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 在大秦王宫的养崽日常》 第1章 [bg同人] 《(历史同人)在大秦王宫的养崽日常》作者:流浪的狸猫【完结+番外】 文案: 小职员姜暖加班猝死,再一睁眼,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好消息,原主身娇体贵,是个大美人儿,居住在富丽堂皇的王宫中,不仅衣食无缺,还不用007 坏消息,美人据说昏迷了整整四年,早已像棵盆栽一样,被移植到了比冷宫还不如的地方,等着咽气。 苏醒后的姜暖,打算顶着不受宠嫔妃的身份,一辈子咸鱼下去,直到她发现自己所在的王宫叫做秦王宫,自己的夫君叫做嬴政 “虎狼之君”的名号如雷贯耳,她恐惧加倍,更加坚定了咸鱼到底的念头,直到一双小手,可怜巴巴地揪住她的袖口。 “阿母,阿母,你真的醒过来了!”四岁的少年白皙乖巧,黑瞳中蓄满泪水和惊喜,像只糯米团子快要化了,甚是惹人怜爱。 姜暖呆住,突然脑中响起一道机械的声音: “宿主姜暖因平日乐善好施,特获重生机会一次,完成系统任务后,可以重回现代” 接着姜暖就看见,眼前疑似偷偷溜进来探病的糯米小团子头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数字:0。 “阿母?”小豆丁疑惑地歪起头,又扯了扯她的袖口。 姜暖冲他咧开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只见小豆丁头上的数字瞬间飙到了10。 “扶苏好感度加10,距离满分还有90,请宿主继续努力,达到100分,便可获得返回现代的机会一次” 所以说,她不仅穿越了,还被塞了一个不知道有什么卵用的系统。 诶,等等,扶苏? 还有,阿母 她她竟穿越成了扶苏的亲娘? 啥也别说了,为了能够返回现代,专心养崽吧。 说明: 1、政哥是重生的,不过重生的那部分灵魂附在了一只猫身上,到后面才会融合。 2、女主和原主是同一个灵魂的转世,女主前世在生扶苏当天就难产死掉了。 3、同类型文《开局穿成扶苏生母》、《穿到与扶苏大婚前》已完结,专栏可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历史衍生 甜文 朝堂 秦穿 主角:嬴政,姜暖(芈蓉) ┃ 配角:扶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成秦王宠妃后 立意:共建美好未来 第1章 穿越 咸阳宫内,万籁俱寂,只余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轮白月斜挂天边,光晕清凉如水。 王城东北角一处荒僻宫殿内,隐隐有啜泣声透出来,声音微弱,又被刻意压低,听起来很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呜抽噎,很快便被风声掩盖,并未引起附近巡逻士兵的注意。 “阿母,阿母” 姜暖荒芜、飘荡的意识里,陡然响起了这道声音。 小孩子的声音。清脆稚嫩,还带着浓重压抑的哭腔,可怜巴巴的,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很想抬起手掌,摸一摸伏在自己身边低泣的孩童的脑袋,可她现在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整个身体如同被石化,或者说,被禁锢在雕塑里,无从挣脱。 时断时续的记忆,一点点流入脑海,她的思维也因此渐渐苏醒了几分,指尖和脚尖,都产生了些细小的痉挛。 她听见耳边的啜泣戛然而止,接着一个温热的小身体整个朝她扑过来,轻轻地,却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晃动她的肩膀。 “阿母,阿母,你、你醒了!?” 仰着的面孔上,洒下一片热息,姜暖打了个硕大的冷战,眼皮缓缓掀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刺目灯光实际上这个房间很是昏暗,只有一簇豆大的烛火明灭不定而是一张小男孩白生生的小脸。 缀满泪水,眼仁乌黑,两腮还带着些未彻底退化掉的婴儿肥,是在街上看到会忍不住抱起来狠狠mua几口的类型。 “” 姜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小豆丁,直到他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惊喜,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室内陡然之间被哭声充满,她嗖地坐起来,却因长时间卧床,神经酸麻、肌肉无力,又重重的跌回床上。 不,不是床上。 她努力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屈起来在身下摸了摸,确定自己此刻躺着的,是铺了两层褥子、有些潮湿发凉的地面。 一些方才捕捉到的画面,后知后觉地从记忆的乱麻中浮现出来,她这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心头猛地一凛,颤颤巍巍扭头朝小豆丁看去。 小豆丁还在哭,但声音明显压低许多,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似的,压得胸腔剧烈鼓动,肩膀一抽一抽的,更加惹人心疼了。 然而姜暖此刻无从关注这些,她只见男孩以玉冠束发,着一身质地极好的米色缀金纹曲裾,腰间一条乌黑革带,怎么看怎么像古人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还是一模一样的装束,不仅如此,微弱烛光下周围的陈设也都是古香古色,像极了电视剧中的场景。? 姜暖感觉心一截一截凉了下去。 她莫非是穿越了? 她会有这个想法并不奇怪,因为她确实是猝死了。 连续十个通宵加班,她悲催地猝死在了踏出公司的半分钟后。 意识消散前,她心中还在遗憾,为何不晚几分钟出来,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算不算工伤,能不能给家人留点抚恤金 第2章 “阿母?”男孩鸦睫上缀满水雾,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波光粼粼地望向她。 姜暖身上的恍惚瞬间褪下去好几层,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干涩的声音: “阿、阿母?” 她木讷重复道,支棱出一根食指,朝自己指了指。 男孩眼中闪过疑惑,但仍认认真真地一点头,屈膝往前挪蹭了一步,乖巧地跪坐在她褥边,两只膝盖几乎触碰到了她僵直的身侧。 他此刻已经不哭了,两串小鼻涕在嘴唇上方若隐若现,他用力抹了抹眼睛,眼底深处是一种近乡情更怯般的神色。 姜暖仍有些难以接受现状。自己不仅穿越了,还穿成了一个四五岁男孩的妈,而见到自己睁眼,男孩居然哭得如此激动,莫非自己昏睡了很久? 为何会昏睡呢?看身体的僵硬程度,至少昏了一年半载,该、该不会是被有家暴倾向的渣男老公殴打的吧? 想到这儿,她打了哆嗦,一把摁住小豆丁的小手,费劲地侧抻着脖子,嘶哑问道:“孩子,你爹呢?” 男孩愣了愣,显然没听懂“爹”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姜暖想了想,改口问道:“我是指,你阿父呢?” “阿父在章台宫呢,阿母你莫要怕,一会儿儿臣就去把你醒来的消息禀告父王。”小豆丁吸溜着鼻子,勇敢地说道,一边做着起身的动作。 然而这短短的一句话,却震得姜暖耳膜呼呼直响。 章台宫,儿臣,父王 信息量好像有点大。 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门外忽然起了骚动,似乎有好几个人,正富有节奏地朝这边快速走来,其中不乏身着铠甲的军士,佩剑与甲胄碰撞摩擦出铿锵之声。 有人焦急地拍门:“公子,公子,有人来了,快,快从后门离开,快点” “不,阿母醒了,我要去告诉父王!”小豆丁咚咚咚跑到门前,大声宣告道。 “什、什么,夫人醒了!?不不,公子您现在切莫声张,晚上容易生变,您明日白天再去禀告王上吧。”门外的女声急促劝导道,听语气像是个侍女。 小豆丁迟疑了,他手摁在门板上,转头看向姜暖,一时间难以下决心。 “孩子,你就按她说的做吧,快走,免得给自己惹来麻烦。”姜暖咬了咬唇道。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但她大体判断出了原主此刻的境况。 大约她是某个君王不得宠的妃子,因长期昏迷,被搬进了这样一处荒凉的住所(或许是冷宫?),只留有一两个宫女照顾,而这其中,似乎还牵扯了些尔虞我诈,不然门外的女子也不会这样惊慌,还说出了那样的劝慰之语。 姜暖身上的最后一丝恍惚倏然消散,她意识到了自己可能面临危险,朝小豆丁招了招手,小豆丁听话地跑过来,重新在她身边跪坐。 门外的侍女也推门进来了,她圆脸蛋,十八九岁的样子,睫毛又长又黑,让人无端联想到林间纯朴无害的小鹿。 女孩双目圆圆地瞪向她,惊喜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被更浓重的焦虑取代,她不断扭头瞅着朱漆高门,急得直跺脚,一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时间不多,外面的兵戈碰撞声越来越逼近,姜暖没法询问什么,只能压低声音叮嘱道: “好孩子,乖,听话,快点回寝宫去,我接下来会继续假装昏迷,有什么事咱们明天白天再说。” 小豆丁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动作异常熟练地朝着殿舍另一端快步走去。 他一步三回头,身躯小小的白白的,像只糯米团子,很快便消失在了一团浓郁的黑暗中。 这个地方虽荒芜冷清,却蛮宽敞,差不多能装下一个大阶梯教室,她更加确信这里的确是王宫无疑。 小侍女没多问什么,飞快地扶她躺下,伪造现场,刚刚把被角掖好,门就被粗鲁地大力拍打起来。 砰,砰,砰,每一下都仿佛是直接拍在姜暖心口上,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真的很可怕,至少她在现代社会,没遇到过这样凶神恶煞的人,以及这样凶神恶煞的敲门方式。 “开门,快开门!”几乎是吼声了。 侍女跌撞着起身,闭着眼睛姜暖也感觉到了她的惶恐,指尖不由得微微蜷了一下,有些担心这样继续装死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门被打开了,初秋的冷风灌入,令姜暖很想打个喷嚏,她手指在被窝中紧抓,硬生生将这个危险的冲动压了下去。 “我等方才听见里面有躁动。”一个男人的高门大嗓在门口响起,“发生了什么?” “是、是我在哭”侍女磕磕巴巴说,“我方才想起了和夫人在楚国一起长大的那些日子,不由得悲从中来,给、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嗓音甜脆,像只初生的小黄鹂,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以前不哭,为何今日要哭。”问话之人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厉声如故。 小侍女卡壳了,半晌才支吾答道:“因、因今日是家母的生日,家母年前过世了,诸多伤心事叠加在一起,故而才如此难受” 门口静默了一瞬,就在姜暖以为一切完美解决之时,另一道男人的声音冷幽幽地响了起来: “以防万一,可否让我查看一下国夫人的状况?毕竟他国曾发生过侍女虐待冷宫主人之事,我等奉命在此巡逻,为的就是保护国夫人。” 第3章 他这话是对着为首之人说的,那人似乎觉得很有道理,对他道了声“好”。 “不行,我们夫人身畔,怎能让外男接近?”小侍女急忙挡住他。 “无妨,卑职只看一眼,确保夫人无碍即可。” 姜暖感觉到了一股秋夜的干冷,在朝自己靠近,伴随着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和佩剑轻击甲胄的响动。 不过那股干冷,只在她附近盘桓了几秒钟,便猝然离去。 双目紧闭中,姜暖嗅到了一丝不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微的冷笑声。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她唯一能暴露紧张的部位,深埋在厚实的被窝里,他既然没有掀开来看,就不能发现她是假装的。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怎样?” “嗯,国夫人还是老样子,是我多虑了。”男人笑答道,并对侍女浅浅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一行人很快离开,继续巡逻。 侍女重重关上门,趴在门缝上确保人都离开后,转过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姜暖诈尸般睁开眼睛,蠕动着支起半边身子。 “总算糊弄过去了,吓死我了。” “不,他发现了。”姜暖目光落在床褥边缘,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小侍女笑容僵住,像嵌在了木板上,半晌没动弹,好一会儿才一脸惊慌地小碎步跑过来,跪坐在她榻边,讶然又无措地问道:“夫人为何这样说?” “你看。”姜暖指了指身下的褥子,见她仍是满面迷茫,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褥子边上全是褶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方才剧烈活动过,且这种褶皱,只有本人自发行动才会形成,不存在被人挪动之类的其他解释,所以我猜他知道我苏醒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何隐瞒不说。” 小侍女脸上讷讷的,但很快她就恍然大悟般捂住嘴巴,眼珠子惊恐地转来转去。 姜暖意识到不妙,忍着肌肉的僵硬无力,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 小侍女有些欲言又止,姜暖虽然性子温和,不喜争斗,却也不是在性命攸关之际百口莫辩等死的傻瓜,她手指更加用力地握了握,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地说: “你若不想让我坐以待毙,就赶快告诉我,拜托了。” “我、我不知道和今晚这事有没有关系但是几天前,有人在您的粥里下了毒,只是碰巧被一只黑猫打翻,您这才逃过一劫” 小侍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有几分害怕,也有几分委屈,姜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听方才的话,这丫头和原主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平日一定很少被主人凶,这会儿会感到委屈也正常。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着急了,那个,我有点记不起之前的事了,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姜暖放柔语气,松开她的手腕,努力扯出一抹颇具安抚性的笑容。 小丫头整个怔住。 “您、您不记得我了?”她哭腔更甚,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姜暖忍住剑悬头顶的恐惧,温柔地点了点头,努力将身子又支起来一点。 既然有人要杀自己,那么便不能任由身体如此僵硬无力下去,她得做好随时能拔足狂奔的准备。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死第二次。 “我叫秋穗,是您的贴身侍女。”小丫头抖着双唇回答道,想了想,又多余补充了一句,“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很好。姜暖点点头,整个上半身已经快支起来了,秋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住她,将她的身体一点点扳直。 “那方才离开的那个孩子,叫什么?” 她接着问,总觉得“章台宫”有些耳熟,然而作为一枚经常在历史课上狂补数理化作业的理科生而言,她对历史知识实在不擅长,很多名词只是耳熟,根本对不上号。 “那是您与秦王殿下的儿子,公子扶苏啊。” 姜暖好不容易坐直的身体,像漏气的气球那样,倏地松了力气,重新向后栽倒。 秦王。扶苏。 她仰倒在地面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大脑冲刷,脑子里全是血浆鼓动、沸腾的喧嚣之声。 她不仅穿越到了秦国,还穿成了公子扶苏的亲妈。 也就是说,她的夫君,是那个后来一统天下的秦始皇 天老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复健中,榜前更新可能不太稳定,文案应该会改 第2章 求救 姜暖花了足足好几分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有许多许多问题想要问,然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要了她的小命,她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必须捡要紧的来问。 “你知道是谁想要杀我吗?”她一边问,一边努力活动着身体的每个部位。 虽然万分煎熬,骨节噼啪噼啪响得惊心动魄,却不影响正常运动,只要她能忍受那种半无知觉的僵麻感。 那是一种比痛还难受的感觉,它让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好像幽魂附在死尸上,每一个动作都生硬得像是被绳索牵引。 “我我也不知道。”秋穗垂下脑袋,弱弱地回答道。 姜暖认真观察了她一番,觉得她是真的不知道,而且可能心里连个怀疑的人选都没有。 不是太单纯,就是陪她在这冷宫里呆久了,与外界早断了联系。 第4章 “罢了,秋穗,刚才也和你说了,我记不住以前的很多事情,你简单和我说说吧,比如我为何会昏迷在这里,昏迷了多久?这期间只有你照顾我吗?扶苏他经常来看我吗?” 秋穗用袖子抹了抹眼眶,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道: “您在生公子时难产,虽然公子健康顺遂地出生了,您却自此失去了意识,到今日为止,昏迷了整整四年呢。最开始还有两个侍女和我一起照顾您,后来见您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那两人便被太后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我一人服侍您。公子他一出生就由乳母照顾,随着年岁增长,懂了事,知晓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活着,便时常偷偷来看您,最近越发频繁了呢。” “为何?”姜暖嗅到一丝突破口,打断问道。 秋穗歪了歪脑袋,露出单纯又悲伤的神色:“因为王上想让其他夫人抚养他,他不愿意” “哦,是这样啊。”也不知是不是被原主情绪影响了,姜暖感到心脏一阵绞痛。 这孩子还真是打小就惨,先是没了妈,后来爹又不爱了,发配到上郡,最后还被脑残弟弟矫诏赐死了,姜暖回想起他方才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糯米团子样,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但相较于可怜兮兮的扶苏,她现在更关注自己的死活,毕竟她要是死了,扶苏岂不是更伤心。 所以几天前下毒杀她的人,到底是谁? 首先这人应该是最近才起意,否则早就行动了,其次,他或她应该很有权力地位,能够在厨房准备的吃食中精准下毒,还不被任何人发觉。 那么,符合这样条件的人,都有谁呢? 姜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穿越到了有名有姓、知名度又极高的朝代,而非某个莫名其妙的架空小说里,她凭借自己对秦朝的些微了解,掰着手指头分析了一番。 秦王?不至于,他要杀自己根本就不用这么迂回,而且他也没有杀她的缘由,反正咸阳宫这么大,还差养她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吗? 其他争宠的妃子?若是在其他朝代她还能信几分,可秦王的妃嫔,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都没一个,争宠什么的,简直难以想象。 所以说,到底是谁? 她实在分析不出来。像自己这样一个和死了差不多的人,谁会想要除去呢? 放任自己继续躺尸,也影响不了谁吧。 在秋穗的搀扶下,她总算哆哆嗦嗦地站立起来了,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直接坐在旁边的长案上,扶着额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小侍女被她坐姿震撼到了,眨巴着睫毛离开了一会儿,捧着一碗加了蜜的温水回来。 她在她面前尝了一小口,才弯腰递给她,姜暖本不想喝,无奈嗓子干痛得像开裂的土地,犹豫片刻,接过来一口气喝光。 “你帮我接一盆温水吧,我想洗洗脸。”她又吸了两口气,温和地吩咐道,“谢谢”二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实在不擅长命令人,幸好顶着原主的脸和声音,让她的语调听上去没那么怪异了。 秋穗得令离开,姜暖勉力从案上站起,摇摇晃晃原地绕了两圈,总算找到些感觉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注意到裙裾上的一片花纹,勾着脖子向下看一眼。 就在她刚刚低下头的瞬间,一道极快的风声从头顶嗖地窜过,接着,是什么东西狠狠刺入旁边屏风布面的噗嗤声。 姜暖身子一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脖颈处的汗毛却先一步根根竖立起来。 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扑到在地,很没尊严地撅着屁股匍匐到屏风之后,躲在里面瑟瑟发抖了片刻。 在屏风后面,她找到了方才擦着她颅顶飞过的风声的来源。 那是一根泛着冷锐光芒的银针,三分之二的部分已刺穿屏风,针尖呈鲜红色,显然淬着剧毒,若是她刚刚没有恰巧被裙子上的花纹吸引而低下头,这根银针怕是要穿入她的太阳穴,无声无息中将她杀死 好歹毒。 她这回连牙齿都开始打战,目光死死盯着那枚细小暗器,虽然怕得要死,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仿佛这样盯住它,就不会有第二根、第三根毒针射过来。 有人要治她于死地,她要怎么办? 怎么才能活下来? “夫人,水准备好” “秋穗,趴下,快趴下!”她扯着嗓子喊道。 秋穗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卧倒,手中铜盆的水洒了一地。 她从屏风后向小丫头招手,后者也怕得不得了,蚯蚓一样蠕动过来,和她躲在一起。 两个女孩瑟瑟发抖地互相对视,姜暖指了指头上的毒针,一切尽在不言中。 “快逃吧,夫人,这里呆不了了,无论始作俑者是谁,今夜都不打算让您活下去了,您赶紧换上我的衣服,从后门逃出去!” 秋穗一扫先前的稚嫩,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坚定地说道。 姜暖愣了一下,刚想说不,秋穗已经飞快脱下了衣裙,迫不及待塞给她。 “快脱啊,夫人,我们换衣服,我装成您继续待在屋里,您赶快逃走,想办法找救援。对了,去找华阳夫人,只有她才靠得住” “可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啊。”姜暖虽然很想跑,却始终绕不过心里那道坎。 她天生便不擅长利用人,更别提利用他人的性命为自己保命了。 第5章 “若是我们一起留在这儿,都会丧命的,您若是能寻到救援,兴许还能救我一命,快换衣服吧,夫人,没时间了。” 姜暖咬咬牙,脱下曲裾,笨拙地换上她深蓝色的侍女服,还想说什么,被秋穗摇头制止了。 秋穗在她后腰上狠狠推了一把,示意她赶紧走,姜暖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道深深的白痕,她用力攥了下手心,回头对秋穗说道:“你一定要活着,我会来救你的。” 说罢,也没墨迹,匍匐爬到阴暗处,才敢摇摇晃晃站起来,她回想着扶苏先前消失的方向,朝那里走去。 然而眼前有三条回廊,她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凭直觉选了左侧那条,竟很幸运地到押对了宝。 那扇小门极不起眼,仅能让孩子或者身材纤细的女子通过,姜暖毫不怀疑它是为了方便扶苏出入而特意开的。 殿外漆黑如墨,她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黑暗,因为紧张紧绷,她感觉四周都是窸窸窣窣之声,就像是无数的杀手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对她发动攻击。 她不敢走大路,因为她知晓巡逻的人里面,有别有用心之人,方才那场刺杀,绝对和那个人有关,他察觉到了她的苏醒,便决定给她致命一击。 人在极度惶恐的情绪下,会分泌肾上腺素,她的双腿也因此复活了过来,能够让她边快步走边小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几道身影晃动着,紧绷的心弦,第一次稍稍松弛了下来。 她提高步速,朝那几人径直奔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高呼“救命” 那是三个男子的身影,为首之人个子很高,身形清俊挺拔,走得慢条斯理,身后两人大约是侍从,都佩着长剑,默默无声地跟在后头。 听见她的惊呼,三人俱是一惊,两位侍从手齐刷刷按在长剑上,身体往前一迈,却被前面的男子随意一扬手,制止了。 两人退回原位,手却仍按放在剑柄上,目光戒备地盯着一身凌乱宫女服,跌跌撞撞朝他们奔跑来的姜暖。 “救我,救我,有人要杀我”姜暖几乎是扑到为首男子的身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苍白的面孔扬起来,一双美眸饱含泪水,求助地望向他。 男子微微一愣,目光居高临下地俯了下来,接着又是一愣。 “芈夫人?”他剑眉微挑,像是难以置信一般。 “是我是我,那个,能不能帮个忙,有人想要杀我,我虽然逃了出来,可我的宫女还在里面有危险,您能不能让人过去救救她”她双手用力攥紧他的手臂,真诚地恳求道。 “您?”男子忽地笑了,像是在玩味这个字。 他好像对有人刺杀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却对她方才情急之下的称呼兴致勃勃。 月光从树梢上露出一角,微微映亮男子的面孔,姜暖这才惊讶地注意到,他竟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凤眸,挺鼻薄唇,一副相当英俊的模样,然而眉宇间却仿佛压抑着一股说不清的阴沉情绪,使得他在月色下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姜暖心顿时凉了半截,手指渐渐松开了他坚硬的手臂。 好像求到了一个相当不肯通融的人。 少年眯着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忽然笑了,说:“好,我帮你。不过这笔帐记在你头上了,以后若是有需要,你要还回来。” 以一换一,也算公平,姜暖使劲点了点头,少年又默默扫了她两眼,扭头对身侧的侍从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两人先后离开,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姜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消耗光了,她虚弱地靠在旁边树干上,抬袖用力擦了擦额头和脸上的汗珠。 一道高大的影子覆了过来,姜暖放下袖子,冷不防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少年一手撑在树干上,歪着脑袋,意味深长地微笑问道。 他面容微俯,一只眼眸被月光映亮,反射着白冷的清辉,另一只却匿在黑暗中,犹如一条盯住猎物的蛇,嘶嘶吐着看不见的信子。 姜暖打了个冷颤,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失控般的惶恐。 是啊,他,到底是谁呢? 自己该不会,惹上了新的麻烦吧? 第3章 王兄 姜暖呼吸一窒,眼睛一瞬间睁得圆圆的,若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大脑飞速转动,猜测着少年人的身份。 其实只要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也不难猜。这个年纪,这份略带纨绔的矜贵气度,还有深更半夜在王城内闲逛的做派,除了那一个人,还能有谁呢? 若扶苏不是个四岁的娃娃,猜测范围还能宽广点,但鉴于秦王很可能都不到二十五岁,根本没可能生出这么大的一个儿子,那他就只能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长安君成蟜。 她猜到了,却不敢轻易说出口,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少年嘴角一歪,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手掌从她耳旁的树干上移开,身体也向后退开半步,那种仿若被毒蛇盯住的森然感倏忽散去,宛如错觉。 “是啊,你陷入昏迷时,我才只有十三岁,和现在比,确实判若两人。” 他仰头看了眼树梢上的月亮,短暂地感慨了一下。 姜暖连忙趁机调整下呼吸,在她的印象中,成蟜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叛逃了赵国,兵败后自尽而亡。 第6章 她忽然无比后悔刚才那轻率的“以一换一”行为,他该不会想拉自己谋反吧 不过那也是后事,她现在保住小命最要紧。 “那你知道,是谁想要杀我吗?”她改了称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个长辈。 成蟜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声调略微拉长:“谁想杀你?呵呵,这偌大的王宫内,能如此放肆派刺客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啊?” “王、王上?”姜暖立刻泪眼婆娑起来,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害怕了。 在秦国,得罪其他人都不是死局,但得罪了秦王,可就不行了,大概率谁也保不了她 话说原主一个身娇体软,还为他生下了可爱糯米团子的柔弱女子,到底何德何能,引得他恨意滔天,以至于都想要将她灭口呢? 莫、莫、莫非是出轨了? 她被自己的猜测荒唐到了,梗着脖子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荒谬甩出脑海。 “我说,你是不是失忆了啊?”成蟜忽然流露出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不耐烦,“肯定不是王兄就是了,虽然你做出了那样的事,在他眼里也罪不至死,更何况” 他顿了顿,唇角自嘲地勾了勾,再度言道: “更何况他先前还是挺喜欢你的,当然也会因此更加生恨就是了,不过杀你,倒是不至于,你看他不也没处罚我么。” 这段话信息量过于庞大,姜暖只觉得大脑cpu要冒烟了。 啥叫“即便你做了那样的事”、“罪不至死”和“更加生恨”? 而且,为啥连他也跟着搅和进来了? “那个”她嘴唇脱水的鱼般翕动了几下,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嗫嚅着重复问道,“那到底是谁,想要杀我呢?” “这个嘛,你自己猜吧,我可不想给自己和阿母惹麻烦。”他的语气讳莫如深,眼神却含着鄙夷,这份鄙夷显然不是针对她的。 这种情况下,她也是没法再追问了,突然想到了秋穗,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的侍女呢,她不会有事吧?” “那就看她的造化了。”少年不动声色晃开她的手,避嫌一般,“如果我的人赶去前她还活着,便不会出事,若是没捱到,那我也爱莫能助了。不过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姜暖颓丧地咬了咬唇,手指在袖袍下轻轻蜷起。 “若我是杀手,很快就会发现你与侍女换了衣服,我会放弃那个丫头,直接来追你,遇见我算是你的幸运,不过我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的人,看见王嫂失魂落魄好心搭了一把手,谁也挑不出毛病,但若一直陪着你,便是僭越了,芈夫人,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啊?” 意思很明显,他这是在撵她走呢。 不知为何,姜暖总感觉他身上有股违和感,但她没工夫去细想,脑中响起了临走前秋穗的叮嘱。 “那个,你能送我到华阳太后那里吗,我、我想见见她” 按照野史记载,成蟜是华阳太后从小带大的,感情很不一般。虽说没什么必然联系,但她就是感觉搬出华阳太后来,会让这个有些傲慢的少年再接着帮自己一把。 然而他却极缓慢地摇了摇头,向前迈了几步,腰间玉玦轻轻晃动:“祖母在你昏迷后没多久,就被王兄禁足了,无法离开华阳宫,我看你还是另寻他法吧。” 惊天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姜暖本来就无比虚弱的神经,有点承受不住了,她原地摇晃了两下,差点跌倒。 “那那我又能向谁寻求帮助呢?”她喃喃地,几乎是自言自语道,这一瞬间,她是真的感到了一种灭顶般的绝望。 骤然被抛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刚睁开眼睛就面临被暗杀、追杀,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它破灭 她抬起手指揉了揉眼睛,原主肌肤细腻嫩滑得像剥壳的水煮蛋,却透着股死人般的冰冷温度,有那么一刹那,她想还不如坐以待毙,死了算了。 她有抗争心,可惜不多,撑到现在,已然有些疲乏了,再加上身体实在不给力,能强撑着在他面前站住,靠的全是毅力与求生欲。 “直接去见王兄吧。”身旁淡淡飘来一句。 姜暖心头一颤,以为自己幻听了。 虽说穿越过来这短短一个多小时内,“秦王”这个词曾在耳际无数次响起,但于她而言却始终是个遥远又模糊的存在,现在突然说要去见他,她仍感到不真实。 “找谁都不如找王兄管用。当然,你若是害怕见到他,就另当别论了。”成蟜轻轻哼笑道。 过往发生过的恩怨情仇,在他的轻笑间隐隐若现,令姜暖一阵心悸。 他说得其实一点都没错,直接见秦王,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步到位,彻底堵住暗处蠢蠢欲动的杀机。 姜暖木讷地点了下头,<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一样跟在他身后,随他往西北方向而去。 他的步子很大,丝毫没有体谅她的意思,她必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脚尖和脚心一阵钻心地疼。 只是身体虽然动作着,大脑却仍浆作一团。 她竟然这么快,就要见到大名鼎鼎的秦始皇了吗?他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很暴躁、残酷?原主似乎得罪过他,他会不会对她的苏醒勃然大怒? 她脑子里转动着无数问题,一不留神在一块石头上绊了一下,前方少年立刻闪开身体,像是生怕她在他后背上磕掉门牙似的,害得她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第7章 偏偏天公不作美,几道闷雷在天边闪过后,骤雨突至,哗啦啦地冲刷着地面。 姜暖被冷雨拍打得哇哇大叫,成蟜停住脚步,望了望前方近在咫尺的章台宫,又回身望了望上蹿下跳的姜暖,不耐又无奈。 他倒着退了两步,抬起一只宽大袖子,罩住她的脑袋:“赶紧走,就快到了。” 还算有点体贴,可惜不多,爬上章台宫台阶时,她头重脚轻地滑了一跤,被他揪着胳膊,像提拎小鸡仔一样提拎起来,姜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被拖向刑场的死囚。 台阶两侧的侍卫,在雨中也站得笔直,简直不像是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跌撞着爬到了高台之上,姜暖透过潮湿头发和如瀑雨帘,看着前面高大飞扬的屋檐十分眼馋,可惜他们还要站在外面,等候通报。 有内侍出来给成蟜送了把竹伞,他在她头上撑开,身体自动与她隔开一段距离,伞面微微向她倾斜着。 很快负责通传的内侍出来了,说请夫人进去吧。 姜暖缺乏安全感地瞅向成蟜,他却并没有要陪她进去的意思。 “白天刚被王兄训过,我可不想再捅马蜂窝了,您自己进去吧。哦,对了,好心提醒一句,王兄近来心情一向不好,你自求多福吧。” 话毕,幸灾乐祸似的在她腰上重重推了一把,看她踉跄进大殿后,才弯着唇角转身大步离开,湿淋淋地迈入瓢泼的水雾之中。 第4章 秦王 一位头戴黑色高帽的年轻内侍,步履匆匆将她引入大殿之中。 殿内气息肃然,沉凛,虽然陷在半明半暗中,内容辨不明晰,却依然让人手脚发软,连呼吸都不敢放大。 两侧雄伟的殿柱托起高大的穹顶,雕刻繁复图纹的青铜王座,在很深很远的前方犹如一只巨兽森然沉睡,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姜暖只匆匆瞥了眼,就心有戚戚地收回视线,专注地盯着脚下地面,跟在内侍身后朝着大殿左侧一处偏殿走去。 “您先在这儿候着吧,王上此刻公务繁忙,稍后见您。” 内侍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等她给出反应,就转身离去了,只留她一人,满脸茫然、又湿又冷地杵在原地干瞪眼。 啥? 也不给条毛巾或者热水什么的吗,好歹也是国夫人啊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以及秦王很可能恨自己这一事实,便觉得这待遇也算可以了,至少没让跪在殿外大雨中候着,或者干脆置之不理,任由她被追杀。 她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拭着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幸好殿内有炭盆和带着热气的熏香,让她身体稍稍暖和了过来。 只是衣服已然全部湿透,沉甸甸地坠在身上,又粘又重,令她感到难受,她朝四处望了望,连个内侍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里真的是秦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吗?她不禁起了怀疑,方才那内侍该不会是特意把自己引到相反的方向吧? 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打算捉弄她一番? 这个猜测着实有些荒唐,她自己都感到可笑。 他将她带到这里,无疑是秦王下的命令。 秦王其人,她并不了解,但几千年历史流传下来的印象都是极其不好惹,又有些专横的,这样的人,谁敢替他瞎做决定?不想活了吗? 侧殿也相当宽阔,能装下三个姜暖家,四周立着青铜鼎、漆黑框的屏风、烛台架,还有许多姜暖叫不上名字的器具装饰,几盆阔叶植物在角落里兀自郁郁葱葱着,仿佛是历史沉默的见证者。 她很没见识地扭头看了一圈,并不敢做出明显的动作,生怕传说中的秦王从某个黑暗角落冷不丁迈出来,吓得她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他很吓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威慑程度都超过了外面那个杀手。 她在惴惴不安中,在静默无声中,站了足足一刻钟,而后是两刻钟、三刻钟,然而秦王始终没有现身。 惶恐之余,她替原主感到伤心。 在前十几分钟里,她还可以说服自己是王上太忙,不得不让她先候一会儿,这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电视剧里不也经常这么演么,顶多说明他对她没什么爱意,也不会感到心疼与怜悯。 然而一个小时都快过去了,他明明深知她昏睡四年刚刚苏醒,又深知她被杀手追杀还淋了雨,竟也忍心让她孤零零立在空无一人的殿舍内枯等,这种行为别说是无爱了,简直可以说是饱含恨意了。 他故意让她苦等,故意让她难受又难堪。 姜暖身体里某处猛地一颤,有几分想回身冲进大雨中。 她宁可面对阴险的杀手,也不大想面对对她怀有恨意的秦王。 呜呜呜,为啥要穿越成这种身份啊?穿成公主不好吗,再不济穿成赵姬也行啊,至少能安安稳稳活上几十年,不至于一上来就面临被噶的局面 她抬袖抹了抹眼泪,鼻子抽了两声。 因为淋雨又因为体力不支,她实在是站不住了,一瘸一拐走到旁边一座屏风旁,单手撑着靠了一会儿。 窗外雨声依旧淅沥,她忽然觉得额头有些烫,身上又有些冷,这些发烧的征兆令她不安起来,毕竟在古代,感冒拉肚可都是能要人命的啊。 她咬咬牙,勇敢地走出偏殿,想去唤来一个内侍,让他帮忙再通传一声。 第8章 然而走出很远,都没能看见一个人影,只在正殿大门外,看到守门侍卫的身影在雨中岿然不动。 正殿是上朝用的,此刻只在两侧角落燃着两架蜡烛,烛火虽盛,却也只能照亮门口区域,其他空间仍陷在一团黑暗中,惟有远处高阶上的王座,在昏暗之中散发着凛凛锐光。 姜暖打了个冷战,双手紧紧揪住曲裾前襟,打算去右侧方向再寻一圈。 若是再寻不到人,她干脆就躺倒在侧殿地面上,权当是晕死过去了,怎么也比傻站着强。 她像贼一样,在半明半暗中摸索着,依然未见人影,却在右侧一处凹进去的偏殿外,看见很多金色的烛光溢出来,一直延伸到她脚下。 凭借方才的观察,她发现有人的地方才会灯光明亮,否则都是半明半暗的,由此判断这里面一定有人。 会是谁呢? 她这边想着,双脚已先于大脑迈了进去。 令她意外的是,这是一间书房,或者说藏书室更贴切。 百十个高大到几乎参天的铁质书架,像图书馆那样成排分布,规整、繁密,有股令人惊心动魄的气势,只是书架上放的不是整齐的书本,而是密密麻麻的带封套的竹简。 姜暖哪见过这架势,简直看呆了,表情愕然地瞪了良久,目光在前排书架上迟钝地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散落在地的几只竹简上。 大约五六个,凌乱地半摊开在地上,封套也乱七八糟地散着,与架子上的整洁形成鲜明对比。 是风吹的吗? 姜暖扭头一看,果然旁侧有两扇窗户大敞四开着,冷风源源不断灌入,一些雨珠危险地迸溅进来,砸在靠边的书架上。 她是个爱书之人,想也没想就小跑过去,弓腰俯背,动作极其笨拙地关上窗户。 做完这个,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雨水,踱步到书简散落的位置,蹲下来,小心翼翼将它们拾捡到臂弯中。 期间,她好奇地展开一卷,然而入目的字迹晃得她脑仁疼,连忙又合上,满怀敬意地将它套进封套里。 不知是哪国的文字,反正肯定不是秦篆就是了,她上学时见过秦篆,和现代文字有不少相通之处,至少不会像方才那样扭曲得令她脑袋发胀。 竹简拿在手里,分量感十足,让她不禁感慨,在古代读书竟也是件力气活。 她短暂地忘记了秦王和杀手,蹲着挪蹭到书架旁,往明显有空缺的那些地方塞竹简。 基本都在低处,且是按照封套上的数字排序的,唯有一个在高处,她缓缓站起来,头晕目眩了片刻后,仰脖对照着数字,锁定了比她高半头的那个空缺。 她踮起脚尖,举着竹简正要塞进去,却在那个空缺后面,看到了一双漆黑幽冷的长眸。 四目相对间,一阵战栗霎时涌遍全身,姜暖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猛地刺穿了,连呼吸都凝滞片刻。 哐当一声,竹简从手中跌落,姜暖也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胸口因为猝不及防与仓皇无措,剧烈起伏着。 她只感到大脑里嗡嗡直响,血液逆流的声音如开水沸腾,冲刷得她头皮发麻,她捂住嘴巴又后退了好几步,就在她想要不要赶紧逃窜而出之际,一道漆黑高大的身影,自书架后徐徐踱了出来。 一时间,室内气氛和姜暖的心弦,都紧绷如弓。 从阴影中踏出来的这个男人,宽肩窄腰,脊背拔直,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气场却成熟深沉,一袭玄色袍服将他衬托得愈发挺拔、凌然,衣襟和袖口绣着的金线云纹,随着他的动作,隐隐浮动烛焰一样的幽暗金光。 他手中还握着一只半摊开的竹简,眼神锐利如刀,慢条斯理地将她从头到脚剜了一遭,黑眸中无波无澜,对她仿佛是从水井里爬出来的惨相视若无睹。 姜暖打了个硕大的哆嗦,惶恐中牙齿咬到了舌尖,很痛。 这人是谁,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虽然怕得要死,她还是很没出息,也很勇敢莽撞地将目光在他脸上粘了一会儿。 她看见他长眸剑眉,鼻梁高挺,唇形冷傲,长得十分地俊美,几乎都有些灼目了,只是面色略显苍白,眼下两团乌青淡淡隐现,让他看上去越发显得不好惹。 他的神色肃冷,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锋利、果决与阴鸷。 姜暖一时看呆了,嘴巴还紧紧捂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而后就定不动了。 虽然这样形容无比俗套,但她确实是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只是这个最好看的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冷,还有点摄人。 说是在看半个仇人,也不为过。 第5章 回寝宫 姜暖本就有些害怕,他那冷中带恨的眼神,更是让她的惶恐直接飙到了顶点。 她大脑几乎停滞,半晌才注意到手还捂在嘴巴上,连忙哆嗦着挪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微微痉挛。 一时间无人言语,外面雨水击打着窗格和屋檐,发出沉闷而遥远的声音。 她是不是该跪下?姜暖垂下脑袋想,或者拱手行礼?两只手,哪只在前面来着? 她绞尽脑汁回想着先秦时代礼仪,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点存货都没有,根本无从回想。 “醒了?”轻飘飘的声,是秦王率先打破了死寂。 姜暖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忙抬头去看他,肩膀和脖子都绷得紧紧的,可却看见他面容微垂,目光早已不在她身上,而是看着手中书简,问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 第9章 就好像她只是雨天误闯入的小猫小狗,不值得他分神。 姜暖心里瞬间涌现很多回答,脱口而出的却仅是一句讷讷的:“嗯”。 殿内再度陷入沉默,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秦王才一边哗啦啦卷着竹简,一边缓缓抬起头来。 他目光扫过来时,姜暖又一次感到了惶恐,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弦,她竟弯下腰来,将方才摔落在地的竹简捡起,拍拍灰,小碎步走到他跟前,双手握着递给他。 做这些时,她脑中仍是一片空白,自然也完全不理解自己何这样做,但无论如何总比呆站着被他用刀子一样的眼光凌迟强。 秦王面上似是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有去接竹简,而是带着些许玩味与怀疑,沉默地,居高临下地继续打量着她。 姜暖讪讪缩回手臂,将书简贴放在胸口,乌黑纤长的睫毛低低垂覆着,根根分明,泛着潮湿水光。 她不知晓原主与秦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晓二人的相处模式、性格举止,所以无论怎么做都存在露馅的风险,索性咬了咬牙,脖子一仰,努力凝视住他黑沉的眼眸,一鼓作气禀报道: “王、王上,有人想要杀我” 此话说出,心中陡然轻松不少,像卸下了一座山,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盯住他,屏息等待他的回应。 虽然害怕,却也不得不这么做。这个回应至关重要,或许能决定她的生死。 “知道了。” 秦王却只是淡淡道了一句,面色无改,接着长臂一扬,厌恶似的将手中书册,抛掷到先前有竹简凌乱散落的地方。 姜暖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些书简,不是被风吹落的,而是被心情不大好的秦王,故意扔出去的。 自己好像自作主张做了多余的事。 想到这儿,她更加汗流浃背了,指尖紧张地摩挲着竹片,试图挤出下一句话。 “您能不能” 派人保护我一晚 “父王,父王!” 扶苏稚嫩的嗓音从外面不远处传过来,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和内侍慌张的劝阻声,打断了她好不容易憋出来的话语。 不知怎的,他声音一出,竟令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她侧转身体,朝着入口方向看去。 很快,浑身湿漉漉的小糯米团子就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刚才姜暖无论如何也没能找到的内侍。 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皆是一副生怕小公子跌倒或者打扰王上的卑微神情。 “阿母!”小团子先是跑到她跟前,眼泪汪汪地仰头看了她一眼,还不待姜暖挤出讨好的微笑,又颠颠奔到秦王身边,犹豫又勇敢地用一只小手揪住他玄色袍子。 “父王,阿母她终于醒了,求求您,能不能让我和阿母住在一起?”他仰着白生生的小脸,对自己的父亲恳求道。 声音软糯却坚定,随着话音落地,小手又充满哀求地晃了晃。 他个子还不到秦王腰间,小小一团缀在他袍子边上,可爱极了,肉眼可见秦王的表情柔和缱绻了下来。 但也仅是一点点,他用大掌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朝姜暖投来一瞥。 目光依旧冷硬,带着些刻意而为的漠然,姜暖突然觉得,他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暗杀她这件事了。 而且也知道她已苏醒过来。 只是她现在脑子太乱,没精力去捋顺这些。 “求、求王上让我和扶苏住在一起吧,我妾自扶苏出生起就没能陪在他身边,实在是过意不去” 姜暖顺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得无比虔诚拜服。 她如此请求,除了扶苏实在可爱惹人疼外,更是出于一个有些自私的目的。 那便是自保。 若是秦王同意,那么一定会加强安保,毕竟他不可能让自己的长子陷入危险之中,而且也从侧面表明,他虽恨她,却不至于入骨,这样的话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她如此想着,偷偷掀开眼皮,意欲观察秦王的表情,却与他斜过来的视线直直相撞上,唬得她连忙埋下脑袋,手指紧紧揪着袖口,心跳如鼓。 只见他长身绕过扶苏,缓缓朝她迈步而来,很快,一片高大浓郁的黑影,就像网一样将她兜头罩住。 姜暖打了个哆嗦,瑟瑟地抬起头。 蓦地对上了一双绿光幽幽的眼睛,她先前只在纪录片中的狼身上,看到过这种眼光,不由得脊背生寒,睫毛颤了颤。 都说是“虎狼之君”,倒也没必要这么具象化 她小鸡仔一样缩了缩脖子。 “芈蓉,你知错了吗?” 他眼睛牢牢锁在她微微扬起的雪白面庞上,忽然开口质问道,嗓音带着沙哑的寒意,以及一股压抑的不悦。 姜暖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 认,什么错都认,只要能保证她安全。 秦王眼底闪过诧异,这时小扶苏又粘了上来,仍是怯怯又勇敢地揪住父王的袖子,又恳求了两声。 “赵高!”他突然高声唤道,抬手将袖角从儿子手中轻轻抽了出来。 其中一位内侍弓着身子上前,他很年轻,也很清秀,微微有些胖。 “派一队侍卫,护送夫人和公子回寝宫。” 他沉声命令道,目光仍在姜暖白一阵青一阵的脸上徘徊,像是想要从她的面皮上,看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显然并不相信她的飞速认错。 第10章 但姜暖心里还是大大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人身安全总算有保障了。 扶苏这时开心极了,小兔子似的蹦跳到她怀里,拱来拱去。 姜暖连忙一把抱住他,主要为了缓解不安,同时找个合适的理由避开他探究深邃的注视。 “多谢父王。”扶苏扭过身子,冲秦王行了一个稚嫩的拱手礼。 秦王幽沉的眸光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情,只是消逝得太迅疾,无人捕捉到,看上去仍是一副冷面冷情的模样。 姜暖直起身来,模仿着赵高的动作,对秦王拜了一礼,然后牵起扶苏的手,跟在赵高身后步出书房。 路过被秦王扔在地上的简册时,她轻轻侧歪了下身体,飞快地将手里的竹简,抛到它同伴身上。 倏忽之间,她感到身后秦王的视线好像陡然锐利了一瞬,像是锥子一样扎着她后背。 回寝宫的路上,无需再提心吊胆,雨已经停了,前前后后一整队带刀侍卫,浩浩荡荡,铿铿锵锵,安全感爆棚。 而且她感觉,无论刺杀她的人是谁,应该都不会再下手了。 所以说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寝宫距离章台宫不算远,大约一刻钟的路程,侍卫们很尽职地护送她到门口,对她的态度虽算不上恭敬,却也无可指摘。 推开殿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催出了姜暖身上的疲乏。 方才心弦一直紧绷,虽然倦极累极,却始终不敢松懈,硬生生憋出了一股韧劲,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只感到又困又乏,恨不得下一秒就瘫在床上长睡不起。 寝殿宽阔,华丽,却只住着扶苏和七八个宫女、内侍,见她进来,小宫女们似乎并不惊讶,烧水、泡茶、铺被褥,略带生疏地忙碌开来。 “夫人”秋穗从偏殿跑出来,她满面泪痕,换了身新衣服,哭着扑到她身前。 看见她毫发无伤,姜暖最后绷着的那点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她很想搂住她为今晚的冒险好好哭一通,但实在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只颓力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我好困啊,秋穗,能让我先睡一会儿吗?” 秋穗使劲点头,拉着她的手,将步伐已经开始凌乱的她引到一处温馨宽敞的房间。 房间大概很久没人住,熏香和暖炉才燃起不久,根本驱散不开室内的冷清,姜暖对此丝毫不在意,她摇摇晃晃往前走,眼里只有前方那张带着猩红幔帐的大床。 “要不还是先洗个热水澡吧,夫人。”秋穗小声提议道。 这个建议应该采纳,毕竟她淋了雨,又冷冰冰地枯等了半个多时辰,只是她现在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 不过 “扶苏,乖,今晚阿母实在太累了,你先自己睡好不好,明天阿母再陪你玩”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对一直泪汪汪黏在她身侧的小男孩微笑道。 他很乖,知晓她累极了,一进屋便不哭也不闹,只默默跟在一旁,并没有因为终于见到了活着的阿母,而提出任何孩子气的要求。 扶苏听话地点了点头,却迟迟未动,直到姜暖在秋穗的帮助下换好衣服、脱下鞋履上了床,才裹着手指头凑上来,也脱下鞋子,爬上床板,小猫一样蜷缩在她身旁。 这孩子。 姜暖迷糊中泛起心疼与怜爱,她阖着眼睛,手指摸索到他小小的脊背,轻轻垂在了上面。 真好。 这是意识消散前,她唯一的想法。 甘泉宫,太后寝殿内。 “没成功。”嫪毐服侍着赵姬更衣就寝,期间遗憾地汇报了一句。 “真是废物,连一个病秧子都处理不了。”今年只有三十八岁的秦太后姿容灼丽,慵懒地斜靠在床板上,十根染了蔻丹的手指,从碗里拈出一颗樱桃,轻轻咬了半口。 “事发突然,谁能想到她居然醒了。”嫪毐披头散发,在塌边坐下,熟练地揽住赵姬肩膀,“罢了,我也想了,就算暗杀成功,王上也未必肯向您屈服,娶那个赵国美人。” “政儿这孩子啊,从小就犟,要不再派一个人试试?”赵姬又小口咬掉樱桃的另一半,核吐在嫪毐摊开的手心里。 “不行,听说那丫头直奔章台宫去了,想必王上此刻都知道了,再动手无疑于自投罗网。” “可是政儿肯定已经怀疑到我们身上了” “不碍事,怀疑有什么用,他没证据。”嫪毐阴险地一笑,在太后肩膀上捏了一把,赵姬发出一声妩媚的娇笑。 “哎,要是咱们的儿子当上大王,就没有这许多麻烦,一定会对咱们言听计从。”嫪毐又说道,别有深意瞄了赵姬一眼,“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赵姬一开始还只是吃吃地笑,却忽然被“一家四口”这几个字,狠狠触动了一下。 想当初在赵国颠沛流离的时候,她最渴望的就是一个家。 家里有恩爱的夫君,懂事的儿子,还有她。 她要的并不多,可跌跌撞撞、万般辗转终于入秦后,却发现夫君身畔已有佳人,还有一个比政儿小四岁的儿子。 支撑她一路挺过来的念想,破碎了,她失去了梦想中的家。 直到嫪毐出现。 她又有家了。 他对她百依百顺,不会染指其他女人,还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满足她的一切需求,她终于能够将破碎的梦想重新拼接起来了。 第11章 “哎呀,这怎么行呢,就算我想,宗室还有相邦也不能同意啊。”赵姬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手里把玩着一只樱桃,并未深入考虑这件事。 然而嫪毐眼里,却闪过一道跃跃欲试的精光。 第6章 霹雳 “夫人,夫人,快醒醒,王上派侍医来给您诊脉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公子,公子,您也快起床,不然去学堂要迟到了” 在秋穗手慌脚乱的摇晃中,姜暖一边揉着眼眶,一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清晨的光线,温柔涂满整个视野,地上有一圈圈碎金般光晕,从窗口一直蔓延到床下,寝室外传来宫女们焦急跑动的声音,隐隐还伴有倒热水的哗哗声。 “嗯”姜暖睡得特别沉、特别香,这会儿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甚至还用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来确认眼前这一切并非一场梦。 一颗圆圆的小脑袋,在她视线边缘晃动了一下,接着一张睡意惺忪的小脸仰了起来,一声软糯的“阿母”随着哈欠声送出来。 果然不是梦,她朝扶苏挤出一丝甜甜的笑,心想昨晚能够平安回宫,功劳全在这孩子身上。 然而还不及多说什么,小扶苏就被另一个叫做冬岚的高个子侍女抱下了床,他哼哼唧唧地舍不得离去,两只手八爪鱼似的抓着床沿。 “我、我身体不舒服,你去和先生说,就说我今日不去学堂了” “这怎么行?您要是不去,申先生一定会拿着戒尺到宫里来寻你的。”东岚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肩膀哆嗦了一下。 看来这小家伙以前没少逃课。 姜暖坐起来,示意东岚松开手,东岚嘟嘟囔囔地照做了,手指刚一离开,扶苏就嗖地跳上床,把脑袋埋进她怀里,呈难舍难分状。 “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和阿母在一起,我不去上课,不去!” 姜暖被萌到了,在他头上揉了揉,想了想后耐心劝道: “公扶苏,乖,听话,今天你一定要到学堂去,而且要学得比每天都认真,这样你父王才能放心让我陪在你身边。你想啊,要是我刚一回来,你就逃学,你父王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我耽搁了你的功课,继而将我赶到别的地方去?” 扶苏没想到这一层,大惊失色,连忙从她怀里挪蹭出来,麻利地下了床。 “阿母,儿臣知道了。”他两根食指勾着,乖巧地说,东岚趁机给他重新束了发,“您一定要等着儿臣回来啊。” “嗯,阿母哪也不去,就等着你回来。”姜暖慈爱地一笑。 她也是真没地方去,人生地不熟不说,还处处潜伏着危机,她可不想一踏出门槛就被射成筛子。 东岚领着扶苏去洗漱了,两人前脚刚走,秋穗就迫不及待催她也赶紧更衣洗漱,侍医已经在外面等小半个时辰了。 她自是不敢耽搁,连忙下床坐到梳妆台前。侍医是奉秦王之命一大早赶过来的,她岂敢让他久等? 任何可能会引起秦王不悦的事,她都不敢做。 秋穗照顾她经验十足,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让她清清爽爽、焕然一新,倒是姜暖,对着镜子里原主秾丽绝美的脸蛋发起了呆,惊艳得合不拢嘴巴。 原主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美得惊心动魄,远胜自己千百倍,就这还是大病初愈时的姿容,简直不敢想象全盛时期容色会有多艳绝。 她贪婪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目光恋恋不舍地黏在铜镜上,直到秋穗强行将她从镜前拖起来,摁回到榻上盖上被,才让人宣侍医觐见。 诊脉后,身体并无大碍,只有些不痛不痒的慢性病,还有因昨夜淋雨着凉造成的风寒,侍医开了一堆药方,交待了用法用量,而后恭敬退出。 这边人刚走,后脚秋穗就端来了早饭。很丰盛,有菜有汤还有肉,就是黍米有些粗糙难嚼,她得用水泡软了才能下咽。 吃过早饭,另一个侍女匆匆跑过来,说热水准备好了,夫人可以去沐浴了。 她叫夏芸,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尚未与她搭过话的侍女叫春柳,原主的几个贴身丫鬟,名字都是按照季节起的,但似乎只有秋穗,是和她一道从楚国过来的陪嫁。 姜暖这才感觉到浑身黏糊糊的,迫不及待跳进浴盆里。幸好她从小在东北长大,对于在外人面前坦露身体并任由其搓搓擦擦这件事毫无负担,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毕竟这盆里还洒了好多花瓣呢,甚至有几大朵完整的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呜呜呜,刨除被追杀以及被秦王不待见外,这种生活简直是姜暖梦寐以求的 不用007,不用反复修改报表数据,更不用为了那点打发叫花子的钱累到猝死。 “呐,秋穗,我先前和王上是不是因为什么闹过不愉快呀?”搓到后背时,她故作轻松地问了一句。 明显感觉秋穗的手掌一僵,像是块石头抵在她脊背上,硌得她生疼。 “秋穗?”姜暖半扭过脸,歪头唤道。 “怎、怎么会呢,你们一向恩爱如初,夫妻和睦” “你别撒谎了,我虽然记不起来任何事,但不是变成了傻子,昨夜王上对我的态度很不好,你若是不想让我哪天触到他的逆鳞,继而招致灭顶之灾,便将一切如实告知我,我好心里有数。” 秋穗犹豫半晌,手臂渐渐柔软了下来,恢复了轻轻的擦动。 第12章 “您之前背叛过王上,这件事让他出离愤怒,但因为您很快就被诊出有了身孕,王上并没有过于责罚,只是限制了您的活动。” 秋穗的声音软得像只小猫,说出的内容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在姜暖耳畔轰地炸开。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我、我背叛过王上?”印象中秦王是个有些缺乏安全感的人,最讨厌背叛,却一辈子都在被背叛。 “嗯。”秋穗开始给她擦胳膊,“五年前,也就是王上即位第三年,相邦完全把持了朝政,将原本在秦国任重要职位的华阳太后的两个弟弟流放了,华阳太后本就更支持公子成蟜当秦王,出了这事便起了谋反之心,当当然没有成功,动乱还没势起就被相邦察觉,掐在了萌芽之中。” 若说刚才落下的是一道惊雷,那么此刻便是一枚深水鱼#雷。 姜暖身体开始打哆嗦,她用力咬住牙,让秋穗继续往下说。 “您倒是没做什么,只是按照华阳太后的吩咐,在王上的茶水里加了安神药” 姜暖听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这、这叫“没做什么”?难道非得是她抽出匕首往他胸口上刺一刀,才叫“做了什么”吗? 她有点不敢听了,却又不得不继续听。 “那杯茶水,王、王上喝了吗?”她颤抖着双唇问道,在水下抱紧双膝。 “喝了。王上对其他人都不能够绝对放心,唯有您,他一点都不设防,这也正是太后选择您辅助的原因。” 姜暖垂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有种全身血液都流光了的虚弱阴冷感。 她竟做了这样的事看来昨夜秦王的态度,已算是宽和的了,不就是让她久等了一阵么,没抽出佩剑活劈了她,属实已经相当仁慈了。 “后来呢?”她嘴里吐出一串泡泡,有气无力地问道。 “后来相邦想让王上将您和公子成蟜处死,王上不应允,紧接着您就有了孕,相邦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您被软禁在寝宫内不得外出,直到长公子出生” 结果长公子刚一出生,她就陷入了植物人状态,一直到昨夜。 “华阳太后也是因为这件事,被禁足在了华阳宫。”秋穗补充道,这是她今早得到的消息。 夫人一昏睡,她便随她一同去了冷宫,一刻不离地伺候着,竟不知道外界的诸多变化,这一点姜暖也看出来了,她不再言语,任由她继续在她身上细细擦洗。 原主有一副令人血脉偾张的肉#体,肌肤柔嫩雪腻,玉峰饱满高耸,盈盈颤颤若枝头成熟的蜜桃,腰肢却纤细不盈一握,只因长时间卧榻而覆了一层薄薄的赘肉,然非但不显得臃肿,反而多了一丝旖旎的性感风韵。 