泽单手撑着地面,俯身过去‘恐吓’道。 谢明珠才不怕他这话,一点反应没有。 “哎,算了,过夜就过夜吧,舍命陪君子。”说完,林泽跟她隔着点距离,用大叶子枕着脑袋直接躺下来。 谢明珠低头扬起唇角。 两人躺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林泽进空间看手机,差不多下午一点,再不下山谢明珠回府就太晚了。 “明珠,该回去了。”林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是没听见人有什么反应。 第584章 林泽马上起身过去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好嘛,还说不累。”林泽没办法,还是要把人喊醒。 “起床了…”林泽晃了晃她的肩膀,又继续换了个说话,“狼来了~” 谢明珠的眼睛终于挣开一条缝,林泽加大了点声音,“狼来了。” 谢明珠一声不吭,却蹭的挺起身两手环住林泽的脖颈。 “我骗你的,没有狼,别怕。”林泽把人抱起来站好,一手握拳扶着她的后腰,一手轻拍肩膀,等她从睡梦中彻底醒来。 谢明珠缓过来后,正要抬头跟他说话,因为两人身高差的缘故,脑袋就磕到他的下巴。 只听见林泽嘶的一声,头往后仰去。 谢明珠赶忙伸手要摸他受伤的地方, “可、可还好?伤到哪了?” 林泽握着她的手,“没事,骗你的。” 谢明珠可不信这话,不过见人确实没大碍,放心不少。 简单收拾一下,两人开始往回走。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回两人不敢打趣了,一心一意走路要紧。 …… 在谢家这座草庐里过了一个多月,林泽的头发已经能扎起来,而全新版本能同时纺出四根线的纺织机也被他弄出来了。 木匠是谢家自己的,最后组装是林泽自己动手,成品只有林泽和谢明、谢 明珠见过。 顺利试用后,林泽就将其重新拆成零件,暂时封存起来。 兹事体大,必得等京城那边有个结果才能继续。林泽原本想让谢家先用起来,但谢宁却劝林泽把这东西先收好。皇家那边的织造坊更好谈条件,谢家做不得这个出头鸟。 林泽同意了。 又过了一个月,八月底时,林泽的草庐里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孟通,你怎的来这了?”林泽惊讶地问道。 孟通如今换了一身行头,端的是富贵无比,且跟来的一众护卫各个身手不凡,“孟通参见大人,陛下有旨,遣我等来安庆府请您回京。” 林泽听完忍不住失声问道,“陛下?” 心跳突然加快,不会是他想的那个陛下吧? 孟通朝他又行了个礼,“先皇于一月前病逝,在朝中几位阁老和宗亲们的见证中,将皇位传于当今陛下。” 林泽:我现在是传说中的天子近臣了? 第272章 第 272 章 面见新帝 谢府, 书房。 “泽哥儿,你说三日后要启程回京?”谢宁听到这个答案相当意外,因为根据林泽先前的意思,京都那边他至少得半年后才回去, 如今才过了两个月。 书案对面太师椅里的林泽神色都有些怪异起来, 他以为皇宫那个事少说也得拉扯半年一年的, 没想到两个月就有了结局,陈辉鸣这个太子能量很大啊。 “宁哥, 新天子准备登基的事你晓得吗?”林泽先让屋里的下人退出去,方才道出真相。 “什么?”谢宁不可置信地站了起身,这事父亲那边还没来信。 林泽明白了,孟通他们一行人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 什么事这么急?林泽问孟通, 但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陛下的意思。 “既然皇位已定, 想必京都时局可稳定下来了。”林泽这两月已经从暗探的身份中彻底抽离出来, 领导通知结束带薪休假,他还得回去老老实实上班。 “为兄也没有什么好叮嘱的, 路上当心, 保重自身。”谢宁重新坐下。 “宁哥放心, 只是遗憾没有第一时间瞧着侄儿侄女出生, 下回见面我这个当叔叔的再补回一份见面礼。”林泽微笑道。 听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 谢宁不由带上几分慈爱的笑意, “稳婆说也就是这几日该生了。你和明珠能成, 祖父在天有灵定是高兴的。等三年孝期后,你们也该办这件大事了。” 林泽算了算,三年后自己二十岁, 明珠十九,“都听你们的。” 两人在书房聊了一个时辰左右,谢宁便让下人去请妹妹过来。 谢明珠听到这个消息,一开始是有些伤心的,两人正是互生情绪的时候,突然要分开心中自是不舍。但谢明珠是个懂得事情轻重缓急的人,况且即便没有林泽相伴,她也有许多事能忙。比如闺阁女儿绣花、看书,或是去造船坊那边、打理家里的田庄买卖,总之要忙起来是脚不沾地的。 林泽知道她的工作内容后,就不再怀疑过这姑娘会无所事事想东想西。比自己还忙的日子,她已经可以应对自如。 林泽表达了充分地支持与一定的帮助,把自己那套做账记账的本事毫无保留全教给她了。 “我每月请谢六叔给安阳县老家送信,他都会先送府里,再由宁哥派人拿去给府城那边做买卖的族人带回去。”林泽这话是想告诉谢明珠,以后每月写信回来,让她记得拿自己那份。 “嗯,我记下了。”谢明珠看着他认真点头,那她想回信也可以放进林家老爷子的包裹里,一块请谢六叔带去京城给林泽。 “那我便不留你们了,泽哥儿这两日收拾行李若有什么要搭把手的,只管让你院里的下人们去找谢德支用。”谢宁急着去陪媳妇,这几日他每天夜里隔一会就醒一次,怕媳妇随时要生产。 第585章 谢宁先离开了,林泽和谢明珠并肩往外走,来到院里的桂花树下,林泽选了一枝摘下来,将其中一簇小花戴在谢明珠的发髻上。 谢明珠抬手抚了抚那簇桂花儿,杏眼含笑,“你爱吃桂花茶、桂花糕,待我这两日多制些,你带着路上吃。” 林泽低头看她红润饱满的脸颊,心里颇为不舍,“好,我喜欢吃。” 三日时间眨眼就过,林泽自己绑好头发,现在已经不需要用头套假发,只需要接上一截假发条盘上去。这大热天再弄个假发套,他真是要长满头痱子了。 把原先灰扑扑的衣服换回一身月牙白绣浅金祥云的直缀,腰间是一条宝蓝色涤带束腰,与头上的青纱帽一个颜色,另悬有香囊、玉佩等物。 林泽面容白皙,五官清俊,不笑的时候相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冷硬,但是笑起来还是那副随和腼腆的模样。 “大人,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孟通前来回禀道。 “嗯。我们这就走。”林泽朝他微微颔首,转身抬脚往外走。 孟通是头一回见老师这副清贵的装扮,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回京走水路,让林泽意外的是他所在的大船竟然是装满了货物的,但林泽没有多问,因为孟通已经说过这船是陈辉鸣手下调来的,里面的东西自然是他想要的。 半个月后,林泽差点就在船上过了中秋节,好在路上顺风顺水,好歹赶在中秋前一天来到京都。 下船后,孟通已经安排了车马送林泽先回甜水巷,“大人先回家中休整休整,陛下应当很快就有旨意传召您嘞。” 林泽回礼,如今孟通身份不同,且在办事时大家不能被人发现有什么私下交情,“好,那我先回去候旨。你们一路辛苦,也早些回去歇息。” 孟通稍稍挪了点地儿,没有受林泽的礼。 目送林泽走后,孟通身后的小太监低声问道,“掌印,这位何方神圣,竟能让咱们走一趟?” 孟通敛起笑意,“他是何身份不该你们管,记住了,即便他是白身,都给我敬着。” 小太监心头一凛,连声称是,他没想到那年轻人来头这样大,连他们的头内官监四品掌印都如此郑重对待,后面的护卫们更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马上让人来把船上的东西卸下运回府里。”孟通严声下令道。 …… 林泽回到甜水巷时,恰好碰到多福背着书袋从学堂回来,“多福?” 多福架着的骡车都没停稳,激动地直接跑过去拉住林泽,“大少爷!你回来了?!” 林泽抓住他的手臂,眼看着多福又长高了些,见到家人他心情也很难平静,“回来了回来了,大家都好吗?” 多福见林泽身后还有马车车夫等着,知晓不好让人干看,连忙将人请进屋,“泽哥,先进屋坐下说,大伙都很好。盛叔、生叔、武叔这会子还没回,但沐姐儿和如意都在。” 进屋后,林泽先吩咐车夫将车上行李和箱子都搬下来。 多福已经跑进屋通知林沐,她一般都在屋里绣花看书 。 “如意见过大少爷,问大少爷安。”如意听见院子外的响动,早已经出来迎人。 林泽还来不及看看院子里的变化,那头林沐就飞快跑出来,“大哥!” 林泽把人抱住,揉脑袋安慰道,“哭什么?大哥这不是回来了吗?” 林沐勉强止住哭声,但是拉着林泽的手不肯放,“不许再走了。” 林泽赶忙点头,“好,不走了,就在这。” 那边的多福和如意已经把车夫送走,还将林泽的行李全都搬进他住的房间。 “少爷,先喝口茶水。明儿中秋,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如意端上一壶茶水,给林泽林沐倒上一杯。 “泽哥,我这就去把你回来的好消息告诉两位叔,顺道买些肉和菜回来,今晚咱们先简单给你接风洗尘。”多福换了身束袖的衣裳,从屋里出来说道。 “行。”林泽笑道。 林泽林沐兄妹俩聊个不停,林泽问她在京都住得习惯吗?每天都做些什么? 而林沐只问了一回林泽这么久去哪儿,让林泽拒绝后便懂事地不再过问大哥的事,只一个劲说京都认识了什么人,有哪有趣的见闻。 下晌五点多,林郁生、林郁武、多福先领着一大堆东西进屋,和林泽好一阵稀罕。 不久后,林郁盛也从国子监回来了,父子俩更是有许多话要说。 “先让泽哥儿洗个热水澡,咱们好好吃一顿,日后有的是机会说。”林郁生提议道。 “好!”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洗完澡,换了身舒服的细棉衣裳,林泽和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四方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香辣清淡都有。几个男人跟前还有一个酒杯,这是要好好喝一杯的意思。 “来,先干一杯。庆祝泽哥儿平安归来!”林郁武率先举杯道。 “好!”大家一饮而尽。 林沐则是喝下一杯甜甜的果汁儿,如意在一旁伺候,并不上桌。原先林家并不是这样的,只不过京城里规矩大。 而林家父子俩都是在朝为官的,若被人瞧见如此没有规矩,便是要让人笑话,因此便在厨房单独给如意留了一份。 第586章 “泽哥儿,你这次回来应当就不走了吧?”林郁生夹起一筷子芹菜炒猪肉。 “应当是的,只不晓得会不会外放。”林泽如实相告,因为他确实拿捏不准陈辉鸣要找他回来时什么任务。 林郁盛接话道,“外放也挺好,攒资历。像我这样的,可没那等机缘。” 林泽道,“爹,你若是觉得行的话,继续科考,儿子举双手赞成。” 林郁盛笑了笑,“都去当大官,家里没人管了。” 林泽看了一圈这院子,“爹,咱们手里银钱够的话,要不去瞧瞧旁的大一些的三进院子?我瞧着若是阿爷阿奶还有族里的人来这,都不够住的。” 林郁武笑道,“泽哥儿,早就在相看了。还有你别担心不够住的事,咱们铺子后头也有三间厢房能住的,平日里我和你生叔经常在那边住。” 此时多福难得开了个玩笑道,“泽哥,两位叔说新房子是预备着你过两年成亲用呢。” 林泽故作吃惊和尴尬道,“多吃少说,功课做好没有?” 多福朝林郁武挤挤眼,林郁盛听得笑着不作声,林郁生跟着乐呵。他们这些当爹的,不管是当官还是种地的,对家中小辈要开枝散叶的话都极为爱听。 “我有嫂子吗?”林沐一脸天真地问。 “估计是,问问你福哥。”林泽一脸认真地回。 多福发现回旋镖打在自己身上,头都不敢抬。他念着书,已经对这些事有很强的羞耻心。 “哈哈哈~”林郁盛、林郁武、林郁生三个成年男人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吃饱喝足,满桌狼藉。 林泽父子俩有事商谈便回书房去,林郁武、林郁生则是坐一会后又赶回铺子那边忙活。 “爹,尝尝我从安庆府带来的桂花香茶。”林泽在茶桌对面坐下道。 “闻着很香,最近爱喝花茶了?”林郁盛抬眼看向儿子。 “旁的都喝,不拘哪样。”林泽打开扇子轻轻扇风,好在京都的八月夜里已经有些凉意,否则哪能喝热茶?来碗冷饮才是正经。 林郁盛起身将后面的窗户打开,回来坐下后又仔细打量了儿子,“身子可有什么暗伤?” 林泽见他爹开始认真了,也端坐好答道,“有一些皮肉伤,都好了。” 林郁盛没说什么,“先皇病故,太子登基。你回来可是为这个?” 林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爹,这里头的事我并未知晓半分,此次回来确实是新帝旨意,不知是为何事?只说过两日会传我进宫面圣。” 林郁盛眉心微皱,儿子什么时候入了太子的眼,他却半点没察觉,“先皇驾崩,帝后悲恸万分乃至随之而去。三日前先皇葬礼方才结束,太子并宗亲族老扶棺将其送入地宫,奉安在宝床上。太子于先皇灵前即位,待九月二十举行登基大典。” 林泽听完他爹的话,知道陈辉鸣这个皇位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流程上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先帝亲自下传位诏书,又有内阁并皇室宗亲见证,太子正式成为准皇帝,只等登基大典结束后,完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但是先皇后的死存在疑云,不过这跟林泽没有关系。皇权斗争就是这么残酷,决定要挣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好失败的结果了。 “我只听闻朝中又有多少高官亲贵被流放抄家,如今朝堂还是乱得很。其余的更多内情便不知晓了。你如今回来,也不知是好是坏。”林郁盛道。 “爹,好的坏的还能由咱么做主?只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回去种地,咱们有什么怕的?”林泽尽可能将事情说得轻松些。 林郁盛无奈摇头,他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是安慰话,只是如今他这个当爹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儿子已经走到哪一步他都不甚清楚。 父子俩闲谈到晚上八点多,林郁盛便让他回房休息,“一路舟车劳顿,早些休息,来日还有的是机会说。” 林泽起身告退,“爹,你也早些安寝。此次回来,说不准是好事呢?” 林郁盛失笑道,“好的坏的全是你一人说的,我管不了,你自个儿悬心吧。” 在家舒舒服服地过了个中秋节,林泽全家一块去外头闲逛,看花灯、猜灯谜,还有各种热闹的杂耍表演。直把林泽林沐兄妹俩看得不想回家,还是林郁盛以家长的身份命令一儿一女才肯挪动脚步回家。 “多大的人了,还能玩疯去。”林郁盛给闺女抱起来走,她这会子已经累得倒头就睡。 林泽没敢回嘴,头一次参加这种非物质文化盛会,没见过世面。加上有种上班前最后的狂欢,林泽恨不得在外面通宵。 京都的中秋节实在是太精彩太热闹了,街上全是人,各色灯笼五光十色,烟花绚烂璀璨。各家铺子摊位都摆到街道上了,林泽买得停不住手,全是要给老家和谢明珠等一众亲朋准备的。 第二天林泽起晚了,刚从屋里出来,就看见邓护卫在外头坐着。 “参见大人。”邓护卫看见人,当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见礼。 林泽一惊,竟然是邓护卫来,而且还不让人叫醒自己,这贴心得让他都紧张起来。 “邓大人客气了客气了,怎的不让人来喊我?”林泽客客气气地回礼。 第587章 “我也是刚坐下,那位如意姑娘才准备去敲门,您就出来了。也是我登门太早,扰您清梦。”邓护卫抱拳道。 “您客气了,什么扰不扰的,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下官?”林泽赔笑着请人坐下。 “大人,陛下有请。”邓护卫一点不废话。 林泽火速起身, “等等,我这就去换回朝服,随您觐见。” 林泽回房后,一边急哄哄穿衣服一边心里暗暗吐槽:领导牛逼,一大早喊人上班,而且还是临时通知的。 虽然邓护卫路上解释说这次是私下觐见,不必太紧张。但林泽对陈辉鸣这种聪明的狠人打心底就是敬畏,现在还当了皇帝,那心思不得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马背上,林泽一手持缰,脸上全是兴奋和敬畏,乡下淳朴人设从头到尾没变过,“能见陛下天颜,乃臣下之万幸,怎能不庄重严肃?邓护卫宽慰之心,林泽恩受。” 邓护卫领着林泽并身后六个手下一路从西角门进入皇宫内廷,林泽也不大认识路,因为他只有科举来了三次,而且都是固定的路线。 皇宫还是那么富丽堂皇、恢弘华美,林泽虽没有太多心思欣赏,却也在几个瞬间再次感受到这份震撼。 经过重重楼阁殿宇,终于来到一处宫院,搜身的规矩没变,而且更严格了。林泽相当淡定地从小房间里出来,随着一个小太监来到一处茶水间等着皇帝召见。 皇宫就是档次高,身边的桌子上竟然摆了五盘点心果子,林泽想想自己早饭还没吃,这时间可不刚刚好。 在两个小太监的注视下,林泽非常自来熟地吃 了一顿皇家早饭。因为东西比较干,小太监还给他续了一壶热茶。 “咳,林大人,陛下请您入殿。”门口小太监通知道。 林泽差点没打个饱嗝,东西还行,胜在外面没吃过这种做法,“是。” 整理好仪容仪表,林泽跟着小太监往大殿走去。说是大殿,其实是其中一间房里。 半年多不见,陈辉鸣好像老了五六岁,估计是这些日子过得不清闲,皇帝不好当。 “臣翰林院编修林泽,参见陛下。”林泽现在在感天寺跪得多了,现在这动作是行云流水。 陈辉鸣一手揉着额角,抬起眼皮看向跟前的林泽,“平身。” “谢陛下。”林泽站起来,垂眸目视脚下,一副期待又怂的样子。 “你们一路辛苦,朕听孟、邓二人说了大致的事,今儿想听你再细说。”陈辉鸣示意后面的小太监给自己上壶茶。 林泽二话不说从怀里掏整理出来重新用古代纸张抄录的日记本。 一个小太监从林泽手里接过去拿给陈辉鸣看。 林泽等陈辉鸣翻看才开始说,基本是对日记本的一些细节补充,有些东西不能写成文字,得口述,比如没啥证据的猜测和感想就不能写下来。 这一说就是将近两个小时,林泽说得口干舌燥,好在陈辉鸣还算有点良心,让小太监给他递茶水解渴。 “朕瞧你即擅长火器又懂冶炼钢铁,翰林院属实有些屈才,不若挪了位置?”陈辉鸣将手里的本子合上,眸光落在林泽身上。 这又不是什么选择题,在哪个部门上班都行,林泽现在没啥挑的,反正都比干暗探舒服,“臣一切听陛下安排。” 陈辉鸣道,“朕预备调你去工部,继续改进冶铁之法还有那些会爆炸的火药瓶子,此法对边境蛮敌的骑兵有奇效。自然地朕不会亏待你,去工部任郎中一职,另赐你一千两白银,一百匹绸缎,十匹马,二十个奴仆并东华门外马行街一处三进宅院。” 林泽听得满脑子都是,我嘞个豆,这么好的领导竟然让我摊上了。林泽刚开始听到要去工部,心里是有点失望的。 翰林院可是个超级热门的单位,知名度高、待遇好、前途光明。 工部呢,他总不可能去干尚书或者侍郎,那林泽去了就有点被丢到冷门单位的意思了。 但是,陈辉鸣说任工部郎中,这是真升官了,从五品的官职,仅次于工部侍郎的职位。工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四个郎中,每个郎中主管着工部四个大部门之一。 实权职位。还能发挥林泽专业,可以充分展现技术型人才的能力。 那些赏赐的东西,林泽听到一千两白银已经心跳很快,陈辉鸣上次给的经费他还没花完,更别说执行任务中还挣了不少。 这么懂事的领导,活该你陈辉鸣当皇帝,你不当皇帝谁服气? “臣,叩谢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泽跪得那叫一个利索,心甘情愿、万分敬佩。 “旁的还有要说的吗?”陈辉鸣最后问道。 林泽马上投桃报李,把自己纺织机的项目说出来。既然去工部,那这玩意量产推广的条件马上齐全了。 “还有这样的物件?能提高到四倍?用的人手还比原先的少?”陈辉鸣眸光闪了闪,这要是真弄出来,国库的收入又多一笔。 “臣不好说一定能成,但已有手稿。”林泽保守点回答,虽然已经弄出一个成品了。 “若是能成,马上带来给朕瞧瞧。你也让人寻好一处合适的地儿建一所大作坊,由朕的内库支钱。”陈辉鸣立刻有了决断,他不禁想,这会算账的人难不成挣钱特别厉害?上回炼钢的配方就不说了,眼下爆炸瓶和纺织机更是让人惊喜万分。 第588章 “微臣遵命。”林泽朗声回道。 第273章 第 273 章 工部郎中 从皇宫回家后第二天, 林泽就换上翰林院编修的七品官服正常上班,等到调任旨意下发才会转到工部。 卯初时分,也就是早上五点,林泽就赶骡车前往皇宫。好在他住得不算远, 四十来分钟就能坐在翰林院的工位上。 朝廷规定卯中时分必须到位, 否则无故缺勤一天打二十小板。 林泽一来就先去找到上级领导销假, 也就是当初给他做过保人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玉才。在昨天他已经去刘家送了一份重礼,今天来为避嫌, 林泽给刘玉才的和其他人一样的特产礼包。 “你小子总算舍得来当值了,我是头一回见新科进士回乡探亲后病了大半年的。”刘玉才示意林泽将东西放一旁,一边说笑一边给他办理手续。 其实他心里清楚,林泽病这么久翰林院编修的位置还能留着, 谢家是功不可没。 对于这种明显有来头的小年轻, 他也不多干涉,人家要走什么路子, 轮不到他这个外人置喙。 “行了, 你拿着批文去待招处候着。”刘玉才起身招手找来一个跑腿的小厮。 “属下多谢大人关照。”林泽向他作揖行礼。 待招处已经有六个同事在整理卷宗或是书籍,林泽同他们一一寒暄并送上一份安阳县特产, 这里头他认识的就一个神童小孩哥宋明。而另一位状元老大哥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见着人。 宋明见到熟人相当高兴, 把林泽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清珩兄, 你可算回来了。” 林泽无奈苦笑, “估计是科考把身子掏空了, 回到家一段日子便病得起不来, 一个多月都不见好转,只得告假在家养病。好在大人宽厚体恤,让我在家养好身子才回来。否则一路舟车劳顿, 我这小命怕是要交代在半道了。” 进了单位就是这样,人一下子从科举殿试第二名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病假事假跟上级领导申请,别以为皇帝会注意到你这个人不见了,就算问起,只需要刘玉才简单解释一句就过去了。 而一般人如果不是真的病得起不来,肯定不愿意像林泽这样待在家里养病这么久。几乎是要把皇帝心中那本来就不多的印象全都消耗完,从此查无此人,这对一个年轻的进士来说,政治生涯近乎断绝,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所以林泽重新回来上班都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和不好听的话,大家恨不得自己的对手越少越好,本来林泽这种新帝头一次科考中拔尖的人是很容易受到重用的,大伙挺忌惮。 现在嘛,每个人都很和善。 宋明眼睛往待招处某张桌案上看了看,唏嘘道,“你不在也好,免了一场风波。” 林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忠润兄,那位王兄怎的不见来?可是像我一般身体不适告病在家?” 宋明才听到这个名字就想捂林泽的嘴,把人又往角落拉了拉,“清珩兄慎言,可别提他的名儿了。” 林泽很上道地不再多说,“对了忠润兄,咱们待招处只需等着替陛下润笔写诏书吗?” 宋明见林泽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稍稍安心些,愿意多陪他聊几句,“还有许多收集抄录整理的活,你跟我来吧。” 林泽也不是非要听什么八卦,而王世则这位状元真出什么事,回头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这多少算是个名人。 在待招处林泽是新人,皇帝要写的旨意当然还轮不上他来代写,基本就是跟着宋明整理各代皇帝的诏书、把每天新产生的诏书进行抄录备份,最重的活估计就是整理典籍了。 这年头的书为了能保存得长久些,需要在天气好的时候定期晒太阳,下雨天久的话则是熏香驱虫,主打就是抗来抗去。 不得不说翰林院工作还挺清闲的,林泽这种小公务员每天也不用去上早朝,来到工位慢悠悠吃个早餐再开始忙活,中间还和同事凑一起喝个下午茶,没有别的事就等着五点下班回家。 林泽在翰林院上班过于老实,原本大伙猜测他有后台的就有些动摇了。 到了第七天,原本对林泽保持和善 的某些老油条开始使唤他去干杂活。 “林编修,劳烦你把这些文书归档入库。”五十多岁的贾宗承和一个年轻小伙搬来一个大箱子,径直放林泽书案的旁边。 旁边其他人虽然低头好像在忙活,实际上都盯着这边的动静。要是贾宗承都能把人压服,那这个林榜眼在他们翰林院日后可以当成一个软柿子了。 林泽从桌上的书卷中抬头,他这两日开始加入修撰明宣年间的国史实录,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突然收到这个贾宗承要他帮忙,林泽原以为数量少他顺个手就算了,没想到脚边是一大箱子,“贾孔目,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手头的修撰之事尚脱不开身,你要不问问刘学士大人让我去给你那边帮忙吧?若大人同意,我马上就来。” 林泽一开口就是把贾宗承的职位强调出来,孔目,在翰林院属于不入流、没有品级的职位。林泽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原来乐呵呵地这么好欺负吗?好歹也是七品官衔,这才几天就有人敢跳出来明目张胆使唤他。 第589章 虽然这个贾宗承岁数颇大,林泽不知道他有什么人脉,但是这种事都不会回绝,林泽还上个什么班? 贾宗承一屁股坐在书箱上,开始用手一下一下垂腰垂腿的,苦口婆心劝说道,“林编修啊,老夫在这也有三十来载,有些金玉良言同你说说。这年轻刚来的多结善缘,日后往上走便容易许多。你做了什么,这里头的人都瞧在眼里呢。老夫就是岁数大了,否则哪会开口向你们小年轻求助?哎,人啊,都有老的时候……” 林泽一看这人是要搞他,当即放下手里的纸笔,把桌上干了一部分的活计小心收好。 接着林泽坐回凳子上,看向贾宗承微笑道,“您老这话说的是指咱们年轻的不孝吗?先圣也没说让我们年轻人见到上了岁数的老人家都得当人孙子。我想着,家里阿爷阿奶也不乐意我突然回去就不是林家子孙,改换门庭到别家了。” 贾宗承被林泽这个帽子扣下来,当场就吹胡子瞪眼要训话。 结果还是没有林泽快,只听见他又说道,“您是孔目,我是编修。咱们按照定好的规矩,各自做好各自的活。至于您说的结善缘、往上走的话,我自认资历尚浅又不比您老才华横溢,陛下和大人们让我做什么,我便安安心心做好什么,从不肖想旁的东西。” 在场的人谁都没想到林泽战斗力这么强,而且反驳时太过冷静。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又是刚来翰林院当值不久,面对一个老头条的刁难,竟然如此冷静镇定。从第一句话开始便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就连语气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这是做什么?手头的活都做好了?”此时门外,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款步进来,一眼就定在林泽两人身上。 “见过侍读学士。”在场的人都起身向这位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王廷坚见礼,这位是跟刘玉才一个等级的,同为翰林院学士古长英手下两位二把手。 贾宗承一见来人,眼中冒出喜色,激动又气愤地迫不及待道,“大人,他…” 贾宗承好似被什么十分过分的事所气到,一下子翻了个白眼,直接趴倒在桌案上。 林泽楞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糙了,他还没玩这一手,虚弱读书人的人设竟然被抢了? “贾老!” “林泽你快把人背起来,去请太医院的太医啊!” “...” 现场一片混乱,大家全围过来。 王廷坚沉着脸拨开人群,“林编修,这是怎么回事?贾孔目一把岁数,你何必与他起冲突?连学士大人都曾夸赞过他老人家为翰林院辛苦忙活大半辈子,甚是不易。即便诸位官阶都比他高,也不得欺辱人!” 林泽有种踩了一只癞蛤蟆反被亲一口的恶心。 “大人!”林泽提高了音量喊道,周围的嘈杂声顿时消失。 “回大人,小的略懂医术,不妨让我先瞧瞧?”林泽脑子一转,主意就出来了。装晕他经验丰富,这老家伙扎几针就老实了。 王廷坚看了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贾宗承,思忖片刻回绝道,“他一把岁数,你若是一朝不甚,可不酿成惨案?还是快快去寻太医来救治,莫要耽误。” 林泽忍着没翻白眼,这老头刚才他瞥见偷摸动了。但是王廷坚不知是故意包庇还是出于别的原因,总之今天这个二把手要是强行压他,林泽肯定不会把事情闹大,他还没顺利升职,就算要报仇也得等过去工部后再说。 就在林泽准备先忍下这口气时,门外头又有人进来,而且还不是一个,前面带路的正是翰林院学士古长英,后面是三个太监,看衣服样式,竟然是伺候在皇帝身边司礼监的。 古长英进门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顿时脸皮就有些挂不住了,“翰林院全体同仁即刻归位!” 其他人见状全都灰溜溜地赶紧站成一排,只有贾宗承趴在桌案上一动一动,他以为来的只是学士古长英,还想趁机让古长英帮着教训林泽。 古长英压下心里的火气,先一步过去将贾宗承提溜递来,没等人说话,翰林院其他人已经将他拖下去。 而贾宗承瞧见后面的司礼监传旨太监时,已经吓得真晕过去了。这些人代表的可是皇上的脸面,他适才竟然敢趴在案上! 传旨太监瞥了眼这个老货,也不多说,此事反正自有人处理,转头从后面跟班小太监拖着的御制木雕云龙鎏金托盘上两手拿起一卷东西,“翰林院编修林泽接旨——” 林泽快步向前跪下,“臣林泽接旨!” 而翰林院在场所有人都跟着下跪,学士古长英和侍读学士王廷坚在林泽左右两边,其余人按品级跪后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编修林泽才德兼备,忠勤国事。献良策解民生之苦,谋国事消邦本之患。其心可嘉,其行可表,实乃朝廷之栋梁,朕之肱骨。今擢升为工部郎中,望勿失初志,恪尽职守,为朝廷再建勋绩,为庶民谋福泽。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宣旨太监的话音落下,在场之人鸦雀无声,众人呆愣愣地听着林泽跪下扣头接旨。 谁也没想到这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竟然一步成了从五品的工部郎中! 第590章 第274章 第 274 章 营造司 宣旨太监走时, 林泽随手每人给了一块银锭做辛苦费,自从陈辉鸣叫他准备收拾收拾去工部后,林泽天天上班揣着足够的钱,就等这一刻了。 把人送到大门后, 林泽便往回走。 屋里, 翰林学士古长英负手而立, 背对着门口。侍读学士王廷坚偏头看向佝偻着躯体的贾宗承,其余人则是隔着一段距离默不作声。 “你说你, 多大的岁数了?竟然还装晕欺负年轻人?真是…临老临老,这树皮子脸也不要了。”王廷坚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王廷坚实真怄气,谁晓得这老东西得罪的新人竟然来头那么大,这才半年就从翰林院编修爬到工部郎中的位置。显然要么是皇上的心腹, 要么是跟内阁那几位有极为亲密的关系, 这两种结果他哪一个都不想要。 “大人,我就是老糊涂了, 猪油蒙了心, 真是一时糊涂啊!待林大人回来,我给他赔礼道歉, 定不会再犯!”贾宗承关键时候也是一点脸面不要, 直接瘫坐在地上哭嚎。 贾宗承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小子老老实实也不吭声, 倒是闷声不吭来个大的。 “廷坚, 不必说一些无谓之言, 照着规矩办事便好。”古长英一摆手, 结束了这场闹剧。 “咳,林郎中回来啦?清珩兄,大喜啊!”宋明眼尖, 林泽刚准备进来,他一个箭步迎出来。 其余人见状,当即脸上转变神色,跟上宋明的脚步,全都拥过去朝林泽恭贺。 “恭喜啊!林编修——” “咱们日后得喊林郎中了诸位。” “是是是,林郎中 当真是卓尔不群、才华横溢,去了工部定能更上一层楼,吾等同僚不可望其项背呐。”这人显然夸得有些过了。 很快又有另一个机灵点的接过话来,他声音有些尖,大伙都听得很清楚,“哎呀,这都是咱们圣上知人善用、不遗寸长,在翰林院或是工部都是为朝廷效力、为陛下解忧,咱们贺喜林郎中到新的地方施展才能,成就经天纬地之才,千古留名、万古流芳!” 这话一出,显得其他人再说都有些过于俗套。 林泽全程微笑不用说话,人就是这样,到了一定位置,什么都有人帮你解释应对。 林泽先是同古长英作揖道,“学士大人,这些时日多谢您的照拂,林泽不论去哪都永远铭记自己是从翰林院出去的,不给您丢脸。” 古长英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伸手将林泽扶起,“你有此心,老夫便再无所求了。我们翰林院能出一位圣上青睐的才俊,是我等共同的光耀。望你怀高远之志,守清正之心,为工部衙署贡献心力。有朝一日展鸿图、建伟业,若有需,老夫定倾力相助。” 这是非常体面的答复,林泽要的也是这种效果。大家都是体制内上班的,各部门多少会有业务上的往来,临走前把关系重新恢复表面友好是重点。 有了一把手古长英的表态,后面林泽跟王廷坚的和好就非常顺利。大家互相奉承一番,林泽又对一旁畏畏缩缩地贾宗承道,“贾孔目赶快起来吧,地上凉。您这岁数可不好一直坐地上,适才都是误会,想来您确实是一时糊涂,我适才对您态度也有些不对,咱们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好?” 林泽笑得非常憨厚老实,这个体面是给古长英,或者说翰林院的。至于古长英和王廷坚会不会在事后收拾贾宗承,其他人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林泽可就不管了。 这老东西今天整自己,林泽也不打算亲自动手收拾他,只需要一步步往上走,多的是人愿意帮他出这口气。 最后一天在翰林院上班,林泽受到了上下所有人的好奇围观偷看,且感受到什么叫热情、体贴。在下班前,几乎所有人都开口邀请他一起去酒楼、茶楼喝一杯,林泽借口推迟说下次他做东请客。 一回到家不久,林泽刚跟大伙说完升职的好事,还没来得及互相表达激动之心,陈辉鸣之前提到的赏赐就到了。 圣旨读完后,全家跪谢,一块宣旨太监送到门口,林泽回到院子里,桌子上垫着红绸布的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十锭一百两的银子,一张崭新的房契,五箱各色绸缎,十匹马以及站成四排的二十个奴仆。 林郁盛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些东西已经把他们的小院子挤得没什么地方能下脚的。儿子这一回来就接连弄出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惊喜,实在是高兴不过来了。 “盛哥,咱们……”林郁生、林郁武虽然不是头一回接圣旨了,但还是很难不激动,这不,声音都在发抖,脑子一片浆糊。 林郁盛稍微好些,转头问儿子,“泽哥儿,这些东西不若就让他们先搬去新房,咱们等收拾好再住进去?” 林泽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家根本用不上二十个仆人伺候,林泽打算把其中十个安排去铺子里帮忙干活,总之劳动力不能闲置着。 林泽他们全家赶车把二十个仆人加马匹、绸缎送去新房子,主要是想看看。 “林宅。”多福仰头看向新房子的正门,朗声念出来。 林郁生、林郁武听得脸又笑成一朵花。 “这院子看着就气派,你们瞧,上头的门多高大结实?咱家的门槛多高,真是了不得。泽哥儿,得赶紧写信回去告诉你爷和叔公他们,全族都得乐呵才好。”林郁武快步过去一会摸摸门前的石墩,一会敲敲铁制的门环,嘴里咂咂道。 第591章 “门前的两棵桂树也长得好。”林郁盛打量了一会笑着道。 “来,咱们进去。”林泽见大家把门口这一片看得差不多了,当即招手先带头进去。 三进的院子确实很大,林泽看了房契上写着将近六亩地,也就是四千平米的使用面积。 一进院最主要的建筑是前院正厅,用来接待宾客的。两边各有左右厢房共四间,另有书房、侧厅各一间。正门两边是倒坐房,布置了马厩外库房、厨房和下人房。 二进院主要建筑是内院正厅,属于林家自家人吃饭、见面说话的地方,两边厢房的布局差不多。 三进院则是主人家居住区,与间上房、四间厢房并左右两个小院子,一边是假山花丛,一边是荷塘凉亭。全是上一任主人家弄的,整个宅院颇有江南园林秀美精巧。 “哎哟,走一圈腿肚子都酸,真大!族里的人即便全来,咱们都能挤得下。”看完后回来的路上,林郁武忍不住又感慨道。 “叔,咱们好好的,以后还能住更大的房子。到时候把大伙都接来京都,热热闹闹过日子。”林泽习惯性就开始给人画饼。 大伙听完就是朗声大笑,没有什么比家里年轻一辈有出息更值得高兴的。 “回头算个好日子,咱们就搬到新房住。”林郁盛道。 翌日,林泽来到新单位上班,让两个仆人跟着搬来两大箱,主打就是见着有份。 工部这边也早就收到通知,林泽这个新任郎中还没到,他所在的营造司两个直属手下已经等候多时。 “下官营造司员外郎蔡平见过郎中大人。” “下官造司主事宋北起见过郎中大人。” 蔡平和宋北起都是三十左右的岁数,留着短须。蔡平看着不大爱说话,问候完就站一旁面无表情地等着。而宋北起脸上一直挂着笑,眼神也追随着林泽而动,显然是时刻准备听从上锋指示。两人似乎都没有因为林泽年轻而轻慢他。 林泽一看两人就有种来到理工男窝点的感觉, “二位同僚不必多礼,咱们日后共事于此,必得齐心协力方可做好本职之事。不知尚书大人何时得空,另外还得劳烦二位带我去拜见两位侍郎大人。” 蔡平和宋北起两人都没有推脱,蔡平先开口道,“那属下先去瞧瞧三位大人是否得空。” 宋北起则是带着林泽熟悉周围环境,以及简单讲解工作日常。林泽也会问一些不明白的事,宋北起基本都给了回答,虽然说有详有略。 十来分钟后,蔡平告知林泽何尚书和两位侍郎去上早朝还没回,林泽转道去跟另外三位同级的郎中混个脸熟。 一通走下来,林泽基本确认了这就是个理工男的窝,大伙在各自的办公地点没事都不来往,埋头干自己手里的活。 林泽还不太明白工部的生态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头一天来,林泽也没什么活干,主要是熟悉业务和环境。 转一圈回到自己的地盘营造司,林泽请两人坐下来喝茶,“蔡平、北起咱们营造司哪些活归我们管?” 蔡平一点不耽误,马上接话道,“咱们有都吏科,管文书的。营造科,管营造工程的。砖木科,管木材砖石的。还要管理匠人和旁的一些杂活。原先咱们司该有两个员外郎、两个主事,如今只有咱们三个并五个司务,得把这些都包揽。” 林泽听完头都大了,三个人承包一个科室的工作量?难怪大家都埋头苦干,完蛋玩意,干不完,根本干不完。 第275章 第 275 章 考核制度 “归咱们管的工坊有多少个?”林泽听完蔡平的话后, 心态稍微浮动了一下,不过经历得多了,他没什么觉得好崩溃的。 “回禀大人,主要有四个, 木、石、土、砖瓦。工坊设在京郊的锦屏山下, 每个工坊有在籍匠人二百上下。”蔡平道。 林泽大概明白了营造司的工作, 他们三个主要领导和五个没有品级的司务平时在工部衙署上班办公,有任务就安排到各个朝廷管辖的工坊。工坊的事林泽暂时先保持原来的运转方式, 现在还要弄清楚署衙这边的活怎么分配下去。 不会带团队, 真是要干到死的。 “我们营造司都有哪些科?眼下是谁来负责?”林泽细问道。 “大人,都史科和算房都是属下在兼管。主要是营造司日常事物、文书传达以及账目支领。”宋北起道。 林泽不由对他另眼相看,这些都是很琐碎又很要耐心和沟通能力的工作, 单管一种都很不容易, 宋北起还能兼挑两大块,看样子干得挺顺手的。 “喔, 北起你是哪里人?怎么来的营造司?”林泽听完宋北起的话后, 对其他几个手下一下子有了信心,这部门都是多才多艺的啊。 宋北起可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蠢人, 他知道眼前这位新任营造司郎中来头大, 又是正经两榜进士高中榜眼的翰林院出身, 即便年轻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欺瞒蒙骗的。 而如今这位林郎中突然询问自己的来历, 想必是有心要拉拢自己成为他的心腹。宋北起已经等这种机会很久了。 “回大人, 小的是新洲府人士。盛德五年进士, 于工部任职已有八年。”宋北起道。 第592章 “八年已是正七品, 可谓是年轻有为。”林泽由衷称赞一句。 别看林泽一来就是正七品,那是一甲进士才有的待遇。 而宋北起作为普通进士能留在京都,八年从最末端从九品干到正七已经相当少见。在工部这种干得好是应该, 干不好得背锅的单位,能安安稳稳保住饭碗就已经不容易。他还能往上挪挪,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您真是羞煞卑职了,同大人相比,我这把岁数堪堪熬到正七品简直无地自容。您说我年轻,实则卑职已经快不惑之年。但能在这儿当差,为家中老小挣些过日子的柴米油盐,卑职已经心满意足。”宋北起低头拱手道。 全家的顶梁柱,知足踏实能干活。林泽对宋北起已经有了初步了解,剩下就看他在具体的事务上的表现了。 一旁的蔡平低头喝茶,瞥见林泽往自己身上看,他马上聚精会神,等着回答类似的问题。 虽然蔡平不怎么会说话,但好歹也是个脑子不笨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位林郎中前程远大,若入了他的眼,就不必一直坐这员外郎的椅子了。 果不其然,林泽转头就问道,“蔡平,你是哪里人?” 蔡平连忙将手上的茶杯放下,拱手道,“回大人,卑职京都人士,盛德十年进士。” 林泽听完就琢磨起来了,京都户口,干了三年就是工部正六品员外郎,不善言辞,但做事很有条理。回头打听一下哪家的,估计有些背景在。 林泽仔细看了看蔡平的国字脸外加一脸短须,一时分不清他和宋北起谁的岁数更大。 蔡平像是猜到林泽要问的,主动开口道,“大人,卑职今年正好三十,比您应当要大上十来岁。” 林泽笑了笑,“我年十七,两位在营造司的事务经验上都是我的大哥。” 两人赶紧拱手称,“卑职不敢。” 林泽摆摆手继续问,“蔡平你如今负责哪个科的?” 蔡平道,“回大人我管材料采买存放及工坊工匠之事。” 林泽听完低头思索起来,两个左右副手全去忙活这些事务,大局调度全给自己干。林泽觉得有点不太行。 “咱们这的五位司务可会写字算数?”林泽问道。 “会的,他们有三个是举人,另外两个是秀才。”蔡平道。 果然是京都,连没有品级的吏目都有这么高的学历。 “我有个想法,你们手头的事务实在太多,你们各挑一个让他们分担你们的活儿。我可以承诺给他们每月多发俸银,就从咱们营造司出。万一我这头忙不开,你们都得帮着顶上我的活儿。”林泽道。 “大人,他们得管着工坊,若是抽两个来帮我们,那边怎么办?”宋北起问道。 “从工坊里挑个能干事的,一年选一次,干不好就滚,干得好便继续。这两个挑上来的,你们可暗示他们干得好我亲自举荐他们,一样是要经过考核才能一直干下去。咱们营造司上下,包括工坊的匠人都实行业绩考核管理法案,每月每季度每年都有考核,吏目表现优异着赏钱升迁,匠人们则是赏钱脱籍。具体条例本官这几日先打个稿,再请示两位侍郎大人过目,最后公布实行。”林泽道。 资本家那一套总归是让林泽用上了,全都实行kpi考核制度,让每个人都不必多费心思跟他搞什么人际关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提高业务和产品上。 宋北起和蔡平刚听完人都懵了,还有这样办事的上峰?怎么说得如此直白,让他们忍不住想马上知道条例有哪些,他们该如何使劲才能得到举荐升迁的机会? “好了,那今儿就先说到这里,你们都去忙吧。一会等那几个司务来,你们就告诉他们这个事,让他们把话带到工坊。”林泽一看这两人的神情就知道这种制度他们很喜欢。 “是,属下告退。”宋北起和蔡平头一回语气高昂起来,不像此前声调平平的模样。 林泽坐在自己宽敞的办公椅上,先把营造司近三年相关资料看一遍,再想一想怎么从原有的制度中结合新的,让整体方向不能变动太多,细节上大家又能接受。 当天下班,林泽就已经粗略看了一遍重要的文件,又受到其他三位郎中的邀请,四人一起请两位侍郎刘洪文和林正华一起吃饭。 林泽见两位上级领导答应了,大家又礼貌性邀请尚书何慎,被婉拒后六人直接前往京都一间中等档次的酒楼包房。 “刘大人、林大人请入座。”林泽四个郎中等两位上司坐下,大家才分别入座。 一道道下酒菜开始端上来,这些琐事现在都是由两个仆役帮着打点,这些都是宫里训练出来的,对这种事相当熟悉。 很快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点心菜品,当然各种美酒更是不缺。 “诸位,咱们先敬两位大人今儿赏脸赴席。”林泽见差不多了,先起身举杯道。 大伙都没想到林泽年纪轻轻这么会来事,他们都当中最小的虞衡司郎中肖长青都比林泽大十一岁。 几人互相交流一个眼神,露出恰当地和气,“还是托了林郎中的福,这个月头一回吃上如此多佳肴和美酒。” 第593章 左侍郎刘洪文抬起酒杯,半白的长须动了动,“祝你们都有好前程,老夫可等着喝诸位的升迁酒啊。” 左侍郎刘洪文已经五十五岁,等着过几年就能跟皇帝提出告老还乡。他只想安安稳稳退休,什么活都让手下的人自己做决定。 右侍郎林正华随后举杯,眸光在林泽身上停留了一会,温声道,“日后大伙都是同僚,你们四人各司其职、互相照应,不负皇恩浩荡。” 右侍郎林正华则相反,他四十二岁,还想往上走走。但奈何工部不好晋升,他又没有厚实的背景关系,只能战战兢兢在管着工部的事。比自己高半级的左侍郎不管事,他不得不挑起担子,因此对手下几个郎中都颇为重视。 前头尚书和左侍郎岁数都相近,林正华眼下不敢肖想尚书之位,但左侍郎的位置他还是可以挪挪的。只盼哪天能做出些政绩使得圣上瞧见自己,那尚书之位方有一些可能。 大家推杯换盏,说着些半真半假的话,直到喝得醉醺醺方才由仆役扶上马车回家。 林泽回到家后,喝了两碗醒酒汤眼神已经清明起来。 “泽哥儿,搬家的日子算好了,这个月二十六,正好你们爷俩休沐。”林郁生坐到林泽旁边的凳子说道。 “生叔我晓得了,今日我比较忙,这些琐事便由你们和我爹商量着办便好。”林泽点点头。 “你也保重身子,酒多伤身。”林郁生忍不住关心道。 今晚林郁盛也出去应酬,父子俩真是一忙就忙一起去。 拿着热毛巾进来的林郁武也说道,“你还没成亲呢。” 两人都担心侄子当 大官后,小小年纪沉迷酒色。他们又不好过问,便趁着现在才开始就先提醒一二。 林泽解释道,“两位叔放心,除非必要我定然不出去喝酒。”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看着林泽笑了笑,“你心里有数便好,叔就是啰嗦一两句。天色不早了,你先洗漱回房歇息,我们等你爹便好。” 林泽看了看外头,想想自己还有管理制度要制定,“那好,你们也劝劝我爹注意身子。” 儿子做了五品官,林郁盛这个当爹的也得应酬起来,国子监那边推脱不掉的还得参加。 洗完澡后,林泽回房间拿出纸笔开始打框架。 “一、各科室职责。二、标准化工作流程。三、沟通机制。四、文字材料管理。五、物资管理。六、奖励制度与惩罚制度。”林泽花了一晚上梳理到二级标题内容,进空间翻来翻去没有现成的资料,只能反复回忆公司和单位的细节来补充。 到了第三天,林泽把定好的营造司规章管理制度初稿拿到右侍郎林正华跟前。 “这…”林正华有些不解地看着桌上这一沓纸。 “大人,此乃属下研究的营造司新的行事方法,特请您过目一二。”林泽道。 “嗯,你先放这,我一会忙完回来再看。”林正华道。 林泽看他有事忙就道,“那下官等您得空,我拿回去再自查几遍。” 林正华没所想,也不想管这些,他实在太多事要忙了,“嗯。” 于是林泽揣着初稿从林正华的办公地往外走,没想到就碰上尚书何慎从月亮门走进来,林泽连忙把手里的一沓纸折好收怀里。 “小林啊,拿的什么东西呢?”何慎背着手慢悠悠问道。 林泽:......您老一把岁数,眼神还挺好。 人家问都问了,而且还知道林泽是新来的郎中,显然何尚书对林泽是有一定了解的,“卑职见过尚书大人,回您老的话,这是我研究的营造司新的行事方法。” 何慎走近后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会林泽,伸手道,“给老夫瞅瞅?” 第276章 第 276 章 方案落地 林泽揣着初稿左右看了看, 虽然这个考核制度是在原有的框架上进行一定的调整,但涉及钱财,没有林正华点头许可他也不好开展工作。刚才找直属领导没空,现在直接给领导的领导看有点越级行事了。 但是林泽觉得矮胖矮胖的何尚书莫名亲切, 也不拐弯抹角了, 坦白道, “大人,我打算给手底下辛苦做事的人一些奖赏, 便拟了一份奖励规则。这事我得先跟侍郎大人先商量才好同您说,如今这上面都是属下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便不好费您心神。” 何慎往林泽怀里瞥了眼,然后转头看向林泽所在的营造司署衙方向, “正好今儿要去你们营造司瞧瞧, 你陪老夫一块吧。” 林泽见他没有坚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要是何慎一定要看, 林泽是推脱不过去的。这种浸淫官场大半辈子的老人, 一眼就能看穿许多东西,林泽也怕自己适得其反, 把林正华跟何慎同时得罪。 “您老这边请。”林泽乖乖在一旁带路, 这位尚书大人自己主动从称呼上拉近两人的关系, 林泽自然也不会放弃这种跟他亲近的机会, 上头有人好办事啊。 “小林啊, 你此前在翰林院?”何慎随口问道。 “回大人, 学生去年中的进士, 蒙先皇隆恩,赐翰林院编修一职。”林泽礼貌回道。 “虽说旁人大抵都觉得翰林院前程远大,但咱么工部亦是让你大有可为嘛, 啊,小林你说是不是?”何慎笑眯眯看向林泽道。 第594章 “您老说到我心坎了,咱们听圣上的准没错。”林泽也不含糊,政治立场得鲜明。 营造司离得并不远,两人说完这会话就已经到了。 林泽将何慎请入堂中,在办公的宋北起和蔡平连忙带人过来见礼,上茶伺候一旁。他们都不知道尚书大人怎会跟林郎中一块回来,大家脸上都带着些紧张之意,担心这位年轻的林郎中是不是得罪尚书大人了。 “你们都去忙吧,我和小林随便闲聊几句罢了。”何慎挥手道。 蔡平和宋北起不敢多留,作揖后带人离开。 何慎简单看了一圈林泽所在的办公场所,“挺不错的,咱们工部旁的没有,这木匠石料管够,屋子各处都齐全。” 林泽跟在他侧后方陪同,“咱们工部的技艺是一顶一的好,学生在外头很少见到这样精巧的做工。” 两人又在茶几两边坐下。 “咱们工部你是头一个最年轻的,若有什么好点子不怕去试一试,年轻人嘛,总该有些胆气去做点事。有什么难处也不妨说说,老夫这把岁数有几个敢惹我的?悄悄告诉你,在朝上他们吵得天翻地覆也不敢动我,大伙都晓得老夫身子骨极脆,一个不当心是要出人命官司的。哈哈哈!”何慎拂须大笑。 林泽对何慎的性格有了更新的理解,这绝对是个明白人,对方猜出或者说是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今天还可能不是偶遇那么简单,这番话就是告诉林泽,何慎知道他来工部有某种任务,但何慎愿意支持配合林泽的行动。 “您老可是我们工部的定海神针,千万要保重身子。学生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想像您这样的长辈请教,若能得到您一字半字的教导,定是要受用无穷的。”林泽话说得很官方套路,但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 何慎含笑着点头,不一会儿就瞧见林泽将怀里的几张纸递过来。 “这是学生这两日琢磨出来的一些小巧之法,旨在激励营造司上下同心共进,将手上的事务尽善尽美。”林泽解释道。 他这个版本只把金钱奖励写进去,而升职和匠人脱离奴籍的内容还没加。做事不好一次性全都摆上来,一点点试探领导的底线很重要。 何慎一边听一边看,待他仔细看完后方才开口道,“金银激励尚还是不够长久,也不是人人都缺金银。” 林泽听完心头一动,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能在这中央当官的,有几个回把林泽加的十来两工资当回事,他们在这个职位上抽的油水都比月俸高许多。但是一线的工匠们是很需要这些银钱的,林泽这次主要是想为这部分人争取权益。 现在何慎说这话,难道是要主动提出他想要的筹码吗? “还请您赐教。”林泽恭敬问道。 “有大贡献的匠人可请旨恩准脱籍,至于其他营造司的官吏,有功自然当赏。老夫也想见见这些能臣干吏。”何慎看了眼林泽,也是一点不拐弯暗示,说得很是直白了当。 林泽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对这位老尚书的敬谢之情,只好起身朝他作揖行礼,“您老高瞻远瞩,学生铭感于心。” 何慎示意林泽坐下,“古之成大事者,皆经困厄无数。老夫能搭把手的也就是些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还得尔等勤勉于事。” 林泽给何慎续上一杯热茶,“您老今日之言,学生谨记。待禀明侍郎大人后,学生便去召集营造司同僚向工坊匠人宣告此事。” 何慎点点头,“过一会儿他忙完该得空遣人来喊你了。” 林泽心里有数了,虽然不知道何慎这么友好的态度是处于哪种原因,但是这次他有底气。因为朝廷实在太缺钱了,短短几年换了三任皇帝,加上还要打仗,各种东西都缺。 内部百姓已经不能再加什么赋税,而每次换皇帝都把该抄家的都抄了,最富裕的江南道才刮过一遍,暂时不能再动。 通过生产力提高去获得更多的财富是一个非常好的解决方法,几乎没有任何坏处。 这是为什么陈辉鸣得知林泽要改造纺织机后,二话不说就要用自己的钱投进来。 林泽趁机问了一些工部和工坊行事细节,特别是某些模棱两可、不约而同遵守的规矩。 何慎含笑看向他,“哪有什么规矩?你如今是营造司的郎中,他们自然惟你马首是瞻,要 紧的是你该如何处理他们的敬意。” 林泽愣了一下,他现在上班第三天。按照惯例收到了左右侍郎并另外三个郎中和几位营造司吏目的见面礼,而林泽也根据不同身份给与回礼,这种人情往来是必须的。 可何慎现在说这话意思是他手底下或者会有其他人来巴结他,更露骨一点应该叫行贿。 何慎又略略坐了一会就离开了,林泽将人送走后,没多久右侍郎林正华遣人来请林泽去商谈早上的事宜。 这次林正华没有任何推脱,“早些我忙得抽不开身,如今稍稍得空,林郎中要给我瞧的文书在何处?” 林泽把早就准备好的初稿两手递过去,“请大人批阅。” 林正华看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可见是相当认真的,“嗯,你此法旨在勉励下面的人尽心办事,若真有才干,咱们提拔任用也是为朝廷举贤。那你们就先照此条例办事吧,若发现不妥之处再行商议。” 第595章 林泽恭敬道,“是,下官感激大人信任,殚力于职。” 林正华若有深意的朝林泽笑了笑,把文书还给他,“你年轻有为,本官于你有诸多期盼。你如今新官上任,署衙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处理,本官也不多留你在这闲谈了。” 林泽顺着他的话客套一番,表达对上官勤勉公事的敬仰,是自己学习的榜样。 最后拿到林正华正式的批文后,林泽两人非常愉快地各自回办公地。 林泽搞定上面几位大领导后,马上召集自己的左右副手外加五个司务吏目。 “大人,您有何要事需要属下去办?”蔡平作为七人中官职最高的员外郎,先替林泽搭好台子。 “诸位,前儿我提过的事,几位大人已经给与批复,先当众公示。”林泽说完就将文书递给最近的蔡平。 在蔡平打开时,宋北起也凑过去一块看。 “大人,这!”蔡平和宋北起露出非常明显的惊喜之意。 他们刚开始听到林泽那番宏论明面上表示定然要奋力拼搏一个好前程,实际上心里没有半点波澜,这小年轻以为随意夸下的海口就能让他们拼死拼活? 但是谁能想到,短短几日林泽真的说服了侍郎和尚书几个大人,还拿到了正式的文书,这样一来可就不是什么瞎说胡扯的事了。 一旁五个司务岁数也不小,见两位上官如此失态不由更加好奇文书写的到底是怎样的事。 蔡平和宋北起没让他们久等,当众念道,“今为营造司谋长远之策,凡司中之人,德才兼备、功绩卓然者,当予以擢升。其才者,或擅事物之精,或有创新之能,解难题如破竹,为司创利甚佳者也。至于工坊匠人,亦察其劳。或于常事勤勉不懈,或于急务担当有为,或于长期之效有显功。依其劳之大小、功之高低,定加薪之数,尤为突出者可入良籍。此策必以公正之态,察众人之过,使贤者得升,能者加薪,则上下一心,营造司之兴可待矣。” 五个司务听完,眼珠子瞪得溜圆,竟然真给他们林郎中办成了! 这个新来的上官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大伙前儿送去的贺礼似乎太少了!底下众人脑子里全都在盘算着,晚上回去得补上多少‘敬意’方可成为文书所言符合晋升拔擢的才者。 这个年轻人的胃口有多大?上头的大人们通过这份文书法案是否除了银钱还有旁的缘由?他们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攀上一根大枝? 第277章 第 277 章 贺礼孝敬 林泽宣布完新的规章制度后, 在众人的目送中回了办公室。而其余七人很默契地往一旁的角落走去。 “蔡大人、宋大人,郎中大人这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呐!眼瞅着快九月入秋,天气见凉,听闻郎中大人乃安庆府人士, 京都较之确实寒冷。我等作为属下可否一齐送些炭火至大人府上, 以免郎中大人忙中忘记准备, 受寒气侵袭。”一个眼神比较飘忽的司务率先开口道。 蔡平略微黝黑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等钟铭说完后, 他又打量其他四个司务的表情。见大都蠢蠢欲动,想要一起先去送些孝敬到这位年轻、大权在握的郎中府上。等试探出足够的信息后,各家再想法子怎么为自己使劲一把。 这不怪大伙都是这么个想法,朝中或是外放的官员想要稳稳当当地把乌纱帽戴好, 可不都得会这些揣摩上峰心意的本事? 他们工部辉煌之时, 就是个传话的门房都赚得盆满钵满。这几年稍显落魄,也是因为时局动荡, 皇上不让修宫殿庙宇的。原先有能耐的都迁至其他更有前程的位儿, 剩下他们这些没本事走不了的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熬着。 现如今来了个有能耐的上峰,有点心思的都开始琢磨要怎么拿到考评为优, 得到擢升机会。至于送孝敬, 这都是官场中默认的潜规则, 哪个要办点事不得把相关的人都打点到位才能成? 就是他们工部的人得到擢升, 要拿到相关文书还要同吏部那些人上下打点一番, 人家才肯老老实实给你办事。否则上峰拔擢又如何, 没有吏部行文下发到手, 你只能一直等。 大伙得送完孝敬才敢琢磨怎么办事啊。 “是这么个理,前儿大人迁至我们营造司,大伙没有来得及专门办一场席面给大人接风洗尘, 又只送了些平常的贺礼。大人还给我等回了一份差不多的手信,如今想想,当真是不应该。”钟铭旁边的宋合使劲给族兄宋北起递眼色,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忍不住接话道。 宋北起没法不开口了,他先是瞪了眼沉不住气的宋合,又瞧一眼蔡平,“我观大人并非常人胸怀,你们真要送可得悠着点。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别怪我不提醒一句。” 蔡平不欲多言,他本就不想掺和,“你们自个儿拿主意吧,我先回去忙活了。” 对于蔡平这样硬邦邦的性格,五个司务虽然打心底看不惯但是又奈何不得人家,相反的,平日里还要捧着点蔡平。 “宋哥!你给拿个主意啊,咱们都听你的,多难得有这样的大好机会,咱们若是没送,让郎中大人记上了,可是要悔恨一辈子的!”钟铭盯着蔡平的背影,急声催促道。 第596章 “是啊是啊!宋大人,咱们当中就您和蔡平时常能跟在林大人身边,此时必得您来帮我们拿个主意!我等不是忘恩负义之鼠辈,这上下同心,定能帮宋大人您办好郎中大人吩咐之事。”钱喜压着嗓子跟着劝说。 “大人……” “宋主事…” 五个司务轮番来,又是劝说又是求情,总之软的硬的都来一遍,谁都不肯让宋北起这么容易就跑了。 蔡平他们是没办法,也对那人的臭石头一般的性子敬而远之。免得相求之事没办好,反倒被蔡平一顿冷脸训斥。 宋北起关键时候脑子一点不发懵,他示意大家先 冷静,别让人瞧见了去。 “依惯例办事是不会有什么大错,咱们林郎中也不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他上任时也请几位上官。咱们给的贺礼他不也一一收下吗?可见并非那等不识抬举的清高人,只不过他毕竟年岁尚小,估摸着心气也高些,你们孝敬没事,可别过火。”宋北起耐心给这五人分析。 他权衡一二后还是决定说点真心话,免得这五人一下子做了什么出格的大事,让林泽给撤职去。那这些活全都得让他和蔡平接过来,可不是累死人也忙不过来?即便后面补上新人,总归还要一些时日才能真正办事。 听完宋北起的话,五人顿时心里有底了,练练给他作揖行礼。大伙也不啰嗦纠缠了,全都各自散去,估计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什么样的孝敬既能彰显自己的心意,又不让心气高的新任上峰觉得冒犯。 宋北起一把扯过宋合,两人换到树下继续说事。 宋北起四处看了一圈,“你可别跟着瞎搞,要送就送点家里的瓜果蔬菜。我瞧着这里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外头那些得有不少人想攀一攀这位来头不小的林郎中。咱们先瞧瞧,不急一时。反正你我都已经是郎中大人的手下,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摘桃子也先轮到咱们自己人。” 宋合对族兄的话一向不敢违逆,不仅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更重要的是怕他爹的棍棒伺候。 宋合苦哈哈地陈情道,“哥,你也晓得我一路挨打考了个秀才功名,实在是没有往上的可能。我爹好不容易认清现实,请你商量的该怎么走门路。花了将近一千两疏通各处关节,让我去顺天府当了个差役。一月就一两多点俸禄,我家那一千多两得干两辈子才挣回来。好不容易你在工部站稳脚,又迁至主事,我家抓紧机会好一番打点,这才拿到司务的差事。谁晓得工部这两年甚是冷清,眼瞅着我爹花的银子是三辈子都挣不回来。我心里着急,你也体谅体谅。” 宋北起不与他废话,“宋合,你没白花银子已经相当好运。不行自个儿出去打听打听,多少人是白打水漂的。你也知晓自己好不容易捞着个司务的官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自己好好想想,要不要急着做那事。” 宋合没敢接话,他看出堂哥是真生气了,且听完宋北起的话他已经生出退缩之心,毕竟是真怕自己这身司务的官皮被剥掉,那他爹定要把他的皮也剥了。 屋里的林泽没有理会也不清楚自己的七个属下滴滴摸摸地忙得团团转,他今天相当开心,万事开头难,现在已经把路打通,接下来就能慢慢按照既定的方案一点点推进。 下午到点下班,林泽由仆人赶车返回甜水巷的家。 刚下车就有几个衣着不便宜的人带着三四个仆役朝林泽热情走来,“林大人,从署衙回来啦?” 林泽的一个仆役将他们隔绝在一定的距离,不让靠近。 “诸位可是有事找林某?”林泽发现这几个自己都不曾见过,于是脸上只保持礼节性微笑。 “林大人我家老爷是南湾街王员外,得知您高升工部郎中,特遣小的…”这人的话还没说话,马上就被另外一拨人的声音盖过去了。 “林大人!我家是万年县县尊黄宗仁老爷,特遣小的来送请帖邀您来参加老太爷的七十大寿!” “大人…” 林泽听得脑仁疼,给仆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打发走这些人,自己先一步回家了。 “诸位请留步,好意我家主人心领。大人眼下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赴邀,还请担待。”仆役大声喊道。 刚进院子的林泽又瞧见堆成了小山的各种礼品,林郁盛、多福和如意三人在一一记下送礼人。 林郁盛见儿子回来,马上朝他招手道,“全都是送你的,拦都拦不住,径直堆在门口。不拿进来,咱们进出不得。” 林泽无声叹了口气,“爹,辛苦你们先记下,等咱们搬进新宅便好了。” 新宅院那边不像这里只有一个大门,一堵一个准。那边有正门和四个角门,送礼拜见的人只能走固定的门,这样林泽他们进出便不受打扰。下人们处理这些迎来送往就好,林泽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堵在门口。 林郁盛让多福和如意继续忙活,他和林泽进屋说话。 “我们适才已经粗略瞧了一遍,有些重礼是你们工部的。”林郁盛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泽。 林泽打开一看,他们营造司四个司务外加六个其他司的。他手底下的人送重礼想要往上升,林泽可以理解。别的部分的人给他送重礼是干什么?他的那套奖励机制适用范围并不是整个工部。 第597章 “爹,得把工部同僚的东西专门挑出来,我瞧瞧是怎么回事。”好半晌林泽才说道。 林郁盛自然是听儿子的,这些事他已经没有更多经验传授给林泽。自打儿子去了工部,他这个亲爹跟着沾光,国子监三天两头有人找自己出去喝酒赴宴的。林郁盛是能推则推,实在不行就去走个过场绝不应承什么。 “权利动人心,他们向来只看官位高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儿不要被他们此刻的言语举动迷失心窍啊。”林郁盛拍了拍林泽的肩头,语重心长道。 “爹,我晓得。已经是官场中人,我也不好做拿遗世独立的仙人姿态,但工部那些人我还是得收拾一下才放心。”林泽眸光清冷,他已经明确告知这些人,竟然还敢犯,那就趁这次机会收拾一遍,让其他人全都老实了。 父子俩让仆役人一块吧工部那十份贺礼挑出来,林泽一一打开,没有一点意外,全是名贵药材、名家字画、首饰珠宝等物,银票全夹在盒子里,粗略算一算价值将近两千两。 “当真是家底雄厚。你们将这些东西全都装进一个木箱里,明日给我抬去工部的署衙。”林泽含笑吩咐道。 林泽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妙招,只等明天把箱子抬去工部。行污受贿是吧,这可是你们送上来找收拾的。 第278章 第 278 章 初战告捷 翌日, 工部营造司。 蔡平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署衙先去郎中所在的办公之地将笔墨纸砚收拾整齐,又命人将茶水烧煮一壶,等郎中大人来到便能喝上热茶。 蔡平收拾完就抬脚往外间走,来到门口罕见地有一群人在探头探脑往里看。 蔡平快步过去, 其中四人是他们营造司的司务, 另外六人竟然是其他三司的, “梁实敦员外郎、刘卫员外郎,诸位都是来营造司办公事吗?请随我来, 这儿是郎中大人的办公场所,不适合一大群人在此逗留。” 梁实敦和刘卫见蔡平说郎中大人还没来,现下人家不让在这等营造司,他们如今有求于人, 不好跟蔡平起争执。 “蔡大人, 郎中大人一般何时来?”底下就有另一个虞衡司的一个司务捧着笑脸问道。 林泽刚进门就听见这话,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带上一丝淡淡的笑, 朝人群的方向招呼道, “诸位早啊!” 大伙猛地转头一看,只见他们心心念念的郎中大人带着两个仆役和一口大木箱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年轻的郎中大人穿着一身文官日常办公的常服, 头戴乌纱帽, 身穿青色绣小杂花纹团领衫, 腰间是五品官员才能用的银钑花束带。 将年少有为, 意气风发八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细看又察觉到那张含笑的年轻脸庞上透着淡淡的凌厉之意。 “下官见过林大人。” “属下见过大人。” 林泽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一早便瞧见我这院里如此热闹, 当真是颇为惊喜。” 蔡平注意到林泽身后的木箱,他觉得有些奇怪。过来署衙办公,怎的要带这一大口木箱。若是私人物品, 刚来那两日就该搬来了。 “下官虞衡司梁实敦见过大人。听闻营造司近来比较忙,咱们四司同为一体,便过来问问有哪些需要我们搭把手的。”梁实敦抓紧机会表现,争取让自己在林泽跟前留下印象。 林泽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就想起来这正是昨天有份送重礼来的,再一看另外的几个生面孔,数量竟然正好对上了。 林泽脸上的笑容更盛,当即问道,“有心了。这几位又是……” 接下来是挨个进行自我介绍,每个人都觉得这是跟林泽无需多言的默契。昨天送完礼,今天人家就来认脸,真是太上道了。 晚一步赶来的宋北起和宋合心里已经开始升起懊悔之意,没想到自己判断失误,因此错失了大好良机。 “哥,今晚去送还成不成?”宋合咬牙焖声道。 宋北起一声不吭,示意堂弟再看看情况。 林泽看一圈,该来的人都齐了,“蔡平你去关一下院门,让看门的差役暂时别让人进来。” 蔡平二话不说就去干了。 林泽再度看向众人,“诸位来得巧,本官正巧想找你们。” 其他人被林泽这一番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事吩咐便好,他们如今可不正等着帮林泽 跑腿吗?怎的还要关起门来说?难不成是什么大事? 等蔡平回来,林泽示意两个仆役把箱子打开,而自己从怀里拿出一叠纸。 梁实敦看见林泽手里的纸,莫名感觉不妙,实在有点像他昨晚送过去的礼单样式。 “昨晚本官回家收好了很多人的敬礼,甚是意外。经过一番功夫挑出咱们工部同僚的,诸位的礼单都在,本官也一一核验,所有东西都用这个箱子装来了,诸位上来验看一番吧。”林泽微笑着用平淡的语气说完。 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他们没想到林泽竟然将大家送的孝敬全都弄过来,这哪里是受用的意思?分明是来算账的。 林泽见他们不肯挪动脚步,轻笑一声直接开始点名,“下面念到名字的上来查验。蔡平、宋北起,若是谁不肯动弹,你俩去帮一把。” 第598章 蔡平和宋北起莫名有些激动起来,两人走出来气势十足地应道,“是,大人!” 宋合朝大哥挤挤眼,心里窃喜不已。因为他看见其他人那个脸色啊,精彩得很。 “梁实敦。”林泽没耽误,马上开始点名。他手里的单子就像阎罗王的点名册一般,让人心头发颤,两股战战。 梁实敦头皮发麻,但是如今这情形由不得他狡辩,只能挪动脚步往前走,在众目睽睽之下往箱子里快速看一眼。 “可有异议?”林泽发问道。 梁实敦搞不清林泽要干什么,只能先点头。 “行,下一个。”林泽让他站一旁,开始继续点名。 “刘卫。” …… 十个人毫无例外一一点名出来走完流程。 林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家头垂得更低了。他们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也摸不清林泽到底要干什么。 “依照律例,诸位行贿之罪证据确凿。”林泽面无表情道。 “大人!” “大人饶命!小的糊涂,还请宽恕!” “大人——” 所有人瞬间慌了神,他们已经来不及埋怨这个不识趣的林郎中。每个人只想着绝对不能因此事把乌纱帽弄丢了,实在是即害怕又屈辱。 “诸位莫慌,咱们都是工部的,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光彩。我今日当着诸位的面,将此箱封上。”林泽笑眯眯地来了个峰回路转。 这十人被林泽一波三折的手段弄得已经没了脾气,只想着再也不要沾惹这个笑面玉虎,日后隔着三丈远瞧见就马上转头走。 “下官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 林泽再度发话道,“既然诸位该忙活的事都忙完了,日后只需要尽心为我办事,不必多费心神想东想西。可明白?” 在场之人无不应道,“下官谨遵大人教诲!” 林泽回到办公室,开始真正安排任务。 “宋北起你安排工坊手艺了得的匠人参照此图做出相应的部件,让几人各自负责一张纸上的东西。弄好后运回来,选个信得过的一起来,我要亲自指挥组装。”林泽把五张纸递给他,这是改良纺织机的五个部分结构图。 “是。”宋北起现在对郎中大人是一百个服气,别看人年轻,手段花样可谓层出不穷。 营造司日常事务林泽不需要操心,有蔡平基本能处理好。通过刚才的事立威,林泽相信整个工部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自然会少了许多麻烦。 而且不弄点动静出来,隔壁三个司的同级领导发现自己的手下被挖墙脚,这梁子就结上了。 那几个为了升官,竟然给林泽送重礼想要投靠。等过些日子,林泽实行的这个奖励方案传得更多人知晓,那送东西的人更加多。林泽今天这么做另一个原因就是避免这种事大规模发生,他这个五品的工部郎中竟引如此多人孝敬,不得成了言官御史心中的第一大要犯? 此后的日子里,林泽的生活果然慢慢恢复了平静。新房入伙也很顺利,同僚们因为上次的事吃过亏没敢大张旗鼓送什么重礼,只按照平常往来准备一份常礼送到。 十天后,林泽的纺织机零部件随着一位叫孟四的工匠一同出现在林泽的公房里。 宋北起按照林泽的要求将人和东西带到一间空房里,等林泽过来后他带人行礼,“卑职带孟四向大人问安。” “小人孟四拜见大人,大人万安。”孟四没敢站着行礼,而是马上下跪,他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老爷,心中忐忑不已。 虽然宋主事已经说了两遍,带他来只为了帮忙,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但孟四一点不敢放心,若是自己办不好事,官老爷一生气,只怕要没命回去。 林泽让宋北起将人扶起来,“孟师傅,我今儿向请你一块帮忙把织布机装好。” 孟四听见林泽喊他师傅,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很是不习惯大老爷对他这般客气。 “大人您有事尽管吩咐小人做。”孟四拱手,眼睛看着脚尖。 林泽不为难人,马上就让宋北起搭把手一起干。 纺织机的主体是木头,但连接部分用了一些铁制小零件,这些全都是让营造司的工坊特别定做的。 多亏了他上次给陈辉鸣的炼钢配方,冶炼出来的铁质量和产量高出不少,能满足打制这些小零件的要求。 “小的明白。”孟四连声应道。 林泽把一份完整的图纸给他,这个纺织机解决的是线的问题,下一步是更难的,如何改良织布机。林泽目前还在想着,怎么用机器替代人工,寸锦寸金,贵的是这其中复杂的工艺。 蚕丝过于金贵,所织布料不能机器替代。但林泽记得用普通的棉麻做材料的提花技术还是可以进行尝试的。 林泽指导了一会孟四,等他上手后就出去了,因为自己在,对方过于紧张。 “宋北起,这东西弄出来前让孟四一直住这里,你让人跟他家里报个信。”林泽叮嘱道。 “属下明白。”宋北起马上行动起来,先是让两人守着这间房门,又安排好给孟四送吃喝的人。 第599章 两日后,孟四不负众望将一台崭新的改良纺织机组装成功。林泽听到消息后马上赶过去,见一台能一次性纺织八根线的手摇纺织机静静地立在房间里。 “好!蔡平,你去找个信得过的会纺织的妇人来实用这才纺织机!”林泽大喜过望,绕着纺织机走了一圈,颇为激动。 没等蔡平回答,孟四突然开口道,“大人……若您信得过,不妨让我家里的老婆子来试试,她纺线很是熟练。” 孟四自打弄明白自己要做的东西后,已经兴奋得不行,他没想到这位大人让他做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神器。 有了这种新式的纺织机,他们工坊一日纺出来的线能比此前多上数十倍不止! 林泽看了眼这个老实胆小的工匠,“蔡平去办。” “是!” 一个时辰后,孟四的媳妇和蔡平带着一大包棉线进来。 “民妇拜见大人。”孟氏意外地比她丈夫更稳住些,只见她得到林泽的首肯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在丈夫的指导下使用起这架全新的纺织机。 