若是没听到上面那些晴天霹雳,她这会儿一定是在色眯眯地欣赏着自己的好身材,可秋穗的话犹如魔咒,在她脑中忽高忽低地盘旋回荡,霸占了她的全部思绪。 忽然,她抬起头来:“那成公子成蟜呢?我昨夜还在宫里偶遇他了,他竟没受处罚吗?” “听说王上认定他无罪,毕竟华阳太后发动政变这件事,涉及者并不多,连他的阿母,很小就被太后养在身边的韩夫人都不知情,那时公子成蟜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大可能直接参与,他不过是太后的一个借口罢了。”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王上大度,并未对公子进行任何处罚,只是限制了他的入宫次数。不过公子也是个不学好的,成天在府里歌舞升平,与胡人打得火热,花钱如流水,王上因此没少斥责他,他进宫不是去见韩夫人,便是被王上唤来训话,哎,反正最可怜的是您,整整四年啊” 话毕,她抽搭起来,姜暖看着她稚嫩的面容,推想她也就十八九岁,在现代社会刚刚过完26岁生日的姜暖,本能地产生了姐姐般的怜爱情绪,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没事,这不醒了吗?”她挤出微笑,故作坚强道。 与此同时,也在心里记下了一个人。 相邦。 吕不韦。 他曾经提出让秦王处死她,那么昨日派人刺杀她的,有没有可能是他? 秦王政今年二十一岁(早上吃饭闲聊时获得的诸多信息之一),按照历史,还有一年亲政,而这时吕不韦的权柄已经远不如当初,甚至能被嫪毐压一头,他会狗急跳墙也不难理解。 问题是,就表面来看,他完全没有杀她的必要啊。 人做事都要有目的,更何况是被后世人誉为“投资鬼才”的吕不韦,如此想来,倒不像是他所为,除非这里面还有其他什么复杂隐秘、她无从知晓的缘由。 她捞起一朵玫瑰,捧在手心里,轻轻吹着上面的水珠。 她目前所处的境况,简直比这玫瑰花瓣层叠的形态更复杂,而她这个人,最讨厌复杂的事情了。 哎,还不如一直植物人下去呢,她叹了一口气,吹皱了波光破碎的水面,但转念一想,在自由与凶险之间,她一贯是毫不犹豫选择自由的。 那便勇敢面对吧,她在心里说道,抬手将玫瑰花别到了秋穗的发髻上,吓得她惊呼一声,眼睛瞪得圆圆的。 第7章 系统 “阿母,阿母,这边走,快、快点” 扶苏小朋友牵着姜暖的手,像只撒欢的小狗,蹦蹦跳跳在前面带路。 今日下午他一从学堂出来,就一路小跑奔回芷阳宫,身后大呼小叫地跟着两个随从,沿途还险些冲撞到长信侯的马车。 第13章 但他理都不理,一心只有阿母,一进门就牵起她的手,将她往自己寝室里拽。 姜暖在芷阳宫里瑟瑟发抖了大半日,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给秦王下药这件事,几乎坐立难安。 前一秒刚说服自己要勇敢,要支棱起来,自由最重要,下一秒又讪讪地塌下肩膀,焦躁而无意识地往嘴里塞着甜枣,试图让那丝丝甜腻来抚平内心躁动。 这也不能怪她,试问历史上几人有这个胆儿,敢给秦王嬴政下安眠药? 扶苏的到来,神奇地安抚了她的情绪,看见他小小的身躯和可爱又灵动的模样,她竟陡然生出了一种无所畏惧的态度,随他一同来到与她隔了一间厅堂的他的寝室。 那是一处相当敞亮的居室,卧房区域在最里面,外面是书房和厅房,陈设精美奢雅,很是符合姜暖的想象。 也能看得出,秦王对这个孩子,骨子里是重视的,并没有因为他阿母的过错而迁怒于他,吃穿住行都是最优等的,甚至不去上课,还有老师提着藤条登门“拜访”。 扶苏将她拉到自己小床边上,松开她的手,匍匐着从床底下摸出一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紫檀木匣,放在榻上,跪着打开来。 姜暖顺势搭床沿坐下,视线落在木匣里,微微吃了一惊。 匣子里满满堆放着一些小物件,种类混杂,既有熠熠耀目的翡翠玉石、金簪银钿,也有木头削成的小动物玩偶,甚至还有一件针脚笨拙的婴儿的衣服。 一行眼泪毫无征兆从姜暖眼眶缓缓滚落,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路逶迤流淌到唇角,最后滴落在木匣里。 诶? 姜暖抬手用力抹了抹,她确实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伤感,却不至于如此落泪。 她是被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短暂地左右了,这份情绪显然属于原主,那个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亲手抱一抱的可怜女人。 她用力皱了皱鼻子,努力压下翻涌上来的酸涩,为了掩盖,从木匣里取出一只绒布面的拨浪鼓,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 “阿母,她们说这些都是您之前为我准备的,里面的饰物也是您之前最喜爱的,我都收集起来了,每当想您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边上,不一会儿便能睡着了。” 扶苏垂着小脑袋,一边拨弄着里面的东西,一边有些羞涩地小声说道。 就算没有原主的情绪干扰,姜暖也快受不了了。 她本就是个共情能力强的人,看个动画片都能哭得稀里哗啦半天走不出来,更别提看见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小人,在这儿温情又悲伤地追溯思念母亲的过往点滴了。 “以后就不需要这些了,阿母现在就活生生地坐在你身边,你若是再睡不着,阿母陪你睡” 姜暖还有个坏毛病,情绪一上头就容易许诺太多,不过此刻她完全不认为有任何不妥,反而还因为没能承诺更多,而略感愧疚。 “真的吗?”扶苏惊喜地抬起头,他眼眶也是湿的,一串小鼻涕在嘴巴上方摇摇欲坠。 姜暖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认真点头道:“当然了,不过扶苏你是男孩子,可不能夜夜都让阿母陪你睡哦。” “嗯。”扶苏满足地应了一声,把头埋进她怀里,拱了拱。 姜暖有个弟弟,比她小5岁,所以她还蛮会照顾小男孩的,何况扶苏可比她那个便宜弟弟乖巧多了。 其实她没能猝死在公司里,进而失去了唾手可得的抚恤金,原因还与她那个便宜弟弟有关。 那段时间她天天加班,弟弟便骑着个共享单车,从大学城一路骑来,每日在公司外咖啡馆等她,两人一起坐地铁回家。 出事那日,时间熬得实在太晚,她知晓弟弟明日有考试,可怎么劝他都不肯走,捧着个《流体力学》坐在她公司楼下花坛上学得不亦乐乎,她心里着急,便提前结束了加班,最终落得了一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也不知道弟弟看见她猝死的尸体,心里会不会承受不住想到这儿,她鼻子又是一酸。 “今日扶苏好感度加10。”一道ai般的机械声音在她脑中忽地腾起。 姜暖身子一僵,以为自己幻听了。 “宿主姜暖因平日乐善好施,勤恳工作,特获重生机会一次,完成系统任务后,可以重回现代” 啥? 姜暖迷茫地瞪大眼睛,捂住耳朵使劲晃了晃脑袋。 那声音还在颅内回响。 “阿母,你怎么了?”扶小苏从她怀里仰起脑袋,揉着鼻子疑惑地看着她。 姜暖下意识低头,却赫然在扶苏头上,看见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数字“10” 她又是一僵。 “扶苏好感度加10,距离满分还有90,请宿主继续努力,达到100分,便可获得重返现代机会一次” “哦,忘了说了,宿主还有一个金手指,虽然并非百分之百管用,但也聊胜于无吧。”机械声音忽然调皮了起来,却听得姜暖头皮发麻。 这好像跟自己以前看的穿越小说不大一样啊,聊胜于无的金手指,怎么一股扑街味 而且,到底是什么金手指,您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 像是能听到她的碎碎念,系统沉默了一晌,继续道:“就是‘运气比较好’,仅此而已。” 嗯? 姜暖眼皮一跳,一侧眉毛挑了起来。 “运气比较好”,似乎也还行 第14章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细节。秋穗说过她喂她掺了毒药的粥时,一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黑猫打翻了她的碗,阴差阳错救了她,还有昨夜,若不是她非要去低头看一眼衣服上的花纹,太阳穴早就被毒针给贯穿了 她打了个冷战。 而系统的声音,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了,连带着扶苏头顶上的红色“10”。 为了证实不是幻觉,她晚上陪扶苏吃饭、学习、睡觉,还给他讲了故事,果然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扶苏好感度加5”接着便是他头顶上浮现一个“15”,半分钟后又消失。 姜暖重重地躺回枕头上,硬邦邦的枕头磕得她一阵头晕眼花。 她瞪了一会儿床顶盖,侧身给熟睡的扶苏掖好被角,而后继续双目圆圆地瞪着漆黑的床幔。 心里一时间溢满各种情绪,但更多的还是狂喜。 她竟还能重返现代社会,还能与亲人团聚 而这,只需要她不断增加扶苏的好感度。 她又歪头看了一眼蜷缩在身旁的小团子,忽然闪过一丝不忍。 呸呸呸,滥情什么呢?你与他毕竟素不相识,不能因为人家可爱就动摇啊,还是得努力回到原先的世界,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机四伏、群狼环伺,稍有不慎就会被咬断脖颈,流血而亡 她咬牙握拳,坚定了刷扶苏好感度而后返回现代的决心。 章台宫内,秦王嬴政还在批阅奏章。 早上给姜暖诊脉的侍医徐徐步入殿内,被赵高引着到了秦王案前。 “她怎样?”嬴政只微微抬了下眉头,目光仍在奏章上,仿佛不甚在意。 侍医有点委屈,按理说早上诊完脉就应该马上过来汇报,可王上偏偏就不见他,只等万籁俱寂才唤他过来答话,硬是让他这把老骨头来回折腾了两趟。 “夫人身体无大碍,只是有一些陈年的慢性疾病,多多调养即可。还有,夫人当年诞下长公子便陷入昏迷,贫血严重些,需要长期吃些滋补品,以弥补亏空,不然日后怕是难以再有身孕” 说到后面他有点战战兢兢的,毕竟这位夫人可是当初王上不惜忤逆太后与相邦,坚决娶过来的,若是以后都无法生育,会不会惹得王上震怒? 然而秦王只是书写的手腕骤然停顿了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下去吧。” “诺。” 侍医老态龙钟地步出殿门,站在夜风里竟觉得浑身发冷,这才发觉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年轻的王上,和他的父王与祖父都不大一样,若非要说,性格与气场上更像他的曾祖父,昭襄先王。 这种感觉不会错,他从年轻时起就专门为昭襄先王诊脉,对之无比熟悉,而前两年,他还没特别从这位年轻秦王身上,感受到此种气势。 “我王早已长大,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了,哎,可惜了” 他一边捋着胡须自言自语,一边想着专权的吕不韦与权势熏天的长信侯(据说他今日竟在宫内坐马车,简直无法无天了),心里隐隐有些憋屈。 他尚且如此,王上岂不是会更动怒?他边想边踏入夜幕中,心里琢磨起了疏散郁结、凝神静气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侍医前脚刚走,秦王就唤来了执夜的蒙毅。 “过几日,你去芷阳宫,看看她那头缺不缺什么,若是缺,你自己酌情处理,不必汇报于我。” 蒙毅迟疑半晌,犹豫着开口询问道,“王上,那以谁的名义去探望呢?” 秦王右眼皮肉眼可见跳了一下,蒙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秦王搁下笔杆,不大高兴似的瞟了他一眼:“你知道你兄长比你强在哪吗?” 蒙毅简直万分委屈,兄长与王上从小是竹马之交,两人一同练剑时,自己还在庭院门口揪泥巴玩,在对王上的默契上,自然是比不了兄长的。 “臣知道了,过几日就去办,请王上放心。” 没事,他还可以回家问问哥哥,他乐观地想,行礼退出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申榜,需要压下字数,周日再更 第8章 帮忙 这几日,姜暖几乎时时刻刻陪在扶苏身边,陪他吃、喝、练字,去后院喂小马(去年生日他父王送的,产自胡地,与他同岁),还将记忆中的配方交给小厨房,做了一盘山楂糕和桂花糕,给他尝尝新鲜。 她一半为了私心,另一半却是真的乐在其中,毕竟谁不喜欢乖巧可爱,软糯漂亮的小团子呢。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让扶苏的好感度又增加了5,在这之后,便无论如何也不动弹了。 想是小家伙好感度的阈值提升了,寻常互动已难以再增加分数。 某晚,她心血来潮用铃铛做了几只晴天娃娃,悬挂在殿门口,风一吹便哗啦哗啦地清灵响动,甚是新奇,连平日里最不愿意看大门的小内侍们,都争抢着在门口执勤,只为听一听微风拂动风铃的清脆响动。 小扶苏一开心,好感度终于又增加了2,变成22了。 “父王已经好久没来看过我了。”早饭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扶苏忽然低落起来,搁下竹筷,嘴角贴着一粒黍米,可怜巴巴嘟囔道。 因为你父王是个工作狂啊,姜暖在心里吐槽道,给他夹了一块烤羊腿,指尖轻轻刮去米粒:“没事,父王不来还有阿母呢,等你今天下学了,阿母陪你放风筝好不好?” 第15章 “风筝?”小朋友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风筝是什么呀?” 战国时代竟没有风筝吗?那正好:“是一种能在天上飞的好东西,就像老鹰一样,你可以用手操控它飞行。” 扶苏眼睛一亮,瞬间忘却了寡情的父王,拍着手说好。 不过战国时代没有纸,只能用轻盈点的布料制作,还需要木块、竹条、粘合剂之类,这些她宫里肯定没有,但若是让秋穗去申领,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些东西不像山楂、桂花,是吃进嘴里的,领取起来并不引人注目,顶多让人以为她嘴馋。 她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被任何人关注到,尤其是秦王。 说实话,知道原主曾经的所作所为后,她每天一睁眼最害怕的,便是听见“王上驾到”这样的声音,幸好秦王对她兴趣不大,回宫这五六日,完全无事发生,她就像是一只被他从仓库里捡出来,又扔进储物柜的布娃娃。 综上所述,她现在陷入了一种矛盾之中:扶苏想见父王,她却畏惧见到秦王,可若是能见到秦王,扶苏的好感度势必会增加,她距离返回现代也更近一步。 “夫人,夫人,蒙毅大人来了。”冬岚小碎步跑进来,满脸红光地汇报道。 作为侍女,大都希望自家主子能重获圣心,这样自己也能好过一些,而蒙毅的到来,无疑是个好信号。 可姜暖却慌了手脚,在屏风后面鬼鬼祟祟了半天,才端着袖子绕出去,头重脚轻地步入正殿。 “国夫人。”蒙毅看上去与成蟜年纪相仿,还是个未脱尽稚气的少年郎,身穿郎官的红绸轻甲,恭敬地向她叠手拜礼。 姜暖带点僵硬地咧咧嘴角,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能说什么。 对面的蒙毅,显然也有此烦恼,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有些磕巴地开口问道:“夫人近来身体可有康复?” “好多了,多亏王上派人诊治,芈蓉感激不尽。”她喊口号似的回答道,恨不得把“王上”两个字用金子裱起来,以示膜拜与无二心。 “那便好,夫人这边可还缺什么?” “”姜暖迟疑片刻,忽然想到了风筝,“呃我确实想要几块薄木板,一些薄竹片,还有浆糊。” 或许是因为蒙毅虽然高高大大,但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她就一下子脱口而出了。 蒙毅显然一愣,困惑地看着她,表情很像是一只迷路了的大狗狗。 “啊,那个,扶苏近来总觉得无聊,我便想做些有趣的玩具陪他玩,毕竟我之前都没能陪伴他”说到最后,尾音故意低落下去,茶里茶气的。 这也就是借着别人的皮,不然她可说不来这样煽情的话语。 偷偷抬眼瞅了一眼,竟见蒙毅眼眶微湿,似乎大为动容,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还挺能共情,f人吧。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稍后我就命人给夫人送过来,除了这些,夫人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没有啦。”姜暖轻快地说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哦,能劳烦你带我在附近转转吗?昏睡了这四年,记忆很多都淡漠了,我甚至连章台宫在哪个方向都找不清了” “自然可以。”他犹豫片刻,点点头,觉得这没什么不妥的。 几分钟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踏出了芷阳宫,整个过程她都没有问起过秦王,这让蒙毅略感为难。 兄长说了,一定要想办法透露是秦王派他去慰问的,但又不能直接说。 原因兄长不肯解释,还给了他一个“解释你也听不懂”的眼神。 可沿路走了半天,夫人一句“秦王”都没提,就好像他也从她记忆里淡漠掉了似的,想要话赶话都不行。 他不得不一边指着附近的宫殿群介绍,一边寻找着插话时机。 姜暖用手轻挡着阳光,努力记住每一座宫殿,以及其主人、用处。 “再往前,便是太后、太妃们居住的区域。左边那座高大些的宫殿是甘泉宫,赵太后就住在里面。” 赵太后。 姜暖心里咯噔一声,右脚崴了一下,蒙毅赶紧扶住,见她站稳后立刻挪开了手,在旁边站得笔直。 目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在那座高大的宫殿里,藏着两个与秦王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知怎的,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忽然有种即将触碰到险恶禁忌的惶恐感,连忙调转脚步,说想去另一个方向逛逛。 蒙毅对此丝毫没起疑心,因为他早就知道,太后和国夫人曾经关系很不好,那时太后想让王上娶魏国公主,或者齐国公主,反正哪个都比与华阳太后同姓的楚夫人强,但王上不肯,还差点与她闹掰。 远离甘泉宫,姜暖心跳才平缓下来,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目光,正要去记斜前方的宫殿名时,两道近在咫尺的身影攫住了她的注意。 那是成蟜,和一位华服温婉的美妇人,正相伴着在宫殿外花园中散步。 “是公子成蟜和其母韩太妃。”蒙毅低声提醒说,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她失忆这一事实。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姜暖也看到韩太妃脸上掠过一阵惊讶,接着是一抹温情又悲伤的笑意。 只见她拍了拍成蟜的手臂,略微加快步伐,拢着长袖朝姜暖走过来。 她走近时,姜暖连忙垂眸拱了下手。太妃是长辈,她理应行礼,这个观念早已刻在中国人骨子里了,无需提醒。 第16章 成蟜跟在阿母身后,也朝她行了一礼,他神色淡然,仿佛与她关系并不亲近,丝毫看不出曾经揶揄调笑过她。 “果真苏醒过来了,先前听成蟜说我还不信。”太妃人美声音柔,令姜暖想起了早已过世的母亲,眼中不禁微泛泪意。 “身体可还好,让侍医看过了吗?”太妃抓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语气透着心疼,并不像装的。 “看过了,是王上派来的人。”姜暖尽量不动声色说道,偷偷观察着太妃的表情。 太妃久居宫闱,又有一个不安分的儿子,势必会关注一些事情,或许她能知道是谁派人刺杀自己的。 果然太妃眼底蓦地闪烁了一下,只是速度太快,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情绪,它就飞速闪过了,不留一丝痕迹。 “那太好了,以后你一定要多多亲近王上,这样”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这样各方面才会有保障。” 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话中有话的样子,同时手指在她手背上轻掐了一下。 姜暖立刻意识到,太妃很可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而且,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太妃说的是。”她依旧不动声色,手指也反过来用力,在太妃指腹上捏了捏,这些都掩盖在了宽袍大袖下,蒙毅是看不见的,“许久未见太妃,不如我去太妃宫中坐坐吧。” 此话一出,她便有些后悔了。 自己先前曾与成蟜、华阳太后搅入过叛乱,此番一苏醒,谁也没见直接就去成蟜之母的宫殿里,任谁看都有点“贼心不死”的意思,属实是主动踩雷了。 幸好韩太妃比她机敏,圆滑地笑了笑,道:“这还真不巧,我宫中正在擦洗,改日我去你那儿,你等我。” 完全就是唠家常的语气,且她作为长辈,去探望大病初愈的小辈,这谁都调不毛病。 姜暖懂事地点了点头,说好。 太妃手指从她腕子上滑落,轻飘飘的,宛如一片落叶,有一瞬间,姜暖在她眸中看到了一丝担心的神色。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手搭着儿子的手臂,与他们辞别了。 错身分开时,成蟜回头瞅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姜暖没心情继续闲逛了,而且也不好意思再耽搁蒙毅的时间,便对他说自己想回芷阳宫。 没想到蒙毅竟变得有些磨磨蹭蹭,护送她回去的路上,步子明显减慢不说,还几度欲言又止。 姜暖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到了殿门口,蒙毅还翕动着双唇,英俊的脸上凝固着尴尬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她眨了眨睫毛,试探问道。 “夫、夫人真的没有其他需要了吗?”蒙毅脸憋得通红,磕巴说道。 “?” 姜暖脑子里塞满了问号。咋这么问呢,莫非秦王还给他下了什么kpi? “真没有了,要是想起来,我再和你说。” “好。”忽然灵机一动,“那我便如此禀告王上了。” “有、有劳了。”听到“王上”两字,姜暖立刻呈乖巧状,睫毛无辜地忽闪两下,“那个,王上近来很忙吗?还经常宿在章台宫吗?” “不是经常,是夜夜。”蒙毅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见缝插针般又说道,“不过王上百忙之中还是能想到您的,所以您有什么需求,尽管派人告诉我。” 果然是秦王派他来的,姜暖心头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逼迫自己冷静。 别往没用的地方发散,秦王或许只是按常理做事,毕竟她明面上还是他的夫人,而且他若是真关心她,早就本人亲自过来探望了,又何必派下属例行公事? “嗯,我知晓了,多谢你了。代我向家兄问个好。”她恢复了甜甜的笑容,决定和蒙毅搞好关系。 至少他是可靠的,也是史书中公认被秦王偏爱的,若是能在秦王面前为她说两句好话,她日子也能好过些。 蒙毅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一脸的如释重负,而后拱手告辞。 午饭过后不久,她所要的材料便齐全地送来了,她搓搓手心正要开工,冬岚进来通报,说韩太妃来了。 姜暖后颈皮肤紧绷了一下,连忙起身,匆匆奔到门口去迎接。 太妃换了套深颜色的袍服,看上去既年轻又老成。 其实刚刚分别时,姜暖就感觉太妃有话和她说,估计很快便会来拜访,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寒暄了几句后,她请太妃进里屋座,奉上茶点后屏退左右,目光坦然地落在太妃妆容精致的面孔上,等着她先开口。 太妃也没磨叽,直接倾身向前,凑到她耳畔,几乎是以气声说道: “芈蓉,派人刺杀你的,是赵太后。” 姜暖正将手探向茶盏,闻言手指僵在杯沿上,目光渐渐变得震惊、难以置信。 赵太后要杀她? 赵姬在历史上,这么有存在感的吗? 不不不,重点不在这儿,赵姬为何要杀她呀,她碍着她什么了? “这四年里你一直昏迷,大概不知道长信侯嫪毐这个人吧,他原本是内侍长,因极受太后宠爱而不断高升,前段时间竟被封为了长信侯,与相邦的文信侯爵位齐平。此人仗着太后宠爱,大肆收揽钱财,招收门客,这这些门客中混有不少他国间谍,对他频繁贿赂,借着他的手,做了很多有害大秦的事情。这里面,就包括想将一位魏国的宗室女子,塞给王上做夫人。” 第17章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低头啜了几口茶,而姜暖则彻底目瞪口呆,大脑迟钝地运转分析着。 “长信侯不仅收了赵使的大量钱财,还被魏王许诺,事成之后,在两国边境为他划一块封地,于是他们决定除掉你,反正你也处于长期昏迷中,与死几乎无异,还白白霸占了一个夫人之位,只是没料到就在他们打算下手之际,你竟醒了,这后来的事,成蟜都和我说了。” 太妃指尖攥着茶盏边缘,难过地摇了摇头,姜暖突然觉得,她想说的并不止这些。 “多谢太妃将这些告诉我。”她抿了抿唇,谨慎地措辞道,“也多谢成蟜那晚送我去章台宫。” “什么?”太妃面露惊骇,“他、他竟然送你去章台宫了?” “是啊。”姜暖知晓她是怕儿子与自己扯上牵连,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但如此地表情惊恐,倒令她诧异不已,“没事的,太妃,他只送我到门口,没有进去。” “你不懂”太妃喃喃道,眼神忽然飘忽失神起来。 “太妃,您是不是还有话想和我说?”姜暖直接挑明道,“这事是不是还与公子有关?” 太妃飘忽的视线倏忽凝聚,转落在她脸上,带着些许惊讶与不确定。 “看太妃您刚才的言语,也是站在大秦立场上的,所以您是不会背叛大秦的,对吧?”姜暖小心翼翼言道。 她是想起了历史上,成蟜曾在秦攻赵的战事中倒戈反叛,怕太妃提出逾矩的要求,便提前暗示道。 她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可不敢再趟别人的浑水了。 “我自是不会背叛先王,也不会背叛大王,我是”太妃眸光黯淡了下去,牙齿在下唇咬出一道干燥的白痕,“我是想求求你,救救成蟜,救救我们母子” 啥? 姜暖呆住。 她忽然想起了那晚成蟜的话,他说他的忙不是白帮的,日后是要她报回来的,敢情那是就埋线设伏了? 可问题是,他们到底想要她帮什么呢? 她一个自身黑料满满,又刚刚苏醒、对现状各种一无所知的弱女子,又有什么能力帮到他们呢? 姜暖脑子里顿时又挤满了问号,懵懂地看向韩太妃。 第9章 答应 “太妃何出此言?”姜暖压下心头躁动,尽量柔声款语道,“成蟜是先王次子,大王的亲弟弟,谁敢加害于他?” 太妃无助似的摇了摇头,柳眉深深蹙起,她本就有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这样的神情做出来,连姜暖都忍不住泛起心疼,倾身握住她的一只手臂。 “太妃既然来找我,想必也是信得着我的,甚至不惜得罪太后,将实情告知于我,芈蓉很是感激,所以太妃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若是能帮我一定会帮您的。” 那晚成蟜也算救了她一命,不管出于何目的,总归是救了,她知道感恩的。 “谢谢你,蓉儿。”太妃落下眼泪,“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来寻你,这事都怨我,是我太傻了,以为是为了蟜儿好,实际却害了他。” “太妃您慢慢说。”姜暖给她续上热茶,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太妃掏出手帕,揩了揩眼角,似乎有些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窘。 “前段时间,不知是何人所为,城中谣言四起,说蟜儿原本是先王钦定的王位继承人,只因相邦吕不韦权势熏天,暗中篡改了遗诏,才让大王即了位,而华阳太后先前的政变,也只是想要为先王讨回公道这当然是假的,先王一开始就没考虑让蟜儿即位,华阳太后也仅是因为兄弟接连被吕不韦流放,而心存恨意,一时冲动做了错事。” 姜暖听得心惊肉跳,咽了咽口水道:“如此大规模的谣言,绝对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是谁,太妃心里可有数?” 太妃摇摇头: “最初我以为是赵太后,后来又觉得不大可能,可又想不出第二个人选。蓉儿,我们真的是冤枉啊,那件事后,蟜儿生怕大王对他起疑心,学业上渐渐懈怠,连平日里最爱看的兵书也不再看了,整日与其他公子哥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为的就是让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人放松警惕,他其实一点野心都没有,只想安安稳稳活着,这也是我的心愿,可如今我们娘俩连这点心愿都难以维持了” “太妃莫慌,只是谣言而已,不作数的,王上何其英明,怎会因为一些没根的谣言就降罪。” “大王自是极宽容的,可其他人却未必。”太妃眼眶凄红,手帕紧紧绞在手指上,“我又怕又慌,便想着带蟜儿远离咸阳。我想让大王划一块封地给我们,多小多偏僻的一块封地都行,我们只想远离咸阳,远离这纷争中心,可按照大秦的律法,宗室之人若想获得封地,必须要有战功” “等等。”姜暖感到头皮猛地一炸,“不、不能让他去领兵打仗” 历史中成蟜就是这么死的。 太妃一愣,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大王也是这么说的。” “王上?” “是的,还把成蟜唤到宫里呵斥了一通,蟜儿这个傻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不知怎的,竟跟大王顶起了嘴,闹得不欢而散。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肯说,我急得要死,忽然想到我有一个弟弟,曾在稷下学宫求学,是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便写信将这些事告诉了他,请他出个主意,而他的回复也和你们一样,千万不能领兵出征。” 第18章 姜暖心虚地眨了眨睫毛,她这样说全是因为上帝视角,而非灵敏的判断力,其实她也不大明白,为何这些“高人”都坚决不让成蟜领兵打仗。 但这也从侧面表明,历史上成蟜可能不是主动叛变的,或许他是陷入了圈套,不得已而自裁。 “那您那位兄弟,说原因了吗?” “没有。目下韩国整日战战兢兢,担心秦国随时欺压而来,我自是不敢过多与他们联系不过,韩非在信里叮嘱说,让我小心吕不韦。” 韩非? 姜暖一开始还有点恍然,接着幡然大悟。 是啊,太妃是韩国公主,韩非是韩国公子,两人是姐弟的概率自然相当高 只是她远没料到,韩非居然这么早就蹦出来刷存在感了,其实太妃方才说“稷下学宫”的时候,她就应该猜到几分。 “小心吕不韦?”姜暖小声重复道,“莫非谣言是他散布的?” “我也不敢肯定。可若是真的,他为何要这样做呢?这些年来,蟜儿已经很努力表现出毫无野心的样子了,甚至不惜时常出入胡人的酒肆、赌场,以自污来自保,可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他真的一点野心也没有,而且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完全不是当王的料,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们为何就不懂呢?为何非要一直对我们苦苦相逼呢?” 太妃终于啜泣出声,姜暖连忙站起来,绕过长案,坐到她身旁,轻拍她肩膀: “他们自然是都懂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利用你们。”姜暖尽量客观地说道,“只是我不明白相邦为何要这样做,莫非”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中形成。 不会吧,就为了这个,竟要牺牲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吗? 这可是嬴异人的孩子啊,难道他就没有一丝怜悯与迟疑吗? 王上今年21岁,还有不到1年时间就要行冠礼了,而行冠礼后,自然而然便要亲政,整个秦国上下,从宗室到群臣,也都翘首期盼着王上亲政,带领大秦横扫六国。吕不韦大约是贪恋权柄,舍不得放权,才在这当口故意整事。 他想要逼反成蟜,然后剿杀他立功,让朝野上下意识到,王上还是不够成熟,都没能识别出如此巨大的一个潜在威胁,他还是需要他的,至少不能一亲政,就把他一脚踹开,当然晚两年亲政是最好。 简直是又阴狠,又毒辣,也有点蠢。 当然这个“蠢”,是站在上帝视角的,吕不韦是何牛掰人物,还轮不到被她形容为“蠢” 有的时候,人深陷其中,无论多聪明、多伟大,都有拎不清的时候,就比如吕不韦,他能不知道自己早晚得放权吗?嬴政是何人,朝夕相处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然也明白,这样性格的一个君王是不甘被压抑太久的,可他仍被权力冲昏了头脑,在最该退出的时候没能退出,最后落得那样悲凉的结局。 “所以,蓉儿,求求你,去和王上说一说,让他千万不要派成蟜去领兵打仗” “太妃,您可以自己直接去和王上说呀,毕竟您是长辈,而我却” 说实话,姜暖现在最害怕见到的就是秦王,她宁愿跟史前巨鳄大眼瞪小眼,也不敢去主动摸秦王这只老虎的胡须。 “我和大王说了,大王也答应不会派成蟜出征,让我放心。可问题是,过段时间,大王要去雍城视察营地,这期间万一相邦临时发难,逼成蟜出征怎么办?王上没有亲政,所有命令都要由相邦与太后同时应允才能实施,一旦王上不在,只要相邦和太后的印章齐全,成蟜便必须出征,否则便是抗命,亦是死路一条。” 竟是这样。 “我已经求过大王一次,再去怕是会引起怀疑,蓉儿,你与我,均是华阳太后的亲信,虽然我们什么也没做,但赵太后就是恨极了我们,先王薨逝后,她更是一口一个‘贱婢’地喊我,甚至当着蟜儿的面也不收敛,我去求过大王这事她已知晓,我无法再去第二次了,所以只能拜托你,让王上想个万全之策,救救蟜儿” 她声如泣血,言辞恳切,令姜暖根本不忍说出拒绝的话语。 她用力攥了攥手指,咬咬牙,点头应道:“好,我答应您。” 第10章 不见 姜暖蹲在寝殿门口的院子里,笨拙地锉着一块木板。 扶苏就要下学堂了,可她的风筝只裁出了一块菱形的布面,骨架部分目前还是几根零散在脚下的糙木板,厚得像一本书,她锉磨了半天,除了将手指磨出一个大泡外,木板并没有显著地变细、变薄,根本无从组合成风筝轻盈的骨架。 看着崎岖的木块,她叹了一口气,感觉今日要让扶苏失望了。 其实最开始,秋穗她们是想过来帮忙的,被她硬生生赶走了。她主要是想趁着干活的工夫,放空一下自己,否则脑子里总是转着上午与韩太妃的对话。 赵太后想杀她,吕不韦想除掉成蟜,吕不韦先前还想让秦王处死自己 而自己,得马上想出法子,见到秦王。 这一切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让她脑仁发涨,不得不一边机械地干活,一边将之慢慢消解掉。 一道身影徐徐凑近,接着,一个人形的轮廓像云朵覆盖而来,遮住了地上光影。 “国夫人。”头顶传来蒙毅端方清亮的声音,姜暖微微一惊,懵懵地抬起头,看见他正向她行礼,胳膊还夹着几块颜色丰富的布料。 第19章 “库里的布匹都有些老气,可能不大适合给公子做玩具,趁着中午回府,臣在集市上买了些新鲜的款式,您看看如何?”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解释说,蹲下来,双手将布料递过来。 姜暖没料到他竟如此贴心与负责,简直感动得想哭,连忙接过,连连说了好几声“有劳了”。 布料漂亮极了,摸起来也轻盈柔软,带着些微的这个年代特有的粗糙感。 蒙毅腼腆地笑笑,眼睛向下掠过她裙裾上的碎木屑,和地上的一片狼藉。 “那个您这是在做?”他大为震撼。 “风筝,能在天上飞的那种,也叫纸鸢。”姜暖回答得很没底气,磨出水泡的手指往袖里缩了缩。 然而蒙毅并没有继续追问,他歪了歪头,捡起地上的锉刀,问她想要锉成何般大小。 姜暖拿木棍在地上涂画了一下,蒙毅点点头,手中锉刀转了个花样,接着木屑便像盛开的花瓣似的,自刀片下一圈一圈、层层叠叠地坠落,很是好看。 姜暖看呆了,她以前只见过有人削苹果削得如此顺手,花样迭出,万万没想到蒙毅这样鼎鼎大名的历史人物,居然还有如此手艺。 不到两分钟,被她锉磨得崎岖不平、伤痕累累的木块,就蜕变成了她想要的薄厚与大小。 姜暖连忙把其他木块往前推了一把,身后看不见的狗尾巴欢喜地摇了摇。 蒙毅极富耐心地全盘接受,就蹲坐在树荫下认真帮她锉木板,身上不一会儿也落满了木屑。 “你真厉害呀,什么都会。”她由衷佩服道,抱着膝盖蹲在他旁边观摩。 “还好,都是跟兄长学的。”蒙毅十分谦虚,只是提到兄长时,睫毛微微抖了抖,眼里什么东西轻闪而过。 “真好,有你们在王上身边,王上一定很舒心。”姜暖想起了三人亲密无间、毫无保留互相信任的关系,这种关系即便在几千年的历史中,也属于罕见,是一段君明臣忠的佳话。 然而一想到最终的结局,她心里像被抽了一鞭子,疼痛绵延开来。 蒙毅闻言,手中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他把头稍稍垂低,眉骨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阴郁。 “我比不了兄长,若不是兄长被提拔为内史,王上大约也不会让我以郎官的身份侍奉左右。”他带着一丝苦笑道,恢复了锉刨,动作比方才更用力些,木屑像电火花一样喷溅出来。 姜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小小的失落,连忙安慰道:“怎么会呢,我反倒觉得,你与王上的配适度会更高些。” 毕竟历史不会说谎。“出则同辇,入则同席”,说的就是蒙毅。而蒙恬,发光的地方在战场。 不过他好像挺多才多艺的,音乐、书法等样样精通。 “真、真的吗?”蒙毅忽然有些雀跃地扬起脸来,英俊的眉眼淬着金灿灿的碎光。 这样看去,完全就是一个大男孩的样子,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戳心窝子赞扬而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姜暖用力点点头:“当然是真的。王上是什么样的人,怎会把自己用不惯的人放在身边呢,他定是相当中意你,哦,对啦,王上他近来如何?” 她趁机把自己的小九九插进去。 蒙毅还沉浸在被肯定了的喜悦中,丝毫没觉出异样,他比量着木板的大小,一板一眼回答道:“不大好,经常生闷气,胃口也不怎么样” 姜暖灵机一动,嗖地站起来,提着裙摆蹬蹬跑回寝宫,端出剩下的几块山楂糕,递给蒙毅。 “你尝尝这个怎么样,是我做给扶苏吃的,酸甜又开胃。” 蒙毅微诧,手指迟疑着探出,拈起山楂糕上插着的竹签,挑了一块入口。 咀嚼间,瞳孔瞬间放大,又慢慢缩回。 “这是山楂?”他眼中闪过惊奇与惊艳的光芒,边嚼边问。 “是啊,近来天气热,扶苏胃口也不好,我便试着做了些,他意外喜欢吃呢,怎么样,你觉得王上会喜欢吗?”姜暖满怀期待地问道。 “会的,王上本身就喜欢吃酸的”他话音骤降,眼睛忽地瞪住她,“您您想去见王上吗?” 姜暖怯怯地点了点头,耳朵染上一抹桃色,她捡起根木棍,在地上胡乱涂抹着:“我、我其实也挺担心他的,就是怕他把我轰出来” 那倒不至于,顶多不见而已,蒙毅心里闷闷地跟了一句,面上却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继续锉木块。 时间一点点流过,姜暖就这样半蹲着看他劳作,最后连骨架的拼接、粘贴也都一并交给他了,总算在扶苏回来前,赶出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风筝。 而她也从蒙毅口中,了解到了王上的作息。 好极了。 第二日,她便决定展开行动。 她知道秦王大概懒得搭理她,也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已然失去了分量,他不恨她已是恩赐,但她必须尽快与秦王减少隔阂,硬着头皮、不要脸面也要上,这可是涉及到了她的生命安全。 在这偌大的咸阳宫内,目前只有他能保护自己。 她只能攀住他这一棵大树。 秦王固然气场可怖,但还处于略显青涩的初级阶段,尚未进化成日后的终极大魔王形态,她还是能提着一颗砰砰狂跳的小心脏莽上一把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把打着哈欠、嘴里嚼着最后一口小米饭的扶苏送走后,她便指挥着小食堂,忙活了将近一整天,总算在晚饭前,蒸出了一屉形状完美的山楂糕,冷却成型后,切成小块,放进食盒,由秋穗提着,一道往章台宫行去。 第20章 夜色有些深了,特意挑这个时候,是怕被打扰。蒙毅说戊时之后秦王便不再召见任何人,潜心在章台宫阅读、处理政务,是她去拜访的最佳时间。 临近宫殿大门,她不争气地生出了退缩之心,脚步也磨磨蹭蹭起来,她用力抿住双唇,指甲掐进掌心,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慌,至少他不会杀你。 这样纠结着,竟也慢慢攀上了高阶,来到章台宫高大肃穆的殿门前。 黑漆漆的殿口看着有点瘆人,她咽了咽口水,从秋穗手中拿过食盒,对门内执勤的内侍说,自己做了些开胃的点心,想送给王上尝尝。 内侍有两个,一左一右地站着,年纪都不大,没有赵高,听了她的话,立在左边那位面无表情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就传来通传结果。 王上并不想见她,让她回去。 姜暖心口一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讪讪往回走的路上,她不禁想幸好是自己,没有与秦王恩爱过的记忆,若是原主,此刻怕是会心灰意冷、悲伤到极点了吧。 好歹也是夫妻一场,虽说先前因一时拎不清下过安眠药,但最终不也没把他怎么样吗,她昨日问过秋穗,秋穗说是原主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主动摇醒了秦王,才使得太后的宫变失败在了萌芽阶段。 这样看来,她并没有她之前认为的那样罪大恶极,当然秦王作为心性极高的君王,自然有理由因此厌弃她、憎恶她,可在情感上,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总觉得罪不至此。 真是的,跟个傻瓜一样。 “哎,白忙活了一天。”她踢着地上的碎石,沮丧地嘟囔道。 “这些糕点怎么办呢?”秋穗捧着食盒,心疼地说。 姜暖脚步忽然顿住。 她怎么这么木讷呀,方才秦王只说让她走,没说不要这糕点啊,她怎么就没一把塞进小内侍怀里,说那你帮我把它转交给王上吧,然后扭头就跑呢? 不管怎么说,先把心意送到,其他的日后再说。 她懊恼地直跺脚。 第三天,她又去了章台宫,然而结果却毫无差别。 王上不见她,也不要她的东西,似乎还呵斥了抱着食盒进去通传的小内侍,弄得人家出来时都没好脸色,将食盒重重往秋穗怀里一怼,哼着鼻子踏入殿内继续站岗,瞅都不瞅她们一眼。 姜暖呆在殿门口,感觉有一扇扇门在自己脑中渐次关闭,门轴转动声刺耳又充满讽刺。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秦王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吗? 眼角泛起一阵潮湿,既是委屈,又是屈辱,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身,又是怎么摇摇晃晃步下层层高阶的,等她的意识稍稍回笼,已经和秋穗走在了通往芷阳宫的小树林里。 “没事,回去给大家分了吧。”她抹了一把眼眶,故作轻松地说道。 一道风声从身后蹿过,接着是一道身影从后面猛扑而来,将秋穗撞倒,抓起姜暖的手腕,拽着她就往树林深处跑。 姜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在男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并转过头来面向她时,惊呼声戛然而止。 还算明亮的月光,映亮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虽然狼狈不堪,她却依然一眼就将他认出。 “姜、姜承霄?” 男子脚步停住,警觉地四周看看,拉着她闪进一颗大榕树后面。 “姐,果然是你,竟真的是你前几日匆匆一瞥,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激动地说,然后蹲下来,用力抓了抓头发。 这是他心情极度混乱时的表现,三年前老爸老妈出车祸在医院抢救时,他就是这样红着眼眶蹲在手术室门口的。 姜暖恍惚了好半天,才幡然回神,她捂住嘴巴,也蹲下来搂住弟弟的肩膀,眼泪刷刷而下: “太好了,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她喃喃道,今晚的委屈总算有了发泄口。 然而 姜承霄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她,眼睛在月光下幽暗地闪了一下。 “并不很好,国夫人殿下。”他苦笑着说,“确切地说,你挺好,我就很惨了。” “诶?”姜暖微愣,忽然猜到了什么,冷汗哗哗直下,“莫、莫非你穿成太监了” “还不如太监呢。”便宜弟弟自嘲地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姜暖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又破又旧,“我呀,很不幸穿越成了被父王送到秦国当质子的赵国公子,目前呢,因为惹了秦王不悦,被罚做苦力,先是在安乐坊修城墙,后来宫里要开凿荷花池,便被拉来连夜赶工,怎么样,够惨吧。” 啊,这 姜暖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还真是挺惨的。 第11章 蜡烛 “那人您就不管了吗?万一真是来行刺的刺客呢?” 秋穗揉着摔痛的屁股和胳膊肘,跟在姜暖身后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肯定不是刺客就是了。”姜暖一个猛转身,抓住秋穗的胳膊,“今晚的事,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拜托了。” 秋穗懵懂地点了点头,又在屁股上揉了揉,随她一同步入寝宫。 方才姜暖还有好多话想和弟弟说,但秋穗已经扬声尖叫起来,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她怕引来巡逻侍卫,不得不迅速与之分开,姜承霄也敏捷地窜入黑暗深处,两人分别时约定,明日辰时一刻,在这树林中碰面。 第21章 弟弟也穿越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死了,可他好好的,身强体健,怎么会死掉呢? 姜暖心中百感交集,在铜盆中净了手,被服侍着换下繁重曲裾,着上宽松柔软的睡袍,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她来到扶苏的房间。 此时此刻,也就只有他,能让自己开心一些了。 撩开帘子,却见小小少年背冲她端坐在书案前,摇头晃脑地诵读着什么,姜暖的心一下盈满了温情,正要抬步进去,扶苏却鬼鬼祟祟垂下脑袋,小手一抬,快速往嘴巴里塞了什么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姜暖轻笑,慢慢走过去,故意踩响地面,听见脚步声,扶小苏肩膀一抖,将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咽入腹中,而后继续摇头晃脑,佯装认真读书的样子。 姜暖被他逗乐了,踱到他身旁坐下,扶苏乖巧地仰起脑瓜看她,黑眼睛一眨一眨,甚是无辜。 只可惜,嘴角和腮上沾着的几点碎渣出卖了他。 “枣糕好吃吗?”姜暖微笑着摊开一只手。 扶苏睫毛抖了抖,小鼻子可怜巴巴皱起来,垂下头两手在书案下捣鼓了一阵,最后乖乖地把一块缺了一角的枣糕上交到姜暖手心中。 “对不起,阿母。”他目光湿润地望向她,认错态度满分,“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偷偷藏了一块” “小傻瓜,要吃就大大方方的,干嘛偷偷摸摸呀。”姜暖态度一转,将余下的枣糕掰成一半,“给,一人一半,让你都吃了会坏肚子的。” 扶苏眼睛闪了闪:“真的可以吃吗?以前嬷嬷们都不许我在晚饭后吃东西,一旦发现我偷吃,她们第二天就会向父王告状” “当然可以,不过只能偶尔吃哦,不然你就会变成一个小胖墩,到时候王上见了你,抱都抱不起来。”她戳了戳他仍有些肉嘟嘟的腮帮子,笑道。 像是脑补到了那样的场景,扶苏惶恐地摇了摇头,把分给自己的枣糕又掰去一半,只吃了很小的一块。 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让父王抱,讨父王欢心,可惜他父王现在眼里只有工作,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至少看上去是。 她涌起爱怜,掏出手帕为他擦去嘴角和手指上的残渣。 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其实犯了一个致命的大错误。 秦王恨自己,是因为自己曾在他的茶点里下了安眠药,让他差点陷入危机,而这两天自己为了“求复合”,竟还胆敢送去吃食,这不就是在提醒他别忘记她曾经的所作所为,继续恨她吗? 想到这一层,她恨不得原地扇自己两巴掌,若是扶苏不在旁边,她可能真就这么干了。 怎么这么蠢啊,怪不人家不但不见你,还把送东西的小内侍骂了一通 她被自己蠢笑了,心绪芜杂地坐在一旁看扶苏背书,看他一半脸蛋被烛火映照,睫毛又长又密,像个秀气的小姑娘。 烛光是不是太暗点了? 穿越过来这些天,她仍然有诸多不习惯的地方,烛火便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记得古代有蜡烛,但忘记了蜡烛完全成形是在唐宋。春秋战国时代,只有用动物油凝固制成的脂膏,小小一碟,亮度不高不说,燃烧起来还有股呛鼻的焦味,就这还是贵族专用,宫女内侍房间里的烛油更低劣,点燃了呛人不说,还黑烟缭绕,跟烧荒似的。 孩子这么小,就用这样的光源,长大了不会近视吗? 她此刻完全是老妈子的心理了,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骤闪,接着一根粗粗长长的蜡烛,像烤肠一样在她脑海里三百六十度不停旋转。 她心生一个想法。 秦王是个务实主义者,对她的感情虽然存疑,但对送上门的“高科技”产品不会置之不理,自己与其拿些女人家的小心思去讨好他,不如呈上一件显著改善生活的小物件,兴许能够重新博得他的关注。 不需要很多,只要足够保证她安全,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上,偷偷摸摸来到约定的小树林,见到狼狈不堪的弟弟,她连心疼的工夫都没有,胡乱塞给他一包食物和钱币,然后就劈头问起了制作蜡烛的工艺。 弟弟从小喜欢看这类书籍,几乎就是个行走的百科全书。 “你想干嘛?”姜承霄被人当狗似的吆喝着劳作了一夜,原本是想寻求一番姐姐的温柔安抚,结果老姐一脸严肃,似乎只对如何讨好秦王感兴趣。 “你莫不是爱上人家了?”他摸出一块枣糕,大口嚼着,不是很高兴地揶揄一句。 “别扯没用的,赶紧说,蜡烛到底怎么做,你肯定知道。”她凶悍地竖起眉毛,逼问道。 “你真的不怕暴露啊?”姜承霄严肃起来,看着她认真道。 “我想过了,只搞一些小物,应该不会引起怀疑。目前最重要的,是与王上缓和关系,这样我才能安全,我安全了,也能帮帮你。”姜暖说,一侧肩膀靠上树干,“你是赵国质子,秦王就算想杀你,也远没到时候,按照历史你至少还能苟个十年,我就不一样了,历史上没有关于秦王后宫的记载,搞不好我明天就被抹脖子了。” 姜承霄叹了口气:“也是。不过蜡烛的话,你需要有能出宫的人帮忙收集材料。最好是白蜡,但白蜡树不好找,退而求其次就用蜜蜡吧,大量饲养蜜蜂的地方肯定能收集到。” 收集之后便是碾压、熬煮、过滤、清洗、熔化,最后裹一根棉线,放进空竹子里冷却成圆柱体的形状,基本就大功告成了。 第22章 姜暖努力记下每个步骤,分开后,连忙托人寻到蒙毅,恳求他帮忙弄到一罐蜜蜡。 蒙毅的效率出奇的高,暮色刚刚染上天际,他就送来了蜜蜡。 “花了多少钱,我还你。”姜暖接过沉甸甸的罐子,雀跃不已。 “不必了,国夫人,我祖父常年喝蜂蜜水,与养蜂的作坊关系密切,您要的这东西他们以前都是当废料扔掉的,坊主还纳闷我为什么要特意收集这些,他还以为我记错了呢。” “那、那你以后让他们不要把这东西扔了,这可是天赐的好物。”姜暖认真道。 虽然诧异,但蒙毅并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拱手告辞了。 系统说她运气好,可这运气好,也得是用对了方向才有加成。 先前她完全跑偏了,这回,她觉得应该能行。 毕竟秦王日理万机,也是重度蜡烛依赖者,她去过章台宫,还在那里杵了很长一段时间,注意到里面的烛火虽然繁盛,却是由无数多个一人多高的架子撑起来的繁盛,每只架子上都放着几十碟烛油,最后成百碟的豆大火焰连缀成一片光源,浪费又低效,还有股子煤焦味,只不过殿内有熏香,多少掩盖了过去。 若是换成蜡烛的话,虽然也挺浪费(因为蜡烛难得),但一根能燃烧许久,光亮也强数倍,放在桌案上正合适,还不需要下人隔一会儿就上来更换,打扰阅读。 就这么定了,不管秦王接不接受,她都得行动起来,否则永远都无法取得结果。 第12章 袖子 蜜蜡的制作过程,实际操作起来一点都不简单,不仅姜暖累得满头大汗,帮忙熬煮的几个内侍,也被蒸发出来的蜡油糊了满脸,整个小厨房里,又黏又热,哀声连连,仿佛某个妖怪的洞穴。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浪费了近一半蜜蜡后,另一半总算成功化形为三根粗壮、修长的浅蜜色蜡烛,只是有一根引线歪了,怕是不能顺畅地燃烧到底,姜暖想了想,将这根摘了出去,留着自己用。 忙完这些,已是傍晚,她沐浴了一番,略施淡妆,换上干爽的新衣服,这时冬岚捧着个托盘走进来,盘子上规整摆着三只贝壳形状的精巧小盒。 “夫人,这是您先前常用的香粉,可算领来了,您试试看,香味可还满意?” 姜暖微诧,觉得自己每天又是熏香又是泡花瓣,身上已经够香了,竟还要用香粉吗? 手指踟蹰片刻,正要挑一盒试试,脑中忽然闪了一下,接着,芳若姑姑和远山黛如流星划过脑际。 她并不敢保证秦王今晚一定能收下她的东西,如果不加点辅助的话,搞不好还是会被完璧归赵 这次若是再失败,她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她面色紧紧绷起,蹙眉思索了一会儿。 这些天,通过身边侍女们的偶尔碎碎念,她知晓原主与秦王曾有过很长一段恩爱甜蜜的时光,若是这样的话 “那个,秋、秋穗”她脸上有些红,指尖拨弄着其中一盒香粉,“我之前和王上同房时,用的是哪、哪一种香粉呀?” 秋穗闻言,脸比她还红上几分,扭捏着指了指中间那盒,声音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先前您侍寝的时候,惯用的便是这个,王上他似乎也很喜欢。” 两个女孩满面红霞相对沉默半晌,姜暖伸手取过那只小盒,轻轻打开来,浓郁妖娆的兰花香登时扑面而来,香气馥郁而悠长。 “这里面,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成分吧?”为了保险起见,她小声问了句。 “没有没有,只是普通的香料而已。”秋穗连忙答道。 姜暖点点头,大胆地在身上涂抹了十足的分量夜风轻轻拂过,香气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四处飞散。 最终在夜色的掩护下,她做贼一样胆战心惊地来到章台宫,门口的内侍还是那两人,见到她,脸色毫无波澜,但也没有丝毫松动。 姜暖也不说些没用的了,直接把装蜡烛的铜匣,往上次没挨过骂的内侍怀里一塞,她特意站得与他很近,衣袍上的兰花香,柳絮般丝丝缕缕攀上他的衣料。 “王上彻夜批阅奏章,实在辛苦,我按照古书上的记载,做了两根蜡烛,你呈送给王上,让他用着试试。” 她背课文似的说道,眼珠子一动不动,看得人心里发毛。 实际上她是因为紧张,这会儿手心里已然全是汗。 “蜡烛?”内侍没听过这个词,低头瞅着硬塞给自己的匣子,满眼茫然。 “对。”姜暖强势地把匣子又抢回来,打开向他展示里面的蜜蜡,袖角特意搭上他袖口,以便让香气更多地附着到他身上,“这儿有两根引线,用火引燃后就可以燃烧,散发出来的光亮比现在的烛油亮数倍,也能用很久,你便如此与王上说就是。” 话毕,又把匣子塞了回去。 内侍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了,他抬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觉得送这个进去好像更容易挨骂。 最近王上脾气很是暴躁,今日还与相邦在罢免官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一怒之下拔剑劈了案角。在这种时候,送这种诡异的东西进去,他该不会也被一剑劈了吧? 他的同伴幸灾乐祸睨了他一眼,一副暗搓搓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快去呀。”姜暖小猫扮老虎,拿出唬人的气势,催促道。 她毕竟是国夫人,就算秦王赶走过她一百次,只要没严令不许她再来,她就有权力一次次死乞白赖求见,他们也有义务冒着惹龙颜大怒的风险一次次为她通传。 第23章 这便是她目前唯一的优势。 内侍一号脸拉得老长,像只苦瓜,不情不愿“喏”了一声,转身往秦王办公的偏殿走去,身影看上去就像是赶赴刑场。 姜暖在门槛外等得忐忑不安,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每当身后有响动时,她后背就窜起一个激灵,大约过了三五分钟,苦瓜脸出来了。 他手里空空如也,姜暖提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落下去了一点。 “东西王上已收下,夫人请回吧。” 苦瓜看上去比先前圆润了点,变成了西葫芦形状,神色也是如释重负,但对她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令人摸不清。 想必这也是御前工作者的基本技能吧,姜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回到芷阳宫,她好似脱了一层皮,连衣服也没换,扑通一声躺倒在榻上,四仰八叉睡着了。 真的好累,伴君如伴虎,如今她算是体会到了。可她才哪到哪儿啊,只是这种程度就耗干了心神,以后怕是更没法混了。 想着想着,意识便滑入深渊,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到了游乐场,看完马戏表演后买了一大桶爆米花,一边嚼一边寻摸下一个游乐项目。 忽然,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丑出现在视野前方,他个子高高的,正在向小孩子们发气球。 姜暖第一次见到穿黑衣服的小丑,好奇地凑过去。 正发着气球的小丑忽然停下动作,眼珠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红艳艳的唇向耳边缓缓咧开,魅惑又诡谲。 他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霎时间,在他身边围成一圈的孩子们,瞬间化成黑雾消散,只余她与他对视,周围缭绕着袍子一样的黑色雾气。 小丑眯起眼睛,从气球中挑了最大的一个,微微向前倾身,递到她面前。 小丑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 姜暖宛如中了咒语般,乖巧地伸出手,指尖刚刚触到引线,周围的世界便轰然坍塌,无数色块飞快旋转,令她头重脚轻,不得不向前栽倒。 她倒入了小丑的怀抱,为了稳住身体,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两只手臂,脸深深地、带着祈求埋了进去。 “救救我,救救我”她呢喃道,手指越抓越紧。 奇怪,为什么明明是梦境,触感却如此真实呢?她想,迷迷糊糊中把头仰起来,想看看世界崩坏成了什么模样。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不是小丑惨白诡秘的脸,也不是退化成调色板的虚幻世界,而是秦王放大逼近的冷峻的脸。 随之一股脑涌入视野的,还有熟悉的床幔、香炉、绿植,以及立在入口屏风旁局促不安的秋穗 她浑身猛地一哆嗦,睡意陡散,连忙松开紧紧抓着秦王臂膀的两只手,由于太过惶恐,外加骤醒,身形不稳,竟一下子从榻上栽倒,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出于本能,她下意识抓住唯一近在咫尺的秦王的袖口,也不知是不是体重太沉的缘故,竟“噗嗤”一声,将秦王的那只袖子,扯了半边下来。 呜呜呜,好丢人。 她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捧着那只袖角,欲哭无泪。 第13章 不悦 殿内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大约过了半分钟,姜暖搜刮起身体里的全部勇气,睫羽轻颤,抬起一双水波潋滟的乌黑美眸,可怜兮兮望向秦王。 “妾、妾做了噩梦,这才不小心撕坏了您的袖子”她忍着慌乱,努力把每个音节都吐得清晰、无辜,睫毛跟着又眨了眨,面上是一副积极认错的乖顺表情。 最后想想觉得还不够诚恳,连忙把那截黑漆漆的袖管往秦王膝上一放,动作快得像是销赃。 秦王始终未发一言,宽肩挺腰地端坐在榻边,两臂撑着膝盖,薄唇微绷,面无表情,宛如一座暂时沉眠的活火山。 有两道略带审视的目光,从那双昳丽长眸中垂落下来,在她身上缓缓逡巡一遍后,凝在她微微泛起桃红色的面颊上。 姜暖感到胸口有些烫,瑟瑟地覆下睫毛,试图遮住眼中的慌乱与陌生。 为什么是这种眼神呢?她想不明白他在向她传达什么,于是愈发紧张起来,指甲掐进掌心,竭力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忽然,她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 自己此刻虽然在地上,却并未拜过礼,而是以一种不大雅观的姿势瘫坐着。这一点很不符合封建礼教,秦王或许是因此而不悦,一言不发是在等着她意识到错误,赶紧磕头行礼 这份后知后觉吓得她后背冷汗涔涔,连忙摆正身体,双手交叠,正要垂头拜礼时,一只修长肃冷的手,毫无征兆穿过她垂落的发丝,慢慢握住她的下巴。 五指带着明显的力道,慢慢收紧,指尖嵌入她腮边肌肤,压出片片淡色红痕,有些疼。 姜暖身体僵住,随着他缓缓上提的动作,被迫一点点昂起下巴。 直到脖颈向后弯曲成一道无法再弯折的弧度,他才停下来,眼神蓦地带上股寒意,深深望进她因为疼和恐惧而颤抖的杏眸中。 “害怕吗?”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冷淡,辨不出情绪,但结合悬在头顶的冷酷眼神,和箍在两腮的恐怖力道,姜暖再傻也猜得到,他此刻对自己满怀恨意。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就捏住了她的半个头颅,姜暖一时间各种情绪翻涌,恐惧虽然占了上风,但理智还勉强发挥着功效。 第24章 他若真恨她,就不会让她回到原先的寝宫,与他很喜爱的长子住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虽说有的人喜欢先给予希望再一脚踹碎,但秦王应该不是这样的变态。 所以说,他为什么问了这样一句话呢?他这样用力捏着她的下颌,让她的脊椎几乎弯折成了九十度,疼得她眼眶绯红,长睫上几点泪珠轻颤,仅仅就是想问她怕不怕吗? 被这般暴力对待,谁能不怕呢?她觉得好笑,又悲惨又好笑,但心思一转,又觉得不对劲。 自己方才说了梦话,一边喊着“救救我”一边紧抓着他的手臂,一副极度害怕的模样,他所问的,应该是针对她的梦话。 “害、害怕”她又从匮乏的储备中搜刮了点勇气,颤声抖出这句回答。 因着这个被迫后仰的姿势和他强势的力度,她不得不瞪圆了眼睛与他对视,每一丝惶乱与躲闪都被他清晰收入眼底。 他的瞳眸漆黑冷沉,却玄玉般美丽清透,倒映着她小鹿般纯净又无措的面容。 嵌在腮上的手指略松了松,但依然挺疼,她现在整张脸都有些发烫充血,嘴唇更是被挤成一颗鲜艳欲滴的红樱桃。 “那日在殿中,你为何不去寻寡人?宁可浑身淋湿苦等一个时辰,也不肯主动走过来向寡人低头认错吗?” 他再度开口质问道,嗓音依旧透着冷硬,像是一袋边缘锋利的石子互相碰撞。 啥? 姜暖在疼痛中感到一丝诧异,浆糊一团的大脑迟疑了良久,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在指责自己,为何不在苏醒过来又被刺客袭击的那个雨夜,第一时间扑到他面前,眼泪汪汪地承认错误并寻求他的庇护,而非要在偏殿傻等到实在坚持不住,才去寻他 啊,这 “那、那是因为我我醒来时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没有得到王上的传召,不敢冒然乱闯”姜暖缩着肩膀,努力编造辩解道。 她趁机将自己失忆这件事融入其中,未曾想竟引得他怒意骤起,手指复又收紧,勒得她骨头生疼,颚骨附近得肌肤早已失去了知觉。 “想不起来了?” 秦王眯起眼睛,乌黑的剑眉紧蹙,脸上的神情愤怒中糅杂着难以置信。 姜暖不知道自己哪里踩#雷了,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不悦,但谎已经撒到这了,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去。 “是、是的,这四年的时间太漫长了,妾一直在做梦,无边无际又荒谬冗长的梦,以致醒来时脑中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连生过扶苏都有些记不得了。” 这样说总该万无一失了吧?毕竟如果一个母亲连自己经历惨痛难产诞下的孩子都毫无印象,那么忘记相伴不到两年的寡情夫君,也没什么理解不了的吧? “是么?”却见秦王薄唇微弯,唇角浮现讥讽般笑意,黑沉的眼睛仍紧紧盯住她,就像猎鹰看着爪下的猎物,“如此说来,你我先前的恩怨,倒也可以就此一笔勾销了,是这样么,芈蓉?” 姜暖听得心里直发毛,连忙在他掌中使劲摇了摇头,半散半落的鬓发间步摇轻晃,发出细碎微弱的声音。 “不不不,妾已经从宫人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心、心里自然是充满愧疚的,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那样对不起王上的事,妾知错了,王上若是责罚下来,妾毫无怨言,甘愿受罚” 她人称混乱地一口气喃喃道,鸦睫不住忽闪,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可怜点,值得同情点。 这话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姜暖只希望他能赶紧松开手指,她的下巴快要碎了。 秦王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地一声轻哼,如她祈祷的那样,霍地松开了手指。 她连忙往后挪蹭,巴不得离他百米远,神色戒备、泪眼婆娑地揉搓着自己红肿的下巴。 好歹也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过的夫妻,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她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吐槽道,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在面上。 历史中记载的不错,他确实有几分喜怒无常。 就在姜暖一边无声哭泣,一边难受地想接下来会有什么磨难等着自己时,一串轻盈又愉快的脚步声,从殿口一路蹦跶进来。 “阿母,阿母,后院树上有只黑猫” 扶苏乐颠颠地跑了进来,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语声和脚步皆戛然而止。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两只黑乎乎的小爪子藏到身后,眼神闪烁地望着自己的父王,接着又看向在床脚地下缩成一团的阿母。 “阿母,您怎么了?”小团子见阿母的背影充满痛苦,立刻忘记了对父王的敬畏,蹬蹬跑过来跪倒在她身旁。 姜暖一手护着下巴,尴尬地转过头,挤出一丝苦笑:“没、没事,你父王今日难得屈尊前来,阿母一时太过激动,不小心磕到了下巴,不碍事的。” 能感觉一道视线沉重地压在脊背上,她微不可察的哆嗦了下,连忙转移话题道:“院子里怎么会有黑猫呢?以前就有吗?” 扶苏乖巧地摇了摇头:“儿臣也是今日才看见,它好像受了伤,卡在树杈上,儿臣试着爬上去救它,但实在太高了,只爬了一半不得不下来。” “幸好没爬上去。”姜暖抓过他的一只小手,一片污泥下隐隐有破皮的痕迹,抓过另一只,伤得更严重,惊得她都忘了身后正襟危坐的秦王,高声呼唤宫人去请侍医。 第25章 “疼不疼?”她心疼地朝他手心吹了几口气,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 扶苏摇摇头,一脸小大人似的坚强表情:“一点都不疼。阿母,那只猫还在树上,儿臣还想去试试” “胡闹。”被当作背景板的秦王,不满的轻喝了一声,成功让母子俩同步率极高地瑟缩了一下。 “扶苏,今日的功课都完成了吗?”清冷磁沉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爹味十足。 嗯,也确实是爹。 扶苏扭捏着站起身来,见黑爪子已经暴露,便不再隐瞒,老老实实拱手行礼。 “回父王,都完成了。” 扶苏在功课上一直很努力。 “近来吃饭可有挑食?” 他以前经常挑食。 “没有,儿臣水果蔬菜还有鱼羊肉都吃了。” “很好。” 秦王自榻上起身,黑色的袍服擦过姜暖手臂,唬得她连忙往后躲了躲,生怕他再发癫。 他走到扶苏面前,拧眉察看了他的两只手,见伤口都不深,简单涂涂药明日大约就能好,拧着的眉毛才慢慢舒展开来,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 “下次莫要再淘气。”他沉声说道,听不出来是批评,还是警告,抑或者是关心。 扶苏小朋友虽然不似姜暖这般怕他,却也绷着一张小脸,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只是心里仍惦记着那只黑猫。 “你”秦王长身一转,目光锁在正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姜暖身上。 姜暖心头一紧,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等待着他可能降下来的任何惩罚。 然而秦王仅是冷硬地一笑,俊美凌厉的眉眼间,蓄着一股没能发泄出去的怨气。 完了。姜暖心中咯噔一声。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最后剜了她一眼,就手背在腰后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随着他黑色身影消失,姜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暂时落了回去。 只是他临走时抛下的那个眼神,怎么看怎么都是“你给我等着瞧”的意思 想到此,她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悲伤地感到自己的前途,很可能一片兵荒马乱。 她费劲巴拉总算见到了他,可结果却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现在别说帮成蟜和韩太妃了,她恐怕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本来还寻思指望秦王,结果他对自己表现出的恨意,似乎比其他人更深。方才被他捏住的时候,她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他会因为她说错一句话、一个词,而毫不留情揉碎她的下巴。 果真伴君如伴虎,之前是她恋爱脑上头,把事情想简单了。 一位情绪多变、性格强硬的君王,怎么可能会轻易原谅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呢?即便那人是他的妻子(或许算妾,他没有王后),是他孩子的母亲,也是他曾经交付过真心的初恋情人。 所以说电视剧不能看太多。姜暖丧气地耷拉着眼皮,被秋穗搀着重新上了榻。 扶苏和几个内侍又去了后院,然而那只黑猫竟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小朋友困劲上来,也就作罢,被匆匆赶来的侍医敷了药、缠了绷带,乖乖上床睡觉了。 临近凌晨(子时),姜暖还没睡着。她直挺挺躺在床板上,两手捏着被子瞪着床顶架,想从他今日的行为中分析出一点逻辑来。 结果就是,她失眠了两个时辰,还一无所获,两眼乌青地瞪着一团黑暗,毫无思路。 焦灼中,一道黑色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接着,她就对上了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 猫的眼睛。 瞳孔竖立,绽放着激越,甚至是愤怒的精光,尾巴也高高竖了起来,像只旗杆一样挺立在昏暗中。 她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将被子拉过头顶,守夜的侍女闻声冲进来,却并未看见那只跃上她被窝的黑猫。 接连受到两段惊吓,姜暖索性破罐子破摔,心一横,脖子一挺,竟很快睡了过去。 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反正伸脖子是死,缩脖子也是死,干脆就顺其自然吧。 她复又恢复了乐观,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14章 宫宴 “姐,知足吧,好歹你衣食无缺,还有那么多人伺候。” 姜承霄没好气地说,大口嚼着姜暖带出来的胡饼。两日未见,他已经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露出参差不齐的线头。 姜暖本是来和他诉苦的,苦水倒了一半,就被他恶狼一样凶残的进食方式惊呆了。 想想也是,自己至少累不着、饿不着,除了秦王没人敢吼自己,还有可爱的小扶苏作伴,弟弟就不同了,连宫里的巡逻士兵都可以随意吆喝他,还总把累活重活分配给他。 想到这儿,姜暖有些过意不去,就好像自己的幸福是从他身上剥夺下来似的。 “你好歹也是赵国的质子,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呢?”姜暖掏出手帕,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擦了擦,眼圈有点红,“就算秦王恨赵人,也不必如此搓磨你吧?” 姜承霄没有停下咀嚼吞咽的动作,眼睛斜斜扫了她一眼,自嘲般笑了一声道: “这个嘛,是因为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小的时候经常跟在自己兄长身后,朝小#秦王扔石子、扔烂菜叶,骂他是秦国来的狗,有次还把他和赵姬住的茅屋点着了” ““姜暖嘴唇翕动了两下,愣是一个音节也没送出来。 第26章 做了这样的事,以秦王的性格,没被大鼎烹了已是相当幸运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暂时需要他活着,否则会给赵国发兵的理由。 他不是不想杀他,而是时机未到。这样一想,她冷汗又窜了出来。 “我那位兄长,就是现在赵国的王,赵偃。我呢,为了缓解与秦国的关系,被他送来当了质子。哼哼,明明小时候还说什么长大后一定保护我,结果出了事第一时间把我送出去顶包。” 最是无情帝王家嘛,姜暖叹了口气,将打包好的饼和枣糕塞进他怀里,动作温柔又愧疚。 忽然,她脑中闪了一下,抬眸望着弟弟,诧异道:“为何你会记得原主的事情,甚至小时候的细节都一清二楚,而我却对她完全一无所知呢?” 姜承霄摇摇头,咽下最后一口肉饼,有点噎着了,姜暖连忙把水壶递上去。 两人此刻正躲在一处偏僻花园的假山里,鲜少有人经过,离他劳作的地点也不远。 “也许是因为你这具身体的主人昏迷了太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兴许某天你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不过,姐,你不是说你先前给秦王下过迷药么,我倒觉得你还是不恢复记忆更好。” 一提这茬,姜暖像小松鼠一样讪讪地团起蓬松的大尾巴:“可王上挺恨我的,在记忆缺失的情况下,我随时都可能踩雷,惹他不悦,简直是举步维艰。” 说到这,她抬手揉了揉下巴。还是很疼。 “可他不是来看你了吗,这就是进步。看来蜡烛还是有点作用的,下次再做点硝石、火药什么的,保准他会将你捧进手心供着。” 说着说着,他忽然就兴奋了,开始罗列所有可以发明创造的物件:纸张、铁器、桌椅板凳、食盐、蔗糖、水泥、指南针 姜暖适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估计会被当成妖人车裂示众,我总有种感觉,王上昨晚来,不是因为蜡烛,而是因为” 那沾染到内侍身上、缭绕在乘放蜡烛木匣中的馥郁兰花香。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用那两只蜡烛,否则他昨夜便不会那样对她,至少不会一句也不提蜡烛的事。 但这样的猜测,是没办法跟弟弟说的。她确实存了点引诱的心思,却只是为了将他引过来,除此之外,她可一点歪心思都不敢动。 秦王固然俊美挺拔,但气场太过强大凌厉,气势亦如刀如剑,借她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肖想。 回到芷阳宫,姜暖坐在窗下,一边喝茶一边继续愁眉苦脸着。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是明日晚上有宫宴,太后要她也参加。 姜暖立刻坐不住了,总觉得那会是一场鸿门宴,而她不仅没有张良帮着解围,还腹背受敌。 宴会的可能参与者,太后、秦王、吕不韦,都是想过要她性命的凶神恶煞之人,她能全身而退吗? 但冷静下来后再一想,很多担忧其实很没必要。 吕不韦想杀自己是四年前的事,而结合历史,他现在的处境其实挺尴尬:秦王越发强势,亲政的意愿空前强烈,他早已无法像以前那般操控朝堂了,而且嫪毐的崛起,使得赵姬也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有的时候甚至还要看嫪毐的脸色办事。 至于赵姬,就算再脑子不清明,大概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下毒手。 她唯一无法揣测的,是秦王的想法。他心里曾有过杀她的念头吗? 她有些难过地撅起嘴巴,将昨夜撕下来的那块袖角小心翼翼包好,搁置在储物架上。 下午,她派人请来了宫里专门给宫女们讲授礼仪的嬷嬷,让她教自己宫廷礼仪。 嬷嬷一脸震惊,姜暖板着脸说自己昏睡了整整四年,很多东西记不清了,为了不在殿前失态,不得不请她再好好教自己一遍。 说着塞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给她。 嬷嬷顿时眉开眼笑,不厌其烦教了她一下午,还殷勤承诺以后若是有需要随时找她便可。 姜暖学得非常认真,可她总觉得光这样还不行。 “怕什么呀。”冬岚心直口快道,“不管怎么说,您现在都是国夫人,是后宫里除了赵太后权力最大的人,王上既然没有褫夺您的名号,您就还是夫人,大可以拿出气势来。” 姜暖心虚地闪躲开目光,任由她将自己头发上的金簪银钗一根根卸下来,用沾了玫瑰水的象牙梳细细梳理秾丽青丝。 “不过,太后确实可能会在宴会上为难您,她以前就经常这样。但那时候有华阳太后在,王上也护着您,她顶多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可这次,我倒真有点怕她突然刁难” 姜暖脊背一寒,突然有股想把脚脖子扭了不去参加的冲动。 “怕她作甚,华阳太后不在,不还是有昌平君、昌文君嘛,他们现在可都是被王上倚重的后起之秀。”秋穗捧着一摞换洗的衣物进来,“我听章台宫那边的人说,王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既不依附于相邦,也不依附长信侯的新人,可如今朝堂之上,虽然老臣们都很支持他亲政,但又无法完全不被相邦影响,王上经常为此大发雷霆呢。” 这倒提醒了姜暖。 第二日一早,她派人唤来了蒙毅,问他朝堂之上有没有一个叫做李斯的人。 “王上也曾打听过此人,是相邦的门客,也与他见过几次面,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尚无法进入朝堂。不过他师从荀子,极富才学,当年在稷下学宫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王上很看好他。” 第27章 她从蒙毅的口气中嗅到一丝遗憾的意味,但她无法深入询问,一则蒙毅不会回答,二则会显得自己太过幼稚,不懂得点到为止的含蓄哲学。 以秦王的性格,看中便会立刻提拔重用,但李斯目下仍然只是个门客,一点官职都没有,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不是穿越而来,知道后续的历史发展,再加上有运气值高这个金手指,她是断然不敢如此鲁莽的。 “秋穗,明一早你就去郎中令那里,说明日晚宴我欲邀请李斯入席,让他把名字加进去。” 她目光落回到铜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容上,抿着嘴唇吩咐道。 “喏。” 指导礼仪的嬷嬷说过,像她、太后还有地位较高的宗室长者,都有权额外邀请一到两位客人入席。 冬岚说得没错,她也应该适当行使点权力,而不能一直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第15章 伶人 李斯晨时自榻上醒来,梳洗过后,提着把长剑正欲去后花园舞几下,就见家仆匆匆赶来,在门口将他堵住。 “先生,刚才有宫人来报,说是今日酉时三刻章台宫内设宴,您也被邀请了。”老仆满面激动地说,尾音都发了颤。 李斯微微有些诧异,他知道今日宫内有酒宴,为的是庆贺今年关中大丰收,但他也知道受邀之人,均是在职官员和宗室勋贵,像他这种门客,根本够不上资格。 别说他了,就连官员也得是位高权重的那一拨。他虽然想尽办法想要出头,却从未敢对此产生过肖想。 “是芈夫人邀请的您。”老仆抢在他发问前解释道,依旧满面红光,仿佛已经看到自家主人平步青云了。 李斯却更加诧异了。他从楚国辗转到秦国是在两年前,那时候这位芈夫人已经处于昏迷中,可以说毫无存在感。 他隐隐听到过一些宫中秘闻,五花八门、虚虚假假,不值得一提,而如今这位夫人奇迹般苏醒了,还不知出于何目的,邀请他来参加这场达官贵人云集的宫宴。 他虽然才华横溢,但也只算得上小有名气,名声还远不至于传到深宫之中 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您去吗?”见主人神色忽然凝重,老仆立刻不笑了,认真问了一句。 “去。”李斯仅稍作思索,便斩钉截铁道,提着剑又去了后花园。 此事存在诸多可能性,不过唯一笃定地就是,他能见到秦王,哪怕只能遥遥望一眼。 先前秦王传唤过他三次,谈论的均是治国之道、统一之法,他们的观念完美契合,他能感受到年轻的秦王眼中燃烧起来的灼灼光亮,他自己亦是止不住地激动,一口气滔滔不绝抒发了许久。 自从离开稷下学宫,他好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想自己而立之年,辗转多国,不断地失望,又不断地寻找希望,有种满腔抱负无法施展的憋闷,终于遇到了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理念契合的明主,他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这位明主尽快亲政,不受阻碍地施展统一六国的抱负。 只是吕不韦横在了其中,着实棘手。 而他主张对六国慢慢兼并,政见与他们截然相反,就算日后放权,怕是也会成为掣肘。 但他不会让他成为妨碍的,想必秦王也是一样吧。 酉时三刻,章台宫正殿内烛杖耀目,宾客满座,宫人捧着美酒佳肴鱼贯入殿,乐工们则候在编钟旁,到处一派热闹欢庆的氛围。 雕刻着兽纹、祥云和花卉图案的殿柱,在百千簇摇曳的烛火中褪去了白日的肃然与威武,就连远处高阶之上的王座,看上去也没那么杀气腾腾了。 又过了一刻钟,乐工们得到命令,按顺序依次敲响了编钟,在悠扬浑厚的声音中,秦王、太后、太妃,还有领着扶苏公子的国夫人,相继现身落座。 宴会正式开始。 姜暖屈腿跪坐在秦王右手边那只酒案后,觉得快要让身上繁重的猩红色礼服压得直不起腰了。 她这会儿特别紧张,连呼吸都小心把握着分寸,生怕气出大了,惹得斜前方的冷面魔王不悦地一扭头,再抛给她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 幸好有扶苏在,他简直是她的救命稻草,小小年纪就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在她身旁昂首挺胸,目光悠然又矜贵地向下面扫视,一副小大人的派头。 果然自小长在帝王之苑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姜暖紧绷着的心弦松了几分,身体朝他稍稍靠了靠。 不过秦王全程都没怎么搭理她,只是偶尔斜下眼睛,眸光凌厉,也不知是威胁还是其他什么。 宫人列队上前,为他们奉上鱼肉佳肴,最后是一鼎香气逼人的炖肉。 姜暖鼻尖轻嗅了嗅,心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余光中秦王的袖角动了一下,唬得她连忙将目光从炖肉上移开,学着扶苏的样子,不急不徐地扫视众人。 只是目光不敢在任何一张脸上停留。官帽之下大家长得好像都差不多,她只在乌泱泱人群中辨出了成蟜。 他坐在左首第二列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头戴白玉高冠,触到她目光时,敏锐地抬起眼眸,朝她淡淡笑了下。 姜暖想起了他的困境,心里有点难受,悻悻地移开眼睛。 这时,一道艳丽的注视,从左侧方向凶悍刺来,姜暖绷着下巴没有去看,因为她知道那是赵太后。 第28章 方才入殿的时候,太后就很露骨地打量她,还对她阴阳怪气了一番,只是她实在太美丽,几乎艳光四射,又透着一种毫无心机的轻浮,让姜暖很没出息地生不起气来。 即便她曾经派人刺杀过自己。 “阿母,这个炖肉特别好吃,一会儿你一定要多吃点。”扶苏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道,黑眼珠亮晶晶的。 “哦。”姜暖挤出笑意,心里却一直在敲鼓。 幸而宴会正式开始后,她就彻底变成了吉祥物,只需要坐在那里不断地微笑,并在秦王发言时,以满怀爱意与温柔的眼神瞅两眼他的后脑勺,就算完成任务。 不过 他高谈阔论,控全局的样子,与面对她时简直判若两人。 若是光看今日,她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外向的、满腔赤诚的人,勾唇转眸间,气魄与雄心尽显。 她特意朝下面瞥了几眼,看到了无数道迷弟般的眼神。 可他为什么偏偏那样对自己呢?若是恨的话,直接说出来岂不是更好?再不济,就让人抽她几鞭子解解恨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至少对于姜暖而言。吕不韦坐在下首最靠前的位置,从始至终都很低调,朝她望过来时,也是满目慈祥,丝毫看不出曾向秦王提议处死她的样子。 觥筹交错间,宾客们三三两两交谈,谈笑声如蝴蝶满殿翩飞。 酒过三巡,舞姬们蹁跹入场,精美绝伦的舞蹈让微醺的众人重新打起精神,陆续捧起酒斛又啜饮了起来,气氛再度热烈起来。 姜暖本以为再熬一会儿就大功告成,可以回宫舒舒服服钻被窝了,没想到几曲舞蹈完毕,赵姬忽地长袖一端,灼灼向下环视了一周,不怀好意般高声言道: “今日庆祝关中大丰收,是难得喜乐的日子,寻常的酒食、舞蹈怕是不足以让大家尽兴,恰好前些时日,有人进献一位伶人给本宫,那声音真是宛如天籁,本宫就想着,让她为王上、为大家献曲一首,也算是添点乐子。” 姜暖隐隐嗅到一丝不安。 秦王还未答言,一直服侍在太后身边的长信侯嫪毐就扬声将人唤了进来。 姜暖看见,秦王搭在膝上的那只苍白的手,用力紧攥了一下。 “太后还真是好兴致啊,如此一来,倒是我等的福气了,哈哈哈。”吕不韦圆滑地打着圆场,嬉笑与精明收放自如。 殿外的夜幕中,款款踏入一身材袅娜女子,怀里抱着一把胡琴。 她一身荷绿色曲裾,个头偏高,乌发如云,始终微垂着头,直到步入殿中央,才缓缓将脸抬了起来。 霎时间,殿内陡然一片沉寂,隐隐有倒抽冷气的声音。 姜暖心口也猛跳了一瞬。 皆因那女子,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与她有几分酷似。 她太阳穴一抽,大概猜到了赵姬的目的。 第16章 阿傩 殿内气氛持续沉默紧绷着。 姜暖面颊有些发烫。不是因为觉得受到了侮辱,而是知晓大家此刻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尴尬一寸一寸爬上脊背,让她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敏感的自尊心,但她仍然希望这场闹剧赶紧收场。 说实话,赵姬这个人,着实有些不聪明。她这样做,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自取其辱。 众所周知,当年她带着年仅八岁的秦王自邯郸归来,参加的第一场宫廷宴会上,便被华阳太后以类似的方法取笑过,她如今想必是要报当年的仇。 而原主恰是华阳太后的侄女,简直就是完美的报复目标。 想到这儿,姜暖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因为没有记忆,她此刻并不知晓太后此举,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侮辱意味。 她偏过脸偷瞄了秦王一眼,却见他下颚线条绷得极紧,骨感而凌厉,微微狭长的眼角向上挑起,额角有两道青筋暴起,似是极其愤怒的样子。 姜暖忽然涌起一阵感动,但很快意识到,他可能只是在气自己母亲的愚蠢,而非出于对她的维护,便渐渐平静下来,手指轻抠袖口处的衣料。 身旁的扶苏,不明白殿内气氛为何忽然凝重起来,他歪着脑袋左瞅瞅又瞅瞅,最后目光停驻在殿中央抱着胡琴的女子身上,看了良久,身子一点点僵硬起来。 和阿母也太像了。 若是她真的当众歌唱,岂不是在侮辱阿母? 案下,他紧紧攥起了小拳头, “阿傩,本宫记得你楚辞唱得特别好,就来一首吧,若是能让王上满意,本宫自有重赏。”赵姬妩媚笑道。 “喏。”台下女子声音绵软,听口音显然来自楚国。 姜暖忍不住又偷瞄了秦王一眼,而他恰好在这时侧过头来,四目相对间,姜暖被他覆满寒霜的视线吓得一哆嗦,赶紧将脖子扭了回来,眼睛老老实实盯着面前的水果,手指在袖子里都快拧成了麻花。 这个眼神,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怒气显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刺探,深刻得仿佛能穿透灵魂。 侧脸仍能感觉到那道注视,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面颊,她紧紧抿住嘴巴,睫毛忍不住轻颤,盈盈簌簌,若蝴蝶振翅,我见犹怜。 良久,他终于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向殿内慢慢环视,未发一言,似乎是默许了这场即将展开的羞辱。 姜暖厚起脸皮也向下看去。 第29章 成蟜正埋着头,把玩腰间玉佩,动作有种灵魂出窍了的迟钝感;吕不韦嘴角勾着一抹尴尬笑意,目中神色却沉凝、警惕,手指若有所思般摩挲着酒斛上纹路,似是在后悔刚才的嘴欠。 侍奉在一侧的蒙毅,担忧的频频望向她,站在另一侧的他的兄长,则木桩般面色无波,淡然注视着前方。 “阿傩,快开始吧。”赵太后催促道,声音陡然尖利,透着不耐烦。 阿傩得令,有些胆怯地瑟缩了下,斜抱起胡琴(她一定很宝贝这把琴,即便紧张动作也相当温柔),雪白葱指一根根落于弦上。 她身上有股剔透易碎的脆弱感,和他人口中的原主不仅形似,更有几分微妙的神似,只可惜姜暖的借尸还魂,打破了原主本来应该呈现的破碎感,她目前看上去大概只有呆滞。 当然,好听点,也可说是懵懂,毕竟大病初愈嘛。 下一刻,婉转悠长的胡琴声平地响起,时而若溪水潺潺,时而如瀑布奔腾,殿内众人一时间皆忘却杂念,被精美绝伦的琴声攫住了全部心神。 姜暖抬眸望向阿傩,只见她五指纤纤,飞快而有力地在坚硬的琴弦上拨弄、翻飞,单薄娇柔的身躯竟演奏出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真厉害,姜暖不由得感叹道,在座众人也均是赞叹的表情。 女子眼睛始终半垂着,像是羞涩,又像是沉浸在演奏中,她神情飘渺又遥远,仿佛已经与他们不在同一个空间了。 漫长的前奏过后,她朱唇轻启,袅袅楚音和着乐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她唱的是屈原的词,具体哪篇姜暖这个文科废柴完全识不得,只知道她嗓音确实犹如天籁,她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能将歌曲清唱得如此沁人心脾,百转千回,如泣如诉。 她微微张大了嘴巴,觉得全身都像是被最清甜的泉水濯洗了一遍。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如一截极不和谐的音符,硬生生血淋淋刺入阿傩的歌声,阿傩发出一声颤音,歌声与乐声戛然而止。 是秦王,抬袖扫落了案上酒斛,琥珀色美酒自案角滴落,蜿蜒流淌在红毯之中,宛如一滩血渍。 殿内霎时一阵肃然,赵高和两名内侍急忙小跑而来,拾走滚落的酒杯,擦去案上、地上污渍,并奉上新的重新斟满酒浆的酒斛。 而阿傩,早已将胡琴扔到一旁,伏身长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纤弱的身躯肉眼可见的瑟瑟发抖。 姜暖亦被吓了一跳,她手摁着心口,侧眸望向秦王。 “政儿,你这是何意呀?”赵姬不大高兴地扭头道,“难道,你不喜欢听楚辞了吗?” 说罢,朝姜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然而秦王根本没有理睬她,他目光向下横扫而过,忽然扬声,几乎是吼道:“李斯何在?” 靠近门口一个不起眼位置,徐徐站起来一位褐袍男子,他面色淡然,不卑不亢朝秦王拱手拜礼。 “鄙人李斯,拜见秦王。” “李斯,寡人现赐你“客卿”之职,日后你可随诸臣上朝商议国事。” 李斯微怔了一瞬,很快便又是一拱手:“李斯领旨,多谢我王。” “相邦和太后,也没什么异议吧?”秦王转头看向吕不韦和赵姬,面色忽地柔和下来,皮笑肉不笑地。 赵姬被这突然横生出来的插曲,搞得一脸莫名其妙,她只想继续羞辱儿子身旁那个楚国丫头,才不在意谁被任命谁又被免职。 但她必须得发表意见,毕竟她是兼国太后,和吕不韦一人一方大印。小到宫内采买,大到发兵收兵,都要经过这两方大印的认可。 “本宫没有意见,相邦你呢?”赵姬慵懒地斜着身子,心不在焉道。 吕不韦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他本不想放李斯的,直觉告诉他他日后会是个威胁,然今日实在局面尴尬,赵姬竟然愚蠢到当着众人之面羞辱国夫人,而由他进献的嫪毐,居然胆敢抢在秦王面前发号施令简直越来越放肆了,迟早会出事,到时候怕是连他也会被牵连,在这种情况下,他哪敢说一个“不”字呢? “我王英明,臣没有意见。李斯大才,臣也正欲将他推荐给王上。”吕不韦拱手言道,态度谦卑。 “如此甚好。”秦王情绪莫辨地沉声言道,视线却鹰隼般盯了吕不韦许久。 而姜暖的眼眸,仍落在如秋叶般簌簌抖动的阿傩身上,她心里忽然泛起不忍,她会受到处罚吗? “这个贱婢,歌声竟如此不堪入耳,惹得王上不悦,真是丢我的脸,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赵姬拍了下桌案,怒喝道。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死是活,她一点也不在意。 反正也只是一个落魄的歌伶,若不是自己赏口饭给她吃,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不过那个楚国丫头,脸皮还真是越来越厚了,被如此羞辱,竟脸不红心不跳,还听得挺陶醉,简直和华阳那个老太婆一样不要脸,以前倒是小看她了。 姜暖并不知晓太后心里的谩骂,她低垂着眼帘,只感到胸口像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又闷又疼。 “太后饶命,王上饶命”阿傩不住地磕着头,很快额头就血红一片。 那声音凄惨又无助,仿佛是在泣血,姜暖实在忍不住,身体倏地朝秦王转了过去,正欲开口,余光瞥见坐在太后斜后方的韩太妃,正在使劲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千万不要冲动。 第30章 只这片刻的迟疑,阿傩已被两个侍卫拖出了大殿,只余下啜泣般的哀求声久久缭绕。 一个鲜活的生命,眨眼间便烟消云散。姜暖想起方才她沉浸在自己所奏之乐时,那飘渺含笑、脆弱却自信的模样,心底一阵阵细密的刺痛。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瞥向秦王。他刚刚挥那一袖子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了阿傩的命运吧? 他明知她会被处死,却没有一丁点儿怜惜之心。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想听,撵她下去,或者从最开始就选择不听,无论怎么样,都不至于以这种方式,夺走她的生命吧 她的手指在袖口下紧攥,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畏惧。 第17章 求情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揭过,舞姬们重新登场,跳了一支喜庆的舞曲,殿内气氛复又高涨起来。 秦王脸色依旧有些铁青,苍冷修长的手指握住面前酒樽,正欲抬腕饮酒,便听身侧传来一道低声细气的呼唤。 “王上” 细弱得就像鸟雀在耳畔啾鸣,有点恼人,又有点勾人。 他凶神恶煞地转过脸,成功将姜暖吓得头上步摇晃了几晃。 “王上,能、能不能不要处死阿傩”她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求情道,突然意识到秦王他老人家可能不屑记住歌伶的名字,立刻补充一句,“就是刚刚献唱的歌女” 秦王黑眸中神色难辨,阴鸷中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审视,就那么一言不发看着她,直看得她头皮发麻,心里敲鼓。 有那么一刻,她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冷冷开口,命人将她也拖出去像甘蔗那样砍了。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犯,而且她的弹奏和歌声精妙绝伦,绝对不会是‘不堪入耳’,王上您这样做,和冤枉能臣功臣又有何两样呢?