约莫半个小时后,在场之人看着一根根棉线在纺织机上不停地纺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和惊喜。 “嗯,可以了。孟氏你说说用此纺织机有何感想?”林泽问道。 “回大人,若能得此机,民妇一月能纺出比从前多上数十倍的棉线,家里人手足够,至少能比以前多出一半的布匹。”孟氏起身站在林泽跟前躬身答道。 “好,辛苦你们两口子,今日之事务必保密,等朝廷做出决策部署,再告知你们。”林泽道。 “小人遵命!”夫妻俩神色一凛,马上下跪表态。 “蔡平,把人好好送回去。”林泽含笑道。 第279章 第 279 章 突生妙计 改良纺织机进度喜人, 林泽先回办公室把孟四这两天组装时提到的一些小建议挨个仔细考虑,重新修改了纺织机的几处小细节,然后让 宋北起去安排那几个工匠按照新的图纸再做一份零部件。 “纺织机是最简单的一个小任务,织布机和火药才是难中难啊。” 林泽从空间里拿出笔记本, 翻开其中某页。织布机这部分还是空白的, 他还要研究织布机的工作原理, 再设计新的。 而火药这个也就多了一句话,一硫二硝三碳。 “硝酸钾的分子表达式是什么来着?”林泽忍不住又开始想起来, 现在只有一个配比,具体什么化学表达式有点忘记了。要知道具体的分子表达式才能根据原子量和分子量推算出每一种材料的比例占多少。 在安庆府的那些日子,林泽几乎都是在研究纺织机,火药这个他就使劲看化学、物理书及相关辅导资料。因为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这个化学式, 林泽只能从头学, 然后自己推导。 “kno3?应该是这个,一硫二硝三碳, 那就是2kno3+s+3c…….点燃后生成k2s+n2+3co2。”林泽回想起书本里的知识点, 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下来。 笔尖停下,林泽闭眼进空间去翻看化学元素周期表, 把knosc的相对原子质量查出来。 “39、14、16、32、12。所以kno3的分子质量是39+14+16*3=101, 两份硝石就是202, 一份硫32, 三份碳36, 分子总数是270。比例应该是:硝石202/270, 硫磺32/270, 木炭36/270,74.8%、11.9%、13.3%。完美!”林泽忍不住一手握拳,原材料的配比是非常重要的, 这关系着火药爆炸的威力。 “等过两天把新的纺织机弄出来交给皇帝就可以着手弄火药了,至于织布机,还得再研究研究。”林泽看了看天色,下班回家。 走到门口,林泽碰见工部另外三位郎中。 虞衡司郎中肖长青先一步招呼道,“林大人——” 林泽快步过去,“三位安好,今儿真是巧了。” 肖长青笑道,“我等邀了几个好友同僚一块去云水斋小酌一杯,林兄可要一起?” 今天项目有了重大进展,加上这三个兄弟单位有六个手下偷摸给他送礼想跳槽,林泽也不知道这三人清不清楚,正好可以趁机看看。这些人的关系还是要维持好,比如火药的研发还要跟虞衡司合作。 “诸位贤兄热情相邀,不敢不从啊。”林泽玩笑道。 “哈哈哈,林兄请。”肖长青爽快道。 都水司杨户和屯田司陈敬之脸上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四人各自坐上马车前往云水斋,这个酒楼相当于现代某些小众店,主打玲珑精致,适合林泽这些有点家底,但又不是豪富阶层的人。 云水斋坐落在京都东南方金水河河畔,临水而建。 林泽下车后随他们往里走,落日余晖洒在金水河上,映照着艳丽的色彩,如同一条流动的彩带。 “林兄,你瞧这儿可有江南园林之韵?”肖长青指着眼前层叠的廊屋,错落有致的草木点缀在庭院各处。 “廊庑掩映,花竹吊窗。确有其精巧雅致。”林泽称赞道。 “林兄看得上眼就好,咱们这边走,二楼的雅座。”肖长青笑了笑,示意林泽往左边走。 “三位贤兄请。”林泽回礼道。 来到二楼雅间,林泽发现已经有五个在喝着了,视线扫到临窗最佳观景点的矮榻之人,林泽顿时一凛,他认识这人! 第600章 肖长青没想到今天的局还来了位贵人,连忙恭声行礼,“下官工部虞衡司郎中肖长青见过侯爷。” 林泽只恨自己今天出门是真没看黄历啊,竟然碰上了那个曾经在国子监读书时得罪的侯爷,虞伯钧。 当初虞伯钧还只是太子表弟,现在他娘的是皇帝的表弟。林泽简直想死一死,当他没来过这里。 等另外两个同僚跟对方问候过,林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一步,“下官营造司郎中林泽见过侯爷。” 虞伯钧眼皮都没抬,略带些酒劲道,“废话什么?坐下来一块喝就是了。” 林泽忍不住把自己缩在人群里,然后尽可能趁人不注意挪到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最后找准机会直接溜走。 喝点酒后,包厢的气氛就热起来了。在场的的几乎都是官场中人,聊来聊去就说到朝廷上的事。 “你们说!怎么的就不能继续跟那些蛮夷打呢?咱们还怕了不成?”有人借着酒劲吼道。 一旁倒酒的姑娘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林泽支起耳朵听,他没资格上朝,家里就他最接近中枢,没有直接了解朝上最近热点是什么。加上他忙着搞纺织机,一时半会忘记去打听打听。 “打个屁!没银子,那些人可不舍得掏钱去打。那西北边境有什么?牛马沙子?他们可不乐意花大把的银钱就弄这些回来。”旁边跟他勾肩搭背的男人接话道。 他们?林泽想了一圈,应该是指朝中大部分文官。先皇出了意外,否则当时作为太子的陈辉鸣肯定会打到底。收复失地是项很大的政绩。 可惜现在形势大变,陈辉鸣刚登基,必须稳定朝政,西北那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保持现状。 “那也不能说只有沙子,西域行商跟咱们开的互市也有赚头……你们忘了?他们那边的香料珠宝可是极好的东西。”又有人道。 “你们谁要有能耐说服那些老不死的支持讨伐蛮夷,本侯跟他皆为兄弟!”虞伯钧把酒杯重重摁在桌面上。 林泽若有所思,西北不收是利益不够吗?或者说成本太高?那如果有爆炸威力大、耐保存、方便运输的火药呢? 这话题越聊越火爆,气氛有些不对劲,其余人连忙开始转移话题,把这几个不好惹的大爷安抚好,免得一会他们要把这厢房拆了。 林泽趁人乱七八糟的时候,偷摸溜走了。 三日后,林泽将新组装好的纺织机再次试用,这次已经升级成同时纺出二十根线,棉、麻、丝都没问题。 林泽把东西用布盖好,先向皇帝御书房递上奏折,等待召见。 又一日后,在传话太监的带领下,林泽来到御书房面见皇帝。 “臣工部营造司郎中林泽参见圣上。” “平身。” 陈辉鸣将手里的奏折放下,捏了捏眉心,垂眸问道,“你的奏折中说,纺织机做出来了?” 林泽点头,“回禀陛下,已有一台成品,可同时纺出二十根丝线。若放置于水边,以水流带动纺车,便只需一人即可操作。普通纺车,每次只能纺出一根线。微臣这种纺织机还能改得更大,让其同时纺出更多的线。” 陈辉鸣抬眼看他,“东西在哪?” 林泽道,“在营造司一处房间里,微臣派人看守着。” 陈辉鸣朝一旁伺候的太监道,“冯胜,带人去搬来。” 冯胜躬身道,“奴婢遵旨。” 半个小时后,林泽和冯胜带着用青布盖着的纺织机出现在御书房外间一处空的屋子里。 陈辉鸣也已经找来一个宫里的织女,林泽将纺织机调整好。织女在得到授意后,跟着林泽小心操作这台纺织机。 其实相当简单,林泽把要纺的线放好后,手摇转轮,一根根细细的棉线开始出现。 在场的几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没多久,准备好的棉花已经全部纺成棉线,纺织机的吱呀声缓缓停下。 陈辉鸣收回视线,让侍卫看守好这个房间。 林泽跟着他往外走。 “你能这么快给朕看见成效,朕心甚慰。”陈辉鸣走到一处连廊停下。 “陛下,纺织机配合水力,必定能大大增加布匹产量,且需要的人手更烧。只是各地棉花产量不知能不能跟上?”林泽道。 “纺车大量制作也要时日,朕会下令开荒种棉花免三年赋税。只是你这个东西并不能织布,产出如此多的棉线,需要更多的织工,虽说可让原先纺线的去织布,可若能像纺线这般容易,可不更好?”陈辉鸣道。 “陛下,臣在研制中。另外还有一事需向您回禀,微臣或许能做出爆炸威力更大,容易存放的火药。希望能助我朝将士收复失土。”林泽拱手道。 “你当真能做出这样的火药?你可知如今最好的火药都不能说威力大,还容易受潮或是在运送之时爆炸?”陈辉鸣皱眉问道。 他不希望这个年轻的臣子被一时的冲动蛊惑着想要在他面前有更激进的表现。 “微臣不敢说一定,只是有些把握,需得虞衡司和兵部相关之人配合臣去进行研究实验。”林泽说出自己的诉求。 第601章 研究火药不是一件容易事,原料、加工、试验都是大工程,单靠一个营造司干不了。 “此事朕回头好好想想怎么安排。眼下你还是先把纺织机的事办好。”陈辉鸣敛起心神道。 打仗不是小事,现在朝中实在没银子,还是顾好发财的路子先。 第280章 第 280 章 棉纺织业 “陛下, 可否恩准微臣做一些小型的火药试验?”林泽执着搞火药项目是有自己另外的打算。 他从孟通和邓十九两人口中得知,原来朝廷已经有成品火枪,但是没法大规模使用,因为火药质量问题, 容易打哑炮或者炸膛。 只要解决火药丸子的问题, 他就能在这个时代拥有一支真正的热武器, 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护身符啊。 空间里威力最大的也就是鱼雷,这玩意还有数, 论威力是远远比不上火枪的。 陈辉鸣对林泽这次莫名的执拗有些弄不明白,但一想也没什么害处。 “火药可是个危险极大的东西,你自己瞎折腾,一个不慎小命不保。”陈辉鸣耐着性子劝一句。 “陛下说出了微臣心中惆怅之处, 可否给两个精通此道的工匠从旁协助?”林泽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现在只有一个理论公式, 实际操作可不行,让他当个纯技术工, 那营造司别的事物怎么办? 陈辉鸣薄唇稍稍压了压, 明黄色绣金丝的提花锦缎龙袍被穿过连廊的风吹起。 林泽见他又不说话,搞气势威压这一套。今非昔比, 林泽下了一趟江南道, 经历生死磨难, 这点压力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陛下若是觉得两人有些多, 一个也行。陛下也晓得, 微臣乃柳头县人, 故土尚未收复, 臣心不安。蛮敌骑兵实在不好打,但若是有更好的火枪大炮,保管能让他们有来无回。微臣拳拳之心, 还望陛下谅解。”林泽言辞恳切,态度坚决,在皇帝已经相当明确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努力说服。 “陛下,臣从书中知晓。西域那边或许有更好的棉花种子,且西北边疆那几块水草丰盛之地极为适合棉花生长。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臣都想试一试火药的改良。”林泽想了想继续说道。 陈辉鸣转身看向他,“朕过两日调一个去营造司给你做帮手。另外,江南道那边的提花机你可见过?” 林泽点头,他明白提花机有多复杂,“陛下,微臣认为锦缎丝帛乃达官贵人方可买得起用得上。臣想改良出一架普通棉花麻布织布机,先能织一种简单纹样的布匹,使大多百姓能买得起穿得上棉布衣裳,已是微臣最大愿景。” 林泽记得刷短视频时看过,现代的机器依旧代替不了手工去生产云锦,他可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方面有突破。现在的目标是,提高织布机的效率,布匹的纹样越简单越好,先搞定从无到有的事。 陈辉鸣确定他不是胡乱瞎搞便不再多问,他也不懂这些,只要确定这事交给合适的人办就行,“你心中有数便好,工坊那边朕会加派内卫看守,你安排工匠开始做纺织机。” 陈辉鸣已有打算,纺织机不可能只管皇室的工坊。必须要让全国上下都用上,方才能产出大量的布匹。 而他也会利用这个纺织机去分化拉拢江南道那些豪强,毕竟这个纺织机在那些人的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海外商贸会进一步让他挣到更多金银、象牙、香料等物,各处市舶司得先做好部署。 “陛下放心,臣明日便开始着手准备让工匠们大规模制作新式纺织机。”林泽道。 “嗯,你退下吧。”陈辉鸣摆手道。 “微臣告退。”林泽行礼离开。 当天晚上回到家,林泽马上写信给安庆府的谢明珠谢宁,请他们尽可能让族里的造船坊造出适合海上远航的船舶,并且多收购棉花、麻等纺织材料。 织女不够又怎么样,把线纺得粗一些,老头老太太也能用几根小混子织成一件件能穿的毛衣毛裤。只要有足够的毛线,加工完全可以交给广大勤劳聪明的人民群众。 同时,林泽写信给老爷子,家里买的地多种棉花和桐油树。未来一段时间里,纺织业和造船业就是最赚钱的风口了。 翌日,林泽带人去工坊安排好生产任务并亲自又重复了一遍奖励机制的内容,把工坊匠人全都打满鸡血。再让一个内卫头领出来露脸警告一番。软硬兼施下,他手底的人全都安分极了。 骑马回到营造司署衙,林泽收到了皇帝给他弄来的一个制作火药的匠人。 “小人苏大角拜见郎中大人!” 林泽发现苏大角竟然人如其名,额头上真有两块比较突出的地方。五官比较粗犷,个子却比较矮小,看着就是个普通的汉子,根本想不到还有相当高的制火药技法。 林泽亲自过去将人扶起来,“不必多礼,本官是请你来帮忙的。” 苏大角惶恐着自己站起来,没敢让大人沾手。士农工商,他们这些低贱的匠籍之人如何敢让这么大的官老爷以礼相待? 苏大角后退两步,低头行礼道,“大人有何事尽管吩咐,小的自是无敢不从。” 林泽要的可是心腹不是手下,第一把弄出来的枪肯定瞒不过苏大角这个助手。 第602章 “皇上指派你给我做帮手,日后只管安心跟着我。旁的不敢说,但你若真心帮我,脱籍之事,本官可担保无忧。此事营造司人人皆晓,你随意寻人打听一二便知。”林泽一点不废话。 这些匠人们最想要的东西必须要说得明白点,直击要害。跟他们说话不能像应对同僚,那些暗示委婉表达,听不懂的。 苏大角身型一僵,脑子两个想法打得火热。理智告诉他,哪有这种好事?当官的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呢?用完能给他们留条小命已经是仁慈大善。 但苏大角……又忍不住寻思,万一是真的呢?脱籍啊!他爹想了一辈子,他如今也大半辈子了。 “制作火药的器具材料我会安排好,等过几日本官安排好旁的事务就通知你一块干。”林泽说完就让他先下去。 刚换环境, 去熟悉熟悉,也是给机会苏大角去核实那些话是真是假,让他死心塌地给自己办事。 两日后,林泽带着蔡平和宋北起骑马去工坊例行巡查,确认工匠们开展工作有条不紊。但是转了一圈,林泽看着大家各自干各自的,有点不对劲。 “他们一直都是一个师傅带着几个小子干吗?每个师傅都同时做所有的零部件?”林泽发问道。 “大人,有何不妥吗?”值守管事的司务宋合小心问道。 “你把大伙喊停,按照我当初给的图纸,一个师傅包一个部件。最后组装由孟四带人干!”林泽皱眉道,这玩意不流水线怎么行,效率太低了。 经过上次送礼时间,营造司上下没有敢质疑林泽的。因此蔡平、宋北起、宋合三人不太理解,却马上能行动起来照着做。 所有匠人们都停下来,大家心中有不满之意,让孟四最后组装,可不是抢了大家的功劳?他们只弄一个零部件怎么显得出自己手艺好?又如何在郎中大人跟前立功呢? 现场有些嘈杂声传出,百来个工匠嘀嘀咕咕的声音汇合起来已经相当明显。 林泽一把拎过一个铁锤,用力敲在木块上。 “梆!梆!梆!” 蔡平三人又帮着控场,很快就安静下来。 “考核方式忘了?配合完成,功劳平分。只看每个人手里出来的东西合不合格,数量有多少。”林泽朗声道。 “宋合。” “属下在!” “你拿本子记录,每天各小组产出的零部件有多少是合格的,第二日上工前念给所有人听。每天第一名的让伙房给他们那几人加一两肉。每月统计最多的三组每人奖励一斤猪肉、两斤白面、三两酒。本官亲自颁奖,保证说到做到。”林泽宣布道。 组内合作,组间竞争,激发最大潜能。 底下的人都露出大喜之日,有几个性子急的,直接大喊,“好!” “郎中大人!” “梆梆梆!” 林泽道,“努力干活,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应和道。 事情办完,林泽三人骑马往回走。经过一段闹市后,即将进入内城地界。 “喂——林泽!”旁边酒肆二楼的栏杆处,虞伯钧凭栏而坐,一手随意搭在栏杆上,一手端着酒杯往街道上喊道。 林泽骑着高头大马,二楼的人一叫就听见了。 该来的躲不掉,林泽没办法只能下马,“你们随我一块去拜见一下侯爷吧。” 蔡平和宋北起偷偷瞥了眼,马上跟着上官走。 三人把马交给酒肆的小二,抬步上二楼。 “下官见过侯爷。”林泽理了理衣袍,来到虞伯钧跟前行礼。 “卑职蔡平/宋北起拜见侯爷。” 虞伯钧今天只有自己一个人喝酒,身旁有两个随从近身伺候。 “喔,还以为你要假装听不见本侯的话呢。”虞伯钧意有所指道。 “下官不敢。”林泽不想跟他起冲突,这种人政治关系太硬,他暂时嗑不动。 “坐吧。那晚一早就走,怪可惜的,好歹也是同窗一场。”虞伯钧挑眉道。 林泽唇角轻抿,摸不准他在这翻旧账是打算接机报复点什么。但如今他也不是当初国子监那里需要装晕才能混过去的学子了。 后面的蔡平和宋北起只当自己是个瓶子、是张凳子。 上官不点到他们的名儿,是绝不出声的,眼前这个侯爷实在不好惹。 “你这官当得顺啊,这才几天,就是五品了,说不得过两年就入内阁了吧。”虞伯钧笑眯眯将一杯酒水推到林泽跟前。 “侯爷说笑了,下官只是侥幸。”林泽一口闷完杯中酒。 “最近挺忙?听说营造司最近动静挺大。”虞伯钧给随从递了个眼神,让人把林泽的酒杯满上。 “嗯,初来乍到,可不忙些,有劳侯爷关心。”林泽拱手道。 虞伯钧没说话,眼神落在酒杯上。 林泽顿了顿,又喝一杯。 “本侯就是随口问问,你如今掌管营造司,担子可不轻。大家同为国子监生员,有些事互相照应更好。”虞伯钧说完,林泽的酒杯又满了。 “侯爷之言,下官谨记。”林泽看了他一眼,喝下第三杯。 第603章 “本侯最近闲得慌,正好碰上你,要不带一块去…”虞伯钧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林泽直愣愣趴倒在桌上。 “你”虞伯钧推了推林泽的手臂,又让人扶起来看他的脸。 “侯爷,大人酒浅,许是醉倒了!”蔡平和宋北起赶忙来扶人。 虞伯钧刚才的气定神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咬牙在林泽脸上拍了拍,发现仍是一点反应没有。 “好得很。”虞伯钧一甩袖子,往前走了几步又不死心回来掀林泽眼皮。 “你们把他送回去!”虞伯钧终于死心道。 第281章 第 281 章 方向错误 林泽就像一个喝断片的人一点反应没有, 被蔡平和宋北起一人一边胳膊架着弄上马车。 三人来时是骑马的,如今这辆马车还是让店小二去车马行临时租的。蔡平和宋北起安顿好上官后,快步到楼上同侯爷拜别。 虞伯钧还有些不愿意相信林泽三杯就倒,在他的印象中这小子面上看着憨厚老实, 背地里一点也不简单。 他可记得在国子监时, 自己头一回让人暗地里告状到太子那。虞伯钧真是被人冤枉得有苦说不出, 但下手的马同春真的打的他的名义干这事,只能咽下这口气。 那时起, 虞伯钧就知道这个林泽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眼下局势大变,原先虞伯钧有机会通过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来证明自己这个侯爷能耐的机会突然没了。 在他郁闷之时,发现工部新来的郎中竟然是老熟人林泽,多方打听下察觉到营造司在干什么大事。 虞伯钧想弄明白是不是跟前方战事有关, 因为他从皇帝表哥的话语里了解到西北之战能否有望近两年再开打, 得看一些机缘够不够。 这口风的突然转变,定然是跟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有关。虞伯钧就把目光定在林泽这个变数上,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 那天在云水斋看到林泽, 虞伯钧就起了这个打听消息的心思。奈何林泽这人滑不溜手,趁乱就跑了。 今天专门来这等人, 想着让他喝两杯稍微放下点戒心, 再循循善诱趁着酒劲说出点什么内幕消息。 虞伯钧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就是没算到林泽三杯下去不省人事。 虞伯钧简直想打人, 一开始就怀疑林泽是装的。但是他连眼皮子都掀了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虞伯钧只能死心, 并且下次绝不在这种事上请人喝酒。 “侯爷, 卑职先告退,送林大人回家。”蔡平和宋北起都不敢看前面虞伯钧的脸色。 “滚吧。”虞伯钧没好气道。 等蔡平两人转身要溜时,虞伯钧又语气生硬地加了句, “别把人弄丢了。” 蔡平两人猛地意识到自家大人并非与这位朝中最年轻的侯爷是死敌。 “是,卑职遵命!” 林泽算着时间,半个小时后意识回到身体。发现自己躺在车厢里,晃悠悠前进着。 车厢外还有马蹄声,林泽掀起一点点窗帘看出去,是两个手下骑马跟着。 林泽轻吐一口浊气,看来是顺利从虞伯钧的鸿门宴出来了。 他现在手头的项目属于保密期,这种时候面对虞伯钧这种勋贵的盘问试探,只能靠自己机智应对了。 今天的班是不用上了,林泽被家里仆役扶回房间躺下。 林沐带着如意听到下人回禀后,马上到林泽的院子里看顾。 “如意,快让人去熬醒酒汤。”林沐用自己的手帕沾了温水给大哥擦脸。 她心里有些疑惑,大哥身上的酒气也不重,怎的就醉得让属下送回来了? 林沐记得大哥的酒量挺好的,今日不知是怎的。 “小姐,奴婢这就去。”如意往床上的人看了眼,带上另一个婢女匆匆而去。 “哥…”林沐轻声喊道。 林泽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知道就妹妹和他在这。 “我没事,装的。免得被人灌酒套话。”林泽双眼睁开,漆黑明亮,没有一点醉意。 林沐噗呲轻笑,“哥,那你今日就不用去署衙了吧?” 林泽一想,也是个好处,“自然不用,咱们在家玩。” 林沐一听,脸上堆满笑意,大哥好久没时间陪她了。 “哥,咱们去花园放风筝吧!秋风正当时,爹和多福哥给我刚买的新风筝。”林沐抓着大哥的臂膀提议道。 “好。”林泽起身,让她先出去等等,自己换一身衣服。 “我让如意把解酒汤换成桂花甜酒汤。”林沐扒在门框处,回头俏声道。 “行行行,就是要我喝上脸啊……”林泽配合着打趣一句。 桂花甜酒汤的度数很低,这东西在京都很流行,就像现代人喝奶茶一样日常。 林沐偷笑着把门合 上,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林泽陪妹妹在家里的院子玩了一个下午,不仅是放风筝,还有钓鱼、踢蹴鞠。 下午林郁盛和多福先回到家,听家里下人说林泽中午时分就回来了。不免好奇担心,林郁盛到后院里亲自问询缘由。 “也不知他死心没有?”林郁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爹,这事说到底关系最大的不是我。”林泽满头大汗,两手撑在略微弯曲的膝盖上,兄妹俩有些玩疯了。 第604章 林郁盛点点头,另一边用自己的手帕给闺女擦脸上的汗。 “我估计他还得找你。”林郁盛下定论道。 林泽没说话,他也没弄明白虞伯钧打听这些事要干什么。按道理说,这人是斩钉截铁的保皇派,没理由去做损害陈辉鸣利益的事。 “先去洗洗吧,一会等你们生叔、武叔回来就能摆饭了。”林郁盛牵起闺女的手往外走。 林泽随后跟上,心情仍然很愉悦,没有为虞伯钧影响多少。说到底这只是一件小事,虞伯钧这人虽有点世家公子哥的臭毛病,但还算那些人里面的正常人。 饭桌上,林郁生、林郁武脸上有明显掩不住的喜色。 “生叔、武叔,铺子里买卖如何?”林泽含笑问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林泽也没什么忌讳。 “泽哥儿,我们正想同你和盛哥说呢。生意太好了,咱们的咸鸭蛋都不够卖。”林郁武朗声道。 林泽停下筷子的动作,“叔,是咸鸭蛋风靡了吗?” 林泽对自家的咸鸭蛋是心里有数的,要说特别好吃那肯定不可能。这个产品的技术实在太普及,周围的农户或是城里人家也有零散叫卖的。 林家的咸鸭蛋卖得比旁人好些,有配方更好吃的原因,也有林泽父子俩身份的因素。一直以来生意相当稳定,铺子里的收入够他们一大家子在京都花销。 京官不好做啊,要单靠父子俩那点月俸,日子就得紧巴巴的。 “但也不是咸鸭蛋风靡起来…”林郁生接过话头,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寻思起来。 “是有好些管事的来我们铺子采买,不仅是咸鸭蛋,还有旁的东西也卖得不错。只不过那些从安庆府送来存货不多,咸鸭蛋咱们是在这边直接腌制的……泽哥儿、盛哥,这些人只怕不是单单买咸鸭蛋的心思。”林郁生说到后面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来,脸色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家里大侄儿一下子升做五品大官,不久又住进大宅,全家过上呼奴唤婢的好日子。但林郁生记得家里老爷子和族长说过的话,越是身处高位,越要谨慎小心,免得拖累他们林氏一族最有出息的人。 一旁年轻的石头见识和经历最少,但他话少耳朵勤,很注意听饭桌上其他人的话。 林泽都不用怎么动脑子想就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林郁盛看了眼儿子,就决定先不说话。 “叔,咱们家的咸鸭蛋你就定人定量卖吧。铺子的买卖就维持大致的收益,不靠那个发家致富的。陛下赏赐的那笔银子我打算去买一座郊外的小庄子,到时候咱们铺子里能卖更多的东西。”林泽说道。 林泽家底薄,要是明面上发了一大笔横财,容易被人盯上。他们的根基在安庆府老家,那里的族亲们靠着过年时定好的两个路子慢慢挣钱买地建房是没问题的。 林泽如果想弄钱,无比容易,只要事先屯一大笔棉花或者木材就行了。但他没有这么做,有些钱是不必要去碰的。 陈辉鸣是个不错的领导,升职加薪四个字一点不含糊。林泽几次任务下来,手里拿到的钱已经有好几千两。京都郊外的庄子很贵,但连续一大批官员亲贵被抄家流放,现在入手是个不错的时候。 林郁生和林郁武一开始听林泽要花皇上赏赐的钱,不由急得要打断林泽的话,劝说他不能花啊,这些银子该送回桃花坪宗祠供着。 后面一听是要置办庄子,一下子又憋回去了。庄子啊,有田有地种粮食、蔬菜、果木,好像……怪值的。家里老爷子和族长晓得后应当不会责怪他们这两当叔叔的不劝着吧。 “你事务多要是忙不过来,到时候有消息我和你叔去实地看看。”林郁盛表态道。 行商坐贾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家里其他小辈若要来京都念书考学,还是有田有地可靠。 “嗯,那我先托人去找合适的。”林泽道。 第二天去上班,林泽听完蔡平和宋北起的日常汇报后,便去找苏大角研究火药。 营造司的一处小院里,林泽认真听苏大角分析目前的火药存在什么问题。 “大人,咱们如今造的火药第一个毛病就是时好时坏。师傅手艺好的,那威力便厉害些。但这样的师傅咱们不多,能制出来的数量更是数得清。”苏大角这几日算是打听明白了,眼前这个郎中大人做事手段不是等闲之辈。他思来想去如今到了人家手里,也没别的路可走,还不如先信几分。 林泽自动把他的话进行二次翻译理解,火药质量不稳定,这是手工制造的弊端。必须想办法利用机器辅助,进行相对标准化、流水线的生产方式。 苏大角小心翼翼观察林泽的反应,见他并没有不耐烦或质疑自己的话,稍稍安心了些。往时朝廷管他们的官,是不愿意听这些的,只把事情交代下来,不管到底能不能办得成。 “你继续说。”林泽看了眼苏大角。 “是。除此之外,大伙也发现做出来的火药容易受潮,不好保存,爆炸的威力也不大。因此这些年兵部也不爱用我们这些火药,倒是逢年过节宫里庆典之时,做出来的烟花炮竹极受喜爱,我们也就把心思慢慢放到研制更好看的烟火来。”苏大角终于把话说完。 第605章 其实他也希望火药能在打仗中起大作用,这样他们这些制作火药的匠人能过得更好些。 林泽算是搞明白为什么嘉国的火药并没有大规模用在战争里了,原来是因为种种弊端突破不了,直接转了研究方向。 当初自己找陈辉鸣说这事的时候,他的态度也不太积极,原来是认为火药的威力不大,对战事帮助有限。比起能赚大钱的纺织机、织布机,这个项目陈辉鸣觉得回报太低,不想投入。但是因为林泽坚持,他最后稍稍妥协了一些,给了个苏大角。 第282章 第 282 章 出手教训 “你做好防护, 把现在最好的制作技术给我展示一遍。”林泽听完后,做出决定道。 明白问题的根源,他现在手头最大的优势是利用化学知识算出了三种原材料的最佳配比。但是靠这个想要做出一款性能优秀的炸药,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木炭这个原材料的来源。放眼望去, 山上全是能烧成碳的木材, 但是林泽可以确定每一种木材烧出来的碳制成火药的效果肯定不会一模一样。 实验是一项非常严谨的活动,理论和实践就像隔着一个次元壁一样。看得很清楚, 但是不一样能抓住。要通过一次次实验来连接理论和实践。 林泽的要求苏大角是早有准备的,听到要求后,他就开始把柳树煅烧而成的木炭放入舂捣的石器中仔细研磨,小量多次, 直到一块块小木炭变成细腻的粉末。苏大角将所得的一小盆木碳粉再用一个竹制网筛过滤出较大的颗粒。 接着是硫磺的碎石块以及硝石, 都一样的操作过程。三个小时后,苏大角得到了三小盆研磨很细的粉末, 在林泽惊讶的目光中量都不用量三种材料的重量, 直接手工按感觉混合在一起。然后装进一个竹筒里,用浆糊和纸封住留个小孔。再在上面倒入一层火药粉接入引线, 最后再用纸盒浆糊封一次, 固定好引线。 苏大角将自己做出来的三个成品小心放好, “大人, 请过目。” 林泽都不用试爆, 这玩意的威力估计还不如 他生石灰加毒药的爆炸瓶威力大, 完全往更好看的烟花制作方向发展了。 “你们老师傅做这个火药, 三种材料混合不用秤一称重量吗?”林泽觉得还是有点魔幻,做炸药就跟炒菜放盐一样,全凭手感。 哪天敌人偷火药配方, 逼问一圈都没有人说得出来,全是适量。 苏大角隐约察觉到林泽的语气有点怪异,但他脑瓜子不够用,也不敢乱揣摩大官们的心思,只能如实说道,“回禀大人,我们这些做惯的,从研磨时便能掂量好三种原料的多少。” 林泽很想仰天俯额,连这个都凭手感,难怪不去进行更精细化的研究。除了烧制木炭的树木种类,还有硝石、硫磺的提纯。刚才林泽看了一轮下来,发现苏大角所用的硝石和硫磺原料都是含有杂质的,如果不提纯,辛辛苦苦算出来的公式套进去也是错的。 “我们去外头试试这火药的威力。”林泽无语归无语,流程还是要走完的。 “是。”苏大角左右看看,找了块稍微干净的布把手上残留的火药粉末擦掉。 林泽见状,发话道,“去外头洗干净,那粉末容易烧着。” 苏大角连声应道,小跑出去到院子的池塘里快速洗干净手和脸,身上容易沾到粉末的衣服也被他用沾湿的手抹了一遍。 做好准备后,林泽就让苏大角把火药拿出来。 “第一颗丢水里。”林泽站在池塘边说道。 “是。”苏大角熟练地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等其快要烧完一半后往水里扔去。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池塘的水花溅起的高度约有三十厘米。 林泽有种荒谬的感觉,至少它能顺利爆炸了,相当可以。 下一颗林泽让他丢在草从里。 “砰——”顺利爆炸,爆炸中心的落叶和花明显被炸烂了一部分,有效伤害范围大概是二十厘米左右,再远的话,连人身上衣服的防线都突破不了。 “最后一颗丢在石头缝里。”林泽转身往假山处走去。 “是。” 最后一颗也炸响了,石头几乎没有损伤。 林泽无声地吐了口气,这效果不怪人家陈辉明是那种态度。最顶级的工匠做出的火药效果就是这样了,根本看不到多少战争上的价值。 “你去寻多种木材进行煅烧,煅烧的温度和时间都要多次尝试。硫磺和硝石的纯度不行,还有许多肉眼可见的杂质。”林泽把自己目前所能想到的问题都说出来。 苏大角除了前面那句听明白了,后面那句纯度不够、杂质这些都是什么? 林泽也不废话,直接让他跟自己来。 林泽回到屋里的书案上弄来一张白纸,开始画蒸馏法所用的工具,“本官准备找人做一个蒸酒一般的器具,把这些硫磺粉末加热融化,使其变成一缕缕硫磺气从顺着蒸壶上方的管子流到另一个瓶子,这瓶子得泡在水里,让那些硫磺气重新凝成硫磺粉末。” 苏大角还是听天书一半,但是林泽说到蒸酒,他好像有些相信这个法子值得试一试。 “等蒸馏的器具做出来你就晓得有什么用处了,只是这些硫磺气有毒。你若是操作,一定要小心管子是否漏气。”林泽决定先放弃通过示意图让对方了解原理。 第606章 苏大角认真记下,这些保命的事林泽愿意专门告知他。苏大角心里是感激的,至少这个大官眼下不想让他有点什么闪失。 “大人,木炭和硫磺这般处置,那最后一样硝石呢?也要蒸吗?”苏大角头一回主动关心起火药的事,确定自己小命无虞,他就生出想要立功的心思了。 “硝石不能直接蒸,要让其粉末融人水里,静置一段时间,取其上层清夜。将这些清夜烧干,或是太阳好则是可以暴晒干里面的水,即能得到更加纯净的硝石粉末。”林泽道。 这两种提纯方法都是教科书和辅导材料里讲过的,林泽庆幸在古代这个条件能用上,不然要从别的方面入手改良配方,他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 “好了,你先按自己的想法去找多几种可以更好用的木头烧制成木炭,记住烧的时间和火候都要留心。同一种木头分几份一块试试。将不同方法烧制的粉末标上记号。”林泽叮嘱道。 “小的记住了,这就回去办。”苏大角行礼道, 这一回他已经很明白眼前这位大人对火药制作是心里有数的,他不需要自己胡乱捣鼓,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办事便好。 林泽在这里也忙活快一上午,外面的事务还要花时间处理。 林泽刚走到院门口,自己的属下蔡平和宋北起远远地狂奔而来,一点官员的仪态都不顾。 “大人————” “郎中大人!” 两人气喘吁吁地站在林泽跟前。 “发生什么事了?急成这样?难不成宫里来旨意了?”林泽先开口问道。 宋北起身体素质好点,比蔡平更早喘过气去,“不是不是,大人。那位侯爷、、他非要找您。属下说您眼下公务繁忙,实在没空,也不在营造司。他不听,带着人找了一圈没见到您。属下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他竟然威胁我们必须要把您喊过去,否则要拆咱们营造司的署衙!” 林泽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完后风轻云淡道,“你俩没事就行,署衙他要拆就拆。要是不敢做,我还得笑话他敢说不敢做,” 刚喘过气来的蔡平急了,“大人,您说的什么气话?到时候尚书大人怪罪,还不是您担着。” 林泽看两个属下实在没法理解,只能安抚道,“行行行,我跟你们去瞧瞧。” 林泽三人从这处偏僻的院子往办公室走,才到附近的一个路口就碰上带着一群护卫找来的虞伯钧。 林泽装也不想装,就这样站在原地等对方过来。手上一堆正事,他没空安抚这种天天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 虞伯钧气冲冲找来,见到林泽一脸冷漠的表情莫名有些心虚。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过去了,虞伯钧两手负在身后,气定神闲地等着林泽过来见礼。 林泽隔着三米远瞥一眼,一声不吭转头往旁边走。 蔡平和宋北起刚低头行礼,没注意林泽的动作。 虞伯钧瞬间失态,大声喊道,“大胆林泽,瞧见本侯竟然不行礼问安!” 林泽依旧装听不见,继续自己走自己的。蔡平和宋北起一脸死相,两人已经放弃挣扎,听天由命吧。 “你们给我把他擒过来!”虞伯钧气得不轻,转头指着两个护卫命令道。 “是。”听到命令的两个护卫没有犹豫,一左一右往前跑去。 林泽听到这话,脚步往旁边走去,折了一根树枝。 虞伯钧眉心紧皱,林泽还不服软,甚至是打算跟他硬抗到底。 “不要伤人——”虞伯钧咬牙加了一句,他想起林泽是个文弱书生,怕手下没轻没重,把人打坏了。 “是……” 两个护卫话没说完,林泽拿着树枝发动凌厉攻势,飞快横扫两人的脸面。 两个护 卫闪躲过去,重新走位,想要合击。 林泽两腿、腰部、手臂同时发力,往右边的那个趁势甩出树枝,腿部攻势跟上。 对方再次闪避树枝,却来不及躲开林泽的腿部攻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但是这护卫也是练家子,脚下趔趄几步,很快就站稳脚跟。此时另一个护卫已经开始朝林泽出招。 林泽像是早有准备,一个下腰躲开,两手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臂,借力两人一个过肩摔。 而对方也趁机要把林泽带过去,放倒在地上。 谁知林泽捏住他手臂的某根筋,用力一按。护卫这只手瞬间脱力,林泽给他补了一脚踹飞出去。 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虞伯钧早已经呆愣住了,这是他印象中的林泽吗? 没多久,另一个护卫在十几个回合后,也被林泽一个肘击鼻血横飞。 林泽重新捡起树枝,面无表情的盯着虞伯钧,一步一步走近。 此时,虞伯钧身后剩下的护卫全都紧张起来,他们马上将虞伯钧团团保护起来。 “你们让开,谁都不许插手。”虞伯钧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他转动着手腕,跃跃欲试。 第283章 第 283 章 互殴肉搏 “咻—” 林泽率先进攻, 手中的树枝想把利剑,直冲虞伯钧脖颈去。林泽的身体素质虽然比常人强上不少,但他跟真正的高手还有很远的距离。 比如邓十九和孟通这种真正的从小习武之人相比起来,如果不动用空间的能力, 近身搏斗几乎没有胜算。于是林泽经过一次次实践, 得出一个比较有用的经验。在面对这种人时, 他必须趁别人还在试探的时候直接下狠手。 第607章 “这么狠?”虞伯钧展现了跟刚才的护卫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只见他一个侧身, 单手探向树枝,快准狠一把抓住,再用力往后拽去。 交手一回合,林泽马上意识到虞伯钧走的可能是刚猛路子。于是林泽抓住机会脚下发力稳住, 在对方发力到极限的时候霎时松开手上的树枝, 另一只手握成拳,带着破风声往他的脸上冲去。 虞伯钧反应也是相当有经验。在林泽挥拳过来时, 他顺着刚才往后拽树枝的力道连退好几步, 一站稳脚跟,另一只手握成拳直接跟林泽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来了个对轰。 双方浑身肌肉都在肉搏中绷得紧紧的, 反作用力让大家接连倒退。 林泽退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型, 反观武将世家出身的虞伯钧身体素质确实比他强上不少, 只退了三步就停下。 远远缩成鹌鹑的蔡平和宋北起看自己上司和侯爷打起来了, 两人脑袋空白过后, 几乎是连滚带爬去找尚书大人。老天爷啊, 他们为官多年, 头一回碰上这样棘手的事。 “没想到你一个书呆子还有这样的身手,本侯颇为意外了。”虞伯钧一脸挑衅地盯着林泽,轻哼一声把手里的树枝“啪”地折断, 甩手扔得远远的。 林泽经过刚才的交手已经确定虞伯钧的路数,他们硬碰硬的话,自己没有什么胜算,必须要巧妙的消耗虞伯钧的体力,在不停地运动换位中寻找对方的破绽。 现在双方拉开距离,林泽正好执行这个闪避消耗战术。 “你是绣花枕头吗?只会嘴上功夫?”林泽的嘲讽当真是又直白又俗气,有种生怕虞伯钧这个不学无术的侯爷听不懂似的。 虞伯钧瞬间黑脸,林泽的话实在太刺耳,可以说从来没有人对他这般无礼违逆。 林泽淡然地又丢下一句令他暴怒的话,“锦绣之囊,令人发笑。” 虞伯钧勃然大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林泽这话直戳肺管,虞伯钧最厌恶别人说他不学无术、酒囊饭袋。他何其想去建功立业,可没有人给他这个证明的机会。 林泽见他要近身,掉头就往旁边的林子跑去,期间不停蛇形走位,躲避进攻。 虽然自己的核心力量比虞伯钧差,但是林泽逃跑的本事是最强的。 虞伯钧多次试图控制住林泽的脚步,都被他利用身边的草木石块阻止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虞伯钧经过一番折腾,还是没能逼停林泽。 虞伯钧又一次挥拳落空后,林泽贴着他的拳风侧闪,这次被他抓住了虞伯钧反应停滞的一个瞬间。早已经准备好的拳头自腰间往上狠狠送出去,猛地击中躲避不及时的虞伯钧。 拳头打在他的侧脸上,有一半力尽数通过手臂作用虞伯钧身上。 虞伯钧一个闷哼,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所有的神经都像被人强行揪在一起,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 林泽怎么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是用了十分的力气,一脚把人踹中他的腹部。 虞伯钧也是个狠人,他硬是扛住了两击,咬牙忍住身上一阵阵痛处,倾身蹬上假山一米多高,借机拉近双方距离,并蓄力成功,身体在半空拧了一圈,一条腿像根铁棍,带着凌厉的攻势向林泽甩去。 林泽迅速躺下一滚,堪堪躲过这一击。但是虞伯钧的拳头精准命中林泽的脸,并在他脑子嗡嗡之际。虞伯钧屈膝牢牢压住林泽的胸膛,俯身用手肘紧紧卡着林泽脖颈。 “你不该激怒本侯,即便你有些身手,但父王自小为我请来军营中的高手教授武术,你竟妄想用点小花招击败我,简直白日做梦!若是用上兵器,你如今早已经去见祖宗!”虞伯钧手臂用力往下压,一字一句说完,林泽的脸已经因为缺氧憋得通红。 “若……”林泽丝毫不惧地与他凶狠的目光对上,用尽全力吐出一个字。 虞伯钧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稍微收了些,让林泽不至于真喘不上气。 他一开始听到那些话后确实在暴怒中生出要杀人的念头,但是虞伯钧并非没脑子的莽夫,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来找林泽旁敲侧击打听事情。把人抓回去威逼利诱是最简单的事,但虞伯钧觉得他与林泽没什么恩怨,上那些手段不光彩。 林泽闭眼换气,他正处于最大劣势,必须积蓄力量再找机会翻身。林泽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放弃,没死就永远不算输。 “若我……有兵器……你……”林泽断断续续说着,一边不停调整身体各处的机能和力量。 虞伯钧自认为胜负已分,颇有兴致地等着他继续说。 “你有兵器又如何?” 林泽的手悄无声息地弯曲,抓了抓地上的东西。 “你……会死!”林泽手里的土往他眼睛砸去,全身力气汇聚在拳头中,狠狠打在虞伯钧的鼻梁上。 虞伯钧本能地捂着受伤的地方向侧边倒去,林泽一骨碌爬起来,又是一脚把他踹飞出去,他一点不废话,趁身上还有点力气,甚至想再补几脚。 “住手!!!”何慎一把岁数,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这一嗓子都喊劈叉了。 后面跟着的蔡平一众人看得心惊肉跳,林泽实在下手太狠了。 第608章 林泽见何慎带着一群人过来,知道时机已过。口腔的血缓缓顺着嘴角流出,顶着一张被打得红肿淤青的脸脚步踉跄地向人群方向走去。 “救……命……”林泽走了几步,看一眼跑过来的蔡平和宋北起,两眼一闭就倒下。 “郎中!”蔡平和宋北起正好把人捞住,刚才大家就看见林泽打人,没想到他自己竟是一脸血。 虞伯钧趴在地上蜷曲着身体,听见喊声后艰难翻身看过去。而他的护卫们更是胆战心惊地扶起自家主子,根本不敢吱声。 “快快快!请御医!!!”何慎瞧着伤得不轻的两人,一个头两个大,只恨自己没跟着昏死过去。 “侯爷你怎么样?这些下人都是死了吗?就看着!”何慎先是探了探林泽的脉搏,确定人还活着就赶紧去问候虞伯钧。 就刚才对他动手时那股劲,虞伯钧很清楚林泽装死还是真晕。但他没有戳破,而是忍着身上痛楚向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尚书说道,“何大人不必着急 ,本侯与林大人乃同窗,一时技痒过了几招,许是力气没收住,大家受了点皮肉伤。” 何慎对虞伯钧这时候竟然主动选择息事宁人很是意外,但这事能平息,他求之不得。 “哎,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火气旺,哪能这样切磋的。”何慎毫不犹豫把这事盖棺定论为两个年轻人的一时冲动。 “嗯,我记下了。”虞伯钧敷衍着回道。 虞伯钧被护卫们小心用一顶软轿抬回去,林泽在署衙住着不敢回家,怕家里担心。只让仆役带个口信给他爹,说署衙这边事忙,他这几天就住这里了。 林泽躺在营造司临时房间里,身边是叨叨念念两天的宋北起。 “大人,您说万一那个侯爷来找你寻仇可怎么办?您当初若是忍忍…”宋北起怕自己好不容易跟了个有出息的上峰,结果因为这种事丢了命。 林泽半靠着枕头,气定神闲剥橘子,“放心吧,虞伯钧被我打服了。” 宋北起忍了又忍,还是说出来,“大人您这是不是说反?” 林泽瞥一眼宋北起,虞伯钧这人知道自己就是死也不会服他。有这种认识后,加上虞伯钧本就有事求自己,林泽相信他不会再做那些无聊的事。 “你去看好工坊,再把苏大角喊来。”林泽不欲多解释。 “是。”宋北起带着一肚子担心出去了。 不多时,苏大角出现在林泽跟前,“小的见过大人,您……多保重身体。” 林泽摆摆手,示意他在对面的圆凳上坐下。 苏大角赶紧道,“大人,小的站着比较好。” 林泽抬眼道,“我仰头跟你说话累。” 苏大角马上去坐下,只敢占半个凳子。 “这几天弄了哪些木炭?”林泽开门见山问。 “回大人,松树榕树杉树还有赤杨树。小的用这些不同的碳粉再次制成火药,发现赤杨树的碳粉竟然使得爆炸的威力增大!”苏大角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嗯,不错。多试试赤杨树烧炭时的火候和时间。”林泽鼓励道,这么快有结果他也很高兴。 跟虞伯钧打一架让林泽更加坚定自己手里必须要有热武器。身体素质他已经不可能像那些从小练起的人厉害,这次虞伯钧要不是轻敌以及没有用兵器,林泽很难反击成功。 “大人放心,小的定然尽心尽力。”苏大角起身行礼道。 “行了,你去忙吧。明天找蔡平领两斤米,一斤肉,三两酒。”林泽道。 “多谢大人!”竟然这么快就有实实在在的好处,苏大角更是干劲十足。 等人出去不久,蔡平神情怪异地进来回禀,“大人,侯爷带着东西来看望您。” 林泽一点波澜没有,语气平常得就像听见属下进来送饭似的,“那你出去先招待人,我换身衣服。” 蔡平欲言又止,脚下没有挪动。 林泽顶着一张还有淤青和红肿的脸看过去,“你怕我们俩又打起来?放心吧,他来说正经事的。” 蔡平别扭地行了个礼,自觉适才的举动有些冒犯上峰了。 第284章 第 284 章 尝试合作 林泽换好衣服, 从空间取出一个小镜子检查脸上的伤口,“三天没有好转多少,不过虞伯钧肯定比我惨。” 林泽自我安慰一番,因为一边脸肿得不行, 这几天吃饭都尽可能喝点粥或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一碗饭能吃一小时。不过林泽是不会饿到自己的, 他在外头喝点清粥小菜,进空间再补上面包干粮。 怀着颇为好奇又带着点警惕的心情, 林泽缓步来到接待客人的前厅。因 坐在首位的虞伯钧那张精彩的脸顿时映入眼帘,一字成语概括,鼻青脸肿。互殴时林泽挨了一拳,虞伯钧至少一点五。虽然自己下手的力道和发力技巧不如虞伯钧, 但是数量上追回来了。 两人眼神撞在一起, 非常默契地先欣赏几秒对方的囧样,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挪开。 “下官见过侯爷, 不知大驾光临, 有何指教?”林泽脸部表情不敢过大,否则扯动脸上受伤的地方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不过心里已经爽翻了, 一想到这是虞伯钧这种人在他跟前最嚣张的一次, 也就这样。 第609章 虞伯钧自小挨打多了, 并不觉得这次有多痛。看林泽这个清高的读书人也有狼狈的时候, 虞伯钧突然觉得这人顺眼多了。至少清高归清高, 手里头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喔, 指教的事一会再说。那日咱们虽是随意切磋,本侯自小习武,可不是你这些弱不禁风的能比的, 下手有时没个轻重。好歹同窗一场,本侯也不是那等冷心冷肺之人,这不顺带过来瞧瞧你伤势如何?免得落人话柄,说我仗势欺人。”虞伯钧眼睛自始自终都没往旁边看,好像确实是怕有些不好听的传出去。 “喔,下官大体无碍,多谢侯爷关怀。”林泽学着他的语气开头,谁吃亏,谁心里有数。 “喏,消肿止痛、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虞伯钧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瓶子,很随意地放在桌上。 林泽勉强给他个面子,拿起来装木作样看了看,实际上觉得这是虞伯钧拿来随便敷衍了事的东西,他也不准备用在自己身上。 虞伯钧在林泽拿药瓶时斜眼瞥过去,下巴忍不住往后面仰了点弧度。待发现林泽神情敷衍时,嘴角抿成一条直挺挺的弧度,“你就偷着乐吧,这可是我们侯府才有的好东西,今儿算是便宜你了。” 林泽抬眼看过去,半信半疑。侯府有好东西他相信,但是虞伯钧舍得拿来给他,这事有待考证。 虞伯钧感觉自己的好意被人扔在地上,顿时就要拍桌子吼人。 好在林泽反应快,在他生气前硬是忍着伤势的痛楚挤出一个看起来相当真诚的笑,“多谢侯爷,下官哪配用这样珍贵的东西。不过您一番心意,我肯定好好珍惜。” 说完,像是怕被他收回去似的,林泽直接塞怀里。 虞伯钧嘴巴张了又合,一来就被林泽弄得一脸灰,自觉跟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八字不合? “东西你也收了,打架的事就算过去了。”虞伯钧没好气道。 “你说什么都对。”林泽瞥一眼淡淡道。 虞伯钧:这话也让人很想破口大骂,但我忍了。 虞伯钧发现林泽跟他打完后,是一点不玩以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路子,而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和态度。 “我听表。。。陛下说收复西北的事好像有苗头,是不是跟你现在忙的事有关系?你放心,我不是来捣乱阻止的。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是真想跟那些蛮狄打一场,最好能把草原犁一遍。“虞伯钧说到后面情绪又有些失控,眼里全是深刻的恨意。 林泽当然不可能把朝廷机密透露给他,但是陈辉鸣又在虞伯钧跟前点了一句,肯定是不会让林泽三言两语就忽悠过去。而且火药的事真不说不出一个确定的时间,现在他自己才开了个头。 见林泽沉默不说话,虞伯钧转了态度,认真保证道,“我这不是成日也没事做,有我帮忙,定然比你自己来更容易。你放心,我肯定不抢你功劳!” 林泽打量他两眼,没事干?心里某个念头升起,“我这有个事你可以帮忙,不过得等两日,我先把东西准备好给你亲眼看看,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一块干。” 虞伯钧见林泽难得松口,哪里还有什么考虑的念头。这人的脾气又多硬,他已经领教过了。 “啰嗦,本侯说帮就帮,还要等两日做什么?”虞伯钧话说出来后又觉得语气有些不太好,干巴巴地接了句,“不过你觉得要给我瞧瞧,那瞧瞧也无妨。两日后是吧?还在这?” 林泽点点头。 虞伯钧自觉事情办好,也不想在这多留,现在他在林泽跟前有些拘谨,怪难受的。 “那本。。。我先回去了。”虞伯钧起身道。 林泽把人送到门口。 “记得用药。”虞伯钧想起这事,转头提了句。 “嗯。”林泽只想赶紧把人送走,他还有好多事要忙。 下午下班回到暂时住的营造司院子,林泽去书房里拿出一沓白纸,脑子里回想着老爷子上次的来信内容。 “泽哥儿,族亲们皆托我向你问安并告知好消息,我们做的水泥凳子、桌子还有后来做的假山都极受欢迎,大伙如今几乎家家都能住上新房子,牛和骡子也多了十五头……不过阿爷有个事要同你说,水泥做的东西大件的并不如石头做的那般坚固,不知是何缘由,若你知晓,务必回信细说。” 这封信里将林泽一直没有把水泥用在建筑上的原因说出来了,因为这年头没有钢筋,单靠水泥根本撑不起重压。 钢筋就要求改进现有的炼钢技术,至少要弄出个土法炼钢的可行性方案。 想到这里,林泽发现自己的项目真是越做越多。难道这就是理工生的宿命?他辛辛苦苦考科举,原来就是为了在古代 痛痛快快地搞理工类研究的。 “没有钢筋,我先试试加入竹子吧。这玩意好像刷短视频看过,是可以增加水泥的坚固程度的。搞小洋房的话,还得等钢铁产量上来后再说吧。”林泽一边自言自语捋思路一边开始画两天后要做水泥试验的记录表。 控制变量法、重复实验法…上辈子所有的理论知识能用的都被他用得滚瓜烂熟了。 第610章 多几个助手吧! 林泽太需要一个靠谱的团队了,希望跟虞伯钧的合作里能培养几个出来,到时候林泽直接挖墙脚送offer。 虞伯钧不愿意也不行,大不了再打一场。 林泽单手撑着下巴想东西时,不小心弄到脸上的伤口,林泽嘶了一声,想起虞伯钧信誓旦旦说的侯府好东西,于是按照虞伯钧说的方法,小心涂抹在伤口上。 第一种是药水,涂上去凉飕飕的,原本的痛感一下子减轻了很多。第二瓶是小药丸,林泽根据要求就着温水服下两颗。 搞定伤处后,林泽开始着手写明天的日程安排,又看了两小时关于提花机的书。这玩意人工操作的机器都已经十分复杂,林泽必须彻底理解每一个零部件的作用才能尝试进行修改。 两日后,林泽已经准备好二十斤的水泥粉。 虞伯钧也是一早就赶过来,先是往他脸上看去,突然心情一亮,“你这淤伤看着淡了些啊。” 林泽摸了摸侧脸,终于给他一个稍微真诚的微笑,“你给的药确实管用。” 虞伯钧傲然抬起下巴,“那是自然,也不看我们家是什么出身?军营里这种药向来是最好的。” 林泽嗯嗯两声,带他来到一个空房间里。 “你们别跟着。”虞伯钧想起什么,回头吩咐手下众人。 “带两个进来干活吧。”林泽开门说道。 “那你们俩跟上。”虞伯钧没多问,点了两个心腹。 虞伯钧进屋后,发现里面只有一桶灰色粉末和一桶水。这是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这是我研制出来的东西,能跟石头一般。”林泽简单介绍一下,就指挥两个虞伯钧的手下动手干活。 加水搅拌,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木制模具里。林泽准备的二十斤水泥只用来做一大块水泥板,这次还另外加入竹片,横竖分布在水泥板中间。 虞伯钧聚精会神地仔细看完全程,直到林泽说可以了,还是没明白这东西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晾干还需三日,我们出去吧。”林泽指了指模具里湿漉漉的水泥板说道。 “喔。”虞伯钧满脑子不解,只能跟着出去。 重新在椅子上落座,林泽让人上一壶热茶,等虞伯钧坐下后开口道,“这个水泥是我无意间弄出来的,在老家过年时发现用水泥做成凳子、桌子比去山上开凿大石块容易多了,于是族人便做起这个买卖。但是以前的水泥做出来的物件仍不够坚硬,我这些日子一直琢磨,便有了一个新法子,待里头那块水泥板干透才能晓得我这法子管不管用。” 虞伯钧听完后带着疑惑问道,“这跟战事有关系吗?你想找我一块做买卖挣钱?” 林泽白了他一眼,“我自己就能挣这个银子,为何要分你一份?” 虞伯钧有点急了,林泽不是来溜他玩吧? “那你要做什么只说啊,书呆子就是事多,说话总是七拐八绕的。”虞伯钧气恼道。 “若是新的法子确实能使水泥做出来的东西更加坚固。现在没法跟蛮夷打,建城墙把人挡在外面还不行吗?让他们不能随时进城烧杀抢掠,不是打击他们的气焰?西北有很多水泥原料,几日就能干透,坚硬如石头,你说有没有用?我可以告诉你,若是把竹片换成一根根铁,做出来的东西或许比磐石还坚固。”林泽给他详细分析道。 虞伯钧听完真是眼前一亮,“你说得对!他们放牧过日子的,冬天若是抢不到咱们边境百姓的东西,能饿死冻死不少!到时候可以来个口子,小部队打进去,东一枪戏一枪,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泽见他明白这些道理也不多解释,他自己就是边境来的,对那边的防御工事还算了解,没有长城阻挡,真的是不定期被抢杀。 特别是冬天或者草原水草不丰盛的年景,边境的城市经常遭到异族进犯。 “那你要我做什么?”虞伯钧迫不及待要赶紧弄出更多的水泥。 林泽道,“先瞧瞧加竹片的效果如何,再定个地方大量制造水泥原料……” “大人!大人!”门外蔡平带着两个司务跑得喘不上气,连屋里坐着的侯爷都顾不上了。 “何事慌张?”林泽起身问道。 虞伯钧也不悦地盯着他们。 “陛下有旨,您赶快收拾好去前头接旨!”蔡平急忙道。 第285章 第 285 章 御史弹劾 “公公, 不知圣上突然召见林郎中是有何原由?”虞伯钧跟着林泽等人一块过来,主动向前跟传旨的太监客套道。 “侯爷安好,哎哟,您这脸上的伤还好吧?”传旨太监见礼道。 虞伯钧转头给林泽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好好琢磨这句话。 林泽朝他轻点下巴, 表示收到暗示。传旨太监这话怎么感觉是知道虞伯钧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难道这次陈辉鸣见他是因为这个?那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嗨, 本侯又不是那等整日待在府里念书写字的,从小就爱舞刀弄枪, 脸上带点伤乃是家常便饭。没成想还让您专门记挂。”虞伯钧咧嘴笑道。 第611章 传旨公公笑了笑,跟虞伯钧颇为熟稔的感觉,“你啊,愈发不让人省心。” 虞伯钧正想再多扯两句, 传旨公公就转头看向林泽, “林郎中,陛下有旨, 请您立即到交泰殿觐见。” 林泽作揖行礼, “微臣遵命。” 林泽进紫禁城的次数有限,像这个交泰殿他只知道是皇帝平时接见臣子宫殿之一。 走了将近十五分钟, 林泽以为这次照例要等上一会, 没想到时间踩得刚刚好。皇帝接见完上一个, 林泽很快就收到通知进去面见大领导。 陈辉鸣坐在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 层层阶梯隔开他与底下人的距离, 使他能毫无顾忌从高处俯瞰众生。 “微臣工部郎中林泽参见陛下。”林泽站在台下行礼问安, 与上面的陈辉鸣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平身。”陈辉鸣淡淡的声音传来。 “谢陛下。”林泽站直。 这次过来林泽隐约感觉是跟虞伯钧有关, 但是又觉得因为打架的事惊动皇帝,实在是有点...荒谬。皇帝这么闲,管得这么宽, 早就可以躺进陵寝了。 “纺织机的制造如何?”陈辉明像以往那般直截了当。 “回陛下,以臣最近十来日的记录。营造司的工坊平均每日能制作出十七台纺织机。”林泽道。 工部这些工匠有点像高级技工,如果接到朝廷的工程,单靠工部的匠人完成是不行的。皇帝需要下旨征召普通百姓以及征收相关生产资料,由工部领导安排这些匠人作为小组长,带着所有役夫完成任务。 “十七台。”陈辉鸣重复了一遍,让人听不出满意与否。 “朕预备先让朝臣都瞧一瞧纺织机的效用,再商定如何增派人手尽快让各地都用上新式纺织机。”陈辉鸣顿了顿说道。 纺织机的事因最近形势有变,只能比原先预定的早一点公之于众。陈辉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当太子时,最盼着就是坐上这个位置。如今自己真的穿上龙袍,戴上冠冕,方才切身体会至少无上的权力下维持朝局平稳有多难。 “是。”林泽不管他为什么急着推动纺织机的应用,但跟林泽本来的初衷是相符的,技术广泛应用才能真正提高生产力。 陈辉鸣突然起身从龙椅上走下来,又越过林泽往一 处走去。负手立在精美的石雕栏杆前,陈辉鸣眺望远处蔼蔼的群山。 林泽想了想,跟在后面。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陈辉鸣开口问道。 “嗯……打架。”林泽也不好撒谎糊弄过去,感觉陈辉鸣不是随便提起的。 “喔,那你这郎中当得还挺精彩,当值期间打架,不怕御史弹劾?”陈辉鸣道,仍没什么表情变化。 林泽心头一紧,原来是被人抓住这个小辫子了,“陛下,臣最近在炼铁之术上有了些进益。侯爷与微臣乃国子监同窗,当日一同闲聊,微臣得知他有一本相关的古籍,便想借来一观。侯爷答应了,但想与我切磋切磋。” 虞伯钧啊,你血条厚,这锅先背着。 陈辉鸣眼神明显有了转变,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林泽在炼铁之术上有了新进展。但是一句常识判断,陈辉鸣觉得这话是一种林泽推脱的借口,但很快又忍不住被勾起希望。林泽这个人似乎在这些事上有种特殊的天赋,陈辉鸣不能不问个清楚。 至于两个年轻人打架之事,虽说那些朝臣有意为难打压,但听不听也就是皇帝自己一句话的事。 陈辉鸣转身看向林泽,打量他尚还略显狼狈的脸。 “陛下,正好借此机会向您讨要更多的炼铁书籍。”林泽微微低头,根据礼仪要求,臣子不能直视皇帝。当然他也不想,眼神太容易暴露自己真正的情绪和想法。 “书册之事朕会让人给你送去,亦会遣人去各处找,只需有用便好。”陈辉鸣答应道。 “多谢陛下。”林泽一次一次确认陈辉鸣重视技术,对自己未来职业规划方向更加清晰。他拥有可以提高生产力的技术,去哪里都有政绩,这是他的底气。 “尔等年轻气盛,有时候做事不知轻重。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断断不可再行此类切磋,有个万一便是朝廷之大不幸。”陈辉鸣说得语重心长。 这次的事也给了他一个警醒,林泽这些心腹能臣太年轻,拔擢太快惹得那些人眼红,必须要找个时机放出去历练一番再调回来。而他也要趁那些人以为自己能联合起来左右皇帝意愿之际,逐个击破,培养一批人来对抗这些不听话又无甚作用的。 林泽不知道自己跟虞伯钧打架这事竟然莫名上了热搜,连皇帝都专门找他提点注意这种事。那就不是简单冲自己来了,估计是想牵连其他人。 “陛下,微臣记住了。”林泽道。 “朕刚刚登基,尚还需要朝中群臣辅佐理政。最近两日御史频繁上奏弹劾你罔顾职分,公然于衙内行殴斗之事,以致工部秩序紊乱。明日朝会,御史们定然还要继续参奏此事,你也来听听吧”陈辉鸣终于说出让林泽来的原因。 若是别人,他自然是不会这般偏袒,提前把事情跟臣下说。但是林泽这些是板上钉钉的保皇党,陈辉鸣自然不允许在被人趁机暗算。 第612章 事情继续发酵下去,陈辉鸣怕林泽和虞伯钧都得吃大亏。既然两人打架并非出于什么仇怨,那干脆让两人一块出面向众人证明,此事并非如御史们所言。 一开始陈辉鸣就是担心两人出于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又打得凶,那当真是让人头疼。 他想到当初林泽在国子监念书时曾来找自己说虞伯钧要杀他,陈辉鸣才下旨找林泽来,提前给他透个消息,不管如何明日的朝会,两人必须装得关系很好。陈辉鸣专门分开找两人来,为的就是怕刚打完架,先别凑一块。 可以说是颇为细心周到了。 另一边,林泽飞快想应对之策。御史弹劾这事不能冷处理,皇帝有心保他,但是任由对方士气高涨,说不定真要翻车。 “陛下,既然御史们如此关心我与侯爷之事,不若我们一同在朝上一五一十说清楚?”林泽说道。 “你可有把握?那些人的嘴皮子可不是玩的。”陈辉鸣提醒道。 要是被那些难缠的御史抓住两人根本不合的证据,肯定又是一顿口诛笔伐,说他们欺瞒圣上等等罪名。 “陛下,既然您要将纺织机之事要同朝臣们商议。臣想着等您先宣告此事,再说微臣之个人小事不足以过多谈论,朝廷社稷方是诸位大臣心之所系。”林泽补充道。 跟御史对线林泽自信没有问题,但这里面从来不是谁对谁错的事,而是站队的问题。林泽势单力薄,必须要用技术拉拢其他朝臣,否则根本没有胜算。 这一次是事了解清楚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冲着他们这些皇帝党来的。先从林泽这个没什么背景,但莫名升迁最快的年轻人这里下手。 其他勋贵可不好惹,要是找个身份太低的,又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估计也是仔细寻摸一圈才确定的,林泽没什么好说的。上班就是这样,经常有一些突如其来的麻烦事。 “你有如此胸襟见识,朕便放心了。你心怀社稷黎民,朕心中明了。望你能在顺境、逆时皆能保有本心。”陈辉鸣道。 “微臣谨记,陛下放心,臣即便有朝一日脱去这身官袍,亦不负圣贤君上之托。”林泽明白他的意思,同时借机表达自己的想法。 陈辉鸣已经明确告诉他朝廷局势仍然不稳定,他势头太盛,容易被人挤兑。林泽对这个官位倒不是看得非常重,有的做就做,没得做回老家去北山书院教书育人。 另一方面林泽相信就算暂时回老家,陈辉鸣也会把他的后顾之忧解决好,该给的保障肯定不会少。 从皇宫出来,虞伯钧一直在营造司等。 林泽见他面有担忧之色,主动道,“没事,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虞伯钧点点头,两人往旁边走去。 林泽把明□□会上跟御史对峙的事告诉他,并将皇帝的意思说清楚。 “那些家伙就是闲着没事干,还有你们这营造司嘴巴也不严,怎的就让人知晓了去?”虞伯钧臭着脸道。 “我们俩脸上的伤人人都瞧得见,有心打听怎会不晓得?”林泽无语道。 下次互殴真要约定好不许打脸,真是...... “你放心,咱俩是过命的兄弟,那群人等着打自己个儿的脸吧。”虞伯钧哼声道。 林泽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事,开玩笑道,“若是不在京都,咱俩去西北也挺好。我负责炼铁、制造水泥,你去打蛮敌,咱俩合作建功立业,到时候谁敢说咱们是仗着陛下的关系才有今日?” 虞伯钧听完这话,原本有些郁闷的情绪一下子消散,转而变得十分兴奋,“哎!林泽,这真是个好主意,要不我去求皇上下旨把你贬过去吧。” 林泽半天只吐出一个字,“滚。” 没苦硬吃的玩意。 第286章 第 286 章 太和殿上 “咳!那个、我就是随口一说, 不是真要去做。”虞伯钧忸怩地解释,说完还偷偷看林泽的脸色,怕自己一言不合又挨一顿打。 现在他已经很清楚林泽能一下子从翰林院的七品编修升迁到五品郎中并不是靠旁门左道,而是真的于朝廷社稷有大作用。 “你等会赶紧回去遣人去打听一下到底是哪个御史要参我, 对方什么来路, 今晚我要好好想想明儿该怎么应对。”林泽不跟他啰嗦废话, 直接说重点。 “这事包在我身上。”虞伯钧关键时候不拖后腿,他们这种有爵位的人家关系人脉错综复杂, 要打听消息是比旁人更容易的。 林泽等他走后,回到营造司将蔡平、宋北起并所有相关人员都喊来。 众人跟林泽见礼,“属下参见大人。” 林泽摆手,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转身绕过长案, 不急不缓走到椅子旁坐下, 目光平静地在所有人跟前挨个扫过,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 大伙心尖一颤, 自家大人面圣后怎的这副模样,难不成出什么大事了? 宋北起左右看了好几遍, 发现大家的脑 袋都快塞到怀里, 蔡平一幅要厥过去的样子。 宋北起一咬牙, 往前走两步, “大人,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营造司上下一心, 定能共克时艰。工坊那边所有人也都对您忠心不二, 吾等誓死追随大人!” 第613章 林泽一拍桌子,顿时站起来,吓得底下的人一哆嗦。 “说得好!咱们营造司眼瞧着就要靠纺织机的事受到圣上重用, 本官跟陛下说完在全体同僚的共同努力下,工坊那边已经颇有成效,圣上听完很是欣慰。但是!”林泽来了个大喘气。 大家果然被林泽这一下弄得提心吊胆,原以为林泽面圣不是件好事,结果一听,这不是大好事、天大的喜事吗?皇上竟然知晓他们营造司做的纺织机,还专门过问了,这天降的大饼把所有人都砸得晕乎晕乎的。 但是什么啊?!快说但是怎么了?皇上是不是对咱们还有别的要求?赶紧的快点说,咱们今儿说什么都要办好了!光宗耀祖、青云直上尽在此中呐! 这是除林泽之外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大家都很急,但不敢在这时候插嘴。 “有内贼把我和侯爷那日切磋之事向朝中某御史说了,如今他们弹劾本官德不配位,没有资格留在营造司。明儿朝会我便要去接受问询,若是有个万一,诸位前程依旧光亮,旁的事我一人担着。”林泽完全就是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 “大人!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没心肝!恬不知耻!我、我去拿绳子给他捆了丢进粪坑去!”宋合一把滑跪在地上,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他们哥俩都等着跟郎中大人好好干,谁知道纺织机才有起色,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叫他们如何能接受? “起来起来!像什么样?啊!还拿什么绳子,一刀砍死才能永绝后患!”宋北起怒目圆瞪,先把在场其他同僚全扫一遍。 “宋主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真要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我也敢提刀上!别以为我们是怂货,就你有胆!”不服气的司务们像是被一颗火星子点燃的干草堆。 “闭嘴——” 刚才还在吵闹的人顿时像被一只手掐死脖颈的鹅,呆愣又默契地看向蔡平。 “事情已经这样,吵有何用处?难不成把人弄死,御史就能改口风?眼下必须帮着大人先渡过明日的难关!你们各家都有自己的门道,去找是谁要针对咱们郎中大人,把他们的底都起了,查个明明白白,好让大人明日更有胜算。说到底御史弹劾朝廷诸臣是本分,很多事都大题小做,咱们若是应对得当,一点事没有。”蔡平朗声道。 实际上他一点不担心御史弹劾。在京都当官的,哪个没被那群御史骂过?他唯一感到困惑的就是这种事还值得皇帝亲自过问? 因此蔡平猜测,这次弹劾有备而来,专门针对营造司。那就不是郎中一个人的事,他们所有人都要一块出力。 “蔡平,好样的,眼明心亮。”林泽含笑道。 太稳了,简直稳的一批。林泽很难不露出欣赏的神情看向蔡平,他今天回来整这一出为的就是把内部团结起来。 当然他也做好了大家一盘散沙,各自找出路的结果。但是林泽觉得自己的奖励制度还没有让他们拿到更多的好处,纺织机那边如火如荼,但凡有点脑子都不应该马上跑路。 就像蔡平说的,打架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御史弹劾就弹劾了,基本不会影响营造司的前途。 “大人他们就是眼红咱们营造司,看不得大伙受到重要……” “可不是!工部哪个人不想来咱们营造司!大人与侯爷切磋之事定然是他们透漏的!” “大人放心,属下马上回去喊人去把那些人的底子都查得一清二楚,保管他今儿吃了什么菜,媳妇有没有偷人都给您说个明白。” 几人听完蔡平的话,又看林泽如今坦然的模样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 林泽把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听他说一句,“大家的心意我明白了,咱们共克时艰,我今晚就在这,大伙有什么消息尽管给我送来。” “好!” “大人放心。” 蔡平等人退出去,走到林泽跟前道,“大人,他们就是欺负您为官时日尚浅,不怎么经世。趁机鼓动几个御史一起弹劾是他们管用的伎俩,我们去查清楚那几个是什么阵营的。但是按照以往经验,这些很可能都是被人推出去试探您的棋子。若您经受不住这次试探,他们定然还留有后手,就会接二连三对您进行打击。如此一来,您的仕途就算完了。可惜咱们尚书大人这些日在家养病,否则您何至于孤身一人。” 林泽今天对蔡平算是刮目相看了,这人平日不爱说话,关键时候十分稳得住阵脚。在蔡平的分析下,林泽对这件事的本质更加清晰。既然是试探,那最好趁这次机会把这种火苗掐灭。就算不能永享太平,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震慑一阵子也好。 何慎患病在家没法上朝值班,这确实是林泽遗憾的事。如果有这位大领导在,那些人至少不敢这么名目张干搞工部的人。 “好,你的话本官记下了,我会好好应对。”林泽温声道。 “属下今日多言,若有不到之处,大人多见谅。”蔡平后退两步行礼道。 第614章 “先去忙吧。”林泽不必说太多什么客套话,蔡平他们的诉求林泽清楚并且尽力去办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 晚上七点多,林泽已经陆陆续续收到各方打听来的信息。 “沈清、秦正铭。”林泽将两个名字写下,这是本次弹劾的主要人员。 林泽手底下的人和虞伯钧真的太猛了,直接把他们的祖孙三代人以及各种人脉都弄到手,还把两人已知比较重要的或者稍微弄出点动静的事迹也写下主要经过和结果。 林泽一边整理成关系图,一边看他们的职场简历。 “县令到州府最后调入京都,当时的上峰都有谁....”林泽又去查看关系图。 “蒙端书?前内阁首辅,也就是说原来这两人是谢家这个派系的。现在调转枪头,今年接连对蒙谢两家人出手。”林泽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第二天四点,林泽四点起床,换上一身很正式的五品朝服去午门外排队入场。 朝会在太和殿进行,林泽站在文官靠中后方,刚进来就有不少人的视线在他身上逗留。 谢鸿铭经过时跟林泽点了点头,两人并未交谈。翰林院的学士古英跟林泽简单客套几句,大家就各自站好。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大殿里此起彼伏,烛火昏黄,看不太清大家的模样。 不多时又一群人进来,林泽注意到其中两人就是弹劾他的御史。大家视线交汇,对方朝林泽笑了笑。 林泽微微回礼。 这就是朝臣之间默契遵守的规矩,明知是要掐架的,还是得装模作样只对事不对人。 虞伯钧几乎是最后一批进来的,他大喇喇地站在前面自己的位置。 “咚咚咚——”钟声响起,朝会开始。 “圣上驾到——诸臣见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陈辉鸣今天没问朝臣们有什么事情要奏请皇上,而是由几个太监抬进来一架纺织机。 “诸卿且看,此乃本朝工匠新制之纺织机,现已经可同时纺出二十线,胜过往昔诸机。朕欲推于天下,诸卿意下如何?当以何策推行?”陈辉鸣清冷沉静的声音在辉煌肃穆的太和殿里传开。 原本看戏的人一下子被这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在一个小太监给大家演示纺织过程时,每个人的眼珠子都瞪得溜圆。 而贴心的皇帝让人多拿了很多盏蜡烛和灯笼过来,让众人看个清楚。 看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一团团大小相似的棉花毛线安静地待在纺织机上,所有人的行李已经噼里啪啦打起算盘。 入朝为官可不是真的能靠俸禄发家致富,而是家族的产业,纺织正是大部分朝臣手里都有的东西。即便没有,如今瞧见这样厉害的纺织机,可不也得有? 衣食住行,大多数地方都能用布匹去买卖东西,可见是每个人都必须要有的。 看着皇帝拿出这个纺织机,原先心里有别的打算的大臣们也得好好想想,要不要这个好处。 沈清、秦正铭两个趁机凑一块小声说话,“秦兄,待陛下这事说完,咱们就瞧准机会弹劾那个工部的小子。纺织机定然是工部那边做出来的,要是不把人弄走,可不白白把天大的好处送人?” 秦正铭重重点头,目露兴奋,“沈兄,这就叫过河碰上摆渡的——正巧了!” 谁能想到这一次弹劾还有意外之 喜呢?把林泽这个工部郎中踢走,正好换上他们的人!真是瞌睡送枕头——正是时候。 “秦兄的歇后语用得是越来越妙了。”沈清偷笑称赞。 第287章 第 287 章 踢到铁板 林泽站一旁观察大家的反应, 虽然大臣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表现得相当坦然淡定,但眼神和小动作已经将他们的态度显露无疑。 皇帝刚才说这架纺织机是工匠所制,因此现在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林泽这个站在后面的官场新人,每个人现在想的几乎都是怎么将会制作这台纺织机的工匠弄一两架回去。或是揣摩皇帝今天在朝堂上专门说这个事, 意欲何为? “陛下——”秦正铭看准时机, 见大家商讨得差不多声音渐小之时, 往旁边站出来高声喊道。 大家都被他的话音所吸引,朝堂上很快安静下来。这位最近连番带头弹劾官员的秦御史, 不知道又要在今日对哪一位倒霉同僚摆出花样繁多的事实向皇帝和诸臣卖力进言,不达目的不罢休。 陈辉鸣抬手示意他说,御史的职责表示检查百官、纠察礼仪,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阻止。 其余朝臣更是默许般不作声, 等着秦正铭说话。 秦正铭理了理朝服, 朝金銮殿上的皇帝行了一礼,“多谢陛下恩准微臣说话。臣与其他诸位大人一同见证了这架不同凡响的纺织机, 此可谓是朝廷百姓之幸事也。有此纺织机, 我朝之民得以更容易织出更多的布帛。万民之生计愈趋殷实。此皆陛下圣恩昭显,上感于天, 方降斯福泽也!” 后面的林泽一边听一边学这种发言的套路, 他怕自己等会开口辩论, 因为不熟悉流程和话术被对方按着打。 第615章 所幸这些都是科举八股文的必修课, 林泽回想起曾经写过的无数篇以各种角度拍皇帝马屁的文章, 论这方面的文采造诣, 林泽作为一甲第二名的底气还是十分充足的。 当然了, 这还是按照传统的老套路跟对方你来我往。林泽在想有没有现代的招数可以借鉴来用的,他这是第一次露脸,可以玩出奇制胜那一套。 林泽想起大学时参加过的辩论赛, 他今天似乎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跟那两个御史辩论的,因为有皇帝在背后支持,林泽大概率不会被强行闭麦。 “此事亦为诸亲用心辅佐之功。”陈辉鸣淡淡开口道,他的语气和神情一直都没有变化,永远一副冷冰冰、凌厉的模样,极有皇帝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 队伍里的沈清不免有些急了,怕秦正铭先弹劾林泽,把功劳抢走,自己就剩点汤汤水水怎么行? “臣有事启奏——”沈清出列大声道,他生得虎背熊腰,但看外型一点都不像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御史。 陈辉鸣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看了眼皇帝,朝台下之人出言道,“准奏——” 秦正铭正欲转换话头,直指他们今天要弹劾之人,没想到被沈清来了一记闪击,令他颇为恼怒。但秦正铭不敢在这时候坏事,只能憋着一肚子气退回队伍中。 “臣闻朝纲整肃,吏治清明,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然今有工部郎中林泽,官居五品,不思奉公守法,勤勉为政,反倒行径乖张,肆意妄为,公然殴打功臣长平侯,致令署衙风纪颓坏。纵亲戚暗通款曲,行污受贿,买房置地,民心怨沸。臣忝为御史,职责所在,岂敢缄默,谨据实弹劾,以正国法!其上种种恶性,皆证据确凿,不容狡辩。此等官员,若仍容其逍遥法外,继续盘踞高位,必使朝纲崩坏。臣恳请陛下圣裁,速将其革职查办,昭告天下奉公守法之大义。臣不胜惶恐之至,谨于此奏明圣上。”沈清中气十足,一派刚正不阿之势,弹劾之言兼具文采与道理,让人听完后很难不相信他的话。 加上前面两天连续弹劾林泽,虽然不及今天的事情严重,但在场的人早已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沈清话刚落下,许多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林泽身上,或是看热闹、或是愤怒、或是漠不关心…… 林泽早有心理准备,眼皮低垂,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他就是个跟被弹劾的林泽同名同姓的路人甲。 陈辉鸣微抬眼眸,只见殿外已是天光大亮。 “林郎中,可有话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眼珠子动了动。 林泽似乎才发现自己是主角,迷茫地抬头四处看了看,接着有些慌张地站出来,“回陛下,臣…嗯…有话说。” 这回应实在底气不足,表现过于稚嫩。才开始便露怯,已经输了一半。想看戏的人都快失去兴致了,这样的小绵羊对上饿狼一般的御史,只怕今儿出去就得被剥除这身官袍。 虞伯钧一改往日的急躁性子,反而满脸冷漠。若是以前,被人当众曝出遭人殴打这种丑事,虞伯钧早就跳脚把两边的人都臭骂一遍。 沈清一见林泽竟然是这个毫无准备的样子,顿时感到信心十足,他偏头往后面的年轻人看去,语重心长道,“林郎中你还年轻,人生之路迢迢且修远,若能幡然悔悟,修正前非,犹可重整旗鼓,慎勿自弃,勉之勉之。” 林泽一脸错愕地看向沈清,“您说的是我吗?原来适才沈御史所弹劾之人竟是在下?当真是令下官大吃一惊。” 林泽不等对方回答,马上对着皇帝的方向行了一礼,黑眸一睁,朗声道,“陛下——臣接御史弹劾之言,深感震骇与冤屈。虽御史身负监察职责,然所奏之事,纯属诬陷构害。臣不得不为自身清白,向陛下及朝堂诸公明陈心迹,以正视听。沈御史所弹劾之事,无一字一句实证,全凭一人所言,向壁虚构。臣自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忠君爱国,时刻以朝廷和百姓为念。今遭此弹劾,声誉受损事小,若因此误了朝廷大事,使陛下之信任蒙尘,臣万死莫赎。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臣清白,以安臣心。使臣能继续为陛下效力,为朝廷尽忠!” 现在是双方辩论的开场白,要是开头就输了,等会互相指证和辩驳的环节就会后继乏力。 林泽这一席话完全不输沈清的话术与气势,而且是明确告诉皇帝,他今天不管怎么样都不可以输。林泽手里不仅捏着纺织机的技术,更有炼钢之术。皇帝只要不是疯了,不管如何都会给林泽兜底。 林泽突然发力,把其他人弄得一个激灵,谁知道刚才还懵懂无知的年轻人一下子变了模样,像个极富阅历、经验的官场老油条。 沈清敛起心神,厉声道,“你族叔开的杂货铺子自打你这个五品郎中上任后,每日送礼不断。这才多久,你家就已经遣人去打听附近的庄子。若非行污受贿,哪来的这一大笔银钱?别以为你们做得隐蔽就没人知晓。” 林泽笑了笑,“我的银子来路比你的脸还干净。你一个御史家里奴仆三十多个,名下宅院田产更是数不清,沈大人还是先同诸位朝臣解释一下这些钱财的来路吧。弹劾旁人之前,自己的屁股还没干净,哪来的 脸?” 沈清虽然被林泽反将一军有些吃瘪,但他经验丰富很快就回击道,“本官族人所赠,与你何干?” 第616章 林泽挑眉,“本官族人亲友所赠,关你屁事?”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粗鲁,但沈清也是从县官熬出来的,虽感觉冒犯,却也没有气急败坏。 沈清不好再掰扯钱财的事,因为他发现林泽对自己家里情况颇为了解。在这方面纠缠,容易引火烧身。 “你任工部郎中后,不务正业,公然殴打朝廷忠良功臣长平侯,此事千真万确,你无从抵赖!”沈清见势头不妙,当即抛出他们手中最有用的实证。 因为林泽此人在京都的日子太浅,在京科考之时并没有什么拿来说事的。经他们仔细查问,林泽做官前不是国子监念书就是在家念书,基本很少出门与人来往,有用的东西太少。 “子虚乌有。你如何证明殴打长平侯之人是我?本官觉得是你,沈御史跑来我们工部寻滋挑事,殴打侯爷,嫁祸于人。”林泽否定对方观点并抛出一个问题给对方,反正这年头没有监控手机。 林泽这个倒打一耙的话让前面默默盘算,在过命兄弟说不过御史时该动手打,还是直接把人丢出去更好的虞伯钧都愣住了,还能这样? “你分明狡辩,那日多少只眼睛看见了?!你脸上的伤势还能作假?”沈清指着林泽侧脸的淤青说道。 林泽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无辜道,“难不成近日脸上有伤的都是殴打侯爷之人?沈御史您又贵人多忘事了,这是你弄的啊。” 沈清被林泽这一通胡搅蛮缠弄得是满肚子气,一时竟然忘记该怎么辩驳了。 “林郎中,你就不必行如此无力的狡辩之词了。当日工部多少人看见了,你将长平侯殴打倒在地上,待何尚书到来趁机装作晕倒过去,御医可是给你把脉了的。别再说什么不是你的话。”秦正铭往某处看了眼,收到暗示后站出来接过话道。 “嗯。你们先上个给我扣这么大的锅,林泽实在惶恐。对了,我与长平侯不可能发生你所说之事。”林泽笑了笑,恢复正常语气,然后看向前面的虞伯钧。 “秦御史、沈御史是吧?”虞伯钧收到暗示,踱步过来,虎目在两人身上打转。 “我们俩可是过命的兄弟,国子监念书时就交好。本侯当日与好友切磋,你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弹劾无辜朝臣,可见行事之乖张到了何种地步。眼看着朝上是尔等的天下了,哪个不给你们孝敬好处,就弹劾谁。还敢称朝廷忠臣?”虞伯钧阴阳怪气道。 “你、你…不可能!”秦正铭和沈清完全没想到这两人还能好,因为他们已经从国子监前学子马同春口中得知,当初虞伯钧跟林泽的仇怨来由。虞伯钧不应该趁机出来帮着他们御史踩死林泽吗? “陛下——臣心震荡万分,还请允臣回家修养一些日子。”林泽一脸受不了打击的样子,表情转换丝滑流畅,演技十分成熟。 陈辉鸣在诸臣惊愕的目光中开口道,“允。你回去歇五日,正好朕与诸位大臣商议新式纺织机该如何推广至全国各地。望卿珍重,纺织机还需你继续改进。” 皇帝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这纺织机竟然是林泽弄出来的!难怪、难怪要给他工部郎中之位,岂不是说他们要抢的那些能制作新式纺织机,让他们源源不断挣更多银钱的东西正是握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里? “臣定不负圣恩,做出更多利国利民之事。”林泽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心里对自己暂时躲家里的想法更加确定。 “御史沈清、秦正铭诬陷忠良,罪不容赦,即刻夺其官职,削为庶民。诸臣以此为戒,勿负朕之厚望。”陈辉鸣清冷的声音传来,底下群臣罕见地无人阻止。 若是往时,定会有人站出来劝勉皇帝不要行如此之事,刚刚登基,还是先以朝政稳固为重。 但如今大家都看明白了,这个林泽是皇帝心腹,而大家都想要新式纺织机,那就不得不掂量一二,要不要与皇帝作对。后面看得见的庞大利益重要,还是眼前一点政治上的退让重要?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 而沈清和秦正铭这两个被推出来试探、享受过人生短暂高光的御史,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第288章 第 288 章 文华阁 散朝后, 林泽跟虞伯钧走在一起。廷上那一群朝臣都想找他打听纺织机的消息或是大家先混个脸熟。奈何林泽一脸冷漠,加上虞伯钧这人也不好惹,最后没有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虞伯钧邀请林泽一块坐轿子回去。 “你竟然会弄纺织机,林泽啊, 我今儿真服你了。”虞伯钧虽然读书不怎么样, 但在军营里生活过一段时日, 知晓柴米油盐这些东西的重要性。 即便是他们这样的富贵人家,若有法子能让田庄上的佃户、家奴产出更多的布匹, 那每年庄子上能收上来的银钱就更多了。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有了更好的纺织机,他们完全可以种植更多的棉花、桑麻,不需要去外头抢着买棉花。 “就是凑巧的事, 也不晓得能不能让百姓们受益。”林泽轻声道。 他是希望通过升级机器, 让生产布匹的工作交给那些大型作坊。那其他百姓便能用相对便宜的价钱购买到所需要的布,不用家里妇女每日辛苦纺织, 让更多的劳动力从事其他方面的生产建设。 第617章 朝廷自己手里有足够的布, 就不需要征收这方面的赋税。如此一来,嘉国就可以大范围解决百姓穿衣保暖的问题。剩下食、住、行, 粮食要推进航海, 去其他地方寻找优良农作物, 增加粮食产量。住和行都是可以用钢筋水泥取得重大突破的。 这是林泽为什么绞尽脑汁要把这些技术普及的原因。现在估计那些人都抢破脑袋地想要纺织机的技术, 林泽为了让皇帝拿到一定的好处, 对某些关键技术肯定要想办法予以保密, 但又不能因此阻碍了纺织机的推行, 这是林泽后面几天在家里需要想解决办法的事。 纺织机已经开了头,织布机有大方向的设计,林泽希望找到更多的人才来执行这个项目, 他想从中脱身出来去解决炼钢的问题。 “难怪你当时不肯说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事,定然是皇上叮嘱过不能往外说的是吧?”虞伯钧自己就给林泽找好了理由,他现在对林泽是一点芥蒂都没有,反而生出许多敬仰来。 “我昨晚没怎么睡觉,刚才跟他们吵一架精神不济,你等我回去好好歇一歇。水泥那事你记得帮我盯好了。”林泽揉着太阳穴,为了打起精神,他早上喝了一大杯咖啡,现在放松下来是真累得不行了。虞伯钧不用上班,每天吃吃喝喝睡睡,林泽自然没法跟他比。 虞伯钧这次回答得 非常干脆利落,拍胸口保证道,“你放心,在你回来前,一只苍蝇都不让它碰到那块水泥板!” 虞伯钧心底燃起阵阵火苗,他坚信这水泥跟纺织机一般是皇帝表哥让林泽秘密做的,以后定然是对朝廷有大用处。现在林泽无暇顾及,将水泥之事托付给他,这是多大的信任,自己怎么可以让它出一点岔子? “工部营造司那边也帮我照应一二,何尚书年纪大,身体不大康健。今日过后,那边没我在怕是更不安静,你别让人转了空子偷摸破坏水泥和工坊的纺织机。”林泽尽力打起精神继续交代。 “我送你回家后,马上进宫请陛下准许我领人严守营造司及工坊那边。”虞伯钧回应道。 林泽点点头,在他的肩膀拍了拍,“在京都我能信的,又能在此时帮得了我的人不多,你可别让我失望。” 虞伯钧头一次被个比自己身份差那么多的人拍自己肩膀,但莫名的他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升起一股斗志,“我可是京都年轻一辈中品级最高的长平侯,你就安心回去养身子。我瞧你也是虚得很,那日切磋还是我有心相让,否则就你还能打我两拳,哼哼。” 林泽笑了笑,往后倚靠在柔软的靠垫上,“莫要太傲,容易吃亏。” 虞伯钧习惯性就想辩驳自己有傲气的资格,转头想起林泽在金銮殿上的种种表现,硬是憋了回去。好像确实装一装更能出奇制胜,虽然他吃得起亏,但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否则不成傻大帽了吗。 回家林家的宅院,林泽跟林沐简单解释一下缘由,就躺床上睡去。昨晚才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四点起床去上班,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林泽是晚上醒来的,仆役将他醒来的消息告知其他家人,没多久卧室外间已经坐了一桌人。 林泽简单收拾好自己出去让大家安心,先是跟三位长辈打招呼,“爹、生叔、武叔。” 随后又看向石头、多福和妹妹那边,林泽在他爹的示意下坐到一旁的空位上。 两菜一汤被仆役端上来,林郁盛让他先吃饭。 待林泽吃饱喝足,林沐等三个小辈先行离开,林郁生给四人都倒上一杯热茶。 “今儿国子监祭酒大人褒扬我勤于职事,学识斐然,堪当算学博士之位。后来我留心打听,是因为你今日在朝中受陛下重用。”林郁盛看着儿子说道。 短短一年不到,自己这个当爹的都已经能沾上儿子的光,让祭酒大人将他这个从八品的官职直接升到从七品算学博士。 “难怪下晌老多人来铺子里给我们俩下帖子,而且全是有身份的管事、管家,原来是泽哥儿的缘故。”林郁生恍然道。 “爹,这段时日估摸着来家里下帖子拜访之人不少,你等我想要应对之策。”林泽道。 什么事只要利用好都可以扭转成为有利自己的事,林泽以前的对策是别人送东西来,先收下再将大部分送回去。 这次显然又有了新变化,送帖子的人可能比自己的身份高出不少,再搞这一套就会被人视作清高看不上其他人的意思了。 “你意思是如今情况不同,旁人送来的东西不能像以往那般吗?”林郁盛想了想问道。 他对朝堂局势的认识不如儿子,但这些人情往来还能帮着想一想法子。 “嗯。有些人的礼咱们不收不行,若是收了,口子一开,我怕事情会变得没法控制。如今那些人的眼睛都盯着我,若是一着不慎被人抓到把柄,御史定然会下死手弹劾我。”林泽跟三位长辈说出自己的为难之处。 林郁盛低头喝茶,待一杯茶水全下了肚,他便放下杯子看着跟前光滑的桌面。 “你瞧这样成不成?收礼是没有法子推掉的,那收什么礼你是不是可以放出口风?例如咱们就说你最爱那些古籍孤品,这些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很值钱,但是也可以说是不值一文的东西,咱们就攒着不动。”林郁盛眼神一闪,突然想到这样一个主意。 第618章 “我瞧着成,或者泽哥儿你就放出口风说自己极为想要有关纺织机的书,旁的都晓得你如今为何能得到圣上重用,你找这些书可不理所应当?即便被外人知晓你收这些礼也不怕,反正不是出于私心。”林郁生帮着继续分析。 林泽顺着两人的思路继续展开想了想,突然冒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灵感,“爹、叔,你们放出口风,就说我要找纺织机的书籍孤品或是一概相关的东西,另外我还想要各地擅长此道的工匠。若有哪家送来这样的工匠,我必有重谢。” 靠自己培养太久了,林泽决定趁机搜刮一遍世家大族手里的工匠,到时候看看哪家送来的能帮上大忙,林泽可以给那家想要的好处。比如纺织机的件数,或者非核心零部件的图纸,以此来延长这些买回去的纺织机的使用寿命。 四人商议了一晚上,林泽没想到竟然通过这件小事一举解决两个难题,让他非常高兴。 翌日,林泽就已经回营造司找虞伯钧查看水泥板的硬化程度,然后去皇宫请求面见皇帝。 因为昨天的事,林泽并没有受到多少阻拦就顺利地被带到文华阁觐见皇帝。 文华阁在保和殿旁边园子里,周围一圈精心设计的景色,假山、流水、池塘、花园,这里是作为皇帝闲暇时作诗饮茶赏画之地。 但据林泽所知,陈辉鸣不爱弄这些文雅的东西。这是林泽第一次听说皇帝在这里召见臣子的,显然对于一个勤政又野心勃勃的皇帝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很大可能是有某种政治动向的隐喻。 林泽被人带到一间古朴的茶室,皇帝已经坐在黑漆雕花的椅子上品茗,下方也摆了两张矮点的茶桌,其中一张已经有人坐着。 “微臣林泽参见陛下,见面谢尚书。”林泽给在场的两人行礼。 对于谢鸿铭出现在这里,林泽隐隐有了些猜测。他和谢家都是在陈辉鸣父子俩还没拿下皇位前已经追随,当时来的人正是陈辉鸣。可以说两人很早就已经是陈辉鸣的心腹,从太子党到如今的保皇党。 “坐吧,今儿朕见秋日文华阁美景如画,正好想邀两位爱卿一同观赏。”陈辉鸣含笑道。他这样的表情几乎不曾在别的地方出现,显然有意营造轻松自在的氛围。 林泽心想,难怪这么顺利,原来是正好也要找自己,都不用宣旨太监跑一趟了。 “多谢陛下恩赏,臣方才有幸一赏文华阁绝妙秋色。”林泽和谢鸿铭同时起身行礼道谢。 皇帝跟他们客气没问题,要是他们因此忘了礼数可不行。 “坐下,朕已经说了,今日是赏秋趣事。”陈辉鸣摆手道。 林泽两人重新落座,很快就有宫人倒上一杯新的茶。 “尝尝今年新进贡的顾渚紫笋,此茶听闻颇受文人雅士之喜爱。”陈辉鸣微笑道。 林泽两人在皇帝端起茶杯时才动手,只见茶汤清澈明亮,有股淡淡的香气,再轻轻抿一小口,味道甘甜醇厚,而且有股鲜爽之感。 贡品真是有点东西的,林泽感觉在皇宫里总算吃上点好东西了。 “爱卿觉得如何?”陈辉鸣轻轻放下茶杯。 “回陛下,臣有幸见过此茶。可谓尖芽带露千般秀,嫩叶披霞万缕香。”谢鸿铭回道。 他是猜到一点皇帝今天的用意,因而更加耐心陪着坐下去,只等皇帝觉得时机合适开口。谢鸿铭自打发现皇帝重视林泽后,就主动保持距离,免得两个心腹勾肩搭背,让皇帝不安心。 林泽看吟诗应景了,不好让谢鸿铭这诗差一半,想了想接话道,“陆羽倾心推上品,宫廷着意品新芳。微臣今日借光得以喝上一杯,已是人生完满。” 陈辉鸣看了眼林泽,没戳穿他那点事。两人可是吃过不止一顿饭,林泽对菜肴都比茶上心,哪里会因为一杯贡茶人生完满。 林泽不知道皇帝今天用意是什么,虽然有事要跟他汇报,但也不着急一时半会的,该享受就享受。 陈辉鸣见大家闲谈得差不多,便开始切入主题,“林郎中,昨日朕与内阁诸亲商议如何将纺织机推至全国上下,众说纷纭。大致都想让你们工部这边的工匠去到各府传授技艺,也有人提议各府派人到你的营造司学做纺织机。你如何看?” 林泽见皇帝问的正是自己今天要来说的事,早已经有所准备的他侃侃说道,“陛下,臣对新式纺织机进行了小改动,咱们可以图纸给各州府的工匠们学,只关键的几个小部件必须要用钢材制作,否则极容易损坏。全国上下都可来工部买这些零件,陛下,我们可以商讨一个合适的价钱。微臣为了此事,已经准备着手改进炼钢之术。” 谢鸿铭不由露出几分惊讶,林泽竟然是纺织机改进的主导者。其实朝臣们几乎都认为是营造司底下的匠人弄出来,而林泽发现后看到其中蕴藏的好处。营造司那份奖励之法不就是佐证吗?林泽便是用这个法子来激励工匠们钻研改进纺织机。 陈辉鸣脸上浮现畅快和赞赏之 意,“你继续说。” 林泽点头,先把自己如何处理送礼的事跟皇帝说清楚,免得以后爆雷,这事刚好可以配合目前的计划,让规划中的织布机有更快实现的可能。 第619章 “纺织机和织布机便是这般计划,臣个人考虑不周,还请陛下勿要怪罪。至于炼钢之术,臣无法纸上谈兵,还需去到实地考察研究。”林泽实话实说,纺织机可以弄来,炼钢炼铁那些设备可不行。 陈辉鸣陷入了思考,谢鸿铭适时开口道,“你这般年纪,能懂如此高深之法已是相当难得。朝廷所有政令落实都不可能顺顺利利,只要上下一心,会有成效的。” 林泽作揖,“是,微臣受教。” 陈辉鸣抬眼,“此事朕会好好想想,一切照着你适才所说之法先办着。” 第289章 第 289 章 另辟蹊径 君臣三人在文华阁闲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方才离开, 林泽和谢鸿铭一前一后往外走。 “你适才想借其他人之手收拢更多技艺高超的工匠,此事发端虽好,但是伯父还是提醒一句,许有不尽人意之时。”谢鸿铭脚步放慢, 在林泽跟上来时, 低声说了句。 “还请谢伯父多指教?”林泽知道自己经验少, 面对这种朝廷官僚错综复杂的关系,完全比不上谢家这种有底蕴。 “老夫与你如今宜稍存间距, 咱们都是明面上风光,实则走错一步便要被人踩在脚底。旁人本就嫉妒你纺织机的事,那关键的零件可以说就是握在你的手里。他们若是发现你不肯入他们的行列,还想以此命令他们帮你找更多的能工巧匠, 你以此再步步高升, 深得皇帝信任,他们会看着这样的事发生吗?即便从你身上没有找到口子, 你的家人、营造司的人都是他们下手的对象。”谢鸿铭细细说道。 “伯父, 我们怎么如此势单力薄?”林泽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他们这群人怎么会在陈辉鸣上去后还这般畏手畏脚?林泽是这几日才明显感觉到事情有变。陈辉鸣当时给他直接升到五品官时,林泽都没有考虑自己会被党派针对的可能。 原来太子党的人在陈辉鸣顺利获得继承权后, 理所应当成为当权派。就算有些别的派系, 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怎么现在形势完全不同, 皇帝都要用利益去捆绑朝臣, 以此加强自己对朝政的控制。 谢鸿铭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回廊, “此一时彼一时, 陛下决心收复失地, 更有开疆拓土之志,自然是一家欢喜一家忧。” 林泽顺着他的话往深里想了想,陈辉鸣想当中兴之主, 那肯定少不了折腾,更重要的是权利要最大化的集中在皇帝手上,这样才能更好的调度人手、资源来做这件大事。 同时意味着顶上的一撮人会失去很多权利,还要比以前更辛苦。而这件事对下层官员吏目不仅没有什么影响,反而会因为皇帝赏罚分明的性格有了一个上升渠道,这又对上层官吏是一个冲击。、 林泽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一年不到的工作经验,迅速飙升至五品。那可是京官,再看看工部上面那三个,老的老,还有一个等着时日到就告老还乡的侍郎。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出来这是条多么光亮的前程之路。 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皇帝要是这么容易被人威胁,就不是封建社会了。 政治、军事。 林泽突然想到这两个关键词,将谢鸿铭拉到一旁,“伯父,各军营是否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谢鸿铭眼神一凌,脸色变得严肃,“这不是你该问的。” 林泽松开手,对方的反应已经是答案,看来军事指挥权有一部分不在皇帝手中。 “今日之事多谢伯父提点!”林泽后退两步朝他作揖行礼。 谢鸿铭把人拉起来,“先回去吧,你自个儿当心。” 林泽点点头,他骑马去了一趟营造司,再三叮嘱蔡平、宋北起等人一定好守好营造司的工坊,并提醒他们最近风口浪尖的,大家都要小心。 “大人放心,属下即食君俸禄,必当尽忠职守。”蔡平等人应承道。 虞伯钧站一旁抱臂听着,他如今盯着偏远那间房里的水泥板,顺道地帮着营造司挡掉不少麻烦事。 等林泽说完事,属下都离开继续忙活后,虞伯钧走过来打趣道,“炙手可热的感觉如何?” 林泽看了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门房小厮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帖子跟雪花一般多,你满意了吗?” 虞伯钧嘿嘿一笑,在他旁边坐下,“等那些勋爵高官的人家亲自登门下帖你可躲不了,少说也得见一面。什么满月宴、中秋赏花宴、定亲宴,名头多得不得了。” 林泽回道,“那不正好见见世面。” 虞伯钧皱眉道,“你莫不是高兴傻了?这么明显的另有所图你看不出来?” 林泽放下茶杯,“我还能全拒了?当个供桌上的菩萨?只听不管。” 虞伯钧听完忍不住替林泽发愁了,“你小子足智多谋,我可没什么好的法子。”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计谋都显得很无力。 林泽想了半天,只有一句话,“走一步算一步,我先回去应付他们。要是能弄到一批工匠,那不算没有收获。” 还没到林宅,林泽就发现这条同往回家的路上热闹非凡,一辆辆马车就没有空的。 林泽从另一条路走角门进屋,刚坐下管家就来回禀有人求见。 第620章 林泽没有马上拒绝,这种能让管家专门跑一趟的肯定不是一般身份,“是哪家的?” 管家道,“回大少爷,一位是皇商文家,另外是有名的豪绅马、柴两家的少爷。” 林泽点点头,“先请到厅里喝茶,我一会见见他们。” 管家退出去,林泽换了身衣服去见人。这三个虽然都是买卖人,但各自背后都有靠山。 一盏茶后,林家的会客厅中,三位衣着光鲜的客人见林泽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见过林大人。” “诸位不必多礼,请入座。” 主客双方气氛融洽,大家都有不同的角度来拉近和林泽的关系。 “在下一早听说我们安庆府出了个榜眼,乃当世之英华也。这两日恰好家中船队运货至京都,又听闻大人高升的喜事,马某原不想叨扰大人。只是当时从安庆府带了一些我们本地的特有之吃食用品不耐放,马某擅专,想以此贺大人升迁之喜。”马啸先开口道。 这三人中他能跟林泽算同乡,一张嘴那熟悉的口音就让双方的关系拉近三分。况且马啸很聪明,他先打听了林泽在京都的一些事迹,这次上门并没有送什么出格的东西,几乎都是安庆府特有之物,不便宜但绝对不打眼。 文金明和柴盛见马啸先开口套近乎,两人并不多着急,他们来这一趟心里是有底的,林泽这个人的形式做派他 们早已经打听清楚,今儿都是有备而来。 “多谢你记挂,本官也许久没回安庆府,颇为想念诸亲好友,能尝一尝家乡的美食是一大喜事。”林泽温声道。 “大人喜欢便好,这是马某之幸。”马啸恭声道。林泽愿意手下东西就好,自然不会头一次上门就提什么纺织机的事。 等马啸说完,文金明与旁边的柴盛交换一个眼神方才放下茶盏笑眯眯说道,“马老弟今儿上门是来解大人思乡之情,文某近来听闻大人欲寻能工巧匠。正好文某和柴兄识得几位,若大人有需要,我等必定为大人所托之事竭尽全力。” 林泽脸上的笑容加深,果然这件事还有机会试一试,虽然比他地位高的人可能不会老老实实照着他的意思去办。但林泽忘了,除了世家大族需要纺织机,这些商贾对此更有兴趣。 “二位当真是及时雨,本官近来确实需要大批工匠。本官可担保,来我这的匠人不必入匠籍,还可携带家眷来京,营造司供吃住,原是匠籍之人有重大立功可脱籍为良民。想必三位也对新式纺织机有所耳闻,各家送来之人有立功,本官定然按照规矩给尔等该有犒劳。”林泽一点不废话,直接亲口讲这件事向三人说明。既然达官显贵那里可能弄不来匠人,这些商贾也是很好的路子。 文金明和柴盛两人忍着喜色,他们来之前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当时想着这些大人若是做一套说一套的‘清廉官’,那他们也准备了足量的黄白之物。 而马啸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家这是没算准路数。 “启禀大人,我们马家亦知晓几位这方面的能人,愿为大人效劳。”马啸没有犹豫,下一刻就表态道。 “好好好!诸位为朝廷尽忠之心本官已然知晓,那边等诸位好消息。”林泽含笑道。 “我等定然不负大人所托!”出去的时候,三人脸上都漾着喜色。 来到林宅外面,柴盛喊住了马啸,“马老弟,借一步说话。” 马啸神色有些淡,不过还是往旁边走去。 “此事只有我们三先知晓内情,大家都别说出去,免得那些工匠被旁人搜刮完,那你我又如何立功呢?”柴盛低声分析道。 马啸看了看两人没做声,适才这两还坑了自己一把,他可不敢信这两老狐狸的话。 最年长的文金明开口道,“马老弟你莫要气恼,适才你送的礼林大人不也挺受用,没算送错。我和柴老弟都不是安庆府人,你那一套就是想学也学不来。那不得试一试旁的,这打听一圈就大致知晓这些林大人曾不小心透露过想找工匠之事,你说我们还有什么法子?怎么的都得试一试,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文金明这一套软话说得在情在理,马啸听完也不好跟两人再冷着脸。 柴盛适时接过话,语气也是带着真切之意,“就是这个理嘛。马老弟,我们要真有心坑你,适才就不同你一块进去见林大人。那你便不会知晓林大人眼下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新式纺织机更是没有一点眉目。这位林大人如日中天,简在帝心,若不趁早抓稳机会,还有你我什么事?” 马啸这下是真被说服了,“行,一言为定。咱们各自想法子,这事不可说予另外之人。” 柴盛和文金明总算松了口气,他们三个吃一锅肉总好过一群人来抢,到时候一口肉都没有。 “还有十多日便是圣上登基之礼,林大人定然要进献贺礼。诸位咱们不妨一块帮着林大人解解忧?”文金明提议道。 马啸和柴盛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好。” 第290章 第 290 章 再遇梁王 “最年轻的五品工部郎中林大人做出了新式纺织机, 天下万民尽可取图纸用之——” 第621章 “听说这种织机一人能顶十人啊!” “这么厉害?” 近来京都坊市之间人人都在传这样的一个消息,连带着各家工匠铺子忙得脚不沾地,全是来买新式纺织机的。 “李木匠,我可是老早就让你给我做纺织机的, 定金也给了, 可不能瞧着人家如今出价高反悔。”李家木匠铺里, 说话的年轻人语气有些着急。 他家里是走镖的,若是早些拿到这个纺织机回去试清楚效果, 他们便能去外地找工匠做更多,趁机挣一笔。 除了这个年轻人,木匠铺里还有几个坐在一旁板凳上看热闹的。 李木匠一边刨木头一边安抚道,“哎哟, 蒋兄弟你安心, 定然是照着先来后到的规矩办事。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新式纺织机有几个零部件你要是弄不到工部那边特制的, 我这儿勉强能弄个顶上去, 但没有人家那个结实耐用。” 蒋元一往门外大街看了看,无奈道, “林大人的府邸如今车水马龙的, 我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见上?就先用你自己做的吧。” 旁边看热闹的就有一个人说, “我今儿瞧见了林家的马车往德安侯府去了。” “这事我晓得, 德安侯府今日办赏菊大会呢。” …… 德安侯府正门, 朱漆大门厚重威严, 铜制门环光亮可鉴, 门楣上高悬的‘御制德安侯府’匾额,黑底金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门楼飞檐斗拱, 雕梁画栋,花鸟鱼虫的图案精美绝伦,尽显侯府的尊贵与奢华。 林泽的下车后抬头看了看四周,热闹非凡。来人或是乘坐华丽马车,或是坐精致软轿,男女宾客分不同的地方进。 林泽找了一圈终于跟虞伯钧汇合。 “真气派,你家怎么样?我还没去瞧过。”林泽下车后脸上一直保持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找到个间隙就跟虞伯钧说了这话。 “德安侯如今有个争气的女儿,颇得陛下宠爱,才封了贵妃。”虞伯钧撇嘴道。 他们家是陛下的母族,有自己的底气。靠女人得来的富贵总不会长久,长平侯府的子子孙孙要么勤练武艺,随时捐躯报国;要么刻苦读书,科举入仕报效朝廷。 “原来如此,那咱们进去吧。”林泽轻咳一声。 他回京都上班后天天忙着做各种项目,对皇帝的三宫六院确实不太清楚。现在看虞伯钧的意思,他们长平侯府要么没有送姑娘进宫,要么进宫了并不如德安侯府家的受宠。 虞伯钧虽然有些年少轻狂,但肩负着长平侯府的职责,这种场合即便是心里不爽,但面上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德安侯府的官家面带微笑,耳关六路,见林泽两人来,便迅速上前,热情招待道,“侯爷、林大人安好,二位莅临,侯府蓬荜生辉,还请这边进。” 管家身后的仆人有序的接过林泽和虞伯钧带来的随礼,并引领他们进入府内。 林泽两人随着人群踏上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两边是修剪整齐的灌木和草坪。穿过一段回廊,来到一道月洞门,往里走便是今日赏菊大会的侯府花园。 林泽一抬眼便是一副繁花似锦,八月正是菊花盛放的时节,黄的赛金,白的胜雪,紫的如霞,一丛丛、一簇簇,或含苞待放,或娇艳盛开。 因林泽最近风头正盛,两人站了没多久,就有不少人过来跟他搭话。 “侯爷、林大人安好,在下礼部仪制司郎中钱文康。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林大人不仅才华横溢,更是芝兰玉树之姿。同侯爷站一起,当真是不分伯仲。”钱文康官职跟林泽一样,因此说话中能带着点恭维已经不容易,拉拢亲近之心显而易见。 “噗呲——”虞伯钧听到钱文康夸林泽是觉得这人忒敢拉下脸拍马屁,后面那句‘不分伯仲’更是把他逗笑了。虽然虞伯钧觉得自己长相不丑,但凭良心说,跟身边这位榜眼还是差一筹的。 钱文康有点尴尬地陪笑。 “钱大人谬赞,您方才是风光霁月之士。下官何德何能与侯爷相提并论,钱大人抬举我了。”林泽道。 跟钱文康闲聊一会,林泽很快在虞伯钧的介绍下走了一圈,毕竟他现在是别人口中的皇帝心腹。要是再端着架子扮清高,明天一早又要被御史弹劾几句。 虽然对林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职场混的,最忌讳四处树敌。他来这里也是主动表明态度,自己是想跟大伙交好的。 “他们好些人说今日有一远方贵客亲临,你知道吗?”林泽社交一圈后,跟虞伯钧躲到一桌吃点心。 虞伯钧看了眼周围,摇摇头,“我也不知,想来身份不低。快到陛下登基大典,最近很多皇族亲贵进京。” 正当两人还想再说几句,就听见一阵低沉的钟声响起。 “诸位贵客请入席——赏菊大会即将开始——” 钟声停止,司仪开始大声喊话。宾客们按照顺序入座,林泽这次真是感觉到自己热度高了,竟然能跟虞伯钧他们这些人坐第一排,虽然是最边边的席位。 首座上是本次赏菊大会的举办人德安侯,只见他朗声说道,“诸位贵宾,雅临侯府,实乃蓬荜生辉。值此金风送爽,菊蕊飘香之际。本侯特举赏菊大会,欲与诸 第622章 君共赏秋华,同品雅韵。宴即伊始,诸君但开怀畅饮,勿负大好秋光!” 在场之人全都朝他拱手回礼,林泽发现在首座旁有一个空位留着没有人坐,而其座位安排的规格竟然比德安侯还高。 “想必诸位甚是好奇,今日我德安侯府的贵客是何人吧。”德安侯笑道。 “哈哈哈,可不是望眼欲穿了,侯爷——”台下有人捧场道。 “还请耐心等候一二,这位贵客能来我这赏菊大会实乃侯府光耀之事。”德安侯继续卖关子道。 不多时众人看见一群穿着不同规制衣服的太监宫女护卫有序入场,并伴随着先行官的高喊,“梁王殿下驾到——” 林泽猛地看过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竟然是平洲府感天寺见过的那位梁王!林泽印象非常深刻,对方为母妃生辰在感天寺举行水陆法会,而在开头第一天竟然有人当着主持和梁王的面将弘善和尚杀死。 事后林泽推测这人很有可能是梁王安排的,后天感天寺更是被他和明华寺、以及官府三方联手打压瓜分寺庙巨量财富。 林泽本来想着卧底回来将梁王勾结州府官僚、本地守备军的事上报当时的太子陈辉鸣,建议朝廷尽快查清此事,不能让梁王在平洲府只手遮天。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先皇竟然病危,太子还带兵亲征,朝局一下子混乱异常。即便先皇撑住了,等到陈辉鸣顺利回来,父子俩交接权利。然而新帝不可能在皇位还没坐稳,外又蛮敌侵犯的情况下冒然对一位有封地、护卫队的王爷下手。这样做会导致整个嘉国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参见梁王殿下——”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林泽更是把头压得比常人都低,他不知道这位梁王在感天寺有没有记住自己的脸。 水陆法会那天他虽然在场,但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和尚,站的地方离梁王也隔了三层人。唯一担心的就是林泽后面反杀明华寺和感天寺联合守备军的人,把那份藏宝图带走。这件事有点大,林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对方那留下印象。 梁王陈敬渊身材中等,一袭织金四爪蟒袍加身,头戴金冠,其上镶嵌的宝石耀眼夺目。薄唇轻抿,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与矜贵。 “诸君免礼,本王此行入京觐见陛下,应德安侯盛邀,前来赴赏菊大会。见庭中菊影摇曳,金蕊争辉,实乃盛景。今与诸君同聚于此,共襄雅事,快哉快哉!”陈敬渊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人,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停留。 “多谢王爷——”大家等梁王和德安侯落坐下后纷纷退回自己的席位上。 林泽简直不敢抬头,根据之前平洲府的事,这个梁王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之辈。 宴会开场白后,进入歌舞表演环节。 林泽一点观赏的心情都没有,脑子里全是怎么避免惹事上身。因为这个梁王现在是因为陈辉鸣登基大典暂时被诏到京城。他本身不会长时间留在这里,林泽只要在这段时间低调行事,不引起他的注意就能顺利躲过去。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林泽最近出大风头,这场宴席在喝酒社交环节肯定会有人q他,梁王想不注意他都不行了。 “得找机会先溜,管他们怎么想的,大不了装死病倒。”林泽飞快做好决定。 林泽闷头连喝几杯酒,余光扫视首座那边,看准梁王和德安侯凑一起小声说话之际,迅速起身离席。 顺利转身后,林泽脚下生风,七拐八弯穿过数道帷幔和一层听候差遣的下人。 “大人,可要小的扶您?”有人见林泽好似喝醉酒,连忙过来搭把手。 “唔,本官病体未愈一时贪杯,如今头痛欲裂,实在不能继续参与大会。你扶我去林府的马车,再同长平侯说一声,我在那等,同他亲自致歉。”林泽顺水推舟道。 “小的遵命。”小厮听完后虽然有些奇怪,宴席才开始就喝成这样,是有多贪杯。但他不敢多问,马上喊来另一人去向长平侯回禀,自己则扶着浑身酒气的林泽往各家马车停放之处走去。 林泽走出没多远,虞伯钧就在小厮的带领下赶上来。见到林泽这副要不行的样子,心里一咯噔,难道刚才吃的糕点果子不干净? “这是怎么了?”虞伯钧冷着脸质问小厮道。然后让自己的护卫小厮接过林泽。 林泽朝他使了个眼神,“我没事,一时贪杯忘了自己还在病中。” 虞伯钧跟林泽打交道不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朝两个德安侯府的小厮道,“行了,你们回去吧,这里我来就成。” 两个小厮如临大赦,这位长平侯不好惹,万一脾气上来把他们暴打一顿可是要命的事。 “小的遵命!” 等人走后,林泽一边走一边说,“我得罪过梁王,此时不便起冲突,我先回去。一会若是有人问起,你边说我贪杯病发。” 虞伯钧点点头,“知晓了,你自己回去小心,这边我会帮你应付的。” 第291章 第 291 章 暂离京城 林泽在家病休了五天才回去上班, 期间因为赏菊大会的意外,后面几日除非必要他都不怎么外出。虽然邀约请帖不断,但林泽是皇帝亲口批准的病休,其他人也不好勉强。 第623章 回到营造司上班, 林泽的日子过得并不清闲, 协调各方订单是件很复杂的事, 牵扯到各方势力。 从这里头林泽隐约窥见江南道官员那种厚重的底蕴,新式纺织机目前生产出来的大都落入这些地方。而且这些地方的官吏商贾的反应是最快的, 林泽估计新式纺织机推广最快的也是江南道三府。 另外还有件苦逼事,林泽现在也要上早朝了。凌晨四点起床去上班的‘好日子’真让他过上了。 一眨眼就到九月二十,皇帝登基大典的日子。 天不亮林泽这些有资格参加典礼的官员早早换上隆重的礼服,提前到达指定位置等候。 这种大型活动, 他们在离宫门老远的位置就得下车步行前往太和殿。 晨光熹微, 皇宫大内早已经钟鼓齐鸣,庄重肃穆。同往太和殿的御道上, 红毯铺陈, 似一条蜿蜒的赤龙。禁军甲胄鲜明,戈戟生辉。内监、宫女们皆着盛装, 垂首恭立。 走入太和殿, 香烟袅袅升腾, 弥漫在雕梁画栋之间。林泽等一众官员王公按品级排列整齐, 大家神色凝重, 低眉敛目。 林泽发现在皇帝还没来这段时间, 站着的朝臣亲贵要么闭目养神, 要么跟他一样不时到处瞟一眼。 随着时间往后推移,那些以前都没有见过的封王一次性出现,队伍靠后一点的朝臣更是逮着机会就往前面看, 谁不想把脸认全了?就算没机会攀关系,也是一个谈资啊。 据林泽这几天从虞伯钧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先帝那一辈比较有实力的除了平洲府的梁王,还有镇守西南的肃王。其他大都前面的战乱中被打掉或是削弱。 今天这两人都站在最前排的位置。林泽现在真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希望这个登基大典后,梁王赶紧回封地。林泽现在还没有对抗他的能力,虽然当初去当暗探是陈辉鸣的意思。但是以目前的局势,陈辉鸣也没把握跟他翻脸,那意味着暗探的事林泽没法说出来。 林泽仔细想过当初的一些细节,要是梁王起疑,以他的能耐肯定会查到很多细节都是对不上的,因此林泽也不敢说自己没有一点把柄给人抓住。 林泽一通毫无头绪的发散思维中,登基大典的吉时就到了。 只听见礼官高唱,“新帝登基大典,起——” 悠长高亢的声音在大殿里的回荡。 礼乐声中,陈辉鸣身穿明黄色龙袍,登上御阶,落座龙椅。霎那间,乐声大作,百官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动地,一波接着一波,在皇宫久久回荡。 …… 典礼一直举办到晚上八点多,大家从兴奋到疲惫,林泽被仆役接回家,强撑着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倒头就睡。 为了庆祝新帝登基,百官放假三天,京城也跟着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好看的烟火在夜间升起,向天下宣告新皇的即位。 在放假的第二天,林泽收到了最为意外的一封请帖。 “大少爷,这是梁王府上送来的帖子,邀请您参加诗会的。那位送贴之人还特别带话,说是王爷听闻大少爷乃榜眼之才,上回在德安侯府没能一睹诗才,颇为遗憾。此番于王府举办兰台诗会,请您务必赏脸赴邀。”罗管家恭声回道,两手将一份烫金的帖子递上。 林泽接过来打开,果然是梁王邀请他参加五日后的兰台诗会。这个梁王明明就是个武人,却开什么诗会,林泽现在对这个人事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敏感。 “你先下去。”林泽把帖子合上,黑眸望着远方陷入沉思。 “老奴告退。”罗管家往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走,一直来到林府的角门。 等他一开门,就有个小厮凑过来 问道,“罗管家,林大人可曾看过帖子?他有没有答应要来?” 罗管家看了眼这个王府来的小厮,对方给他塞了一个五十两的银锭,就为了让他回来说这事。罗管家虽然不解,但在他看来这并非什么要紧的大事,大少爷去不去本就要告知主人家,只是迟早的问题。 “大少爷没有一口应下,只让我先出去。”罗管家想了想回道。 “大人神色如何?欣喜还是皱眉?”小厮继续追问道。 罗管家已经不想回答了,但是一想到收了对方的银子,若是不说,这是王府的人,就此得罪了,他也怕。 “并无欣喜,似乎有些犹豫不解。”罗管家低声道。 “多谢您老,辛苦了。咱们从未说过这些话,您放心。”小厮机灵地说道,转头就上了马。 一盏茶的功夫,小厮已经回到王府,从侧门进入,来到离此门最近的院子。 两位看守的护卫见到这名小厮,两人点点头,便放他进去。 “小人见过王爷,诸位大人。”小厮朝在座之人行礼问安。 如果林泽在这里就会发现,大部分都是江南道的官吏。 “雷金将你适才送帖子的见闻说一说。”梁王开口道。 “是。”小厮雷金一一道来。 等他说完,梁王扫了一圈在座之人,淡淡道,“看来咱们这位林大人颇为难请,不知是瞧不上我这王府还是另有隐情。” 其下坐着的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户部尚书兼内阁次辅姚正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范浒身上。这两人是在场当中地位最高的,其他人谁都不敢随意开口接梁王的话。 第624章 “王爷不必动气,这个年纪便做到五品之职,还得陛下赏识,难免心高气傲些,跌过跟头就老实了。”范浒淡淡道。 梁王往自己的心腹门客康鑫递了个眼神。 康鑫不留痕迹地点点头,接着含笑道,“尚书大人、诸位贵客,上半年我们平洲府发生了一件奇事。某日感天寺有一位来自京都灵塔寺的年轻僧人,法号慧安,此人相貌清俊、气度不凡,身边随侍两名徒儿。此后不久,王爷为老王妃庆贺寿辰,于感天寺举办水陆法会时,一男子持刀刺死感天寺一位高僧。感天寺屡屡传出不堪入耳之事,寺内混乱不止,僧人们纷纷出走,慧安三人亦如此,同时一份感天寺藏宝图也不见了。在平洲府发生这些的半月前,在下听闻云淮府也不平静。不知尚书大人、都御史大人可曾有消息入耳?” 康鑫这话真假掺杂,故事离奇曲折,令人生出许多疑惑,忍不住好奇期间内情和故事开头结尾又是什么。 姚正华沉着脸没说话,在场其余之人早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大家都不是蠢人,加之梁王和他的门客已经暗示得如此明显,已经明白那个年轻和尚指的很可能就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林泽。 “呃…下官冒昧问一句,云淮府是怎么了?”在座有个人壮着胆子想听个明白,但是他很谨慎地没有直接问,梁王您是如何知道这个和尚便是林泽,那都是翰林院编修了,怎的莫名其妙去剃头当和尚? 姚正华衣袖下的手紧了紧,姚君逸突然死在保宁府,同时还损失了一大批粮食布帛。事后他们动用多方人脉去查,那个朱玉全的身份是假的!差点就让姚家跟西北朱家起了冲突。此事对他们姚家的打击很大,族中嫡系被人如此暗算却找不到凶手报仇雪恨,着实耻辱至极。 后来先帝突发病症,姚正华只能先暂时放下追查此事,全力应对朝中局势变化。如今梁王的手下来府上告知他竟然有这方面的线索,姚正华不得不亲自走一趟王府。 姚正华缓过这口气后,看了眼斜对面坐着的属下。 王滨轻咳一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下官听闻大约是五月初之时,云淮府有三家大商行被一个自称保宁府朱家二少爷的人巧取豪夺弄走了二十万石粮食以及一大批布帛,押送货品之人无一生还。” “嘶——” “这——” 梁王的视线看似漫无目的,实则一直留心姚正华几人的反应。这可是极大的仇怨,被人点到这份上都没点动静,只怕姚家真成软柿子了。 康鑫眼看气氛炒起来了,按照原定计划继续道,“据感天寺那边的僧人所言,那位灵塔寺的慧安和尚是五月下旬入寺登记度牒的。而从云淮府至平洲府大致也是半个多月,更巧的是那位云淮府神秘人当时也有两个年轻随从跟在身边。” “康大人,此人是谁?您可晓得?连着在云淮府和平洲府犯下如此骇人至极的恶形,必得早早送上刑场方才令天下人安心啊!” “是啊是啊,如此为所欲为,当我朝律法是摆设吗?” “竖子卑劣!” 但凡会看点脸色的人已经开始表明态度,加入讨伐贼子之列。而且一开始忌惮林泽不敢指名道姓说的人在确定梁王和姚正华的态度后,渐渐转变态度。今日能被请到这里坐的人,都是‘志同道合’之辈。即便在云淮府和平洲府的事情上与他们无关,但纺织机关系到大家的利益,谁不想沾个手? 林泽把营造司经营得铁桶一般,自从朝会那日皇帝亲自给林泽撑腰后,营造司上下更是连缝都没有,一时之间各方有心之人愣是找不着下手机会。 梁王见火候差不多,亲自下场说道,“本王听闻林大人在年前回乡探亲后便一病不起,一直到今年八月中旬方才返京当值。那当真是有些巧合在的,慧安和尚自平洲府消失一个多月后,林大人的病也好了。” 一时间在场之人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突然又卡住了。梁王在知晓林泽是皇帝心腹的情况下,当着大伙的面直接说出来,这是要清君侧还是一时气话? 姚正华轻笑了笑,抬眼看向这位梁王,“王爷您许是喝醉了,不如先去歇一歇。至于抓拿贼寇,相信贵人自有天助。” 梁王扶额歉笑道,“本王确实贪杯了,诸位还未观赏过王府的花园吧,管家一会带诸位贵客去游园赏秋,本王先去后面歇一歇。” 陈敬渊当然不是无意说错,他在能留在京城的时日有限,不抓紧机会办事可就不方便了。后面姚正华所说的话也已经表明,这位尚书大人是有心要与他联手的。而在场之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想必后头动手之时,大家互相配合起来能够更加默契。 “诸位大人这边请。” “王爷、阁老,下官告退。” 待所有人出去,只有梁王和姚正华两人对视一笑,双方默契起身。梁王做出请的手势,“阁老,咱们去后面厢房喝杯茶水散散酒气?” 姚正华回礼,“王爷盛情,岂敢辜负。” 很快两人就重新落座,茶室清幽雅静,木格窗外松柏苍翠,一簇簇黄 第625章 花散在四周。 “茶香醇厚,更有贵府盛景相伴,甚悦人心。”姚正华含笑道。 “阁老喜欢,便是其所存之义。”梁王意有所指道。 “王爷,我有一事想请教您。”姚正华道。 “阁老请说,本王知无不言。”梁王正色道。 “你可遣人曾去安庆府打听过?”姚正华问。 梁王理了理衣裳,直言道,“本王是来京都后听闻营造司之事,寻人打听一番,后又在陛下登基大典见到此人,隐约觉得有些面熟。虽在感天寺仅匆匆见过一回,但本王记性很好,加之一直让人寻其踪迹,画像看了好多回。一下子就将他与慧安和尚的脸合到一块去。这几日派人四处打听消息,此人踪迹实在有太多巧合。在德安侯府那回,他借病离席。今日特邀他过府相见,又是那般态度,你说本王如何不起疑?” 姚正华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若他真是假扮朱玉全和慧安和尚之人,我们又能如何比他认呢?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不好轻易动他,毕竟正得圣心。” 梁王低声笑了笑,微微朝姚正华的那边倾身道,“阁老忘了,此人头发必定未长多长,且武艺不凡。试一试便可分晓。” 姚正华愣了愣,他是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法子,“若是此人,王爷预备如何应对?” 姚正华当然知道单单收拾林泽非常容易,但为什么梁王非得找他们一群人?当然是怀疑这事是皇帝指使他去做的。林泽这一趟到底弄到了他们多少把柄,谁也不知道。最好就是趁皇帝无暇顾及他们之时,让林泽永远说不出来。 死无对证是当下最好的法子。到时候皇帝翻旧账,他们眼下也有时间把首尾收拾干净。 梁王坐直身子,“自是希望陛下认清忠奸,勿受佞臣所惑。” 当初他做的那些是,梁王怀疑林泽全都知道了。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当初这么多人都没把林泽三个给收拾干净,梁王一想起就免不了忧心。还是他命数好,竟然在觐见皇帝之际找到了这人。虽然如今还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梁王隐隐感觉林泽就是他要找的人。 两人达成共识后,一阵谋划,待商定清楚各自好做的事,方才满意的散去。 …… 两日后,工部营造司。 林泽跟虞伯钧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跟前这块打水泥。 “我真的砸啊?”虞伯钧拎起一柄锤子,回头确认道。 “先用一半的力气。”林泽往门外躲去,免得自己被碎块砸到。 虞伯钧紧了紧手中的锤柄,“砰——” 水泥块发出强烈的动静,但是并没有出现整块的裂痕,只有下锤的地方有些碎块。 “哎!你这水泥厉害啊!”虞伯钧信心上来了,跟林泽招呼一声就要下第二锤。 “砰砰!大人!”门外传来蔡平的呼喊声。 “你等等,我出去看看什么事?”林泽示意虞伯钧先停下来。 蔡平见林泽一出来马上说道,“大人,您家来人找您,说是家中走水,西北角的一处厢房着火了!” 林泽失声道,“什么?可有人伤到?” 蔡平道,“下人在外头候着,属下其余的并不知晓。” 林泽疾步回屋对虞伯钧说了一句,“你在这忙活,我回家一趟。” 屋里的虞伯钧没听到外头的动静,原本想着追问两句,又担心是涉及纺织机的事,问了让林泽为难,“你放心去忙吧,我会照着你说的记好本子。” 林泽飞快往外走,来到前面办公的地方见到了罗管家。 “大少爷,家里走水,所幸已经扑灭。小姐说有些不对劲,让老奴骑快马来寻您。”罗管家凑到林泽身旁低声道。 “好,你随我回去。”林泽听说火已经扑灭,放心不少。 主仆两人骑着马一路疾驰,经过一处巷子时,林泽遇到一辆侧翻的板车,河沙碎石散得满地都是,两个年轻人忙里忙慌地用手收拾。 “大人恕罪!”两人听见马蹄声,抬头一看,吓得一哆嗦,赶紧把路让出来。 林泽急着回家,挥动鞭子继续赶路。 就在马儿经过这两板车时,原先低头微缩在墙根的两个年轻人突然从一旁的沙袋里抽出一把刀,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砍伤马蹄。 一前一后两匹马全都中刀,受伤的马儿猛地往后仰,发出痛苦的嘶鸣声。林泽眼看着马匹失控,只能往下跳。而罗管家显然没有他的身手,直接被马甩了下来,整个人狠狠撞在地上,瞬间没了反应。 林泽意识到自己被人围堵劫杀了,巷子太小,敌人前后夹击。他手里明面上只有一根鞭子,对方两人都带着寒刀。 霎那间,林泽才站稳就感觉到两人如同饿虎扑食般迅猛冲来,带着赫赫风声,一人从头砍下,一人横扫腰间。 林泽甩动马鞭,一个下腰接着砂石飞快滑铲出去,翻身躲到板车后面。 “砰砰!” 一刀落在板车上,另一人手中的利刃呼啸刺入板车缝隙。林泽爆炸瓶一甩,扛起板车车身。 “砰——” 第626章 “啊!”其中一人中招,废了。 另一人闪得快,林泽把板车举起往那个中招倒地的人身上狠狠砸去。 正要追打前面闪避之人时,没想到身后的墙壁上窜出一人,对方直接扑倒林泽。 这样近的距离,林泽不可能使用爆炸瓶。而且这人很奇怪,他专攻林泽的脑袋,先是趁乱扯下他的官帽,等他抓住林泽的发髻用力扯动时,被林泽从空间里拿出的水果刀一刀刺中脖颈。 滚烫的鲜血把林泽整张脸都沾满了,一时间连眼睛都挣不开。刚才屎闪躲那人趁机回来,用力扯散他的头发,林泽假发包被拿走,刚刚及肩短发散落下来。 林泽以为对方会趁机动刀杀他,没想到这人就此跑远。这场惨烈又奇怪的劫杀让林泽非常不安,将脸上的血抹开,林泽先去查看罗管家的情况。 “死了?”林泽探了好几次罗管家的脖颈和胸膛,全都是一样的结果。 林泽怕还有人埋伏在附近,只能握着匕首,不甘心地看了眼地上的三具尸体先行离开。 等林泽回到家里,安抚住众人,又带家丁来收拾小巷的尸体时,只看见这里一切痕迹都没有了,就连管家的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泽脸沉似水,当即去营造司,将虞伯钧喊来。 “你先别问我怎么回事?适才我家被人纵火,回去途中遭遇劫杀,我马上进宫面圣,你替我看好家中老小。林泽在此拜托了!”林泽朝他深深鞠躬。 来人竟然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林泽知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此时不能赌对方会遵从官场中祸不及家人的潜规则。 虞伯钧眉毛都要倒竖,“你放心!老子带齐人手去你家守着!” 林泽看了他一眼,“多谢。” 然后转头往皇宫走去。 一个小时后,林泽见到了陈辉鸣,并将这几日的事情全都一一告知。 陈辉鸣沉默良久,“此事你受委屈了。” 林泽庄重地说道,“陛下,臣知晓您如今的为难之处。他们无非想趁您无暇顾及之事将我灭口,最好能将所有过错推到我这个死人身上。微臣绝不低头,但审时度势微臣懂得。若对时局有益,陛下将臣革职查办亦无妨,只不能含冤而死,否则那些人所做之事,便再难以告白于天下。臣只有一心愿,望陛下保全家人!” 说完最后一句,林泽毫不犹豫跪在皇帝跟前。林泽已经破釜沉舟,就看陈辉鸣怎么做了。 这次针对自己的可是梁王和那一帮江南道官吏,甚至还有眼馋纺织机的人,几乎将朝中大半人都牵扯进来。林泽翻来覆去想,此局无解,除非他和陈辉鸣手里有一只能碾压他们的力量,否则只能妥协。 因为陈辉鸣不可能当众说出让林泽去当暗探是为了收集江南道官吏和梁王、感天寺的罪证,这话等于皇帝要跟 所有臣子翻脸。 陈辉鸣自从登基后,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动怒,他将林泽扶起来,“还没到那种地步,朕连你都保不住,又如何让人信服?此事他们不曾有实证,头发短又如何?朕说你是病休在家那便是病休。不过你确实不能待在京都,过几日朕会下一道旨意,你去保宁府。朕瞧在那儿谁敢动你!” 林泽惊讶地看向皇帝,一时间忘记了礼仪规矩。这领导关键时候真靠谱,林泽心想,自己当初给他卖命打工没算看错人。 保宁府是陈辉鸣的封地,也是林泽的老家。要说嘉国哪里是皇帝控制力度最强的地方,那肯定是保宁府无疑了。而且那边远在西北,梁王这些人想下手可是千难万难。 第292章 第 292 章 新职位 林泽的脑子里在迅速整理信息, ‘保宁府’‘军事要塞’‘矿产丰富’,所有东西组织在一起,得出一个结论:非常适合炼钢项目的落地。 有个大量优质钢铁等复合金属材料,就能将陈辉鸣的嫡系部队从头武装到脚, 朝野上下还有谁敢有异议? 林泽有了这个想法后, 发现自己一开始弄纺织机发展经济的线路有点问题。枪杆子不够硬, 都是给别人挣钱。 也是他当初对朝局知之甚少,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老板并没有充分掌握话语权, 以至于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但是仅仅让皇帝保住自己的命还不行,林泽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否则家里人的安全系数还是不够高。 “陛下,您若是让臣去保宁府, 臣有一个主意, 您可否能听听?”林泽刚才忧心忡忡的情绪已经过去,眼下说起这句话来还带着些扭转乾坤的期待。好像这次不是被迫逃离京都, 而利用对手做的顺势而为之妙举。 陈辉鸣目光在他脸上转一圈, 突然轻笑道,“可是要去保宁府试一试你此前提到过的炼钢之术?” 陈辉鸣对林泽这种极为神奇的生财之能有种莫名的信任, 毕竟此前几次就没有失手的。这回的纺织机也颇为顺利, 但因为眼下意外之事频生, 令得林泽没法继续守着工坊。 “陛下睿智, 臣出身于柳头县, 可惜如今那里被蛮敌侵占, 我朝仍需韬光养晦, 等待时机,一举拿回疆土。臣记得保宁府矿藏丰富,极为有利于臣改进炼钢之术。若能像纺织机一般, 新的炼钢之法能大大增加冶炼出来的钢铁之数,或者练出更结实轻薄的钢铁,打造出来的兵器、铠甲必能令将士们的战力更上一层楼。”林泽将自己目前的想法跟皇帝说了,想要做这个项目,必须要有陈辉鸣的支持,否则他连矿石都摸不着。 第627章 “林泽,你可知晓矿脉于朝廷之重?这不是想一出是一出,随意试验之事。你有几成把握能行?”陈辉鸣问道。 他不懂冶矿之事,但朝廷出铁量较大的几条矿脉就摆在那儿,其中一条就在保宁府内。若是林泽试验过程中出了大岔子,影响了整座矿脉的冶炼,对朝廷和皇帝本人来说都是很难承受的后果。 林泽认真道,“陛下,微臣懂得。此事臣只有五成把握,但即便不成,亦能保证不会影响矿山上的冶矿事宜。” 林泽觉得陈辉鸣可能是不懂冶矿的事,以为他所说的改进,是直接在原来的设备上动手。众所周知,做实验是另外搞一个小型的冶矿生产线。必须反复试验确定没有问题,各负责人都同意才会一点点对原生产线进行改造。 而且林泽所说的五成也是保守估计,实际上在他心里是有六成左右的成功率。 陈辉鸣思忖片刻,给了林泽一个明确的答复,“朕也不晓得你所说之法有没有五成可能,但朕希望你说的没有错。朕会给你一道密旨,等到了保宁府,你便去乌什县面见朱县令,由他带你去见几位矿山的老师傅,若他们觉得你的法子确实有五成把握,朕便允你此事。” 陈辉鸣向来用人不疑,自己不擅长之事就得交给擅长之人,由他们把结果告诉自己,同时这些人必须要为自己的判断担责。自己只管根据属下做事的结果,论功行赏。 “微臣谢陛下信任。”林泽行礼道。陈辉鸣考虑得这么细,可见是真的上心,林泽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种机会。 陈辉鸣两手负在身后,轻叹一声,“朕是打心底盼着你这个好消息,如此一来,便不必受那些人掣肘太多时日。” 林泽一听这可是个表忠心,刷好感度的机会,赶紧回道,“臣必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陈辉鸣淡笑道,“即便不成,你也已经替朕分忧。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你会再度入京的。” 林泽这种实干类的臣子,陈辉鸣什么时候都缺。况且这件事林泽是给他背锅,陈辉鸣更不可能置之不理,任由林泽自生自灭。 陈辉鸣打心眼里觉得,林泽这种被人一吓唬就慌忙来找他交代后事的人,该说点软和话的时候不能少,免得别人还没真动手,自己就吓个半死。 陈辉鸣不指望林泽这种寒门出身的读书人,面对那一大群权贵时能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在生死之时保有读书人的气节是陈辉鸣最大的要求。 “你适才在小巷中即便不反抗,那些人亦不会真的敢取你性命。放心吧,小命还热乎着。”陈辉鸣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告知林泽,免得他这几日提心吊胆,怕这怕那。 林泽是真的懵逼了,这是什么意思。那可是两把明晃晃的刀啊,直接冲他来的,林泽记得自己刚才跟皇帝说的时候,有着重强调这事啊。 “他们既然猜到你不敢主动招惹他们,那便能猜到是朕让你去的。朕让你离开京都,为的是大局着想,不与他们翻脸。同理,他们即便心里明白,也不会杀你,否则便是跟朕明着作对。”陈辉鸣说完又看了眼林泽的头发,“想必是要看看你的头发长短,以此证实心里的想法。” 林泽恍然地点点头,“是微臣遇事不够冷静,没有陛下的眼界。” 林泽今天是真真正正被上了一课,高端局他暂时打不明白。 “你正好趁此次机会外放混一圈资历,跟外头的人好好学学。你家人无碍,他们不仅不敢碰,还得避着些,否则朕就会把账算到他们头上。”陈辉鸣道。 “多谢陛下恩典,微臣都听陛下安排。”林泽最后一点顾虑彻底消除,外放就外放,混官场的,起起伏伏是人生常态,不然语文书里那些诗词文章都是怎么来的。 林泽从皇宫出来后,没想到虞伯钧竟然带着五个护卫在门口等着了。 “林泽——”虞伯钧招手大喊。 林泽朝领路的太监拱手后,快步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林泽惊讶道。 “哎呀你放心,你家我已经让亲卫守着,保管安全。我不亲自来接你,万一回去半道被人取了小命,可不好办了,水泥那事你还没给弄明白呢。”虞伯钧傲娇道,招手让护卫把带来的空马交给林泽。 “放心吧,还死不了。陛下说的,你安心了吧。”林泽笑道,心里是很感动的,这家伙果然够义气,虽然脑瓜子有点直愣愣的,脾气也一般,但是当朋友非常优秀。 虞伯钧听完后,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下去。但要对林泽动手的人是他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存在,即便是皇帝放话,在事情办成之前,他还是觉得小心为上。 林泽翻身上马,与他并肩而行,“我过些日子许是要外放了,你在京都好好弄水泥,咱们写信交流。” 虞伯钧顿时皱眉,“你外放去哪?安全不?在京都好歹有我们这些兄弟帮衬着。” 林泽摇摇头,“此事陛下还未宣告,我不能多说,只是一点你放心,我外放之地很安全,他们够不着。” 虞伯钧仍然表示怀疑,但没有多问。 林泽回到家,马上跟着急得不行的家人先解释安抚,然后隐晦表达自己外方之事。 第628章 林家茶室里 ,几位至亲全都在场。林郁盛并林泽父子一起坐,林沐多福、石头分别站在大人们的后面帮忙倒茶,林郁生、林郁武坐对面。听完林泽所言,皆沉默不语。 “你们别多想,此事乃陛下重用,加之纺织机利益使人眼红,便弄了这一出来吓我。此次外放是陛下有意让我出去历练一番,我这个岁数,当官才多久,便是五品,多少人眼红嫉妒?历练亦是将纺织机的烫手山芋还给陛下,由他令外寻更有资历的人接手。”林泽娓娓说道。 “那、这对咱们泽哥儿来说,是挺好的事。你满打满算才十七岁,已经是五品京官,咱们老林家祖坟不是冒青烟,那都是烧起来才行。五品官不好当,咱们泽哥儿去做个小一点的更好。”林郁武搓手道。 他憋不住话,侄子说的话他信了。既然是皇帝陛下的安排,那咱们还有什么说的,圣旨是天意,人可不能违抗天意。 林郁盛到底是比其他人懂得更多的门道,但儿子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还是圣上的意思,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让儿子挂心。 “陛下定然有他的用意,你安心去便是。不必多虑,拔擢左迁都是常有之事,你还年轻,不经事,千万别郁结于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爹相信我儿子有自强之志。”林郁盛开解道。 三个小辈原先听到林泽被贬官的事已经愁得不行,现下听完这些话后又没有那么难受了。 “大哥,我陪你去,否则你一个人在外地肯定不习惯。反正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你就带着我去外头涨涨见面吧。”林沐突然跑到林泽和林郁盛中间央求道。 “胡闹,大哥都不是去享福的。”林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去保宁府搞冶矿的,根本照顾不了妹妹。 “爹!大哥就是小瞧我,小姑娘就一定吃不了苦头吗?大哥行,我也行。整日在家就是做些针头线脑的活,反正没什么危险,爹刚才不是说了吗?吃点苦才好,你就带上我吧。”林沐自从来到京城后,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看书写字,她读的最多的便是各种游记,还有大哥的一些读书手札。林沐很向往外面的山川湖泊,总觉得一定要去瞧瞧才完满。 林泽一个头两个大,他没有照顾过小姑娘的经验,但是妹妹的眼神实在太过热切。 “爹,我没话说,您做主吧。”林泽把难题还给他爹。 林沐自觉成功一半,马上缠着亲爹。林郁盛打个哈哈,不肯回应闺女这个事。 这一闹,大伙心情松快不少,随即林泽又跟家人商量自己外放后大家要怎么做。 从皇帝登基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开始,林泽每天上朝就是御史朝臣轮番弹劾,当然也有为他撑腰说话的,比如工部尚书何慎。 他老人家病好了些就回来上朝,得知近来发生的事情后,把林泽喊过去好生安慰一番。 而林泽将早就准备好的纺织机相关资料转交给他,这是皇帝的意思。纺织机的生产在林泽走后,必须有个信得过的人接手,何慎官居二品,又是老资历,又是工部的最高领导,交给他最合适。 一直争吵到第三天,双方剑拔弩张,几乎要动手。林泽的各种言行举止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而最致命的就是他无辜病休半年之事。 皇帝抬手,让内侍官呵止争端,终于下了一道圣旨,“朕绍承大统,总揽乾坤,期工部郎中林泽奉公守法,勤勉理政。然其性耽逸乐,怠忽职守。一应工程,进度迟缓,致误军国要需。其行也,上负朕躬之托,下失黎庶之望,朕心深感失望,本欲严惩,姑念其昔日微劳,不忍加诸重罚。特降旨贬至保宁府通判,即日出京赴任。望其思过自省,特令长平侯虞伯钧领兵押送至保宁府府衙。钦此——”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泽一秒没耽误,但脑子都要炸开花了,竟然是通判,我了个惊天大喜! 虽然工部郎中正五品也是实权职位,但是被人弹劾成那样,奏折都能把林泽淹没的情况下,陈辉鸣还能把正六品实职给到他,可见手段是真不一般。 梁王等人听完面色铁青,这算什么惩罚?保宁府通判!正六品,主管一州军事要务,还让虞伯钧护送过去,皇帝明摆着要死保林泽。这些天他们一直盯着林家,发现他们铺子也不开了,全都龟缩起来。加之皇宫里动静颇大,工部那边几乎将林泽架空,众人皆以为此事即便林泽不丢官,也得被贬去穷乡僻水之地当个芝麻大的小官方才算数。 令人震惊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很快又有一道新的圣旨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毅侯忠勇可嘉,勋绩素著,于国之安宁屡有建树。今四海未靖,平洲府乃国之重枢,需能臣良将镇抚协理。昭毅侯深谙军政机要,谋略深远,朕特宣旨,派遣昭毅侯至平洲府,参赞机要,整军练武,筹备防务之事,以卫海防,保朕之皇图永固,万民咸宁。钦此——” 这一道圣旨下来,梁王几乎要站不住,他想马上回去!昭毅侯跟他一直不对付,双方是有血仇的,皇帝竟然来个先斩后奏,打得他猝不及防。 现在自己的地盘即将迎来大敌,林泽这事他已经无暇顾及,就让京都那群人折腾去吧,他得即刻向皇帝请允返回封地。 第629章 但是其他人已经蠢蠢欲动,姚正华为首的官员们纷纷站出来劝皇帝慎思慎行。 陈辉鸣冷冷道,“保宁府之事,诸卿不必多言。” 自己的封地,谁有资格指手画脚?平日里被他们四处掣肘,唯独这块地方,陈辉鸣有绝对的权威。 第293章 第 293 章 新历程 波谲云诡的早朝终于结束, 百官各自三三两两走出保和殿。 “这位林泽到底什么来路,诸位可晓得?老哥哥我隐约记得他是上一年恩科的榜眼。瞧瞧今儿在大殿里,陛下死保他的模样,来头不小啊!”一位岁数比较大的官员低声问道。 旁边一块走的另外两人也是摇摇头, 他们平日也跟林泽没什么往来, 只因为这段时间御史弹劾这个人的次数过多, 才记住了这个名字。不是所有人都对纺织机感兴趣,因为不是人人都能看清楚或者涌上此物挣钱。 “这个岁数便有五品京官和六品通判的资历。人家好几年前的状元郎大都还在七品六品徘徊, 不知何年何月方能上挪挪。人比人气死人啊…”左边的年轻人啧啧称道。 “这就是简在帝心的能人,咱们可比不了。就算上赶着结交,人家也不见得有空搭理,你瞧, 那边全是等着在人家跟前露露脸的。谁不知晓等他从保宁府回来, 定然是要入阁的。到时候再结交,更是无望了。”右边的人望对面瞟了眼, 脚下是越走越慢。 三人默契地在此地站住, 眼睛不时王对面看去,只可惜那边围了好几圈人, 只能偶尔见到林泽的脸。 “三位大人在这看热闹呢?不过下官真得感慨一句, 林大人命中带贵啊!”不一会儿凑过来一个小年轻自顾自说道。 原本不想过多搭理小年轻的三人顿时来了兴趣, “贤弟可否细说?” “噢, 你们不知道?”小年轻笑了笑反问道。 “为兄老朽矣, 还请贤弟赐教。”三人中年长者很是拉的下脸捧人, 当即拱手道。 “你们知道林大人祖籍何处吗?”小年轻凑近了, 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压着嗓子问道。 “安庆府?” 小年轻摇头。 “保宁府。”小年轻见三人实在说不出来,终于舍得吐出这三个字。 “啊?” “那他怎能回保宁府任通判?” 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事, 三人都愣住了。 “哎呀,祖籍啊,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小年轻有些不耐放道。 “额,你如何知晓?”老者左边的人就问道。 “秘密。”小年轻哼哼道。 三人互视一眼,听到这里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了,这人祖 上定然跟皇上那一脉有密切联系,人家那都是皇帝的旧臣,死保林泽这事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三人再也没有犹豫,簇拥着往对面走去。 “林大人!恭喜啊——” “林大人——” 林泽没想到人越来越多,原来还有心情跟打招呼的人闲聊几句,就当是混个脸熟,随着后面人多起来,林泽只能微笑点头再加一句‘诸位安好。’ 旁边的虞伯钧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吼了句,“下次再叙旧,别耽误本侯护送林泽去保宁府!” 闹哄哄的场面很快就安静下来,不管怎么样,虞伯钧这个有爵位兼皇帝表弟身份的人不好惹,而且这理由实在让人没得说,因为圣旨就是这样写的。 “诸位,实在对不住,陛下有旨,林泽得尽快启程前往保宁府。大家盛情,林泽心领,待日后有机会再宴请诸位赔礼道谢。”林泽心里爽死,但面上全是不得已的歉意。 拱手示意了一圈,林泽跟在虞伯钧后面快步离开。 “陛下怎么让你护送我去保宁府?”林泽用手肘碰了碰虞伯钧的手臂,颇为好奇地问道。 要是为了防止那些人狗急跳墙给他制造一个赴任半路被土匪截杀的意外,皇帝派护卫送林泽就好了,为什么要让虞伯钧跟过去折腾。 “我要是不跟过去,你这资历能坐得稳保宁府通判?”虞伯钧抱臂微微抬起下巴,轻哼一声道。 “那里不是陛下的老家?我怎么都算他信任之人吧?连个六品通判都不行?”林泽诧异道。 “那可是保宁府,战乱、矿脉,哪一样是简单的事儿?那里的人虽说都是陛下心腹,可彼此之间也不是人人都相处融洽没有龃龉的。你虽是六品通判,但是能不能有通判的实权很难说。”虞伯钧挑了挑眉说道。 林泽皱眉,他不在乎什么通判权利,如果那边有人已经把这份工作干得很好,他就算当吉祥物也没有关系。这一趟他最想办的就是将自己目前掌握的三大技术——火药、水泥、炼钢,如何顺利实现批量生产并投入使用。 “你虽说有个侯爷的爵位,但论起资历好像比我还差了点吧?我不成,你怎的就行了?”