虽然她只是个伶人,您或许看不起她,但她在自己的领域里也是能力翘楚,百年难遇,就这样杀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姜暖一口气说道。 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宛如被下了降头,将心中所想鲁莽又直率地言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很低,身体微微而守礼地向他倾斜着,如此场景落在下方诸人眼中,也只是王上与夫人在说悄悄话,不足以引起怀疑。 “你这是在指责寡人残暴吗?”他终于开了口,嗓音嘶哑低沉,像是恶狼扑猎前的低吼与威胁。 眼神也漫上一股淡淡的戾气。 姜暖的汗毛一根根炸了起来,她连忙使劲摇头,耳珰和步摇晃动出清脆的节奏:“妾不敢,只是那女子实在太可怜,妾有些于心不忍” “你倒善良,今日你为她求情,若是哪日有人想杀你,谁又会为你求情呢,芈蓉?” 秦王冷哼一声,眼珠却一错不错地盯住她慢慢渗出嫣红色的面颊。 丰艳秾丽,媚骨天成。 有多久,没有触碰过她雪一样柔嫩的肌肤了? 有多久,她不再眼角洇红伏在他怀中,一边柔柔啜泣,一边颤着声音唤他“王上”了 一阵难耐的干渴,自喉咙深处泛起,喉结控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大喜欢,却又忍不住放纵自己去追逐回味这种感觉。 然而这话可把姜暖吓得够呛,但她只能强忍住畏惧,两片小刷子似的睫毛楚楚可怜地上下忽闪:“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臣妾相信,王上自会为臣妾做主。” “哦?那若是寡人想杀你呢?” 他有点残酷地扬唇一笑,目光流连至她雪嫩柔软的下颚,有点怀念昨夜她肌肤挣扎融化在他掌心之中的那种细腻感。 姜暖身体猛地一僵,宛若晒了两千年的鱼干,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眼光悄悄抬起偷瞄一眼,却被他既像揶揄又像认真的视线攫个正着。 她连忙把脑袋垂下来,一边抠着袖角线头,一边试图从浆糊一团的大脑中,择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父王,您不可以杀阿母,儿臣会、会阻止您的!” 扶苏从她身旁冒出小脑袋,手里抓着半根炖羊腿,眼睛瞪得很圆很认真,腮帮子也鼓鼓的,看着自己的父王,语气坚定道。 姜暖感动得快要哭了,睫毛还真的挂上了两滴水珠。 秦王没料到这话会被儿子听到,他略怔片刻,继而倏然一笑,眉宇间戾气陡散。 半真半假的威胁,顷刻间化为了轻慢的调侃。 他朝扶苏扬了扬眉毛,小朋友立刻怂了下来,但还是十分勇敢地鼓着腮帮子,努力与他凝视,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像老鹰一样将他阿母叼走似的。 姜暖拍了拍扶苏的手臂,冲他笑笑:“王上在开玩笑呢,莫慌,快吃吧。” 扶苏这才松弛下来,重新啃起羊腿来,只是时不时就警觉地竖起耳朵,捕捉两人的对话,仿若一只机敏的小兔。 “芈蓉,下命令的是太后,若是想要撤回命令,你难道不该去求她吗?” 他视线落回到她脸上,别有深意地反问了一句,手中酒斛轻轻摇晃,酒浆折射璀璨烛光。 “可您是王上啊,除了您,妾实在不知道还能依靠谁”情急之下,她想起了昨夜他的那个质问。 那夜他问她,为何不第一时间去寻求他的庇护,而非要在偏殿苦等一个时辰,就像是在倔强着什么似的,他生气正是因为这一点。 如此看来,秦王似乎并没有那么恨她做过的事,而是恨她不肯放低姿态,柔软地向他祈求怜悯 第31章 果然是直男癌晚期,就是不知道这样回答管不管用 奇迹般地,此言一出,秦王眼眸深处黑沉的寒意,遽然淡了几分,就像乌云散开,露出一小块湛蓝天空。 他不以为然似的轻哼一声,又瞥了她一眼,姜暖乖巧埋头,睫毛怯怯,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 他看了似乎挺受用,抬手唤来蒙恬,压低声音迅速交代了些什么,蒙恬得令,快步从后方离开。 姜暖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了。 接下来的酒宴,就有些乏善可陈了,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几支舞曲完毕,几个负责农耕方面的官员简单汇报了下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宴会便接近尾声。 姜暖这一晚受到的惊吓有点多,用袖子挡着喝了好几斛酒,正醺醺然,忽然想到方才王上交代蒙恬的,真的是让他去救阿傩吗?会不会是她会错了意? 想到这儿,她酒醒了一半,讪讪地凑近秦王,鸟雀啾啾般又问道:“王、王上,您真的赦免阿傩了,对吧?” 她此刻脸颊红得像只苹果,眼神也添了几分迷离,秦王扭脸扫了她一眼,剑眉微蹙,不冷不热抛下一句“你说呢?” 姜暖悻然,缩回案后又喝了一斛。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酒宴总算结束,太后被嫪毐搀扶着回了甘泉宫,秦王自然还留宿章台宫,姜暖则牵着扶苏的手,逃也似的溜回芷阳宫。 “阿母,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冲上去,将那献唱女子赶走的。” 回到宫里,给扶苏安顿进被窝,掖好被角,正要离开时,他忽然声音闷闷地说道。 “诶?”姜暖一愣,转身瞅着在榻上小小一团的扶苏。 “那你为何没这样做呢?”姜暖温柔问道。 “因为她和阿母您长得实在太像了,儿臣不忍心。”他双手抓着被褥边缘,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一副满怀愧疚的模样。 这孩子,果真是善良又心软,和他父王的铁石心肠简直两个极端。 “没关系的,你父王已经赦免了那个女子,你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说着,在他额头上画了一个小星星,又轻轻吻了一下。 小朋友咯咯笑了,香甜地闭上眼睛,很快便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姜暖伏在榻边望了一会儿,也涌起了睡意。 回到自己寝室,秋穗给她卸去头饰,姜暖盯着镜子里的美人面,忽然问道: “秋穗,太后那样不待见我,最后是怎么同意王上娶我的呢?” 原主虽是华阳太后的侄女,又是芈姓,却并非公主,再加上父亲早逝,在楚国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贵女,除了动人心魄的美貌外,一无所有。 而那时,各方意欲塞给秦王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公主,甚至楚国也备了一位,她最后能胜出,怕是华阳太后出了不少力。 亦或者是,秦王实在喜欢她,非她不可 她脸上一烫,将这个旖旎的猜测,强行挤出脑海。 秦王现在于她而言,就像老虎,还是体型巨大、吞人不吐骨头的孟加拉虎,谁敢肖想和老虎谈感情呢? “秋穗,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了?” 她在铜镜里瞄了小丫头一眼,却见秋穗手一抖,一根簪子“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登时警觉起来。 “说呀,我现在需要回想起更多的事情,不然以后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连哄带吓地瞪她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你侯在偏殿想必都知道了吧?太后看样子,是不打算轻易放过我了,我必须要有所防备。” 秋穗慢吞吞蹲下#身子,捡起簪子,在袖角上擦了擦,而后就僵硬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才扭捏回答道: “王上他一开始就很喜欢您,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您歌唱得也好,他时常唤您去身边唱歌,一来二去感情流更深了,有一次” 她像是有点难以启齿,忽然就闭口不言了,小圆脸上通红一片,着了火一般。 姜暖眼皮一跳,意识到事情的走向有些少儿不宜,刚欲换个方式追问,一道指令就宛若晴天霹雳,砸在了她寝宫门口。 “王上请夫人即刻去章台宫,侍寝” 姜暖原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没坐稳。 侍、侍寝?是她理解的那个侍寝么 方才的急切烟消云散,她现在只感到浑身冷汗呼呼直冒,小腿肚子也开始一阵阵抽筋。 第18章 长夜 在御前内侍的引领下,姜暖忐忑不安来到章台宫。 好不容易卸下来的头饰又一根根插了回去,头发重新绾好,曲裾也换了身素净轻快的,她踏着夜色与月光,足尖一步步轻踩在殿前石阶上。 此刻已临近子时,章台宫内却灯火通明,宛如一盏被放逐在夜色中的巨大花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随波飘摇,透出一股浩瀚的苍凉感。 这座宫殿,最终也没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属实是可惜,毕竟它远比她先前在电视剧中看到的那些以现代工业复原的宫殿群巍峨壮阔百倍千倍,且有种语言无法形容的肃穆与厚重。 然而踏入殿内那一刻,她便没心情感慨了,心脏怦怦乱跳,眼睛只盯着脚下的地砖和内侍长黑色的脚后跟,恨不得像鸵鸟那样,把头埋进地底下。 侍寝 其实这一路上她都想好了,想要修复与秦王的关系,以她的身份,最快、同时也是最容易的方法,便是侍寝。 第32章 秦王长得高大俊美,手臂肌肉紧实强壮,论外形她不吃亏的,但问题是,她不会 为帝王暖被窝,应该不是衣服一脱、往那儿一摊就完事的,她是不是还得主动点,顺带提供些情绪上的满足感? 想到这儿,她老脸一红,胡思乱想间,已被引入西偏殿。 重重烛光下,秦王还是宴会上那袭玄色华袍,袍角逶迤在身侧,正以休闲的姿态斜坐在长案后,手握一册竹简,垂眸阅读着。 就算在姜暖的位置,也能看见他指节修长,腕骨凸出,侧颜笼罩在淡黄光晕中,仿佛是一尊凝固在深邃时光中的雕像,竟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姜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一联想,但在那一瞬间,她真切捕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孤独之感。 似乎没人能贴近他的心,他也不需要有人贴近他。 内侍向前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退了出去,他一走,姜暖陡然慌了,手心里渗出一层汗。 良久,他都没有抬头,就在姜暖以为那夜情景即将再现,自己还会被他晾上个一两小时,他哗啦哗啦卷起竹简,扔在一旁,眸光顺势挑起来,睨了她一眼。 姜暖这才想起自己又失礼了,连忙交叠双手,躬身拜礼。 “妾,见过王上。”声音袅柔绵软,余音糯糯,就像楚地三月里淅沥不止的春雨。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 “唱支曲子。”毫无征兆地,他命令道,眸光从她身上挪开,又拣了一册书简摊开读起来。 态度属实有些轻慢了,好像她只是个歌伶。 好半晌过去了,也没有声音飘上来,他神色不虞地重新抬起目光,却见姜暖满脸通红,在原地扭捏蛄蛹,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触到他视线,她连忙指着自己喉咙,尴尬胆怯道:“妾没有过去的记忆,自然也不知要如何唱曲儿” 秦王额角两根青筋凸了出来,他强压下怒意,阴沉地睨了她一眼,喝到:“唱。” 姜暖秒怂,在记忆中搜肠刮肚,总算搜出一首勉强记得大部分歌词的曲子,也来自楚辞,心一横,以微微颤抖的嗓音唱了出来。 声音自是极其甜润娇美,只是调跑得厉害,像是萨满在招魂,秦王额角上的青筋又多了两根,薄唇紧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但他并没有喊停。 歌曲进行了一大半,即将接近尾声时,他才带着几分恼怒,将竹简重重摔在桌案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姜暖的鬼哭狼嚎,她兔子样抖了抖尾巴,双目泛红,怯怯地往后退缩半步,心想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会唱就别唱。” 他哗地自案后起身,甩着袖子呵斥道,视线笔直地落在她瑟瑟低垂的后脑勺上。 不是你非让唱的吗?姜暖在心里小小的反驳了一下,面上却只将脖颈垂得越发恭顺、谦卑,一副积极认错的姿态。 只是压在头顶的那两道视线若有千斤重,让她有些难以承受,她嘴唇颤了几颤,正要颤出求饶的声音时,不知从哪儿轻步走出两个侍女,到她身旁躬身作礼,而后道:“夫人,请跟我们走吧。” 诶,要把她带到哪儿? 姜暖满脸懵懂,但若是能让她暂时离开秦王探究又沉重的注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认了。 然而侍女们带她去的不是刀山也不是火海,而是浴室。 浴桶里漂着新鲜花瓣,还有淡淡的奶香飘上来,姜暖稀里糊涂的被按进浴桶,被她们细细又轻柔地搓洗了一番,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而后她又被要求,换上了一件轻薄的齐胸纱裙。 这样的衣服,双肩赤#裸,前胸和大半个后背都雪白地暴露的空气中,即便作为现代人,穿着都觉得羞耻。 不仅如此,就算有衣料遮挡的地方,也薄如蝉翼,如隔层水雾般若隐若现,反倒更显情#色意味。 可她没办法拒绝,因为那显然是其秦王的意思。 明明那样闷骚阴鸷的一个家伙,居然还有这种爱好,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阿q上身,利用精神胜利法在心里对他密集吐槽了一番,然而如此穿着被引入他寝殿时,她还是很没出息地打起了哆嗦。 还是好羞耻啊 在她沐浴这工夫,秦王已经换上寝衣,白衣白裤地斜卧在榻边,姿态悠然,手里还捧着书简。 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说明,女人哪有事业重要,他唤她来,只是抽空发泄下欲#望,仅此而已。 姜暖深吸一口气,一手抓着另一只手臂,半挡在身前,试图遮去一些羞耻,迈着沉重步伐往前又挪蹭了几步。 心房回荡着巨大的震荡声,她鼓起全部勇气,满面红霞的抬起水波潋滟的眸子,却忽地愣住了。 眼前的秦王,乌发松散,披垂在肩头,虽然容色依然流露着些许凌厉,却因着那一头乌黑温柔的发丝与鸦羽般浓长睫毛,而显得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还就挺好看的。 侍女熟练退去,姜暖扭捏半天,才蚊子嗡嗡般开口唤道:“王上。” 小猫一样的嗓音,勾挠着人的心弦。 秦王缓缓从手中书册上扬起目光,眼神慢条斯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最后落在她晕染开一大片桃红色的面颊和皓白长颈上。 姜暖被他看得局促不安,两条手臂在胸前交叠得越发紧密,随着紧张的呼吸,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玉峰颤颤,呼之欲出,却偏偏被桎梏着,一起一伏间看得人心猿意马。 第33章 他喉结滑动,沉默地注视着她,手指在竹简上慢慢收紧,竹片裂开细小缝隙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明晰,吓得姜暖连忙把头又埋了下去,脑子里乱嗡嗡一片。 方才触及他的眼神,虽然仍覆着一层淡漠的薄霜,但那层霜雪下面,有团炙热在静静焚烧,令他的眼神看上去,深沉又灼热,说不出的复杂。 姜暖被他的视线烫得心口发麻,她红唇动了动,忽然特别想落荒而逃。 逃离他的房间,逃离他的气息,逃离他的注视。 可她不能。除了不敢,更是因为她一定要侍寝成功,不然的话,以后还是没有保障。 耳畔传来轻微响动,接着,她面前覆下一道高大的阴影,将她罩得严严实实,无处遁逃。 姜暖壮起胆子,抬起一双水眸,勇敢与他对视。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乌黑如杏,柔情楚楚,望向人的时候无端就带上一股能仿佛滴出水的缱绻情态,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心也会软下去几分。 然而秦王的心,却是比铁石还坚硬,即便眼底的炽热仍在焚烧,表层的冰霜却并未融化分毫,反而更加坚固坚定。 他带着一丝偏执,深深望进她的眼眸,直到在她晶亮的眸光中,看见自己的面容: “今日,你为何邀请李斯?” 他问道,嗓音沉晦低哑,朝她又迈近一步。 姜暖周身全是他的气息,既温热又冷冽,充满侵略性,她打了个哆嗦,身体下意识想往后躲,却被他一掌按住后腰,逃无可逃。 “妾听、听说王上您很中意他,所以就想邀邀他过来。”姜暖紧着头皮,磕磕巴巴回答道。 秦王显然并不相信,但这个说法又确实无懈可击,毕竟一个昏迷四年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两年前才入秦的李斯,产生任何利益瓜葛,更没必要扶持提拔他。 “你不是失忆了吗,对这种事情倒是挺上心啊?” 手掌微微收紧,薄纱泛起层层褶皱,他攫住她的目光,轻声哼笑道,没有放过她眉目间的任何细小变化。 姜暖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无辜又单纯,她垂下长睫,尽量遮住眼中神色,不然她根本无法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撑过三秒。 他苍劲的手指,忽然触上她面颊,激得她浑身一阵酥麻。 滚热的指尖,带了几分轻佻,沿着她面颊,缓慢划过下颚、喉管、锁骨,一路逶迤到胸口,最后别有深意地轻勾在那道深深的沟壑之间。 只要他稍稍用点力气向下勾拽,它们便会立刻跳脱而出,雪白地晃动。 姜暖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不过有一点好处,看秦王这个架势,今晚大约是不需要自己主动做什么了 “你是真的失忆了啊,芈蓉。”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像呢喃,又有点像自言自语,手掌倏地用力,将她整个人都压到身前,毫无征兆俯下唇,吻上她白皙清透的耳垂。 姜暖的僵硬一点点融化,像水一样滩在了他怀中,任他啃咬厮磨,整个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 半分钟后,他松开她红色充血的耳垂,唇瓣流连辗转到耳廓旁,极轻地,带着一丝戏谑,说道: “那日,你就穿成这个样子,哭着求寡人宠幸你,连这个也都忘记了,是吗?” 姜暖悚然大惊,脸上如有火烧。 她忽然不想侍寝了,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极度畏惧的感觉,她小猫般推着他强壮坚硬的胸口,却无法将他推开分毫。 他被她的反抗激起一丝愠怒,或者说情#欲,手掌按上她的后脑,俯下身,不由分说吻住了她樱桃般娇艳的唇。 那是一个深长又带点惩罚性质的吻,姜暖一开始还在细弱挣扎,后来竟很没出息地被吻出了感觉 抑或者不是她的感觉,而是这具身体,长年累月被宠幸,形成的条件反射。 她渐渐妥协柔软了下来,喘息着被他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榻边。 烛油爆出一个烛花,毕剥一声,继而熄灭,无人在意。 幔帐摇曳,银钩轻晃。 长夜漫漫,玉软花柔,浓情绵绵。 第19章 黑喵 清晨姜暖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空空如也。 她眼眶还洇红着,隐隐可见盈盈泪珠,裹着被子在榻上蜷缩、蠕动,只露出半截雪白浑圆的肩头。 床帐外有侍女闻声陆续走进来,在帐外垂首而立,随时等待她的吩咐。 她羞窘地赶走了她们,直到确定人都退到寝殿外,才土拨鼠一样探出头来,手指颤颤地穿好里衣和曲裾。 她甚至没敢去看身上大片大片的痕迹,和那条被四分五裂的纱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面颊和耳膜上涌动,让她的脑袋烫得快要裂开了。 她尽量快速的穿好衣服,下榻时脚一软,差点扑倒在地砖上。 昨夜他将她折腾得紧,她一开始还小心翼翼迎合讨好,后来被他欺负得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还有那一声声令她回想起来都面红耳臊的柔柔叫唤 他让她叫他的名字,她实在没那个胆儿,便忍着羞耻,抽噎着一遍遍唤他“王上” 她揉揉眼眶,撑着床柱慢慢站稳,这才感到全身的肌肉每一块都沥着酸痛。 她委屈地抿紧唇瓣,拒绝了侍女服侍沐浴的请求,拖着仿佛被碾压过的身体,一瘸一拐回到芷阳宫。 第34章 秋穗她们早就神清气爽在门口候着了。她去侍寝,她们自然高兴,热水也已备好。 看样子,原主先前也不大习惯在章台宫沐浴。 姜暖放松神色,遣走其他人,只留秋穗在外待命,然后鬼鬼祟祟钻进浴室,躲在屏风后面,正要脱衣服,秋穗就搭着几条长巾喜滋滋进来了。 显然她没明白“在外面待命”,具体是什么意思。 “哎呀,我来吧。”她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帮姜暖褪下曲裾。姜暖下意识躲闪一下,拉扯间,里衣敞开大半,露出一些暧昧的红痕。 小丫头呆住,手指停在她衣襟边缘。 事已至此,姜暖索性也不扭捏了,任由她反过劲来帮她将剩下的衣物一一褪去,抬脚迈进木桶。 秋穗小心翼翼为她擦洗,眼睛却始终没法不去看那些令人遐想的斑驳印记。 它们从锁骨,蜿蜒滑过高耸玉山,再密密麻麻蔓延到小腹,最后落在纤腰两侧的,是两道轮廓明细的掌印。 很大,几乎掐住了她整个腰肢。 “王上也太不知道疼惜您了,明明您才大病初愈”秋穗心疼地道,放轻了擦洗的动作,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 姜暖哼唧一声,想起他昨夜的予取予夺,耳朵忽地一烫,将半张脸都埋进了水里。 果然那天她猜测的不错,王上来看她,并不是蜡烛的缘故,而是馋她的身子了。 到底还是臭男人,想着的永远都是下#半身的事 虽然有些悲哀,却又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一夜,她与秦王的关系,明显破了一层冰。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借由着身体的联结,某些东西开始变得随意起来,她虽然依旧畏惧他,却又与先前的那种畏惧不大一样。 不过,她没时间分析这种哲学问题。她将下巴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做,才能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自然不是爱情关系,帝王的爱幻想一下也就罢了,在现实中当回事怕是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目下看来,秦王大概是接受她了,虽然心底可能还恨着她这种可能性极大,否则昨夜也不会那样将她折腾。 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进步了。 她复又乐观起来,努力将昨夜的种种从脑海屏蔽出去。 她不能去想,不然心绪会乱,心绪一乱,整个人都会变得很奇怪。 沐浴完毕,她香喷喷吃了顿早餐,只是床榻上的种种细节,总是趁她毫无防备之时冒尖,令她脸颊泛起阵阵烫意,最后她发现,她其实并不能够完全置之不理。 毕竟是那样深入又持久的交融,还是她的第一次 好烦好烦好烦。 她难受地抱住脑袋,扔下筷子,提着裙裾跑到庭院,大口大口地吸气,再慢慢呼出去。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一颗巨大古老的槐树下伫立着,姜暖慢慢朝他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来。 “扶苏,吃过早饭了吗?”她问道,发觉嗓音有点哑,连忙清了清喉咙。 “吃过了,阿母。”扶苏黑眼睛转向她,眉宇间是忧郁的神色。 姜暖看看他,又仰头望了眼大树,一目了然:“还在等那只黑猫吗?” “嗯。”扶苏点头,“它受了伤,也不知道这两天有没有恢复。” “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姜暖怜爱地揉了揉他头顶,喉咙里暗搓搓咽下一句“和你父王一点也不一样”。 然而扶苏却轻轻摇头: “不是的,阿母,我只是觉得它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就好像一个曾经十分熟悉的朋友,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它。宫中不允许养小动物,我怕它会被巡逻队捉到,今早偷偷问了蒙恬,他没听说哪里发现过黑猫,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扶小苏指了指树下盘子里的两条小鱼,一本正经继续道:“猫都爱吃鱼,我想它一定也会被吸引过来的。” 黑猫被没被吸引过来姜暖不知道,但树上立着的两只燕尾鸢,可是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小鱼干,怕是他们一离开,就会俯冲而下,将鱼肉据为己有。 不过和扶苏聊天,倒是成功让她将秦王屏蔽在了信号外。她陪着他蹲了一会儿,直到身体里某处隐痛不足以继续支撑姿势,才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往回走。 果然前脚一走,就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扶苏想回头,姜暖却像怕孩子看见血腥画面那样,一手挡住了他的眼睛,连哄带骗将他忽悠进寝殿。 今日学堂休息(其实每周也只有四天上课),姜暖打算将这一整天都用来陪扶苏。小朋友目前好感度33了,距离她返回现代,还有67分。 顺带着再想想,要如何继续拉近与秦王的关系。 帝王心,海底针,可不是儿戏,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说实话,她真的挺为难。她这个人,一点都不擅长耍手段、玩心机,很多事情她能看得明白通透,但要让她做,她完全做不来。 她最擅长的其实是躲避,而非主动出击。 可现在的处境,不允许她躲,不仅不能躲,还要绞尽脑汁揣摩君心,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可真把她难死了。 更别提她要揣摩的那个人,还是有“千古一帝”之称的秦始皇。她连上司的小心思都揣摩不透,竟一下子要面临这种地狱级别难度,真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第35章 正愁眉苦脸之际,扶苏惊呼一声,接着她感到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脑门还被一根毛绒绒的东西重重甩了一下。 嘶嘶,好疼。 姜暖捂着脑门,气愤地看过去,却见一只身形极漂亮的黑猫,轻巧地落在他们面前的桌案上,尾巴竖得老高,黄澄澄的眼睛圆睁,一双微微竖立的瞳孔,愤怒而凶悍地盯着他们。 确切地说,是盯着她。 姜暖的脊背,没来由的蹿起一阵寒意。 第20章 眼线 黑猫怀疑又凶狠地瞪了她半天,宛如瞪着阶级敌人,接着猫头一转,朝扶苏看去,目光倏然间就柔和了下来,它抬起脏兮兮的爪子,朝他的方向轻轻迈了两步。 扶苏开心的上前,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将猫咪抱进怀里,然而黑猫虽然表现出了想与他亲近的姿态,却似乎对被拥抱很抗拒,尾巴高高挑起,向旁侧躲闪了一下。 扶苏见状,连忙收回手,歪着脑袋对它说道:“你别怕,我不抓你,你是不是受伤了?肚子饿吗?” “我看它挺精神的。”姜暖在一旁冷不丁插嘴道,她的声音一出,黑猫立刻怒目瞅来,一只前爪抬起,亮出尖利锋锐的指甲。 姜暖秒怂,讪讪地闭紧嘴巴,生怕它一个不悦,飞身而来将她挠得满脸花。 她现在这张脸可金贵的很,是安身立命的法宝,想到这儿,她连忙张开手掌捂住脸颊,眼睛透过指缝戒备地瞄着它。 见她这副认怂的样子,黑猫眼神不那么咄咄逼人了,虽然还透着不友善,但应该不至于发动突袭。 “没受伤啊,那真是太好了。”扶苏个头不比桌案高多少,视线和猫咪几乎是平齐的,“那你饿吗,我让小厨房给你弄两条鱼来吧?” 黑猫沉默不语,黄澄澄的目光落在他腰间佩戴的玉玦上。 扶苏也注意到了,他低下头将玉玦捧在手心里举高,有点遗憾地说:“抱歉,这个不能给你玩。这是我出生的时候父王送我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不过你可以摸一摸。” 说着,将玉玦往前送了送。 有那么一刻,也不知道是否错觉,姜暖竟在黑猫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缕潮湿的光。 看错了吧,她揉揉眼睛,仍不敢很靠前。 黑猫像是能听懂扶苏的话,真的抬起一只前爪,所有锋利指甲尽数收起,轻轻摁上他的掌心。 “所以,你吃鱼吗?”姜暖小心翼翼又插了一句,以微微讨好的语气。 黑猫高傲地睨了她一眼。 这眼神,怎么这么熟悉? 她好像最近也被类似的眼神不屑地扫视过 “阿母,我们能养它吗?”扶苏扯着她的袖角,小声恳求道,眼睛里充满渴望。 “可你刚才不是说,王上不许宫中养宠物吗?” “”扶苏不吭声了,瘪瘪嘴巴,脑袋沮丧地垂了下去。 姜暖立刻心疼了:“不过只要不被发现,应该就没问题” 小朋友到底是好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好感度也嗖地增加了15,变成45,简直是飙升。 就这样,这只毛色漂亮、体型匀称,甚至外表也十分俊美的黑猫,就在芷阳宫暂住了下来。 奇怪的是,它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傲慢又充满戒备的样子,唯独对扶苏态度稍稍温顺些,难道因为他是小孩子的缘故? 姜暖在殿内吩咐了一圈,告诫下人不许将这事说出去,转头回到前厅,竟看见扶苏盘腿坐在蒲团上,愉快地撸着猫,手指顺着它乌亮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抚摸。 猫咪虽傲娇,偶尔却也流露出享受的模样,只是察觉到她视线时,尾巴立刻竖起来,并伴随着轻微的炸毛。 姜暖撇撇嘴,不打算理睬它了。她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午饭过后,她照例孤身一人来到假山旁,却等了许久都不见弟弟的身影。 这很反常,以前他每日都会迫不及待过来,吃她带来的好吃的食物和水果。他们会坐在阴凉的山洞里聊天,互相倾诉近况。 可他今天怎么没来呢?难道是病了,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抱着膝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弟弟,她不得不拍拍身上的土,从小路返回芷阳宫。 她是悄悄溜出来的,这事只有秋穗知道,但她并不知道她每日在午睡时间溜出去做什么,只是很忠心地答应帮她保守秘密。 所以她无法在外面耽搁太久,这件事若是被人发现,罪名怕是不会小,她现在本就举步维艰,不能再往身上叠buff了。 回到寝殿,先去扶苏房里看了一眼。他正在午睡,黑猫柔软地蜷缩在他身边,尾巴呈放松状。 温馨的画面,让姜暖更想弟弟了,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坐立不安了一下午,根本没心情琢磨如何与秦王增进情感,临近傍晚,她唤来一个机灵的内侍,让他去荷花池工地打听一下。 没敢说打听赵国公子,而是让他问问,今日是否有工人缺席。 不久后,小内侍回来,说今日只缺席一人,是赵国送来的质子赵璟,缺席原因不明,反正就是没来。 姜暖心里越发不安起来。他本就身份特殊,会不会在外面遭遇了什么?抑或者,秦王下达了什么命令,将他塞到了别的地方做苦力? 愁肠百结间,夜幕一点点降临。 其实,若她是个积极进取的,今夜就该主动对秦王投怀送抱,送点吃食之类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可她实在是没心情,也没做好准备,满脑子都是弟弟会不会被刺杀这样的可怕假设,连晚饭都味同嚼蜡。 第36章 偏偏这时,有人传令,说王上今夜留宿芷阳宫,稍后便会过来。 姜暖顿时如临大敌,慌慌张张梳洗打扮,还不忘指挥扶苏,把那只总爱用下巴颏看人的黑猫藏好,然后乖乖上床表演睡觉。 与此同时,她内心里也是波涛翻滚,不知道今夜他还会不会 她脸红了起来,指尖在衣襟上紧攥,衣料之下的柔软肌肤上,泛起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幡然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居然是秦王主动过来找她的 他率先迈出了第一步,这是不是表明,他有意与她重修旧好? 这个猜测,令她既激动又慌乱,袖角不小心带翻一只小香炉,正忙手忙脚收拾时,殿外传来禀告声。 下一刻,秦王高大的身影就撩开帘幔,从屏风后慢慢踱了进来。 