林泽很难不怀疑这事,现在跟虞伯钧关系铁,他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么藏藏捏捏的。 虞伯钧看了看四周,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午门外,朝林泽示意先上马车。 林泽让自家的仆役驱车跟上,上早朝太早了,现在已是秋天,四点多骑马上班能把人冷死,因此都是坐马车来的。 第630章 等确定自家仆役明白他的意思后,林泽才转头钻上侯府的豪华马车。 “来,吃点喝点,上早朝真苦,还好我平常也不用去。恭喜你,日后也不必遭这罪了。你这个通判即便在保宁府没什么人搭理,至少也不会有人故意给你找茬,落得个清闲。”虞伯钧递过去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林泽也不客气,还得是这些官二代会享受。车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矮几上摆着熏香、暖炉、水果点心,还有水壶装着洗手和专门喝的水。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问的。”林泽咽下一口糕点,虽然保宁府情况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也没有太担心的。他这种走技术路线升职加薪的,基本上不会碍着别人的路,还能一起搞政绩。 “如今戍守西北边境,统领十万大军的莫将军从前是我爷的亲兵,跟我爹是结拜兄弟。我小时候太淘了,被父亲抓去军营里训了好几年,里头好些老人都记得我。旁的地方我不敢胡说,但是在保宁府有我在,你这日子就难过不了。”虞伯钧一脸傲然。 “啧啧,原来如此,你在保宁府简直呼风唤雨,陛下怎么放心让你过去的?不怕你闯祸惹事?毕竟都没人管得了。”林泽问出了一个对虞伯钧来说是致命的问题,陈辉鸣不像是会纵容虞伯钧作妖的人。 保宁府是与蛮敌正面冲突的第一战场,沦陷的国土大部分都是保宁府的。要是虞伯钧仗势胡作非为,一个不小心坏了大局是有可能的,陈辉鸣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个问题。 虞伯钧突然偏头看向林泽,脸上的神情竟然罕见地复杂起来,憋了好半晌才不甘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自己看。” 林泽狐疑地盯着他好一会,接过信件打开一看,竟然是皇帝的亲笔信! 仔仔细细看完,林泽嘴角的笑就没有下来过,小心把信纸折好收回怀里,“原来陛下是让你当我的护卫,若研制出钢铁便由你联系莫将军。那你可要事事听我的,不能擅自行动,否则可就抗旨了。” 虞伯钧吃瘪,气得不想说话,原本利用此事在林泽跟前好好威风威风,谁晓得这么快就让林泽猜到背后这封信。 “哎,这是给我摆脸色了?不想去?那我马上进宫面圣,告诉陛下你改变主意了。”林泽不能惯着他,否则怕以后真出事,在保宁府也不知道要多久。皇帝把虞伯钧交给他,自己有了管束的权利,也意味着承担相应的责任。虞伯钧要是自己瞎搞,惹出事端,林泽也脱不了干系。 虞伯钧仍是臭着脸,但是眼睛里多了一丝急切,“你干什么!我生气都不行吗?我区区一侯爷给你当护卫还不能生个气?” 林泽赶紧安抚道,“行行行,气气气。” 林泽说完从小几上端起一碗茶水亲自塞到虞伯钧嘴边,“来,消消气。我帮你立功,行不?” 虞伯钧本来想把茶水拿开,但是听完林泽后面那句话,心神一动,想起曾经林泽开玩笑说,大家去西北,林泽负责炼铁、做水泥,他去打蛮敌,大家一起建功立业。 虞伯钧感觉眼前一片亮光,什么憋屈耻辱通通消散,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林泽,我可以听你的,但你得帮助建功立业!” 林泽回忆起曾经随口立下来的flag,今天被命运的回旋镖精准击中,侧过脸去扶额失笑。 虽然圣旨是说即刻启程,但去这么远的地方,加上又不是真的惹怒皇帝被贬官,林泽还是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因为已经提前知道要外放的消息,家里人已经把他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林泽主要是去营造司把之前负责帮他研制火药的苏大角以及挑选了两个自愿跟着去保宁府的工匠。 林泽承诺给他们全家脱籍并包吃包住的待遇,当时愿意的人不少,但是经过一番挑选,只要了两个。 “苏大角,张木、赵石青,本官给你们一日收拾家当,明儿派人来接,可明白?”林泽提醒道。 “是!”三人虽然害怕保宁府山长水远,但全家都能脱籍,还能一起去,就是死都能埋一块,还有什么怕的? 三日后,京都同往保宁府的大船上,林泽红着眼睛跟家人告别,林沐更是哭得泪眼朦胧,如意背着一个小包袱扶着小姐,同时拼命跟其他家人挥手,石头像个挺拔的松树背着个大包袱跟在后面, 咬牙挺着没酸鼻子。 “照顾好你妹妹。”林郁盛嗓子眼堵得慌,心里千万句想说的话,却只说出这一句。 “爹,我会的。阿爷阿奶还有谢家的书信还请您代为转寄。”林泽撑起一个微笑的弧度,让自己表现得尽量很轻松。 “去吧,船要开了,爹等你回家。”林郁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睛都没敢往旁边的闺女多看两眼,否则他就忍不住把人带回去了。 林泽牵起妹妹的手,顿了顿喉咙,招呼大家,“登船——” 从虞伯钧那里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后,林泽回家就将大部分内情都跟林郁盛说了。 经过一番商讨,林郁盛最终同意林沐跟着林泽去保宁府,他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有机会你们兄妹俩亲自将你娘的尸骨接过来。” 原本想不通的林泽顿时明白了,并且对这趟外放有了更深的动力,帮助大军收复失地,至少他们的老家柳头县要拿回来! 第631章 “小姐,已经瞧不见人影了,咱们进舱房歇一歇吧。”如意小声劝说道。 在林家段时间如意吃得饱,身体长高了一截,做事也愈发勤勉老练。在她心里,小姐在哪她就在哪。为了能照顾好小姐,如意通过林家的帮助,同一位医馆大夫的女儿手里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医术。 林泽得知如意的志向后,当即提议让林沐教她认认字,方便以后自己看懂医书精进医术。 “嗯,我回去洗把脸,咱们一块看医书。”林沐抹干净眼泪道。 “谢谢小姐。”如意雀跃道。 大船两侧的船桨整齐划动,入飞鸟振翅,出水时带起串串晶莹的水花。林泽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望着两边缓缓倒退的京都景物和远处起伏的山峦,闭上眼睛,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 一段新的历程即将展开…… 第294章 第 294 章 新同事 从京都出发, 林泽一行人经过三十六天的水路、陆路跋涉,终于抵达保宁府的府城——石城。 当众人抵达石城城门入口时,抬眼望去就是一座高耸的城楼,名为镇远楼。墙体底部用大石条、糯米石灰灌浆缝堆砌而成, 主体墙面用青砖垒砌而成, 加上城楼有将近十五米。城墙质地坚硬, 表面因岁月侵蚀而斑驳,透着古朴和沧桑。 虞伯钧和林泽并肩骑马勒紧缰绳, 不约而同眺望这座古老的石城。 “以前应该来过吧?”虞伯钧眼底都是怀念和感慨。 林泽理了理头上的草帽,现在正好是中午,太阳光线猛烈,“自是来过。但考秀才那回心里装着全是科考之事, 也没心思打量府城周遭事物。” 这是实话, 林泽继承的原身记忆中,因为当时科考年纪还小, 他爹带着来考试。考场出来后他就累得病倒, 在府城待了好几天,等身体能上路就马上赶回家, 根本没机会闲逛。 虞伯钧点点头, “石城分内城、外城、城壕, 这里不似京都那边的城门繁华, 人来人往的。这儿需时刻应对外敌侵犯, 保宁府的府城不容有失。咱们先进去, 内城还挺热闹的, 商旅皆在那边做买卖或是歇脚。” 林泽仔细看进城的人确实不少,虽然石城管控比较严,但抵不住这里的商贸热情。保宁府的铁器已经传来了, 即便是战乱也抵挡不住要挣大钱的行商。更别说眼下还算平静,来往的人就更多了。 林泽一行人刚来到城门前,便有两名守城衙役过来见礼,“卑职见过几位大人,不知来保宁府有何公干?” 虞伯钧示意手下将文书给对方看,其实按正常流程,新官赴任前就会有朝廷吏部的文书先到,等官员抵达任职地时,城门的衙役早已经提前候着。 但林泽这次是临时被派遣过来,朝廷文书没法提前过来,因而今日到达保宁府府城本地官员都不知晓。 守城衙役认不全上面的字,但通判两字认得很明白,当即朝高头大马上的人跪下,“晓得有眼不识泰山,竟不晓得是通判大人驾临,请各位大人恕罪!” 林泽开口道,“起来吧,你喊个人带我们去府衙。” 衙役二话不说,连滚带爬跑过去将此事禀告上峰,也就是班头。 “大人——小的城门巡捕房班头刘勇拜见诸位大人!给大人们磕头问安!”刘勇高声道。这话让周围进城的百姓商贾也听见,大伙不明分说就跟着跪。 林泽头一次见这种场面,赶紧下马制止道,“都起来!”然后低声呵斥刘勇,“莫要影响入城秩序,赶紧带我去府衙即可。” 虞伯钧也嫌丢人,但林泽没让他说话,只跟着下马,两手抱臂冷眼看。 “是是是!”刘勇后知后觉自己闯祸了,赶紧让手下去维持秩序,自己亲自带通判大人前往府衙。 林泽重新戴好草帽,骑马从正门入城。在两人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二十多辆马车车队,全是林泽和虞伯钧此行带的人和物品。 从城门到府衙花了差不多半小时,林泽来到州府署衙大门,已经有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于阶下等候。 “参见通判大人,我等是府衙三班六房,听闻大人今日抵达保宁府,遵知府、同知两位大人之命,特此恭候。”其中一人出来跟林泽说道。 “诸位辛苦了,还请引我去拜见两位大人。”林泽温声道。 “是,大人请随我来。”文聪示意其他人都散了,回去忙活。今儿主要是认清这位新来的通判长什么样,别瞎眼冲撞了。 如今一看,这般年纪就做一府通判,可想而知背后是多了不得的家世,这样的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至少明面上不能让人抓了错处,让人发作他们。 文聪最担心对方是个愣头青,一冲动做事就不过脑子。这样的人讲不了道理,只能敬而远之。老油条别以为能用规矩压服,一个不甚,这大少爷把桌掀了,损失最大的还是他们。 因此,文聪接待新通判时,处处小心谨慎,绝不因对方年纪小糊弄人。 林泽转头吩咐后面的人,“我和伯钧进去见两位大人,你们先跟着去通判府收拾收拾。” 去面前两位上级领导的事,林泽和虞伯钧带着四个小厮前往,另外有两位跟这样一起来的传旨太监也一起去,其他随从人员则是由州府这些负责接待的官僚来安排。林泽作为一州通判,是有专门的通判府的。虽然保宁府这边没有提前知道他过来赴任的消息,但安排人临时去打扫收拾一番不难。 第632章 在来的路上,林泽已经交代清楚,府里的内事由妹妹林沐打理。 州府的衙门很大,林泽从大门进入后,顺着中间的直道往前走,这里是一进院。 “这两边是什么地方?”林泽问道。 “回大人,您右手边是三班里的皂班、壮班、快班左手边是各大监狱及其相应配备的膳房。倒坐房的里离门口最近的是府衙的门房,专门给各处跑腿通传消息的,大人若有什么吩咐,每进院落的大门两侧都有门房,您只管使唤他们。”文聪恭声道。 众人继续沿着中轴线前行,一进院通过仪门进入二进院。 “大人,这里两边分布着州府的六大班房——吏、户、礼、兵、刑、工,里侧都是吏目的房舍。而正前面两边大院子里是负责卷宗勘磨的照磨所、掌管刑狱的司狱所以及主理出纳文书的经历所。”文聪主动介绍起来。 林泽和虞伯钧点点头,对方识相,他们也不想折腾。这一次来赴任通判,林泽的心里预期是很低的,即便当个没有实权的通判也不要紧。 “大人,三进院是三位大人、师爷和推官的的办公署衙,正前方是知府大人的,左边是同知大人,右边是您的通判署。四进院是税库、银库、东西花厅及知府大人的后宅所在。现在咱们去东华厅,诸位大人在那里给您接风洗尘。”文聪带着林泽直奔西花厅。 林泽跟着走进来,在文聪的介绍下已经对整个州府府衙有了大致了解,不得不说这层层庭院配合着庄重肃穆的建筑风格,进来之人都会很明显感受到一种威压。 进入西花厅前,林泽和虞伯钧等人先去一间更衣室换上他的官服,虞伯钧明面上的身份是他的私人参军。 不多时,门外等候的文聪就看见通判大人穿着绯红色盘领窄袖长长袍,衣料上乘,纹理细腻。腰束革带,其上玉质温润,雕工精巧。配着白皙的面容,挺鼻薄唇,黑眸沁着一股灵气,与西北的粗狂豪迈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人请。”文聪敛起心神,低头带路。 西花厅中,保宁府知府、同知并几位主要官员都已经在各自的椅子上落座,大家只喝茶并不闲谈。不过总有人时不时往门外瞥两眼,想来是对新来的年轻通判相当好奇。他们也只从城门守卫那知晓一丁半点的,皇上突然派遣个人来保宁府任通判,到底是何用意? “回禀诸位大人,新来的通判大人已到。”小厮快步进来传话。 “嗯。”梁万山缓缓睁开眼,灰白的长须动了动,眼珠夹带着眼角的皱纹转了一圈。 左下首的知州沈鹤抿下一口茶水,将 茶杯静置手边的茶几上。 “玎珰…”来人的脚步声渐近,环佩碰撞,清越作响。 林泽步伐矫健沉稳,脊背挺直,跨过门槛,举手投足见不见半点长时间赶路的疲倦,反而神采奕奕。 “下官林泽奉圣上旨意赴任保宁府通判一职,见过知府、同知及其诸位同僚。”林泽拱手行礼。 在场除了知府,其余人包括同知全都站起来回礼。林泽跟同知是同级关系,因此不能坐着受礼。 经过这一番,林泽已经知道保宁府的府衙就算要架空他,也不会明着来,至少礼数这方面他们做得很到位。没有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他下马威,联合起来压服他。 梁万山的目光在林泽几人身上打量一番,看见虞伯钧时顿了顿,而后淡淡道,“林大人远道而来,我等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等两边简单客套后,旁边就有两个跟着一起来的传旨太监站出来高声道,“皇上有旨——” 在场之人早已经做好准备,纷纷按照官位大小排好,林泽、梁万山和沈鹤站在第一排。 传旨太监把当初早朝那道旨意复读一边,众人接旨跪谢,两个太监跟林泽几人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林泽把圣旨重新装回木匣子,由虞伯钧捧着。众人再次落座,林泽坐在知府右下首位。 “林大人当真是年少有为,这一路可顺利?”沈鹤含笑道。 林泽看了看这些四十多岁的同知,脸上浮出一抹腼腆的笑,“谢大人问候,我们这一路还算顺利。西北景色苍劲壮美,然忆及风沙苦寒,多番感慨诸位大人及戍边将士的艰辛,更能感受到圣上给予我怎样的重担。” 虞伯钧忍着没翻白眼,他记得林泽这一路念叨最多的就是西北的羊肉多嫩多好吃,什么烤羊排、烤羊腿、羊蝎子火锅、羊杂汤……还给他展示了从京都专门带来的一大包香料。 读书人那嘴真能胡扯,张口就来。 “林大人为国之心,陛下定然明白。这不,通判之位非您不可啊。”沈鹤笑道。 其他人趁机简单附和一句,气氛就融洽了许多。 梁万山见事情差不多,于是开口道,“林大人长途跋涉,想必府上还有许多要紧的事得盯着,今儿先到这里。三日后再举办林大人的接风宴,诸位做好相应事宜的准备吧。” “是。”其他人见梁万山发话,全都噤声倾听。 林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多在意梁万山的态度,感觉大家都挺敬畏这个知府的,他新来乍到,还是先安顿好自己人吧。 第633章 众人退出,梁万山与沈鹤往另一边走去,“这个林泽什么底细你先查查,来得突然,圣上并没有提前派人送信告知。但想来应该不是别的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咱们保宁府自己人不能再折腾,外敌虎视眈眈,府衙再乱一乱,不堪设想。” 沈鹤郑重点头,“大人放心,我适才听他口音,有些像咱们保宁府的,此人来历我一会就去寻那两个传旨太监先打听一番,若是陛下派来的心腹,在咱们这历练一番,过几年回京,咱们只管好好配合即可。我瞧这人眉宇间透着灵气,不像是个蠢的,只需待上一段时日,咱们点一点,想必也不会闹腾什么。” 梁万山没什么表情变化,即便是外人眼线,他也有把握让人翻不起什么水花,只不过费点心神罢了,“秋季税收你要盯好,别被那些蛮人趁机抢烧,虽说上回陛下从江南道那边弄来二十万石粮食,但那是留给将士的,百姓这头的缺口还得想想法子,咱们这实在不够粮食。” 沈鹤应道,“您放心,几个种麦子多的县已经同莫将军那边商量好,安排人手加紧巡防,催促农户们赶紧收割。朱县令那边也加紧打制铁器,同时让府内各处关口城门对运用米面粮油的商队给与方便。” 梁万山道了声好,两人顺着回廊往下走,来到了后花园。西北干旱,即便是府衙的后花园也没什么娇艳的花朵,而是一些胡杨、沙枣等本地常见树种。 “只要确认此人来路没问题,府衙里就把一些简单的活派给他,免得整日无所事事,容易招惹事端。咱们眼下得挑好这担子,日后该给谁,那是陛下的事了。”梁万山随手摘了个沙枣,用袖子一抹丢给沈鹤,自己又重新摘一颗吃。 “多谢大人,属下知晓。”沈鹤握着枣笑了笑。 第295章 第 295 章 新计划 通判府位于府衙西边杏子巷, 两地之间约莫百来米。 林泽和虞伯钧因为换了的官服不好骑马,就坐了府衙安排的马车过去。 “知府、知州你认识哪个?”林泽上了车就小声跟虞伯钧盘道。 “梁大人认得我。”虞伯钧道。 “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林泽又问。 “我爹以前告诉我不要把他惹毛,但是一般人也不会让他棘手。我没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模样。照我说,梁大人应当不会怎么为难你, 最后不怎么搭理你。”虞伯钧一边回忆一边说。 “也就是说, 梁大人手段老辣且老谋深算, 极少人能让他动怒的,但若是真的把他惹急眼, 后果会很惨。”林泽将自己的理解说出来。 “嗯。你预备做的事需不需要通判的权利?”虞伯钧决定先探好口风,免得自己应对起来力不从心。 “我得先瞧瞧。从今日之事看来,府衙这边也没什么我能插手的余地。新到任的通判,去几个下辖的县转悠合理吧?”林泽商量着问道。 他想弄到保宁府的地图, 然后搞清楚资源分布情况, 除了乌什县有铜铁矿,其他区县有什么东西?河流、耕地、森林的分布等等。 “我也没当过通判, 怎么晓得合不合理?你该去问梁万山或者沈鹤。”虞伯钧哼哼道, 脸上明显很不爽。 刚才让他给那些人低头已经颇为难受,堂堂一个侯爷之尊, 来到这地方不仅没受到厚待, 还得当小弟, 简直浑身不舒坦。 林泽见他已经安分不了, 但没用皇帝亲笔信压服虞伯钧, 而是耐心说道, “等接风宴过了我再去问问, 若是没问题,还得辛苦你陪我一起。” 虞伯钧瞥了眼林泽,有点不耐烦, “尽是苦差事,我想想吧。” 林泽沉默半晌,不咸不淡地说道, “嗯,你好好想吧,我都尊重你的意思。不过我得抓紧时间去弄明白哪里方便弄来大量的水泥原料,还有炼钢之地最好要有煤矿,那制造火药的工匠我也带来了,若是有机会,我还想改造出一把打得更远、效果更好的火铳。这些都是针对蛮敌骑兵所用之物,我带人慢慢做。以后有什么事我保管不麻烦你,侯爷就在这府城里吃香喝辣吧。” 拿捏虞伯钧他已经很熟练了,林泽坐直了身体,说完就闭上眼,好像在认真想该怎么一步步做事了。 虞伯钧听完又高兴又担心,赶紧扯了扯林泽的手臂,“你干什么?你又这样!真是的,我不是说想想吗?又不是说不去?你们这些读书的就是一肚子坏水,明明知道我心里最在意什么,专往我痛处上戳。” 虞伯钧说到后面都急了,因为他知道林泽这人要真往心里去,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即便他用各种手段压迫也不起作用。这人有股倔气,虞伯钧现在是越来越怕林泽生气。 林泽把他的手撇开,黑眸扫了眼虞伯钧,一幅不想搭理的样子。 “你真生气了?我刚才哪里惹你了?你说,我保管改!”虞伯钧一机灵,这眼神他真怕了。 被林泽撇开手后,虞伯钧就整个人往他身边凑,反正身体力行让林泽看到不能把自己丢在这不管。 “你干什么,起开。没点侯爷的规矩,跟条大虫一样拱来拱去。”林泽皱眉道,虞伯钧那身蛮劲差点把他挤倒在车厢壁上。 “那你别生气,不然晚上我不洗脚去你床上滚两圈。”虞伯钧往旁边挪了挪,虚张声势道。 第634章 这一路虞伯钧已经看出林泽这人爱干净,吃饭要洗手,睡觉要洗手洗脸。虞伯钧偶尔还会出言调侃一下,若是林泽在军营里,待几天估计就该活不下去了。 “你试试?看我不打死你。”林泽想一想那个画面都要打冷颤,西北本来就缺水,被虞伯钧真这样滚一圈,他床铺洗不洗都很烦。 “嘿嘿嘿,我不会,就是嘴欠一下,开个玩笑。”虞伯钧感觉林泽已经有缓和的趋势,连忙顺坡下驴。 “我刚才一直没惹你,自己心里不爽,拿我来撒气。这是我为什么不想理你的原因。”林泽觉得这大棒子打得差不多了,该让虞伯钧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啊?刚才我拿你撒气了?”虞伯钧一脑门官司。 “自己反思。”林泽道。 不能惯着虞伯钧,这人一身官二代的臭毛病,有点不顺心的就容易控制不住臭脾气往别人身上撒气。林泽现在一直很注意纠正这方面的问题,这次他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借此机会要让虞伯钧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及早更改。 虞伯钧偷觑了几眼林泽,心里反复把刚才两人说的话好好想一遍,终于抓到林泽所说那 话。是因为他隐瞒身份被人轻视,心生不快,跟林泽说话时语气有些冲了。 “刚才是我不对,下回他们惹我生气,我保证跟你说话时不给你甩脸色。”虞伯钧能屈能伸,反正在林泽跟前他丢脸次数也不少,做小伏低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心理障碍。 “你想想看,别人不晓得你身份,你能把私人参军的事办好。哪天晓得你侯爷的名头,谁不佩服你一句大局为重、沉稳大气、有勇有谋。”林泽循循善诱,把虞伯钧最喜欢的话换个说法又来一次。 虞伯钧虽然已经听了好几回,但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 通判府门前马车进出,或有仆役不时抬着东西路过。 “大人安好。” “见过大人。” 林泽微微颔首,几人走到一进院中间的空地上,石头和卫风带着两小厮迎上来。 “泽哥儿,虞少爷你们回来了?”石头先行礼。 “爷、林大人,你们住的三进院已经打扫好,要现在去歇息吗?”卫风拱手道。 林泽看向虞伯钧带来的管家卫风,这人虽然三十不到,但一路上安排队伍吃住极为妥帖,林泽很是放心。因为他这通判府的外间的管家之事也委托他带着石头一起承担。 “沐姐儿怎么样,她精神可好?”林泽先关心妹妹。 “适才如意来知会我了,沐姐儿赶路有些累,现下在屋里歇着,晚饭再和你一块吃。”石头如实回答。 “嗯。那你们先带我逛逛这儿吧。”林泽说完看了眼虞伯钧,见他没别的意思就抬脚继续走。 卫风给石头使个眼色,让他来说。 “一进院大门两侧有一排罩房,两边设有东西厢房。咱们经由前面的垂花门入二进院。”石头往前侧方快步走几步。 林泽打量这里的房子都是用青砖砌墙脚,中间墙体用黄泥砖,朱红木质房梁辅以青瓦,不过房顶都铺上了一层黄色的沙土,与黄色的墙体倒呼应上了,有种莫名的和谐。地面是夯实的土,并没有用整齐干净的青砖铺就。 跨过垂花门有一座石制影壁,挡住了院子里的景物,带众人分两边走进去,中间的庭院比一进的大上一半。沿着东西厢房两边的屋舍前种了一排杨树、枣树。 “大人,西厢房分了上下院,有八间房,外设一个小厨房。东厢房上边是书房,下边是议事厅。正前方是中堂,您会客之所。再往里走便是三进院,左边是小姐单独住的地方,您和虞少爷住右边的东院。”石头说道。 林泽见差不多了,通判府很宽敞,周围好像住宅也不多,这里完全能住他们带来的所有人马。 “好,你们辛苦了,下去忙吧。”林泽朝两人道。 “是。”众人退下。 林泽和虞伯钧在中堂里坐下,小厮端来一壶热茶和一盘烤饼。 等人离开后,林泽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保宁府的九个县,如今我只知道乌什县盛产铜矿,柳头县被蛮敌侵占,那儿的棉花最好。你还晓得剩下的是什么情况不?” 虞伯钧自己看林泽自己画的图纸,他指了指石城,“都城占地大,但这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晓得有几处山全是一种叫玉英的石头,虽然有个玉字,但这东西没有玉石那样温润细腻,不值什么钱。” 林泽想了想玉英这两字,“是白色或者粉紫的石头吗?” 虞伯钧点头,“你见过也不奇怪,这种石头我在旁的地方也瞧见有。” 林泽和自己知道的东西对上了,“我听人说叫石英,你刚才说玉英,一下子没想起来。” 虞伯钧捏起一块烤饼,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点了点宝山和乐安,“这两个地方种麦子的,每年收成时节,军营都得加派点人手去巡视边境,免得蛮夷又趁机过来抢。特别是乐安,就在柳头县旁边,不过它地势易守难攻,才没被攻占。” 林泽去拿笔墨过来记下这两处,“黑山、平谷和兴县晓得不?” 第635章 虞伯钧摇头,“我记得我爹说过,保宁府是有煤矿的,加之铜铁矿脉,极为适合冶铁。这个地方外人瞧着荒凉,实则不然。手里有刀有枪,总归活得下去。可惜前两年周遭旱得厉害,有刀枪也不顶用。死的人太多,刀也生锈了。” 林泽没想到这里还有煤矿,简直就是搞生产的绝佳之地啊。 “煤矿在乌什县吗?”林泽忍着兴奋问道。 “不,我爹没说,这是大事,他当时说完就叮嘱我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虞伯钧道。 “那我现在算第三人了吧……”林泽都替他尴尬。 虞伯钧难得露出伤怀之意,好一会才低声道,“不算,我爹不在了。” 林泽一时忘记了这茬,虞伯钧他爹就是为国捐躯的,所以他这个嫡子才会年纪轻轻有了爵位承袭。 “抱歉,是我不好。”林泽轻声道。 “没什么,早就过去了。煤矿很重要是吗?”虞伯钧抬头问道。 “嗯,若用煤炭炼钢,成功的可能性更大。”林泽肯定道。 虞伯钧啃完一块烧饼,又喝了一碗茶,“你考虑让梁万山知道一点吗?我去问梁万山他肯定不说,煤矿在哪是重要机密,他不可能信我。就像你知道乌什县有矿脉,但在哪却一点不知,你要炼钢也要做试验的。要不试试跟梁万山坦白,若有他的帮忙,你的事情办得会顺利许多。或者你先不忙那些,继续做水泥?” 林泽理解虞伯钧的意思,但他手里有皇帝密诏的事没人知道。他是一定要去矿脉那里面做试验的,在去之前他要得想明白要不要带上虞伯钧去矿场。 而巡视走访各县只是他的借口,林泽是打着这个旗号去乌什县找到朱县令,用密诏让对方配合他做研究。 梁万山看着好像值得信任,但皇帝当初给密诏时让他找的是朱县令。 “走一步算一步,先去各地走一走,说不准路上就有契机呢?”林泽道。 “行吧,反正来这边都听你的。”虞伯钧耸耸肩。 第296章 第 296 章 新地位 通判府今日焕然一新, 夯土路都被洒水打扫得干干净净,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收到消息,今儿是保宁府新上任通判的接风晏。 虽然宴席办得有些突然,但来访的人还不少。通判府门前的街道上停满了马车轿子, 仆役和官差们忙前忙后协调人员场地, 空气中的尘土都翻飞个不停。 “卑职叩见大人, 恭贺大人履新,愿大人仕途畅达, 造福一方”,说话时文聪弯腰拱手作揖。 其他本地显贵和州府官吏大致都像文聪一般早早来到,在林泽跟前露了脸。 林泽一一接见,心里默默记下这些人的身份和来历。 大家心里好奇这位新通判的来历, 但又自知身份够不上, 没法开口打听。只能等着有资格问的人来,到时候他们佯装站一旁偷摸听一耳朵。多了 解新通判, 大伙才更清楚怎么为其“排忧解难”。 “知州大人到——” 大门外当即有人跑进来通传, 林泽礼貌同适才闲谈之人停止说话,随小厮一块往外走。而中堂里的人都听见了外头的传话, 大家纷纷跟着林泽去迎接知州沈鹤。 沈鹤从轿子上下来, 一身青色锦袍沉稳贵气, 一抬眼瞧见门前笑吟吟的林泽和虞伯钧, 唇角扬起一抹淡笑, “林大人, 此番到任, 可喜可贺,你们同僚,共理州务。” 林泽回礼道, “沈大人莅临,当真是蓬荜生辉。州府之事,林泽初来乍到,还需诸位多多提携指点。” 沈鹤本想敷衍几句,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你我职分相当,当倾智竭力,切磋辅佐,期使政令畅行,百姓熙宁,不负圣恩呐。” 这话说得相当给林泽这个新人抬面子,在场的人精大都听明白了。林泽在州府里与同知大人的关系极为不错,那也意味着知府大人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沈大人,咱们先进屋坐,尝尝我们从京都带来的茶。”林泽笑道。 两人刚欲转身,后面又有人大声通报,“知府大人到——” 真是一下子齐了,不必跑两趟出来接人。林泽与沈鹤默契转身往前走,其余人站两边,大家静静等着知府梁万山下轿子。 林泽也注意到这些人的举动,意识到梁万山在这是很受尊敬的。 “见过大人。”林泽和沈鹤朝梁万山见礼。 “属下/小人/草民参见大人!”后面的人或是作揖或是鞠躬齐声问好。 “大家不必多礼,都不用管我,忙活事儿去吧。”梁万山眼睛扫过四周,声音低沉,带着些年老者沙沙的质感。 说完这话,他才转头看向林泽,“今日是为你接风洗尘的好日子,一块进屋瞧瞧吧。哪里不妥当的,再喊人来修整修整。你们京都远道而来,刚开始怕是不大习惯保宁府的干冷,趁冬天没来,屋子角角落落都修齐整才好。” 林泽心里有些诧异,梁万山上一回见面态度淡淡的,现在却像个慈爱的长辈一般,处处关心。 “蒙大人垂问,下官心中感激。府上已经收拾得很好,虽与京都有所不同,但林泽小时候也是生长于此,没有哪里不习惯的。”林泽投桃报李,梁万山和沈鹤已经释放善意,自己当然也不能继续端着。 第636章 梁万山有些惊讶,招呼林泽等人往里走,“你是保宁府人?怎的文书上说是安庆府?” 旁边的沈鹤也起了兴致,原本只觉得林泽口音有些像,没成想祖籍还真是本地的。多少生出几分亲近欣赏之色,毕竟这么年轻的通判,还是陛下心腹,可是了不得。 “下官祖籍柳头县,自蛮敌破城后,阴差阳错逃到清江县,当时的贤王也就是先帝安排人接收我们这些流民,于是我们便在安阳县落户。”林泽如实说道。 后面跟着的宾客下属都忍不住往这位年轻俊朗的通判看去,竟然凭借流民出身,短短几年爬上别人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位置,已经不能说是普通的英才了。放眼望去,不仅是本朝,加上前朝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梁万山眼皮动了动,没想到林泽是这样的来历。他平时很少称赞人,特别是年轻人,怕他们心气高,恃才傲物。 “想必也是颇有机遇,如今所得该是你的。”梁万山淡笑道。 众人来到二进院的中堂,林泽请梁万山在上首左边坐下,自己则坐右边,以示两人上下之分。 随后就由石头带着一众府内小厮端上新一轮茶水点心果盘。 “两位大人,诸位尝尝。”林泽抬手示意,真不是客套话,林泽今天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心里也在滴血。 沈鹤端起茶杯仔细看了看,随之放在鼻间轻闻,眼前一亮,端茶杯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茶水入喉,缓缓闭上双眼感受那股醇厚的茶香,还有一阵鲜爽之感。 太久没喝了,沈鹤低头看空荡荡的茶杯,意犹未尽地找端茶的仆役,还想多来两沾。 在场之人只有林泽、虞伯钧、沈鹤能品出这杯茶的来路。 梁万山不曾喝过,一是没人送,而是他自己并不像沈鹤那般对茶有特殊的追求。 而虞伯钧不是个懂品茶的,他只觉得这茶味道不错,能喝,但不如酒水有滋有味。 “林大人,这茶……可是顾渚紫笋?”沈鹤只偶然喝过一回这种贡茶,因其产量低,每年炒出的那点茶叶都上供皇宫了,剩下的也轮不上他弄到手,因此今日能喝到这个茶是极为欢喜的。 在场能有个位置坐的都是有点来头,虽然没喝过顾渚紫笋,但多少有点耳闻,加之看见沈鹤这模样,都能明白这茶的珍贵。 林泽含笑道,“临走前陛下赠与我一些顾渚紫笋,并跟我提过保宁府能守住是诸位之功。因而我今日借陛下所赠之茶,款待诸位,以表敬意。” 林泽今天弄这一出是借皇帝的势,让自己尽快在保宁府的上层圈子站稳脚跟,因为他想尽快开始进行三个项目的实验,不把这些事处理好,怕后面拖累项目进度或是留有隐患。 “微臣谢陛下抬爱,多谢林大人抬举。”沈鹤站起来先是朝京都方向拱手,又对林泽说道。 其余人见状,连忙起身跪谢皇帝恩赐又起身谢林泽厚赏。 有了御赐贡茶,来参加接风宴的就没有不夸赞宴席体面尊贵的,特别是喝上一杯贡茶的人回去后依然是拼了命地炫耀。那可是御茶,并且是皇上亲赐的!这天后,所有人都知道新任通判很年轻俊朗,后面靠山更是厉害极了。 中堂后院,沈鹤、林泽一道散步。喝了林泽几杯茶后,加之对林泽出身很是满意的沈鹤,不一会儿就以兄弟相称。 “贤弟两榜进士,又是一甲出身,不妨一边熟悉公务,一边在府城书院讲学。”沈鹤这主意是真心替林泽打算过的,以通判之尊到书院讲学,林泽就是那些学子的座师,很利于他积攒名望。 沈鹤现在是起了扶持林泽日后入内阁的打算,以前倒还有个不错的人选。但对方一步走错,连累全家折进去后。沈鹤以为他们保宁府这几年都没希望了,谁想到来了个林泽。 “多谢沈兄美意,想同您商量一下,我能先去保宁府下辖各县区走访一圈民情吗?”林泽打算先从沈鹤这试探,因为沈鹤和梁万山显然是一个团队的,知道他的意思,也就间接摸清梁万山的态度。 “你有这打算?”沈鹤眉峰拢起,保宁府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大同,今夜这想法他也为难。 “按理说你去走访民情是应该的,但是保宁府好些地儿你也不能随便进出。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莫将军驻地、朱县令的乌什县还有黑山平谷等地连我们去都得事先发文书过去,方能带人进出。”沈鹤道。 “兄长放心,你叮嘱过的这 些地儿,我肯定会让人事先通传当地县令,不会自己胡乱走。”林泽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 沈鹤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出林泽理解自己的意思,但还是坚持要走访民情。 难不成年轻人匡扶正义、心怀社稷生民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下去了? “我回去禀明梁大人再回复你吧,不过你若执意要去其实也无妨,只不过为兄先提醒你一句,不可仗着通判身份与当地主官起冲突,他们肩上有自己的重担,且都是陛下钦定之人。”沈鹤严肃提醒道。 他是担心林泽愣头青一个,去到各县区仗着通判身份指手画脚,胡作非为。 “兄长放心,我只是去见一见市井百态。你也知道,我自科举出仕后并不曾在地方任职,如今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便想多了解百姓之难,回头看看能不能想法子为民办些好事。”林泽一脸真诚。 第637章 沈鹤服气了,这是真拦不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身居高职,满脑子都是匡扶正义,为民请命的远大志向。 五天后,林泽得到了梁万山的许可,终于能够前往各县视察政务。 “贤弟,梁大人担心你们路上的安危,特遣心腹师爷带一支二十人的府兵护送你。”沈鹤说完,示意林泽看一旁等候的师爷。 “小的周文禄见过通判大人。”知府师爷周文禄其实岁数并不大,才三十出头,相貌儒雅,颇有谋士风范。 “那劳烦周师爷和诸位弟兄了。”林泽客套道。 梁万山不放心他和虞伯钧可以理解,派遣心腹师爷来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及时告知。当然了,林泽和虞伯钧真要耍赖,梁万山本人在也没用。 第297章 第 297 章 新案件 出了府衙的大门, 虞伯钧冷着脸再也没忍着,“什么意思?监视我们?还是看不起我?有我在你们还能出什么事?我带来的人是吃干饭的吗?林泽,你要不要我进去找梁万山说道说道?” 虞伯钧很是不服气,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 臭脸对着后面的府衙大门。 林泽赶紧拉住他胳膊, “你可消停点吧。梁大人也不容易, 要是咱俩路上有个不测,你不是逼他一把岁数去后院那棵枣树上挂绳子吗?” 林泽是真觉得梁万山已经很有耐性了, 一把岁数被两个年轻人折腾也没出手镇压。 毕竟梁万山不知道林泽的打算以及手上的密旨,只是以为年轻气盛要学古时候的名臣清吏为民立命。但凡林泽背景不是那么厉害,或者虞伯钧身份简单些,估计他就得使点手段阻挠了, 总之不会这么容易松口。 但是林泽也有自己的难处, 皇帝对煤矿、铜铁矿脉看得很重,连身为知府的梁万山都不能随意插手。因此林泽不能将这些关键技术告知, 免得不小心泄露出去坏了大事。 虞伯钧突然想到了什么, 压着嗓子坏笑道,“我今儿打听到一个有意思的事。” 林泽挑眉, 随口说道, “梁大人纳小妾?还是沈大人逛青楼?” 这几天虞伯钧跟他说了不少保宁府官员的私事, 这人一边嫌弃一边说个不停, 林泽都服了。现在见他又是这模样, 于是学着虞伯钧胡扯。反正这话就两人私下说, 朋友之间吐槽几句领导无伤大雅。 “咳咳!”虞伯钧差点被口水呛到, 一脸无语地盯着林泽。 “你胡说些什么?!”虞伯钧瞪眼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赶紧压住嗓子, “梁万山那把岁数,人家就算对你比较淡,你也不至于说他纳小妾吧?还有沈鹤,你俩整日称兄道弟的,不知道他家夫人是个厉害的母老虎!但凡逛青楼,今儿能好端端地站在你跟前说话?” 林泽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那场景还真是热闹。虽然梁万山对他这个下属不咸不淡,但林泽真不至于因此对他有什么敌意,这领导已经不错了,不主动为难打压新人。 “那你还要不要说,不说我先不听。”林泽偏头问一句。虞伯钧跟人熟络后特别话多,要是说一半留一半,他肯定憋不住。 虞伯钧把脑袋凑近,煞有介事般环视一圈,“你知道上一任通判是谁吗?” 林泽脚步没停,面无表情接话道,“你说。” 虞伯钧轻咳一声,“王文昇。” 林泽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他太陌生了,“嗯?我认识吗?” 虞伯钧道,“你那科殿试状元王世则他爹,哎,你不就成了最有出息那个?合该把状元之位让出来给你的。” 林泽停下脚步,转头看虞伯钧,“王世则是怎么回事?我回翰林院后就没见他,当时也没留心这事,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对吗?” 虞伯钧点点头,“参与谋逆,他爹被连累。” 这种事虞伯钧能知道的也有限,他自己也不想过多打听,免得惹事上身。 林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不好多问细节。 回到府邸,林泽让虞伯钧去安排三天后的出行事宜,自己则是去见妹妹林沐。 “大人安好。”两个正在后院打扫的婆子见到林泽进来,马上停下手头的事行礼问安。 “小姐呢?”林泽问道。 “回大人,小姐和如意姑娘在屋里。”一个婆子道。 “嗯。”林泽抬脚往屋里去,站在门口轻敲门扉。 “见过大少爷。”如意出来开门,笑着将人迎进去。 林沐听闻动静,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籍,快步过来抱起林泽的手臂,“大哥,你这几天忙前忙后,今儿怎的有空了?” 林泽揉揉她的脑袋,“我们三日后去巡视各县,你若是留在府里,我便请女医师上门为你讲学,若是不想在这就跟着我们一起。” 把妹妹带来,林泽当然不会将她视作累赘。况且林泽出去后,妹妹一个人在这,虽说还有一大群下人以及同僚们的照应,但林泽觉得不忍心。 自己是她最亲近的人,现在她对这里还很陌生,要是林沐不想自己待在通判府,林泽不会勉强,把人带上就是。反正现在出门不像以前做暗探时要隐藏身份。 “哥,你巡视各地,带上我不会耽误事吗?”林沐问道。 第638章 “你是我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怎么叫耽误事?还有比你更要紧的事吗?”林泽笑道。 “那我跟你一块,哥,你们路上是不是会带上一两个懂医术的大夫?那我和如意能不能向他们请教?”林沐笑问道。 “可以,那位不仅医术好,学识也很不错。”林泽卖了个关子。 “哥,那我们马上收拾行礼。”林沐期待着早点出发,她除了逃难那一阵,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而且据她所知,很少姑娘能跟她这样的。 “你们慢慢来,还有三天呢。”林泽提醒道。 林泽这一趟预估是一个半月,三天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在两旁送行人的注视中缓缓走出城门。 “大人,您说他们倒地为何执着于出去呢?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王家已经出过一回事,咱们这折腾不了了。”人群前方,沈鹤担忧道。 “若是不放他们出去,憋久了才容易出事。文禄跟着去呢,且虞伯钧这小子并非真正莽撞无脑之人,就算那林泽有坏心,也没那么容易成事。”梁万山道。 “如此看来,咱们就等着好了。”沈鹤抬手示意梁万山先行上轿。 前行的队伍中,林沐和如意坐在马车里,林泽和虞伯钧一身劲装各骑一匹马在马车前面。 整支队伍有百来人,最前面是几十个护卫带路,林泽左右两边各有十名护卫跟随,队伍后面是几十名护卫,车队里还有二十多辆马车装着一路上吃喝等物资。虞伯钧还安排了两个自己的手下跟两个府衙的差役先一步去探路。 “周师爷,我昨儿瞧了地图,西江经过平谷县,那儿可是有码头?”林泽偏头看向另一边的周文禄问道。 整个保宁府就平谷县水资源最丰富,因为西江经过平谷县南边 ,也因此让平谷县成了西北荒漠地罕见的绿洲。 “回大人,平谷有一个大码头,许多来咱们这儿做买卖的走水路都是从平谷县装船卸货。说起来,那儿有时候比府城还热闹。”周文禄温声道。 “喔,那西江可有旁的比较大的支流?”林泽道。 周文禄垂眸思索,“印象中是有的,不过应当没法承担漕运之务。” 林泽点点头,打算去到平谷县再向县令询问此事。平谷县旁边的清江县是一个棉花种植区,林泽是打算看看纺织机能不能在这里试点推广。如果能打通更多的水路漕运,可以通过纺织机推动地区的贸易经济发展。 从保宁府前往平谷县需要两天,若是林泽他们几个人轻装上路则能缩短一半时间。 “喂,林泽,一群人慢吞吞的。我们能不能先骑马过去?大伙在平谷县城汇合。”虞伯钧发问道。 林泽看了看车厢里的妹妹和旁边的周文禄,“周师爷,这一路至平谷还算平静。不若我和虞参军先去微服探访,你们随后到。” 周文禄原本想劝阻一番,另一边虞伯钧的马嘶鸣起来,他直接截断周文禄的话说道,“周师爷,林妹妹你给我们照顾好,一日后县衙见。” 虞伯钧干脆利落安排起来,又回头朝马车周围的手下吩咐,“你们十个这段时间保护好林小姐,其余十人跟我和林大人走。” 周文禄嘴巴张了张,临走前梁大人已经把对方的来历说明,只能配合着调整队伍中的人员。 在林泽一行人临走前,周文禄喊住人,“大人,还请保重自身,千万不可以身犯险!” 骏马上的林泽拱手,“师爷此话林泽铭记,还请照顾好舍妹。” “驾!” “驾——” 马蹄翻飞,尘土滚滚。 虞伯钧高声呼道,“畅快!林泽,比不比?” 林泽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和雷鸣般的马蹄声,用力回道,“办正事呢!严肃端正些——” 虞伯钧啧啧两句,“输不起。” 嘀咕声淹没在马蹄中,虞伯钧控制自己的马慢下来,跟林泽保持平行。 一行人快马赶路,第二日一早便进入平谷县地界。 在一处岔路口,林泽拉紧缰绳,“地图拿来,瞧瞧该走哪条路。” 虞伯钧先一步从护卫手里接过地图,没一会儿就肯定地指向有其中一条。 林泽也没多想,跟着就走。 众人很快经过一处大型的村落,屋舍俨然,不少农户在两边的地里割麦子,一条小河蜿蜒地流淌而过。 “我下马走走。”林泽看得高兴,顺道地想了解一下今年的收成情况。 虞伯钧也把自己的马儿交给手下牵着。 走了约莫五百米,来到村口处,林泽刚好碰上几个农户在田埂上喝水歇息。 突然一个妇人拉着一个更年轻的姑娘从村里跑出来,而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群男男女女。 林泽停下脚步看过去,赶紧招呼虞伯钧,“上马,过去瞧瞧!” 十个护卫紧紧跟随。 “不要脸的□□!还敢跑!” “站住!” 两个女人哪里跑得过身后的男人,眼看着就要被最前头那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抓住。林泽一个飞身下马,大声喊道,“光天化日,你们这是做什么?” 此时林泽才看清这两个都是妇人的装扮,看其面貌,极有可能是一对母女。而且她们身上都是穿着普通庄户人家极为罕见的细棉衣裳,头上还有银质的首饰,显然家境不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被一群人追着要抓回去,难道是大户人家出逃的小妾? 第639章 “你们又是什么人?我们黄家庄管自家事,可轮不上外人说嘴。”追上来的人里站出一个高瘦的中年人,他看林泽一行人各个都不好惹,说话语气并没有太冲。 “你们这一大群人追着两个弱女子,这叫管自家事?”林泽冷笑道,转头问身后两个狼狈不堪的妇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黄杏儿泪流满面,拉着母亲跪在林泽跟前,“贵人救命!他们冤枉我偷人,要抓我去浸猪笼!” 黄母也想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慌,试图让自己说话时更加口齿清楚,“贵人,我闺女没有偷人,是族里那些饿狼想侵吞亡夫留下来的田地房屋,是他们使坏心要害我们母女!” 虞伯钧脾气急,听完就要招呼手下去把眼前这群欺负弱小的人全都打一遍。 许是看出虞伯钧要动手,人群里高瘦男子连忙出声道,“她们胡说,你闺女招赘我们可有二话?自个儿水性杨花去勾搭外男,给自己男人下药,还让人抓个正着,竟然倒打一耙说咱们欺负你们?果真是不要脸皮的臭婆娘,若非你这丑事闹得村里人尽皆知,我们稀罕管你家的破事!” 黄母勉强起身,喘着粗气指控道,“黄信峰你不是人!我女儿女婿好得很,怎会做那种事,分明是你们胡说的!她是托大兴给女婿去老家打听一幅药方,哪里是你们说的龌龊事!” 黄信峰怒喝道,“你女婿药里有毒是我们胡说的吗?每天给他煎药端去服侍的是我们吗?” 黄家庄的村民越聚越多,双方各执一词,还有大部分是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现场嘈杂声不断。林泽不能把两个妇人交出去,但听完目前双方的话后,他也没有盲目下定论,只让护卫们将黄家庄的人与两个妇人隔开。 第298章 第 298 章 新线索 “族长来了——” 族长黄忠良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向处控场, 让村里人渐渐安静下来。黄杏儿母女顿时紧张起来,可见心里的畏惧黄家族长的。 “这位小友,今日村里家丑不想让几位碰上,实在惭愧。若是往时定然细心招待诸位来客, 眼下乱糟糟, 老朽愧然, 只能等日后有缘再遇小友,必当好酒好菜相迎。”黄忠良目光先在四周扫过, 阴沉的脸稍稍动了动,方才看向林泽。 “老人家蒙您好意,晚生在此谢过。今天路过贵宝地,偶遇此事。佛祖有言, ‘缘聚则逢’, 想来我与贵村有些因果所在,如不了结, 怕佛祖怪罪, 心里也不安定,还请让我听个明白。”林泽这话听着挺有礼貌, 但实则从头到尾都在说自己肯定要多管闲事的。 黄忠良微眯眼睛, 似乎要牢牢记住这个年轻的面孔, “小友路过, 想必是有正经事要忙, 何必在此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 黄母此时已经忍不了, 她担心林泽这群人真的要走, 因为她心里清楚,说到底这是黄家庄自己人的事,轮不上林泽一群外乡人插嘴。 “那就报官!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女儿不守妇道, 谋害亲夫,那就请县太爷做主查个明白!”黄母竭力喊道。 迎着全村人厌恶、愤懑的模样,她用尽身上所有挣扎的力气说出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因为没有人会想着去惊动官老爷,即便是族长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贵人,求求你带我们去报官。我没有做任何对不住夫君的事,他的病最近一直断断续续,我和娘比谁都着急,怎会下药害他?我、我们家就只有他一个男人撑着,为何要做那种蠢事?族里要把我们全家逼死,我没有办法,只能求县太爷做主!”黄杏儿朝林泽再次跪下,她双眼通红,眼泪和汗水已经将鬓角沾湿,整个人狼狈异常。 林泽让人把她们扶起来,回头朝黄忠良道,“您瞧,事关三条人命,小生怎敢视而不见?” 虞伯钧一脸杀气地站到林泽身旁,虎目扫视在场之人,“你们有何人证物证赶紧摆出来,这事我们管定了。要是不服,就是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她们娘俩。” 虞伯钧这话让其他原本想要驳斥的村民一下子不好吭声了,主要是林泽这边十几个看着就身手不简单的壮汉,各个手里都有家伙什,更不论那一匹匹油光水滑的马,哪一点都不像是普通人家。 黄忠良额头的皱纹紧得能夹死苍蝇,沉着脸好半晌方才开口道,“站在这不好看,都去我家那一块掰扯清楚。” 林泽朝他点点头,在村民的簇拥下一起来到族长的家。 宽敞的场院里,草席子摆得满满当当,上面晒着一团团柔软的棉花。众人停在场院外的三棵白杨树下,黄忠良摆手让大家先散开,腾出中间的空地。 “知晓内情的几人过来,其他人往外边走走,等会谁都不许吵,让你们说才能说。”黄忠良示意林泽在木凳子上坐下。 林泽看黄忠良这模样,感觉这事可能并不简单,双方都有底气是因为自己手上有确凿的证据还是别的什么后手。 “在下也略略读过几年书,今日便当一当判官如何?若是这两位妇人所言并不属实,我为今日之举做出赔偿,以表歉意。反之,诸位也要体谅在下匡扶正义之心。”林泽微笑着说道。 第640章 虞伯钧听得更是热血上头,满脸兴奋。感觉只要林泽一发话,马上就能放手开干。 “黄氏,你俩先说。”黄忠良感觉自己老 脸挂不住,族里的事被外人知晓,他想把事情快点了结,越快越好。 “族长,他们说的两件事我们不认。我女婿虽说是招赘回来的,但家里上下都不曾拿这事瞧不起他。玉骐原是因为家里难,虽未有功名,但他是个正经读书人,入赘我家后得以继续学业。小两口平日里处得也很融洽,极少发生口角。近来玉骐染病,我们比谁都着急。请大夫看病抓药,全家一起忙活,只不知怎么回事一直不见好,杏儿心里着急。大兴是村里的小伙,请来给我家收麦子,杏儿偶然听他说乡下有些土方子治病有奇效,这才托他帮忙。大家都是同村的,难不成说几句话都成了不守妇道?那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藏家里好了,免得都被人说闲话!”黄母说到后面那股气又涌上来,况且这种关乎闺女清白的事,摊在太阳底下说给所有人听,即便是误会,也难免不留下话柄。 一旁听得人里,好几个都在扭头、撇嘴、翻白眼,显然对这番话是极为不认同的。 林泽一直留心这些人的表情,这件事听到这里为止,林泽感觉有点像双方发生了误会。 黄信峰看向族长,脸上虽然有股忍不住的愤怒,但还是勉强压制下来,“都是一个村的,若非杏儿这丫头德行败坏至此,我们不会做得如此绝情,是你闺女狠毒、不要脸,适才咱们上门抓人,你俩不是心虚为什么要跑?族长,要不要说?” 黄杏儿哭着大喊道,“我不跑你们都要把我弄死了,怎么会不跑?你们就是想贪我家的田地,弄这些莫须有的屎盆子扣我头上!” 林泽起身,抬手示意双方先别吵架,“这位姑娘说村里想贪你家的田地,有何证据吗?” 黄信峰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不晓得你竟然这么想咱们,你爹去了之后,村里大伙没给你搭把手?白眼狼!” 黄信峰说完这话,村里其他人脸色难看非常,看向黄杏儿母女已是冷漠厌恶。 林泽给手下护卫使了个眼色,很快黄信峰被人按住肩头。黄忠良也怕族人在林泽手里吃亏,及时开口道,“大伙都不许吵,挨个说,省得天黑都掰扯不清楚。” 黄杏儿与母亲互视一眼,理了理思绪,“我与夫君成亲这两年,他去念书时常让人背后笑话,他回来与我悄悄商量,我们便留心是谁四处说道。没想到竟然是我们村里的,是你们害得他在学堂待不下去,回来后郁郁寡欢,时常邪风入体。后又有好几个人去同他说我跟谁抛媚眼、走得近,夫君满心委屈不敢言。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最近一直提醒我村里人可能会对我不利,让我留心些。若发现情况不对劲,得想法子去县衙报官。” 林泽点点头,看向众人道,“赘婿让人背后说嘴几句是免不了的,不过我想问一句咱们村是大肆宣扬,以至于书院人人皆知吗?另外杏儿姑娘的夫婿所念的书院夫子严厉与否?据我所知,一般来说书院里的学子并无太多闲工夫管别人的闲事,加之都是体面人,想来这种事顶多就是个别对杏儿夫婿看不顺眼的学子会拿赘婿来说笑嘲讽。” 林泽在书院待过,对这些事有发言权。能去里面读书的,都是奔着靠功名,哪有什么鬼时间来说笑。夫子的功课做完了吗?复习预习了吗? 而且读书人非常注重道德修养,虽然做人赘婿大伙打心底看不上,但拿这事来说笑,也让人不齿。最合理的可能是书院有部分人会因此少跟黄杏儿的夫婿来往。本来他家境不好,现在能读书,这点算什么事?林泽觉得要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必在乎,把书念好考出功名,朋友自然会慢慢多起来。 黄忠良听到这里已经察觉隐隐有不对劲的地方,他起身走到林泽身边,同时让大伙都别出声。 “我们村说嘴的人是有的,他赵玉骐入赘黄家,那是捡了大便宜。就像小友说的,做得人赘婿,还得捂住旁人的嘴?他是天王老子吗?管天管地管别人的嘴。”黄忠良心里也有气,但好歹顾及身份,没说得太刻薄。 “黄灵应也就是黄杏儿他爹以前是做买卖的,攒了银钱,在村里置办了八十多亩田地,又盖好一座三进的房子。虽说他家就一个闺女,但一直有两个奴仆帮着干活,农忙时还会请人去田里帮工。我们族里当时是商量要过继个男娃给黄灵应,原先都说得差不多。没想到杏儿这丫头说自己看上一个读书人,两人已经心意互通,对方还愿意为了她入赘过来。黄灵应是看着这门婚事成了,方才安心闭眼,过继的事自然就黄了。至于书院那边怎的说起闲话,这事我不敢说跟村里人没关系,但是即便有些风言风语传过去,那怪得了谁?自个儿嫌丢脸,不念就不念。反正这老些年也没折腾出什么名堂来,银子倒是花了不少。我说你们俩也别太傻,好好守着家底过日子,再生几个娃儿,做什么诰命夫人的美梦。咱们种地的最讲究的就是老老实实,你们就是心浮了,方才走错路。” 黄杏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又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辩驳。 第641章 “族长,我们家的银子怎么花是自家事。你别扯那些远的,我闺女没有不守妇道,还有给女婿下药更是得掰扯清楚。”黄母深吸一口气,压下某些杂念。 黄信峰实在忍不了,对着母女俩直接道,“你私会外男、暗中来往是我送东西去你家听赵玉骐说的!回来我就告知族长,怕你不知廉耻,让外人都晓得,族里丢不起这样的人,我们其他人家的姑娘还要不要做人?族长说没凭没据让我们不要声张,后来我们找了嘴巴严实的族人一直留心你的动静,呵!瞧见好几回,不只是黄兴,还有什么看病的郎中,借机去镇上抓药,实则与旁的男人见面。” 黄母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不可置信地看着闺女。黄杏儿崩溃大哭,瘫坐在地上屈辱地辩驳道,“你血口喷人!你们太过分了!去镇上抓药是夫君让我顺道将书信带给他的旧时的同窗好友,他知晓我夫君卧病,便多问几句,你们却说我、我私会!简直无耻!” 林泽一看大家又群情激奋,场面快要失控,赶紧让人把双方隔开,强行制止。 “双方先冷静,别吵架。”林泽迅速在他们的对话中抓取重点,捋顺逻辑。 虞伯钧觉得林泽这人就是书生气重,这时候还跟人商量似的,只见他从腰上抽出大刀,举过头顶,“闭嘴!” 效果立竿见影,连本来想帮着林泽压场子的黄忠良都后退好几步,一声不吭。 第299章 第 299 章 新破绽 “杏儿姑娘, 你夫婿如今是什么状况?”林泽先问清楚事件中关键人物之一赵玉骐,黄家庄的村民说黄杏儿谋害亲夫,这个人的死活对整个事件的判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黄杏儿抽泣了好一会才勉强止住,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 这事闹成这样, 是对是错都跟族里的人闹掰, “夫君卧病榻上,前两日我与母亲在杏林医馆旁租赁了一间房子, 方便他治病。” 林泽又问道,“你夫君病重,你们怎的会在村里?” 黄杏儿哑着嗓子回道,“袁大夫说夫君治病用药眼下至少要花百来两方有可能康复, 我们回来打算先卖几亩田地, 加上手头的银子凑够这笔钱治好夫君。好不容易碰到这位袁大夫肯出手治病,夫君吃了三副药已见好转, 我和娘卖田时想着先问问族里的人要不要, 谁晓得他们竟以为是我们把夫君弄到县城里害死,这次是回来凑钱平事, 问也不问就要将我捆起来。” 黄忠良这回没让其他人开口, 因为这主意当时是他定的, “你们家自打成亲后一直对村里疑神疑鬼, 我们也不管你怎么想的。但你姓黄, 干出谋害亲夫、私会外男, 村里不能容你, 族里出嫁的或是还未嫁的姑娘都得受牵连。老夫也说句实话,今儿这事平得了还好,平 不了你们娘俩必得担责。” 黄忠良敢当着林泽这个外人的面直接撂下此话, 可见是下了决心的。况且黄杏儿到底是黄家庄的事,即便去县衙面官,也是他这个族长能说上话。虽说那是下下策,但事情若是收拾不了的时候,可管不了那么多。 所幸那赵玉骐没死,听着像是有好转的迹象,那谋害二字还没有变成杀害,至少没走到最坏的一步。 想到这里,黄忠良突然感觉有林泽这个外人插一脚似乎不算坏事,至少他们在黄杏儿娘俩身上问出了不少事。 “我听着事情争执起因大部分都是因为杏儿姑娘的夫婿。村里这位大哥是听见他私下说杏儿姑娘似乎与外男有牵扯,杏儿姑娘又听他说村里人想要谋夺你家家产,另外有个巧事,我也认识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他是保宁府府城来的,若是能帮上杏儿姑娘治好你家夫婿岂不更好?不若等明儿一块进城,你们所有人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明白,瞧瞧这中间是哪一处没对上,为表诚意,诸位进城花销我来安排吃住。”林泽提出一个方案。 现在听下来,感觉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找到赵玉骐才行,既然人没死,病情也有好转,三方对峙想来没问题。 “小妇听贵人的!”黄杏儿一咬牙,若是她们娘俩单独跟族里人掰扯,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说急眼族里人把她们捆起来,连去县衙敲鸣冤鼓的机会都没有。 黄忠良现在对林泽插手此事已经没有太大芥蒂,而且他提出的这个法子也挺合他心意,大家一块说道说道,丑事还捂得实实的,没让外头知晓。到时候林泽这个外地人一走,他们黄家庄这事就算平平稳稳地过去了。 “那便照小友所说,我喊十个族人一块去,等会就回去套车。老婆子,你和几个妇人把她俩看好,再弄点干粮个水给我们带上。”黄忠良也不想耽误,正是农忙之时,若非黄杏儿的事太大,他根本没心思理会。 “杏儿姑娘,你与婶子都在这,你夫婿病重,如何能自己在县城里?”林泽走到黄杏儿旁边,半蹲下来询问刚才忽略的一些细节。 黄杏儿和母亲被五六个村里的妇人看得严严实实,也不敢多动弹,只挪到树荫下坐着,“我爹以前给我买了个丫鬟,有十三岁了。还有夏婆子,她也是我家的下人,在我回来后她们留在县城照顾夫君。” 林泽若有所思,继续问道,“她们与你夫婿平日里处得好不好?” 第642章 黄杏儿点点头,“我夫君为人和善,待她们亦是宽和有礼。若非如此,我也不放心。” 一旁抱臂站立的虞伯钧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为人和善还会能让跟人说自家媳妇私会外男? “你夫婿看过多少个大夫?”林泽问。 “五、六个吧。”黄杏儿回忆道。 黄母一直没怎么说话,好似陷入沉思。当初闺女说自己和一个读书人看对眼,人家还愿意入赘过来。 黄母根本不敢相信,经过一番打听,原来赵玉骐虽是读书人,但还没有考取到功名,家中父母皆亡。在村里名声也不太好,想着这样的孩子愿意入赘也是说得过去的。 况且她当初和病重的黄灵应仔细盘算过,日后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姑娘根本守不住家业。可若闺女有个能读书科考的夫婿,将来即便只有个秀才、童生的功名,也足够保住家里的田产。 因而对这门亲事越看越喜欢,最后黄灵应临时说不用过继男娃,跟族里确实闹得不太愉快。 但是跟一个好女婿相比,族里人不待见又如何?总归是自家有好处。如今两年过去,闺女没怀上一儿半女的,女婿书院待不下去,在家整日不高兴,这段时日又要不断花钱看病买药,更让黄氏头痛的还有闺女莫名被人说闲话. 林林总总加起来,让黄氏焦头烂额,一时间根本不知该从何处抓手,只能浑浑噩噩地听着闺女、女婿的安排——去县城看病、租房子、卖地凑钱…… “适才那个大叔说你夫婿告诉他,你私会外男。”虞伯钧冷笑着说道。 黄杏儿觉得很难堪,但还是忍不住分辨道,“是村里人在他跟前老是嚼舌根,玉骐气恼。他后来都同我说了,是他一时气急说话失了分寸。” 虞伯钧看了眼林泽,嘿嘿一笑,“那你俩口子当真是相敬如宾,感情极好,心急就往人心窝里扎一刀。” 黄杏儿低着头,被虞伯钧这种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弄得有些不上不下。 林泽审视黄杏儿,这姑娘长得不差,是这年头少有的圆润脸型。难道赵玉骐是什么天上神君下凡的品貌,才让她盲目至此? 林泽现在很肯定赵玉骐这人品肯定是有问题的,跟外人说自己媳妇不守妇道,这是极其严重的罪名。事后又把锅甩给村里人,就因为自己是赘婿心里委屈,媳妇外头有风言风语,所以就能口不择言吗? “你给你夫君找了五六个大夫,就是现在这个袁大夫起作用是吗?”林泽问道。 “以前那几个也有起作用的,但是没多久又病发,总是不稳定。”黄杏儿低头道。 “你们娘俩是打算让赵郎君一直念书科考吗?”林泽换个方向继续问。 黄杏儿看向母亲,这话她说不出个定论来,因为家里的银钱大都还是在母亲手里。 黄母叹了口气,“女婿原先劝我们搬去保宁府住,那儿书院多,夫子学识也好。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卖掉田地房子,万一女婿考上功名,咱们全家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我没同意,玉骐那孩子也没说什么,只有些失落罢了。” 林泽坐回后面横着的树桩上,“赵郎君入赘前家中还有人吗?” 虞伯钧跟着坐一旁,他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不感兴趣。但林泽好像非得一探究竟,他没办法,只能陪着耗下去。 “还有个他母亲那边投奔来的表妹,在与我杏儿成亲前已经嫁了人。”黄母道。 “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们小两口成亲两年,可有一儿半女?”林泽又问黄杏儿。 对方没有回答,但是林泽已经从她们的表情看出答案。 “不是吧?赵玉骐身子弱成这样?你怎么眼瞎看上他的?”虞伯钧心直口快,一点没想着婉转迂回。 他本就不喜欢读书人那股口蜜腹剑的作派,现在更是觉得赵玉骐不是什么好货。当然了,眼下的黄杏儿娘俩也是蠢货,总之蠢的坏的凑一起。他是出门没算好日子还是怎么的,非得碰上这一遭。想走还走不了,林泽这人热心肠,肯定不能丢下不管。 “你、读书人身子骨弱些,并非你想的那种。”黄杏儿红着脸回道。 “你们这儿好像家家户户都种了棉花?”林泽扯了扯虞伯钧,示意他不要跟人吵起来。爱情这玩意就是不讲道理的,人家能看对眼,他们外人没必要去争辩对错。 旁边一直听黄杏儿家里私密听得很起劲的妇人们终于回过神来,“额,是啊。我们那边有条河,叫牛羊湾。咱们这一带种的棉花又大又白,每年都会有行商过来收,都不用运到城里卖,大伙除了种麦子就是种棉花。” 族长黄忠良的大儿媳比较有眼力劲,转头就从院子里拿来一团晒着的棉花。 林泽仔细看手里的棉花团,确实是比普通棉花更优质,“你们的种子哪里来的?” 村长大儿媳回道,“听我男人说咱们这些都是好多年前长着绿眼珠子的大食人带来的,咱们这边的苜蓿、葡萄种子都是这样来的。听说那些人手里还有许多珠宝和香料,不过我们并不曾见过那些值钱的东西。” 林泽听得精神头很足,这一片真的非常适合弄一个纺织工坊。这些种子也能让府衙负责农事的吏目去反复培养挑选遗传更优质、更稳定的种子。 第643章 “公子,那边是不是有个人要出村?”一个手下来到林泽跟前低声回道。 林泽起身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年轻的小伙行为鬼鬼祟祟,“去把他弄过来。” “是。” 村里的妇人看过去, 眼力好的已经说出他的名字,“是二狗,这小子整日就爱偷奸耍滑,他家里一堆活计没干完。” 护卫把人提溜过来,二狗眼里虽有些慌乱但并无畏惧,嘴里嚷嚷着,“你们干什么?怎的胡乱抓人?” 虞伯钧给他脑瓜子来了一巴掌,“再撒泼你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二狗缩着脖子,嘴巴动了动,不敢在人高马大的虞伯钧顶嘴。 “你要去县城?”林泽微笑道。 二狗眼珠子瞪圆,他察觉自己暴露后赶忙摇头,“不、不是啊,我爹让我去地里背麦秆。” 村里的一个妇人马上拆穿道,“你家麦秆都卖给三婶了,你背去啥玩意?” 林泽轻笑一声,给虞伯钧递了个眼神。要是赵玉骐搞的鬼,黄杏儿母女回村卖地,他怎会不留个眼线盯着进程,结果成不成他那边都得准备好应对之策不是? 虞伯钧嘿一声,五指成拳,在二狗的肚子上来了一记,直接把人打得蜷缩在地上打滚。 妇人们惊叫得连连后退,连黄杏儿母女都互相抱着手往远一点站。 虞伯钧把刀鞘压在二狗的脖颈上,恶狠狠问道,“说实话,不然别怪手里的刀不长眼。” 二狗这回是真的怕了,他刚才以为虞伯钧只是吓唬人,没想到一点没犹豫就动手,那一拳差点把他肚子震个天翻地覆,眼下还疼得冒冷汗,“是…是骐哥叫我盯着,他家有什么事发生马上去找他。” 几步外的黄杏儿母女俩从原先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瞬间变成惊愕,黄母冲到二狗跟前逼问道,“你、二狗,你说的骐哥是谁?你说!” 二狗脑子还嗡嗡的,一下子没听清,黄母加大嗓门又问了一遍,他才不耐烦地回道,“你家的!赘婿!听清楚没有?” 黄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黄杏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踉跄着要把母亲扶起。 虞伯钧拍拍二狗的脸,“收了多少钱?” 二狗抖了抖,“十文,若打听到事情,跑一趟县城他还给一百文。” 林泽如同判官一般同母女俩说道,“好了,你家女婿不是像你们说的温良无害,小动作也不少。咱们一会就进城看个究竟。期间谁也不许通风报信,以免坏了正事。” 黄母两眼无神地落泪,此前种种隐晦的不对劲,在今天被林泽一个局外人刺破,她只有深深的悔恨和无力。 都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是她们贪心?是赵玉骐藏得太好?或许原先不是这样的,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人心变了? 黄杏儿仍不愿信自己所托非人,一阵慌乱后,她说服自己,夫君只是怕她们娘俩在村里吃亏,方才让二狗暗中盯着,有事就去城里找他想法子。 而其他人村的妇人已经恨不得自己长出对翅膀能跟着进城看热闹,可惜家里头还有许多活计,不能人人都去城里。 第300章 第 300 章 大造化 中午一点多, 林泽带着村里群人先到县城直接租下一间小型客栈,让店家乐呵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忙前忙后给林泽端茶倒水伺候周全。 “黄族长,咱们现在去赵郎君养病之地, 大伙这么多人恐怕那边连站都没地儿, 你挑五个去, 我也带三人即可。”林泽没有浪费时间,明天下晌周文禄他们该到了。 林泽说完, 黄忠良也没有意见,马上点了以黄信峰为首的三个汉子。黄杏儿和黄母两人神色各异,两人身边是两个健壮的妇人陪着,其中一人正是族长家的大儿媳妇罗氏。 随后林泽让大伙凑一块, 他低声说了好一阵子, “诸位可都记住了?事情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就看你们要不要演一场戏。” 黄忠良一琢磨, 他们私下揭穿赵玉骐的真面目, 带回去族里处置就不必闹到公堂,可不两全其美? 黄杏儿犹豫着问道, “夫君若是清白, 知晓我们骗他, 我家日子要怎么过?” 林泽耐心支招, “他总归也做过错事吧?要真是日后那这事说嘴, 你不会翻旧账吗?夫妻之间, 床头吵架床尾和是常事, 黄族长你说是这个理不?” 不仅是族长,其他族人大都是成亲有家室的,纷纷附和着点头。 “公子这话有理, 杏儿你莫怕。若玉骐心怀鬼胎,咱们及时收手,还有回头的余地。我的儿,家里就你一棵独苗,你当真只要夫婿不要爹娘吗?”黄氏此时都没法全心全意站闺女那边。 “娘!”黄杏儿保住母亲的手臂,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样吧,杏儿姑娘你先别进去,免得坏了事。反正家里田契都在婶子手里,让你娘去就成。”林泽马上换个方案。 “公子,让我去吧,我行的。若是我自己瞎了眼看错人,我认!我娘不可能留我一个人在村里,我们不一起回去肯定赵郞会起疑心。”黄杏儿抬头坚决道。 林泽看了眼黄族长,见对方没做声,就点头同意继续执行之前的计划。 第644章 一行人直奔黄氏母女之前租赁的房屋来,里面只有夏婆子在厨房里忙活。 “老夫人、小姐、族长……你们怎的一块来?”夏婆子吃惊地看着院子外一群人。 “夫君去哪了?”黄杏儿直接问道。 夏婆子见情形不对,吞吞吐吐好一会都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黄忠良沉着脸,让大儿媳妇把她扯出来,“你个吃里扒外的,主人家问你事,你还敢隐瞒?再不说我这就把你捆了卖去人牙子。” 作为一族之长,黄忠良有底气当着众人的面说这话。 黄母咬牙给了夏婆子一记耳光,“说!” 夏婆吃痛的捂着脸,“在、大爷和喜儿去、去杏林医馆了。” 黄母脸色很难看,回来前女婿的病症虽说有好转,可还远远没到能下地走去医馆的程度。这才过了一夜,竟能带着婢女外走,可见里头的猫腻很大。 想到这里,黄母转头朝黄忠良请求道,“族长,劳请大伙帮我把这婆子捆起来,等咱们把那两人寻回来一并处置。” 黄忠良想起这两年黄应灵这家人的所作所为,虽然不想给这母女俩什么好脸色,但总归是族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不能看着孤女寡母被人欺负。 “信峰、信明。”黄忠良道。 夏婆子倒是想跑,但是这一大群人她连脚都没迈开就让人按倒、塞布条、捆死手脚。 “杏林医馆人多吗?咱们这些人手够不够?”林泽先问清楚。 “公子,杏林医馆就一个坐堂的袁大夫和一个药童。”黄母道。 “行,咱们分四人守好两处门口,其余人进去找,看见他们俩直接捆回来。”林泽安排道。 杏林医馆并不是开在县城中心人流量多的地方,而是在东南方僻静处。医馆周围大都是居民住宅,还有些手工匠人的作坊。 这意味着平时没什么人来这边,很方便黄族长他们低调行事。 林泽一群人半个小时不到,就把医馆搜一遍,将四个人控制起来,直接把医馆前后门连带窗户关紧,就地审问。 见到赵玉骐后,林泽也得承认他确实长得一副容易让小姑娘上头的模样。白皙清俊的脸庞加上那一双桃花眼,行为举止带着书生特有的文雅,就跟话本里暂时落魄,但前程远大的书生一样。 “你们、”赵玉骐皱眉扫过眼前的人,他两手被人抓住动弹不得,但是脸上并不慌乱,目光落在妻子、岳母身上,“娘子、岳母,族长为何要抓我?” “你们是黄家庄的?做什么胡乱捆人?当我这杏林医馆是你们自己家不成?”袁大夫身材瘦小,五十来岁的年纪中气十足。 林泽没理这两人,而是让虞伯钧把喜儿单独拎出去,“咱们先去那边,把这几人的嘴巴塞住,把他们分开安置。” 黄忠良二话不说配合着林泽。 留下四人看守赵玉骐、袁大夫并一个药童,林泽其他人便提溜着丫鬟喜儿来到后院,“喜儿是吧?适才我们从租的房子那边过 来,夏婆子挨了几个耳光就全说了,你呢?要先受点苦才开口还是听话点直接说?” 因为事先商量好的计策,其余人都不做声,只冷冷地盯着喜儿。 喜儿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在如此大的压力下很快就招架不住,直接朝着黄杏儿跪下,“小姐、夫人救命!是、是姑爷让我们在您的养身汤里下了不能生育的药,若不照着做,他就要把我卖去窑子里…呜呜…” 黄杏儿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瘫倒在族长大儿媳的怀里。 黄母狠狠地抽了一口凉气,只感觉手脚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这次是装病?”林泽继续审问。 “是、是…”喜儿嗫嚅道。 “你卖身契又不在他身上,他害你家小姐,为何不告诉小姐和夫人?”林泽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她不是个傻的,显然在赵玉骐和黄杏儿两人间,黄杏儿才是她真正的主人,为什么会被赵玉骐几句话拿捏住。 “....”喜儿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黄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冲过来扯着喜儿嘶哑地逼问道,“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苟合了!” 喜儿抖得更厉害了,呜呜地哭个不停。 黄母气急败坏想要打喜儿,被林泽一把扯开,“住手!” 林泽听完一把火直烧心窝,转头进屋去到赵玉骐跟前,一脚把人踹飞撞到墙壁上。 赵玉骐双眼圆睁,满是惊慌与剧痛,嘴巴大张着,却半晌呼不出气,像条濒死的鱼。 “砰!”林泽把鞋底踩在赵玉骐的脸上,“畜生不如,那么小的丫头也下得了手,你真该死啊。” 旁边守着的黄家庄村民都懵了,他们眼中斯斯文文、最多只会放几句狠话的公子,发起狠来竟然这么可怕。 外头震惊于赵玉骐这种禽兽行为的人终于被里面的动静惊醒,连忙跑进屋。 他们看见赵玉骐的冷汗从额头滚滚而落,脸色惨白如纸,唇上不见一丝血色。 对面看了整个过程的袁大夫已经瑟瑟发抖,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别打我!都是他赵玉骐让我骗他媳妇岳母,他没病,都是装的!他就想要骗银子,事成之后分我三成,我没拿到银子!你们不能杀人!不能杀人!”袁大夫见林泽看过来,身体抖了抖,倒豆子似的不用问酒自己交代清楚了。 第645章 林泽深吸一口气,让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一旁的黄忠良看得是心惊胆战,林泽这是要闹出人命啊,那他所求的‘家丑不外扬’可就没了。 “额、这位公子咱们消消气,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我们黄氏一族自然不会纵容此等恶人为害族亲,您放心,一定按族规从重处罚。”黄忠良赶忙开口劝说。 “林泽,要不把他阉了?你觉得能出气没?”虞伯钧小声凑过去问道。手已经搭在刀柄上,随时能抽出来给地上的赵玉骐来一下。 林泽按下他的手背,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看向黄忠良温声道,“黄族长,此人恶刑如若不交给衙门公开审判,以正视听,只怕不能震慑其他正在做或者准备做跟他一样害人之事的人。我明白您要维护黄家庄名声的职责,但为大局想,还请容在下将其押送县衙,依照我朝律例定罪行刑。您别担心,为表歉意,我送黄家庄一场大造化。” 林泽觉得赵玉骐这种违背道德和律法的情况,一定要在平谷县大肆宣传,公开审判行刑,才能震慑那些潜在的犯罪分子。就算不能完全杜绝,也可以减少类似的事件。 虞伯钧见黄忠良犹犹豫豫,一边怕林泽的手段一边又不乐意族里的丑事弄得人尽皆知。 “你知道这是谁吗?老头!”虞伯钧大声呵斥道。 黄忠良紧绷着没敢松口,他是族长,让全族蒙羞的事怎么能做?那不成了罪人?死了到地下也没脸见列祖列宗。就是没死,哪里还有脸面对族亲? 至于林泽所说的大造化,黄忠良猜到了,顶多就是给他们银子补偿。但事关全族老少的名声大事,他今儿就算死在这也不能当罪人。 “你们带着我的帖子去把县令请来。”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交给两个手下。 “是!”两人双手接过,二话不说往外走。 其他人已经看呆了,就连黄氏一介妇人都看出了林泽身份不简单。县令啊,那可是父母官,大老爷,竟然是让他随意就能喊来的吗? 黄忠良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嘴巴干涩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其他人见状,不知该不该跟着跪下。 “公子、贵人…”黄氏颤颤巍巍道。 “坐着等。”林泽摆手道。 黄忠良在其他人还浑浑噩噩时已经缓过来,并且想到林泽刚才提到的‘大造化’。现在他再也不敢认为这位贵人所说的‘大造化’仅仅是给点钱财,若是能抓住这种天大的机缘,族里这点名声算什么? “贵人,是老汉有眼不识泰山,我替我们黄家庄叩谢贵人今日施以援手,帮我们解忧!刚才是老头我不识真佛驾临,有不敬之处请多包涵!”黄忠良说完,赶紧给其他族人使眼色,大伙跟着他朝林泽扣头。 林泽从椅子上起来,“都说不许弄这些跪跪拜拜的,起来说话。” 黄忠良偷摸瞧了眼林泽的脸色,见他有生气的意思,也不敢再跪,连忙招呼其他人跟着起来。 另一边缓过劲来的赵玉骐面如死灰,原以为凭他的能耐让村里人给他辩解,还有机会把这事糊弄过去,没想到自己精心谋划的事,竟然碰上了硬茬。 “县令大人到——”门外锣鼓响起,四名衙役开路,平谷县父母官从轿子里迫不及待出来,差点绊倒,他连忙扶正官帽。 “下官平谷县县令钱昌平求见大人——” “下官平谷县县丞孙汉求见大人——” “下官平谷县县尉欧少进求见大人——” 第301章 第 301 章 试点村 县令、县丞、县尉等一众平谷县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大老爷齐齐出现在这处人们并不常来的街区, 周围住的人纷纷从各个路口、门窗里看热闹。 仪仗队拉得很长,从街头到结尾,短短的时间能弄出这样一个阵仗,可见县衙有多卖力。 县尉、县丞跟在县令的左右两边, 县令钱昌平站在杏林医馆门口, 先是看向之前那两个拿着文书来传话的护卫, “两位小哥,不知可否向通判大人通传一声?下官等人在门外恭候大人召见。” 钱昌平话刚落下, 他后面两个手下弓着身子过去熟练地用袖口遮挡,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给两个护卫。 “诸位请稍后,我等进去通禀。”护卫不留痕迹地收起钱袋,淡淡地点了个头。 医馆里, 林泽已经安排黄家庄的汉子将赵玉骐和袁大夫反捆双手, 至于喜儿丫头,林泽单独让村长大儿媳照看。 “大人, 平谷县县令、县丞、县尉等人在外头求见。”两个护卫进来行礼道。 屋子里刚刚放松一点的黄忠良等人听完这话, 脑子顿时又陷入一片空白,什么?什么县令?说的是县衙里的县令而不是某个叫‘献蔺’的人? 林泽稍稍端正了身体, 又挥手示意黄家庄等人站到一旁, 留出地方让外头的人站。 不一会儿, 在黄家庄一群人略带茫然的目光中, 县令、县丞、县尉并一大群衙门的官吏穿着一水官袍面容端肃、目不斜视、井然有序地进来。 钱昌平进来后, 只需一眼就明白屋子里哪位是正主, 因为在他的视线里, 仅有一人是端坐在一把简陋的藤编扶椅上。新通判上任的消息他们平谷县离得近,已经收到府衙发来的官文。但钱昌平等人并不知晓这位通判大人的年岁竟然才十七八的模样,当真是让人心惊。 第646章 “下官平谷县县令钱昌平拜见通判大人!”钱昌平定住心神, 站在林泽跟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拱手前伸,随后手臂高举,再以大弧度往下压,身躯随之一躬。 其余人有品级的全都像钱昌平一般,而没有品级的则是单膝跪地,低头垂目,齐声见礼,“卑职参见通判大人——” 这是与林泽的第一次见面,众人必须行此大礼,若平时并不需要如此。 黄家庄众人忙不迭跟着双膝下跪,每个人都是惊喜交加的心情,赵玉骐和黄杏儿家里那点事都已经挤到一边,哪里比得过此刻所见。 “钱县令、诸位请起。”林泽起身,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掌心向上,微微抬起。 “多谢大人!” 钱昌平知道保宁府官场水深龙王多,虽然林泽看起来还很稚嫩,但他打心眼里觉得来头不小。 “大人您亲临平谷县,下官有失远迎,实乃大罪过。大人有何差遣,下官并一众县衙吏目同僚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赎今日之罪愆。”钱昌平的场面话说得一点不差,恭谦温顺之态一览无余。 “我等恭听大人差遣!”其他人忙附和。 县丞孙汉飞快审视 一圈周围环境,然后小心往前走了两步,恭声提议道,“大人,此处狭小不便您久留。卑职斗胆恭请大人移驾前往县衙,以便我等更好地侍奉您左右。” 林泽正有此意,于是看了眼这个说话的县丞孙汉,“既如此本官便暂时在县衙落脚。” 县令钱昌平生出一股危机,先一步应道,“大人,这边请。” 林泽没动而是看向一旁捆着的两人,“本官今日碰见赘婿赵玉骐伙同那位郎中欲谋妻家钱财,另外旁的罪行便不一一列举,你安排县衙的衙役将其压至县衙,择日升堂审讯,务必让县里百姓知晓此等恶性,以震慑有类似贼心之人。黄信峰,你带衙役去一趟房子那边将夏婆子也押走。” 黄信峰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官竟然还能记得他的名字,顿时觉得有股气撑着自己一整节脊梁骨似的,在许多人艳羡的目光中,大声应道,“是,大人!” 钱昌平都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庄稼汉。 “黄老,你让人把喜儿她们先安置好在客栈里,待明儿升堂后来做证人。另外本官还有事想与你商量,还请暂时留在县城里。”林泽温声道。 黄忠良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能被这么大的官喊一声‘黄老’,饶是活到他这把岁数都忍不住有点脚底飘飘然的感觉。 “大人您抬举,小老儿等着您召见!”黄忠良连忙回礼,他到底比黄信峰多了些稳重,尽管心跳如雷,仍然记得礼不可少。 这下子谁都知道林泽这个新任通判跟黄家庄这群泥腿子关系不匪,大伙日后办事得把眼睛擦亮些。 事情安排好,林泽就带着一大群人来到县衙。 热茶喝得差不多,县令开口提议亲自带林泽去本地最有名的景点青檀寺逛逛。 林泽含笑着放下茶杯,“本官此番前来,受上峰所托,务必留心农桑大事,还请县令将近三年的有关文书账册拿来吧。” 林泽这话一落下,钱昌平殷勤的笑容都僵住了。但是上峰的话他不能不遵从,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等县令一行人离开后,屋里差不多都是自己带来的人,虞伯钧直接坐在林泽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灌了几杯茶水,然后挤眉弄眼道,“你是不是故意折腾一下他们?如此突然要拿出文书账目给你,定然来不及修整。” 林泽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最擅长的便是算账吗?” 虞伯钧一脸‘你又是唬我’的表情。 林泽没多解释,等候的时间里他闭目养神,脑子里不停地在想着怎么安排黄家庄作为纺织机项目落地试点村。 保宁府这边的铁制品比外头的便宜许多,林泽改进版的纺织机某个关键的零件可以有比较亲民的平替版。加上黄家庄那条河确实是很重要的资源,村里地势大部分都很平坦,把一架大型的水力加人力双动力驱动的纺织机工坊建在村里那条河边,周围还是一大片棉花种植地,如此一来,成本可以控制在一个很低的范围。这意味着有了纺织机,农户们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半个时辰后,钱昌平喘着气带人将一箱箱书册卷纸账目全都搬进来。 “大人,还请过目。”钱昌平行礼道。 林泽点点头,随手拿起几本迅速翻看。 钱昌平一开始跟虞伯钧一样认为林泽就是瞎折腾人,或者说以此来吓唬吓唬他们,短时间内哪能看明白这些账目文书。抱着这样的想法,钱昌平一点没藏着掖着,把该拿的都拿来了。 林泽一直看将近三小时,随着他看的时间越久,一旁等候的人便是越心惊。因为他们发现林泽这位年轻的通判大人,好像真的懂这里头的门道。 林泽放下最后一卷文书,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账目颇有些混乱,几年下来县衙挤压了不少钱债,各季税收总体在下降。国之根本在于农桑之事,尔等食君俸禄,可得为民当官,好好治理平谷县。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使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第647章 钱昌平等人吓得几乎要跪下来,还好林泽说话的语气并不是震怒,下一刻就要重罚他们的样子,“是是是!大人训诲甚是,下官日后必不再犯,不负大人所望。” 林泽喝了口热茶,淡淡道,“你们改便好,府城到这也不远,本官日后会不定时过来复查。” 钱昌平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难得接待州府通判这样大的官,大伙得知消息后,那可是铆足劲要让这位大人玩得高兴,把人伺候舒坦,那他们多少也能跟着捞点好处,日后升迁还不是这位爷一句话的事吗? 可眼下再瞧瞧这位爷的所作所为,大伙当真是又怕又舍不得。机会千载难逢,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得到通判大人的青睐,那真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大家又害怕这种做事严厉之人,这意味着拍马屁、酒肉玩乐伺候的法子走不通。 林泽没理会他们的错愕与后怕,“天色不早了,本官今日在哪落脚?明儿下晌其余随同之人将会抵达平谷县,我等还需暂留几日。” 钱昌平紧绷着心弦回道,“大人若是不嫌弃,住在县衙后院可好?此地宽敞安静,也方便下官等人随侍左右。” 林泽都不挑,“嗯,你下去安排吧。明儿一早升堂问审,本官会去旁听。” 翌日,林泽跟随钱昌平等人一起来到县衙公堂旁听,经过一番审问,赵玉骐诱骗威胁喜儿给妻子黄杏儿下药,使其无法生育,并花钱收买夏婆子、袁大夫等人骗取妻家家产等事证据确凿,被判死罪,黄杏儿在众人的见证下,在判刑前与其当堂签下 和离书。 赵玉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嚎着求饶,只是被衙役们的长板压着动弹不得,最后被几记老拳打得昏死过去,被拖下去等候问斩。 而喜儿向黄杏儿投毒,致其无法生育,原该死罪。念年岁尚小,又遭贼人哄骗威胁,改判流放发配。 家长里短的事处理好后,林泽就将黄忠良、黄信峰请到后堂。 一开始两人根本不敢当着这么多大官的面坐下,还是林泽开口命令他们坐下。 黄忠良想起林泽此前说过的‘大造化’,昨儿他们一行人当真是一宿没怎么睡,翻来覆去说到底是什么‘大造化’。 “本官此行当中有一个木匠,他会作一种新式的纺织机,可同时纺出几十根丝线……”林泽简单把纺织机介绍一下,并提到江南道和京都都已经有了,“昨儿本官瞧见黄家庄颇为合适,打算在那边建两架利用水力驱动的大型纺织机。” 钱昌平、孙汉、欧少进三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不怪他们震惊。这位通判大人此前一举一动都让他们提心吊胆,全是折腾人的活,谁能想到现在竟然要送来这样天大的好东西,前后反差之法,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话说回来,要是这纺织机真有林泽说得那么厉害,那平谷县的就能生产更多的棉、麻织物,而且能做到物美价廉,不停吸纳更多的人来买平谷县的东西,农户们不必像以往那般只能种棉花,挣点辛苦钱。有了这种新式纺织机,他们不必直接卖棉花,而是将棉花大量做成织物卖给行商、客人,农户们能挣更多的银钱,而他们县衙也能收到更多的税。 两全其美! 天大的政绩! 黄忠良更是听得明明白白,他们村若是有这样的纺织机,周遭所有种棉花的人定然都会来村里,将他们家里的棉麻等所有能纺织的东西用新式纺织机纺织。如此一来,他们不管是收原料自己做还是只收点加工费,那都能赚老多钱了。 一举多得! 天大的造化! 所有人的心头都火热起来,赵昌平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干,“大人,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 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不仅是赵昌平,原先有点小心思的孙汉现在满脑子都是干活。 黄忠良两人直接激动得朝林泽跪下连磕了好几个头,林泽赶紧让人把他们扶起来,“你们别动不动磕头的,本等事情办成再谢不迟。此事说到底还是要大家齐心协力,否则多好的事都不见得能行。” 林泽顿了顿,见大家冷静一点才安排道,“钱县令你们一会就去找足够多的木匠,明儿就由本官带来的木匠师傅带着他们制作纺织机,还有让懂行的人去黄家庄选一处合适用水驱动纺织机的地,有些像农田里的水车那般......” 林泽将自己昨晚想的方案一一说清楚,人多力量大,这个项目落地肯定要平谷县的人一起努力。 “若黄家庄的纺织机能成,日后平谷县其他有合适的地方都能建起这样的工坊。只不过安排的位置要讲究,太密则浪费,太疏则不便。本官希望平谷县百姓能通过新式纺织机挣到更多的银钱,至少大伙自己种棉花,都能穿上一件棉衣。”林泽语重心长道。 黄忠良此时已经在悄悄抹眼泪,这话当真是说到心坎了。他何德何能,竟然碰上了一位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大人...我等不似其他地方,什么铜啊铁啊的多。卑职治下百姓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也只能勉强吃个半饱。如今得您深恩,有了这样神奇的纺织机,百姓们有望吃饱饭穿暖衣服,您如同再生父母啊!”钱昌平说得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第648章 林泽摆摆手,这人戏有点过了,“不必多言,先去做吧。” 第302章 第 302 章 万民伞 第二天下晌, 周师爷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来到县衙。有大官来平谷县,整个县城都传遍了,茶楼小巷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林泽一行人展开。 县衙后院,林泽把妹妹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含笑着朝周文禄道, “这一路沐姐儿辛苦你照顾。” 周文禄站在林泽跟前仍然恭恭敬敬回道, “照顾小姐是卑职之幸,谈何辛苦, 大人抬举文禄了。” 林泽简单问了路上的事便让周文禄等人下去歇息,县衙后院住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大都被安排在附近的官驿落脚。 “大哥,我听伯钧哥说你路上还办了个案子, 当真是了不得, 可惜我没亲眼瞧见。”林沐拉着哥哥的手臂兴致勃勃地说道。 林泽揉揉她的脑袋,心里的挺遗憾, 他带妹妹出来不是让她待着车里或是屋子里, 这次的事情其实挺有意义。 “若你是黄杏儿,日后该怎么办?”林泽带着妹妹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在他问这个问题时, 身后跟着的石头和如意都忍不住寻思起来。黄家庄的事他们从长平侯口中得知了大致经过, 因沐姐儿想知晓更多, 他们便跟县衙那些参与办案的衙役打听, 事情都已经知晓得很清楚。 林沐低头仔细想了一会, “若我是杏儿, 没了夫婿, 身子也坏了。那头一件大事是照顾好母亲,待她百年后……就剩自己一人……到那时候…大哥,我不晓得怎么办了。” 林泽笑着转头看向石头和如意, “你们觉得呢?” 石头看了看如意,挠挠头说道,“泽哥儿,若是我,手里还有点家底,同族里商量,重新过继一个娃儿。日后老了也有人照看,那清明时节也有个后人去烧点纸钱。” 如意见大家看向她,特别是林泽这个官威日盛的大少爷,她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若、若是婢子,好好钻研医术,许能治好不育之毒,来日再招一个夫婿好生过日子。” 林沐有些意外,“如意,你不怕再遇到像赵玉骐这样的吗?” 如意羞赧地垂着头,声音低了低,“小姐,奴婢始终觉得世上并非人人都是狠毒负心人。奴婢从前觉得自己命不好,可命不好怎会遇上小姐和少爷?那赵玉骐一人不好,并非天下所有男子都一样。若当真一辈子寻不到良人,也有一门能安身立命的手艺。” 林沐迫不及待问大哥,“哥,你说我们谁的法子最好?” 林泽笑道,“大家说得都是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活法,只要不放弃活下去就好。” “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你们在说些什么悄悄话?”虞伯钧的声音从垂花门处传来,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每个人的手上都拿满了东西,连他自己手里都有几个大包小包的。 “伯钧哥,你回来啦!”林沐忙不迭起身跑过去迎接。 林泽想拉人愣是赶不上趟,只能起身跟着过去。 “林妹妹,来,这是你想吃的平谷县美味佳肴,你先吃这个烤胡饼和烤羊肉串,凉皮和甜醅子一会吃。哎,林泽,我瞧着西瓜和蜜瓜都很不错,也买了好几个让他们送来,晚饭后在院子里让周文禄他们一块尝尝。”虞伯钧笑呵呵地把手里的两个油纸包给了林沐,又将另外两个递给林泽。 “谢谢伯钧哥。”林沐谢道。 “真乖,比你哥有礼貌多了。你看我给他也带了,但他不会说谢谢我。”虞伯钧调侃着,看好戏似的等着林泽接话。 “有劳虞参军。”林泽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他。 “哈哈,大家都尝尝,你们俩把东西放到石桌上。”虞伯钧爽朗大笑,他发现了一个拿捏林泽的办法,当真是痛快。 休整一夜,第二天林泽就亲自带着钱昌平并十来个木匠到衙门一处院子里打造大型纺织机的各个零部件,待这边的工匠们渐渐上手后,又领着县里找来的几个懂得做水车的工匠前往黄家庄挑选地方。 “沐姐儿你换一身方便骑马的衣裳跟我一块去,如意这两日先学会骑 术,待日后也跟着我们一块。”林泽回到居住的后院告知妹妹后半天的行程。 “大哥,我换上男子的衣裳吗?”林沐迫不及待道,她才九岁,正是喜欢到处玩耍的时候,况且外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稀罕新鲜的。 “不必,大哥带着你没人敢说闲话。”林泽含笑道。 “好!”林沐迅速进屋,在如意的帮助下很快就换上一身淡黄色的窄袖衫裙,头发盘成两个可爱的小圈髻,各有两朵精致的珠花。 虞伯钧看着林泽带妹妹出来,挑了挑眉,“林妹妹会骑马吗?” 林沐仰首挺胸道,“自然是会的,我们家连阿奶都会骑马。” 林泽忍不住笑了笑。 “厉害!巾帼不让须眉,林妹妹非一般人!”虞伯钧略有些浮夸地赞美道。 林沐分不清其中虚假成分,只管傻乎乎乐呵起来。 外头等候的钱昌平见林泽等人出来,刚瞧见林沐时也不由愣了愣,“大人,您将小姐一同带去吗?” 林泽淡淡道,“有何不可?” 钱昌平赶忙回道,“自然无不可,下官只是请示您是否要去准备一顶轿子。” 第649章 林泽摆手,“不必,我与妹妹共骑一马。” 虽说林沐会骑马,但是林泽他们这次为了省时间骑的都是快马,他还不放心林沐自己单独骑一匹。 这个纺织机项目因为有林泽从头盯到尾,每一个参与进来的人都非常卖力,县令钱昌平是从头跟到尾,每天累成一滩泥都没舍得落下一天。 林泽在平谷县停留的第五天,县里周围的百姓已经知晓他们这儿来了个府城的大官——通判。县衙里击鼓鸣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伙都听说黄家庄的事儿,知晓这位林通判是个青天大老爷,有冤情的都要来找他告状。 林泽为了兼顾两头,让周文禄帮自己盯着公堂上的案件。这样一来林泽能继续专心搞纺织机试点村工作,周文禄这个人才还有事做,不必浪费人才。 林泽在平谷县足足待了半个月,一点点把黄家庄的纺织机作坊建立起来。直到机器试用三天后,在黄家庄举办了一个热闹的落成典礼。 钱昌平这段时间累得不行,但脸上的笑是一直没落下,实在太厉害!这位哪里是什么严厉的通判,简直就是活财神! 庆典当日,钱昌平给县里所有喊得上号的以及经常往来做买卖的大商号全都请了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黄家庄的纺织机在水力驱动下缓缓启动,一根根白皙、均匀的棉线从纺织机里不停地生产出来,让在场观礼之人全都看直了眼。 黄家庄的全族穿上了过年才拿出来的新衣裳,每个人都洋溢着喜气,他们虽然有已经看了许多次这样的场景,可总觉得看不够。 这哪能看得够嘛!黄忠良感觉这辈子都值当了,连黄杏儿母女瞧着都顺眼极了。若不是有她家那档子破事,也不能叫他们碰上林大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台神奇的纺织机是通判大人带来的,但是在场之人没有几个有资格凑过去露脸的,大伙只能围着黄家庄的人一起县衙的几位大人打听。 “大人,有位叫齐老的人求见。他说在乌什县的面摊里,曾蒙您相救之恩。”护卫过来通传道。 林泽一开始没想起来,稍微花了点时间才记起来是谁,“请他们过来。” 林沐歪头问道,“大哥,乌什县那边有你认识的人吗?是咱们逃难那会子的事?” 石头当时是有份跟着进城的,但他没有在面摊吃饭,对此事更加没了印象。 林泽笑了笑,“确实是那时认识的。” 虞伯钧站一旁认真听两人说曾经的事,他虽不曾逃难过,但也是明白其中的艰难。林泽竟然能在经历逃难后,两年不够的时间里就一路科考,竟然还中了殿试第二,虞伯钧这回是打心眼里佩服林泽。 不一会,林泽就瞧见一张略有些熟悉的中年面孔。 齐轩战战兢兢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近临时搭筑的高台上,心中简直犹如有波涛翻滚,他真没想到当初在乌什县面摊子上救了父亲一命,向他们打听去永定府的难民竟然在几年间成了保宁府的通判。 这事他就算当故事说出去,也没人敢信啊! “草民齐轩拜见通判大人!”齐轩走到合适的位置,朝扶椅上的年轻男子行了个大礼。 “故人之子,不必多礼,齐老可好?”林泽示意他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回话。 虞伯钧看得很认真,他想听听林泽从前的事。 齐轩小心翼翼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草民替家父多谢大人挂心,他老人家这两年已经不走商,在家含饴弄孙,如今家里的买卖都交给草民。” 林泽点点头,心里虽有许多感慨,却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波动。又问他做些什么买卖,在哪里做买卖。 齐轩三十多岁仍不免有些紧张,回话也不敢多说旁的,只恭声道,“草民仍在保宁府、永定府之间走商。” 林泽想了想特意问道,“从前齐老带队时,保宁府与西边蛮夷开通榷场可有跟他们打过交道?” 齐轩老实答,“回禀大人,草民跟随父亲曾去参与过几回榷场的买卖。” 林泽点点头,问了齐轩不少关于榷场买卖的事。棉花很好,但是羊毛更好。林泽跟齐轩叮嘱,要是能向西边蛮敌买到更多的羊毛尽管送来这里。 “替我向齐老问好,望日后有机会与他见面。本官望你们能将平谷县的纺出的布匹运至各地,让农户们地里种出来的粮食、棉花都能卖个好价。”林泽最后说道。 齐轩识趣地起身行礼告辞, “草民牢记大人所托!” 此后三天不到,黄家庄并周围几个庄子今年种的棉花全都纺成一团团棉线,各家忙完秋收的农户全都投入织布当中,一匹匹新布从各家的织机中产出。没两天就有工匠将纺织机进行一点改动,使得它能产出不同大小的毛线。 小的便用织布机织成细软的棉布,大一些的毛线则钩织出一件件厚实的毛衣毛裤帽子。因为纺织机将成本降下来,今年的棉花制品比往年便宜了三成,并且生产出来的不仅有布匹还有衣物。 因为林泽这个通判的到来,平谷县备受瞩目,正好将这些棉布、麻布以及各种衣物都卖得没多少剩下的。这使得平谷县的木匠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有人请他们去制作‘通判纺织机’。 第650章 整个平谷县一下子热闹起来! 伐木、搬运、摘棉花、织毛衣、织布、染布,越来越多的商队涌进平谷县,食肆、客栈的买卖跟着红火,每个人好像都有许多正经事做,就连城里的地痞流氓都有人请去干活了。 林泽在第十八日的清晨,率领人马悄悄离开平谷县。知道此事的只有县令几人,没想到刚出县衙门口,外面街道两边站满了人。 “大人,这几个鸡蛋您带在路上吃。” “林青天,这把柴火您留在路上取暖——” “大人……” 众人簇拥中,黄忠良并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站出来,双手举过头顶,上面是一把万民伞,伞上缀有许多小布条,整把伞的颜色非常多。走近看,伞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百姓的名字,字迹或工整、或歪斜,皆是大家的心意。 钱昌平大声喊道,“大人!您今日离开,但您对我们平谷县上下的恩情,咱们永世不忘!大伙无以为报,还请大人收下这顶伞——” 林泽郑重接过这把意义重大的伞,朝在场的百姓深深鞠躬行礼,“诸位乡亲,我林泽仅是尽职而为,不曾想今日蒙受大伙如此深情厚谊,深感愧疚。无以为报,谨记于心,当克己奉公,为国为民!” 第303章 第 303 章 乌什县 平谷县前往乌什县的官道上, 遥远的地平线处已经泛起一丝微光,似有若无地渲染开来。从平谷县的县城出来,在无数簇拥的百姓的目光中林泽一行人渐渐远去。 队伍里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无数对崇敬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时, 悄然生出某种坚定的信念。 原本派来盯着林泽的周文禄经过这半个来月, 早已经不似当初那般看待林泽, “大人,咱们去乌什县需要七八日, 路上也不似平谷县那般好走,您还要先一步骑快马前往吗?” 马车里的林泽掀起车厢的帘子回他,“不成了,这回我坐马车慢慢去, 在平谷县我就没歇过一口气。去乌什县路上得好好歇歇。” 马背上的周文禄拱手道, “一会咱们到了驿站,文禄给您把把脉, 秋冬交替人体容易受邪气所侵, 下官调理药膳略有心得。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文禄的,尽管吩咐, 愿效犬马之劳。” 林泽早就在沈鹤那里得知周文禄这个师爷不仅工作能力强, 他还懂医术, 属于家传那种。 “那辛苦你帮我瞧瞧。对了, 沐姐儿和如意丫头若先生有空, 还请指点一二。”林泽没忘记两个小姑娘的专业发展, 至于读书写字的基本功课有他盯着就够了。 “是。” 马车里, 虞伯钧等帘子放下才问林泽,“你去乌什县是不是也要弄这个纺织机?那边是朱家的底盘,只怕你这个通判去了说话也没那么好使, 要不我把身份亮出来?” 经过平谷县的事情后,虞伯钧现在心里不只有打仗,他觉得跟着林泽干这些事也很有意思。 “你的身份在军队里或许有些好使,人朱家也是陛下心腹,如今手里捏着保宁府所有的矿脉。若是我想插手这些事,他们或许不会顾及你的面子。”林泽半躺在柔软的靠枕上,闭着眼回答虞伯钧。 朱家是绝对的皇帝心腹,手里有钱和权,矿脉实在太赚钱,又与军队那边来往慎密。林泽现在越发觉得自己就算有密旨,想要插手矿脉冶炼也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经历平谷县的事后,他这支巡视队伍的人心已经向他紧紧靠拢。至少去到乌什县内部是团结对外的,林泽放心不少。 “你又不是要夺他们的权,是给他们实打实的好处,也不肯?你瞧平谷县的哪个不高兴?当官、行商或者田间地头的农户可都是打心底谢你的。”虞伯钧盘腿坐在一旁,两手抱臂。 “乌什县不同,人家现在过得很滋润,没有我也不差。若我以新的冶铁之法夺了他 们一部分手头的权利,他们宁愿不要更好的钢铁。”林泽道。 这就是复杂之处,不是他一心想做点好事就可以做的。就算林泽保证只是教他们技术,钢铁产量提高算他们的功劳,人家也不敢信他。天上哪有掉馅饼的,越是涉及大利益越不愿意让第二人沾染。捂紧口袋里的银子比冒着风险再去多赚几两更重要。 “他们这是以公谋私,耽误朝廷大事!”虞伯钧虽然气愤,但也知道这种事并非他劝说威胁几句能有用的。 “诶,你向来主意多,是不是心里有盘算了?”虞伯钧想到这里忍不住好奇打听。 “没有,你别吵,我要睡觉了。”林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哪有什么办法,林泽在平谷县没空想。现在倒是有时间寻思这事,但是怎么想都头大。他这一趟最主要就是搞冶矿项目,要是乌什县朱家不配合,该怎么软硬兼施才有用。 “嘿,这一趟你才是领头的,我这是替谁着急?你睡我也睡。”虞伯钧说完就靠在另一头闭眼躺下,反正马车够宽敞。 林泽闭眼屈手肘打他,“你去另一辆,别挤我这。” “嘶!”虞伯钧龇牙咧嘴地撑起身体,“我这不是得保护你?你的马车舒坦,我不走。你要是再敢动手,我就不客气了。现在这里可没有外人,本侯得跟你论一论身份。” 第651章 林泽懒得管他,自顾自先睡觉。 一直睡到中午,车队停在路边的林子里埋锅做饭。 林泽下了马车,四处查看,随口说道,“这里当真是荒山野岭,平谷县去乌什县竟然这么远。” 虞伯钧转动脖颈回道,“这一带估摸都差不多这样的,除了官驿就没什么人。你看到没,山多了起来。” “我瞧瞧中午吃点什么,你让护卫小心巡查。”林泽让护卫带自己去周文禄的帐子。 虞伯钧四处看了看,带上一张弓跟着巡视附近的情况。 林泽来到帐子里,周文禄正拿着好几种草药教林沐和如意辨认。 简单吃过一顿午饭,众人再次启程。这一走就是七天,山多险峻的地势跟着多起来,为了安全林泽他们走得很慢,不像去平谷县那一程,基本都是大平地,车马的速度可以尽可能快。 “乌什县”,林泽掀开帘子远远地看向正前方三个用隶书刻出的古朴字体,原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感慨,当初在乌什县发生的事仍然历历在目,实际上真正踏上这篇土地后,林泽更多的是一种急迫感。 乌什县比他们曾经逃难时更加繁华,但沿途上的村庄好多都是空荡荡的。泥墙斑驳,瓦片残缺,残垣断壁上爬满了各种藤蔓植物。 “乌什县县令朱存孝说是外出公干不在县里,派了他大儿子朱玉英和县丞、县尉来迎接你。”虞伯钧闷声道。 林泽理了理衣服,嘀咕了一句,“朱玉英,朱玉全。” 真是巧了,他还当做一段时间朱家五少爷朱玉全呢。当时在江南道云淮府用朱玉全这个身份坑了一把雷、范、姜三家。 “你还认识朱玉全?”虞伯钧有些意外地看向林泽。 “不认识,听说过这名字。”马车渐渐停下,林泽听到外头有人请他下车。 林泽下了车,身边是虞伯钧、周文禄以及妹妹林沐,其余护卫、工匠等人都依次站在身后,不远处是长长的马车队伍,显得相当有气势。 对面的朱玉英穿着县学秀才生员的衣服,二十五六的年纪,面若冠玉,嘴角沁着笑。左右两边是县丞县尉,后面跟随者十来个衙役官差,“下官拜见通判大人——” 林泽一身六品官青色官袍,身姿如松,一双眼睛特别清亮。唇角带笑时,会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若面无表情时又令人感到一阵发凉。 “诸位无需多礼,本官新任保宁通判,来到乌什县乃是为了熟悉治下之地方风土人情。”林泽垂眸扫一眼面前或是深鞠躬或是单膝下跪的人,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多谢大人!” 朱玉英在在此之前虽然已经知晓新通判年纪轻,见面后才清晰地意识到此人竟是比自己还小上许多。 皇上竟然安排这样一个稚嫩的人来当一府通判,朱玉英要不是知晓皇帝岁数不大,否则不得不疑心他是不是弄错人了。 “父亲因有要事在身,没能亲自前来恭迎大人,实在不该。学生在此先替父亲向您赔礼致歉,您和诸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请进城歇脚。”朱玉英向前一步,作揖说道。 林泽知道朱家难缠,但自己目前掌握着主动权,因此并不多说别的,就看朱家是怎么应对他这一次到来。 “有劳大公子,朱县令为朝廷百姓之事辛劳奔走,本官身为欢喜,不必急于今日见面畅谈。”林泽带着一丝微笑缓缓说道。 朱玉全再次行礼,然后就安排人在前面开路,自己也骑上马在林泽的马车前亲自引路。 林泽一行人被朱家安置到城中一处超级豪华的别墅中,车架里的虞伯钧都忍不住夸两句,“乌什县当真是富庶,接待你的地儿都快赶上我们家侯府了。” 虞伯钧转头看林泽,见他脸色有些怪异,不由推了推他,“这还不满意?” 林泽握紧的拳头松开,“没有,挺好的。就是感觉这地方不像是新建,若是旧宅,恐怕是哪位王爷将军所住之地。” 虞伯钧毫不在意道,“管他是谁以前住过,总之现在归你了。” 进了院子正门,林泽换步行前往二进院,朱玉英走一旁亲自给林泽带路,一边介绍这个庄子。 “大人,枫林别庄是几年前建好的,此处离乌什县五里远,若是快马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地方宽敞景色雅致,曾经住过不少贵人。呵呵,咱们当今陛下为世子时,也在那边正院住过一阵子。您往这边来,东院那边学生已经安排仆役打扫干净,您和其他大人尽管安心住下。” 林泽心想,那可不仅是皇帝故居,也是通判我第一次打工的旧址了。 朱玉英带着林泽简单走完一圈后,又告诉林泽别庄每日都会有人送来各种新鲜的瓜果蔬菜、猪羊鸡鸭鱼肉,林泽若是有别的需要,尽管向他留在别庄的管事说,他们定然会安排稳妥。 说到最后,朱玉英主动提议道,“大人说想看一看乌什县的风土人情,不如给学生一个机会带您去各处走走?” 这一走了一路了,朱玉英发现自己竟然没摸到眼前这个年轻通判一点喜爱或是厌恶的事物,让他感觉这人无从下手。如此一来,他不得不继续争取机会跟林泽相处,好让他们朱家有个应对的方向。 第652章 林泽一路上的反应就跟个人机一样,朱玉英介绍什么就看什么,问什么就点到为止地简单回答几个字。 “嗯,过两日本官会召见你 。”林泽微微颔首。 朱玉全目光往一旁的林沐身上挪去,含笑着邀请道,“学生家中有两个姐姐和三个妹妹,她们经常在园子里玩耍,小姐若是一个人待在别庄里闷了,不妨来学生家中同她们一块玩。朱家门户不高,但还有些祖上余荫的物件摆设,园中景致亦有可取之处,想来值得小姐一游。” 首座上的林泽听完后端起茶杯,将这件事交给妹妹决定。反倒是一旁的虞伯钧担心林沐应对不来,眼睛盯着两人,随时准备好帮林沐把话接过去。 林沐抿唇浅笑,小女孩显然是心动的,但她并没有直接应下。 林沐乌黑的眼珠清透明亮,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脆生生道,“多谢朱大哥的盛情邀请,沐儿相信朱家园子定然有您说的好玩。只不过我眼下精神不济,强撑着去难免扫兴,不若待我养好精神,适应新地气后再给您递帖子?” 朱玉英心里有点挫败,这兄妹俩各个都滑手。不过没事,人来了,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他们有这个耐心,。 想到这里,朱玉英又闲谈几句,就起身告辞,“大人舟车劳顿,学生就不多打扰,您与小姐好生歇息,学生先行告辞。” 林泽没起身,只是微微点头,虞伯钧这个名义上的私人参军和周文禄这个知府师爷亲自送人出去了。 “哥,我适才应对得行吗?”林沐见人走远,两手握拳赶忙问道。 “厉害,没答应也没回绝,就要这样遛鱼。”林泽笑着道。 朱家在乌什县的利益太大了,所以对他的到来戒备心很重,朱玉英才会时刻提防、随时试探。林泽相信朱家忍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 虞伯钧和周文禄回来后,他们将屋里朱家安排的下人全部遣出去,留着自己带来的人看好门户。 “大人,朱家的事您要慎重,千万不可急于求成。”周文禄再次提醒道,虽然一路上他已经说了几次,但是如今来到人家地头,他不敢放心。 “还能把林泽吃了不成?我看啊,倒不必太拘谨。”虞伯钧试图给林泽壮胆,没来前他告诉林泽朱家不好应对,真正到了乌什县,他却是要力挺林泽。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与他们起什么激烈的冲突。若是闹大,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林泽为免他们过度忧虑多想,干脆把自己的底线说清楚。 第304章 第 304 章 黄铁矿 乌什县的街道上, 来自天南海北各地的商贾进出买卖货物。 林泽等人穿着普通公子哥的衣裳,身边除了虞伯钧就只有两个护卫。 “你说咱们来了五六日,朱玉英已经请你去赏过古玩字画、玉器摆件,各种山珍海味也没少吃, 他们后面还有什么招数贿赂你?”虞伯钧说道。 林泽啪地打开折扇, 没有马上回答虞伯钧。 说实话朱家这一套吃喝玩乐下来, 什么巡查组都该心满意足离开了,毕竟衙门公差他们也没一点阻碍林泽去翻看。来这一趟, 活干好,吃喝玩乐也一点不耽误,林泽现在住的别庄里已经堆满一箱箱朱家和本地大户送的见面礼。 “去那间铁匠铺再瞧瞧。”林泽合起扇子,往街道旁‘老张家铁匠铺’走去。 乌什县最大的铁制品生产方是官府的工坊, 林泽跟随县令朱存孝在到来的第三天已经看过。乌什县那些买卖铁制品的商铺大都是从这里买入, 剩下的就是县里的铁匠铺小批量生产各色铁器。 这个老张家铁匠铺属于乌什县县城里比较大型的了,因此林泽今天自己出来调研专门来看看民间和官府的打铁技术以及成品到底有什么不同。 店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 有的是凑个热闹跟里头的人说话, 有的是歇脚的。 店铺里墙壁上挂着各色农具,厚重的木柜台处有个老婆子带着个年轻小伙在照看买卖。 “贵人安好, 您瞧上我们家哪些器具?可是要大批量买?”老婆子见林泽衣着不凡, 但她并不觉得这样的人进他们铁匠铺有什么奇怪, 因为谁都晓得乌什县铁器的买卖很是红火。 “那院里就是打铁的地方吗?”林泽看了一圈, 这些铁器明显比官方制造的成色差一些, 但是胜在价钱实惠。 “您想瞧瞧?”老婆子脸上堆着笑, 她猜测眼前这位少爷并没有见过打铁的, 许是心里好奇。 “可以吗?”林泽点头道。 “自然是能看的,咱们铺子比旁的铁匠铺打铁的师傅多,平日里能有六位师傅, 若是忙的话,我们能请来十个,保管忙活得过来,不耽误客人拿货。”老婆子热情地介绍着自家铁匠铺的优势,她知道行商们不仅会去官府那买铁器,还会来他们这个铺子买。 “好,多谢。您先去忙活,我们自个儿进去就好。”林泽温声道。 老婆子没想到碰上个这么有礼的少爷,欢欢喜喜地回柜台。 林泽四人来到后院,一股热浪涌来,到处是打铁的响声,跟他一样的人有五六个,墙角还有三个蹲着看的小孩。 第653章 看了一会,林泽出去后重新进入另一间铁匠铺。就这样转悠了大半天,到下午太阳落山方才返回别庄。 而他的一切行程全都被朱家的人掌握得清清楚楚。 朱家大宅里,朱存孝刚从衙门回来,大儿子朱玉英就找过去。 “爹,那位通判今儿一直在城里各家铁匠铺转悠,我们的人进去打听,他什么也不买,就是闲逛,四处看。”朱玉英跟父亲道。 “这些日子大多时候都是你接待,你觉得他一直待在乌什县不走有什么企图?”朱存孝皱眉道,脸上带着疲意。 这么大的摊子几乎都是他扛着,别人瞧他们朱家是花团锦簇,守着金母鸡吃得满嘴油。可一着不慎,就是满门抄斩。 那些高门显贵、朝廷重臣他哪个不是要小心打点,就说这位新任通判来巡视经过乌什县,他忙得脚打后脑勺也得抽出两日来作陪,钱财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就不说了,为了迎合林泽的喜好,他让儿子不惜代价把各种古玩字画、名家珍品拿出来任由林泽选。 下方还坐着县丞、县尉,他们两人都是朱家一起来商量事情的。 “恕儿子无能。爹,这位当真是有些怪,你说一个人喜欢的要么是古玩字画,要么钱财酒色。这些东西我什么都是试过了,听您说的,读书人有清高那一类的,我给他寻的可都是名家孤品,费了很大劲方才弄来的,结果送过去人也没有什么反应。更别说酒色,这人喝两杯就倒,弄得那日去凝华楼好生玄乎,儿子以为林通判中毒呢,赶忙请医师来瞧,才弄明白这是沾不得酒。找来的姑娘燕环肥瘦,哪样都有,连他衣袖都没沾上。”朱玉英说着都生出一股挫败感。 “此人莫非故弄玄虚, 所图不小?”朱玉英突然抬头看向父亲。 朱存孝脸色不太好,“我这几日多方打听,这人是陛下心腹,还有个长平侯跟在身边,你们不可轻举妄动。陛下如今初登大宝,咱们怎么说都是自己人,绝不能在这时候内斗。大局为重。” 县丞曹松看了眼在场之人,“若是陛下之人,咱们起冲突确是不好。属下瞧这位林大人倒是对冶铁之事颇为上心,不知是不是有意于这方面?” 朱玉英放在茶几上的手紧了紧,背脊挺直朝前倾,看向对面的曹松,“曹叔何出此言?” 曹松理了理思绪方才道,“我听大人打听来关于这位林通判在京都的事,以及他在平谷县做的事,属下又见他留心乌什县铁器相关,便有了这个推测。他可能想了解冶铁、打铁、制作铁器,然后让手底下带来的匠人瞧瞧能不能学一学咱们这儿的好法子。” 朱玉英像是从他这一番话里得到某些灵感,“是了。他带来好几个工匠,平谷县的新式纺织机名义上是他的功劳,想来实际上是那些工匠忙活出来的。这回倒是想在咱们这偷师学艺,好回头给自己再来一次平谷县的事迹。爹,咱们怎么办?” 朱存孝没做声,而是问曹松有什么想法。 “属下觉得他要是坚持要学,咱们带他走一趟附近小的矿山也不打紧。这人是陛下心腹,大家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他估计就是吃到了这种甜头,想着日后将咱们乌什县更好的打铁冶铁之法教给治下百姓,笼络民心。”曹松细细分析道。 “嗯,先看看他后面有什么举动,只要不是想插手乌什县的事,旁的倒还能商量一二。冶铁炼铁的法子他就算晓得,没有矿脉也是无太大作用。日后外头有泄露出去的方子,他还要担上干系。”朱存孝点点头,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几人觉得事情谈得差不多,朱存孝就让其余人先回去。 朱玉英将两人送到门口,专门回来走到他爹跟前小声问道,“爹,炼钢的配方也能商量吗?” 朱存孝端茶杯的手顿住,“这是陛下才能做主的事,不是你我能置喙的。那方子我们手头也没有,全都在那矿山的几人手里,他要我拿什么给?” 朱玉英神神秘秘道,“爹,儿子是说,他要是瞧中这玩意,会不会想法子问他们要?年轻人想着攒政绩或许容易心急,到时候咱们帮着推一把,或许有机会浑水摸鱼弄到那配方也不准。” 朱存孝看了眼儿子,放下茶杯,顺着他的话往里想了想,突然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可不能叫人瞧不来,这事你别动,有机会我自个儿来办。” 父子俩心情大好,正想再说点什么,门外管家敲门通传,“老爷、大少爷,枫林别庄来人传话,说是明儿想请老爷和大少爷一同登山赏秋。” 朱玉英眼睛一亮,“爹,登山,这不正好把话往矿山上带一带?林通判到底想不想让他手底下的人学冶铁之术,一试便知。” 朱存孝点点头,让管家出去回话,“就说明儿我父子俩恭候通判大人。” 翌日,朱存孝提前安排好衙门的事务,自己和儿子换上轻便的衣裳乘车前往枫林别庄。 两人在堂内喝了一盏茶,终于等到林泽笑吟吟地出现,“二位久等,听闻乌什县秋景极美,想着定要亲至一观,方能不虚此行。” 最近几天朱家的热情招待,让林泽也不好表现太冷淡,大家都照着社交流程,该热络熟悉了。 第654章 “城外九云山乃赏秋绝佳之地,承蒙大人不弃,今日有幸同游。”朱存孝起身道。 “请。”林泽含笑道。 九云山坐落在从前林泽怀疑有矿脉的白云村所在的白云群山附近,出城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山脚下。 林泽他们弃车步行爬山,后面跟着一种仆役,他们牵着马儿,带着各种要用的东西。比如洗手用的小盆子、矮桌矮凳、各种吃食,甚至还有备用的衣服。总之,有点身份的人出门,要准备的东西非常繁琐。 林间清幽,乔木落叶铺满脚下的山路。鸟鸣阵阵,不时有几颗成熟的野果掉落。 朱存孝父子俩陪在林泽和虞伯钧身边,大家走得很慢,不时还会停下来远眺对面的群山。 “当真是好地方,乌什县人杰地灵,本官这几日见闻,心中感慨良多。能将此地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是朱县令你的功劳呐。”林泽将手里的一串沙果放在朱存孝的手心。 朱存孝拿稳果子,客气回道,“都是您和诸位上峰之功。” 林泽笑了笑,往前继续走,落叶踩在脚下脆生生的咔哧咔哧响,“过两日本官就继续前往黑山县走,这些时日有劳诸位细心周到的招待。” 朱存孝和朱玉英没想到林泽突然就说要走,这太意外了,因为他们来之前还在想该怎么应对这位来意不明的通判。 因对方颇有来头,他们朱家并不打算随意起冲突,甚至还想着借机试着探查炼钢配方的事。 “大人不多停留几日?乌什县好些地儿您还未曾踏足,下官还想请大人多多指教为官之道。”朱存孝虽然心神有些波动,但老江湖毕竟经验足,面上一点没显露出来。 “在这儿本官每天都过得甚是欢喜,然公务缠身,只得下回得空再来了。”林泽一脸遗憾道,颇有种依依不舍之态。 朱玉英加快脚步跟上来,与父亲交流一个眼神后开口道,“大人,这边走。” 林泽抬眼往前看,是一处岔路口,随口问道,“那边是往什么地方去的?” 朱玉英似有些犹豫,不过等他看向林泽后又坚定了神色,“回禀大人,那边是往白云山脉走的一条道,并非九云山观景之处。” 这话说得带了点神秘的意味,让人不得不多问一句,林泽果然起了兴致,站在岔路口,“白云山脉的一条道?是否有更好的景致?” 虞伯钧在朱家父子俩开口前接过话道,“我倒是听闻乌什县的宝地正是白云山脉,不知传闻足信否?” 朱玉英一听,这通判还是对矿脉有兴趣,估计他提到白云山脉时就起了心思。 “大人是自己人,下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宝地传闻确有其事。”朱存孝轻声道。 “噢,可是矿脉?”林泽直接说出来。 朱存孝见他眉眼间都沾上莫名的喜色,心中有了计算,“大人聪敏,里面的确是其中一条进入矿山之路。” 林泽往里看了看,“没有重兵把守,可不容易被人闯进去?” 朱存孝道,“大人放心,常人是近不得矿山的。” 林泽噢了一声,竟然没再提这事,转头往朱玉英刚才指的通往九云山的方向去。 朱存孝两人真是愣住了,他们感觉自己一点摸不清这个通判的意思。 林泽没管他们怎么想的,爬九华山真是来赏秋的,除了中间这段插曲,他没有再问过半句矿山之事。就连朱玉英几次试探性、隐晦地提,林泽也不接茬。 而且回去后第二天,当真给县衙传令,说明日启程离开乌什县前往黑山县视察。县里诸位赠送之礼暂时没法带走,全都留在别庄。 “林泽,那日他们分明有意要跟你说矿山之事,为何不接话?”马车里,虞伯钧再次问道。这个话他在当天回到别庄就问了一次,但是林泽没有回答,只说再等等。 “乌什县被他们经营得像个乌龟壳,若是有些什么空子,很大可能是个陷阱。登山后我观山脉走势,冶矿之术不一定在乌什县能试验。”林泽道。 “你是说...旁的地方还有未被发现的矿脉?”虞伯钧被林泽这话惊得合不上嘴巴。 “这话还没准信,你不要传出去。我今儿问你一句,若是在旁的地方发现新矿,就该到你使劲的时候了。”林泽道。 “这、这也能看出来?你是神仙吗?哎,你不是吧?”虞伯钧看林泽一脸认真,不免语无伦次起来。 “叫你多念书学习,说什么蠢话?”林泽皱眉道,这些都是他大量学习再结合现代书籍知识才有的技能,跟神仙没关系。 白云山脉有一部分在黑山县,林泽这段时间一直到处了解相关地理情况,才有的一个猜测。其实心里也没有太大把握,因为他不是这个地质专业的。 林泽从身上的香囊里拿出一枚奇异的石头。 “哎,这块铁打得真不错,方方正正的,真平滑。”虞伯钧摸了摸切面,称赞道。 林泽笑了笑,没有纠正他的错误。这可不是打出来的铁块,是他在乌什县一家铁匠铺里弄到的矿石。 虞伯钧跟林泽相处久了,对他的心思也有一些了解,见状不由认真打量这块铁,“我没见过边角如此尖锐的铁块,难不成是哪个神匠大师所做?” 第655章 林泽把东西收起来,“这不是铁块,是矿石。” 虞伯钧差点惊叫出声,“那、那是矿石?怎么会长得如此周正,像是精造而成?你、你拿出来我再瞧瞧。” 林泽没拿出来,只告诉他,“我打听到,这是黑山县一位农户家的娃儿在山上捡到的。他跟着父亲来乌什县买农具。” 虞伯钧终于 想起来这事,“这就是你那天蹲在那跟小男娃闲谈的原因?” 林泽点点头,他当时看见也以为是铁匠打制的,但是转头一想就觉得不对劲,他好像在某手上刷视频时见到这东西。林泽虽然还没记起来,但是果断花了两文钱从男娃手里买过来。 后面回去仔细想,才记起来这是黄铁矿石啊。他手上这块是正方形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黄铁矿石,就跟现代工厂里用机器精准切割出来一样工整无比,是个非常标准的正方体。但它不是后天加工出来的。 黄铁矿因为晶体结构特性,形成时必须是这种规则的结构才能稳定。 这句话是林泽彻夜翻看化学书及相关化学资料中复习到的。 第305章 第 305 章 狗儿岭 林泽一行人从乌什县出发前往黑山县的第四天, 来到了当初买矿石的男娃所在的狗儿岭一带。 “大人,前方三里便是您所寻的狗儿岭。此地人烟稀少,道路难行,您若是要继续前往, 恐需换成骑马。”一护卫带着两个手下过来回禀道。 “嗯, 你们先找个地儿停下来休整片刻。”马车里的林泽掀起帘子。 “是!” 很快周文禄就指挥队伍慢慢在山林外的一处乱石堆附近停下。 林泽放下帘子, 隔着香囊捏了捏里面那颗拇指大小的矿石,下车后找到虞伯钧开玩笑道, “这里荒山野岭,盗匪听说还不少,咱们这百来人若是碰上,你可得担起剿匪的活。” 一身劲装的虞伯钧转动手腕, 眼睛盯着四周。若是以前他定然毫不在意地说‘这都是什么小事, 只管交给他’,现在知道林泽要在这里做的事, 他不敢掉以轻心, “真要危急时刻,我肯定死在你们前头, 殉国我也是头一份。我带人在附近简单巡查一二, 若是能碰上一两个那村子的人便更好了。” 林泽点点头, 将妹妹林沐带在身边。 “哥, 这个给你。”林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林泽接过来正要打开看看是什么, 林沐赶紧按住他的手, 小声道, “这是我们路上找到的一种毒草熬制的,人一沾上身便会奇痒无比,沾到的地方还会生出许多红疹, 你拿着防身。” 如意附和道,“少爷放心,周师爷教我们弄了有解药。” 林泽手里保命的东西自然比她们想象的要多,但是这份心意不能不收,“你们有自保之力是我最高兴的。” 林沐重重点头,又小声跟林泽说自己身上还带了匕首,总之不是那等没有反抗之力的小姑娘。 约莫一炷香后,全队重新调整好队形,林泽几人骑马走中间,虞伯钧带队在前面开路,周师爷领着一支队伍断后,其余随性之人跟在林泽走。 虽然山道不好走,但三里路总归不算远,林泽他们花了一小时就来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狗儿岭山脚下的村庄。 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附近相对平缓的地都被开垦成一块块旱地种植各种农作物。 林泽一百多人的队伍刚出现在村口外面就已经将周遭干农活的村民吓得够呛,若不是他们的面孔瞧着不像夷人,队伍里有男女老少也不像土匪,村民们是打死不肯出来见他们的。 林泽来到村前面的一块打谷场上,让手下边敲锣边喊,“收药材嘞——灵芝、山参——奇花异石——诚心买卖——价钱从优——” 在手下喊的时候,林泽还让队里的人先原地休息,天色不早,今晚他们要在此处借宿。 林泽带着虞伯钧在周围看地形,“能看出什么吗?” 林泽摇摇头,在山脚下看去就是一片金黄的树林,偶尔有几处常绿的林木。外头平缓一点的地面倒是有很多石头,但是林泽刚才进来时已经看过,就是普通的石头。 林泽一群人在村里喊了差不多半小时,村长才在几个青壮年的簇拥下颤巍巍走出来。 “诸位贵人安好,不知来咱们这穷乡僻壤是为何事?”老村长作揖问道,跟在他旁边的五个汉子极力忍着慌张,眼睛却是不敢乱飘一点。 林泽向前拱手道,“老丈安好,小生姓林,乃安庆府人士,来保宁府做买卖的。近来山珍野物在乌什县能买上好价钱,便带着我家商队沿路收买。老丈莫怕,我们这一路已经去了好几个村子,你瞧,那些箱笼都是各村收来的。” 老村长虽然还不大相信,但瞧见林沐、如意等人时稍稍安心了些,“我们虽住山里,可你说的灵芝、山参却不是常见之物,只怕没有什么能卖于你的。” 林泽笑了笑,颇为洒脱地摆手,“我们也是碰个运气,加之天色渐晚,想来借宿。” 老村长面露难色,“贵人,我们村子小,没有足够的地方安置你们。” 林泽早有所料,“我们这些行商之人,风餐露宿惯了,只是找块地能躺一躺便好。” 第656章 老村长这下子真不好再推辞,免得惹怒林泽,他们这一百多人,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整个村加起来都不够好使,“诸位若是不弃,就在这晒谷场将就一二吧。” 老村长说完又觉得有些失礼,“贵人若是不嫌弃,小老儿家中亦能匀出一间厢房。” 林泽目的达成,朝人家拱手道谢,随后跟其他人大声道,“今晚借宿,大伙谁都不许生事,若有偷盗等不义之举发生,一律重罚!” 有了林泽这话,又跟老村长一番交谈,村里的人开始慢慢壮起胆来问价。 林泽将这事交给周文禄和林沐几人来主持,他们对这些药材懂得比自己多,而且一看就是内行人,不至于让村里人觉得他们收药材是假的。 随着前面结伴来的几户人家将手头的草药换成一枚枚铜板,村里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赶回家将自己手头的存货拿来换钱。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若是去城里换钱,他们还得走上许久的山路,眼下虽说可能会被压价,但胜在方便,而且林泽这支商队给钱爽快。 过了好一会,老村长再度杵着拐棍过来堆着笑问道,“贵人,我们能否拿药材同您换些针头线脑、油盐等物?” 林泽往自己队里的车马看去,“你们若是换得不多可以,我们手头那些存货拿出来给大伙挑。” 老村长见林泽这样和善,连声道谢,若是能直接换好所需的物品,真是更合他们的心意。 晒谷场上热闹起来,加之白天去外头忙活的人都回来了,稍微一打听得知有这样换货的好机会,赶忙回家翻找翻找,瞧瞧可有什么能换的东西。 林泽和虞伯钧开始四处转悠,皇天不负有心人,林泽当真找到了那天换矿石的男娃,而且他竟然是老村长的孙子。那天跟着他爹去乌什县买农具,因为老村长家是手头最宽裕的,他们能有银子购置新的农具一点不奇怪。 老村长的儿子叫大林,得知大孙子在乌什县见过林泽,不由笑呵呵道,“看来咱们与贵人颇有缘分。” 林泽摸着小男娃的脑袋,心里也是真的高兴。思索片刻,从袋子里拿出那块矿石,“我当日从大林那买了这块石头,不知村里可还有旁的人家手里有?此等异石我也没见过,想多弄点做买卖。” 老村长看了眼自家孙子,面上泛起愁态。 林泽见他并不好奇看那块石头,心里已经明白这是见过的,看来矿脉却是在这片地方,“老丈不妨直说,我们诚心做买卖。你我也是互惠互利,大伙一块挣钱。” 老村长请林泽去一边,又点了三个人名让孙子大林去喊。 林泽没做声,等人来齐,老村长请林泽拿出手里的矿石,“你们都是捡过这奇石的,今儿贵人说要买。” 林泽点点头,看向三个汉子,“我一开始在铁匠铺见着,还以为是打制出来的铁器,后来才晓得是石头,瞧着实在奇特。诸位若是晓得哪里还有,在下高价收。 ” 三个汉子其中一人犹豫过后问道,“贵人,预备出多少价钱?” 林泽看他们脸上的踌躇,猜测这石头不好找,黄铁矿一般都会单独出现,而是一大片的岩层,“不瞒你们,这种石头在下偶然在一本书中看到过,知晓它并不会单个存在。若取石头不容易,诸位不妨将地方告诉我们商队。这条消息我给你们每人十两,带我们去找,则再给十两。” 汉子听完后看向老村长,明显自己是意动了,但这事还要经村长点头才行。 林泽知道十两对于这些山民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他们不知道要存多少年才能有这个数。 “贵人,那地方远得很,且寸草不生。我们想同您商量,这石头咱们村里帮您挖,您按斤给咱们算银子。”老村长见林泽似乎要收很多这些石头,他们一开始发现那地方还以为自己挖到金矿了,当真是兴奋地睡不着觉。 后来用火去烧,才晓得根本不是金子,就是一块长得奇特的石头,且闻起来还有股刺鼻的味道,他们担心这玩意有毒,并不敢多拿。现在林泽想要,他便打起长期给林泽干活挣工钱的主意,山里能种粮食的地都不多,大伙实在没有什么挣钱的营生,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 林泽一听,这不送来门的开矿工人,黄铁矿开采是个细致活,“行,一斤给你们算一文钱。” 不是林泽故意开低价,这是为了保持商人人设。 老村长咬牙争取道,“贵人,这石头您不晓得,从里头挖出来有股臭味,只怕带着点毒。一斤一文实在太少。” 林泽经他这么一提醒才记起黄铁矿是带硫的,跟水和氧气会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硫酸亚铁和硫酸。看来这处黄铁矿是个极易开采的露天矿,那林泽可就省力。前期利用村民帮忙开采,建起小型反应堆,等确定冶炼技术没问题,林泽就可以通知人手过来加大开采。 到时候肯定是要跟朱家对上,林泽必须拿出足够吸引人的产品拉拢保宁府军方和知府梁万山等人吞下这个矿脉。单纯是黄铁矿就算了,朱家还不至于跳脚,但是黄铁矿一般伴随出现多种矿产,比如黄金、铜、铅、锌等。 第657章 “老丈,这石头是挖多深取到的?”林泽问。 “就在山上,那里的土是褐色、黄色的,总之不长草,什么都没有。”汉子替村长回道。 “不用挖?就是在地面上?”林泽追问。 “嗯。就简单挖几锄头就有。” “成,一斤两文钱,先雇十人。后头瞧瞧石头好不好卖,好卖再加人。”林泽忍着没笑出声,这种低成本就能开采的天然矿脉,还是能握在自己手里的。 他不弄出点名堂都对不起自己苦学这么久的化工知识,还有那几个跟着自己从京都一路跋山涉水过来的工匠。 “哎哎!贵人放心,咱们肯定挑身子强健的跟您去挖石头。”老村长笑成一朵菊花,这活可比种地还好,一斤两文钱,他们一日不得挣百八十文去?一月就是好几两银子啊! 他现在比谁都盼着林泽能把石头卖出去,这样他们村就能靠干这活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里,村长也积极起来,又召集村里好几户人家里的汉子来商量着帮林泽他们找块地方能落脚的,方便他们商队能待在这一段时日挖石头。 林泽又问了好些挖石头那片地方的细节,当时去过的就是这三个汉子,他们知道日后林泽就是雇他们干活的主家,这下子说话也不遮遮掩掩,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林泽。 于是乎,林泽一行人就在狗儿岭暂时住下了。 第306章 第 306 章 搓火药 说干就干, 林泽第二天就带着跟自己从京都来的三个匠人,制作火药的苏大角、冶铁开矿的张木、赵石青。这三人的家小在林泽的操作下全都脱了匠籍,目前被林泽安置在通判府邸中。 虞伯钧领着一支十人护卫队跟随,其余人在村里由周文禄安排。 狗儿岭村子这边老村长家的大儿子带上那三个认识路的汉子, 每个人都背了个竹篓子, 里头放有水囊、干粮并锄头、柴刀。 “贵人安好, 咱们此行山路不大好走。若是日后要挖石头,得在山上起几间草房子暂住方才能干活。”大林个子不算高, 仅到林泽肩头,但这人说话语气不急不躁,很让人信服。 他爹老村长和其他几个村里过来送行的汉子妇人则是站在一旁听着。 林泽明白他的意思,今天大家就是进山看一看, 简单挖几锄头给林泽瞧瞧底下的石头。回来林泽他们要是定好雇他们村的汉子帮忙, 大伙再一块想法子把事情安排得更稳妥。 “行,辛苦你们带路吧。这是五两定钱, 剩下五两回来再付。”林泽也不含糊, 说完就让手下拿出五两银子。 “多谢贵人!”大林和剩下三人不由露出兴奋之色,大家默契地把银子交给村长, 让他暂时拿着, 一会再分给各家。 等林泽这边说完, 老村长方才站出来拱手道, “多谢贵人慷慨, 我等盼着你们平安归来。这是一包我们山里人自己配的驱赶蛇鼠虫蚁的草药, 贵人若是不嫌弃, 可收下试用。” 林泽当然不介意,朝人回礼。 上山的路确实不好走,翻过两座山后, 他们进入一处石头山。整片山体仅有几棵顽强的野草、矮木在石缝间艰难求生,其余全是裸.露出来的黄色、赤色的山石泥土,跟林泽之前去多福那个白云村有种莫名的相似之感——荒芜、冷峻。 林泽身边带的三个工匠已经面露惊异之色,他们纷纷蹲下去抓了一把地上的土在指肚间慢慢碾碎,又放在鼻翼间细闻,甚至还用舌头轻舔一下。 林泽他们默契地谁也不说话,就叉腰站在一旁等着。 三人忙活一顿就回到林泽身旁,由其中经验最老道的赵石青说话“大人,土里已经有股酸腥味,硫和铁是跑不了。” 林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气息还有点喘不匀,“好,辛苦了。若是今日能有所获,回头给你们记一功。” 赵石青三分连忙拱手称谢,他们这一路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位通判大人是个颇为赏罚分明之人,既然说到那定然是会做到的。 想到这里,赵石青犹豫着,还是请林泽到一旁说话,“大人,小的有个猜测先同您知会一声。” 林泽看他神神秘秘,也被吊起来好奇心,“你说。” 赵石青不放心地又四处看了看,确定谁都听不见才敢开口,“硫矿很有可能伴有铁矿。” 林泽对矿脉的了解没有这些老师傅多,但他知道黄铁矿主要是用来提取硫酸、硫磺,至于冶铁却不行了。含硫量高,不利于炼铁,林泽原本是打算用来弄火药的。不过现在听赵石青的话,真是可以弄一整个大型化工厂了,“那尔等该大赏。” 赵石青躬身行礼,“小的职责所在。” 一行人又再次出发,大林四人从背篓里拿出布条缠在手上,同时提醒林泽几人道,“贵人,这里的土若是沾多了,手上容易发红泛痒,你们也缠上吧。” 林泽知道是因为土里含有硫化物,虽然稀少,但沾多了皮肤受不了。林泽示意其他人跟着照做,布条是大林他们昨晚就提前让他们准备好的。 众人又在山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进来全程花了将近六个小时,从天不亮走到下午一点多。但是当林泽走进一处山谷里,手里举着火把,亲眼看见大林几人用锄头简单挖几下,就出现一枚枚黄褐色四四方方的黄铁石嵌在岩层中,表明上带着金属的光泽。 第658章 大林将挖出来的三枚矿石简单擦干净递给林泽,虞伯钧也拿过一枚。 “竟然不是人打造出来的!”虞伯钧第 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矿石,心中甚是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贵人放心,这绝不是我们弄进去的。”大林当即澄清道。 他们头一回发现这石头时,心中的震惊简直没法说出来。大伙一度以为是祖坟冒青烟,竟然教他们找到这么一处宝地。这样奇特的石头,可不是从前哪个大官的陪葬金子吧。 几家折腾了小半月,终于明白手里头的并不是什么金子。 “世上有许多神奇的石头生来便是这般完美。”林泽是第一次自己亲眼看到这种矿石被挖出来,太标准的立方体了。林泽敢说就算用量角器来测量,每一枚黄铁石每个角都是九十度。 虞伯钧突然将林泽拉到一边,用极小的声音说,“这不是金矿吗?你看这颜色。” 林泽暗示虞伯钧看一眼前面那四个村民,要是黄金他们怎么肯带人来看?定然是早已经反复试验过,这就是一块石头,而且还带点毒的石头。 这里黄铁矿的含量比较高,一行人没多久就挖了小一堆来,三个工匠四处勘察,林泽拿出毛笔和纸将周围的地形都记下来。 其他人则是抽空轮流吃自带的干粮,大林一直注意着林泽的动向,见他开始收拾东西,便赶紧过去搭把手,“贵人,时辰不早,咱们得早些下山。” 林泽明白他的担心,这里不仅荒山野岭,连个能躺着过夜的地儿都没有,“咱们抓紧些,收拾完就下山。” 其余人加快动作,把挖出来的矿石一人背一点,一收拾完就马上启程回去。 来的时候花了六个多小时,晚上回到去天已经漆黑。好在后面已经进入大林他们熟悉的地界,虽然夜里山上危险多,但好在离村子不远,又是熟门熟路的,最终大伙全都有惊无险地回到村里。 林泽走进他们临时搭建的草屋,林沐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到林泽确定人都好好的,方才露出一个松快的笑。 “哥,你们累坏了吧,赶紧进屋吃口热饭热汤。”林沐回头给如意打手势,让她端上饭菜。 护卫们住其他屋子,林泽和虞伯钧确实饿得不行。这一天消耗巨大,但是没吃过一口热食。 “文禄,劳烦你去走一圈,瞧瞧手底下的人都吃上热饭菜没有。我和伯钧在这歇一口气。”林泽作为领导人不能只管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得照顾稳妥才好。 “学生这就去。”周文禄二话不说,将手上的书籍放下。 林泽坐下后又问了一下在村里如何,林沐扬起笑意,“我和周叔叔给村里人看病,大家都很喜欢我们,送了好些东西来。你瞧,今晚的菜便是他们送的。” 林泽看向旧木桌上摆着的腊肉炒蒜苗、蒸南瓜和干菜汤,都是些农家常见的吃食,却感觉比什么珍馐都下饭。 “来来来,先吃。”虞伯钧饿得不行,把碗筷递给林泽自顾自舀饭夹菜。 两人吃饱喝足,总算恢复了精气神。林泽让下人把桌面收拾干净,然后将三位匠人并周文禄喊过来商议事情。 昏黄的油灯中,林泽一一看过眼前的几人,“诸位说说,山上的矿脉大致有多少?除了这种黄铁矿,是否还可能有别的矿石。” 周文禄搭在腿上的手顿时嵌进掌心,他虽然猜测林泽这趟目的不简单,却没想到来找矿,这、这事也太大了,他就这样听到了? 苏大角、张木、赵石青三人可不管这些事大不大,身价老小都托付给林泽,自然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人,等明儿我们三人先搭个简单的土炉子炼一炼,这矿石眼下瞧着不像是炼铁的,倒像是产硫磺的。”赵石青说完看了眼苏大角,苏大角也跟着点头附和,表示他也这么认为的。 “硫磺?那弄火药也成。”林泽不失望,只要是矿石就能搞化工。 “大人,那小的明日便领人去弄木炭和硝石,照着最新的方子重新配药方。”苏大角见终于有自己说话机会,毫不犹豫开口道。 在京城时他已经试了好几种木炭并且根据林泽所教之法对硫磺、硝石进行处理,得到了威力更强的火药。这次的硫磺若是质地更好,他保管能弄出更厉害的。 “此地离黑山县县城有多远?”林泽问周文禄。 真要开矿,不可能只靠他们这点人和村里几十个汉子。林泽现在是要确定矿山的矿石储藏量值不值得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 “骑马一日,走路两日半。”周文禄说话的嗓音有些紧。 林泽瞥了眼,没点破他的紧张,“过几日我们要进山住几天,弄明白矿藏情况。到时候再回府城同梁大人禀明情况,上奏朝廷。” 周文禄垂眸,心里大松一口气,林泽还守着规矩,没打算带他们偷摸私开矿脉。 “大人,今日我们听村里的人说,附近有一窝土匪。我们可要先去把他们清剿了?”周文禄询问道。 “土匪?在哪?”虞伯钧撑着下巴都快睡着过去,听到这两字顿时精神起来。 第659章 “文禄只听说是这一片的,老巢在哪目前还没人晓得。”周文禄带着歉意道。 “那先不管,咱们得抓紧时间探明矿脉。”林泽直接安排道。 “大人,弄出火药,咱们探察矿山更容易些。”苏大角建议道。 林泽明白他的意思,这玩意光是挖哪里弄得过来,当然是用火药开个口子方便。 “那便先把火药配出来,找个地儿离村里远一些,弄的时候护卫们巡查,别让人混进来。”林泽叮嘱道。 晚上开完这个碰头会,第二天继续开干。林泽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加上三个工匠都是有多年从业经验,利用现有条件冶炼十几斤黄铁矿还是可以的。 三天后,林泽已经和苏大角三人开始配火药。 “大人,赤杨的木炭,属下这儿用了不同火候焖烧出来的三种。”苏大角小心掀开油纸,给林泽看底下三个小坛子。 林泽仔细检查颗粒度,经过多次研磨筛选,可以说非常细腻了。 “大人,照您吩咐蒸热又凝结出来的硫磺。” “大人,加水又晒干的硝石粉末。” 林泽看着眼前三种经过提炼弄出来纯度非常高的火药原材料,在草屋收拾干净、铺着油纸的地面上开始按照自己之前根据化学式算出来的配比小心称量好重量,再将三种粉末细加水和酒搅拌融合。 “这…”这加水和酒的操作不仅让虞伯钧看得目瞪口呆,就连三位内行人都不明白,他们见过有多的火药都是把粉末搅和一起就好了,怎的还要加水喝酒。 林泽没管其他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这也是头一次干,全程都弄得非常小心,等粉末在他手里慢慢压成一块‘饼状’后,林泽又用一个舂药的杵臼把这块饼再度碾碎,最后手工搓成两种大小的颗粒。一种是黄米那么点,另一种大小像拇指。 “这么点?”虞伯钧挠着头,这么多人他也怕林泽没脸。 林泽把搓出来的火药分两个木匣子放好,把手仔细洗干净后叉腰道,“若是弄把火铳来,你就晓得它的威力了。不过没关系,苏大角你拿两个出来两根引线,咱们骑马去试试。” 虞伯钧太好奇了,二话不说就下去招呼手下牵马过来。 林泽他们带着十来人骑马走了差不多五里地,在一块土包后试爆了一大一小两颗火药。 “砰——” “砰——” 小土包被接连炸出两个土坑,大伙冲过去直愣愣盯着眼前炸出来的坑。 “嘶!” 众人吸气声或高或低,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简单一改,火药还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你们弄个竹筒加个有弹力的藤条,将火药粒放竹筒里,点燃引线后用藤条将其弹射出去,准头练好点,射在人身上,你们说会怎么样?”林泽给几人又上点强度。 眼下都是多 少懂点的,就连最外行的虞伯钧都能想象到林泽弄出来的火药有多大的好处。若是材料够,直接用在火炮上,这玩意还不得把城墙轰出个洞来? “大人,若能以此改造出新式火铳……”苏大角三人已经在畅想这是多大的功劳!特别是在保宁府,只要真能弄出来,不多时就可以用在战场上,收复疆土的功劳怎么说都得有新式火铳的一份子! “细探矿脉,若有铁矿,咱们火药火铳全都齐了。”林泽直言道。 这里面都是他的人,该知道的就得知道,日后还指望他们帮林泽负责相关的生产线呢。手搓精度还是不够,火药颗粒大小必须精准控制。 “小的听命!” 第307章 第 307 章 剿匪徒 虞伯钧看三个工匠眼里的兴奋劲, 他只晓得林泽搓出来的火药威力相当不错,但他不明白作为懂行的工匠怎的反而像是没见过似的。 “苏大角,这火药丸子你们以前没见过吗?”虞伯钧想了想,还是觉得该了解清楚一些。 “回大爷, 据小的所知, 咱们的火药配出来后运往军营。等将士们再次拿出来用, 便会经常出现哑火、炸膛等问题。因而在战场上要使火药发挥威力,还需当场配制才好使。然军情紧急, 哪容得这般费时费劲。”苏大角听到虞伯钧问话,赶忙快步过去恭声答道。 虞伯钧仔细想了想,又看向林泽,“你今日弄的这些能揣在身上带来, 仍不影响效果。苏大角适才所说种种弊端皆不存在?” 林泽:“我只能说这种法子已经是目前最好的, 经得起长距离运输不会影响火药效果。但是若要弄出更好的火铳,需要工匠们做出来的火药丸子大小得肉眼看起来一样大小。” 虞伯钧点点头, 他在军营时接触火药不多, 如今亲眼所言、又听林泽两人之言,总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试过新的火药配方带来的巨大效果, 众人对后面之事信心十足。 回到村里, 林泽安排三个工匠带着十名护卫进山再次勘测矿脉。上次进出实在太匆匆, 这一次他们要在山里待上两三天, 用林泽弄出的那批火药定点爆破, 以此来查看矿脉大致走向和储存量。 “诸位此去, 林泽定会为你们请功。”林泽一一看过眼前的十三人。 第660章 “谨遵大人之命, 必不负大人之托。”众人拱手行礼。 “好,那你们先下去好好歇着,进山的行李我让人给你们准备好。”林泽道。 “是。”众人应声后一一退出这间屋子。 虞伯钧:“要不我带他们走一趟?” 林泽摇头:“你也不懂那些, 我们还是在这待着,等他们回来咱们也该走了。” 虞伯钧:“你懂,怎的这回不去?” 林泽无奈,“我连续这么折腾,已经到极限了,若非如此我怎会不亲自走一趟。” 虞伯钧嘿嘿一笑,“我还当你应对自如呢,瞧你这阵子忙活得那么起劲。” 林泽四处扫一眼,往虞伯钧那侧了侧,“你这两日带一队人去周围巡视。村长不是说这附近应该有个土匪窝,咱们逗留这么久,想来应该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 虞伯钧端正态度道,“你放心,私人参军不就是干这活的吗?” 林泽还是提醒道,“你小心点,那些都是穷凶极恶之辈。” 第二天天不亮,十个护卫并三个工匠已经背好行囊再次进山。林泽在闲逛村子了解一共有多少人家,他们的田地分布都在什么地方。 山脚下这个村子以后很大可能就是进山开矿的物资中转站,从县城及四方城镇采购,运到山脚下休整一晚再转入山里。 “要是能在山里铺上铁轨,运输物资能省多少人力物力,蒸汽机车头更好......”林泽自言自语,给自己说笑了,再想下去就是蒸汽火车要出来了。 林泽看得差不多了,手里自制的笔记本又新增几页。 “贵人安好。”老村长杵着拐杖像是在村口等了许久。 “老丈吃过早食了吗?”林泽将笔记本交给身边的石头,走过去同老村长说话。 老村长摇摇头,“我们乡野的人一天两顿,早不早、晚不晚的。老汉是来多谢贵人,一早听闻您的收下的勇士进山去剿匪,我们住这的,不必再受土匪劫掠。” 林泽:“在下受您这儿的恩泽,自当做些应该做的事。” 老村长因年老皮肤松弛,下垂的眼睑动了动,最终还是将满肚子的疑问暂且压下去。这一行意外来客,他一开始也觉得是外地的行商。这几日瞧着这些人的举动,老村长不得不多想,但人家到底没有做出害人的事,还帮着大伙看病剿匪。 林泽隐约猜到他的意思,但这事告诉老村长反而徒生事端,等时机到村里自然会知道。 林泽闲谈完返回自己所住的茅草屋,旁边周文禄的门前有一对母子在看病,旁边的石块上还坐着一个老妪。 林泽没有打扰,进屋里写写画画。这个矿不可能偷偷摸摸开采,一是不合法,二是开矿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林泽只等苏大角一行人探查完,马上返回府城,跟梁万山、沈鹤商议,起草奏折送往京城,请皇帝下令把开矿的权利下放给他们。 而这其中的关键是让梁万山,甚至是皇帝看到林泽有能力主持这座矿山的开采。 现在已知这是座硫铁矿,隔壁乌什县朱家最拿手的是主持铁矿铜矿的开采。而林泽比他们在硫铁矿的冶炼开采上有更好的技术,这是他敢争取的底气所在。否则,陈辉鸣堵不住其他人的嘴,开矿里头的利益牵扯太大。 下午太阳落山前,虞伯钧带着二十人的护卫队返回村里,林泽见他们满脸疲惫但身上的衣裳都好好的,不像是发生恶战的样子。 “没找到土匪?”林泽问道。 “我们不大熟悉这里的地形,只能按照大林他们所说的方向模模糊糊地找。溜了一天,只发现一些踪影,没见到人。”