挺拔若松,玉容如刻,令人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姜暖连忙躬身作礼,带着点拘谨,睫毛始终半垂着,仅靠猜测想象着他脸上的神情。 秦王走到正殿桌案前展袖坐下,姜暖却还束手束脚杵在原地,眼光飘来飘去,就是不往他身上落。 秦王睨了她一眼,手指不耐烦似的在案上敲了敲。 姜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让自己坐过去,急忙迈开小碎步,来到他身畔,款款压低身子端坐下来,耳珰在颊边一阵轻晃。 只是在本能驱使下,自动离他半臂远,可即便如此,仍被他身上夹杂着龙涎香的、灼热又清冽的气息侵扰得头晕脑热,神思不大清明。 继而她又想到他滚烫强壮的身躯,喷洒在她颈间和耳廓的团团热息,不由得轻轻战栗起来,身体更加想要往旁边逃躲。 一只大手,不由分说握住她手臂,一把将她攫了过来,动作就像老鹰捉小鸡,透着无比的轻松与霸道。 姜暖于是只能小鸡仔似的依偎在他身侧,顽强地与他保持着仅有衣料相触的状态。 头顶传下来一声轻轻的哼笑,接着是他低哑而磁沉的话音: “寡人走了这么长的路,竟连一口茶都不准备吗?你们宫里就是如此伺候的吗?” 像是生气又像是戏谑,那头侍奉的宫女被吓得狠狠一哆嗦,连忙跪地认错,然后惶急地奔出去准备茶水。 “王、王上,您勿要责怪她,您都四年未曾来过了,她们忘记如何侍奉也很正常”姜暖糯糯道,睫毛第一次掀起来,望向他白皙的脸孔。 其实是她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引出这句话。 秦王何其精明,自己想要揣摩他的心,难度不亚于登天,还极容易翻车,与其拿自己的弱点搏人家的长处,还不如干脆选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一跑到底。 在等候的这一个时辰里,她反复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只做一件事。 那就是爱他。 或者说,表演爱他。 爱这东西,虚无缥缈,摸不到触不清,却不难给予,她本就是他的夫人,表演起来有先天优势。 四大爷曾说过,“只要她肯为朕花心思就好”,这就表明,男人,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都是很傲慢、很充满优越感的,他未必肯屈尊俯就你哪怕一次,但却一定会对你花心思的频繁讨好感到受用,继而宠你、保护你,而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秦王显然对她的应答颇感意外,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却见她满面绯红,肌肤丰艳,让人很有上手搓磨的冲动,于是也不忍着,抬手在她腮上揉捏了一把。 捏了一手的温软馨香,肌若凝脂。 他顿时心情大好。 姜暖呜呜叫唤一声,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心神又被打散了。 天知道她为了耍点小心思得事先做多久准备,而他这一捏,让她彻底“出师未捷身先死”,完全忘了下一句话该怎么说了。 冬岚这时奉茶进来,想必是刚才的小宫女怕极了,求她进来救急。 姜暖第一时间接过茶水,手腕微微发颤地倒了一盏,垂眸送到他手边。 他好整以暇欣赏了一阵她的羞态,才接过茶盏,慢慢呷了一口,眼珠仍没有离开她西红柿般熟透的脸蛋。 姜暖睫毛忽闪,待脑中热气稍稍散去后,才想起自己接下来想说的是“妾也是太久未曾承宠,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恳请王上饶恕” 两句话合起来,既表示了自己有意与他和好,又传达出了想要他常来宠幸的意愿。 然而时机已经错过,她不得不绞尽脑汁赶紧想点别的,好将话题过渡到“爱”上面,同时也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要总这样密集地盯着她看。 她得让他明白,她即便失忆了,也爱着他,并且还愿意继续爱下去。 没想到,先开口的竟是秦王。 “后日,寡人便要出发去函谷关大营,你,可还有什么事要说于寡人听?” 他修长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侧眸看着她问道,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诶? 姜暖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她就涌上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脖颈处汗毛根根竖起,手指在袖笼里轻轻蜷缩。 在他离开前,她只有一个诉求,那便是帮韩太妃保住成蟜。 而他意味深长询问的,显然便是此事。 问题是,他是如何得知她与太妃对话内容的? 莫、莫非她宫里,有他的眼线 第37章 这个猜测吓得她打了个肉眼可见的冷战。 不、不会吧 第21章 留宿 “妾确实有事想和王上说。” 快速思考一番后,姜暖决定坦白说出自己的诉求。 “哦?何事啊?”他握起茶盏,啜了一口,语气带着漫不经心,仿佛刚才的意味深长不过是错觉,他可没打算吓唬她。 “妾害怕被人加害。”她先拿自己打头阵,“毕竟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刺客也没有找到” 说罢,抬起两片乌黑的小刷子,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这个你无需担心,寡人已经为你寻了个靠谱的保护者。”秦王俯下视线,瞅了她一眼道。 姜暖脑中一下子冒出很多个人选,蒙恬、蒙毅?总该不会是赵高吧? “是谁呀?”她小声询问道,声音像只小猫咪。 “相邦。”秦王淡淡吐出这两个字。 姜暖一个激灵,手一抖,手中茶盏液面轻轻晃动了一下。 “可是,可是相邦曾经提议想要处死我”她几乎脱口而出。 “你失忆了,这事倒是记得清楚。”他戏谑道。 “我又不是傻瓜,这样重大的事,肯定会问身旁的人啊。”姜暖有点委屈,感觉他时时刻刻都不忘记试探自己。 “他不会再那样做了。”秦王转眸望向面前跳跃的火苗,重重烛光笼罩下,他的脸忽明忽暗,深邃沉稳,“他本就是商贾出身,商贾最看重的便是利益与价值,现在再处置你,两者他都占不到。” 姜暖完全没听明白,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呆呆望向他。 嬴政从火光中收回视线,看她一脸呆相,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 “寡人已经决定了,盟楚攻赵。相邦也很赞成这个决定。在大事上,他从不含糊,自然也不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与你过不去。” 姜暖这才有些了然。她是楚国派来的“和亲”对象,相邦此时不仅不会害她,更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其他人伤害她。 说白了就是,她现在很有价值。 突然,有个念头在脑中浮现:他是不是因为要与楚国结盟,才主动亲近她的? 她不喜欢这个念头,咬着牙将它压下去。 “王上,您知道是谁想要害我,是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有点鲁莽地问了一句。 本以为他会避而不谈,然他却直望她的眼眸,语声淡淡回答道: “寡人知道,但寡人无法处置那人。不过,寡人可以向你保证,她不会再下手了。” 这句话,等于告诉她幕后黑手是谁了。 因为早已从韩太妃那里知晓一切,她心中并没有多大波澜,垂眸思索片刻,她身体向后挪蹭几步,而后躬身拜了一拜。 “还有件事,妾代韩太妃求王上施以援手。”她直起腰来,坦诚说道,“几日前,太妃来找过我,想让我救救成蟜,她害怕您离开后,太后和相邦会对他不利,妾虽然一直记挂这件事,却始终不敢和王上您提起,毕竟之前曾发生过一些事情,但妾这次是真心为他们感到担忧,求王上想想办法,救救成蟜吧。” 秦王安静地听她叙说,眸光在跳跃的光线中,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话毕许久,他都没有言语,就在姜暖红唇微张,打算再求求情时,他微微向前倾过身子,双目幽深漆黑,猎人般盯住她湿漉漉的杏眸。 “芈蓉,寡人实在是不理解,既然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为何还对成蟜、对太妃有那样充沛的情感?你方才求情的口气,可一点都不像对他们一无所知啊。” 竟在这儿埋伏着呢 姜暖有点欲哭无泪,她努力避开一个坑又一个坑,哪知面前男人竟如此多疑,处处留心她的破绽,就像是处心积虑想要揪住她的小辫子,证明她没有失忆,而是在撒谎。 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对这点如此执着。 “因、因为太妃她实在太可怜了,妾也是母亲,多少能感受到她的恳切与绝望。”姜暖嘴唇轻轻发颤道。 她方才的“情感充沛”,是因为拥有上帝视角,知晓成蟜很快就要噶了,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急迫。 秦王的眸子玄玉般静静凝望她片刻,忽然薄唇微扬,抬手一根食指,摁上她嫣红的唇,轻轻地摩挲起来。 姜暖下意识想要躲,但耳朵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许动、不能动,她只好颤抖着任他挑逗,任他将口脂擦蹭出唇瓣,在雪白嘴角旁扯出一抹凌乱的红。 心口和太阳穴一起急跳如擂鼓,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胆怯、紧绷又瑟瑟发抖,一定可笑极了。 “你在说谎。” 他忽然停住摩挲,俯下脸,朝她逼近,鼻尖擦过她秀挺的鼻梁,和着龙涎香的热息在她颊边炽热浮动。 姜暖浑身发烫,小手防御性地抬起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胆量将他推开,又讪讪垂了下去,瞪大眼睛看着他与她鼻梁相触,额头相贴,唇瓣若即若离。 只要他们中谁人轻动一下,他们的唇就会紧密贴合起来。 “你在撒谎,芈蓉。”他又重复了一遍,每一个音节都擦过她柔软的唇,“今日你的请求,寡人应下了。但你撒谎,寡人很不高兴。” 他的声音温柔,却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姜暖有些承受不住,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跪在地上,自爆身份,求他处置。 第38章 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端倪的呢?仅仅因为她的“情感充沛”吗?肯定不是,一定还有别的地方暴露了 忽然,她的瞳孔一瞬间张大。 她看见了那只黑猫,不知何时从黑暗中无声无息跳了出来,立在前面置物架的最顶层,目光幽幽的望着它们。 接着,她看见它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它弹出一只白亮锋利的指甲,朝自己脑袋指了指,疑似还翻了个白眼,总之一套动作下来,让姜暖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然而 一个猜测,不知怎的,忽然在她脑中蹦了出来。 他会不会只是在诈她 “王上”她垂下睫毛,娇滴滴唤了一声,“妾没有撒谎,真的没有。您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呢?” 她的气息清甜若水果,糯糯地喷洒在他线条冷傲的唇上,痒痒的,勾得人心弦躁动。 说话间,唇瓣几次相触,每触碰一次,她就哆嗦一下,仿佛是在与毒蛇贴面相吻。 他闻言,唇缝间溢出一声带着玩味的轻笑,接着她便被一片炙热堵住了呼吸。 她弱弱地挣扎了一下,被他抬手摁住后脑勺,吻得越发凶狠肆虐。 就像是恶狼,在撕咬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兔。 直到她实在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呜呜求饶,他才慢慢将她松开,牙尖仍轻咬她唇珠,像是在惩罚,也像是舍不得离开。 “过去之事,忘记也好。”他终于放过她的唇,面孔微抬,指尖拨开她粘在唇角的发丝,危险却又真诚地笑道,“以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姜暖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下来一点,虽然他话语中仍透着某种若隐若现的威胁意味,但总体还是能听得出,是想要与她重修旧好,不计前嫌的。 “芈蓉,寡人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要站在寡人这边,明白吗?”他继续说道,嗓音像朔风,凌厉地刮过她耳畔,几乎不容置否。 姜暖还有些讷讷的,半晌才从头昏脑胀中回过神来,连忙积极保证道:“妾、妾记住了,妾会永远都站在王上这边,永远支持王上的。” 这都不必想,穿越来到战国末年,谁不抱秦王大腿。 “你若是胆敢再背叛,寡人绝不会如这般轻易饶恕你了。你要记住这一点,芈蓉。” 随着这话落地,他的一只手已经覆上她后腰。 裙带轻柔,飘落若红花,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整个人便被欺身压到了案上。 案板冷硬硌人,她不得不抬起双臂,紧紧搂住他脖颈,与他更加紧密地相贴。 激烈晃动中,烛台滚落在地,火焰触到地砖陡然熄灭,周围很快便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门口处的支架上,跳跃着几簇羸弱光芒。 还有一道黄澄澄的幽光,默然朝他们凝望片刻,便不声不响消失了。 不多时,暗夜里就只剩下一些不清不楚的响动,还有女子娇娇柔柔的抽搭声,和着案板晃动的频率,水波一样一圈圈荡漾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女主和原主其实是一个人,灵魂转世,就是我一惯的设定,主要实在写不来移情别恋(▽╰)╭ 前世秦王:寡夫带娃 第22章 大胆的计划 早上,姜暖揉着腰从床上爬起,梳洗完毕来到侧殿时,早饭已经摆了满桌。 扶苏乖巧地端坐在案边,拿木勺往一只碗里舀鱼汤。 姜暖压下一个哈欠,正要绕过他朝对面自己的位置走去时,却发现位置已经被占了。 那只黑猫,正趾高气昂地坐在原本属于她的主位,脊背抻得拔直,尾巴游来游去,以鼻孔瞪了她一眼,胡须抖抖,眼神高傲,一副睥睨不屑的架势。 姜暖脸立刻黑了下来。 一只猫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皇上了?居然敢明目张胆抢自己的主位 她愤愤地叉起腰,很想捏住它的后颈将它从垫子上扔出去,然一想到它锋利的爪子,又立刻怂了,心想大人不记小人过,一只猫而已,看在扶苏的份上,就不和它一般见识了 扶苏将盛好的鱼汤往前推,推到黑猫面前,黑猫盯着汤瞅了瞅,嗅了嗅,然后慢慢垂下圆滚滚的脑袋,一口一口舔食起来。 姜暖屈膝在扶苏旁边坐下,没好气地瞪它一眼,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 它像人一样,拿手指指着脑袋,疑似还翻了白眼,仿佛在冲她说:“蠢货,动动脑袋行不行” 她能识破秦王的试探,也正是拜此所赐。 应该是太过慌张出现的错觉吧,猫怎么能做出人的动作和神情呢? 它昨夜确实可能出现在了那里,但动作和神态什么的,应该都是她头晕眼花下脑补的 “你真的是猫吗?”她咕哝了一句。 黑猫从鱼汤上抬起眼睛,一边吧唧着嘴,一边傲慢地看她。 又是这种眼神。姜暖嘟起嘴巴,拿筷子朝它点了点: “猫都会喵喵叫,你怎么一点都不叫呢?该不会是妖怪变的吧?来,叫两声听听,喵喵喵快叫啊。” 她的语气有点像流氓调戏小姑娘。她就是故意的。 然而,黑猫淡定地无视了她,甚至还以更加流氓更加嚣张的眼神,扫了眼她艳丽红润的鹅蛋脸,和饱满凸起的胸脯,最后慢条斯理地埋下头继续喝汤。 姜暖愣住,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一只猫吃了豆腐,气得磨牙,却又无可奈何。 第39章 这可真是找了个祖宗进来。 “阿母,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扶苏扭头看向她。 “你还真是喜欢它呀。”姜暖有点酸溜溜的,脱口而出道,“那就叫它‘陛下’吧,我看是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是什么呀?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扶苏皱起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 他自然是不知道,因为这个词是他爹统一天下后首次采用的,不过 “‘陛’指的是王上宝座前的台阶,你看这只猫,气质像不像你父王?想象一下你父王从台阶上慢慢下来的样子” 话虽这么说,但姜暖实际脑补出来的是,长着猫头的秦王迈着猫步从高阶上缓缓而下,想着想着,没忍住扑哧笑了。 而扶苏小朋友,不知脑补到了什么,眼神蹭地一亮,两只小手一拍: “好呀好呀,就叫‘陛下’吧!陛下,你要吃桂花糕吗?是阿母做的哦,阿母会做好多好多点心呢。” 姜暖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全然没注意到在她脱口而出“陛下”这个词时,黑猫警惕又疑惑地睇了她一眼,尾巴本能地高高挑起,不过很快又落了下去,继续喝着鱼汤,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扶苏掰下一块糕点,离座绕到它身旁,坐下,手指在它脊背上顺了顺,而后将糕点放在托盘里,庄重地推给它。 姜暖看得头上直冒烟,有点后悔给它起了这个似乎会助长它嚣张气焰的名字。 可恶,明明只是只猫,哪来的这么大派头 “阿母,昨晚我和它说了好多你的事呢。”扶苏一边抚摸着猫咪,一边抬起白净的小脸看向她,“我对它说,自从你苏醒以后,我每日都特别开心。阿母,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姜暖手中长筷一顿,心口忽然特别特别的疼。 她勉力挤出笑容:“那是自然,阿母不会再离开你了。” 明晃晃的谎言。她忽然十分厌恶自己。 午饭后,她又去了假山旁,依旧没有弟弟的身影。 这回,她彻底慌了,快步返回宫中,拉过秋穗,说让她陪自己散散心。 她只敢带秋穗,其他人她都不放心,毕竟这里面有秦王的眼线,不能掉以轻心。 她们朝着荷花池的方向走去,远远便可看见工人们顶着烈日挥汗如雨,看得她眼眶酸涩,不忍去想弟弟这段时间到底吃了多少苦。 可是他很少提,只在自己抱怨秦王的时候调侃两句,让她差不多知足吧,除此之外,他从不诉苦也不抱怨,就像以前一贯那样。 姜暖直接找到工头,先是问了些毫无营养的关于进度的问题,而后不动声色询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位赵国公子。 “是的,不过他已经两日未上工了。” “能为大王干活是他的福气,竟然敢翘工?”她装出愠怒刁钻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国夫人。”工头毕恭毕敬道,“听说他好像遇刺了,现在生死不明。上头也没发话,我就也懒得管,反正我手头人多的是,不差他一个。” 姜暖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向后踉跄了一下,秋穗大惊,急忙扶住她。 遇、遇刺? 昨日她也只是随意一想,根本就没想到会真的发生这样的事,谁会刺杀他呢? “夫人,你不要紧吧?”秋穗见她面色一下煞白,吓坏了。 “没、没事,许是日头太晒了,秋穗你扶我回去吧。” 回到芷阳宫,姜暖躲在卧房里踱来踱去,心乱如麻。 她一开始还在分析到底是谁要杀弟弟,想来想去毫无头绪,后来转念一想,知道凶手是谁又有何用,现在最关键的是,弟弟到底怎么样了。 “生死不明”这几个大字,在她脑中反复循环,向她传达着不详,她急得如热锅蚂蚁,一不小心,被裙裾绊倒,扑通一声扑在了床上,磕得下巴生疼。 这时冬岚进来通传,说是有人求见国夫人。 姜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和衣着,端着长袖来到正殿厅堂,却见来人竟是阿傩。 阿傩一见她,立刻跪地行大礼,姜暖强忍着上前扶她的冲动,轻声说道: “快起来吧。今日怎么入宫了,是太后传召吗?” 阿傩站起身来,她看上去比几天前更瘦了,怀里还抱着那把胡琴。 “不是,下女是入宫领赏钱的,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见您一面。那日多谢夫人相救,阿傩感激不尽,无以言表。” 说着,又拢袖拜了一拜,眼睑泛红。 “阿傩这条贱命,相当于是夫人给的,以后便任由夫人驱使,万死不辞。”她抬起脸庞,无比真挚地言说道,眼中神色坚定而执着。 姜暖头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语塞。她动了动唇,别扭地笑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阿傩,你现在还住在咸阳城吗?” 阿傩点点头,报了一个地址,说她就住在那里,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姜暖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是有点太大胆了,可却是唯一能让她探知弟弟目下状况的方法。 她屏蔽众人,只留秋穗在一旁。 “阿傩,我确实有一个忙需要你、也只有你能帮。”她上前一步,抓住阿傩的手,“只是很危险,你愿意帮我吗?” 阿傩犹豫都没有犹豫,果断点头,目光坚定。 第40章 “那好。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也有很大可能全程都安然无事我需要你假扮成我一两天,替我留在宫里,而我则扮成你的样子出宫办一件事。” 阿傩目露惊诧,呆呆盯着姜暖看了半晌,像是以为自己耳拙听错了。 “您、您在说什么呢?”秋穗跳到她面前,眼睛难以置信地大睁,“您为何要出宫啊,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国夫人,只要是您要求,任何忙我都一定会帮的。只是这位妹妹说得对,外面不比宫中,随时可能遭遇危险,您真的非要出宫不可吗?若是有必须要办的事情,下女可为您代劳。” 她语声婉婉,口齿清晰,看得出有个很好的出身,只是不知为何流落至此,成为供人取乐的伶人。 姜暖摇摇头,这件事是没法托人办的。 “王上明日一早便出发,大约半月左右才回来。我尽量只出去一天,最多不超过两天,晚上一定会回来的,想必不会暴露。你只管装成我的样子,替我留在宫中,秋穗你贴身服侍,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姜暖条理清晰地安排道。 秋穗急得死活不同意,就好像她一出宫门就会被老虎叼走,姜暖板起脸来,摆出一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的样子,小丫头见说不动,又哭丧着脸要求把她也带走,她可以保护她。 “那我还出得去吗?”姜暖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啦,就这么定了,你乖乖保护好阿傩,别让人凑太近。若是真遇到状况,比如谁非要见我,就说我病了,实在应付不了,就去找韩太妃。” 弟弟曾说过他住在哪里,她出宫之后便立刻去那个地址寻找,他若是真受了伤,想必不会走远。 她无论如何也得见到他。 毕竟他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赖与精神寄托。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榜单完成了,明日休一天 第23章 山楂 阿傩离开后,姜暖坐在后花园梨树下发了会儿呆。 最初的冲动慢慢褪去,她开始有点犹豫不决了。这个计划既可以说天衣无缝,又处处充满漏洞。 说白了,就是看运气。若是一天都无人找她(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则不会留下任何破绽,但万一有谁心血来潮非要见她,就有点不好说了。 她赌的就是这份运气。系统说她运气比较好,而她又实在太担心弟弟,最终还是决定莽一把试试,毕竟成功的概率是大头。 除了秦王,她想不出有谁会想见她,而明日一早,秦王就已经出发了,他碍不到她的。 秋穗这时出来给她送了一盘橘子,还体贴地给她打起了扇子。 姜暖吃了两瓣橘子,被小凉风一吹,觉得莫名惬意,短暂地生出了留在这里做贵妇人其实也挺不错的想法。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眼皮一抬,瞅着脸蛋像苹果一样的秋穗问道: “上次我问你,太后如此不喜我,又是怎么同意王上娶我的,你支支吾吾不肯说,现在总该说了吧。” 秋穗手中扇子一顿,苹果脸一下子熟透了,有点想落荒而逃的意思。 姜暖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满脸威胁:“快说呀,我都已经侍过寝了,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啊?” 秋穗小动物似的咕哝了两声,放弃了挣扎,半晌磕巴出一句回答: “虽然有华阳太后助力,但赵太后和相邦也都各有人选,甚至那些公主已经入秦了,马上就要设宴招待。一旦宴席设下,即便不娶为正妻,也会封个夫人、美人什么的,华阳太后急了,将您逼得紧了些,您整日愁容满面,最终不得不舍弃尊严,就、就” 她又卡壳了,脸蛋肉眼可见地发着烫。 “那日您受王上召见,为他唱了曲儿后,就褪下全部衣裳,只穿着一件轻薄纱衣,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宠幸王上那时也是血气方刚,那夜便没让您离开章台宫” “因为您未婚先得宠,赵太后也不得不同意王上娶您。王上答应不会立你为后,太后也就不再强求了,送走了那些公主。”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那天晚上他会那样说,还让她穿上那样的衣服 姜暖听得心肝一阵轻颤,颧骨上洇起淡淡绯红。她松开秋穗,缓缓垂下睫毛,心中翻滚着很多激烈又无用的情绪。 良久,她重重咬了咬唇,强压下纷杂情绪,呼地一下站起来,手一扬,对着犹在羞赧的秋穗吩咐道: “好了,我知道了,这事以后我不会再提了。你现在去小厨房,再弄几块山楂糕,晚上我要去章台宫。” 秋穗得令,小鸡般点点头,飞一样逃走了。 姜暖摊开手掌,接了几瓣飘落的梨花,心里其实并不大愿意在今夜与他相见。 毕竟她刚刚得知了那样一段香艳又难堪的过往,总觉得有点没脸见他,可却又不得不见。 人家是你的夫君,明日便要离开一段时间,于情于理也应该求见一番表个态,至于见不见,那就是他的事了。 而且,有了前几日的情感基础,她更要积极主动去巩固,而不能一味地逃躲。 她不断地在心里罗列堆叠各种理由,看似是在敦促行动,实则是欲掩饰内心深处隐隐若现的另一个念头。 她本人,其实是有点儿想见到他的。 听听他磁沉的声音,看看他雕刻般俊美的面容,兴许还能触碰一下他滚滚烫的肌肤 第41章 她被自己的恋爱脑吓到了,连忙提着裙摆,匆匆跑回卧房,一头栽进了床幔里。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她使劲拍打了几下床板,激荡起细小的灰尘在身边光柱中浮游。 夜幕降临时,她提着食盒,去了章台宫。今晚值夜的是赵高,姜暖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簪子,递给了他。 这个男人,此刻看上去年轻而无害,毕恭毕敬,却是最终害死扶苏、葬送大秦的罪魁祸首,可她此刻又不得不主动巴结,毕竟他能力极强,也极了解秦王,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能帮她说上话。 赵高看着簪子,秀气的眉头微皱,眼睛却始终没有移开。 他在犹豫,想来秦宫不像电视剧里的清宫,贿赂之事已成习俗,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收下,但那簪子,金镶美玉,价值不菲,他心动了。 “你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平日照顾王上颇为上心,这我都清楚。”姜暖云淡风轻地说。 赵高略想了想,欣然接下,冲姜暖行了一礼,而后便亲自进去通报。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她就被引入了西偏殿,秦王一贯加班办公的地点。 她提着食盒走上前,长袖拢起,躬身拜礼,软糯地唤了声:“王上。” 秦王从手中书简上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但嘴角是有一点翘起的,想必至少不反感她的到来。 “过来吧。”他剑眉一抬,轻飘飘道了句,“到寡人身边坐。” 姜暖像个得了军令的小卒,连忙提起食盒,小碎步往前走,走到他身边轻巧坐下,带来一股妖娆清媚的兰花香。 “明日一早便要出发,王上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吧。”她脑中回想着电视剧中的桥段,嗓音甜甜的,“妾做了些山楂糕,散淤化浊,增长胃口,您尝尝?” 秦王怀疑似的瞟了她一眼,姜暖当作没看见,依旧笑颜如花地打开食盒,将切成小块的山楂糕端了出来。 “你还会做这个?” “妾小的时候,家里有个厨娘会做,原本已经淡忘了方法,不想一朝醒来,竟一下子想了起来。” 姜暖垂着眼皮扯谎道,脑中不断闪现自己的鼻子像匹诺曹一样忽长忽短的样子。 “呵,你倒是挺会忘。” 秦王语气揶揄,像是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谎话连篇,抬手正要去拿一块尝尝,姜暖急忙凑前,抢先一步拿起了一块,送到他唇边。 “妾来喂您。”她笑得齁甜,唇边两朵梨涡隐现。 秦王微微一愣,眯起眼睛认真看了她一瞬,姜暖顿时紧张起来,面上的表情有些快要绷不住了。 她这扮演妖妃的演技,到底行不行呢?她心底也很忐忑。 然而秦王却露出了一副受用的神情,慢慢张开樱色薄唇,咬住了她手中糕点。 姜暖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哆嗦,幸好秦王牙口和胃口都极好,很快吃下了一整块。 “还不错。”他一边嚼着,一边以高高在上的语气品评道。 这样一句夸赞,简直比象牙还珍贵,姜暖连忙又喂了他一块,态度殷勤恭顺。 “你们楚人,就是爱在这些花里胡哨不实用的东西上费心思。”满意地咀嚼之余,他又颇有所感地补充评论了一句。 姜暖探向第三块山楂糕的手指停住,嘴角僵硬地向外咧了咧。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自己高兴早了。 妥妥的tj人,姜暖真心觉得合不太来 然而脸上的笑意还要继续铺展,不要钱似的。 或许是她笑得太卖力,失了真,秦王又盯了她半晌,然后拿手指在她饱满丰润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 姜暖吃痛,抬手去扒拉他的手臂,他却忽地松开了手指,在惯性的作用下她往前栽倒,手指按上他宽阔的胸膛,一绺乌黑长发,柔柔攀上了他衣襟领口。 她连忙缩手往后躲,小心翼翼地。那绺长发自他肩膀缓缓滑落,贴回到她雪白颈间。 她按捺住骤然狂乱的心跳,偷偷抬眼看去,却见他唇角衔着淡淡笑意,眼眸深处是某种浓重而深刻的缱绻情绪。 她被烫了一下,忽然有些后悔今晚过来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主动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她怕自己会承受不来 修长如玉的手指捏起一块糕点,接着下巴被轻轻扳过来,他将山楂糕送到她唇畔。 “张嘴。”他嗓音罕见的轻柔,却是不容辩驳。 姜暖此时既如临大敌,又受宠若惊,睫毛簌簌眨了眨,头脑一片空白地乖乖张开红润唇瓣,将糕点一点点含咬住。 试问世界上有几人,能享受如此待遇? 她脑子越发滚烫不清,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吞下整块手指长的山楂糕。 他满意地松开她的下巴,手指屈起来在她面颊上刮了刮,动作透着丝宠溺。 姜暖手指在袖子里使劲攥了攥,避免自己沉浸在不应该的情愫里。 “王上明日几时走啊?”她没话找话道。 “怎么,这么盼着寡人走啊?”他侧眸瞄了她两眼,别有深意道了句,手又重新拾起先前那卷竹简。 姜暖赶紧使劲摇头,耳珰哗哗啦啦:“妾、妾是想送送王上” “那倒不必,倒添乱。”他毫不温柔地说道,眼睛落回在书简上。 接下来,姜暖被迫坐在案边,当了一个多时辰的吉祥物,为他垂了肩膀,磨了整根墨条,手还几度被他当成暖宝宝,搁在手心里又捏又揉,临近亥时,才被他袖子一扬给轰走了。 第42章 看来今夜不需要她侍寝,她悄悄松了口气,很为秦王的肾感到欣慰。 明日他一出宫,她便可以展开计划了。 她都想好了,扶苏白天去学堂,晚上让冬岚带他去太妃那儿玩一阵。约莫到傍晚,她再回来,与阿傩完成交换,之后再多留她一个时辰,假装是唤她进来教自己学胡琴,最后再自然而然地让她离开。 不出意外的话,一切都挺天衣无缝的。 她摸着下巴,地点了点头。 