虞伯钧连喝一碗热水下肚。 “明儿请村里几个汉子跟你们一块去巡查,这事关全村的安危,他们应当不会推迟。”林泽提议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有群匪徒盘踞,总归会影响山上的大事。”虞伯钧道。 “咱们这番动静估计已经被他们发现,明儿你们再去,把甲胄穿上以防万一。”林泽严肃道。 “那村里人不就晓得咱们不是行商了?”虞伯钧不解,他们这支护卫队出发前每人都是配有甲胄的,但是为了不暴露身份,进村前就脱下收好。 “村里人再没见识也能察觉到咱们来路并非商人,即便有疑问谁又会问?问你不承认就好了。人命比什么都要紧,那些山匪虽说是不入流的,但保不齐有个别身手厉害的。”林泽道。 虞伯钧虽不把一群不入流的山匪放眼里,但林泽的话他不能不听。 “若事情有变,马上遣人回来告知我。”林泽最后道。 虞伯钧觉得林泽过于担忧,把那群土匪想得太有能耐。虞伯钧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今日没有将那伙人收拾干净,决心明日定要顺着今日探查到的痕迹将人一网打尽。 这一天林泽让剩下的三十来名护卫随时做好准备,同时通知村长让大伙都小心些,这两天可能要跟那群土匪正面交手。 “贵人放心,你们已经顶在前头,咱们这些不能拿上柴刀去打土匪也不能拖后腿。”老村长说完就杵着拐棍挨家挨户提醒。 第661章 林泽看着他走了一段路,转身带上两个护卫骑马去前几日建立的小型冶铁炉那儿看最新配方出来的硫磺,这个化学式是林泽根据所学的知识写出来的,但也提前跟三个匠人商讨过,一致觉得是可行,林泽才指挥人搭建小型反应炉。 硫化铁加碳充分燃烧,就能得到四氧化三 铁、一氧化碳和硫磺。有毒的一氧化碳,林泽通过燃烧的方式转变成无毒的二氧化碳。 除了这个炉子,另外还有烧炭和提纯硝石的。 “哥——”林沐骑着快马,后面是石头陪着。 林泽一听语气不对劲,马上赶过去,“怎么回事?” 林沐顾不得头发因颠簸而歪歪扭扭,急促说道,“伯钧哥受伤了!” “你们守着这里。”林泽上马后一言不发,十分钟不到就进入村口。 村子里好些拎着锄头柴刀的汉子妇人,见到林泽后纷纷让开道路。 草屋里,虞伯钧半躺在床上,周文禄正好将一支箭头取下,‘哐啷’一声丢在陶盆里。 林泽秉着呼吸,脚步略有些急促,按理说穿了甲胄弓箭也能一下子射穿。再仔细看盆子里的箭头,染血部分并不算多,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人应该只是受伤,但林泽也不太能真正冷静。 小心走近,亲眼看到虞伯钧胸膛还在起伏,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下,“文禄,人怎么样?” 周文禄下意识想起身行礼,后又记起林泽不爱那些虚礼,顿了顿继续手里的动作,“虞少爷手臂中箭,幸好没伤及骨头。” 虞伯钧听完胸口起伏加大,他随闭着眼,但脸上的肌肉在抽动,明显怒意未消。 “将副官喊来,我问问到底什么情况。”林泽转头道。 “是!” 不多时,虞伯钧亲兵副将过来回话,将当时的情形一一道来。 “意思是你们摸到了土匪窝,在偷袭时被对方放哨的发觉,他们利用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和你们打得难舍难分。最后还是用我给的炸药丸子把他们的气势打散,即便这样还是跑了七八个。”林泽简单总结道。 “大人,是小的无能。”副官单膝跪地,虞伯钧在此行受了伤,是他们的实职。万幸人活着,要是除了什么岔子,他们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不像是普通的土匪,但明知对方不好应对,却没有及时退回来喊人…这个教训你日后记住。”林泽看了眼床上仍然闭着眼睛的虞伯钧。 “卑职愿领罚!” “下去,拿我的令牌去黑山县、乌什县,全城缉拿凶犯!”林泽冷声道。 “遵命!”副将躬身退下。 林泽坐在一旁没有动弹,虞伯钧也较劲似的不出声。 周文禄见此情形,帮虞伯钧包扎好后领人端着盆子离开。 空气安静了十几息,虞伯钧睁眼看自己包扎了一圈圈布条的手臂,“你别说了,我晓得是自己太轻率,没有穿上甲胄。” 林泽:“待你足够沉稳再找我谈带兵打仗的事,日后要是愿意,就跟着我打下手,否则你自个儿回去吧。” 虞伯钧气息一顿,却半点不敢讨价还价,闷声道,“我帮你打下手。” 林泽起身:“我出去处理后面的事。” 土匪窝被端了,不仅搜出几大箱钱财,更有几十袋粮食。林泽让护卫带着村里的汉子妇人去背回来,这些都不算什么麻烦事,甚至通缉在逃的土匪都是照流程走。 只是土匪窝里还有七八的妇人并四五个孩子,经过简单的询问,全都是被掳上山的。 林泽请村里的妇人照顾着,等她们的情绪冷静下来方才能问清楚哪里人,父母家人是谁。各种安置事宜都不那么容易,特别是这些孩子,实在棘手。 第308章 第 308 章 受害者 狗儿岭的村人们此刻不仅害怕剩下那几个匪徒什么时候来寻仇, 又疑心林泽身份有问题。但是没有人敢开口,每个人都畏惧护卫队那一柄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和坚硬的甲胄。 “哥,我去找村里的叔婶买干净的白布给受伤的人包扎,没人说话, 好像…很怕跟我们扯上关系。”林沐找到林泽小声道。 林泽摸摸她脑袋, 喊上两个人, 转身回屋里换上自己那身青袍官服。 “锵锵锵——” “保宁府通判林大人驾到——” 两名护卫在前面开路,林泽款步走在正中间, 面容沉肃冷静,加上那一身官袍,极具威严。 在场其余林泽带来的人见状全都迅速整理衣摆衣袖,往两边站好, 垂首躬身而立。 老村长等人都看呆了, 回过神来赶紧招呼村里大伙下跪见礼。 “小人…草民拜见大人!”老村长说话都有些抖,头紧紧的抵在地上。 “草民拜见大人——”其余村民根本不懂这些, 只跟着村长有样学样。 林泽也不喜欢做这种事, 但现在的情况要是不亮明身份没法迅速控制局面,稳定人心。 “大家请起。”林泽明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好像换衣服后, 人也变了。前儿对周围的人是相当接地气, 脸上的笑容也多。 第662章 林泽知道自己年纪小, 形象上对树立威信没有太大的帮助。因而在外面跟前他基本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营造一种内敛沉稳的年轻人形象。 老村长颤巍巍没敢起, 最后还是在村里人缘最好的林沐和周文禄将人扶起来。等他起身, 其余村人才敢起,但没人的眼睛敢看林泽。 林泽:“本官乃保宁府通判,巡查府内各县, 途经此地。山上的石头不日将有人来接管,尔等不必惊慌。逃走的山匪,本官已下令各县缉拿凶犯。现有数名受害女子需要安置,望诸位乡亲协助。” “是是是!”村长等人躬身连忙应道。 控制住场面,林泽表明身份后就不方便整天出现在人前。于是让周文禄去协调人员,林沐和如意去跟那些被害姑娘了解情况。 到了晚上,林沐和如意带着夜间的凉气进来。 林沐:“哥,她们太可怜了。” 林泽示意她先坐下说,又对如意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歇吧。” 如意摇头,“少爷,我不累。跟您一路,终于有如意能搭把手的。我去厨房给您和小姐拿些吃的,今儿村里人杀了好些鸡鸭,各家又拿出自己囤的腊味来招待咱们。” 林泽微微皱眉,“不好白吃白拿。” 没等如意解释,林沐就道,“是老村长感激咱们为民除害,后来我和周叔叔都不答应,他们还是杀了十只鸡鸭,我们没法子,便说好出钱买,请村里帮咱们煮。顺道的也给那几个大姐姐和娃儿准备一份。” 林泽:“嗯,这法子不错。晚上请两位妇人陪着那些姑娘,免得出事。” 林沐点点头,如意屈膝行礼离开。 林泽温声道, “你同她们相处的时候,觉得她们精气神如何?现在算是离开土匪窝了,都有什么打算?” 林沐虽说只有十岁,但她长得并不矮,加之这段时间经历丰富,小小年纪说话做事颇有章法。 “哥,她们一开始不肯说话,只是哭。 有两个的眼睛就像…看不见东西似的。后来如意说给她们看病,又谈起她的身世,那几个大姐姐慢慢地才肯说点话。我见她们能好好说话,便小心试探一番,询问她们日后的打算。又不肯说话,我便说会有官差亲自送回家。她们一听就很激动,径直朝我下跪,让我们不能送她们回家。我赶紧又说,若是不愿意回去,我们再想想法子,一定会管到底。哥,你会不会管到底?”林沐抱住大哥的手臂,仰头看他,目光很紧。 林泽轻拍她的手背,“放心,哥肯定管。她们被土匪掳走,估计好些还生了娃儿,自然不敢回去。她们的家人也受不住闲言碎语,但总有些亲人是愿意顶住周遭的压力将闺女接回家。” 林沐:“哥,我也这样劝说,但是花娘说即便家人愿意,她们也不肯。她们这样的人,日后婚配定然艰难,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家中兄弟怎么看。哥,你说怎么办?” 林泽:“那边教她们立身的本事,等府城的纺织工坊建起来,她们可以去那儿干活,我给安排好落脚的地方。” 林沐顺着林泽的思路,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哥,她们能不能跟着我和如意学些医术?咱们带着去府城过日子,那里没人认识她们,待过个几年,她们遇到好郎君,是不是还能成家?即便一辈子自己过,有医术傍身,不怕老了没人管。年轻的时候在纺织工坊做活没事,可是等她们岁数上来,还能干那些活吗?行医治病却不同,大夫都是岁数越大越吃香,你说是不?” 林泽越听越认真,妹妹这一趟当真是收获满满,把人按怀里好一顿稀罕。 “哥支持你,回府城我给你再请两个女大夫,让她们来传授医术。”林泽笑道。 剿匪结束第二天,去山上勘测的人也回来了。林泽让他们先去洗漱休息,等晚些再来回话,同时交代队伍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好启程返回州府府衙。 林泽招来周文禄,嘱咐道,“文禄,你带几个人将土匪窝搜出来的东西分成一部分给那几个姑娘和娃儿,让她们不至于身无长物。后续等黑山县查清楚哪些人曾被这群土匪迫害的,按人头把钱分下去,记住这些钱关于人命,不可出现错领、冒领等情况。” 周文禄拱手道,“大人放心,那位县令最迟明日中午能到,我定然亲自去说。您可还有旁的事要吩咐文禄吗?” 林泽又将妹妹说想要传授那几个受害女子医术的事跟周文禄商量,毕竟真要找师傅,还是请周文禄帮忙更靠谱。 周文禄:“大人和小姐菩萨心肠,文禄自当尽一份力。” 林泽含笑道,“你的本事,只当师爷颇为屈才。” 周文禄抬头看了眼林泽,又低头作揖,“大人抬爱,文禄受之有愧。” 周文禄这几天忙得不行,人也疲倦得很,但听完这话整个人精气神一震。 林泽:“剿匪的事,大伙都出了大力,给弟兄们都分一份。特别是受伤的弟兄,现在没有条件,只能先简单医治,回到府城必定请好大夫上门为他们诊脉,一概费用都不必担心。” 周文禄重重点头,“是!” 林泽会做人,大伙分钱又能在上峰跟前留个好印象,自然干什么活都有劲。 第663章 到了下晌,歇好的苏大角三人便来到林泽这边回禀情况。 “大人,我等已经探查明白,这条黄铁矿下面还有铁矿,甚至属下怀疑,很可能有一条金矿。”赵石青勉强压制着喜色,这一次不可谓收获不大,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了不得的矿脉。 “当真?”林泽衣袖下的手掌握成拳,黑眸紧盯对方,而后又扫过另外两人。 “大人,小的不敢欺瞒。铁矿属实,我等已经找到,至于金矿乃是依据经验所判。”赵石青拱手道。 “好,本官明白了。若事情顺利,本官保举尔等参与主持开采矿山。”林泽的话掷地有声。 这三个在保宁府没有任何人脉,自己是他们唯一的靠上。他们会背叛林泽的可能性很低,林泽不可能自己守在矿山上,他主要是把技术和发展的方向给他们做一个指引,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自行摸索。 苏大角、赵石青、张木三人狂喜,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若真能参与主持矿山开采,他们全家这辈子都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这简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好话说在前头,这是一次机会,也是一个磨砺。这座矿对本官的重要不必多言,若是尔等做得不好,辜负本官传授给你们的本事,那可别怪我林泽不念情面。”林泽道。 “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三人毫不犹豫跪下应道。 “下去吧,将手札抄录一份给我。”林泽摆手道。 三人行礼后离开。 林泽揉揉额角,忽然发现科举上岸后,怎么没几天是躺平做条翻肚皮的咸鱼。自己好像习惯这种每天都有事情干,一个个项目在往前推进的感觉。 “哥。”门口外,传来林沐的清脆的声音,林泽从沉思中出来。 “怎么了?”林泽起身走过去,示意门口的护卫让人进来。 林沐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后面还跟着两个瑟缩枯瘦的女人。 林泽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后面的人。 林沐往旁边挪了两步,如意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女人的肩膀。 “民妇花娘/春枝拜见大人!” “请起。” 花娘和春枝两人头抵在地面上,并不敢起来。 林泽到一旁坐下,林沐给如意使眼色。 “二位娘子请起,大人不喜旁人多礼误事。”如意把人扶起后,还找了两张凳子给她们坐下。 花娘和春枝颤巍巍坐下,虽然离林泽有三尺远,但她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官。听如意解释才晓得,这是保宁府数一数二的大官,能见皇上的。她们今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以卑贱之躯污了这位清贵的眼。 “二位娘子在村里可有吃饱穿暖?”林泽知道她们有话说,便主动缓和气氛,让她们不那么紧张。 “回、回大人,民妇托、大人的福,这、这两日、很饱。”花娘岁数大些,磕磕巴巴地说。 “你们都是黑山县人吗?”林泽继续问道。 “回大人,是。”花娘这次顺畅许多,也许是因为说的话短,但她明显镇静了些。旁边的春枝受其影响,乱哄哄的脑子渐渐能想事情了,知道此行该做什么。 “家中还有什么人?”林泽问。 “回大人,民妇家中有父兄、嫂子和两个侄儿。”花娘道。 “回、大人,民妇家里有一出嫁的姐姐和小弟。”春枝也壮着胆子说。 林泽见她们已经能正常交流,便不再多说,只温和地等着她们说明来意。 林沐给如意又递了个眼色,如意借着袖子悄无声息碰了碰旁边的花娘,提醒她可以说正事了。 花娘浑身一紧,感觉喉咙干涩难忍,但想到不说的后果,更令她寝食难安。 “大人!民妇、民妇有一事相求!”花娘扑通一声就跪下,春枝愣神片刻,也毫不犹豫跟上。 林泽皱眉,“你们说。” 花娘一开口就已经带上了些哽咽,“民妇想跟小姐去府城,不想回家,也、不想带着那个孽根过日子。大人,民妇一瞧见他,便想起那个畜生,这几年过得那些地狱一般的日子,民妇…生不如死…” 春枝已经泪流满面,但事情开了头,她们肩负着另外四个姐妹的重任,必须争取一次,“求大人开恩!孩子是那些畜生逼我们…生的,他们…他们不是人…带着那些人的种,我们几个喘不上气,我、不配做人的娘!我也不是人!” 春枝说着脑子已经混乱,竟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眼瞧着还要继续,吓了一跳的林沐蹭的起身过去抓住她的手。 花娘本来也想扇自己,被如意先一步阻止,她只能崩溃地趴在地上哭诉道,“我们连孩子是谁都不晓得…那些畜生…我没脸回家,没法做人,我活不下去了…” 林沐有些控制不住春枝,毕竟岁数小。春枝虽瘦弱,但手劲不小。林泽见妹妹要被情绪激动的春枝掀翻,赶忙将人捞起。 值守的护卫马上进来控制局面,花娘和春枝被强制按在凳子上。 “冷静!”林泽护着妹妹,低声呵斥道。 护卫们也同时使劲,痛感让两人恢复了一些理智。 “有困难就解决,哭不顶事。”林泽道,“我现在问你们,是否愿意随我们前往府城?” 第664章 花娘和春枝还有点止不住的抽泣,但却同时应道,“去!” “孩子不想见本官自会安顿好,不会放任他们自生自灭。”林泽知道她们对孩子是爱恨交织,否则也不会情绪崩溃至此。 没法面对这些孩子,但为人母的天性让她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孩子死。 花娘和春枝咬着干裂的嘴唇,眼泪扑簌簌的落,嘴角又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本官会将他们安置好,有吃有喝,日后报效朝廷。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立起来,方能不负本官今日相助。”林泽严肃道。 第309章 第 309 章 巴尔特 翌日上午, 狗儿岭又迎来一大群人马,为首的正是黑山县县令徐昌茂,他是连夜赶路过来的。 “下官黑山县县令徐昌茂拜见通判大人——不知大人尊驾至此,未能远迎, 前来一并请罪。” 许昌茂身后的队伍呼啦啦跟着跪了一地。 不多时, 徐茂昌眼前的屋门打开, 先是六名身披甲胄的卫兵开路,林泽居中而走, 后面的护卫将一把椅子置在徐茂昌前面的空地上,林泽掀起衣袍落座,“徐县令请起。” 徐茂昌垂首间只看见一节绣着祥云样式的青色官袍衣摆。 “多谢大人。”徐茂昌直起身,余光瞥见跟前端坐的通判大人, 惊讶于他的年纪和气度。 今儿是徐茂昌见过最大的官,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继续请罪, 还是询问大人为何来这里, 亦或是召见自己来这是为何……想来想去感觉自己措辞都不够好。 林泽瞧徐茂昌不是个善于交际之人,主动安排事务道, “本官今日启程自黑山县回府城, 将你召开是为了安排些事。” 于是林泽将自己要交给徐茂昌做的事一一交代清楚。首先是派人巡视附近, 尽快将在逃的土匪 抓住。其次, 不与人进深山, 这点要求派人和狗儿岭村里的汉子一同巡山。最后, 让徐茂昌做好准备, 很快有大批人马入驻狗儿岭一带。 徐茂昌不敢多嘴探问林大人的用意,他晓得自己为人老实,又没有能照拂自己的长辈亲戚, 自然是上峰说什么便做什么。 “大人,下官谨记。只有一些难处,还请大人一听。”徐茂昌这话一出,后面跟来的县尉师爷都紧张起来。 这位县令大人当真是不会抓住机会,人家可是通判啊!让你办事,那是天大的福气。甭管天上下刀子还是怎么样,即便县令不开口,他们县衙上下就没有不尽心的!说什么难处?这是能当着头一回见的通判大人该说的吗? 众人意想中的震怒并未发生,只听见林泽清冷的声音传来,“何事?” 徐茂昌不知道身后的同僚此刻纠结紧张的心情,自顾自作揖道,“大人,县衙人手紧缺,怕是不够人。” 林泽听出这话的另一层意思,黑山县县衙没钱请人,财政困难。这一点他从大林和老村长口中了解了一些。 “本官剿匪,略有收获,你用这些银子招揽一批有本事、靠得住的人。”林泽道。 “下官谢大人体谅!”徐茂昌明显带着笑意。 事情已经差不多,林泽回屋里跟徐茂昌闲谈,主要是了解黑山县的情况。 其余人抓紧时间收拾,一个小时后正式启程。 “你这人品性不错,就瞧瞧有没有本事了。本官暂时先回去,若你有能耐,或许能有场造化。好好干。”林泽知道徐茂昌是个什么人后,跟他说话也直白一点,免得对方不能准备理解自己的意思。 “下官自当完全听令行事。”徐茂昌眼看自己终于受到上峰青睐,振奋不已,发誓要把林泽交给他的事做好。 在狗儿岭吃完临行前最后一顿午饭,林泽换回一身适合骑马的束袖衣服,翻身上马。 狗儿岭的村民们男女老少都挤挤挨挨地站在村口想送。 “大人——一路平安——” “咱们拜送林大人!”大林喊完后,一挥手大伙齐刷刷跪地。 马背上的林泽勒紧缰绳,扭身回道,“诸亲再会——” 马蹄声、车轮生渐远,队伍消失在山道里。 前面是徐茂昌在带路,他亲自领手下护送林泽前往古县。 也因此林泽他们一路上都非常顺畅,每天中午吃饭,晚上住宿都能准时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 穿过黑山县,林泽等人花了五天,期间碰到一团贼寇,顺手为民除害,又弄了一份“报酬”。林泽拿出一半分给手下,包括黑山县跟来的衙役。 第五天,众人来到黑山县与古县接壤的一处官驿。 “大人,这儿虽是官驿,却因地处偏僻,各样简陋。您将就一二,明日进入古县,那里的百姓的日子比我们黑山县好。”徐茂昌左右环顾,驿站里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根本住不下,大部分都得在院子里随意铺点干草睡一晚。 “本官听闻古县盛产粮食。”林泽喝了口茶,并不多在意暂时落脚之地的环境,反正逃难比这艰苦多了。 “大人说得不错。从前那是个极好的地方,但是自打蛮敌骑兵侵占柳头县等地后,古县时常受到侵扰。大人您不愿绕路,必要多加小心。”徐茂昌再次提醒道。 “黑山县是因为地势,方才免受侵扰。古县平坦,柳头县险地被占,古县便成了无险可守之地,若非还有条古那河以及众将士拼死阻拦大敌,只怕保宁府也要危矣。”林泽出发前就已经认真研究过保宁府地图,柳头县等地丢失后,在古县这个被打出了一个缺口。因为没有天然的地势有助于守城,保宁府终究处于危险之中。 第665章 上一次太子陈辉鸣亲征,主要目的正是收回古县一处险隘之地,因意外又没有继续打完,现在就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但朝廷为了稳定新帝政权,并不能轻举妄动。敌人也忌惮嘉国大军,没有轻易发动大战。因而现在双方都保持一个默契,互相暗地里较劲,各自准备着,只等哪天就一举发动大战。 但并不意味着古县暂时太平了,别处可以说这话,古县却经常受到蛮敌骚扰,经常有小股骑兵偷摸过河进来抢掠粮食和人口。 “大人您心中有计较,下官便安心了。明日过了前头两座山便入古县地界,下官不放便踏足,您见谅。”徐茂昌拱手道。 林泽没说什么,只派人叮嘱其他随从人员进入古县后小心些。 后又召来虞伯钧,林泽先问他手臂的伤势如何。 虞伯钧刚从孟文禄那过来,“已经在愈合,如今天气凉快,并不容易发红。孟师爷说了,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林泽见他把纱布弄开,亲自看过才算放心,“古县若是碰到蛮敌,你指挥,但不可往前冲。我必须跟在一旁,明白吗?” 虞伯钧精神一振,林泽这几天一直晾着他,虽然知道是为了磨他性子,但也着实难受,“听你的。你那里应该还有不少火药丸子吧,我瞧苏大嘴他们回来后,还背了石头回来。” 林泽点点头,“留着当做后手。” 简单休息一晚,林泽他们继续赶路,徐茂昌一行人已经原路返回。 “古县果真地多,且没什么大山,都是小坡小丘。”虞伯钧单手持着缰绳,跟在林泽身边走。 “瞧地里的麦子高粱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咱们适才路过的村里,好些人都在晒谷场忙活。”林泽四处观察,古县的水资源确实比较丰富,古那河的支流灌溉着一大片土地。 林泽拿出地图,这是根据徐茂昌提供的资料新画的,“前面三里有一处小镇,咱们中午去那好好吃一顿。” 虞伯钧嘴角带笑,望着无边无际的土地,招呼后面的人马,“抓紧点跟上,你们林大人说了,中午去吃顿好的!” 不等后面的人应声回答,前面探路的两名护卫狼狈而来,“大人!有蛮敌抢掠村子!” “大人……”这话还没说完,后面一支箭矢带着破空声而来,护卫从马上翻下来。 在他们的后面,有两个骑着高头大马,异域装束的人带弓疾驰而来。 林泽顿时勒住缰绳,而队伍中的护卫反应很快,马上层层围住。 “第三小队护送小姐和妇孺撤退!”虞伯钧看了眼前面,当即指挥道。 “前头有多少个蛮敌?”虞伯钧再次问道。 “爷,约莫二十来人。”前去探查的护卫应道。 林泽在护卫的帮助下快速穿上一套甲胄,实际上他看到对方出箭,很想把空间里的平底锅拿出来。 “第一第二队两边包抄,依靠灌木躲避箭矢,互相配合,先把这两个嚣张的狗东西拿下!”虞伯钧单手骑马,迅速下令。 “是! ”两队人加起来有十六个,林泽和孟文禄带着剩余四队接应。 “估计还有贼人追上来,文禄,你把火药丸子发下去,带一支去前面林子里埋伏。正好试试东西的威力。”林泽原本想亲自带队,后来怕自己出点什么岔子,动摇整个队伍。 “是!”孟文禄一抬手,当即带上人马趁乱转移。 林泽和石头远远盯着前面的动静,虞伯钧那边虽然头一次应对蛮敌,但人多且都是一把好手。 那两人见势头不对,早就有了逃跑之心,没想到马儿被射伤,他们根本跑不了。加上虞伯钧没有冲动地直接近身打,没多久就死于林泽这边的箭矢之下。 虞伯钧知道这就是个开胃小菜,赶紧组织手下继续迎战,人和马都躲进灌木或是树林里,尽可能通过首次偷袭减少我方伤亡。 只有林泽坐在马背上,远远看着前面,像个合格的对手,等敌人出现。 “踏踏踏!” 一阵马蹄声响起,林泽视线里出现一群高壮的蛮敌人。 “哈哈哈!你是嘉国当官的吧?”几百米外,粗犷的嗓音传过来,听的人心一阵不舒服。 “来犯者报上名来!”林泽自然一点不示弱,离得这么远,射箭他也有把握躲过去。 “看来嘉国当真是没人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也能当官。”巴尔特冷笑后,鹰眼望两边的灌木和树林扫去。 而他身边的手下没有往前动弹,全都紧盯着周围。 “有本事追来!”巴尔特大喊一声,带头往后退。 第310章 第 310 章 那兀术 有本事追来? 林泽心想, 我就是有本事才不追上去。但是这次短暂的打个照面也让林泽看到了骑兵的强大优势。 骑兵的机动性是这个时代最强的,加上这些人对周围环境熟悉,后方还有接应的人,林泽他们莽撞地追上去就是白给。 “第一小队的人远远跟上去, 记住被甩开就往回走。附近边防营的人应该很快就到, 协助他们退敌。”虞伯钧道。 “是。” 第666章 “驾!”虞伯钧收拢其余队伍往林泽这边来。 虞伯钧: “我让一小队上去远远跟着, 咱们在这等一会就有边防营的人来了,他们每日都会巡视这一片地方。” 林泽没有反对他的安排, “咱们去村子看看,若有人员伤亡,也好及时搭把手。” 虞伯钧点点头,和周文禄重新组织好队伍的人往刚才被骚扰的村庄前进。 林泽听前头探路的护卫回来说, “大人前头叫白家庄” “村里人可好?”林泽问。 “回大人, 属下去看时,村里不见人影。属下回来时碰到外头干活躲在附近, 现下匆匆赶回家的农户楼中得知, 他们大都在各处挖有地窖。蛮敌来犯时,能躲起来避一避, 等巡防营的人来将蛮敌赶跑, 他们方才会重新出来。”护卫道。 “好, 即是如此, 那咱们就不必去打搅了。”林泽道。 约莫半个小时后, 林泽他们就跟巡防营的一支五人小队碰上面。 林泽虽然没有穿官袍, 但队伍中护卫衣着样式皆非凡品, 巡防营的人即便不清楚林泽的身份,也不敢造次。 小队长放缓马匹的速度,慢慢靠近林泽, 约莫百来米时便高声道,“不知尊驾是何人?我乃巡防营伍长张胜。” 虞伯钧朝一手下使眼色,对方便打马向前回道,“我等乃保宁府新任通判林大人座下——” 张胜惊愕,迅速上前下马单膝跪地,“张胜拜见林大人!” 他身后的四名手下同样行礼。 林泽下马,示意手下简单说明刚才发生的事。 张胜听完后,向这位头一次遇上蛮敌仍神色平静的通判道,“大人,那些蛮子时长过来打转,像是拿咱们这练手。今日许是碰上您,没来得及往旁的地方作恶,估摸现下得往回跑了。” 林泽直言道:“本官给你十六人,可有把握追上去拿下?” 张胜心头一跳,但往林泽身后看去,剩下的人应该够护住这位通判大人。对于这些新通判的要求,他一个小小的伍长可不敢忤逆。 “大人,您放心,我让山子带您往县城安全的地方去,卑职定然奋力抗敌。”张胜抱拳道。 “周文禄,你带大伙跟着他走,一队二队跟本官一道杀敌!”林泽冷声道。 拿古县的百姓当npc刷经验是吧,那今天碰上我,就不用回去了。 张胜一惊,这位通判一看就是文人出身,要是跟着去出点什么叉子,他们谁都别想活了,“大人,您可不能冒此险!” 虞伯钧瞪眼道,“啰嗦!大人的安危自有我等护着。赶紧带路追,晚了人就跑回去了。” 周文禄见状,只能把嘴闭上。 张胜没法,只能派山子带其余人前往安全的地方,自己和剩下三人带林泽等人前去追敌。 在疾驰一段路后,进入石头多的荒地,马儿慢下来,但前面探路的两名边防营的士兵仍能跟着蛮人留下的新鲜马蹄印和马屎确定方向。 “大人,今日多亏您出现,否则白家庄等地免不了一场大火。那些狗日的自打抢不到人和粮食后,便干起放火烧房子的事。”张胜一边观察四处情况一边向这位通判说道,这话明着是拍人马屁,实则暗暗诉苦,边防营每天过得都是胆战心惊的日子。 “他们怎么过河的?”林泽问道,蛮人过河放火烧房屋,他眼下没有办法阻拦,只能暂不作声。 “回大人,前面过了沼泽地,有一处河道是比较窄的,他们的马儿能跃过去。”张胜道。 这时,虞伯钧喊道,“他们要过沼泽地!” “驾——”林泽挥动马鞭。 张胜急呼:“不熟悉沼泽地,千万不要随意踏足!” “吁——” 眼前是一片浓稠的泥水,枯黄的芦苇丛高耸杂乱,马蹄踏过的地方是层层叠叠伏倒的芦苇,掩盖着不知身前的泥沼陷阱。 已经丛各处进入沼泽地的蛮人偶有回头望向岸边的嘉国人,吹起阵阵挑衅的口哨。 “咱们沿着他们踩过的地方去!”有一名护卫带着怒意向林泽提议道。 “火药丸子拿来。”林泽在大家考虑能不能跟上去的时候,已经搭好弓弦。 很快,石头就将一枚带着根一指长引线的火药丸子飞快绑到箭矢上。 “点燃。”林泽瞄准一个地方,发令道。 随后这支带火药的箭在某个蛮人的附近爆炸开去,这人的马顿时受惊乱串,连人带马直接掉进沼泽的淤泥深处。连着旁边近一点的马儿也不安地嘶鸣起来,马背上的蛮人用力控制缰绳。 “小药丸爆炸时间三息,大的五息,给我射。”林泽冷冷道。 “是。”护卫们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得赶快趁着蛮人没反应过来,用火药丸 子多撂倒几个。 林泽带来的护卫都知道火药丸子怎么用,而且每人身上都揣着两三颗,用油纸包着,这是林泽出发前给他们带着预防万一的。 “巴尔特——救我——”蛮人的叫喊声四处开花,更伴随着马鸣声阵阵。 “该死的汉人!都弃马赶去河边,那兀术会接我们过去!”巴尔特已经抛弃自己的战马,为的是能让自己的身型隐藏在芦苇丛里,避免被炸伤,或是被受惊的马带进泥潭。 第667章 沼泽地里的动静大了起来,过了大约十分钟,林泽看见对面河里有一队人马过来接应。 但距离林泽所在的岸边有两百多米,搭载了火药丸子的箭矢没法抵达。 而林泽这边的护卫已经好些进入附近的沼泽地,为的是将箭矢射得更远。随着蛮人弃马的越来越多,能射中的越来越少,他们为了争得更多的功劳,不得不冒点险。 沼泽地尽头,巴尔特带着五个狼狈的手下,浑身泥水地站在那兀术跟前。 那兀术是头一回亲自过河来看,从来没曾想在他们最熟悉的沼泽地能被汉人打得七零八落。 “废物。”那兀术咬牙切齿。 “汉人不知哪来的火药,能搭在箭矢上,且过了一阵子才会爆炸。我们、我们事先没有准备……是对面那个汉人的官员,以前没有见过,不知道哪里来的!”巴尔特红着眼不敢抬头,这二十人都是他的心腹,没有人比他更难受。这么多次过河抢烧,就他带的这一回死伤惨重。 那兀术刚在在对面看了全程,他知道这种箭矢射程不远,加之自己负责河边巡防事物,汉人这边出现新的武器,他必须要来弄清楚。 “来人可是那兀术——”对面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喊声。 那兀术猛地抬眼望过去,只见岸边中间骑在马上的人朝他挥手。 刚好带人回去的那兀术站在原地想了想,张嘴回了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敢杀我西戎好汉,别做缩头乌龟——” 听到这话的林泽爽朗一笑,“本官保宁府通判,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听闻你是西戎十三皇子?西戎可汗不受宠的庶子?” 旁边的张胜看着如此大胆的林泽,手心都在冒汗。林泽适才询问他是否知道来接应的人是谁。张胜没多想,就将这位那兀术的来头告知。谁想到林泽拿来挑衅对方。 那兀术额间青筋暴起,一个翻身上马,搭弓射箭,可怕的臂力将弓弦拉到极限。 “啪——”箭矢脱离弓弦往林泽的脑袋飞来。 林泽心起惊雷,却在马背上面不改色地看着箭矢飞来。 “啊!” “大人快下来!” “林泽快躲开!” 其余人跟疯了一样,在发现林泽一点没动时,全都涌过来。牵马的牵马,拉人的拉人,挡在前面的挡在前面。 “嗡!”箭矢一头扎进前面三米远的沼泽里。 “没事没事,他那弓到不了。”林泽含笑安抚众人,笑话,算过的距离。除非那兀术真有传说中的内力加持那把弓箭,但是林泽也真的有外挂。 “本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何必动怒?”林泽坐直身体,风度翩翩地回话道。 那兀术胸膛剧烈起伏,旁边的巴尔特已经忍不下去,直接放话道,“那兀术,带我们杀过去,把这些汉人都宰了!” 那兀术只是紧握手里的弓,没有理会巴尔特。冲过去?万一汉人手里还有那些火药,他们全都要留在沼泽地里。 “汉人都是喜欢说话拐弯抹角,这个自称通判的故意说这些话,定然是有所图,我便瞧瞧他要做什么。”那兀术沉着脸道,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 “你这个通判是新来的?以前那个护送粮草过来时我见过。”那兀术翻身上马,既然自己的箭到不了对面,那证明谁都奈何不了谁。 “正是。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林泽爽快道。 “哼,那你可别死得太快,免得本皇子没机会亲手把你的头颅割下来。”那兀术冷笑道。 “行,咱也算认识了。被一个皇子惦记上,也算我的福气了。那兀术我瞧你并非凡夫俗子,为何要守在这地方?”林泽的回话主打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有种东打一枪,西打一炮的蛇形走位。 那兀术知道对方又是挑衅自己,以为提到他受可汗冷落,不待见就会生气?“你看着也不简单,怎么被你们的皇帝弄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当官?” 林泽笑道,“我算过命,跟你有缘,这就请陛下派遣我过来了。你瞧,这事情不久应验了?” 那兀术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但汉人的东西他也学了不少,马上判定林泽这是在忽悠他。 “把你的头颅割下来,放在我帐子里,这才叫缘分。”那兀术也学着反击道。 “喂,我说真的,你不应该在这里待着,你们的可汗一把岁数,见面三分情,床前尽孝宜早不宜迟。”林泽竟然将话题拐到孝道来,连虞伯钧都听不明白了。 这个那兀术在西戎里头是地位最低的皇子,因为他娘出身很低,是个女奴。但经过这一番试探,林泽发现这人虽然一身杀气,却能在关键时候冷静思考,是个能成大事的。 现在西戎国可汗年纪大了,十几个皇子可不能安分下来,林泽觉得这个那兀术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那兀术皱着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话。但是思绪也被林泽带偏了,竟真的开始想跟父皇的事。他这样的出身,是想亲近父皇就能亲近的吗?他如今在这里守着,整日想的就是怎么立个大功受到父皇的待见,好让自己的地位更高些。地位高了才有机会掌握更多的权利,从而立更多的功。 第668章 “你这可恶的汉人,东拉西扯,莫不是在偷偷使坏?”那兀术想不明白,猛然醒悟,怒声呵斥道。 “这可就冤枉人了,我确实觉得你该去亲爹身边伺候着,当然了你不在,换个人他们不会老是过来。”林泽摊手道。 那兀术觉得这个汉人真的非常奇怪,这些话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不对劲。 “滚滚滚!下回我定要将你头颅割下!”那兀术怕林泽有后招,不想多纠缠。 “我也赶时间,下次再聊。大家刚刚认识,我给你留了一份礼物,祝你前程似锦。”林泽说完,竟真的下马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 虞伯钧搞不明白林泽的用意,他拿起小布袋看里面装了什么。 “林泽,你送他?”虞伯钧皱眉问道,眼前竟是三颗光彩夺目琉璃,每一颗都是罕见的珍品。 “赞助他一点本钱,不然何时才能回去跟他那些兄弟一挣高低?通传保宁府上下,谁都不许收这三颗琉璃珠,只许他们跟西域商人交易。”林泽看都没看那串店里面随意弄来的玻璃弹珠。 “那兀术,我把东西放岸边了,你不拿可要后悔。”林泽说完,就带着人打马回去。 对面,那兀术的手下全都劝他赶紧回去了,以防汉人耍诈。 马背上的那兀术是亲眼看着林泽的举动,他眼神很好,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知道就是放在岸边。 而且那个当官的年轻人拿出那个布袋子时,周围的人都骚动起来,应该是个罕见的东西。 想到这里,那兀术点了两个手下,“你们去把东西拿过来。” 手下担心汉人有埋伏,但是又不敢忤逆那兀术,只能不情不愿往岸边去。 马背上的那兀术亲眼看着两个手下安全返回,莫名松了一口气。 “你们把袋子打开。”那兀术谨慎地没有自己碰拿东西 “天啊!这是什么?”两个手下忐忑不安地打开袋子将东西小心拿出来。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全都惊呆了,他们并不曾见过这样的珍宝。 马背上的那兀术唰的跳下马,一把将三个琉璃珠子紧紧抓在手上,他的心突然跳得飞快,难不成这个汉人真的是个傻的?出手这样大方? 那兀术一对鹰眼盯着三颗珠子翻来覆去的看,确定就是琉璃珠子,稀世珍品也不为过! “皇子,你赶紧拿去上供给可汗!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真心!”巴尔特急忙道。 那兀术将三个珠子小心放回袋子里,遥遥望着远处已经只剩下黑点的人。 “汉人狡猾,待我检查清楚,确认没有危险后再献给父皇。”那兀术心情复杂地说道。 第311章 第 311 章 莫畏天 “大人, 那兀术派人将您留在岸边的东西拿走了。”在沼泽地附近蹲守的护卫带消息回来说道。 虞伯钧摆手,让他上马,自己转头问林泽,“真是琉璃珠, 没藏后手?” 虞伯钧总觉得林泽没那么好心闲聊几句就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 就算是他这个侯爷, 也没看过那种带颜色的琉璃珠。 林泽没急着解释,而是吩咐张胜道, “本官既已来到此地,怎能不去拜访莫将军,你去边防营告知你们的百夫长。” 张胜抱拳行礼,“卑职这就遣人回禀百夫长, 由他带您前去军营。” 林泽点点头, 众人一路疾驰赶上前面队伍。为了避免林沐的担心,林泽第一时间过去打个招呼。还有队伍里 受惊的妇人小孩不少, 也因此他们走得并不远, 林泽很快就追上了。 林泽控制马儿靠近林沐的车厢,“沐姐儿, 咱们一会到镇上歇一歇。下晌我带人去一趟军营那边, 这边你和石头照看好。” 如意支起帘子, 林沐两手抓着窗框, 脸上紧张的情绪还没完全恢复, “哥, 你放心。” 林泽伸手搓搓她的脸,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收回手从怀里拿出五颗琉璃珠,“给你玩的。” 林沐点头看掌心里的琉璃珠, 像夜空一般的色彩,如同雪花一般的白色点状物。 “这是琉璃吗?”林沐看得出了神。 “嗯,这几个模样不错,想来你们小女孩喜欢的。”林泽含笑道。 “哥,这样的琉璃珠很贵重。”林沐严肃道。 “都是些死物,贵不贵重全看人心。”林泽道。 “林妹妹,你哥给你攒嫁妆呢。回头伯钧哥也给你弄点好东西傍身。”虞伯钧控马过来凑一嘴。 “谢谢两位哥哥。”林沐笑得两眼弯弯,并不是开心对方给与的东西有多值钱,而是心意珍贵。 车队在张胜五人的带领下一路行走在官道上,速度跟着上去了,差不多下午两点时分,林泽等人来到黑山县红柳镇。 简单收拾过后,林泽忙里偷闲吃了点东西先垫垫肚子,忙着从官驿的房间里出来跟妹妹和石头交代事情,“今晚若是军营那边有事就明儿回,咱们不耽误时间,你先让其他人收拾齐整,等我们回来就启程。” 林沐和石头伸手帮着林泽把官袍穿戴好,两人边听边点头。 “好,那我先走了。”林泽朝两人挥手,带着虞伯钧并张胜一行人骑马赶往军营。 林泽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军营,远远地眺望过去像一座矗立在战场边缘蛰伏的巨兽。森严、冷峻是它的底色。 第669章 营盘方正,夯土围墙高数丈,外皮被日曝雨淋成斑驳赭色,其上插满尖刺,拒马成排罗列外侧,森冷铁光警告来犯。 虽然已经有张胜事先通传,但林泽要进入仍需要经过重重关卡。 张胜再次下马上前跟守卫的士兵告知来人,从对方手里将文书拿回来。 张胜见林泽看得好奇,主动讲解道,“大人,这儿便是军营的辕门。您瞧,校场那边各营士卒操演。”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宽阔的校场伤尘土飞扬,士兵们操练时发出震天的喊声。这是个纪律严明的军队。 “可是通判林大人?卑职是将军遣来为您引路的。”此时从辕门里出来一个士兵,向林泽行礼后说道。 “这位正是林大人。”张胜接话道。 “请!” 林泽随他经过校场时,更清楚地看见士兵是怎样操练的。长枪兵队列齐整,枪杆如林,随伍长口令突刺,“哈”声震空。刀盾手两两相搏,木刀磕击盾牌,砰砰闷响不绝,汗湿战袍紧贴脊背。弓兵阵位在侧,射手挽弓满月,弦响利箭离弦,扎入远处靶心,尾羽颤晃。 看得人十分热血沸腾,林泽脑子里顿时浮现许多有关的词语,横刀立马、勇冠三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就是军营啊! “大人,将军在营帐中等候。”迎人的士兵站在一座三层厚牛皮精心缝制的帐篷前说道。 林泽微微颔首,营帐正门的黑色绣金云纹的门帘便让值守的两名士兵掀起。 林泽往里走,只见里面的空间很宽敞。地上铺满了毛毡,厚实软和。正中间的大案以乌木精雕,案旁坐着的正是林泽要见的人——莫将军。 莫畏天是等人进来后方才慢悠悠掀起眼皮,屁股没挪动一点,显然对这位新来的通判不慎重视。能抽出空闲见见人就算他礼数周全了。 虞伯钧在这位跟前半点不敢逾矩,进了军营他就跟个兵蛋子似的,老实得不行。 进来后的林泽却是愣住了,隔着两米距离反复打量这位大马金刀坐在铺着虎皮太师椅上的将军。 莫畏天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短短几息态度来了个大反转,“哎呀,你不是…你爹是不是清江县那回见到的举人?” 林泽也记起来了,这位竟然是他们逃难来到安庆府清江县时,城门排队见过的那位副将。当时对方还打算威逼利诱他爹去他们手底下干活,林泽没办法,把陈辉鸣给的那封带着私人印章的文书拿出来才算过去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莫将军,许久不见,您可安好?”林泽嘴角带笑,温文尔雅地走过去作揖见礼。 虞伯钧并站一旁的张胜和其余下寮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林泽跟莫将军还是旧识,看样子两人关系竟颇为融洽。 “坐坐坐。”莫畏天是个不拘小节的,他一见来人是当年见过的小秀才,心中欢喜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多谢将军。”林泽掀起衣袍在他对面坐下。 “你们都出去,该干嘛干嘛。对了,峰子,好酒好菜端上来,我得和林大人好好喝一杯。”莫畏天抬起下巴吩咐道。 “是!”手下听命后,就要将其他人带出去,虞伯钧赶紧轻咳两声。 莫畏天不耐烦地瞥过去,这才发现又是个熟人,哈哈笑道,“伯钧小子也留下,你竟然跟着来了。适才我一时看走眼,没瞧清楚。” 虞伯钧嘿嘿道,“是我长得不够壮实,没让将军一眼瞧见。” 莫畏天:“倒是乖了些。” 林泽微笑不说话,虞伯钧跟他并肩坐在莫畏天对面。 “我记得你当时还是个秀才,怎的一转眼就成了通判?”莫畏天问得直白。 “劳您过问,京城待不住。若是知您在这,我该一早来投奔的。”林泽将京都发生的事简单说了遍。 莫畏天听完后,粗暴地开解一句,“那些个吃饱了撑的,整日就琢磨怎么给人下绊子,你来这也好。那个纺织机真那么神?你赶紧在保宁府给我弄起来。眼瞧着要入秋入冬,我这二十多万的兵冬衣还没个着落。” 林泽经他这一提醒,顿时想到织毛衣毛裤的法子,“我回去后尽早建一个大型作坊,用新式的纺织机织出一批毛线、麻线。您这儿能有人手帮忙的话,自己就能织成一件件毛衣毛裤。二十万件的毛线只要棉花、羊毛充足,至少能在入冬前产出三分之一,但是还得有人织成衣物。” 虞伯钧怕他不信林泽的话,“我们在平谷县已经帮一个村子建了个纺织工坊,来之前已经正式投入使用。您可以派人去买点毛线回来。” 莫畏天虽然粗狂不讲究,但心眼不少。听完林泽这些话,他已经大致明白皇上的意思。要知道在他跟着先帝创伟业时,眼前这个小秀才就已经跟当今陛下有私交。可见即便陛下现在受制于朝中局势,没有将林泽放在跟前办差,但莫畏天知道此人前途远大。 莫畏天爽快 道:“织毛衣又不是什么难事,这活你就不用管了,把纺好的毛线送来。你放心,军需用品,不会让你们的人白白干活。” 这一趟是来对了,林泽原以为就是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拉来了这么大的一笔订单。纺织厂一回去就能着手安排,他拿到了军需供应单,可是不得了。 第670章 “听底下人说,你们今儿遇到蛮人过河了?可有正面碰上?”莫畏天又问。 “确有此事。”林泽趁机引出炸药的话题,他来这里最想办的事还没办好。 “你火药丸子还有没有?容我瞧瞧。”莫畏天面容沉肃起来。 “有的。”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用油纸包着三枚火药丸子。 莫畏天拿过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又提出要去试验一番炸药的威力。 林泽当然愿意,大家一起来到帐篷外的一处空地上。莫畏天还喊来好几个军中副将、参谋等人一起围观爆炸效果。 林泽的手下按照要求点燃引线,将火药扔出去。 “嘭——” 平地炸出一个小坑。 莫畏天等人还亲自过去看,又让林泽继续演示。 这次林泽用弓箭将药丸射出去,爆炸距离更远。 莫畏天目光炯炯,直接喊人道,“拿火铳来!” “林泽,你这个能不能用火铳打出去?”莫畏天问。 “将军,我试试。火铳口径不知道适不适合。”林泽自己想要铁矿炼铁,就是要制作跟火药丸子适配的火铳。 “嗯,是我一时高兴忘记了这事。你能弄出更大的火药丸子吗?比方说火炮那样大的。”莫畏天继续问。 “将军,这是我今日来拜访的目的。”林泽认真道。 莫畏天等手下拿火铳过来,林泽试了试口径,没法用。 虽然如此,但莫畏天并一众观看的将士已经很激动,连声说着要林泽多送这样的火药丸子过来,他们还当场讨论起要如何利用到战场中。 “林泽,你跟我回去,咱们细说。”莫畏天拍了拍林泽肩膀。 林泽微笑,心道:军火供应商来了。 第312章 第 312 章 万事具 一行人再次回到帐篷里, 桌案上已经摆上肉干、烤饼、酒并一盘梨子。 “来,坐下咱俩好好说。”莫畏天招呼道。 林泽和虞伯钧再次坐回原来的位置,大家推杯换盏起来,氛围变得轻松愉快。 感觉差不多了, 莫畏天呼着酒气道, “清珩啊, 你那火药丸子怎么来的?哪里的工匠?你给我引荐引荐。” 林泽低头笑了笑,将手上的酒盏放回桌上。莫畏天估计是怕他撑不住, 并没有多灌酒,“将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莫畏天虎目一瞪,“你莫要同我玩笑, 还没喝醉。蛮人骑兵实在厉害, 我这些年才琢磨点道道来。火铳威力不够,火炮容易炸膛。你今儿拿出来的火药丸子若是用好了, 估计能有奇效。这是军机大事, 你老实说,我定然记住你这份情。” 林泽将跟前的酒盏往一旁推去, 手肘趁机给虞伯钧提示。 “将军, 清珩真没唬你。他在黑山县弄火药丸子时, 我就在一旁瞧着。哎哟, 你不晓得我当时心里想, 这竟然是一个读圣贤书、满袖子墨水味的人弄出来的, 也是看了好几回方才信了。”虞伯钧麻溜起身给莫畏天换了杯热茶。 莫畏天瞅几眼虞伯钧又往林泽那看, 心里琢磨开了,难不成真是这小年轻弄出来的?先前所说的纺织机也不是他找来的工匠改进,而是自己改进出来教给工匠? 想到这里, 莫畏天看林泽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是什么路数?天子心腹现在要会这些了吗? 士农工商,林泽虽出身不是名门望族,但怎么说都是正经科举入仕,竟能自降身份至此? 莫畏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而且他知道林泽跟皇帝很早就有私交,这般人脉还得做到这一步.....朝堂斗争激烈至此啊,苦守边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莫畏天虽然表情变化很隐晦,但林泽还是捕抓到那一抹不可置信。这种惊讶好像不是因为他掌握技术,而是有种莫名的...同情。 这又是什么路数? 林泽很快就止住了乱七八糟的思绪,跟莫畏天道,“不瞒将军,制作火药丸子是晚辈坚信火器能在各方面起大作用。从工匠口中得知,现在我们的火药因不稳定方才没有受到重视。若能如天雷般碎石断山,怎会不起作用?” 莫畏天听完这话,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林泽确实不是瞎搞出来的,能知道火药不稳定,而且认定火器日后有大用这个想法跟他不谋而合。 莫畏天:“你倒像是钻研许久的行家一般。在战场上,即便火药不容易炸膛,光靠人力或是弓弩投射也没法打太远,这个你知道?” 虞伯钧一听两人是要认真商讨的架势,赶紧端坐回去认真听。 林泽点点头,“晚辈认为,现在的火铳和火炮没法大规模用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制作火铳火炮的铁不够好,若是放进去的火药过量,一炸膛敌人还未伤到分毫,我们自己人到先被爆开的散片弄死弄伤。第二个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火药不稳定,长途运送后,火药没法爆了。” 火铳和火炮都是利用炸药在密闭的空间爆炸产生的大量气体,从而形成巨大的压力,推动弹丸或大石头从铳口、炮口发射出去。 因此发射器本身和动力燃料就显得非常关键,这是一直以来没有解决的问题。 第671章 莫畏天一拍扶手,眼里蹦出惊喜的光,“清珩啊清珩,你当真是个大才!陛下将你调任到保宁府甚妙!你说得一点没错,本将同你一样觉得火器必有大用。你将火药粉末做成丸子的形状,是不是已经能妥善处置运送后不稳定之弊?” 林泽举杯跟他碰了一个,“将军,万事俱备只差东风。我们在黑山县找到一个极为适合做火药丸子的地儿,只是怕有些阻力林泽一人无法抵挡。” 莫畏天一口饮尽杯中酒:“火药丸子还得挑地方做?” 林泽意味深长地说:“那边山上特有硫磺。” 莫畏天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状,“你这是...发现了硫矿?” 林泽只笑不说话,等着莫畏天表态。 莫畏天思索良久方才开口道,“我这头军中盔甲、兵器还得靠那边,不能直接替你把奏折写好递上去。” 莫畏天只当林泽不敢跟乌什县那边起冲突,找他来想办法跟皇上说。 林泽没想到莫畏天这么实在,“将军,奏折我会写。就是向您打听一下,以此情形,乌什县那边会不会出手争一争?” 莫畏天还当他专门跑一趟,又是纺织机又是火药丸子的,得是要他做多大的事呢,“你或许有些误解,朱家虽说对那两座矿山把控得滴水不漏,但也因此他们绝不敢把手再往外伸。即便现在能好端端的,等朝中局势或是边境压力有所缓解,陛下腾出手来,不知足的话他们可就危险了。我与他们打交道时日不短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你若能说服圣上,朱家那边不必担忧。” 林泽听完跟虞伯钧不约而同露出一个舒心的笑,这一路亏得林泽为这事想东想西。 “说不得日后你们还能有合作的机会。”莫畏天道。 “乌什县的矿山我们还有机会插手?”林泽问道。 莫畏天摇摇头,“那就别想了。即便是你的来路在乌什县也吃不开,更何况眼下圣上极为看重他们。” 莫畏天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露骨,但这就是他为人处事的风格,就不爱装那虚伪的一套。 林泽想到自己那封密信,陈辉鸣早就看到了朱家势大的危害,这封信何尝不是让他去试试深浅。要是林泽没有机缘巧合找到了新的矿脉,定然是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乌什县。 自己冶铁搞重工业生产的目标也不会轻易放弃。 林泽跟莫畏天一直聊到天黑,大家方才结束这次会谈。 “今晚在营帐中住一宿,摸黑回去作甚?”莫畏天起身挽留道。 “还请将军谅解,舍妹在红柳镇官驿,可不好让她担心。”林泽作揖道。 “你也是个妙人。”莫畏天亲自将林泽送到军营大门外,并且派遣了一支精兵护送他们回去。 约莫晚上九点多,林泽裹挟着一身凉气进入驿站。 屋子里点着三四盏烛火,炕桌上茶香氤氲,林沐和如意相对而坐安静地看书写字。 听到门外下人来通传大哥回来了,两人赶紧下床穿上鞋子出去相迎。 “我没事,你瞧,好好的。”林泽配合着妹妹站在灯笼旁转了一圈。 “伯钧哥,你呢?”林沐又看向旁边笑眯眯的人。 “啊?你哥都没事,我能出什么岔子?”虞伯钧嘴上是这么说,身体还是很配合地学林泽转一圈。 如意提醒道,“小姐,少爷他们想必饿了,咱们让厨房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吧。” 林沐道,“两位哥哥请屋里坐,想必你们还有正经事要忙, 我便不多打扰了。” 林泽和虞伯钧进屋坐下,很快周文禄也过来问好。 “事情忙完了,明日继续赶路。”林泽道。 “是,那文禄先下去。” 周文禄走后,林泽两人开始炫饭。在军营里光想着说话,而且都是些下酒菜,林泽没吃几口。现在这个点真的是饥肠辘辘,身心俱疲。 “这手抓羊肉饭味正,不知道林妹妹叫谁弄的。”虞伯钧一手抓着根羊肋条啃得起劲。 林泽倒没有他那么豪放,还保持着一定的克制,但是勺子也没停过。 忙活一天,难得放松,林泽也有心情跟他玩笑几句,“你喜欢的话把人带回去天天都有得吃,旁人跟你一说话都得羡慕。” 虞伯钧一开始没听明白,等他反应过来就怒了一下,把林泽碗里一根没动过的羊肋条全放自己碗里,“是你羡慕吧。” 林泽轻哼:“...我一州府通判,还能羡慕你个私人参军?” 虞伯钧自知吵不过,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肉连米饭全都吃个精光,最后用下人递来的温热布巾擦干净嘴巴和手。 “喂,林泽,你怎么做什么就成什么,能不能教教我?”虞伯钧正色问道。 林泽把最后一口米饭咽下去,让下人把桌子收拾干净,换一壶热茶上来,“我瞧出来了,你光吃饭不长脑。教不了,死心吧。” 虞伯钧:…不敢气,但没法给好脸色。 林泽瞥了眼对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情大好,“我办的都是与我身份相匹配的事,比如在工部做新式纺织机,来保宁府改进火药配方、冶铁配方。我是一州通判、天子心腹、秘方在手,更有你这个侯爷跟着。若是这样都不能成事,天底下还有几人能成事?” 第672章 别看他干什么成什么,林泽决定干这事前做了多少准备?权利、技术、人脉皆齐,他已经把任务难度降到最低,成功率高不是必然的吗? 虞伯钧垂眸思索,抬眼认真问道,“那我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如今的身份、地位、人脉是否还不够?若是不够,我跟着你一块先干点旁的,这条路子走不走得通?” 林泽给他倒了杯茶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你会成功的,因为已经行动起来了。” 林泽是坚信什么事都先做,在做中学,曲折前进是常态。 虞伯钧点点头,又问道,“你说我已经是侯爵,还能怎么弄?陛下怎么练手都不让我来?” 林泽耐心道,“大少爷,你家嫡出这一脉就剩一根独苗苗。陛下是你亲表哥吧,能让你跟我出来已经够不错了。” 虞伯钧:“那我也不能现在娶个媳妇回家,才十五,不要成亲啊——” 林泽:“你才十五?怎的瞧着比我还大?” 虞伯钧:…嘴快了,不该说出这事,捂了这么久。 虞伯钧见林泽要张嘴说他,赶忙截断道,“你来之前说给我机会带兵打蛮人都是假的!对不对!好你个林泽,骗我给你当手下,敢情早就知道根本不可能!” 林泽翻身下炕,喊来护卫把人弄出去,“赶紧回去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虞伯钧顺杆子往上爬,“我是长平侯,不是什么私人参军,你给我记住了,我…” 林泽把人直接推出去,门一关,拒绝听一个初中生破防的喋喋不休。 翌日,大家吃过早饭,踩着晨曦的露水往阔别许久的保宁府府城前进。 林泽回到府衙当天正值秋分,大地一片浓墨重彩。车队穿越熙熙攘攘的街道时,林泽发现两边的商铺里多了好几家卖毛衣毛裤的店铺。 “大人,咱们通判府到了。” 林泽掀起帘子,对眼前这座没住几天的宅院突然生出许多亲切之意。 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第313章 第 313 章 春风楼 林泽回府约莫一个小时, 知府梁万山、知州沈鹤就遣人带着东西上门问候,又转达两位大人的意思:林泽外出巡视一个多月辛苦了,先在家里休息几日再回府衙料理公务 这名使者离开后,林泽府上的管事进来回禀道, “大人, 此乃京城给您的来信。” 接过信封, 林泽一看笔迹就知道是他爹的,检查封口火漆没问题, “请小姐过来一下。” 没一会,林沐带着如意提了一个食盒过来,“哥,我晓得你一回来就忙个不停, 定然忘记吃饭, 我给你拿了些吃食。” 林泽夸道,“妹妹果真是贴心小棉袄, 爹给咱们来信了。” 林沐喜不自胜, 赶忙把食盒交给如意,三步做俩过去将信纸拿在手上迫不及待看阿爹给自己说了什么。 林泽自己那份在林沐来之前已经看过, 他爹开头先问他们身体健康是否安全抵达, 能不能适应保宁府的生活……另外还在信中跟林泽说了一些京都发生的大事。 比如皇上新添了一位皇子, 工部的纺织机已经开始在京都和江南道进行推广, 他们安庆府老家在林泽的提醒下, 前期买的棉花小赚了一笔, 村里人都准备多种几亩棉花。 林郁盛因为职位不高, 能知道的都是传开的消息。 林沐看完信后,两眼泪花,手帕已经湿了一角, “哥,爹说他在打听哪家商队会来保宁府做买卖,到时候给咱们捎东西。” 林泽搂着妹妹,朝如意道,“去打盆热水来。” “是。”如意行礼退出去。 “花娘她们你安顿好了吗?什么时候教她们医术?”林泽低声问道。 “哥、”林沐还有些止不住地抽泣,但脑子里已经在想花娘的事,“我正想跟你说这事…” 林泽去给妹妹倒了杯水。 林沐喝了几口已经缓过来,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我今儿瞧见府城里的毛衣铺子便想到一些事,花娘她们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看书学医,我问过了,她们能先试试织毛衣谋生。我也会先教一些简单的医术,最后她们想学哪个都成。” 林泽点点头,医术确实是长久的技能,但要学成并获得回报是个漫长的过程,织毛衣是现在时兴的东西,她们姑娘家手巧,就算以前不会也很容易上手。 “她们只要愿意做活就好,过几日你跟石头带人去附近看房子。你弄一个毛衣作坊给她们干活,吃住都在那边,头一个月咱们出银子帮她们。我给她们织的毛衣毛裤按件算工钱,每月发一次,工坊里住不必花钱,她们日后有工钱了吃食花销就自个儿出。”林泽道。 林沐听得很认真,她哥说的都是真正可行的法子,“我记下了,原以为教她们医术更好,但是如今才发觉,念书写字不是人人都行的。还是如意提醒,我才明白。” 林泽笑道,“你只是缺少些历练罢了,已经做得很好了。来,去洗把脸,这两天好好给爹和阿爷他们写封信。” 将妹妹送回西厢房后,林泽也开始着手给家人和明珠写信,谢宁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他在京都时的信件,现在估摸也在写信给自己。 第673章 林泽想问问他们最近怎么样?换季了身体安康与否,明珠那边的船舶可有进展?随着自己即将开始走出机器辅助生产的步伐,林泽愈发觉得大航海的重要性。南亚的香料,倭国岛上的银矿… 山水迢迢,一封信件送达最少也是两个月,一年双方不间断回信只能收到六封,家书抵万金再一次亲身体验了。 林泽回到府城后,在家休息了三天才正式返回府衙上班。一到工位,林泽就先去面见两位领导详谈这一路的见闻。 梁万山仍没有太大的变化,对待林泽一如刚开时淡淡的,不过这次目光倒一直看着林泽。 沈鹤因关系熟络些,加之两人之前就聊得不错,等林泽说完一路见闻后,他便接话道,“当真是惊险得很,你可是一州通判,若是出了点什么叉子,叫我们如何跟陛下交代啊。日后可别再行此举,这些天我和梁大 人可是愁得睡不好觉。” 林泽连声称是,“是林泽思虑不周,劳两位大人挂心。” 沈鹤见场面话说得差不多,跟梁万山互视一眼,重新换上一副笑脸,“清珩啊,我们在府城听闻平谷县的百姓为了感恩你所做之事,给你送了把万民伞,咱们都与有荣焉呐。” 林泽谦虚道,“都是您和知府大人给与的机会,否则下官怎能外出巡视。回来这两日瞧见咱们府城也有毛衣毛裤的铺子,我也很意外,没想到已经传开了。” 沈鹤:“你那新式纺织机确实是好东西,府城好些人家已经请平谷县的木匠制作出来,今年的棉麻、羊毛都卖脱销了。都是托你的福,大伙能过个暖和一些的冬天。” 林泽看向两人作揖道,“说到新式纺织机,林泽想同二位大人商量,咱们府衙可否牵头建立一个大型的纺织机工坊,广招能工巧匠来改进织布机。纺织机还只能纺线,不能织布,林泽希望集合众人之力,改进织布机。” 沈鹤倏地跟梁万山的眼神对上。 梁万山问道,“新式织布机?你也有头绪了?” 林泽点点头,“下官有思路,但要能工巧匠们来摸索。” 梁万山直接拍板道,“那就行了,值得做。” 林泽见状,将莫畏天在军营说跟他们订大量毛衣毛裤的事说了,同时透露自己希望他们联合写奏折进京向皇帝请求开发硫矿的事。 饶是梁万山心境修得稳如磐石,接连听到两个如此重磅的消息也不免露出惊骇之色。军营的钱他们也能挣上一份?保宁府除了税钱也能有别的收入平衡支出?还发现硫矿,要冶炼硫磺做火药丸子?火药不是粉末?怎的又是丸子?莫畏天神志不清还是他耳聋眼花了? 沈鹤更是失声道,“你、我、咱们、现在是青天白日吧。” 林泽耐心细说了一下,又让他们喝了三杯茶冷静。 梁万山终于意识到,这个京都来的年轻人果然不简单,天子近臣啊,确实有能耐。虽然梁万山已经对仕途没有太大指望,现在听完已经有些坐不住,若是真能如林泽所说把这几件事干成,他屁股下的位置还能挪一挪! 沈鹤几乎是同时间想明白一应利害关系,“清珩,老哥哥我全力支持你,咱们保宁府百姓总算有个盼头了。” 梁万山看了眼沈鹤,随后说道,“都是为国为民,我这知府也不能愧对陛下深恩,辜负万民期盼。” 三人达成一致意见,后面选址办厂、广招木匠、铁匠等技术人员的事进展得非常顺利,几乎是林泽提出需求,梁万山和沈鹤就能想到解决方法。 很快,一封来自保宁府的奏折通过官驿快马加鞭赶往京都。保宁府府衙广征能工巧匠的事在大街小巷里传得沸沸扬扬,加上现在风靡的平谷县新式纺织机,让以前人人看不上的工匠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好些年轻人纷纷涌入这个行业成为学徒。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寒露时节,每天起床外头的瓦片上已经覆上一层洁白的冰霜。 这天晚上,家里吃羊肉炖萝卜锅子。 林沐很高兴地跟家人分享今日发生的喜事,“哥,花娘她们现在不仅能织毛衣,还会织帽子,春枝说在帽子和衣服上绣花样卖得特别好!” 林泽听完也为她们高兴,“那得涨工钱,你算一下这个月的收益,给她们发下去。时节变冷,她们来的时候连件衣裳都没有。” 虞伯钧笑呵呵地给林沐夹了块嫩羊肉,“林妹妹这个钩织作坊越发成气候了,过些日子忙不过来是不是要招更多的人手了?” “谢谢伯钧哥。” 林沐俏声谢过后,神色变得沉肃,“嗯,大哥,我想收三个姑娘和四个大婶来工坊里干活。花娘同我去她们家里瞧过,都是苦命人,知道是我收留花娘便求了来。三个姑娘家里难,要么是爹娘病着躺在床上,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若不是听说花娘她们的事,就要去卖身换钱了。有两个婆子一个是瞎了只眼,一个是没个半只手掌…” 林泽明白妹妹的意思了,“你查清楚她们品性纯良雇来做活可以,现在毛衣毛裤咱们要的量多。” 林沐抿唇连连点头,她哥没嫌她惹麻烦,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 第674章 “林泽,今日我也有个喜事跟你说。”虞伯钧转移话题道。 “何事?”林泽顺道提醒妹妹吃饭,一会饭菜该冷了。 “有人回禀,府城里来了个打铁大师的弟子,叫..曾云。我还弄来了他亲手打制的铁器,瞧着怪精巧的,便想着或许是你想要的。”虞伯钧起身去找来东西。 林泽拿过来仔细看,是一个铁剪金的小盘子.。这种工艺还是听赵石青说起,工匠在铁器成型后,在剪金剪银的位置提前布局好纹式的网格,然后将金银按照设计形状嵌入铁器表面,对工艺精度和工匠技法要求很高。 “这盘子真好看。“林沐看着烛光下闪着金银光芒的盘子由衷称赞一句。 “确实好,工艺复杂、技法高超,是个良才。你遣人请他来,态度好些,这种应该是有家传绝学的。”林泽将东西还给虞伯钧。 “你真是说对了,这个曾云我的人去请他,面都没见上,就给了一句话,不愿被俗务牵绊。”虞伯钧颇有些气恼,什么身份跟他拿乔?要不是林泽看重,他直接带兵上门捆人。 “他家是这儿的?”林泽思索片刻问道。 “不是。”虞伯钧摇头。 “那怎的突然来保宁府?”林泽继续问。 “我哪知道,他又装模作样得很。不过我也听说过曾家的事,他们家锻造技法确实有口皆碑,否则我早就踹门抓人了。”虞伯钧狠狠咬了一口羊肉。 “没事,你们先别接触他了。现在人住哪?”林泽问道。 “那家伙真不是我背后说他,整日泡在春风楼里,神匠传人我看徒有其名罢了。”虞伯钧哼哼道。 “春风楼?”林泽没听说过这名字。 “一个不大的青楼。”虞伯钧道。 “喔。”林泽应了个字,就没再谈论此人。 这天,林泽换上一身读书人穿的蓝色云纹直缀,里面是一身暖和的毛衣。为了方便行事,腰间挂上香囊、玉坠子,带着一个小厮前往春风楼。 因他来保宁府不久,又没在府城露过几次脸,许多普通人都不认得,林泽这次是步行前去,顺便看一看市井街巷。 “公子,这便是春风楼。”小厮低声提醒道。 “嗯。”林泽抬头看了看,轻点下巴,迈腿往里走。 曾云,林某前来会一会你。 第314章 第 314 章 占便宜 春风楼虽不是府城一等一的好去处, 却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与其他富贵逼人、纸醉金迷的地 方颇为不同,这座两层高春风楼的青瓦白墙,于闹市中静立。门扉半掩,朱红淡褪。 二楼, 林泽左手拎着一壶酒, 右手高举酒杯, 径直走过去同临窗的一处雅座的男子笑眯眯说道,“兄台一个人喝?正好我也是, 不妨咱们做个伴一块走两杯?” 曾云偏头看了眼来人,自顾自地继续喝酒。 林泽也不生气,就坐在他对面。看着曾云一杯又一杯,自己跟前那个杯子还没动过。 眼前的人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 林泽不想用就知道受挫折呢。虽然看起来相当糟糕, 但曾云长相颇为英武,属于林泽羡慕不来的那种, 跟虞伯钧有些类似, 但少了那份世家大族沉淀出来的矜贵之气,同时多了一股韧劲。 曾云的酒壶渐渐空了, 他烦躁地将其丢在一旁, 正欲喊店小二, 林泽用自己的帮他续满。 曾云眼睛看向杯中酒有好一会, 浓眉往中间挤去, 脸部浮现一道道冷硬的线条, 一双略显凌厉的眼睛盯住林泽,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来这打坐是吧?” 林泽笑了笑,心想这话说得,当过和尚的都知道打坐比这辛苦多了, “小生久仰曾兄大名,欲请你出手为我打制一柄枪。” 曾云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毫不犹豫拒绝道,“没空,你找旁人吧。” 而后曾云就喊来小二为自己添上新酒,在此把林泽当空气。 林泽也不恼,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冬天即将来临,天黑得早。 而这个曾云虽然酒量惊人,但喝到这个点也已经处于半醉半醒当中。 “你还不走?”曾云用力将空了的酒壶压在案上,脑袋重得脖子没法完全撑起来,只能半垂着脸看向对面。 “你还没走,小生是真心想请你出手的。”林泽作揖道。 “你有很多银子吗?一千两。”曾云略带着嘲讽的语气上下打量林泽。 林泽知道这个状态下人是最想到倾诉的,曾云在他一开始坐下来时都没有赶人,林泽就猜到这里面有事,“你缺银子?” 曾云低头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谁不缺银子?当真是蠢话。” 林泽噢了一声,“你为何缺银子?” 曾云刚开始没吱声,等堂中琵琶声起,似乎被触动到某根敏感的神经,终于发泄似的倾身抬眼,咬着牙说道,“你有一千两吗?有的话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有没有?!” 林泽看了他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按在桌案上,“这是五百两,你觉得我有没有?” 曾云眯着眼凑进去看,他并没有要抢的动作,只是看,“你、你帮我去绮梦楼给柳儿赎身,我都听你的!” 第675章 绮梦楼?林泽回忆了一下,好像听说过,“可是城中最大的青楼?在胡杨古街那?” 曾云猛点头,“肯不肯?若你能成,我曾云日后给你卖命!” 林泽到现在已经猜出这个神匠传人为什么天天在青楼喝酒,感情是跟那里面的一个女子好上了,一千两弄来一个死心塌地的神匠传人,林泽是觉得值得,但他没有马上答应,“你自己为何不去?” 曾云又看了眼跟前的银票,将它推回林泽手中,“那儿的打手都认得我,老鸨霜娘不让我去…不不不,你也不见得能顺顺当当赎人。我不给你卖命了。” 林泽听着有点奇怪,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转折,只能自己引导曾云说清楚来龙去脉,“绮梦楼的老鸨使诈?你去试过?” 曾云抱头痛苦地蹂躏,“我的银子被他们骗走了,柳儿也没有赎身,我是个废物!” 原来如此,林泽起身向自己的小厮招手,“去结清酒钱。” “是。”小厮离开后,林泽拍了拍曾云的肩膀,“明日酒醒,我再来寻你。” 林泽看他一直没反应,找来纸笔留了张纸条塞他手里,带着小厮先一步离开。 晚上,忙到天黑才回来的虞伯钧听说林泽为了个打铁的,在外头坐了一个下午,当真是十分不理解,“把人绑回来不就好了,何必如此麻烦,亏得你有这个闲情去守。我和林妹妹都忙得脚不沾地,工坊已经选好地方,就在城郊外的十里庄旁,有条河,两边地势平坦。沈鹤已经让工房的吏目领着几十个工匠们同时砌砖建墙,木匠们也各自忙活起来,估摸十来日就能开始运转起来。” 果然人多力量大,要是让他自己来操作,没有一个月很难弄起来,林泽给虞伯钧和妹妹各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辛苦了,我这两日把曾云搞定,咱们这支工匠队伍就有个领头的了。人家不是心甘情愿哪能真正卖力?这事你们别管,我正好给沐姐儿的钩织作坊弄点合适的人来。” 林沐和虞伯钧听得一脸懵,但是林泽没有往下继续解释的意思,他们也累得慌,既然林泽发话不用管,那也不多问。 林泽第二天出门前,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一查绮梦楼和老鸨的底细,然后自己带着一个小厮再次来到春风楼。 还是昨天的老地方,但是今天的曾云明显是收拾过自己的,胡子剃干净,头发也扎得很整齐。一见林泽来,便忍不住起身相迎。他昨天虽然喝多,但脑子却没有浑浑噩噩。酒醒后又看到手里抓得皱巴巴的纸条,心里明白昨天遇到了或许真能帮他的人。 “公子,曾云为昨日之举向您致歉。”曾云也不端着,他太想把心爱之人从火坑中救出。 “事出有因,你不必多礼,请坐。”林泽道。 两人落座后,曾云毫不犹豫将自己的遭遇说出,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虽然知道不能轻信一个人,但昨天林泽的举动确实给了他一些期盼。 “公子,柳儿与我是小时候相识的,后来她们家搬走大家便失去了联系。今年我偶然得到消息,知晓她被卖到了绮梦楼,成了…乐…我心痛不已,与父亲禀明情由,往他能体谅我的执念。却不想被狠狠抽打一顿,后来我就偷偷跑出来去寻柳儿。我去绮梦楼问老鸨柳儿要多少银子才能赎身。她一开始说五百,我将身上几乎所有东西拿出来堪堪筹齐。老鸨说要等三日在衙门那边将柳儿的身契消去,我留了个心眼,只肯先给一半的银子。不想待我三天后拿着剩下的银子要带走柳儿时,老鸨让我在一个房间里等,可我不知怎的就睡着过去,一醒来钱没了!那恶心的娘们竟然让我给她暖床,说是让她满意就考虑放过柳儿”曾云说到这里时咬牙切齿。 既恨自己太不小心,又恨老鸨阴险狡诈。他闹了一场,差点被打手围得走不了,若非天生神力,当真是要折在里头。更何况柳儿还在他们手上,曾云更不敢做什么,只费力逃出来再做打算。 林泽听完后问道,“你没去报官?” 曾云沮丧道,“我无凭无证,加之绮梦楼背后定然不简单,我身上有没银钱,实在没有胜算。” 林泽道,“嗯,绮梦楼,应该有不少多才多艺的姑娘吧?” 曾云一头雾水,不知道林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煎熬得难受,没心思想别的,只能顺着林泽的话回道,“柳儿说过,有二十三个同她一般的苦命人,全都是老鸨霜娘通过各种手段弄来的良家姑娘。柳儿说这个老鸨不爱找人牙子买,全都是她自个儿挑选看中,再让人背地里下手弄来。说是贞洁烈女驯服起来更有意思!” 林泽点点头,生气解决不了问题还影响思考,“好,那我这两日就去会会霜娘。不过你记住了,等柳儿救出,你们都得给我做事,直到欠我的银子和人情还清为止。” 曾云当即反驳道,“不成不成,我给你卖命,柳儿不行。” 林泽轻笑,“我可不是让她干你想的那些,你别仗着自己是她救命恩人就想着事事替她做主,到时问过她才算数。” 曾云嘴巴动了动,到底没敢再吱声,总之先等人救出来再说。 第676章 林泽让曾云在这里等,他回去后先把绮梦楼的背景弄明白。 派去打听的下人回禀道,“大人,属下只探明绮梦楼应当与咱们府衙的刑房班头来往密切。” 林泽摆手让他下去,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去问了沈鹤。 “你查绮梦楼的底做什么?他们哪个不长眼的给你脸色瞧了?”沈鹤困惑道。 “我近来看上一个工匠,绮梦楼给人坑骗了。”林泽道。 沈鹤知道近来林泽极其重视工匠之事,他和梁万山也是实打实相信能工巧匠可以起大作用,“那就是该收拾了,你带上六部班房的人马把绮梦楼围了,什么事都能了结。” 林泽摸了摸下巴,虽然很心动,但还是要拒绝,“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咱们大动干戈把绮梦楼围了,传出去怕是于府衙名声有害,况且保不齐衙门里有人跟他们同穿一条裤子的,提前通风报信。这样吧,我去钓钓鱼,到时候把绮梦楼一锅端了。” 林泽也想让曾云早点给他干活。过了两日,林泽让虞伯钧带一队跟他们从京都来的护卫在绮梦楼附近等候,林泽带着两个身手不错的护卫打扮成外地来的公子哥去绮梦阁。 林 泽因为出手大方,给门口迎人的小厮随手打赏了一个银角子引得绮梦楼好些人抢着伺候他。 绮梦楼的老鸨霜娘闻得消息,莲步妖娆、笑容妩媚地迎来,“公子安好,奴家是绮梦楼的霜娘。” 林泽在众人的簇拥中停下来看过去,倒是风情万种,谁能想到这样的女人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呢。 林泽朝她勾唇淡笑,“那就过来吧。” 这副高傲矜贵的模样却令霜娘忍不住生出一股想要把人玩死的念头,年轻、俊俏的富家公子,真是好极了。 来到三楼的豪华雅座,林泽摇着玉折扇,绞金丝嵌红宝石的发冠看得人挪不开视线,“本少听说你们这姑娘长得不错,都喊来给我瞧瞧,本少若有看得入眼的,人人有赏。” 霜娘一手搭在林泽肩头,身躯柔弱无骨似的挨着他的手臂,感受手上质地光滑、精美华丽的锦袍,霜娘心头微微发烫,眼前男人这一身行头没有一千两根本置办不来。眸光再滑过男人的眉眼身型,霜娘愈发甜腻。 “好好好,奴家这就让她们来。公子~急什么?奴家一个人伺候你不好吗?”霜娘尽可能让自己的嗓音轻柔动人,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巧巧地拂过林泽的侧脸,再到嘴角,停在胸膛。 林泽袖子底下的手都攥紧,心里已经在疯狂后悔,不应该自己来当鱼饵的。 第315章 第 315 章 救风尘 “侯爷, 里头若是有人认出通判大人怎么办?”绮梦楼外蹲守的虞伯钧心腹小声问道。 “林泽来保宁府虽说有一段时日,但待在府城一共才几天?真正露面就是刚来那次的洗尘宴,能来的全是保宁府真正有身份的当家人,这些人里有几个会在今日, 恰好又是这个时辰出现在绮梦楼?主事人这么好当了?”虞伯钧反问道。 “额…属下还有个疑问…” “有屁快放。” “属下听闻绮梦楼的老鸨霜娘对年轻公子颇有兴致, 林大人就带着两个护卫去, 会不会…” “这种事嘛,去青楼前自然是早有准备。” …… “放肆, 我们少爷要谁伺候,何时容得你来多嘴。”林泽身后的一名护卫站出来将霜娘一把扯开。 霜娘干这行也有不少年头了,这是第一回被人这样对待。即便从前有恩客不爱她这样的女人,但也不会如此冷硬绝情, 一点脸面不留。 霜娘轻咬唇瓣, 泪眼朦胧,泫然欲泣, 一脸受到了大委屈的模样, “公子~奴家是哪儿做得不对吗?为何受到如此冷待。” 霜娘说完甩着帕子就要往林泽身上倒去。 林泽佯装要一脚揣向护卫,阴差阳错没接住人, 霜娘也没想到自己给对方台阶下, 竟然让自己眼睁睁往地上摔。 霜娘没什么骨头的腰身总算直了起来, 一晃一晃地走到林泽对面的蒲团盘腿坐下。 “看来公子是看不上奴家这等半老徐娘, 那便让咱们绮梦楼的姑娘们伺候您吧。”霜娘给林泽倒了一杯茶, 哀怨地说道。 “误会, 只是不想你辛苦罢了。适才是护卫无礼, 我这个主人管教无方,给你赔礼道歉。”林泽将她给自己倒的茶两指轻推回去,同时将从手上摘下一枚镶宝石的金戒指也一并放到茶杯旁。 霜娘这回是真高兴了, 见楼里的姑娘们进来后站了满满当当一屋子,心情极好地带着林泽挨个介绍。 “公子,这位是红袖姑娘,我们这儿的头牌,极擅歌舞、琵琶。”霜娘拉着林泽的衣袖,示意他先看最前头的。 “嗯,不错。”林泽用扇子轻抬对方下巴,跟着霜娘挨个看下去。 “…公子这最后一位便是柳儿姑娘,她煮的香茶,许多贵人喝了都说好。”霜娘呵呵一笑。 林泽终于看见这位曾云心心念念的姑娘,容貌相比前头几位台柱子确实稍逊一筹,却也是清丽的小家碧玉型。 她见林泽站在自己跟前,红唇轻抿,有些僵硬地行了个礼。 “就她吧,本少爱喝茶。”林泽道。 第677章 霜娘颇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泽这样的年轻公子不喜欢前头那几位身段妖娆、妩媚动人的。不过她知道眼缘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什么道理可讲。而且柳儿也真是给她争气,短短一月,就招来两个财神爷,当真是了不得。 “好好好,那其他人先下去,柳儿留下陪公子。”霜娘笑道。 柳儿模样有些憔悴,抹了厚厚的脂粉也难以掩盖,林泽猜测出这姑娘应当对曾云也是有心的,否则不会这般挂心。 “公子,请随柳儿到房间里品茶。”柳儿当着霜娘的面不敢有什么差错,轻轻柔柔地将手搭在林泽的袖子上。 林泽在霜娘等人的注视下,跟着柳儿一同离去。 等他们走后,霜娘脸上的笑马上消失,喊来绮梦楼大管事王德。 “咱们的财运来了,后院那个蹄子怎么样?”霜娘问道。 “还剩一口气。”王德额角上的刀把随着他狞笑时动起来,像是一条黑色的蜈蚣。 “瞧准机会把柳儿的酒水里弄点好东西进去,这小子估计家底不薄,又不是本地人,出了事只有拿钱摆平这一条道。”霜娘笑得花枝招展,胳膊肘搭在王德的肩膀上,手中的绣帕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脸。 王德顺势搂住霜娘的细腰,将人往榻上抱去。 霜娘娇嗔道,“冤家,急什么?你每回弄完老娘都没法走路,先把今儿这事办圆满再说。” 王德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将人放下,挣扎片刻伏在女人的脖颈间猛地吸了几口,转头就往外去。 林泽跟柳儿喝了几杯茶,桌上陆陆续续上了些游戏的道具,比如牌九、色子等物件。林泽也不想再喝下去,进来就一直喝茶,现在装半肚子了。 进来的活计和丫鬟在收拾东西时,给柳儿递眼色。 “公子,柳儿才疏艺浅,不若咱们一起来玩色子?若是您输了,还请饮尽此杯,若是柳儿输了,您可随意让奴家办一件事。”柳儿强提起笑容按照规矩向客人提道。 刚才这些人的猫腻林泽早已经注意到,他知道要是不顺着绮梦楼的玩法,自己一时半刻不知道他们要玩什么花样。 “好!果真来对了地儿。”林泽笑眯眯道。 两人玩了十几轮下来,林泽喝了五六杯。而柳儿输了之后基本都是跳舞,跳了七八回,她也累得有些出汗。 桌上的酒壶渐渐到底,很快又有新的酒水送来。 这次的酒林泽喝了一口就发现度数高了不少,这是想灌醉自己? 后面几轮游戏,林泽又喝完一轮,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而陪着的柳儿深感奇怪,这位恩客像是来寻欢作乐又不像。喝了这么久,连她的手都没碰。一开始柳儿是以为对方装模作样等醉了几分才好行事,但现在人都快趴在桌上起不来了,怎的不办事了? “来人,打盆热水来。”柳儿心里有烦心事,虽然不明白眼前这位恩客意欲何为,但她还是不敢怠慢。 这次门外进来的是王德并两男两女,他们端水的端水,拿毛巾的拿毛巾,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 “哎哟,两位大哥,你们主子喝多了,剩下就让柳儿姑娘照看吧,你们到外头歇一歇,吃点喝点?”王德朝屋内林泽的两个护卫笑呵呵道。 两人可不敢走,这情况他们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正是为难之事,眼尖的他们瞧见林泽伸手到后背好似不经意地挠痒痒,但两人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那是让他们先出去。 “我们在外头守着。”撂下一句话后,两人跟着王德等人离开。 林泽躺在柳儿的床榻上,鼻翼间都是一股复杂的脂粉味,眼睛紧闭,但耳朵一直没闲着。等了许久都不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柳儿帮他擦干净手和脸后一脸愁容地坐在床边发呆。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林泽的意识从空间里出来,感觉身下躺的床有点凉,不是自己一开始那张,而且味道也不一样。 林泽知道事情来了,而且他现在意识一回到身体就开始恍恍惚惚,肯定中过迷药。 林泽只能在空间里喝之前当暗探时对迷药有解毒作用的几款饮料,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给他下份量不多的缘故,半个小时后林泽的意识尝试回到身体后已经没有太大问题。 他小心翼翼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陌生的房间果然不是原来的,很快林泽发现这张大床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乍一眼看见那张灰气十足,两眼睁开的脸,林泽吓得都岔气了,要不是见过的死人不少,这会子已经连滚带爬哭喊着逃出去。 林泽小心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后,小心试探身边女子的呼吸,“去他娘的!” 死了。 林泽一股火直烧上头,不是因为自己被迫跟一个死人躺在一张床上,而是根据他掌握的知识,床上的年轻女人死了并不久,因为林泽碰到她的脸还是有温度的。 这很有可能是被用来冤枉自己被绮梦楼弄死的。 林泽迅速翻下床,快步走到窗边,从里衣掏出一根烟花棒,打火机点燃后往外头扔出去,很快 烟花爆炸的声音响彻四周。 等虞伯钧来的空隙,林泽板板正正地坐在凳子上,脸色沉静端肃。 第678章 “砰砰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林泽听见不是自己人的声音,而是绮梦楼老鸨和王德的。 林泽没管他们,但是很快房门被强行撞开。一群人有男有女,呼啦啦地涌进来。 大家看见前面端坐的林泽全都惊到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预想中林泽应该躺在床上,被他们慌忙唤醒。 “公子…奴家听闻屋里出了事,又担心您喝醉酒上了自个儿…”霜娘硬着头皮说,事情有些不受掌控,林泽醒了,她带一群人来就不好解释。 “喔,你们快点报官吧,那里应当是有个死人。”林泽没有一点起伏,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霜娘一时语塞,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 “什么?死了人!”王德一句话扭转绮梦楼众人的尴尬局面,他们重新拿回主动权。 绮梦楼的人默契地一部分人守着门口,王德带着几人去房间核对情况,霜娘则是带着三人来到林泽跟前。 “哎哟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公子啊,您喝多了怎的还把人折腾…折腾没了呢?柳儿啊——我的儿——”霜娘开始哭闹起来。 王德那边很快回来,“不是柳儿,是新来的丫头春兰,她是端醒酒汤的。” 霜娘又换了个说头,继续愁眉苦脸地念叨,“公子啊,这个这个…春兰还不能伺候人呢,才十三,你…你这一时喝醉酒,怎的就把人…哎…” 王德马上唱起红脸,“是那丫头不顶事,怎能怪人家公子,来咱们绮梦楼就是要玩得高兴,你别瞎说。咱们私下把这事了了便是。” 两人同时看向林泽,等着他说话。 林泽一言不发,好像一尊雕塑。 王德和霜娘两人继续搭戏台,一边恐吓一边暗示林泽花钱消灾。 林泽缓缓抓起手边的一只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出去,王德替霜娘挡下,额头的鲜血顺着那条疤痕往下淌,看起来狰狞至极,两人脸色大变,身后的打手迅速围住林泽。 “好好好!杀人还敢如此冥顽不灵,我看你是不见阎王不落泪!”王德咬牙道,推开众人,就要提拳教训林泽。 “砰——”门口传来声响,四个守门的被虞伯钧带来的人三两下撂倒,屋里尖叫声四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德和霜娘都没反应过来,还没多做反抗就被按倒在地。 “传我命令,绮梦楼涉及多起人命,立即查封,任何有关人员不得离去,全都带回府衙一一审问。这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打入死牢。”林泽在护卫们的团团簇拥下,居高临下的宣判道。 离开前,林泽交代手下除了作恶的人,其他姑娘带回去要好生照顾,并转告他们官府会给无辜者安排后路。 回去时,虞伯钧听闻林泽跟死人躺了一张床时,整个人都气得直打冷颤,“把那两个活刮了!” 林泽淡淡道,“我没事,死人而已。刑房那边可能有内贼,这次我不带府衙的人来一是不想走漏风声,二是借这个机会抓住那些人,让衙门其他班房的人此后看见我就得心头发紧。” 虞伯钧没想到林泽亲自冒险行此事竟然有这么多考量在,树立自己在衙门中的威信,此番行径为的是一举多得。 “我、我原先以为你发昏,为了曾云大动干戈,亲自涉险。即便是想要立一个重视能人贤士的牌坊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派个人来办就好了。”虞伯钧喃喃道。 “牌坊是真的,你赶紧喊人大肆传唱,老子为了这事牺牲颇多!”林泽语气一换,免得虞伯钧被他这番操作弄得晕乎过去。 “啊!行!老子真服你,林泽,跟死人躺一个被窝,还能淡定至此,我得向你看齐。”虞伯钧发誓道。 林泽:“...” 亲眼见证流言的诞生,已经从躺一张床变成一个被窝了。 回到府衙,林泽马上请来梁万山和沈鹤开堂会审,让内部跟绮梦楼有瓜葛的人根本来不及同气。 堂上,霜娘和王德满脸惊惧地望着坐在知府大人身边的林泽,他们这才明白自己惹出了多大的事端。 公堂之上,沈鹤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一拍惊堂木,衙役们手持水火棍。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沈鹤满脸肃穆,依照律例审问道。! 霜娘和王德低头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回答。一旁的书吏飞快记录着犯人口供。 一开始两人还怀着侥幸心理,只说自己为了银钱诬陷林泽害人,那具尸体是他们买来的,并非他们所害。 后来经过绮梦楼其他人的叙述,两人故意害死春兰铁证如山。除此之外,他们从前种种恶行都被当堂揭露。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供出其他参与之人!”沈鹤厉声呵斥道。 “大人…大人恕罪,罪妇不敢隐瞒,全都说出来。我们…时常要孝敬刘师爷和刑房的几位老爷…”霜娘说完这番话后,整个人都瘫软成一堆烂泥。 沈鹤震怒,扭头看向内堂的方向,那是他手底下的人,“来人!抓拿刘慎等人。!” 林泽和梁万山谁都不出声,今天是刮骨疗伤,谁说话都不合适。 把所有涉案人员审完定罪,已经到天黑时分。 第679章 “两位大人辛苦了,下官给你们带来了大麻烦。”后堂里,林泽朝两人作揖道。 “哎,是咱们懵然不知,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丑事。说起来还得谢你揭发出来,索性没酿成更大的祸事。”沈鹤带着疲倦说道。 “工坊矿山乃要事,这些都是小事不打紧。”梁万山难得说句心里话,可见是看出了林泽的用意。自己的地盘要被一个新人查手进来,心里不舒坦是肯定的,但想到林泽带来的那些好事,也就能过去了,否则他绝不会坐在公堂上。 “大人说得极对,经此一事,咱们求贤之心人皆可知了。”沈鹤吐出一口气幽幽道。 第316章 第 316 章 致良知 林泽知道还有些怨气, 但他只当不知道。自己带来的好处已经足够让他们做出正确的取舍,总不能只享受好处。而且自己做一些到底是想抢他们的权势还是要做点为国为民的好事,就让行动来说话吧。 沈鹤猛灌三杯茶,总算认清现实。林泽已经先下手, 他们如今也只能认下这次的事。衙门六个班房的风向, 日后都得变一变了。知州知府的话要紧, 通判林大人的事一样重要,大伙心里的那杆秤还得加个歪斜的地方。 还是小瞧现在的年轻人, 沈鹤想到林泽刚来时那副甩手掌柜的作派,他面上叮嘱对方巡视要当心,最好还是不要去,但心里是相当欢喜的 , 州府衙门的权利仍然牢牢握在他和梁万山的手中。不学无术的皇帝心腹, 正中下怀,他们只需把人哄着就成了。 多想无益, 沈鹤现在只能安慰自己, 这个林泽至少干的那些事对他们也有好处,“对了, 林通判, 你让衙役审完绮梦楼的姑娘等你去提人?” 林泽点点头, “我想着绮梦楼查封后, 她们无罪释放也没个好去处, 便想到帮咱们织毛衣好了。我弄了个工坊让她们在那干活, 平日里由我妹妹看管。” 林泽将林沐现在的小作坊的大致情况告诉两人。 沈鹤与梁万山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一开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越听越认真,因为这种雇佣人干活, 加上又不愁销路的情况下,里头能挣的还真不少。 林泽看他们两人心动了,主动邀请道,“两位嫂夫人若是在家得空,林某代替舍妹邀大家一起做。林泽相信城里或是附近的庄户里头还有许多小媳妇大姑娘或是上了些岁数做不得重活的妇人会愿意来工坊干活。到时候咱们按件给她们算钱,半月或一月结算一次,会刺绣的另外加些工钱。沐姐儿毕竟是个年轻小姑娘,做事还需有经验有见识的嫂子们帮衬着。二位大人若是点头,也是为那些可怜的女子找了个能安身立命的法子,大功德。” 沈鹤与梁万山虽说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但有这样利人利己的事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这件事说出去名声好听,自家还能得实惠。一时间,对林泽的不满也消散了些。 “既然是清珩你亲自相邀,此等为民解忧之事,咱们是在所不辞的。”沈鹤应道。 梁万山也点头。 “有了两位大人相助,希望日后那些没有活路的女子不是被卖去青楼,而是来咱们的工坊里做活挣钱。”林泽举起茶杯。 梁万山和沈鹤没犹豫地举杯,三人就此达成共识。气氛变好后,大家就开始说纺织坊的进度以及后续售卖存储的仓房等事宜。 “二位兄长,小弟是这样想的,带领工匠改进各种机器以及账本由我来,其余工坊招人、采买原料、售卖成品等其余要务由两位兄长来,咱们三人通力协作,将这作坊办大办好。”林泽也不废话,这个方案已经是他反复考量下最大的让步,他是这个项目的核心人物,真翻脸了,林泽还有别的合作对象可以选择,比如莫将军、朱存孝。 技术和账目都是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技术的重要性就不用说了,林泽的核心价值绝不可能让步。而账本是为了对整体发展有个认识。 林泽不可能自己把所有事揽在手上,他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那么多靠谱又正好懂行的手下。 既然如此还不如给梁万山和沈鹤,这些都是油水很足的地方,用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林泽觉得是可以的。 梁万山、沈鹤两人低头沉思,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是要谈这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大家定好规矩,后面行事更稳妥。 “京都那边若是批复准许咱们开那座硫矿,也这样安排?”梁万山抬眼看向林泽,硫矿不像纺织工坊,要是陛下答应,定然是明确指出要交给林泽,他们很难找到插手之地。 “京都若是有陛下传来的圣旨,黑山县的硫矿能交给咱们,那合作的法子也如今日工坊这般,大差不差,只需根据实情调整一二。”林泽给与肯定答复。 既然要拉拢人,就没有必要抠抠搜搜。而且林泽并没有那么重的赚钱执念,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把这几个工坊扩张成大型手工工场,进入流水线生产产品。要是弄出个蒸汽机,那就是此生无憾了。但是林泽也不急,生产力的发展需要一个累积的过程。 梁万山和沈鹤这次主动举杯,“以茶代酒,干!” 第680章 林泽笑着仰头喝下。 … “这两个老家伙还有什么不满的,把衙门的蛀虫铲除,对他们也有好处。更何况你一个通判为这事费老大劲,赶紧回家烧盆艾草水洗洗,去晦气。”一上马车,虞伯钧就忍不住叨叨。 “你果然是没上过班的,命真好。”林泽感慨道。 “?”虞伯钧追问道,“你是说我没当过差事?那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自己出手除去府衙的祸害,是不是伤了梁万山和沈鹤的面子?怎的,我没来他们都不知自己手下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上我相当于踩着他们在众人跟前抬高自己。我没遮掩自己想要真正插手府衙内务的意图,虽说我是通判,插手事务是应该的,但我这次做得太直白,伤了他们的脸面,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我看他们就是欺你心肠软好忽悠,要是本侯爷去,敢说个不字,把他牙齿掰了。”虞伯钧哼哼道。 “人家对你不是挺客气的吗?你也好意思下狠手?”林泽笑问。 “喂,林泽我这是义薄云天,帮亲不帮理,你也好意思说我?”虞伯钧两手抱臂谴责道。 “行,我领情。不过这场交易我还是满意的,你别担心,没吃苦。”林泽拍拍他手臂。 “对了,我的手下说曾云一直在通判府等你。”虞伯钧道。 “想必是知晓了绮梦楼之事,担心柳儿姑娘。等回去后让人带他来见见吧,那些姑娘最快得明日方才能出来,我让沐姐儿带人去接。到时候咱们带上曾云一块去作坊那边接刘二姑娘,顺带安抚一下其余人。”林泽道。 “行。”虞伯钧道。 回到府宅,林泽先跟林沐说了后面的计划。 “你与那两位夫人一块先找个更大的院子,用来安置那些姑娘和新的女工,若是家住附近,每日来回的就不必住咱们那,自然的也不必多扣这份钱。人多是非也多,得找几个靠谱又有手段的妇人当管事,另外门房我会找合适的人,免得别有居心之人闯进院子里行不轨之事。”林泽细细交代妹妹,眼里已经满是心疼,小小年纪就要她担任一个小型公司主要负责人是非常重的工作量。 “哥,你说的我都会好好记住,有些遗漏的也有如意帮我。沐儿有个事想同你商量,明日接人回来后我想你请个女医来跟我们一块给那些姑娘把把脉,她们在那样的地方待过,身上很可能病痛不少。咱们为了长远计,也得照顾一下她们的身子,你说是吗?”林沐小心问道。 如意连连点头,这事其实是她跟小姐提议的,那种事小姐自然不清楚,但如意是见过青楼里头的姑娘,晓得做这一行有多少苦楚。 林泽扶额,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方面。绮梦楼不是纯喝酒听戏的地方,一定会提供性服务,那么青楼的姑娘很容易染上各种相关的病,“好,我会请两个城里名声不错的女医去工坊那边给她们瞧瞧,这银子算我的。” 林沐高兴得小跑过去抱住大哥的手臂,“哥,你太好了,我一定把你的好意告诉她们。” 林泽含笑道,“那倒不必,让她们好生保重自己,日后靠双手过上好日子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如意的双眼简直要冒出星星,不愧是她最敬佩的少爷。即便是当了多大的官,心肠还是那么好。 林沐离开后,林泽终于有空接见曾云。 “曾云拜见大人,先前有眼无珠冒犯大人,实为大罪。您却不予我计较,反倒以身犯险,救出柳儿。曾云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曾云一进门,马上在林泽跟前重重跪下。 林泽将人亲自扶起,“本官想要你成为我的心腹,一起改进纺织机和织布机。你可明白此乃国家之大事,本官并非为你,而是为天下万民。” 林泽又将自己对绮梦楼姑娘们的安排告知曾云,希望他尊重柳儿的决定,不要一心想着把人藏在屋里。 曾云虎目含泪,心里生出巨大的敬仰,“承蒙大人看得起在下一介莽夫,自当竭尽全力以报 大人今日之深恩。柳儿的事,曾云也听您的。我已经给从前认识的弟兄们去信,告知大人的事迹和心意,望他们今早投奔。” 林泽很欣慰。 第二天,等林沐把人接到作坊那边安置好,林泽便来到院子里查看情况。 里面的人因为有了林沐的提前告知,并没有对林泽等人的到来产生太大的过激反应,但每个人的脑袋都是恨不得塞到脖子里去。 “诸位都是林某费尽心思请来的,想必也有听闻进来流行毛衣毛裤,本官晓得诸位姑娘心灵手巧,望你们能在这里安心过日子,好好做工挣银子。若哪位姑娘家中还有姐妹能挣这份钱的,尽管同沐姐儿和两位夫人说,咱们纺织工坊不久后会做出更多的棉线、麻线,要招不少人手干活。本官以通判之名保证,在这里做活一切照着规矩来,诸位来去自如。”林泽斩钉截铁道。 花娘和春枝几个早有经验的妇人听得连连点头附和,她们适才安抚这些姐妹时已经将通判一家夸了个遍,只恨没把心掏出来给大伙证明一二。 第681章 也是因为有花娘几人作证,才能让眼前这群宛如惊弓之鸟的姑娘稍稍安心些。 “大人——谢您和小姐诸位夫人的大恩大恩!” “红缨谢大人——” “呜呜呜——谢、谢大人” 一声声尚还虚弱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已经换下在绮梦楼里穿的华贵艳丽的衣裳,钗环尽取,在最无助的时候被人施以援手,怎能不落泪?从前遭受的种种苦难,终于要迎来了结之日了吗? “好了好了,诸位都别哭,本官如今还是嘴上之言,你们日后好生擦亮眼睛瞧着我们是否做到吧。”林泽不好久留,说完一番定人心的话后就离开了。 因为今日第一波冲着他口碑风评的人已经来了。 第317章 第 317 章 新时代 近来, 保宁府有两大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事,一是城郊十里坡的新式纺织工坊又建好了多少,二是通判府又有多少个来自荐投效的能人。 林泽将选人的事务交给曾云、苏大角、赵石青、张木四人负责,让他们根据自己所承担的项目进行挑人, 最后将名单和相关家庭背景资料交给林泽。 这些选中的人会先观察留用, 确定没有问题, 找个机会谈一谈,将他们家里人接过来安置在林泽的眼皮子底下, 这样才能让他们慢慢接触一些核心机密。 州府衙门,林泽在自己的专属办公场所——通判衙内奋笔疾书。 他这段时间太忙,现在有了点空闲得赶紧向大老板主动汇报工作进度,再穿插表达一下对领导的坚决拥护, 离大领导远了, 信息传递还慢,林泽只得勤快写奏折。现在是一个月两封, 要是陈辉鸣没有表示不满, 林泽就再加一封。总之不能在领导跟前刷存在感,表忠心, 看到自己在认真干活。 “哎, 太久不用拍马屁, 文字功底都生疏了。”林泽将毛笔放回笔搁上, 仔细看纸张上的文稿。 “臣闻圣躬万安, 不胜欣喜。陛下御宇以来, 仁德布于四海, 睿智烛照万机,实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臣虽居微职,然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每念及陛下之圣明,常以不能报效万一为愧,唯有耿耿忠心,矢志不渝,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不胜惶恐之至,恭呈此折,伏惟陛下圣鉴。” “改来改去就这样吧,已经拿出科举答题时九分功底了。”林泽仔细检查,确定没有重点细节上的问题,才提笔工工整整地抄录到奏折上。 忙忙碌碌又过去了一个节气,立冬那天,林泽早上推开窗,入目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瑞雪兆丰年,今天正好还是十里坡工坊建成的日子。”林泽穿上厚厚的衣服,再套上通判官袍。 吃过早饭后,林泽招呼屋里的众人出发。 “哥,我们钩织的女工真的能去吗?”林沐带着无法掩饰的喜色问道。 “这是自然,我和两位大人都认为能这么快将十里坡的工坊建成,是有赖于咱们保宁府乡亲们的鼎力相助。”林泽道。 一旁的虞伯钧嘿嘿一笑,“那也是你们三会笼络人心,没花一分钱就让大伙恨不得扎在十里坡工坊里干活,就是为了日后自家能有个进来干活的名额。我和石头那边的水泥作坊也学着你们一下子就建起来,还招够人手开工了。” 林泽笑了笑,这个主意确实是他和梁万山、沈鹤三人想出来。为了尽快建成工坊就要征召很多的民夫来做活,但是考虑到历经战乱的保宁府百姓会有抵触情绪,况且这种临时性的征召要动员起来得有一个不短的过程。 林泽一开始的提议是给工钱请他们的做工,但是梁万山说衙门没有那么多银钱。最后想来想去,就弄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主动来参与工坊建设的百姓将获得一个进工坊做工的资格。 三人又将工坊的待遇让衙役下乡带着里正一起宣传,而前面林沐的女娘钩织作坊已经小有名气,加上平谷县的事早就传开了。 大伙对新通判林泽已经有莫名的信任和期待,十里坡的工坊招工文书一出来,应招来干活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上千个。十里坡的工坊建设进度条猛地拉了上去,将近二十亩的十里坡新式纺织工坊短短半个月不到就完工了。 “你的水泥工坊赶紧开足马力,给我们纺织工坊的地面先铺一层,一下雪屋里的土地面黑黢黢,还打滑。”林泽道。 “放心放心,咱们那边已经让工匠们弄上水车,趁着现在河里的水没结冰,定然使劲干。在真正入冬前给你们纺织工坊的地面刷一遍。”虞伯钧保证道。 “你们那地方灰尘大,记得让干活的人都戴上一个面罩。”林泽叮嘱道。 这个水泥厂他安排了虞伯钧和石头去经营管理,梁万山和沈鹤是一点都没有参进来。等黑山县的硫矿拿到手,再让赵石青他们把底下的铁矿一同开发出来,林泽再提供高炉炼钢技术,钢筋水泥齐活,砖瓦水泥房、水泥路就有望实现了。 “少爷,我们已经买了一批布料,请小姐那边的女工们做成你说的那种面罩。到时候定期发一个,让每个做工的人都戴。你说的,人是最大的财富,没人咱们这些工坊就挣不到银钱,也开不起来。”石头跟在林泽身边这段时间,已经蓄起一搓胡子,加上他性子稳重坚毅,已经初显大管事的风范。 第682章 马车在刚刚清扫出来的路面缓慢行驶,车里的林泽听到外面好生热闹,掀起一角帘子看出去,街市里好多人家自觉扫雪,而且看见他的车队往路过,全都热情问好。 “林大人安好——” “大人吃早食了吗?老汉这烙饼刚出炉嘞——” 林泽带着灰色的毛线手套跟大伙打招呼,又谢过大家的热情投喂,“诸亲扫雪辛劳,可不要再为本官破费。” “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您为咱们保宁府的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咱们没有旁的东西能给,就这烤饼手艺还成,您就吃一回吧。”老汉手忙脚乱拿着个刚出炉热腾腾的烤饼追着林泽的马车。 林泽没办法,只能收下,“多谢老丈,您快回去吧。” 老汉笑得灿烂,“林大人咱们今儿一块去看工坊落成礼嘞——” 林泽含笑点头,“好,欢迎诸位来观礼。” 一个小时后,林泽抵达十里坡的纺织工坊,被人迎到里头的暖和的炕上坐着,妹妹林沐则是去接待女眷的院子。 “林大人、虞大人,梁大人和沈大人稍后到,您先喝茶。”大管事孟世春恭声道,随后他又向旁边的石头带着笑点头示意。 林泽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在建工坊期间,林泽来了几次,都是孟世春接待的,每次都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你事情多,不必留下来陪我。” 孟世春是梁万山安排的,是今日落成典礼的主办人员,自然没法空闲下来。有了林泽的发话后,孟世春行礼告退,留下四个端茶倒水和跑腿的丫鬟小厮在屋里伺候着。 “这人能干,你多学学。”虞伯钧抬头看向石头,这些日子大家一块办事已经颇为熟络。 “是,小人多谢大人提点。”石头忙不迭回道,因为知道虞伯钧不像被太多人知道身份,都以林泽的私人参军身份介绍他。 林泽看得好笑,虞伯钧这家伙在自己跟前现在已经是老老实实,但一有机会就在石头、林沐这些林泽的身份人跟前装一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梁万山和沈鹤的队伍一前一后。林泽出门前是有安排人去告知他们的,因此两人都会按照规矩,依着官职高低算准时间出发。 “清珩、伯钧还是你们年轻人手脚利索。”沈鹤一边让丫鬟将他的大氅脱下放好一边搓着手玩笑道,显然心情颇好。 “咱们手脚利索的可不赶紧来先给两位大人探探路?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林泽玩笑道。 虞伯钧最近觉得自己不再是原来那个急躁的侯爷,他已经完全可以担任起私人参军的角色。想到这里,虞伯钧破天荒地从炕上的矮桌端起杯自己还没喝过的热茶朝沈鹤走去。 “您客气客气,我也不冷,一会梁大人到了咱们先去瞧瞧这个工坊如何?”沈鹤可不敢让虞伯钧给他端茶,自己先一步扯开话题。 虞伯钧给林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活我干了,人家不要,跟我没关系。 林泽也觉得他能迈出这一步不容易,偷摸给人比了个大拇指。 大家互相问候几句,梁万山的仪驾就到了。 又是一番走流程似的社交,不过今日大家对周遭的事物都比平常更有包容心,可见是真的高兴。 “诸位大人这边请,外头的雪小人已经命人打扫干净,容小的在前面给大人们带路并介绍工坊各个仓房地方的用处。”孟世春恭声道。 梁万山看看左右两边的人,扶着胡须笑呵呵道,“三位请——” “请——” 大家互相谦让,继而往前走。 孟世春:“...诸位大人请往这边瞧,咱们的各种纺织用料存放在这排房子,周围都放置了大水缸,并有两人看管仓房,夜里也有护卫巡逻。” 林泽看着眼前五间泥砖房,里面木架上放着一排排整齐的藤萝框或是柳条筐,各种生产的原材料都分门别类放置,而且每一个框前有个牌子,写着产出的年月、产地、买主、重量。 孟世春还介绍说,这些都有相应的两套记账本,一本在原料库房管事手上,一本放在林泽那里。 “你办事不错。”林泽三人都夸赞了一句。 接着便是路过成品毛线的存放库房院子,现在产出不算多,加之外头需求量高,库房里也没有多少。但是各方面的设施都相当完备,林泽看完都觉得这一趟收获真不少。 最后大家来到工坊最核心的院子,设立在水边的一排排房子。 这里的房子建造看着比库房那些简陋不少,都是做了吊脚设计,用大石块做地基,周围只用木板围成一圈。 工坊里,一排排整齐的新式纺织机在水流的作用下带动一个个铁匠们紧赶慢赶打制出来的铁齿轮,最后将一架架纺织机拉动起来,大小不一的纺轮互相合作,带动十三个竖直纱锭,将纤维捻成纱线,最后纱线绕到纺锤上。纺锤们飞速旋转,好似一场奇妙的仪式,纤维在眨眼间就被精准捻成均匀而细密的纱线,源源不断地缠绕在纺锤上,其惊人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在场之人以往见过的任何手工劳作的想象。 第683章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震撼了,是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降维打击啊。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想静静地看,任由内心的澎湃蔓延着。 许久之后,孟世春方才说道,“咱们这条河水不大稳定,因而更多的新式纺织机是由咱们的人力摇动纺轮。即便这样,咱们的新式纺织机一个人就能干以往十来人才能干的活。小人遵照诸位大人的命令,让那些能工巧匠继续改进,若能做出更厉害的纺织机,重重有赏。” 梁万山,“一会让所有工匠都来,本官亲自说一遍这话。” 沈鹤的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惊叹。 全场最淡定的林泽道,“看来咱们的新式织布机也该提上日程了。” 话刚落下的一瞬间,所有人的没法动弹了。 第318章 第 318 章 圣旨到 “清珩, 你心中已有眉目?”沈鹤走近低声问道。 梁万山也默默往这边挪了两步,眼神同时环顾四周。他心情复杂,竟有人在这方面如此有远瞻,还是个这样年轻的。 梁万山顿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先前还和沈鹤盘算着在和林泽一同建立这座新式纺织工坊后, 他们定然学着好生寻摸工匠, 不管如何都要让手底下的人在林泽这款纺织机的基础上弄出一个更好的。如此一来,他们方才有望挪一挪屁股下的位置。 现在林泽这句话, 无疑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与打击。让梁万山彻底明白了林泽所带来的新式纺织机绝不是单靠一群能工巧匠就可以做出来的,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天赋。 令他绝望的是,这种天赋正来源自林泽本人,他和沈鹤就算费劲浑身解数也没法拥有的东西。也因此他和沈鹤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与林泽谈判, 工坊现在的经营方案确实是林泽做出了相当大的让步。 梁万山发现自己连向皇帝举荐的资格都没有, 人早已是简在帝心,暗自叹息, 梁万山就此决定顺其自然, 不再多想旁的。 “有些头绪,待纺织工坊运行稳定后, 我再寻几个师傅探讨一二。”林泽也没有藏着掖着, 而且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这个方法。因为织布机的难度其实是很高的, 能织出花样繁复的提花机更是想都不敢想。 织布机这个事情林泽在暗探结束后, 从给恩师守墓就开始琢磨, 在京城落实纺织机时更是试图寻到突破口, 反而是这次巡视回来后有段时间突然闲下来, 林泽进空间休息放松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除了吃东西玩手机就是打电脑的单机游戏,也是为了精进自己的棋艺。 就在某次打开电脑时, 林泽竟然灵光一闪——可不可以借鉴电脑储存信息的方式? 林泽在京城用来学习的提花机体积是很大的,林泽研究的那座大约有一丈六尺(5.5米),花楼高高凸起,用来控制丝线的衢脚竟然有一千八百根。 看到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时,林泽感觉满脑眩晕,怎么研究得明白?但是纺织机已经弄出来,总不能事情做一半就放弃。这不是他的风格,只好硬着头皮让工匠拿来设计图纸一点点教他认清楚各个零部件的用处以及它们互相作用的过程。 能生产复杂纹样的提花机是织工先将设计好的花纹图案绘制在纸上,然后织工根据花本样式纸上的花纹图案要求,通过挑花结本的方式预先编制好花本。花本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编织而成。 当提花机开始工作时,一名挽花工分别拿着花本坐在三尺高的花楼上,唱着花本编成的口诀,例如“圆纹起针,左旋右挑”,“纹一,提甲经乙经”等。在这个过程中,挽花工会同时用手提拉花束综,按照口诀和花本的指示有节奏地拉动耳子线一侧的脚子线,使其相应控制的经线升起,形成梭口上层。 提花机的下面是织工在操作,她负责将纬线迅速穿过刚才形成的梭口,然后用打纬工具将纬线打紧,使经线纬线紧密交织在一起。 这个往复循环的过程最难的就是挽花工要按照花本对经线进行操作,下面的织工动作林泽只需要仿造纺织机就可以改进。 林泽根据自己的灵感,结合 大学学过的电脑知识,将提花机的花本跟电脑的存储器联系在一起。提花机的花本原理跟信息二进制存储其实很像,他能不能改变花本存储的纺织,换一种介质存储纹样信息,并且是一种能够让机器通过重复运动来实现的存储方式。 这种介质是可以在这个时代获取,并且不能是太贵的材质,因为生产一种纹样的衣物就需要一块纹样存储介质。织花的纹样越复杂需要的介质越多越长,林泽目前已经开始尝试将一个简单的花本样式进行二进制的信息转换,虽然没有完成,但已经走出开创性的第一步。 听完他这话的梁万山头一点没怀疑,反而罕见地露出一股敬服之意,“老夫盼着你做出新式织布机,即便是告老还乡了,跋山涉水也一定到场观礼。” 沈鹤听出了梁万山的退让之意,他岁数还能撑上十几二十年。沈鹤见梁万山这模样,心里已经忍不住生出向这个年轻人投效之意。 “大人松鹤长春,还得替陛下和朝廷再干五十年呢。”林泽笑道。 “老夫借你吉言。”梁万山抬抬手,示意大家往外走。 第684章 孟世春见状,也趁机开口道,“诸位大人,吉时快到了,还请移步。” 沈鹤:“二位大人咱们回去再细说可好?我家今日弄了只极好的小羊羔子,现在这天正好吃羊肉锅子。” 林泽两人自是没有不应成,大家都是同为一方主政,自然是该不时聚一聚,增进增进情谊。 十里坡这个新式纺织机落成典礼根据大师算的时间——巳时初刻(九点四五分左右)准时开始。 正是晨曦初照时分,工坊大人缓缓敞开,一位位保宁府官员鱼贯而出。当先而行的是梁万山、沈鹤、林泽,紫红、深蓝、青色三种平日里百姓人几乎从未见过的官袍一同出现。 大门前,商贾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座新式纺织工坊带来的商机,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着精明与好奇。 站后面的普通百姓早已经聊得热火朝天,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富商士绅全都来了。 “看呐,那不是城东的李员外吗?听说他家买卖都做到京城去了。”一位年轻的汉子指着前面身着锦袍、头戴虎皮帽的富绅大声说道。 “那位是咱们的通判大人吧!听说他年纪不大,长得甚是俊美,这新式纺织机就是他领人做出来的!”旁边的老汉跟着说道。 这时候关于新式纺织机的讨论声也此起彼伏,“新式纺织机到底啥样?真有那么神吗?”“听说用它纺出来的毛线织成毛衣毛裤帽子手套都极其暖和。”“可不是,若真有那么厉害,毛衣能不能便宜些?我这辈子要是能穿一穿就好哩…” 场地四周,护卫、衙役、官兵林立,维持着现场秩序。待吉时一到礼炮齐鸣,知府梁万山当着众人简单介绍了十里坡新式纺织机工坊的大致情况、工人待遇以及最重要的产品展示。 现场将一抬手摇式纺织机生产棉线的过程展示给众人看,周围都是翘首以盼的人群。随着师傅将一团洁白的棉花轻轻放置在喂棉口,熟练地转动手摇柄,节奏平稳有力。随着摇柄的转动,机器内部的罗拉开始转动,将棉花逐渐卷入,只见原本松散的棉花经过一系列过程在锭子上变成一根根均匀光滑的棉线。一旁的梭子也在轨道上来回穿梭,将纺好的棉线有条不紊地缠绕起来。 整个过程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棉线交织的沙沙声。下面看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奇的一幕,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和窃窃私语。 亲眼看见新式纺织机的纺线过程,原先有所怀疑的人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这么厉害的机器,这样厚实保暖的毛衣、毛裤,他们必须谈成这份合作。 落成典礼结束后,大家换到保宁府最大的酒楼继续庆祝,而本地士绅官宦、外地商贾巨富全都想方设法拿到了一张请帖。 桌上,大家落座完毕后,林泽看了眼跟前的茶杯,有些奇怪地问旁边的沈鹤,“沈大人,今儿怎的都喝茶吗?” 沈鹤拿过一杯茶,“你不爱喝酒,咱们正好不必大醉了,因而这桌都是茶水。” 林泽会心一笑,明白了。证明了实力,地位上去后大家都觉得喝茶好了。 一晚上来敬酒的人林泽已经数不清,他和梁万山、沈鹤三人一起应酬着,不知这些人得到了谁的提示,来敬酒时都会大致表达了一个意思,“大人,您以茶代酒,在下敬您一杯,望您日后多多提点。”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林泽也一直陪到下午四点多。这个时节保宁府天黑得也早,林泽三人离席后,众人才渐渐散去。 十日后,官驿的差人和一队穿着皇宫禁卫军服饰的人骑着快马来到府衙。 “砰砰砰——禁军副统领孙霖孙大人到——” 府衙看守的衙役赶忙过去牵马,并有一人同时跑进去向梁大人通传消息。 不过时,林泽和沈鹤也知道了陛下特遣一支禁军前来,大家赶紧放下手头的文书去议事厅见人。 孙霖等人一身肃杀寒气,见自己要找的三位大人来齐,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旁边的林泽一看就觉得眼熟,好像是皇帝专用的东西。 “三位大人请跪接圣旨。”孙霖两手捧着锦盒朝三人严肃道。 梁万山惊了一瞬间,很快就招手示意林泽和沈鹤跟他一起跪下接旨。 左右伺候的下人也迅速搬来蒲团、香案、香炉等接旨要用的一应礼器。 一切准备就绪,孙霖打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国之昌盛,赖于庶务咸熙,产业隆兴。今黑山县硫矿,资源丰饶,亟待开发,以应国用之需,促民生之安。 朕察州府通判林泽,才略兼备,恪尽职守,素怀奉公之心,擅理庶务之繁。特委尔以主持开发黑山县硫矿之重任,尔当殚精竭虑,广纳贤才,依山川之利,循矿脉之踪,兴工开矿,务使硫矿之利,泽被社稷苍生。 其所需人力、物力、财资等项,沿途州县官吏、军伍士卒及一应人等,皆应全力协同,不得推诿延误,若有抗命违令者,必严惩不贷,以昭国法之威。 望尔等齐心协力,共襄盛举,功成之日,朕定当论功行赏,不吝爵禄之赐。钦此!” 孙霖宣旨完毕,亲手将圣旨置于供案上,开口解释自己的来意,“陛下特命在下带一支御林军前来辅佐林大人,一切听您调遣。” 第685章 林泽心中一喜,陈辉鸣真的相当靠谱,肯定是收到奏折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有了孙霖给他当保镖,开发黑山县的硫矿、铁矿的阻力应该更小了。 “微臣梁万山\沈鹤\林泽接旨——”三人跪谢接旨后,与孙霖互相认识寒暄一番,便遣人带他们去安置歇息,这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赶路,他们都 已经快到极限了。 府衙内堂,梁万山亲自给林泽倒了杯茶,“清珩,此去黑山县必将马到成功,老夫旁的不多说,府城的工坊你放心。” 梁万山听完圣旨就极其清楚,当今圣上对林泽的宠信程度令人侧目。这样大油水的开矿事宜竟然全权交给林泽一人,还派了一直大内禁军之一的御林军前来撑腰,这比乌什县的朱家更胜一筹啊。 梁万山只想着好好守着眼下的纺织工坊,林泽人虽走,但工坊那些账目和核心的几个工匠定然会有心腹代替林泽统领着。 沈鹤也赶紧道,“你要调用个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咱们府衙上下全都没有不应的。” “多谢二位大人鼎力相助,林泽此去,怕是要有些时日,家里的人得谨慎安排,还请两位大人多多照拂,林泽感激不尽。”林泽道。 他这一趟去黑山县开矿,势必要弄出点成效才好回来。那林沐和石头就不必跟着去了,他们一个要管着针织作坊,一个要管水泥作坊。 开矿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物资调用也没有那么快,林泽估计明年四五月份开春回暖后方才正式启程。 第319章 第 319 章 事已备 接到圣旨的第三个晚上, 林泽喊来自己身边目前最信得过的人,开矿的方案他已经有了初步考量,现在开个小会商讨怎么落实下去。 很快虞伯钧、石头、林沐陆续敲门,林泽请他们到烧得暖和的大炕上坐。 为了保护眼睛, 林泽只要是涉及写字看书等活动都在多点好几盏灯和蜡烛, 保管将周围照得亮亮的。 虞伯钧一眼就看见两张拼在一起的炕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并几样点心, 在林泽的右手边靠墙角的地方整整齐齐放着五叠到窗的书籍,林泽前面还放着一本他平常惯用的本子, 巴掌大些,揣身上随时能翻看。虞伯钧记得林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要做的事情多,要学的东西也多, 就得将要紧的记在本子上。 现在虞伯钧也学了林泽, 弄了本差不多大小的,坐下来后也从怀里拿出来, 另外还有只手指长的毛笔, 虞伯钧将林泽跟前的砚台挪过来,看到笔架上的毛笔, 想了想还是得用这根短的。 “伯钧哥, 如今一坐下就将本子拿出来, 我和石头哥都没你快呢。”林沐笑着坐在大哥身边, 也拿出一本差不多的。 虞伯钧笑了笑, 已经将本子打开最新的一页, 并开始着手写上日期。 石头伸手到怀里拿自己那个本子时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头就他念书最少,好在是能写常用的字,只是写得歪歪扭扭不好看罢了。 但石头知道他不能一直这样, 林泽官越做越大,要他干的事也越来越重要。林泽是科举殿试的榜眼,他这个族兄出去与人来往时,这样的字会给林泽丢人,因此石头现在每天再忙都得抽出空来练练字。 林泽乍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有现代人的某些感觉,估计是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也快。 要是跟梁万山这个老官僚是不可能这样简单直白的,大家要照着官场的规矩闲谈叙旧、谈论一下雅事,徐徐引入主题,委婉表达见解,互相试探,抛出各自暗地里的筹码,最后协商完毕。 “这是我初步做好的计划,你们先看看,我一会仔细说。”林泽不废话将两张写了一样内容的纸分给林沐和虞伯钧,至于石头他已经相当清楚,因为是他代笔帮林泽抄的。 虞伯钧和林沐把纸接过去开始仔细看,这也是林泽最近商谈事情时的固定动作,在一开始就将要说的事列出来告知参会人。 他们发现这样的做法让大家做事又快又好,因此很快就接受了。 五分钟后,林泽开始第一项议程,“我预备将前去黑山县的人分成四大队,一为政务、二为技术、三为后勤、四为安保。政务即负责协调,处理文书、矿山等各处人员的调动安排,上通下达。一队人不在多而在精,上回见到那个黑山县县令徐茂昌不错。这一回在黑山县行事,此人不可缺。剩下的我再去府衙里寻摸几个。技术队又分负责采买、组装、维护矿上器具的人、勘探指挥的矿师以及负责冶炼的人员。这些就交给曾云他们,咱们只要等消息。后勤是极其重要的,管着一大群人的衣食住行,还有物资运输事宜,伯钧你亲自盯着。石头你那边的水泥作坊抓紧时间生产,好铺一条到黑山县的路。” 虞伯钧抬头看过去,示意自己有说话。 林泽抬手,虞伯钧说道,“我不去安保队吗?” 林泽摇头,“安保交给禁军那边,他们有陛下旨意在身,干这事正好。后勤关乎生死,旁人我不放心。” 虞伯钧一听这话,就没有再吱声。虽说自己不懂,但就像林泽所说,只管去认真做,不会就学。 不等林泽继续说,石头也看过来。 林泽示意他先说。 第686章 “泽哥儿,咱们水泥作坊眼下挣的银钱怕是不够,铺一条道要的水泥实在太多。”石头有些为难又有些羞愧,感觉没有办好林泽交代的事。 “是我疏忽了,回头我会从纺织工坊那边把钱分次给你。水泥路规划很重要,你得找人弄清楚该怎么铺。”林泽提醒道。 “嗯,我记下了。泽哥儿,我想着咱们现在的水泥路能不能只铺两边车轮走的,中间不铺。如此一来,水泥路铺得快,也能加入钢筋增加承受力。”石头小心又认真说着。 他一直管着水泥工坊,又是最早接触这东西的,自然对十分了解。虽然林泽已经将配方又改进了,加入麻杆、稻杆并碎石让水泥变得更加结实,但是能承受的重量仍然是有限的。石头琢磨来琢磨去,终于叫他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这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只铺车轮走的那两条小道,便可以从乌什县调来足够的钢筋。”林泽很高兴,石头说完后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火车车轨,想要蒸汽机的念头真是越发强烈。 保宁府城和黑山县是接壤的,只是府城在东边,要穿过有一个县那么远的距离才能抵达黑山县,而且中间一大片盐碱地,寸草不生那种。要是黑山县的人走这条路来府城都得准备好足够的水和食物,因为中间有五天左右是没有补给的。 有了水泥车轨应该能缩短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的时间。 被最敬重的人肯定,石头欢喜之心溢于言表,“好好,我会同作坊的师傅们好生试验。” 这个事情说完后,林泽就看向林沐,“沐姐儿,这段时日你那边的姑娘应当已经熟练钩织技法,接下来我有个建议,你们那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姑娘是手巧心细的,可以专门设计一些不常见的款式、加以刺绣等工艺,给城里的贵人买。用料要最好的,费工费时都不要紧,价钱要高,且每一件都得是独一无二。伯钧,京城那边的销路你有眉目吧?” 服装除了走量还可以走质感,林泽去调查过,现在城里城外好些农户都在学钩织毛衣,城里很多毛衣铺收这些成品,但是价钱自然不会太高,根据衣服大小和花样的精美程度,抛去材料费一件能挣10-80文不等。 但是高端产品市场还是一片空白,林泽想挣这个钱,而且奢侈品挣钱确实快,他的矿山项目启动资金缺口大,得四处想办法,保宁府也没有什么钱。 林沐仔细记下自己要做的事,虞伯钧却提醒道,“你不若请最好的绣娘和织女给陛下和后宫的娘娘们都送一件?如此一来,还怕销路?我再往几家世交好友那一送,对了,你家在京都不是有个铺子吗?咱们可以把一些货存在那里。” 林泽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这主意不错,沐姐儿你同那两位夫人一起商议此事,这是咱们保宁府进献之物,马虎不得。” 林沐一边低头写,一边点头回应,“好,我记下了,作坊那边现在已经有将近一百名女工,我先挑一批出来专门做供给贵人的毛衣。” 这个会开了将近一小时,将议程的内容都商讨完方才散去。 “伯钧你留步。” 林沐和石头离开后,林泽踱步到窗边,虞伯钧不知道是什么事,只好跟过去。 “坐久了,站一会。”林泽解释一句继续道,“陛下让我随意调用保宁府资源,但是咱们都晓得,府衙里根本没有什么钱能动用的,对开矿来说杯水车薪。” 虞伯钧当然那清楚,因此他只说三个字:“乌什县。” 林泽点点头,将窗户推开一些,冷空气迫不及待涌进来,“朱家不会轻易给钱,我需要你亲自带孙霖跑一趟,帮我把一封信带过去。” 虞伯钧轻点头,随手将窗户关上,“好,我即日动身。” 林泽笑了笑,转身去炕桌上写。 虞伯钧没想到林泽的信是当场写的,便留在窗边等他写完。 五分钟不到,林泽就把笔搁置下来。虞伯钧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信吗?也太快了。 “给。”林泽就这样大喇喇地把内容露出来给他。 虞伯钧扫一眼,只看见一首诗: 春行 一枝独秀非春景,万紫千红始盛情。 桃李同芳添艳色,山川共舞唤啼莺。 这首诗林泽写得很通俗易懂,想来朱存孝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现在皇帝对朝政之事处理得愈发老练沉稳,朱家若是不懂得适可而止,那就危险了。 这次的圣旨已经释放出信号,林泽希望对方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且配合他,大家一起互相竞争,持盈守拙才能福气长存。 “走的时候把圣旨带上,他也是保宁府的官员,圣旨提到了,也该知晓此事。”林泽道。 “你这是…有意提点他们?”虞伯钧将信纸折好。 “互利互惠罢了。水泥、纺织、矿山都牵扯大量钱财,咱们为了稳定人心可以多发些给底下的人,但是自己不能贪过了。太清廉也不好,弄得咱像个圣人似的,没有那必要。”林泽道。 人一旦有足够的权势,财富会自己送上门,并且不会有任何律法上的问题。林泽不拿,别人都不敢跟他做买卖。 “有一段时间我其实挺烦,家里的金银珠宝就像自己会下崽一样,没几日就多了好几箱。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个事也不再苦恼。”林泽轻笑道。他很少跟别人说什么心里话,除了家人,就是谢明珠和虞伯钧。这么一看,林泽觉得自己其实挺有距离感。 第687章 “你说说怎么想明白的?”虞伯钧看林泽有心想找人闲谈,便盘腿坐下来。 “《现观庄严论》”林泽低头一笑。 “?啥?这是什么书?我为何没听说过?借我也读读。”虞伯钧急得挠头,林泽这人心思深,难得跟人说点真心话,他竟然接不上,当真是头一回恨自己在国子监那会子不好好念书。 “一本佛经。那里头有句话说得甚好,发心为利他,求正等菩提。”林泽发现自己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某些时候挺唯心的,但是他觉得这没有什么错的。接受过完整的科举应试教育,他很清楚古人讲究修身、修心的重要意义。也有意识地修炼自己的心境。 “你是想说发心正便没有什么贪与不贪的是吗?”虞伯钧问道。 林泽点点头,这年头的社会背景、法律法规都与现代完全不同,但是要他违反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也难受,不违反自己在这个地方寸步难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买如意的事。只要读过书的现代人都知道买卖人口是绝对犯法的,但是在这年头,他不仅合法还是极其普遍的事。 林泽一开始是难受的,因为就算当初是为了救如意才买的人,但是他犯法就是犯法了,在心里是留下一些负面情绪。 这样的事例多得数不过来,林泽又不能跟别人去聊这个事。直到去当暗探,在感天寺吃斋念佛确实很苦。但林泽挺感谢有这样一个经历,让他有机会接触很多佛学经典,通过学习,完全自我疏导。 做什么事,看自己的出发点是怎么样的就好了。他买如意,本心是要救她,那就没错。 现在也是,收别人给的大量孝敬费也没错,因为他全都用在生产建设上。说起来,林泽还自掏腰包拿了三个玻璃珠子给帝国皇子那兀术区贿赂他爹,为的是蛮人那边内部斗争再激烈些,内耗大点,让他们这边有更久的喘息之时。 “我记下了,发心正。没想到你还懂佛经,我以为你挺讨厌那些整天在寺庙里享福的秃驴,毕竟你说过要劳动才行嘛。”虞伯钧尴尬一笑,后知后觉发现‘秃驴’二字有些不大好听。 “哈哈…那些作恶的秃驴我还是讨厌,但经书是经书。”林泽笑着摇头。这场谈话也到此为止,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 选行政组的人林泽是相当谨慎的,看来看去发现合作过的周文禄最合心意。这几日圣旨的事早就传开,自然地大家都会琢磨林泽准备去黑山县开矿的事。不少有心之人已经在想方设法到林泽跟前露个脸,有关系的也会托人向林泽引荐。 但周文禄是梁万山的师爷,这就有些不好搞了。林泽三番两次暗暗试探,对方不知道是听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总之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不过行政人员还要些小兵小将,半个月里林泽已经挑好五个人,有两个是通过举荐信函里找来亲自面试过的,剩下三个是林泽在府衙里看上的,全都是敢拖家带口跟着林泽干到底。 至于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权,林泽都觉得没问题,只要能遵守他的底线又能把活干好,什么都能商量。 就在林泽准备放弃周文禄时,这人竟然自己过来跟林泽说,“大人,文禄想追随您去黑山县,时刻敬候钧命。” 当时是在林泽的通判衙门,屋里好几个吏目,大家全都缩着脖子,假装不知情。 林泽听完后也没有开口,周文禄是个做事很稳妥的人,今天他能在这个情况下大喇喇说投奔的话,肯定是有了周到的安排。 “近来听闻大人有意寻人一同去黑山县,下官位卑才浅,思索再三仍不敢下决心。梁大人得知学生心事极为欣喜,说这是为陛下和朝廷解忧之大事,若能帮上大人一些些小忙,已是文禄三生之幸,何来顾虑?至此,学生幡然醒悟,恬颜向大人举荐自己。”周文禄道。 林泽笑了笑,原来是去找老上司谈心,明确结果后才来跟自己说。挺好,省事了,不用他去找梁万山开口要人。成熟的队友确实爽。 林泽一开始都有点纳闷了,上次巡视,一路上都能感受到周文禄对他的态度变化,从一开始警惕他和虞伯钧惹是生非,到后面都主动打配合了,周文禄跟他搭班干活明显挺乐意的。 这次三番五次暗示,以周文禄的心思早就明白得透透,搞得林泽都以为自己对他的判断是不是出问题了。 “文禄你对陛下和朝廷的忠心不必多言。”林泽也很给人面子,而且梁万山确实是个有格局的人,以后有需要自己帮一把的时候不会推辞。 “承蒙大人不弃,文禄感激涕零。”周文禄作揖道。 林泽是个行动派,既然行政组成员召集得差不多了,自然要跟周文禄这个他预定的副组长来安排工作。 “你们先下去吧。”林泽扫一眼屋里干活的手下,起身往内室走去。 等仆役将热茶泡上,林泽示意周文禄坐对面。 林泽简单介绍自己的方案后,把需要周文禄负责的那部分挑出来重点说,“如今我给你五个人,负责将此行参与采矿的所有人都做好登记,定期核查身份。同技术组那边的工匠一同商量好矿场里的规矩,尽可能减少人员流失,最重要的是减少安全事故。你们也要安排人跟工匠师傅一块定期巡查矿场,及时发现问题,解决好了写成文书汇总给我。另外,若发生意外,要有具体的处理法子,身后赔偿该怎么定金额档次等等。另外后勤那边的一应支出花费都需要咱们这边审批,你们都要把眼睛擦亮,脑子清楚些,不要因为虞伯钧身份不一般,就什么都给人批,万一他也被手底下的人蒙骗怎么办?开矿是个长久活,开头这两年最难,银钱上没有多余浪费的。” 第688章 周文禄听得很认真,但他还是怕有疏漏,因为林泽跟人谈话是一点没有多余的,全都是要做的事。 “大人,您适才说的都是要紧事,文禄怕有所遗漏影响您的筹划,可否准许学生去拿纸笔记下?”周文禄想起之前跟林泽巡视时,经常见到他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本子。 “去吧。”林泽道。他巴不得周文禄这么做,因为这个行政组组长是他兼任的,出了纰漏还要自己费力擦屁股。 周文禄回来后,摊开纸迅速写着。林泽不管他,自顾自喝茶。 “大人,我梳理了一下,您瞧瞧可否有遗漏或是不对之处?”周文禄将纸递给林泽。 林泽仔细看完,几乎没有一点错漏,果然是他看上的最合适的后勤人选。 “甚好。你再说说这些事眼下哪些是有思绪的。”林泽问道。 “大人,您大方向已经很明了。如今您将政务一事交由我主理,那学生便说一说曾经所了解到关于矿上之事吧。”周文禄 开始讲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并且根据林泽的提问了解他对哪些具体的细节感兴趣,再往那方向多讲讲。 林泽不知道周文禄竟然对这方面有如此多的储备知识,听完后他对这个朝代开矿整体情况都有了个相对清晰的认识。 比如开矿用的铁凿、铁镐有哪些讲究,不同矿山打矿井的方式,如何在矿口设置高低差进行自然通风,不好走的山路上该怎样中转运输是最快的,滑轮和绳索的合理安置能提高下矿的安全性以及提高运输效率等等。 聊了将近三小时,林泽自己的笔记本也写了十来页,当真是收获满满,“你怎的这样清楚?难不成家里有人做过这些?但是你这面面俱到的也不像。” 周文禄浅笑道,“在下外祖曾是矿山的管事,后来意外断了一条腿便没法待下去。我小时候去外祖家玩,他经常同我说矿山上的趣事,听得说了自然就感兴趣。来到保宁府后,乌什县的矿山又是那样大名在外,懂这行的人也多,我留心着听,这些年过去不知不觉就攒了一箩筐。” 林泽毫不吝啬自己的欣赏,“能勤勉学新的知识,接受新的事物。在本官看来是至高之能也。” ...... 忙碌的日子过得非常快,林泽仍然定期给皇帝写工作、思想汇报,顺带给家里人也写。陈辉鸣的回信有时候是很长的一段话,有时候又是短短的一句‘朕已详览,一应庶务,悉委于尔,望卿珍重。’ 过年前,林泽让工坊的人全都放假三天,又发了一份年费让大家高高兴兴过个好年。不过好些人不大愿意放假,他们觉得挣钱的机会来之不易,工钱都是按件算的,他们少干一日实在难受。 加上近来保宁府新式纺织机的名声通过商队们传出去了,好多客商来供方下订单。农户们从各家铺子里接到的活更多了,整个保宁府对毛线的需求量都很高,以至于好些人找了路子跟蛮人贵族做交易,大量收购他们手里的羊毛。 因此这三日的假林泽还是强制大家回去歇一歇,跟家人团圆。这话幸亏是大家心里最敬重的林大人说才好使,否则大伙能吃完年夜饭就赶回来上工。 第320章 第 320 章 有奔头 虞伯钧替林泽往乌什县朱家跑一趟送行后的一个月, 林泽终于收到一封回信并伴随着一份清单。 书房里,虞伯钧绕过长案走到林泽身边瞅了眼,当即道,“才三百套?朱家是不是不信邪啊?” 林泽把信纸折好, 不认为是朱家不听劝, “哪能一下子给咱们的, 他们就算有为了吊着我,也得一批批慢慢送来。没事, 他们肯迈出这一步就说明心里有数了。” 既如此,虞伯钧也不纠结这件事,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事,长臂一甩, 搭在林泽肩头低笑道, “知不知现在衙门里还有许多人想追随你,不必许诺什么好处, 就连平日里最爱偷奸耍滑之辈都眼红那些被你选上, 现在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那五个吏目。我这个私人参军更不必说,如今已然是炙手可热, 每天下帖子请我赴席的人多得不得了。” 林泽看了眼肩膀上的手臂, “那你还不出去忙?” 虞伯钧根本没注意林泽的眼神, 自顾自说得更起劲, “我跟你说, 他们各个都对我特别热心。不必自己开口就主动要来搭把手的, 后来我一打听, 原来他们都觉得你这个人虽说有些规矩不大合常理,但很能担事,赏罚分明, 跟你干绝不会让他们吃亏。估计真是看到你挑人时那股公平劲,不论出身贵贱都有机会得到重用。我说得对不对?林泽,我会好好跟你学的。” 林泽垂眸思索,半天憋了句,“我哪些规矩不合常理?” 简直是…无中生有啊。 虞伯钧嘿一声,“劝风尘女从良啊!你去外头瞧瞧,咱们府城那几家青楼还有多少个姑娘?一大半都跑到林妹妹那个织娘工坊了,还不是你下令不许各家青楼恶意刁难要赎身离开的姑娘。你如今在保宁府的权势,他们谁敢不听?绮梦楼是前车之鉴啊。” 林泽无语,把他胳膊掀下去,“你以为让她们待在青楼对我们是没有坏处的吗?接客多了,没有几个是不染病上身的,而且极有可能会传染。到时候那些男的又回去传染给家里的妻妾,一个接一个。咱们保宁府如今陆陆续续开了这么多铺子工坊,需要干活的工人很多。有田地的农户最要紧的是种庄稼,能给我天天干活的人还有多少,能让青楼拘着她们?这不是成了我的拦路石吗?” 第689章 虞伯钧悻悻道,“还是你想得长远,看得透彻。” 林泽让他赶紧滚蛋,“我要给陛下写奏折了,你出去该干嘛干嘛。” 虞伯钧轻咳一声,“我也顺道给家里写封信,对了,林妹妹前两日跟我提了一嘴,进贡的毛衣做好了,还给你爹他们都准备了一身,问你有合适的人帮忙带回京城不?” 林泽道,“给我家人的另外找可靠的商队,进贡的那些我们亲自检查一遍方才交给差役加急送往京都。” 虞伯钧点点头,“虽说已经是二月,送到陛下手里也能穿一段时日。” 林泽嗯了声,抬眼看窗外,已经是二月了,屋檐上的冰雪滴滴答答融化成水淌下来,等彻底消融他们就前往黑山县开矿。 就在虞伯钧走到门口时,林泽突然问了句,“莫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虞伯钧摇摇头。 林泽有些遗憾,一开始他并不着急,只是现在保宁府的政绩有些出乎意料。京城那边陈辉鸣若是有别的打算,一道圣旨把他调回去,林泽就没法亲眼看见柳头县被收回来。 “若有消息,我定马上告知你。”虞伯钧知道林泽的意思。 三月三,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黑山县。林泽的仪仗出城时,整个府城几乎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一眼望不到尽头,衙役和兵丁们拼尽全力为林泽的车队隔出一条通道。 来到城门时,林泽从马车上下来,换乘马匹,调转马头面向大家高声道,“林某多谢诸亲相送——不必挂心,诸亲珍重——” 人群沸腾着,大家朝林泽挥手。 “大人一路平安——” “大人,咱们等您回来——” 有些眼泪浅的妇人眼角已经湿润,“他爹,林大人走了,咱们还能好好待在工坊里干活吗?” 当爹的瞪了眼婆娘,“说什么话,大人只是暂时去黑山县,他还是咱们保宁府的通判!” 旁边的一个妇人听得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大兄弟你说得对!咱们林大人在,好日子就在!老身前儿才去庙里求佛祖保佑大人长命百岁,咱们这些没几亩地的,可都是靠织毛衣挣上点银子吃口饱饭,有什么灾什么难的都应到老婆子身上!” 汉子顿时找到知音,一脸激动,“就是这个道理,我们族长还想给林大人塑金身供在庙里呢!保佑咱们子子孙孙越过越好!” 妇人像是受到启发,赶忙拍手道,“大兄弟,你们这主意好,回头我得跟族长提提。没有大人咱们老些人过冬就得饿死、冻死,哪能穿上暖烘烘的毛衣毛裤毛帽。十里坡招人干活那事不知道多少人悔的肠子都青,现下在那干活的人哪个不过得有滋有味?你说黑山县挖矿咱们能不能去啊?” 汉子愁着脸道,“不成啊,林大人不让。说是新矿危险,不能让咱们去冒险。” 老妇听得也连连叹气,“你说林大人有时候就是太心疼咱们,贱命一条,能给儿女谋个好差事,那是一百个情愿的啊!” 林泽不知道给他送别的一双双眼睛里还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若是他知道也不会答应,这样危险的事已经有更合适的人去做,林泽自然不能征普通百姓去。因为陈辉鸣给他弄来了将近一千个死囚,全都交给林泽处置。 林泽直接开出条件,老老实实干活,可根据工作年限获得减刑,有重大立功直接赦免。人已经被带到黑山县,林泽让看管的人不许滥用私刑,给他们适当吃饱点,免得干活没力气。 这次开矿虞伯钧、周文禄、孙霖等人已经带队提前去狗儿岭山脚下安营扎寨、勘探矿山地形,安排矿工们的住宿等等。 林泽带了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轻车简行骑马绕一圈平谷县-乌什县,最后到黑山县狗儿岭。 林泽去平谷县是为了回访黄家庄这个试点村的情况,乌什县则是要亲自上门跟朱家道谢。 没想到半路下雨,虽然有雨具,但林泽也不能继续赶路了。这时节的保宁府若是淋了雨身上的热气一下子就散去,很容易感冒发烧。 队伍里前面负责探路的护卫前来回禀道,“大人,一里外有几户人家。” 林泽马上道,“前头带路,都先去避雨。” 突如其来的客人让这几户山野人家很是惊慌,林泽赶紧拿出自己的文凭——秀才。 “大娘莫要忧心,在下乃府学秀才,家中有急事,父亲遣人来接我回去。半路遇雨,特来借贵地暂时歇脚。”林泽露出一个青涩的笑。 这家只有老两口和一个十四岁的儿子,老汉听闻动静后提溜着一把柴刀出来,引得林泽身旁的护 卫顿时紧张起来。 “老丈安好。”林泽一边给护卫打手势,一边向前一步同老汉说一遍刚才的话。 “我们、我们这地儿也不大,站不下你们这么多人。”老汉仍然警惕道。 林泽正欲再努力争取一下,却有个年轻的男子跑出来瞧见林泽后,手里的锄头哐啷落地,啪地就是往地上跪下去,“爹娘!这是林大人林青天啊!” 老汉和妇人一脸不可置信,但是很快就跟着儿子一下一下磕头,林泽让护卫们把人赶紧扶起来。 “三位可不要行如此大礼,我确实是林泽,本不欲多打搅,不曾想被你家郎君认出。”林泽温声道。 第690章 “林大人快快请进!爹娘,你跟隔壁几家说一说,让大伙腾出地方给其他大人歇脚。”年轻人起身后很是周到地安排。 老两口又朝林泽行了个礼,赶忙跑出去喊人。 林泽随年轻人进屋坐下,都不用他问,对方满脸激动地说道,“大人,草民在县城里有幸见过您!今日您来我家,当真是、当真是祖宗显灵了!” 原来如此,林泽跟他闲聊几句后得知年轻人叫戴远辉,他还跟黄家庄的人处得好,年前还做起了卖毛线、麻线的活计,全家这个冬天又因为织毛衣攒了钱,春耕后准备说亲了。 “大人,我们所有人都打心底感谢您的大恩大德。隔壁唐三伯家家里七个娃子,今年地里麦子收成不好,都已经找人牙子打听要卖两个闺女,是您的新式纺织机让他们家打消了这念头。过冬那阵子全家”齐上阵,挣得比我家还多。他家的姑娘会锈点样式,毛衣能卖出好价钱。”戴远辉滔滔不觉得说着。 林泽听得也挺欣慰,至少他所做的事情是真的惠及一方百姓了。 不久,一起住这里的另外五户人家都来了人拜见林泽,大家见他爱听这些事,在戴远辉的带动下,全都大着胆子说自家今年的改变。 雨停了,林泽同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他们的马背上多了一些乡亲们送的东西。 “大人您一定要收下大伙的心意,我们想把心里的欢喜告诉您!”戴远辉乞求道。 其余人纷纷附和,林泽无法,他见都是些农产品,便收下了。 “本官祝愿诸位日子越过越好。”林泽上马后朝送别的人群道。 “大人慢走!” “您…长命百岁——” 第321章 第 321 章 好消息 经过乌什县时, 朱家接待林泽时跟上次截然不同,礼貌客套且有明显的疏离之意,林泽知道他们父子俩已经明白该怎么跟他这个通判相处。 双方手里都握着矿山,保有一股敌对意识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若是大家一团和气, 京都那边定然还会派人来, 到那时候使出的手段也不会像林泽这般温和。 在乌什县停留一天, 林泽在第二天中午抵达矿山脚下的狗儿岭。 原先村子外的一大片荒地全都被清理干净,营帐和简易的木头草房林立, 被一座水泥和石块垒成的矮墙围起,墙上还嵌入一根根削得尖锐的木条。 房屋大多以泥土混合简易水泥砌成,墙面上插着尖尖的木刺,几间茅草房错落其间, 唯有主事官员所住的几间砖房稍显齐整。 此地人来人往, 川流不息。运输的马车、骡车络绎不绝,车上满载着从四面八方运往山上的物资。车轮滚滚, 扬起阵阵尘土。三人为一组的巡查队顺着不同的路线巡查, 既是预防有贼人进来偷盗粮食物品,也是监督干活的人不得偷懒懈怠。他们目光警惕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确保这繁忙之地的秩序与安全, 处处皆是一片繁忙而有序的景象。 林泽跟着虞伯钧、孙霖转了一圈查看这个指挥部兼物资中转站的建设情况。 看完后林泽对他们的工作表示肯定, “过两日我再进山瞧瞧矿上的情况。” 孙霖颔首, 随后告退。 虞伯钧等周文禄也出去后, 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莫将军昨日遣人送来。” 林泽一喜, 马上打开细看:清珩小友展信安,有些时日不通音信,听闻贤弟在保宁府诸事顺遂, 愚兄甚慰。贤弟此前差人送来的第一批毛衣,已顺利送至军营,将士们皆赞其暖和。 今有一事告知,先前与贤弟有过交集的那兀术,遣了亲信给我递话,欲与贤弟做笔买卖。我已着人多方查证,消息应当属实。那兀术之意,是想将明年夏季的一大批羊毛卖与贤弟。贤弟且思量一番,此交易可行与否?望速回信告知愚兄。 虞伯钧等他看完,“可是柳头县有消息了?” 林泽摇头道,“不过也是个好消息,那兀术要卖一批羊毛给我。” 虞伯钧帮忙分析道,“莫将军那边愿意递这个口信,定然是认可此事。等咱们这边硫矿能大批量制成火药丸子,蛮人的铁骑便有了应对之法,想来收回柳头县指日可待。” 林泽这一次并没有露出一丝喜色,反而看开了似的:“能不能打还得看莫将军那边。” 虞伯钧看林泽情绪不高,猜测是因为柳头县收复迟迟没有消息,心里不舒服,于是便专门挑些高兴事说,“嘿,你晓得不,京都和江南道那边都学你用了新式纺织机,但是他们做出的东西都没有咱们保宁府的物美价廉,那些客商消息甚是灵通,差不多都跑来咱们这边做买卖了。” 林泽轻轻点头,抬眼看他,“我这边暂时不需要你陪着,外头事情多,你先去忙活吧。” 林泽少有地没有跟虞伯钧分析里面蕴含的道理,反而下了逐客令,虞伯 钧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劝道,“你近来似乎疲倦异常,开矿的事急不来,眼下各组人马都有条不紊地干活,你也该歇歇。” “嗯,放心吧,我会注意。”林泽抿唇道。 等人离开,林泽向后仰去,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莫畏天愿意做这个传话人,显然不会仅仅是处于要跟自己打好交道的原因,不管怎么样,自己也该投桃报李。 第691章 有钱大家一起挣,没什么不行的,商品不流通就是个死物。等会捋清楚思路再写封回信,让莫畏天找机会跟那兀术确定交易的羊毛数量、交易地点、交易方式。 将这件事做了初步安排,林泽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起身去里间的床榻上躺着。 “累吗?我有什么担心的事?”林泽进入空间,盘腿坐在地板上,眼睛没有焦距地扫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角角落落。 “哦,提升太快了,在保宁府的权势名声越来越高,远离京都,就算勤快汇报自己的工作,领导真的会信吗?要是陈辉鸣疑心,最好的结果就是将他明升暗贬地调走,运气不好估计…嗯…无情最是帝王家…”林泽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 “权力的游戏太tm难了,山脚的时候铆足劲登顶,真正登顶后整日提心吊胆,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残。哎…真有那一天,陈辉鸣不知道能不能给个机会让自己圆滚滚地下山。”林泽吐出一口浊气,去货架上弄了几瓶啤酒和花生米出来。 后面又想起那些农户们发自内心、又充满希望的笑,林泽觉得自己没法原地掉头下山,他甚至已经看到一个新社会力量在慢慢发芽,林泽突然理解‘死得其所’一词。 “没关系,向前走。”林泽举起啤酒瓶对着店门外凝固的阳光道。 喝到有点头晕,林泽就去后面小隔间躺着。睡了长长的一觉,林泽没定闹钟,自然醒来后还缓了半个小时才出去。 “大人醒了!”耳边传来一道急促又明显压着嗓门的声音。 虞伯钧、孙霖、周文禄连忙围过去查看林泽的情况,胡子花白的大夫正搭上林泽的手腕。 林泽一点点睁开眼,意识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离开身体,他适应了好一会。 这时候大夫已经把脉结束,“大人此前是心神俱惫,如今神元具回,已无大碍。老夫再去开个凝气养神的方子给大人服用三日。” 虞伯钧催促道,“赶紧去,都用上好的药材。” 周文禄小心问道,“大人您感觉如何?” 孙霖是三人中跟林泽相处时日最短的,这种时候也不好开口,只留在房间里听着。 “我没事,估计是前儿赶路太急,又淋了点雨。”林泽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你从昨日下晌就睡到现在,你晓得不?一天了。”虞伯钧五分欢喜五分气恼,昨天他明明都特意叮嘱要保重身体。 “你昨日叫我好好歇息,我这不是好好睡一觉吗?好了,真没事,有些饿了,去弄点吃的给我吧。”林泽笑道。 “大人没事就好,您是咱们的主心骨,可得爱惜身体。是咱们这些人没用,若能替您分忧,何至于让您累倒。”周文禄歉声道。 “我没事,现在有点饿。你们出去忙活吧,我一会吃完也出去消消食。”林泽道。 周文禄和孙霖见林泽下逐客令,不敢多留,行礼后离开。不过虞伯钧就不是林泽三言两语能打发的,这人一直盯着他吃完饭又出去散步,期间有人想跟林泽谈点公务都让虞伯钧推回去。 “不是火烧屁股的急事,过几日再来跟林大人说。”虞伯钧板着脸道。 林泽由着他,反正事情总有,缓几天也没事。 这种半工半休的状态过了小半月,虞伯钧才算放松对林泽作息的强制性要求。 “来人,准备一下,明日进矿山。”林泽得到自由后,迫不及待下令道。 因为张木、赵石青、曾云他们已经要开始冶炼第一炉铁石矿,林泽在他们过来主持工作前召开了一个技术组高级会议,把他从化学资料里学到的两个冶铁炼钢的化学方程式推算出来的配方交给了他们,剩下的一切都靠他们自己摸索。 比如怎么建造能让化学方程式顺利发生化学反应的冶炼炉,多少温度是出钢率最高的…… 赵石青等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摸索,试探了不知多少种方法,三天前派人传来好消息,他们搞出了一种低温炼钢炉,林泽听完整个人都激动得麻了。 要不是虞伯钧、孙霖和周文禄三个咬死不松口,以下犯上也不许林泽才休息七天就进矿山,林泽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 第二天一早,林泽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带着一队人上山。 虞伯钧指着跟前的滑竿,“上去吧,孙大人随行护送。” 林泽看着这个滑竿,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当年北山书院组织他们上山听禅时,夫子和院长吴序就是坐这玩意上山。 “大人请!”孙霖也不敢让林泽大病初愈就走好几个时辰的山路,上回他虽然没作声,实则也怕林泽出事,自己这趟不仅没功劳,还得受牵连。 “诸位思虑周全。”林泽还能怎么办,微笑着坐上去。 四名御林军护卫稳稳地抬起滑竿走在队伍中间。 路上,林泽偶尔能下来走一回,做滑竿真累人。林泽只能假装睡着,实则躲进空间里。 下午时分,林泽终于来到大变样的矿山。铁矿在更里面的位置,林泽最先看到的是之前找到黄铁矿的地方。 只见一座座用木架支撑的矿口,矿工们手持铁镐、铲子弓着背在五六米深的竖型矿井里挥汗如雨,负责搬运的矿工则是背着藤编篓子顺着木梯上下,将矿石运到矿口旁的平地上,有一群人拉着斗车把矿石又运到冶炼的地方。 第692章 负责黄铁矿的是苏大角、张木等工匠和管事都跟林泽见礼后,由苏大角和张木陪同在左右向林泽介绍矿山的事,“大人,这一段的黄铁矿品相好,照着您之前的法子很容易就练出纯度较高的硫磺,烧出来的黑铁再运到后面的冶铁炉子里。” 林泽去看了冶炼黄铁矿的反应炉,用煤饼包裹黄铁矿并堆垒起来,外面用泥土夯实并建造熔炉,每炉的石料和煤饼都有千斤左右,炉上用烧硫黄的旧渣掩盖,炉顶中间要隆起,空出一个圆孔。燃烧到一定程度,炉孔内便会有金黄色的气体冒出,然后用预先烧制好的中部隆起、边缘往内卷成像鱼膘状凹槽的盂钵覆盖在炉孔上,硫黄的黄色蒸气沿着炉孔上升,被盂钵挡住而冷凝成液体,沿着盂钵的内壁流入凹槽,又透过小眼沿着冷却管道流进小池子,最终凝结而变成固体硫黄。 此外,林泽重点查看了安全措施还叮嘱苏大角等人,“务必要让旷工们吃饱,生病了尽力救治,所用银钱记录在账目上。” 苏大角、张木和几个管事的都点头,这话林泽已经说了很多次,旷工损失过快,影响开矿,要注意细水长流,而且鼓励那些保护矿山物资设备的人。 看过黄铁矿,林泽歇了一晚,第二天出发去发现铁矿的地方,约莫四个小时后,他见到了一直等着的曾云、赵石青。 等他们并一众工匠见礼后,林泽在屋子里歇口气就赶去炼钢炉处。 赵石青面容虽然沧桑不少,但眼睛却亮的很,“大人,咱们改进的这种炉子建炉非常简单,但是能练出您所说的钢!只可惜这炉子连续使用十次后便不能再用,需得停下炉火将底下的渣滓掏干净才能继续用。” 林泽看见平地由一个的圆形炉坑。在圆炉的周围挖了一个长方形缺口作为炉门。在炉底上用砖砌成圆形的炉缸,听赵石青说是用来提高炉温的。此外还有通风口、装料口、风箱等。 林泽只能听个囫囵,等赵石青和工匠们满脸骄傲的介绍完后,林泽转头就问曾云,“炼出来的钢能打制出我给你说过的火铳吗?” 曾云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大人,小的不敢说一定,但把握很大。” 这话让林泽放心了,“一尺长?” 曾云想了想,“最长一尺。” 林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好消息。” 三十厘米左右能用钢制子弹的火铳,林泽非常满意。 第322章 第 322 章 一把枪 林泽在矿山上待了五天, 其中三天是听取两边矿上主要负责人的事务汇报,并针对目前情况做出明确指示。这些都是有经验的,林泽着重强调不能随意处置矿上的犯人旷工,另外就矿山的安全措施要定期检查。 “本官择日名保宁府水泥作坊送水泥粉过来, 矿山主要运输路线铺上水泥轨道, 辅以吊轮等物, 山上、山下运送物资更为便利。”林泽最后道。 在场众人无不欢喜,如此一来, 大家在矿上的日子能好过不少。吃喝一应物品都能早些送上来,他们跟着林泽做事,受其影响,遇到一些事也开始琢磨如何用器械解决, 矿上的工匠也爱往这个方向钻研。 处理完公务, 林泽后面两天几乎都待在曾云的打铁房里,听他说怎么制造一把钢铁的火铳。 “大人不知, 若是没有您将火药粉弄成火药丸子的法子, 即便是精钢所做的火铳没有从前那些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炸伤炸死的事情发生,也没法将弹药射得足够远。”曾云打铁休息的间隙, 一边喝水一边解释道。 “原来如此。对了, 我一直有个疑问, 咱们这点火法子能不能改进一二?用引线点燃实在有些废功夫, 本官想着若是能在火铳上做个装置, 用手一压便能将里头的火药丸子点燃可不方便?”林泽这两天一直在琢磨火铳的使用更加向现代的枪支靠拢, 一步到位显然是不靠谱的, 但是林泽记忆中在很多民国时期的战争片里,已经有不需要点引线的火铳。 这问题令曾云哑口无言,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赶紧把精钢所制的火铳打制出来, 再装上精钢弹头和火药丸子,试一试这把诞生在他手中的新式火铳的威力如何?能不能远超旧式火铳二百步的距离。 “大人您所说的改进之处令曾云眼前一亮,若能像您所说的点火法子,火铳可与神兵利器相较一二了。”曾云将林泽刚才的话在脑子里又琢磨一番,绞尽脑汁地想,但是没有头绪。 林泽手里捏着一小块曾云这段时间打制做出来的枪管,曾云没有见过现代的好东西,林泽不怪他答不上来。 林泽漫无目的地随意扫视,突然定在铁匠炉旁地上的打火石上,顿时灵光闪现,“能将引线的点燃法子改进成打火石一般,将其置于火铳内部,比如下边这里,在外面进行按压,便能使得燧石打着火,从而将里头的火药丸子点燃。” 林泽几乎是一边比划一边说,而且越说越觉得可行。林泽不懂现代的枪支,但是他猜测原理应该都是大差不差,只是着火的方法更加科学高效罢了。 “大人您简直!简直令小人五体投地!”一开始不愿意多想的曾云蹭的就坐不住了,一把抓起地上的打火石,越看越激动。 第693章 林泽看他这样子心里应该有些想法,这个新式火铳几乎所有的技术难题林泽都帮他解决完毕,要是再弄不出一把新式的火铳,林泽就该怀疑曾云神匠传人是否徒有其名了。 这样的火铳才是林泽真正能别在裤腰带上防身的,要还是旧式那种,打一枪得自己点个火,对林泽来说太鸡肋了。 等曾云把东西弄出来,试验过射程后,林泽准备将自己空间的望远镜拆出来,改成瞄准镜装上去。这才是他真正要的自用版火铳,就算是陈辉鸣那份,林泽也只打算给没有瞄准镜的阉割版。 第六天,林泽率领队伍返回山脚下的指挥部。提心吊胆、望断脖子的周文禄一见到林泽赶紧上前问好,又悄悄打量他的精神状态。 周文禄这几天一直惦记着山上的林泽,他这才转投明主,看中的也是新任通判大人年轻、前途远大。进矿山的路那么难走,万一有个好歹,周文禄真是欲哭无泪了。 不过幸好幸好,菩萨庇佑,平平安安回来了,什么都没少。 “大人,您一路辛苦,先回屋里歇息歇息,虞大人这两日去县城护送物资,晚些才能回。孙大人安好,诸位兄弟肚子都饿了吧?厨房那边已经备好饭菜酒水,只等大伙回来了。”周文禄极为周到地照顾上每一个人。 “孙大人,文禄既有事先准备,那你带着弟兄们好好吃一顿。”林泽道。 “多谢林大人。”孙霖拱手道。 林泽回到自己的屋子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才去吃饭,这五天确实累人,矿上条件有限。林泽四天没洗澡,简直是个移动的臭味剂。唯一欣慰的就是现在才三月中旬,这边的气温不高,否则林泽都能被自己熏吐。 狗儿岭这边的饭菜还算可以,因为林泽亲自坐镇,山上山下的物资都是可以有保证的。 吃完饭召见中层管事开个例会,林泽听取各小队近半月的工作情况以及后半月的工作内容,把任务交代下去,就让大家散去。 一回生两回熟,现在不仅是衙门那边的人知晓林泽的工作作风,就连矿上新来的一些管事也清楚了。大家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发现这样更能各司其职、互不推诿职责后,大部分识字人都能很快接受,就算不识字的一时半会适应不了的都在用心学。 总之矿山的管事,无论大小都有个小本子、短毛笔揣怀里。 “大人,驿站的差役求见!” 林泽倏地抬眼,“进。” “小人黑山县五里桥官驿驿吏王安拜见大人。” 林泽颔首,“何事求见?” 王安道,“大人,您的信函。” 林泽接过,看了眼上面的字迹。 王安:“大人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告退。” 林泽将信放在案上,“天黑路不好走,歇一宿再回去。” 王安目露感激,再次跪谢。 林泽起身走进里间书房。 “谢伯父来信,难不成谢家出什么事了?”林泽不知所以,很快将信纸取出。 “清珩贤侄如晤: 近日京都朝野暗流涌动,有风声传入吾耳,闻者心惊,念及贤侄,忧从中来,遂疾书此信以告。 传言沸沸扬扬,皆言贤侄在保宁府权势日盛,独掌一方大权,掌控矿山之利,又营纺织诸业,更有甚者,提及贤侄于保宁府广收人心。贤侄啊,保宁府地处边境要冲,为朝廷戍守国门,向为圣上所重,如此情形,难免惹人侧目,惹人猜忌。 吾深知贤侄忠心耿耿,为朝廷兢兢业业,所行诸事或为一地之繁荣,为百姓之生计,然朝堂诡谲,人心难测,悠悠众口,积毁销骨。今圣上听闻此事,虽未有所动,却不可不防。 贤侄正值年少,意气风发,前途无量,切不可因一时之境遇,心生怨怼。须得时刻揣摩圣意,多向圣上表露赤诚忠心,行事更要谨小慎微,光明磊落,以证清白。倘若圣上一时疑虑,对贤侄有所疏离,万望隐忍,勿要冲动行事,以年轻气盛而忤逆圣意。 要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忠心不灭,往后自有东山再起之日。贤侄聪慧过人,定能明白吾此番苦心,审慎应对,保全身家,以待良机。 望诸事顺遂,前程无忧。” 花了十分钟将一页信看完,林泽眉心微皱,谢鸿铭信中所写并不是谢家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京城那边朝廷里近来流传着对他颇为不利的说法,提醒林泽小心行事,要是被调职或贬职千万不要有怨怼之心,以免惹圣上厌弃。 虽然此前已经收到一些这方面的风声,但是收到谢鸿铭的亲信让林泽明白京都那边流言蜚语的严重程度远远不是林泽想象中那么简单。 对于谢鸿铭所担忧之事,林泽已经过了提心吊胆、忐忑 不安的时期。 面对此局,林泽想出的法子就是:有权但不恋权、不越权。 难民、农民、读书人、官僚他都干过,没有哪一种社会身份是能永享太平的。既然命运将他推到这个位置,只管往前走就是。 想通之后,林泽也没有什么好悬心的,照例给大领导皇帝汇报工作进度、矿山、纺织工坊、水泥作坊的相关创新改进。 第694章 第二天送信驿吏离开时,林泽将回信交给他。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箱箱火药生产出来,林泽根据皇帝的指示运送到边境几个军营以及其他各处。每个月林泽都会返回府城一趟,带着周文禄和两个新收的年轻人去纺织工坊查看生产情况并进行账目盘算。 盘账的事情主要由周文禄三人进行,林泽在矿上那边已经将自己的算账方法交给他们。这三个都是正经念书有秀才、童生功名的,加上林泽选人时专门考核过算术,跟着学一段时间很快就上手了。 “大人,十里坡又变了样。您瞧,以前这一片都是碎石荒地,如今起满了房屋院舍。饭馆、小摊、脚店、各色铺子应有尽有。”周文禄掀起帘子朝林泽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出去,果真又有变化了。上一次来还没有这么多人,现在的十里坡俨然成了一座新兴的小镇。 “大人,您看,那座天仙醉酒楼外墙是抹了水泥吧?”周文禄发现自己一双眼睛都不够看。 “确实是。”林泽含笑道。 水泥作坊销路是石头打开的,在他的来信中林泽已经了解了大概,这小子确实敢想敢干,水泥凳子、水泥桌子这些桃花坪时期已经有的经典产品就不必说了。把水泥用在房屋装修上是石头从纺织工坊里的水泥路上得来的灵感,现在保宁府部分豪富和宦官人家已经流行起用水泥墙、水泥地。 林泽每次都会留出两天时间跟林沐和石头好生团聚一翻,若是有收到家人的来信,便会在这时候拿出来给两人看。 就在闲谈中,林沐跟林泽说了个事,“哥,我那边的工坊如今已有将近三百人。这个月花娘同我说,大家发现织毛衣时,一件衣裳的主体、领口、袖口、袖子各分人来织,比一个人织一整件更快。” 林沐无意间说起来的话,林泽一开始没有太在意。一个人长时间重复做一件事,定会慢慢摸索出更加高效的方法。而林沐那边的织娘们正在做着细化手工作坊的分工,向着流水线生产的方向进步着。 …… 六月芒种,保宁府的初夏来临。 “呼——”虞伯钧一身轻便的劲装,在新建的校场上打完一整套拳法。 林泽绕着校场正好跑完二十圈,两人用干净的手巾边擦汗边往院子走去 虞伯钧等气息喘匀了些,“我有个消息要跟你说。” 林泽点点头,“嗯。” 虞伯钧:“占着柳头县那个二皇子好像跟那兀术有过节。你知道的,他们那个可汗很喜欢弄这些养蛊一样的玩法,把亲生的儿子和认的那些义子放一块斗个你死我活。” 林泽:“再多收集一些这个二皇子的情报。” 林泽明白了,把那兀术和二皇子放一起挨着,估计就是因为两人有私仇。那兀术内部生存环境堪忧啊,难怪这么快就敢跟他做交易,实在是迫切需要增长力量。林泽也希望那兀术能帮他把二皇子干掉,尽快收复柳头县,大家在这场默契的合作中各取所需。 林泽虽然没有向其他人显露过自己的着急,但是随着保宁府的工坊和矿山越发红火顺利,林泽的急迫感就越强烈,他不知道哪一天京都那边就来一道圣旨把自己调走。 虞伯钧:“和那兀术的交易日还有十一天,莫将军那边遣人来递话了,他会派一支军中精锐护送接应。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林泽:“三天后你带一队人马同莫将军那边的人先摸清楚交易那片地方,我晚两日跟着运输队走。” 这一次为了帮一把那兀术,林泽几乎没赚钱。刨去成本,那兀术的五千斤羊毛,林泽给他八百件羊毛衣。按照保宁府现在的市场价,一斤没有经过加工的羊毛能卖八十文钱,五千斤就是400两。一件羊毛衣最普通的款式要五百文,这是厂家直销的价钱,但凡倒一趟手就不可能是这个价。 那兀术自然不只有五千斤的羊毛要跟林泽交易,就这点东西还不值得林泽亲自跑一趟。那兀术还有一批从波斯行商抢来的货品,里头值钱的有珍珠宝石、波斯地毯、各种香料、琉璃制品以及各种说不上名字的果实种子。 货品他自己截留一部分,剩下的全都要跟林泽交易。种子他几乎没要,草原种不了那些东西。那兀术需要交换毛线、茶叶、瓷器以及粮食,林泽根据那兀术提供的交易清单的货品及数量,在回信时一一报价,双方来回磋商了三次才把价钱最终定下来。 一开始那兀术要求交换铁器,林泽没有拒绝,但要用他们的好马来换。那兀术自己都缺,哪来什么多余的好马,只能说日后有机会再说此事。 林泽同意了,并且要求那兀术把这些货品保存好,当面验货时如果有瑕疵,林泽会减价。 虞伯钧想了想:“算算时日,陛下的信函该来了吧?” 林泽看了眼远处蜿蜒的山路:“差不多了。” 两人都没有猜错,京都的信使是林泽出发前一天来到狗儿岭。 林泽接见后,让周文禄安排对方吃住。 这次看信前,林泽有些犹豫,但不管如何,总归是要打开的,只见上面写道: 第695章 开头惯例问候,下来第一句正文便是,“君臣相知,岂是外人所能臆测。” 林泽唇角抿了抿,至少陈辉鸣现在的态度是对他有利的。林泽稳了稳心神,继续往下看。 “朕知你心系柳头县,盼其收复。卿既有此壮志,朕必全力支持,许卿一诺,断无食言。” 林泽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话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陈辉鸣这人心机深,做了皇帝之后更加摸不透,但是林泽知道他明确表态的事情从来不食言,这是他一个很明显的特质,也是一种人格魅力。做皇帝的,收拢不了人心便做不成大事。因而林泽最怕看到的含含糊糊的字眼,若是那样,就要小心了。 信不长,到这里已经是尾声,“朕躬安善,卿宜珍重,诸事顺遂。” 林泽平复情绪后,摊开信纸,开始给皇帝回信。先是写了最近保宁府的变化,接着把矿山这边的情况和产量等事情说清楚,最后是新式火铳的进度。林泽上次已经把图纸送到京都,陈辉鸣那边也在让工匠打造。 回信完毕,让信使将其带回去。现在陈辉鸣和他往来书信,是皇宫大内专门的一支禁军负责。自打保宁府的名气被林泽弄出来的动静传出去后,许是京都眼红嫉妒的人太多,陈辉鸣来信说要专门派一支禁军送信,免得信件有意外发生。林泽也是从这件事中看明白,陈辉鸣心里是清楚这些工坊生产方式和技术的大作用。 用知府梁万山的话说,保宁府能耕种的田地太少,一直在赋税上都是欠朝廷的,根本交不上足够的数。边境一有点风吹草动,或是年景不好,还得伸手向朝廷要赈灾粮。现在可好了,商贸繁荣,保宁府人多了,工坊、商铺多了。百姓挣到钱,官府收上税。若是顺顺利利,那今年还真不用向朝廷伸手。 短短一年,令整个保宁府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功劳几乎都是林泽一人所立。怎能不让人眼红?唯一的办法便是让皇上跟林泽离心,把林泽贬下去,他们各家出招把人弄到麾下效力。有了林泽相助,就等于有了源源不断的政绩和财富,没有人能不为所动。 把人弄死,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自 然是玩雪中送炭那一招才好收买人心。只不过眼下林泽风头正盛,没法雪中送炭。因而聪明人之间想了个好法子,大家联合起来把林泽独揽大权、所图不轨的流言先传出去。 默默地关注一切的林泽又确定了一件事:没有人看过未来世界这个事实,让林泽可以隐藏自己。 技术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至少林泽活着应该是看不见了。他需要做的就是小心地把控住一些东西的进程,不要太快。比如织布机的改进,林泽其实已经有想法,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谁。 通过这一次的实践,林泽发现并没有人会跟钱财过不去,他们都相当乐意去接受这种变化。大地主们手里的田地越来越多,没有田地的农户们生存艰难,若有个天灾人祸,嘉国内部马上就会乱。 但是有了工坊,他们会发现这些没有田地的农户还可以去工坊里干活,大地主们能挣上更多钱,农户们也能有一条活路。能活下去的时候,大家是不想反的。 想清楚这些事后,林泽恨不得将自己掌握的生产技术和知识都散播出去,让新的工坊遍布各地。但是林泽不能这么做,他现在还是要把技术交给陈辉鸣,由陈辉鸣决定怎么分配利益。 将回信密封好,林泽将其交给信使。 傍晚时分,林泽正好吃晚饭,门外护卫回禀道,“大人,曾云求见。” 林泽一喜,肯定是火铳做好了,这下子他手里的饭菜都不香了,临走前还能听见好消息,“赶紧把人带来。” 不一会儿,浑身潦草的曾云前来见礼,“曾云拜见大人!” 林泽一点不嫌弃他身上一股臭味,亲自把人扶起来,“可是火铳做好了?” 曾云连连点头,解下报复拿出一把锃亮的火铳。 林泽摸了好几下,样子竟然跟现代的手枪很像很像。枪身手柄手柄这一半是用木头制成的,枪管那头则是精钢所制。底下有个扳机,上面有两个凸起会动的东西。 林泽到底不够了解这些,把火铳还给曾云,勉强压着兴奋问他,“你说说。” 曾云也是激动得不行,向来话少的铁匠,今儿却滔滔不绝起来,“大人,我、我从头给你讲。您此前所说用上打火石的点火法子它真的行!您瞧,上头的这两个东西我嵌了两块打火石进去。只需要用力按压底下的扳手,上面的击锤就会撞上击砧,两块打火石相碰,马上能将里头的火药丸子点着,最后将里头的钢弹打出去。小的试过很多次,这个法子十次有八次是能点着火药丸子的,钢弹打出去大都有二百米。大人!我、我成了!” 林泽也乐得没法形容,但他是领导,不好在手下面前失态,勉强保持住冷静,“咱们去外头靶场试试。” 曾云对自己的火铳很有信心,当即答应下来。 林泽二话不说,马上让孙霖把校场清空,又让孙霖安排亲信记录火铳钢弹的射程。 第696章 孙霖对这把新式火铳也很感兴趣,他护送林泽去矿上,是知道曾云在做这东西。 “曾云,你先用一次,打前面那个百米的靶子。”林泽指挥道。 “是。” 曾云将一枚火药丸子和钢弹装进火铳,抬起胳膊,眯着眼睛瞄准靶子所在的地方,只见他食指用力一按,燧石撞击发出尖锐的“咔嚓”声,枪管里的火药丸子猛地爆炸,钢弹以肉眼可见的快速飞出去,枪口还冒着白烟。 竟然击穿了藤编的靶子!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林泽是他们当中真正见过世面的,“去查看钢弹落在哪里了。” 回过神来的禁军有些手慌脚乱地跑出去。 此时,曾云呼出一口气,把火铳放下。林泽注意到枪托那里有字,“这里刻了什么东西?” 曾云笑了笑,把枪托翻上来,“大人,您的名字。” 林泽没想到这糙汉子还挺会,顺势接过火铳。 旁边的孙霖搓了搓手,头一回舔着脸道,“大人,能不能给在下也试试?” 林泽爽快道,“行,借你打一枪。” 三人愣是在校场这打到天黑,一共打了将近四十颗弹头,确定射程在两百米左右,炸膛率近乎为零,燧石只有一次没点着,但是多按两下就行了。 林泽心满意足地把火铳拿回去,并直接给了一个九品吏目的官职给他,另外赠送一套保宁府府城的一进宅院。 而曾云需要做的是继续改进火铳并带出一批徒弟,将制造技艺传下来。 “林大人,我们能不能有望配上一把?”眼馋许久的孙霖犹豫再三开口问道。 他这话是有依据的,虽说火铳不能随意外流,但他是禁军的头目之一,如今又是守在矿上,身上有把新式火铳很合理。 林泽想了想,“孙大人,咱们自己人,跟你说句实在话。本官只能保证若陛下应允,你是第一批拿到的。” 孙霖一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就这样说定了。也辛苦你,曾大师。” 这个是精钢制成的火铳,威力又是那样厉害。林泽这把前前后后弄了半年,孙霖知道急不来。 曾云头一回被这么有身份的人喊大师,一时间都没敢应声,只能连连拱手。 “还有个事得跟你说清楚,每一把火铳都刻有钢印,钢弹也是。”林泽提醒道。 不然孙霖拿去一通乱杀,这锅他们可不背。 曾云听得满脸感激,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林泽要这么做的理由。 “这是自然,规矩都照着您的来。”孙霖抱拳道。 亲自招待曾云吃一顿大餐后,林泽明天要去送货,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加装望远镜。 临走前,林泽跟曾云道,“你想法子改进火铳,让钢弹不用每打出一个就装一回,能连续发射。” 曾云现在对林泽是忠心耿耿,把他的话当圣旨听,“属下听命!” 第323章 第 323 章 一枪爆 六月十六, 林泽按照约定,率领二百人的队伍来到约定的交易地点。 蒙着面巾的虞伯钧站在他旁边仔细说道,“这一带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不容易被人躲在附近埋伏。莫将军的副将岳姚清领了五百人于一里外的山丘后接应。一有什么不妥, 他们马上赶过来救援。” 林泽摸了摸后腰上别着的火铳, 原野的风有些大,虽然脸上有块面巾还是吹得他生疼, “咱们这边应当没有什么问题,那片石头地去探过没有?” 那片地的石头有大有小,还形成了一个小土坡,林泽怕那兀术的人藏在里面伺机而动。 “昨日我们两边各派五人进去搜过, 没有藏人。”虞伯钧道。 林泽点点头, 转了个身朝西边望去,那兀术的人马已经出现在视野里。虽然还没走近看不清人脸, 但已经能大致将人影黑点数一遍, 那兀术也是按照约定带的人。 不多时,对方马背上的旗帜有规律地挥动起来, 林泽这边也让手下回应。 林泽骑着马在队伍的中间, 身旁两百护卫严阵以待, 皆着精铁铠甲, 手持长枪, 队列整齐, 枪尖寒光闪烁。队伍最前面是一车车那兀术所要交易的茶叶、毛衣、盐、瓷器等物。 那兀术身着华丽皮袍, 貂毛镶边在日光下闪烁微光,腰束宽带,挂着锋利弯刀, 面容坚毅,双眸透着草原雄鹰般的锐利。身后两百骑士列阵而立,个个身形矫健,身着牛皮软甲,背负弓箭,马鞍旁挂着长短兵器。他们簇拥着数十辆驮马,马背两侧挂着沉甸甸的箱子,箱缝间透出香料的馥郁、宝石的华光,还有精心捆扎的上等羊毛。 “鸟枪换大炮啊,半年多不见,发大财了。”林泽看着与从前落魄模样完全不同的那兀术,低声笑道。 “啧。”虞伯钧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还不是林泽那琉璃珠的功劳?虞伯钧觉得这事林泽欠缺考量了 ,真不该给那么大的好处。 林泽知道虞伯钧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什么,因为这小子有一次喝酒有点上头后,接着那股劲私下跟他囔囔,‘到底谁是你兄弟啊,老子出钱出力帮你,连杯酒都是自己倒!’ 后来还是林泽许诺,让曾云给他用精钢打制一把枪头才算勉强过去。 第697章 那兀术眼神很好,瞧着前面各个蒙着脸的汉人,心里想笑。不过他虽没有对面的人读的书多,但也是念过一些的,知道林泽这些人要脸,决不能当面嘲讽。他还想从林泽那得到更多的好处,思及此,那兀术仰起脸大喊道,“好久不见啊——俺让人把东西运过去,你们也一块——成不成——” 虞伯钧看见林泽点点头,回应道,“一盏茶后摇旗——” 话音落下,双方的队形开始变动。林泽这边负责将物资推到中间区域的人各自去到相应的板车旁。对面的人也一样,数十辆驮马由手下牵着缰绳站到最前面。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双方旗帜同时挥动,前面运送物资的人员开始向前动起来。 百来米的距离,虽然走得慢,但是二十分钟已经能让双方所有人都抵达指定区域。 “人货分离——” “人货分离——” 下一道指令准时发出。这个做法是林泽提出的,那兀术也同意。交易的每一个动作都要有明确的指令才可以进行下一步,以免中间出现误解的事。 很快,林泽这边的二十人将他们拉的十辆板车上的货物依次卸下,全都分门别类堆放整齐。 那兀术的人也一样,手脚利索地从马背上解开套绳,卸下一个个木箱和一捆捆羊毛。 “清点货品——” “清点货品——” 交易进行着,这一步花的时间比较久。将近一个小时后,双方人手才再次按照要求站好。 “回装货品——” “回装货品——” 这一步完成,双方都默默松了口气。从这次的整个交易过程,大家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重视,定然是私下对参与交易的人员进行过不少的训练,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 “双方归队——” “双……” 突然一支箭矢从那兀术队伍后面射出,直接插进准备返回队伍的一个汉人的脖颈处,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液溅洒在空中,形成一片血雾。这名护卫瞪大了双眼,脸上的惊恐与痛苦瞬间凝固,手中木箱“哐当”落地。他的双腿一软,试图伸手去捂住脖颈处的伤口,却只是徒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重重地摔在满是尘土与血水的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他身旁的护卫,原本专注于搬运东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他的眼神凝固在战友身上,眼睁睁看着那鲜活的生命在瞬间被鲜血浸透。下一刻,他才猛地惊醒,脖颈处的寒毛直竖,条件反射般惊猛地扭头往后看去,试图捕捉那夺命冷箭的来处。 但多年的严苛训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惊惶与悲愤,迅速扫视周边的同伴。他高声呼喊,挥舞着手,指挥众人向中间靠拢。护卫们心领神会,脚步急促却有序,以他为核心,借助板车和地上的物资进行掩护。 这件事最震怒的不是林泽,反而是那兀术。只见意外发生的第一时间,他当机立断往林泽那边喊,“不是俺下的命令——有外敌——” 随即抽出弯刀指挥心腹把射箭之人抓住,那人在队伍最后面,射出这一箭就已经暴露。还没等那兀术将人捆起来,林泽已经摔大队人马前去保护运送物资的二十人。 双方只隔着百来米,那兀术担心林泽不信他,连忙让自己的部下往后退。 “人我抓住了——你别冲动——”那兀术努力试着安抚解释。 林泽黑眸似寒潭,冷声道,“不把事情弄明白,谁都不许走。今儿我就在这,看谁敢来!” “我来——那兀术,同我一起擒住此人——” 一道粗狂的声音从石头坡后面响起,那座小石头坡上仿佛在混沌中恶煞降世的道口。刹那间,千名蛮人骑兵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轰然涌现其上。他们个个身形剽悍,如铜浇铁铸,兽皮加身,袒露的胸膛纹满诡异图腾。双目恰似饿狼眈眈,凶光毕露。 在队伍前列的人尤为瞩目,他身形高大,比周围的骑士更显魁梧。一头乌发狂野不羁,唯有双眸透着狡黠与冷酷,恰似寒夜中的饿狼。身着一袭黑色兽皮大氅,领口处用狼牙装饰,腰间悬着一柄宽刃弯刀。 他□□的战马高大神骏,浑身漆黑如墨。此刻,说话之人持刀端坐马上,俯瞰下方,眼神中满是傲慢与征服欲,仿佛这片天地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身后的千名骑兵,以扇形散开,马嘶人吼,强大的气场仿若实质化的风暴,裹挟着无尽的危险与压迫感,似要将世间一切都碾碎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苏赫!”那兀术咬牙切齿,几近狰狞。 眼下对方实力强劲,那兀术转头跟林泽道,“他是二皇子苏赫!我与他是死敌!你我联手!” 这种情况下,林泽谁也不信。二皇子苏赫的骑兵队太过危险,林泽眼下才二百来人,必须拖到莫畏天的五百人前来接应才有一丝生还可能。这种开阔的地形跟蛮人骑兵对上,更何况对方人数还占优势,林泽近乎九死一生。 “大人、侯爷,情形危急。你们现在往后走,咱们拼死拖住他们!”身边亲卫的声音带着嘶哑,却坚定有力。手中的武器不自觉攥紧,发生轻微的咯吱声。 第698章 虞伯钧虎目通红,一把抓住林泽就要带他一起看准时机往回跑。 林泽目光冷峻,从后背抽出火铳,不容置疑道,“杀一个蛮人不亏,杀两个有赚!听我号令,马上组好队形。一队用板车、货品组建防御之势,二队待蛮人过来,投掷火药丸子,三队四队左右杀敌!” 苏赫见对面的汉人官僚竟然没有溃逃,反而迅速排好阵型,微微挑眉,不过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这都是小孩儿徒劳的挣扎罢了。 那兀术深吸一口气,知道这种情况下林泽不可能放心他,只得喊道,“你我两边互为犄角迎敌!苏赫为人狠辣,他的手下很怕他,若苏赫不倒,他们会像饿狼一样追着我们不松口——” 小石头坡上,苏赫挥刀仰天大喊,“儿郎们,把人宰了,回去喝酒吃大肉!” “呜嗷——” “呜嗷——” 旷野之上,风声呼啸,小石坡上战马嘶鸣。眨眼间,骑兵裹挟着无尽的杀气,如黑色的钢铁洪流般汹涌奔来。 随着敌人越逼越近,那股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愈发浓烈。林泽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让人窒息,死亡的阴影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正快速向他推来。 熟悉的,死亡的威胁。 林泽薄唇紧抿,身姿挺拔如苍松,从怀里掏出火药丸子、钢弹装进火铳里。随即抬头看向前方,目光冷峻坚毅,紧紧锁住越来越近的敌军。 林泽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衣袂随风鼓动。眼看敌人奔至两百米射程内,林泽却依旧纹丝不动,他很清楚火铳的极限与威力,过早射击只会打草惊蛇。敌骑继续逼近,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上。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当打头的苏赫距他仅有一百米时,林泽动了! 他迅速抬手、举铳,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精准流畅。目光透过改装的瞄准镜,锁定苏赫,仿若猎豹盯上猎物。刹那间,火铳发出震天怒吼,一道火光喷射而出,硝烟瞬间弥漫。紧接着,只见马上的苏赫眉心爆开一朵血花,身体后仰,轰然落马,尚未发出一声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一击,让汹涌而来的骑兵队伍瞬间慌乱,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那兀术跨坐在高大的战马上,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抓紧缰绳,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杀招。汉人的火铳已经厉害至此了吗?那兀术看向林泽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忌惮与深深的恐惧。竟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当苏赫倒下,其余忠心部众在经过短时间的失神后,有一部分开始溃逃,另外一部分叫声震天,转头向林泽这边冲过来,要为苏赫报仇。 林泽面无表情地迅速加火药、钢弹,“诸位兄弟迎敌!待莫将军的人马来接应,将他们全都杀个干净!” 这话半真半假,接应的人是有的,但是还没到能杀干净的程度。 苏赫的部下一方面害怕林泽手里的家伙什,一方面发现有接应的人后担心自己不及时跑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那兀术眼前转机出现,一道道特殊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就在苏赫这支部下冲锋之势有减缓时,再次准备好的林泽马上开枪继续爆头。 他的枪法太准了,让本来就恐慌畏惧的骑兵们加快了溃散的速度。 敌弱我强之下,虞伯钧带队冲锋陷阵,面对如此形势,苏赫的残部再也无法坚持,只能收拢剩余的人往回撤。 那兀术趁机要追杀,林泽往那边的天空开了一枪,“停!” 那兀术僵住身型,抬手示意手下按兵不动。 咽了咽唾沫,那兀术强起精神喊道,“林大人有什么事?俺去把苏赫的人杀光给你我报仇!” 林泽单手拿枪,一手提着缰绳驱马过去。在场无人敢动,那兀术瞳孔紧缩着渐渐靠近的林泽,浑身汗毛竖起。 “你我合作,把苏赫的地盘分了。以柳头县并灵溪河一带归我,其他归你。趁现在没有反应过来,你我同时出手,事成之后,你给我将掳过去的汉人送回来,另外还要五百匹好马。若你能办好,日后咱们还能继续合作。”林泽淡淡道。 那兀术又惊又喜,今日的交易当真是一波三折。他心里清楚林泽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苏赫的地盘林泽一个人吃不下。为了防止苏赫的儿子们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必须趁这次将苏赫的人全屠一遍。柳头县这些地方林泽可以办到,但是草原深处的就得那兀术出手了。 以灵溪河为界,那兀术还能拿到苏赫一大半地盘,这买卖是他赚到了。 “一言为定!那些货物算我跟你赔礼道歉的。”那兀术鹰眼亮得吓人。 第324章 第 324 章 故地归 “林泽, 咱们是不是要带兵去攻打柳头县 ?”虞伯钧被刚才的事情弄得有些兴奋,一时间没有多想就把话说了。 一旁提着刀的副将岳姚清欲言又止,若不是碍于林泽在场,就算是虞伯钧这个侯爷, 他也敢驳一句回去。攻打一座城不是小事, 虞伯钧即便贵为侯爷之尊, 也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利。 但是林泽不一样,以他刚才之威, 加上通判之尊,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下,想要一口吞下这个大功是很有可能的。虞伯钧没有调兵遣将的资格,但是林泽身为通判是可以调动保宁府守备军。 第699章 岳姚清心里替自己和莫畏天着急, 他们镇守边境, 却不如一个小年轻有能耐,如此干脆利落就把丢失的一大片疆土夺回, 可不显得他们过于无能? “军情大事一概要由将军定夺。岳副将, 良机稍纵即逝,我们立即赶去军营面见大将军。”林泽脑子很清醒, 刚才他一枪爆头虽然震慑全场, 但是出兵之事他再有别的选择时都不会自己去做。 虽然苏赫一死, 草原的后援力量被那兀术牵制, 趁着势力出现真空时段, 一举拿下是最容易的。但林泽知道自己‘打响第一枪’拿下苏赫的人头已经是大功一件, 剩下的还想自己全吃下, 不是明智举止,兄弟、朋友、合作伙伴都得上桌吃一轮才有利于内部团结。 “末将谨遵大人之命!”岳姚清暗地里松了口气,对林泽又有了新的认识。在完成如此惊人的壮举后仍能保持冷静克制, 又是这样年轻,岳姚清都不得不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虞伯钧有些沮丧,他知道听林泽的没错,但还是不甘心。 “我跟你们一块去军营,请莫将军给我个机会。即便不能上阵杀敌,跟着一块去也好。”虞伯钧争取道。 “你听大将军安排便好,切记不可私自行动。”林泽一概平时的口风,头一回主动帮虞伯钧参与到一场战事里。 虞伯钧跟着他来到保宁府,小功不少,但是大功还没有,这次机会难得。收复失地不仅又军功还能得民心,很有必要拼一把。 “好兄弟!”虞伯钧那股劲霎时高涨上来,多年夙愿终得遂,当真是畅快无比。 快速商定好行动计划,林泽三人带着百来人骑兵队策马赶去军营,再派遣一支十余人的精锐前往柳头县、灵溪河一带监听动静,其余人护送运输队返回黑山县。 临走前,林泽让护卫把苏赫的尸首带上。定好计谋后,各队人马当即动起来。 林泽带着百名精骑风驰电掣,向着莫将军营帐奔涌而去。马蹄扬尘,衣袂猎猎,人人面上凝着坚毅。 大半天的路程硬是两个小时赶到,岳姚清高举令牌,一路呼喊着,“紧急军情,速速避让——” 听到此声,看到来人,军防营处仿若被触发的机弩,瞬间紧绷。守门士兵训练有素,眼神一凛,迅速两两一组,分列两侧。一人弯腰,双手扣紧栅栏底部木栓奋力一拔。另一个同伴配合默契,双臂使力将沉重的栅栏往旁侧推开。 负责营门的士卒亦是疾步向前,侧身、抬手,宽厚的门板在肩胛推动下轰然洞开。其间,有经验老卒高声呼喝,指挥众人疏散,原本在道路上忙碌的杂役、换岗的军士匆忙闪至路边,低头躬身,为林泽他们让出一条笔直、通畅的通道速达中军大帐。 “岳姚清不是去接应林泽了吗?怎么会有紧急军情,难不成五百多精兵让那兀术那小子吃下了?连林泽和虞家那小子都搭进去了?”莫畏天听闻消息,顾不上许多,大步跨向帐门,一把掀开帘子,发丝被夜风吹散,额前几缕乱发更添几分焦灼。 营帐里原本商讨事情的幕僚纷纷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慌忙起身跟着出去。 “不对,那不是林泽他们吗?”莫畏天眯着眼瞧清楚来人,当即镇定下来。 岳姚清一个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后,“将军,有要紧事回禀!” 林泽随之向前见礼,莫畏天适才已经通过几人的神情瞧出似乎不是什么坏事,把人先让进营帐。 后面进来的虞伯钧指挥手下将苏赫的尸首丢下来,莫畏天一眼就看出死人的身份,惊讶中夹着大喜,“你们遇到了苏赫?还把他宰了?” 莫畏天迅速扫过眼前几人,最后落在林泽身上,“林大人,你干的?” 虽是疑问句,但莫畏天的语气是肯定的。自己的手下岳姚清是个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瞧苏赫头上那个手指大小的血洞,不可能是他。 “你此前在信中提到的新式火铳!”莫畏天仔细看苏赫那个致命伤,很快得出了真正的答案。 林泽点点头,简明扼要地将今天发生之事,最后着重道,“将军,如今苏赫既除,其部群龙无首,必陷入混乱。正是我军出兵、收复失地的绝佳时机。” 岳姚清连连点头,期盼着莫畏天的回答。 莫畏天目光冷峻如鹰,紧紧锁住面前林泽,直接开口问道:“你身为一地通判,本就手握调兵虎符,有便宜行事之权,为何今日舍近求远,力劝老夫出兵,如此大功,你要拱手相让?” 莫畏天一贯的直白粗暴,若是换个人,自己真心实意把好处放到莫畏天跟前,还被他这样质疑,想来是要甩袖而去的。但林泽不气恼,因为他觉得这是正常人会有的表现。莫名的好事,会让人怀疑。 “虽我有调兵之权,可战场征伐、运筹帷幄,林泽远不及将军之万一。此番蛮人虽失首领,但其残部仍有战 力,唯有将军您能统领大军,精准布局,方可将其一网打尽。我若贸然调兵,恐坏大事,且将军威名远扬,有您挂帅,此战必胜无疑,这功劳舍将军其谁?望将军明鉴!”林泽说完后,沉默片刻,好像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似的,“伯钧与我愿随您同去。” 第700章 这是把自己和虞伯钧当做人质一般交给莫畏天。 岳姚清身为副将,这时候很机敏地替自己将军搭个台阶下来,“林大人莫怪,将军性子直,咱们这些军营的莽夫一向也是胸无点墨,不会说话。适才疑虑是为麾下将士性命考量,言语间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莫畏天朝岳姚清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借坡下驴主动缓解跟林泽两人间有些僵的气氛,“清珩小友也是晓得的,我一个大老粗,事关紧急,有时候说话不免容易失了分寸。” 说完后莫畏天转头拎起个酒坛子,倒出满满一碗,当着林泽的面一饮而尽。 刚才的一点不愉快就此揭过,林泽也很给面子,主动提出自己带队接应莫畏天,让虞伯钧这个私人参军跟在莫畏天身边出力。 林泽作为人质实在难看,莫畏天不可能把他带着,但是虞伯钧却是可以。一来是以虞伯钧跟林泽的关系,行动期间可以作为一种担保。二是莫畏天看出林泽想让虞伯钧在这次行动中拿点功劳。 虞伯钧虽有侯爵之尊,但是没有朝廷的一官半职,仅仅是林泽的私人参军。莫畏天也不会让他去干危险的事,当做亲卫留在莫畏天身边跑腿传递消息,待攻城结束后去扫尾,上报军功时给他一份就能说得过去了。 “这小子确实该历练一番了。”莫畏天一拍虞伯钧肩头,跟林泽默契一笑。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林泽就将事情全权交给莫畏天指挥。 “清珩小友,为了避免意外,你最好留在大军营帐中,另外也能及时收到前方战事的军情。”莫畏天在忙碌的间隙同林泽提议道。 “好,清珩在此静候佳音,盼诸位荣耀凯旋。”林泽点头。 莫畏天半夜调集一万精兵,打算奇袭柳头县、灵溪河一带苏赫所控之地。 他熟悉柳头县及灵溪一带的山川地貌、道路关卡,莫畏天将军队分成多个小队,趁着天黑进行隐蔽行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柳头县。 在城里蛮人拼死抵抗之时,莫畏天令人将苏赫的尸体高悬于阵前,城中蛮人见首领已死,顿时军心大乱,恐惧在他们心中蔓延。莫畏天趁机命人向城中喊话:“尔等首领已亡,抵抗徒劳,若降,可免一死!”这老练的一连串招数极大地瓦解了敌军的士气。 三天连破蛮人四个占领的县镇,在军营中每天等消息的林泽在第四天傍晚,终于迎来凯旋归来的将士们。 几个军中高层一齐来到中军大帐。 林泽见到了虞伯钧身着染血战甲,昂首阔步踏入军营。他的甲胄上溅满血污,还有几道深深的划痕露出内里同样沾染血迹的衣衫,却没影响他亢奋的心情。 “林泽,我斩杀了十一个蛮人!”虞伯钧走到林泽跟前,铿锵有力地说道。 “你们把他衣服扒了。”林泽没理会他邀功心切的话,指挥两个护卫把人按住。 虞伯钧冷不丁被人来一下,本就累得要命,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做什么做什么!我没事,小伤!我自己抹点药粉就成,众目睽睽被人按住算怎么回事?”虞伯钧自觉打完这一仗后是个有些身份体面的人,没想到林泽来这一手,弄得他好生着急。 一旁的莫畏天正在由亲兵卸甲,见状大笑道,“压压这小子的气焰,杀十一个蛮人尾巴都翘上天了。” 营中其他将士跟着笑起来,经过这回一同杀敌,加上虞伯钧他爹的关系,现在这群人已经将他视为自己人,也会在玩笑时起哄了。 林泽跟着笑,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爹、阿爷、三叔公、五叔公...族亲们,咱们老家回来了! 第325章 第 325 章 依功赏 柳头县收复胜利的消息传回来后, 林泽等了将近三个月终于亲自踏上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地方。 “哥,自打收到你的消息,咱们竟然从夏至等到秋分方才来,当真是太不容易了。”虽然马车刚入柳头县的地界, 但是林沐已经坐不住, 一个劲掀起车帘子往外看。 “打仗哪有一蹴而就的?将士们虽一开始趁蛮人没有反应过来, 一举拿下被侵占的四座城镇。夺回城池还得守住,蛮人的反攻亦是接二连三。三个月能将形势稳定下来已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好运气。”林泽解释道。 当时莫畏天率领大军趁着苏赫被林泽意外爆头弄死, 短短十日就将之前丢失的县城小镇共五座从蛮人手中拿回。但蛮人也不会轻易认栽,多次派出铁骑攻打。若非那兀术这家伙悄悄遣人提前送情报过来,差点被他们打出缺口。 苏赫的死在蛮人部落里激起的风浪可不少,憋着一口气的蛮人在交战中更加悍不畏死。 在保卫战的开始, 保宁府上下全都开足火力支持这场战役。林泽为了把乌什县的朱家按住, 老老实实提供武器,还拿出了陈辉鸣来之前给他的那道密旨。威胁朱家要是不配合, 林泽就要用密旨强行插手乌什县矿山。 一个月后等到京都的圣旨, 皇帝下诏保宁府上下齐心,共助将士们守住国土河山。最重要的是皇帝在京城一收到军情后, 马上亲督六部日夜筹措粮草辎重, 调配精锐援兵。 第701章 有了圣旨, 前线的将士们更能安心与蛮人拼杀。林泽也松了口气, 如果京都那边再不支援, 大军后勤不足, 仅靠保宁府一府之力支撑不起长时间的战事。 “咱们总归是胜了, 泽哥儿!”石头握紧拳头道。 秋叶萧萧,晨风清凉,人心澎湃难平。他们都想起了当年全族在蛮人的屠刀下艰难逃生的日子, 能再次回到柳头县是林泽他们魂牵梦绕之事,但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又伴随着难以平复的悲痛。他们的亲人朋友,不知多少死在了那里。 车队缓慢经过城外农田里,看见耕牛重新下地,农夫们小心翼翼地翻耕着荒芜许久的土地。残垣断壁之间,新生的力量正在凝聚。 林沐情绪波动比较大,适才还能冷静地说上几句,现在已是泪眼朦胧地趴在马车车窗,“哥,真的是柳头县…呜呜…” 石头坚毅脸上亦是喜极而泣的模样,“咱们林家村往前再走三里路,有棵歪脖子柳树的岔口进去就是了!” 林泽早已经比他们激动过一轮了,眼下虽说情绪也不平静,但总体还是能够克制的。 “咱们今日先到县城聆听圣旨,回家的事日后有的是机会。”林泽让如意帮着妹妹擦干净脸、把衣着整理好,免得接旨时失仪。 …… 晨晖破雾,恰是秋分,金风轻柔地拂过柳头县的雉堞,仿若要抚平这城垣历经战火的沧桑。新砌砖石在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几缕炊烟袅袅升腾,慢慢融入澄澈的碧空,似在悄声诉说着重归安宁的喜悦。 一众百姓、归俘、商贾、寻亲者与官吏齐聚,人人面上尘泥斑驳,却难掩眼中炽热。百姓们衣衫褴褛,相互搀扶,眼中泪光闪烁,口中喃喃有词,似在感恩上苍眷顾,让一家老小免遭离散。孩童躲在父母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周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被俘归来的壮丁们,身形消瘦,发丝凌乱,身上枷锁虽除,淤青仍在。可此刻他们脊背挺直,眼中满是归家的慰藉与重生的坚毅,望着城楼下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往昔安居乐业的景象如在眼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柳头县重归版图,喜难自抑。念及往昔,外虏入侵,县民深陷水火,惨遭奴役之苦,田舍荒芜,亲眷离散,朕心日夜忧思,痛彻肺腑。 今幸有忠勇将士,舍生忘死,奋战驱敌,光复故土。朕特颁此旨,以安众心。 一应被掳百姓,清查造册,无论男女老少,即刻护送回乡。官府拨银,安置住所,按户给粮,确保温饱无虞。 将士有功,犒赏有加,已另有封赏。此番留驻柳头县者,当约束军纪,助民重建,不得有扰。军民一心,共守家园。” 宣旨的内侍读完圣旨后,城楼上下官吏、将士、百姓跪地山呼万岁,呼声直冲云霄,惊起群鸦。 宣完这道旨意后,内侍官再次拿出一道圣旨,林泽和虞伯钧相视一眼,再看周围的官吏将士皆目露期待与兴奋,大家都猜到该论功行赏了。 趁着前面内侍官们拜摆放整理接旨的礼器时,虞伯钧嘴角噙着笑、挤眉弄眼小声说道,“你这次会不会…三品…” 林泽小幅度摇头,他现在正五品,把手头所有的政绩加起来上斤称勉强冲四品。不是说纺织工坊、矿山、出力收复国土的功劳不够大,只是目前工坊、矿山的开发时间还不够久,项目成果转化、影响力还不够大。 虽然京都那边流言一直没有停过,但林泽跟陈辉鸣的通信是正常的,字里行间的态度一直都没有转变,林泽从这一点至少可以判断:陈辉鸣是支持他进行这些尝试的。 有了陈辉鸣的支持,林泽在 保宁府的权势如日中天。战争期间,莫畏天一开始还跟梁万山走个过场商量一下,后面是直接让亲信给林泽传消息,或是双方亲自到中军营帐中商谈事宜。 梁万山和沈鹤都保持默认态度,除非林泽有要求,否则他们都只管府衙的日常事务。随着毛线、毛衣大受欢迎,纺织工坊也随之进行了一次扩张。梁万山、沈鹤守着这个下金蛋的母鸡,自然是没闲心管林泽忙活的事。 香案等物被人有序地摆放齐整,宣旨内侍再度从锦盒里拿出一道圣旨,众人见状纷纷掀起衣袍跪在蒲团上。 “…..殚精竭虑,巧用妙计,克复失地,功震朝野。今特下旨嘉奖:” 林泽听到这句心里也忍不住泛起涟漪,期待陈辉鸣会有什么奖赏。想想以前几次给他办事,陈辉鸣出手都很阔绰。升不了官给钱给房子也行啊,林泽觉得自己挺好打发的。 “大将军莫畏天忠勇绝伦,晋正二品定国大将军,以显殊勋,食邑千户,赐金百两、锦缎千匹…长平侯虞伯钧往来策应,奋勇杀敌,晋升从六品忠显校尉,赐甲胄一副,彰显武勇…保宁府府衙上下保障得力,使军无后顾之忧,记大功一次,赏粮百斛,布帛三百匹。望诸卿再接再厉,保我山河永固!” 圣旨读了有五六分钟,将有功绩的将士群臣都做了一一封赏和表彰,特意犒劳有功之人,赏赐众将士好酒好肉。 大家跪谢接旨后,虞伯钧刚听到自己得了个从六品忠显校尉后还没高兴多久,发现圣旨读完都没有提到林泽的赏赐,令他感到不解、不敢置信。 第702章 不仅是虞伯钧有这样的想法,在场几个高层皆感到意外和困顿。他们可是看见林泽在保宁府以通判之身总揽大权,立下如此大功,又是天子心腹,圣旨中怎会连个名字都没有提及,勉强只有一句“保宁府府衙上下保障得力,使军无后顾之忧,记大功一次,赏粮百斛,布帛三百匹。” 在场中人虽然受到封赏,因情况有些诡异,大家都不好当着林泽的面表现得太高兴。 将宣旨内侍官们安顿好,莫畏天遣人请林泽过去。 虞伯钧一直都想找机会开解一下林泽,眼见莫畏天那边先开了口,于是坚持跟过去。收到林泽拒绝的眼神后,还是挣扎道,“我是你私人参军,有必要侍奉左右。” 林泽现在心情复杂,提不起力气多跟虞伯钧掰扯。两人来到莫畏天临时落脚的地方,林泽回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在门外等。” 虞伯钧无法,只能眼巴巴贴着门口等。 林泽理了理心神,嘴角重新扬起微笑方才抬脚进屋,里头的莫畏天正坐着饮酒,一大桌大鱼大肉并凉菜、小吃,吃饭喝酒都能兼顾的菜色。 “来了?坐。咱们奔波多时,总算能暂时歇口气。今儿不醉不归!”莫畏天示意亲卫给林泽挪椅子上酒。 “大喜之事,自当尽兴。”林泽笑着举起酒杯跟莫畏天碰杯后一饮而尽。 两人只说了一句话,连喝三杯方才将酒杯暂搁桌上。 莫畏天抓了把花生米不时往嘴里扔,“你年纪虽不大,但我晓得读书人脑瓜子活泛,想必已经知道我请你来的原因。” 林泽笑了笑,“多谢将军,诸位弟兄高兴我就高兴。” 有些话莫畏天不敢说得太透,事关皇帝,即便他是搁不拘小节的武将也是从不敢逾矩。 “我瞧你是个心胸开阔的,许是不必我今日多此一举也能想明白。”莫畏天道。 “为人臣,听君命便不会错。此番虽胜,但蛮人仍为大患,将军任重道远。林泽此等小事,何足挂心。”林泽举杯道。 莫畏天听得这话感觉自己真没有什么能开解的了,他本就大老粗一个,又事关皇帝,他更是支吾半天也憋不出句有用的话。干脆就顺着林泽这句话不再提圣旨的事,两人一昧喝酒吃肉,说着上战场杀敌的爽事。 后面更是嫌酒杯太小,喝得不够尽兴,换了大海碗来。门外的虞伯钧听见动静让人进去通传。 “虞校尉也来啊…哈哈哈…请他进来一块喝!”莫畏天酒量好,林泽都已经喝得头脑发昏,他眼神清明,身型坐得依旧板正。 虞伯钧进来先是向他问好,随即在林泽旁边坐下,打量他是个什么状态,见人已经快倒下,赶紧端起酒杯连敬莫畏天三杯。 “将军,我瞧林大人已经醉倒,您公务也繁忙,不若我先把人送回去。咱们下回等您得空,再提好酒登门。”虞伯钧拱手道。 莫畏天一挥手,“行,林小友是文人,酒量浅,回去让人弄碗醒酒汤喝。今日喝得痛快,路上照顾好清珩,别摔着了。” 虞伯钧再次拱手,扶着林泽晃悠悠往外走。 上了马车,虞伯钧仔细打量一番,发现林泽这次竟然不是装的,当真是喝大了。 “惨,老子也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难不成是听信了那些风言风语,忌惮于你?” “唉,我知道自己脑子没你们聪明,还是不瞎帮忙,等你明日酒醒再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吧。” 虞伯钧自言自语、愁眉苦展地想了一路,最后选择等林泽醒来再从长计议。 第326章 第 326 章 新征程 “冰消川上细纹开, 雪隐峰头翠色来。慢品流光何忍负,山川岁岁待吾侪。” 清明时节,林泽、林沐祭拜祖先后从柳头县返回保宁府府城路上从马车上下来休息时,瞧见远处雪山透出青黛之色, 灵溪河面波光粼粼, 林泽不由心生欢喜, 作诗一首,纪念第三次往返柳头县祭祖。 “哥, 再等两年,柳头县也该有水泥车轨了吧?这几日我瞧着比之去年又开了许多荒地,大都是种的是你特意弄回来的草棉花。”林沐含笑走过去,身后四个丫头随侍左右, 百来人的车队各自忙碌着, 护卫小厮根据职责不同,查看周边是否有潜在的危险或是看守马车、行李。 “草棉花很适合西北这些干旱的地方种植, 生长期短、耐旱, 只可惜产量还不高。” 春风拨动林泽的月白色的湖绸道袍下摆,腰间的浅灰色丝绦和阳绿色翡翠无事牌款式玉佩也随之轻轻晃悠起来。林泽留心妹妹站的地方, 此处高低不平的, 下过雨的土面很是湿滑。 “哥, 你瞧, 我是不是又长高了?去年如意给我裁做的这身衣衫好似短了些。” 十五岁的林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窄袖对襟短袄, 领口和袖口会用白色的细棉布滚边, 显得干净利落。下身着一条月白色的褶裙, 褶裙的褶子细密均匀,行走时微微飘动。裙子面料是轻薄的绫罗,微微透着光泽, 上面有浅淡的杏花图案,用丝线绣制,若隐若现。头发梳成一个简单而精致的发髻,插有几支银质的发簪,簪头镶嵌着浅蓝色的绿松石和淡粉色的珊瑚珠。 第703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林泽感慨道,“是啊,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咱们来保宁府转眼就是第五个年头,想必桃花坪的族亲们今日也在祭奠先人吧。” 看着亭亭玉立的妹妹,林泽心里当真是满满的成就感。这五年他把妹妹培养得可好了,现在已经是保宁府最大的毛衣工坊的实际话事人,就连身边的如意都成了大管事。 经过前三年的辛苦,林沐这两年已经不需要天天盯着工坊的事务,已经捡起医书、聘请名医教她继续学医术。 林泽也快二十四岁,作为一府通判,他现在日子过得却很清闲。 府衙事务一直是梁万山和沈鹤打理,矿山上的技术、管理团队已经形成一套稳定的运行规则,林泽只需要定期过去巡视查看。 偶尔看书有灵感时得到一种新的化工思路,林泽会召开技术人员专项会议。以至于每次林泽去巡视,山上的工匠们就恨不得围着林泽转,万一召开专项会议,他们又能立大功了。 “这边山上祖坟已经迁得差不多 ,阿爷阿奶来信问我何时回家,他们让爹给我相看人家呢。哥,我、我还不想嫁人。”林沐说话时很小声,因为这些话从她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人知晓了去,是极其不体面的。 “不想嫁没关系,慢慢找便是,青年才俊多的是。”林泽含笑道,一点不觉得这个要求很过分。 兄妹俩坐车累了,出来简单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随后便回到车厢里继续赶路。 从柳头县进入乌什县后,马车便快上许多,因为财大气粗的朱县令为了让自己的铁器更方便运输,联合大客商一齐修建了条水泥车轨。 “哥,上了水泥车轨就好多了,又稳当又快。比咱们黑山县那条还好。”林沐笑吟吟道。 “铺设乌什县这条水泥车轨前,工匠们已经根据从前的经验改进了许多次,方才能有你说的又快又稳。”林泽耐心解释道。 这里面说起来也有他的功劳,铺设水泥轨道一开始是石头的想法,在实际探索中时遇到了很多问题的,比如水泥轨道承受重量和反复碾压次数测试,在高昂成本和耐用性上做出一个折中的取舍;轨道的平稳性、平整度如何保证;后期维护工作怎么安排…… 既然水泥轨道不是一建好就永无后患的,那么大家就要考虑后期维护成本。最后是林泽提出,使用水泥轨道的人要用他们官府专门定做适配尺寸的车轮,并且要按照路程长短付费使用。虽说花钱让人心疼,但是水泥车轨能让大客商们更快运送大量货品,节省了人力和时间成本,使用的人也越来越多。另一方面,有钱的人家也愿意在出门时花这个银子让自己坐马车时更加舒适。因此,水泥车轨虽说投入大,但后续挣钱的能力也是很强的。 如此一来林泽他们就解决了成本问题,也通过这件事和朱家联手开发设计各种适合在水泥轨道上使用的马车。 最近这一年铁矿开采技术迅速提高,林泽和朱存孝已经在尝试制作钢铁车轨。目前虽然还没有商用,但是在他们的矿山上已经使用铁轨进行短距离运输。 “真是期待铁轨,到时候再用上钢铁车轮,咱们怕是一日就能从府城来回柳头县了。”林沐畅想道。 “会的。到时候咱们头一个坐。”林泽作为总设计师之一,在保宁府使用水泥车轨拥有最高的权限。 乌什县有水泥车轨,平谷县也有一条从码头通往黄家庄的纺织工坊群。没错,黄家庄是除了保宁府府城的十里坡纺织工坊外最多纺织机的。已经形成一整条产业链,有染坊、织坊、绣坊等等…保证一件衣服从原料变成成衣的所有流程都能找到对应的工坊进行加工。 这个规划是林泽亲自做的,县令钱昌平因此捞了个大功绩调到京都工部担任织染所的七品主事。虽说仍是七品官,但京官的含金量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边缘州府县令可以比拟的。 钱昌平的事直接让所有吏目红了眼,谁都知道他是阴差阳错榜上了林泽这棵大树,老老实实听着林泽的话,把黄家庄的事办好。 这不,短短三年就一飞冲天,直接进了工部。有心人都知道,林泽来担任通判前正是在工部混的。钱昌平升迁去的还是老上司林泽的地盘,前程哪里用得着担忧的? 因为林泽在保宁府的名气太大,因而这次外出扮作富商掩饰身份。否则一旦被人知晓,方圆几十米全是人头,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法走。 俨然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红人。 有了水泥车轨,林泽从乌什县到平谷县再到府城,一共才花了一天时间。 马车车队缓缓驶入通判府后门,回到自己家意味着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老爷,虞校尉求见。”林泽刚坐下没多久,管家前来通传。 “请他进来吧。”林泽喝口小厮刚端上的热茶,放下茶杯后轻抚下巴处的胡须。 林泽是两年前开始蓄须的,颔下几缕胡须,是林泽长期实践亲自修剪的,疏朗有致,为他增添了一抹令人信服的成熟力。 第704章 虽处西北,但林泽却没怎么晒黑,仍旧面容白皙。双眸澄澈,细看之下宛如幽潭。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嘴角常含浅笑,温润又亲和。 众人的记忆中,林泽是极少动怒的,遇上什么难事都能泰然自若。因此大家经常会忘记他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年近二十的虞伯钧历经磨炼,肤色渐成古铜。剑眉斜插入鬓,愈发显得英气逼人。唇上蓄起整齐短须,下巴的胡须修成利落的方形,衬得下颌线条刚硬坚毅,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稳重。 “还以为你明日才能到,想来一路都挺顺畅的吧。”虞伯钧带笑问候。 “这不是收到你的消息,让我们尽快返程吗?原定是想体察一番民情。”林泽示意他坐下说。 “京都的圣旨三日后到,让咱们做好接旨准备。”虞伯钧也不废话,直接道明原由。 林泽面上波澜不惊,这些跟陈辉鸣保持着联系,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功劳问题。林泽只当他把自己放在保宁府,不升不降,就这样给皇帝挣钱、治理好边境。对于这个结果,林泽是能接受的。反正比他预想中用完即丢的结局好多了。 “好。”林泽点点头,不再多问一句。 “不好奇这次是什么事?你在保宁府的功绩无人不认可,即便京都那些恶意中伤的也不敢说你弄的那些工坊、车轨、火药、火铳不好,只往你贪弄权势、中饱私囊等事情上扯。”虞伯钧继续问。 “陛下有他自己的考量,我只是一个臣子,只能唯君命是从。”林泽道。 “有小道消息说,陛下似乎有意将你调离此处,保宁府各项事务已入正轨,即便没有你在也无妨。”虞伯钧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那可正好,让我直接‘告老还乡’更合我意。”林泽半真半假道。 要是陈辉鸣决定这么干,林泽还真会谢谢他,二话不说麻溜收拾行李回家跟亲人团聚、跟喜欢的姑娘谈恋爱结婚,然后当个有钱有闲的人。 “你就是说气话。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怎能说放手就放手。况且适才的话也只是小道消息,想来很有可能是那些眼红你的人胡乱编造的。”虞伯钧马上宽慰道。 “行行行,我到时候一定认真听圣旨。”林泽笑道。 “喏,帮我给林妹妹。这串项链是从一个西域商人那儿弄来的,也是林妹妹喜爱的绿色,适合给她压箱子。”虞伯钧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林泽拿过来看了看,这串绿松石项链竟然是由上百颗针状绿松石串成,每一颗绿松石都像一片翠绿色的叶子,精致华丽。 “上回是苏合香,这回是项链,你小子给自己攒点吧。”林泽将项链放回盒子里,没正面答应他。 “我一个大老粗要这些做什么?况且我也是在履行诺言,这不是说好的给林妹妹弄点嫁妆吗?”虞伯钧偏过脸去,没看正眼看林泽。 “况且我不是同你学的吗?上回你托人将一盒安息香、还有一整套嵌红蓝宝石头面送到安庆府,别说是给桃花坪的老太太用。”虞伯钧脑子一转,当即转移话头。 “我与明珠是过了明面的关系,有何不可?”林泽没好气道。 这小子居心不良,林泽也是后知后觉,弄得现在不上不下。 不过妹妹说了,眼下不想嫁人。 虞伯钧嘿嘿一笑,终于逮到机会,“我这过不过明路,可不就是看你了吗?” 林泽瞪了他一眼,原来在这等着呢,“我累了,你出去。” 虞伯钧可不敢惹林泽,讨好一笑,将盒子放桌上,郑重其事地行礼告辞。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三天转眼就到。 林泽等人早已经穿戴整理在府衙等候。 “圣旨到——” 传旨的队 伍来到府衙,众人赶至前庭,见内侍官卓然而立。他身侧两名小太监双手高擎圣旨,明黄绫绸猎猎展开,其上墨字如龙腾跃,朱红玺印醒目庄重。 待众人跪地,庭院中唯余衣料摩挲与微促呼吸之声。内侍官轻咳一声,提气开嗓,尖细嗓音划破静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保宁府通判林泽,任职期间,殚精竭虑,恪尽职守。于民生诸事,悉心操劳,解百姓倒悬之苦。其功斐然,朕心甚慰。今特颁旨意,命林泽即刻启程,速回京城述职。望爱卿接旨后,星夜兼程,勿负朕望。钦此!” 众人脸色复杂跪地谢旨,林泽轻吐一口气,只说调他回京,至于是委以重任还是束之高阁暂不知晓。 来这五年,虽说早已经有所准备,但是一朝要走,还是有许多事需要安排。 林泽结束了清闲的日子,交接工作,各种得力干将该提拔的提拔。还有每天都要参加一场的践行宴,林泽需要趁机将人脉网进行安排和保证。 他们最担心的是林泽离开后,保宁府相关规矩是不是要来个大变,这对他们参与了各类工坊的人来说可是个天大的事。 林泽直接带着梁万山和沈鹤去,给所有人吃一颗定心丸。况且众人都以为他调回京城是要高升,全都不疑有他。 第705章 一直忙到六月初,林泽带着林沐并一众随从护卫踏上了回京之程。 石头留在保宁府继续主持工作,他认真想了许久,方才做出了这个打算。林泽表示支持,并且将他的意思转达给桃花坪的家人。 又一个月后,林泽终于回到熟悉的京都。金水桥码头上,林郁盛、多福、林郁武、林郁生等人全都来了。 五年不见,他们变化都不大,只多福长成了个大小伙子。 “爹!”林沐抱着林郁盛一边笑一边哭。 林郁盛亦是双目含泪,见一双儿女平安归来,他已经没有别的奢求。 “生叔、武叔、多福,你们可都安好?”林泽一一问候,感觉看不够似的,久违的幸福涌上心头,好像冬天里躺在太阳底下晒得浑身暖烘烘那般。 林郁生、林郁武看着林泽,不住地点头,“我们很好,老爷子老太太也好,你能平安归来,他们定然高兴坏了。” 林泽重重点头,他真的很想念桃花坪的亲人。 “多福已经是童生了,你可晓得?”林郁生笑着道。 “嗯,好好念书,给族里再挣一座牌楼回来。”林泽拍了拍多福的肩头,鼓励道。 “泽哥,我会的!”多福声音沙哑道。 “爹,咱们先回家。”林泽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安排道。 “好,咱们回家慢慢说。”林郁盛带着一儿一女上了最大那辆马车。 林泽应召回京后,因为皇帝没有给他派遣别的差事,所以过上了不用早起上班的日子。每天就是和家人团聚、见一见亲朋好友。 当然,京都的风云变幻他也感受到了。几个老头子撑着病体主持大事,比如工部尚书何慎要求告老还乡,给皇帝按着不放。好些新面孔都是林泽以前没见过,总体来说就是朝堂上皇帝的话语权已经没有别的派系能够抗衡一二的,只剩几个老臣苦苦支撑着旧党的体面,这还是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留着的。 这一日,林泽在家刚吃完早饭,便有下人通传大内来人。 等林泽匆匆去换上朝服后,却见孟通噙着笑带着一群人进来,跟林泽说皇帝召见他入宫。 说完正事后,孟通将其余人遣散出去,眼眶一红朝林泽行了个大礼,“师傅!” 林泽也激动万分,谁知道孟通竟然成了秉笔内侍官,“你和邓十九可都好?” 孟通点头,“我们都好,他如今在皇城司做副都统。师傅,咱们长话短说,陛下召见你是有要紧事。” 林泽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便知道事情重大,心里一突,不免紧张起来。 “好,那不耽误事,先进宫面圣。”林泽道。 皇帝召见林泽的地方在御书房。 林泽虽然跟陈辉鸣一直保持联系,但是许久不见本人,又知道今天有重要的事,虽然早已经进行心理建设,但踏入宫殿时还是忍不住忐忑起来。 御书房空间宽敞,地面铺就着色泽温润的白玉石板,光可鉴人。书架沿着墙壁整齐排列,皆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打造,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兵书战策各类典籍,书册装帧精美,烫金的书名在微光中闪烁。角落处,一尊青铜香炉正袅袅升腾着轻烟,馥郁的龙涎香弥漫在空气中。 林泽低头站在一旁等候。 “陛下,林大人到。”孟通向前两步恭声道。 案前的陈辉鸣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在那张宽大厚重的御案之后,龙袍上金线绣就的五爪金龙似欲腾飞。他身姿依旧挺拔,面庞冷峻,目光专注地审阅着手中的奏章。 “臣保宁府通判林泽奉旨回京,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泽掀起衣袍行礼。 陈辉鸣将御笔暂搁,放下奏折,抬眼看向林泽所在的方向,“爱卿请起,赐座。” 林泽谢恩后,趁机用余光往御座看去。三十多岁的陈辉鸣五年的变化竟然不大,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以及更有皇帝威严外,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 “五年不见,你看着老成不少。”陈辉鸣视线扫过林泽的胡子,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如同老朋友一般熟稔。 林泽听得这句话都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回到,“陛下却风采依旧,令人羡慕。” 陈辉鸣起身,朝他招手:“朕批折子累了,你随我出去走走。” 林泽心塞,你坐累了,我可是走累了。 “是,微臣遵旨。” 林泽跟上去,御驾来到御花园。 正值盛夏,蝉鸣阵阵,御花园却似一方清凉仙境。踏入其中,满目繁花争奇斗艳,牡丹绽露雍容,花瓣层层叠叠如绫罗堆砌。 林泽跟着陈辉鸣沿着白玉铺就得小径走,所到之处被茂密枝叶洒下的绿荫遮蔽,漫步其间,凉意沁人。 “再跟朕仔细说说你在保宁府做的事吧。”陈辉鸣回头说道。 林泽对这个问题是早有预料的,将重点事件按时间顺序一一罗列,但又比在信中跟他说的增加多一些细节。 即便林泽是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说话很讲究逻辑与简洁,五年的事还是讲了两个多小时。 第706章 陈辉鸣面上一直淡淡的,却难掩专注之色。剑眉之下,一双眼睛不时看一眼林泽,目光深邃而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随着林泽的讲述,偶尔会问一两句。 后面走累了,大家在一处亭子里坐下。 石桌上摆着时令鲜果,宫女太监们手持扇,轻轻扇动,为休憩的主子驱赶暑气。 “依你之见,能否有第二个保宁府?”陈辉鸣若有所思问道。 林泽往他肩膀处看了眼,这个问题他早有思考。 若是从前,林泽绝不犹豫说出来,因为陈辉鸣是个很大方的领导,只要有贡献,钱、房子、资源、地位都能给你安排明白。但是这五年他的做法让林泽很疑惑,付出和收获在陈辉鸣这里还能成正比吗?或者再往坏一点的方向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对陈辉鸣造成某种威胁了?若是如此,那么越聪明意味着离死亡越近。 千头万绪理不清,但是林泽还是希望通过技术发展让这个国家的普通人能够过得好一点。 “陛下,臣认为是可以借鉴的,但不能全然照搬。以为当下各州府民情各异,宜因地制宜,发展契合本地之产业,兴手工工坊群落。如此,一则可使百姓有生计依托,二则能令商贾有利可图,激发其锐意创新,提升物产产量。然此间关键,在于朝廷把控政策之松紧。 政策过严,恐商贾畏缩,工坊难兴,百姓亦难以安居乐业;政策过松,或生乱象,赋税无着,难收实效。故而需精准施为,恩威并济。于工坊初创,可予商贾适当扶持,减赋税、供场地,使其轻装上阵,大胆开拓。待产业渐成规模,再依情适度增税,以充国库。 且各地工坊大兴,无田农户、流浪之人便可投身其中,各安其职,既得温饱,又添人力,朝廷也可收揽民心。陛下圣明,若依此策推行,必能使我朝繁荣昌盛,万民归心,望陛下斟酌定夺。”说完后,林泽莫名放松下来,感觉这一趟最重要的事情办成,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 陈辉鸣走到林泽面前,目光与之对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温和:“爱卿啊,你这在外五年,所立之功,朕都看在眼里。朕知道,你心里许是犯过嘀咕,想着朕为何迟迟未予封赏,今日前来,还带着一股决绝之气,莫不是以为朕会对你不利?” 言至此处,陈辉鸣爽朗一笑,“你我相识多年,朕的胸襟气度,你还不知?” 说罢,陈辉鸣再次拍了拍林泽的肩膀,目光坚定道:“明日上朝,莫要误了时辰,朕有要事宣布。” 语毕,陈辉鸣背手转身,稳步离开,衣袂飘飘,留下林泽在原地,满心震撼。 保宁府五年大小功绩,竟然真的是记着了! …… 承泰四年夏,皇帝于朝会上下旨昭告天下,内阁迎来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 圣旨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观朝堂风云变幻,国之昌盛亟需贤能辅弼。今有保宁府通判林泽,才思敏捷,风华正茂,于过往诸事之中尽显非凡卓识与干练之才。其理政之能,解民生之忧、理邦国繁务,朕甚为认可。值此用人之际,朕特擢升其为工部尚书兼任内阁首辅一职,望爱卿自此总领朝纲,协理朕躬,殚精竭虑,为江山社稷谋长远,为万民福祉定方略。朝堂之上,当以公心为本,革故鼎新;朝堂之下,需关注舆情,恩威并施。爱卿接旨,即刻赴任,勿负朕之厚望,钦此!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