第24章 刺客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出宫时因为化了妆、换了衣裳,没人将她认出来;在宫外,也按照阿傩的说法,往前直行小半个时辰,然后很快便遇到了可以租用的马车。 她给了车夫足够多的钱,报了弟弟的住址,车夫笃定说没问题,结果颠颠簸簸好半天,把她屁股都要颠碎了,一下车竟发现不对劲。 她要去的是客寓,车夫却将她带到了一处酒肆门口。 长长的路边满是商铺,热闹繁华,琳琅满目。行人几乎摩肩擦踵,挑拣着自家需要的物件、材料,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即便被绕错了路,姜暖也暂时按下暴躁,扭着脖子四处张望良久,像个好奇的土包子。 车夫并不是有意的,弟弟所住的客寓与眼前酒肆同名。 姜暖撅着嘴嘟囔了几句,下意识跟车夫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车夫同意继续将她送到正确地点,不再额外要钱,但要姜暖给他买一壶酒。 姜暖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有钱的主。她阔绰地掏出一串钱,让他买了酒,还让他沿路介绍介绍,假装自己是从楚国初来乍到的外乡人。 车夫得了钱,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路上滔滔不绝,让姜暖对大半个咸阳城都有了些了解。 她一边听,一边将车窗拉开一条缝。 秦国的街道比她想象中更加宽敞井然,也富庶许多,秦人看上去都很勤劳,踏着上午的阳光行色匆匆。 就是少了点浪漫情调,有种不近人情的务实感,跟秦王身上的某种特质极其相似。姜暖甚至还用了十几分钟,来分析到底是这样的王造就了这样的国家,还是这样的国家熏染出了这样的王。 拐过几条石板小路,马车缓缓减速,最后停下。 车夫撩起帘子,告诉她到了,这回保准。 姜暖按着帽子,小心翼翼下车,西风吹得帽檐下纱幔向里凹陷,她手挑起纱幔一角,朝匾额望了一眼,艳媚的容颜宛若惊鸿一现。 她重新放下薄纱,深吸一口气,朝客寓里走去。 这家客寓很大,几乎能装进去一座规模不小的体育场。一层和前厅是吃饭、喝酒、闲谈的地方,这点与现代毫无差别,她看见不少人三三两两坐一桌,一边聊天一边吃喝。 其中不少人操着外乡口音,想必此处主要接纳他国来客,而且还都是有钱的主,衣着光鲜、出手大方,身上玉佩环珏叮铃当当。 然而,全是男人。因此,姜暖的突然出现,就引来了极大的关注,更别提她身段极其婀娜,该丰的地方丰,该细的地方不盈一握,即便穿着曲裾也妖娆毕露,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她蓦地有些慌了。 在现代社会生活久了,她对古代缺乏敏感度,此刻有点后悔没雇刚才的车夫继续陪着她。 不过秦汉还是很开放的,大家对她惊讶只是因为很少有女人出现在客寓,有也是舞姬或娼妓,而她看上去,显然不是。 她又深吸一口气,竭力无视粘在身上的诸多目光,快步走到掌柜身边,微微粗起嗓子询问有没有一个叫做赵璟的赵国公子住在这里。 “有,有。”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相精明,有着打理精致的小胡子,“姑娘您找他?” “嗯。”姜暖简短道。 “好好,我领你过去,他住在庭院那头,你跟我来。”他说着,绕出柜面,亲自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就回头冲她和善一笑,小胡子跟着一翘一翘的。 过于殷勤,就很可疑。 “姑娘您认识公子璟?莫非您也是赵人?”明显的试探语气。 姜暖从纱幔后瞄他一眼,秃噜出一串东北口音,窃笑着反问他:“您看我像哪里来的?” 老板整个愣住,这口音显然他并没有听过。他的店里天南海北住了很多人,他也对各种口音了如指掌,姜暖这种,他是真头一次听,一时间竟愣了神。 等到他回神想要继续刺探时,已然有些来不及了,赵璟的房间就在前方,他讪讪地在门上敲了敲,半天没人应答。 “奇怪了,今天没出去啊?”他自言自语。 “你店里住了这么多人,谁出没出去你都了如指掌吗?”姜暖忽然警觉起来。 老板没把她语气中的警觉当回事,笑了笑:“人家这不是赵国的公子么,是质子,我不得给人家照顾好了?万一他出点什么事,我可吃罪不起。” 倒也是这个理。姜暖也不胡思乱想了,从老板的话中至少可以得知,弟弟还活着。 “应该没走远,可能在后面那片柳树林里,那些公子哥没事就爱坐湖边看书、下棋,要不我带您去?” “不劳烦了,我就在这儿等他。”姜暖掏出一枚钱币,放在老板手心里,小心避免肢体接触。 到底是商人,见钱眼开,笑呵呵离开了,期间又回头张望了几次,等他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姜暖才转过身,在门板上轻轻推了推。 第43章 嘎吱一声,门开了,竟然没上锁。 她连忙左右瞅瞅,见没人,蹑手蹑脚推门进去。 房间很大,装饰雅致,设备齐全。看起来弟弟虽然在秦宫里受尽搓磨,在宫外的生活还是很阔绰的。 至少秦国没有苛待他,抑或者,他花的是从赵国带来的钱。 她慢慢关上门,脚步轻轻往里走。厅堂里套着一个小厅堂,案几上有喝了一半的茶,见此她又松了一口气,继续朝里走。 最里面自然是卧房,几件袍子凌乱地挂在衣架上,有一件还掉在了地;一套白色的里衣,卷着几只臭袜子,乱糟糟扔在床脚,似乎是今早换下来的。 手法确实是他的。就在姜暖倍感欣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道阴影漫了过来,从后面扑向她。 与此同时,传来了利剑出鞘的刺啦声。 姜暖吓得哇哇直叫,头都没敢回,抱着脑袋缩着脖子就往旁边躲,一不小心撞翻了地上水缸,哗啦一声,一缸的水都泼在了她裙摆,鞋袜也瞬间被浸透。 她脚底打滑地继续抱着脑袋逃窜。忽然,身后动静骤停,仿佛一瞬间行凶之人蒸发了。 她扑到一处屏风旁,战战兢兢扭头回看,却见一截剑尖,在瞳孔中放大、逼近,朝她直刺而来。 她不及躲闪,本能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下一秒,她只感觉面前一轻,想象中的刺痛并未发生。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脸颊瘦削、眸中杀气腾腾的男子,正以剑尖挑起她的面纱,剑尖距离她鼻尖,仅一个喷嚏的距离。 她登时抖如筛糠,刚想哆嗦着说点“壮士请手下留情,绕我一命”之类的话,男子却倏地收回了长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接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睛仍难以置信地紧盯着她。 “您怎么会在这里?”他喃喃道,困惑地把眼睛眯起来,将她又打量了一遍。 姜暖只觉得他声音无比耳熟,一定在哪里听过,可脸却是全然陌生的,绝对没有见到过。 况且他那样的样貌,但凡见过一次,肯定不会忘。 男子迅速收刀入鞘,像只敏捷的豹子,飞身闪出门外,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姜暖惊魂未定,连忙往回廊里跑,在拐弯处,与一肩膀宽阔的高个子男子撞了个满怀。 “姐?”头顶传下来弟弟的声音。 姜暖抬起头,对上他英俊年轻的面容,眼泪哗哗落下,一头扎进他怀里。 “呜呜呜,太好了,你还活着都给我急死了,我还以为你出事死掉了呢?”她重重锤了下他的肩膀,哭得梨花带雨。 赵璟(姜承霄)嘶了一声,肩膀抽搐了一下,姜暖连忙从他怀中出来,只见他呲牙咧嘴捂着肩膀,面色苍白。 “要死也是被你一掌拍死的。”他眉毛耸动,有点痛苦地说,“我前两天肩膀刚被刺了一剑,就在你拍的位置,本来都快好了” 姜暖捂住嘴巴,发出一声小老鼠似的惊叫:“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逗你呢。”赵璟苦笑一声,故作轻松道,只是他似乎真的痛极了,故作轻松反而看着更痛苦。 姜暖心里盈满愧疚,更加眼泪汪汪了。赵璟警觉地四处看看,一把扯住住她手腕,将她拉入房中,从里面锁上房门。 “啊,这里面不安全,刚才就有刺客袭击我” “我知道。没事,不是敌人。”他伏在门板上,屏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门外静悄悄,他面色和缓了一些,转过身,开始脱身上的衣服,露出缠着绷带的右肩和右胸。 绷带上有淡淡血渍洇出来,姜暖心疼地抿紧嘴巴,又说了声“对不起”。 “没啥大事,别没完没了的了。一会儿你帮我重新敷一次药,再过几天应该就差不多好了诶?姐,你咋从王宫里出来了?啊,不是,你怎么出来的?” 赵璟一脸后知后觉的震撼,瞪大眼珠望着她,脸上神情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喜欢看的话,就请点个收藏吧~~ 第25章 逮个正着 “再敷一层。” 赵璟努努下巴,示意姜暖将药膏涂厚点。 姜暖只好用指尖又挖出一块腥味很重的褐绿色膏体,细细在他肩膀下方涂抹。 他这具身体远比先前精壮,许是战国时代人人尚武的缘故,不过 还比不上秦王。 尤其是锁骨连接着喉咙口那里 她脸颊飞起两团可疑的红晕,动作微妙地扭捏起来。 赵璟怀疑地瞅她一眼,但很快就被酒精消杀般的撕痛转移了注意力。 “刺杀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姜暖开口问道,俯身在药膏上轻吹了吹,加速它凝固。 “是赵王。”云淡风轻的回答。 姜暖一愣:“他不是你兄长吗?为何要杀你?” “姐,你平时也没少看古装电视剧,里面兄弟厮杀,甚至父子相残还少吗?现实只会更加魔幻残酷。”他抬起手臂,方便她缠绕绷带,“确实是赵王派的人,这一点是在咸阳的密探告诉我的。” 姜暖动作又是一滞,柳眉微拢:“密探?”接着很快想起,这个时期各国探子、间人空前活跃,其中投放密度最大、效率最高的当属秦国,连赵相、齐王都被渗透了,便“哦”了一声。 第44章 “那个密探靠谱吗?”她又问。 在她的理解中,密探应该也大有小,并形成网络,只有最顶尖的人才会知道所有信息。 “绝对靠谱,他是李牧的人,换言之,也是公子嘉的人。” 武安君李牧,声名赫赫无一败绩的千古名将,看来确实是极靠谱的。 “那赵王为何要刺杀你呢?你在秦国为质,难道不有利于他吗?”姜暖对政治不是很了解。 莫非,与秦王前些天说的“联楚攻赵”有关? 然而怎么分析,似乎都扯不上关系,它们完全是两条平行直线。 “前段时间,赵王废了公子嘉的太子之位,立倡女为后,立其子赵迁为新太子,朝野上下无人不反对,只有郭开鼎力支持。 然赵王性格强硬,丝毫不肯收回诏令。这样,就有一些人站出来,他们认为兄长太过荒唐,提出拥戴我为新王,毕竟我先前也曾经被父王当成继承人考虑过。兄长得知后大怒,处置了一批人,而后派来刺客,想要杀我永绝后患。只是” 他顿了顿,这会儿姜暖已经把绷带缠好了,缠得挺结实,就是丑了点、厚实了点,穿上衣服后肩膀上像长了块大囊肿。 赵璟无奈轻叹,一边慢慢整理衣襟,一边继续道: “只是来杀我的那人,运气十分不好。他提剑朝我刺来时,门口恰好响起敲门声,让他稍稍分了神。我趁机一躲,剑便刺歪了,只刺中我右肩,而后我拼命朝门口高喊‘救命’,下一刻,外面那人就一脚踹门进来。他很瘦,一身剑客装束,拔剑冲过来与刺客搏斗,三下两下就将他斩杀了,救了我一命。” 姜暖听得目瞪口呆,脑补了一下,胸口一阵急跳,为他感到后怕。 “万一刺客不是一个呢?刚才在屋里就有人袭击我” “想必就是那个救了我的剑客。那日我万分感激他,得知他是云游四方的侠客,便花重金雇他保护我一段时间。你冒然闯进来,他可能以为你也是来暗杀我,便动了手,后来又觉得你不像,就撤退了。嗯,他也住在这庭院中一间屋子里,我出去时他偶尔会帮我盯一会儿其实那日他是走错了房间,阴差阳错救了我。” “哎,如此看来,你还是留在秦国安全点。”姜暖扯过一块纱布擦了擦指尖,忽然觉得脚麻,便盘腿上床,脱下鞋履和袜子,直接薅过他换下来的里衣,将湿漉漉的脚丫擦干。 方才那一缸子水,可全都招呼到她身上了,虽然只是膝盖高的矮缸,也足以让她裙摆浸透,鞋袜俱湿,脚底一片冰冷。 赵璟连忙点燃炭盆,拖过来,让她把脚丫伸在上面烤烤,自己则举着她脱下的曲裾,将裙摆部分悬在火上烤。 因为是亲姐弟,便没有那许多拘束,姜暖只穿着里衣,裤腿也褪到膝盖上,两截光滑细腻的小腿白生生地轻晃着。 “给你,衣服行了。”不多时,他将曲裾扔到床上,弯腰捡起她的鞋。鞋子不好烤,只能尽量烘干些,不至于让她走路一步三滑。 姜暖在裙摆处摸了摸,还是很潮,但也比刚才好不少。 “那你接下来,还要入宫干活吗?”她收回脚丫,往床里面缩缩,靠着墙壁心疼地问道。 “秦王得知情况,应允我先休养一段时间,反正他让我干活,也只是为了消磨我的气焰罢了,毕竟我初来乍到时,在殿内叫嚣了好一阵,也算是‘罪有应得’。” 他带着苦笑说,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姐,你等会就赶紧回去吧。姑且不说王宫里有没有人发现,单说这里就人多眼杂,你又惹眼,万一有不轨之徒造次就不好了,趁着天色暗下来之前,赶快走。” 上药前,他就已经听她绘声绘色叙述了自己是如何胆大包天、偷天换日地溜出来的,当时他都惊呆了,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乖巧了一辈子的姐姐,竟是如此鲁莽。 然而人都出来了,责备也没有用,何况她还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赵璟只是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劝她下次在做事前,一定要三思,可别再冲动,否则几条命都不够祸害的。 姜暖心虚地点头同意了,所以这会儿他催她回去,她一点也没反驳,乖乖地就开始穿衣服。 虽然她挺想在这古香古色的客房里住上一宿,好好体验一番古代游侠生活的。 鞋子基本不滑了,但离干爽还差十万八千里,外面暮色渐渐显露,姜暖只能将就着穿。 “给我一双你的袜子。”她想了想道,这个年代,男袜女袜都长一样,唯一区别只有大小,“要干净的啊!” “哦。”赵璟在架子上捣鼓半天,翻出两只袜子,姜暖穿上,重新将脚塞进鞋履,果然不凉飕飕了。 就是材质挺粗糙,不像她宫里穿的,有种丝质般的细腻,完美贴合肌肤。 不仅是细腻,还在脚腕附近绣有好看的花纹,扔了着实有点可惜。 可她也不能揣着一双脏袜子回去,便让它湿哒哒地继续团在踏板旁,起身整理衣服和头发,戴好帽子,在弟弟的护送下,小心翼翼从后门离开。 他要来马车,送了她一大段路程,夜色已然低垂,他没办法出现在王宫附近的坊区,只好下车,给了车夫很多钱,让他安全将她送到地点。 车夫只当她是趁出宫与相好私会的宫女,并未起疑心,收了钱满口答应,也的确将她安安稳稳送到了宫门附近。 第45章 她深吸一口气,向守门侍卫出示了阿傩的照身,和出来时一样,很顺利地被放了进去。 王城巍峨雄阔,在夜幕下压迫感更加强烈。她不知怎的,忽地生出一种紧张感,还有一种惶乱感。 就好像,有只怪兽,正张开大口,在王宫的最深处等着她,想要将她一口吞掉,骨头都不剩,而她恰好又嗅到了这只怪兽的气息。 这很没有道理,除了弥漫的黑暗和影影绰绰的高大建筑外,她其实什么也没感觉到,可就是有种心里微微发毛的悚然感,仿佛有什么细思极恐的东西被不经意忽略了。 随着芷阳宫渐渐近在咫尺,这种感觉像火上浇油般倏然强烈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夜芷阳宫附近巡逻的卫士,好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 但她没空去细想,只加快速度,一溜碎步往殿门口走去。 整座宫殿出奇地安静,幸好里面有充足的灯火透出来,就像每晚一样,否则她可能都没有勇气推开门进去了。 在手指按上门板,门轴传来“吱嘎”一声的时候,她脑中有根弦蓦地紧绷了起来,在脑海深处发出“铮”的一声轰鸣。 她突然想起来,她以前在哪里,听过那个男人的声音了 是在刚刚苏醒的时候。 那时他是王城内巡逻队一员,曾对她的昏迷产生过质疑,并要求靠近查看,最终通过她褥子边上的褶皱判断出她已经醒了,是装睡的。 那之后没多久,她就遭遇了暗杀,险些丢掉性命。 不会错,就是他的声音。 脊背上蹿起阵阵寒意,她打了个深深的冷战,忽然很想落荒而逃。 然而门此时已经被彻底推开,她本能地迈进一只脚,同时抬起目光。 然后,她整个人就如遭雷击,僵在原处,甚至连发抖都忘了。 大殿中央的青铜屏风前,竟挺拔而凛然地端坐着一身玄袍的秦王 他衣冠齐整,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英俊的眉宇紧皱,薄唇绷成一道锋利的直线,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底攒动着一团黑色的、压抑的怒火。 一个人只有气极了,才会呈现出这样一副表情。 姜暖整个人都懵了,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秦王,不是走了吗?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才注意到殿内除了秦王,竟一个人也没有,继而才反应过来,秦王是真实的,他不知为何杀了回来,而自己,也被他当场抓了个现行 恐惧与惶然后知后觉涌遍全身,将她淹没。她红唇微微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却颤抖得发不出声音,下一刻,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无声向后跌坐。 完了。 她脑海里,就只空洞地回荡着这两个字,带着无比森然的寒意,将她的骨髓一寸寸冻结成冰。 第26章 连累 秦王自案后缓缓起身,腰间剑鞘与案几磕碰出一声脆响,在空旷殿内泠泠回荡。 姜暖吓得又是一哆嗦。 她手撑着身后门槛,试图将自己撑起来,然而身体实在太过绵软无力,好不容易撑起来一点,又因为余光瞥见秦王背负着双手,散发极大压迫感朝自己步步走来,顿时悚然,又重重跌坐回去。 “芈蓉,你做什么去了?” 他忽然开口问道,声音暗哑中透着股诡异的温柔,继续以极缓慢的步伐向门口逼近。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她心口之上,令她感到一种类似凌迟的痛苦。 “王、王上”她眼眶微红,颤声唤道,知晓自己这次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她出宫这件事,他肯定已经了然,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折返回来,但直觉告诉她,多半是与她有关。 是有人告密,还是说 她脑中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择出一条清晰的脉络,让她能够顺着为自己稍稍辩解一下。 地上他浓郁的黑色影子渐渐漫过来,漫上她凌乱铺开的裙裾。她低垂着的眼眸,已经捕捉到了他黑色袍服的一角。 他就近在咫尺,身上的气息凌冽、浓烈,网一样牢牢将她笼罩。 这种居高临下的对峙,让她更加恐惧,更加绝望,仿佛她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与挣扎的余地,只能任他宰割。 她不喜欢,或者说很害怕这样的画面。 她忍住剧烈翻涌的畏惧,使劲咬住唇瓣,搜刮起全身的勇气,手攀住身后门框,在他面前一点点将身体撑了起来,摇摇晃晃靠在门板上,红唇溢出轻轻喘息。 “妾、妾是因为在宫里呆着实在烦闷,便趁着王上您不在,偷偷溜出去逛一逛”在攒起的勇气散尽前,她磕磕巴巴回答道,额头很烫,脑子里也很烫,像有一锅粥在沸腾冒泡。 明显且弱智的谎言,但又不得不说,因为只有它算是勉强能够说出口的。 毕竟,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弟弟给供出来。 秦王的夫人,偷偷溜出宫与赵国质子相见,还在同一房间亲密相处几个时辰,这种事情怕是连司马迁都会觉得毁三观,继而兴致勃勃在《史记》上落下一笔。 “是吗?”他已经走到她跟前,近到呼吸相挨,衣角相缠,“都到这时候了,你竟还在说谎,莫非是想要包庇什么人?”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脸色却越发阴鸷沉晦,牢牢盯住她慌乱的脸孔,嘴角因为压抑着狂怒,不时轻轻抽动,连带着腮边肌肉也凸鼓出几道瘦削锋利的线条。 第46章 他整个人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利刃,随时可能将她开膛破肚。 姜暖心底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 他为何这样问?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她出去见谁了? 完了。完了。完了。 “妾妾”她努力抬起眼睛,樱唇几度开合,却始终无法说出任何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跪倒在他脚下,坦白自己是穿越者,而不是他曾经的宠妾。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但就在今日,话赶话聊到此处时,弟弟告诫她不要轻易暴露身份,至少现在还不是时机。 “姐,秦王尚未亲政,大权不在手,你说他有心思关注穿越者的先进思想与技术吗?不把咱们拖出去五马分尸都算客气了。你现在最能仰赖的,就是长公子阿母的身份,以及秦王排除万难也要坚持娶到手的那份宠爱,姑且就先顺着他的心意好吃好喝地苟着吧。” 如此一来,最后的路也被堵死了。 她到底要如何回答,才能化解这场近乎无解的危机呢? 见她久久不肯回答,他的目光变得沉重锐利,压覆在她低垂的眼皮上,怒火似乎已经具象化,一寸寸灼烧着她的肌肤。 她被烧疼了,往后瑟缩了一下,后背抵上微微敞开的门板。 她的这一举动,却令他更加恼怒。 他倾身朝她逼近,几乎将她压在了门板上,她手指死死扣着上面的小木格,侧过脸来躲避他炽热又愤怒的凝视。 他俯下面来,抬手粗暴地扳过她脸颊,迫使她水光涟涟的眸子与他对视。 “先前有人告诉寡人,你三番五次询问有关他的事,寡人都没有在意,但寡人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竟胆大到溜出宫与他私会?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了姜暖的心往下坠去。 “做出这样的事,芈蓉,你想让寡人如何惩罚你啊?”他盯着她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质问道,“不过寡人实在很好奇,你是何时跟他搅到一块去的?” 他手掌很大,力气也很大,两颊柔软细嫩的肌肤被他捏出道道红痕,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火烧火燎地痛。 “回答寡人!”他低吼道,手指骤然收紧,疼得她忍不住啜泣出声。 好可怕。果然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吗? 昨夜互相喂食的亲昵,和那两日肌骨交融的缠绵,倏忽之间变得像一场遥远的梦,一旦发生了事情,他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将她打碎,拼也拼不起来。 “阿母,阿母!” 殿外传来扶苏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音听起来凄惨极了,忽高忽低,似乎是有人不断地拉扯着他,不让他闯进来。 “阿母!你放开我,我要去找阿母”扶苏哭闹嚷道,但声音慢慢变远,像是被强行抱走了。 他声音传进来时,秦王手指条件反射般微松了松,但几乎是立刻又捏紧了,仿佛她一刻不给出满意回答,他就会一直紧捏下去,直到她屈服。 是他一贯的作风。 忽然,姜暖周身汗毛一根根炸了起来。 阿傩呢?秋穗呢? 宫里其他人呢? 若说刚才她只感觉到害怕,那么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局面的严重性与恐怖程度。 刚刚她因为受到极度惊吓,大脑几度停摆,短暂地只考虑到自己还有弟弟,但被她强行卷进来的那两个人阿傩和秋穗呢,她们怎么样了? 尤其是阿傩。 冷汗顺着后颈滑落衣襟,她睫毛颤抖着抬起来,不知从哪里蓦地升起一股勇气,哀求般地对他道: “王、王上,此番都是妾一人的过错,求您不要惩罚其他人,所有错妾一人承担,她们都是被妾逼迫的” 她的声音娇柔无助,无论落在怎样的耳中都很能激发同情,然而秦王的面色却更加阴沉,他审视着她那双蓄满水波的澄澈美眸,忽地扯出一抹残忍笑意,冰冷又暴躁地抛出两个字: “晚了。” 话毕,霍地松开了铁钳般手指。 身体骤然失去部分支撑,她勉强扶住旁边门框,才不至于狼狈地再度跌倒。 晚了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耳边叫嚣翻滚,愧疚感澎湃而来,瞬间压过了一切畏惧与怯意。 秦法何其严苛,她不敢想象她们会遭遇什么 而这,都是她的错。 她哆嗦着双唇,抬起微微肿起的面容,望向他,苦苦求道:“王上,求您别治她们的罪,她们都是受我逼迫,不得不从,求您放过她们吧。” 她一边求一边双膝落地,手指紧紧抓住他长袍下摆,仰起的脸庞上,泪水潺潺。 她的性格,最不愿意的就是连累别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 更别提阿傩和秋穗了。 一个是那样的知恩图报,以至于多余进宫来谢她,一个忍住了所有寂寞,默默又细致地照顾了瘫在床上的她四年,而如今,却因为她的一时任性,她们全都要面临惨死局面 他俯下目光,漠然而愠怒地看着她紧抓他的袍子,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良久未发一言。 “报”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接着一个瘦高男子大步踏入殿中。 姜暖从他膝盖旁虚弱地抬起目光,整个人都楞住。 竟是在客寓中袭击自己的那名男子,也是弟弟口中救了他并将继续保护他的侠客,亦是混在巡逻队中,暗中监视过自己的侍卫。 第47章 她一直以为他是赵太后的人,未曾想竟是秦王的手下。 她倏然有种从一开始就被他攥在掌心里操控摆布的无力感。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告的密?秦王也正是因此事,风尘仆仆又赶了回来? 她竟有这种排面吗?还是说,他厌恶背叛到了一定程度,就算耽误行程,也要把她抓个现行,狠狠地治罪? 来人只微微扫了眼她瘫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的模样,就拱手对秦王汇报道: “王上,赵璟已经带到,现就押在章台宫。” “知道了。” 弟弟的名字令她再度惶恐起来,她更加用力抓住他的衣袍,刚要为弟弟求情,话到嘴边紧急停住,而后慢慢咽了回去。 秦王眼里的怒火,被她方才潜意识下的动作,撩拨得陡然猛烈,他手指紧攥,骨节森森泛白。 “呵,怎么,还想为他求情啊?” 他居高临下睨着她,声音充满讥讽,和一种怒极反笑的冷冷笑意。 姜暖倏地松开他袍子,膝行往后退了两步,使劲摇头,脑袋勾了下来。 一则她求情没有用,反倒会徒增他怒意,二则,就像弟弟之前说的,他暂且不会杀他,尤其大秦马上就要‘联楚攻赵”,一旦赵国质子被杀,赵国肯定会有所防备,同时也会给其他四国助赵攻秦的理由。 搞不好还会再发生一次“五国合纵攻秦”,虽然秦国并不怕,却也不想因此造成人员、物资损失,进而影响诸多既定计划。 所以她及时收了口,虽然心里依旧七上八下怕得很,怕他改变主意真的处死弟弟,面上却不敢再有丝毫表露。 见她这副样子,秦王只觉得手心痒,很想对她惩罚些什么,但碍于时间有限,没办法亲自动手,他拧着剑眉思索一会儿后,厉声道: “今日起,芈蓉,你就给寡人跪在这里,闭门思过,不许吃,不许喝!若是让寡人知道你起来过,寡人即刻就把你押入咸阳狱,大刑伺候!” 说罢,狠戾地瞪她一眼,拂袖大步而去。 一队手持长矛的侍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分两队把守在门口,殿门在姜暖身后重重合上,紧密得一丝缝隙都不透。 夜色与月光被彻底隔绝,殿内一瞬间寂静得只回荡着姜暖的心跳声。 她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心脏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轮番撕扯。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让她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被连累了。 秋穗,阿傩,还有弟弟 都怪她。 她实在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要怎么破局呢?(托腮)(思考) 第27章 袜子 蒙毅迈着忐忑不安的脚步来到章台宫侧殿时,看见秦王正直挺挺站在蓝田玉大屏前,负手侧身而立,眼睛望着前方烛架,一动也不动。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拱手道:“王上,赵璟他都招了。 秦王身形未动,跳动的火舌在他侧脸投下重重暗影。 蒙毅喉结往下滑了滑,不免有些紧张。 小半个时辰前,王上带着慑人的表情令他即刻审问赵璟,问清楚他与国夫人到底是何关系,国夫人为何不带任何仆从,私自出宫与他相见,她是否给过他秦国的情报,以及 他们之间是否有私情。 无论如何都要撬开他的嘴,实在不行就上大刑,这是王上冷冰冰掷出的原话。 这可把蒙毅难坏了。一则他不精通审问,二则审问对象还是赵国的质子,用刑也得斟酌着来,真把人家整残了也不行。 而且,此事竟然还涉及到国夫人 国夫人怎么可能与赵人通气呢?还有私通,简直令他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王上就是这么命令的,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章台宫后侧一处密室,凶神恶煞地在赵璟面前站定。 他刚吼了几句,气势还没有造完,赵璟就光速表示出妥协,垂着脑袋从怀中掏出了一双袜子。 女人的袜子,穿过未洗、还沾着些泥污,布料细腻,顶端绣有粉色花瓣纹案。 “都是我的错。” 他喃喃道,发冠已在追捕中松开,头发凌乱地半垂半挂着,两根手指在袜子上轻轻摩挲,眼神带着种病态的痴迷。 蒙毅被他的操作弄出一身鸡皮疙瘩,正欲怒喝两声,他就抬起头,以无比真诚的语气对他道: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芈夫人无关,是我一直暗暗迷恋她,最后竟然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蒙毅大为震惊,一时竟无言以对。 “有次下雨路滑,她在假山附近跌倒了,鞋子陷进污泥里,便褪下鞋袜,在池塘边濯洗双足,走的时候忘记将袜子带走,我便偷偷过去拾了起来,将它藏在身边,时刻带着,就好像是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他讲述得情深意切,一点也不像演的。 蒙毅觉得自己这辈子受到的震撼,都没有这一晚上多,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赵璟那双坦然又有点病态的眸子,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这、这人是变态吗? “那日之后,我竟觉得每日进宫干活是件很美好的事。我时常趁休息的时候躲在树后面窥视她。她是那样的美丽,举手投足都令我痴迷,后来我忍无可忍,便找到机会堵到她,威胁她必须与我私会一次,否则就将这双袜子呈给秦王。她吓坏了,哭着答应了,真是个容易吓唬的傻女人,然后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哎,我是真没想到,我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你们的人,兄长派来刺杀我的刺客,是不是早就被你们逮捕了?你们其实很怕我死掉,是不是?” 第48章 “别转移话题!”蒙毅厉声道,觉得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公子着实可恶,竟然做出这等威胁良家女子的龌龊之事,“你与夫人在房间单独相处甚久,都做了什么,如实交代!” “什么也没做啊,就是单纯的聊天。我在咸阳过得潦倒,她在宫里也不开心,能互相抱怨的事多得去了,就是一天一夜,怕是也说不完。”赵璟不以为然般回答道,语气依旧是坦率的。 “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蒙毅模仿起兄长操练时的样子,高声吼道。 “我是真心喜欢上她了,怎会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呢?”赵璟一脸无辜,“哎,想我年纪轻轻就被送来秦国为质,兄长孩子都生一窝了,我却连个爱姬都没有,心里实在委屈。不过在见到芈夫人那一刻,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甚至觉得只要每天能看上她一眼,一辈子不成家也无妨。哎,真是羡慕秦王啊,这样的绝色佳人夜夜都能拥在怀中,可我却” 他又开始病态地抚摸那两只袜子,蒙毅简直忍无可忍,命人将袜子从他手中一把夺了出来。 他立刻疯了似的想要站起来拼命,很快被两名卫士死死按住,跪在地上还不肯罢休,不断地挣扎叫嚣,让他们把那东西还给他,还说那是他现在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都说赵国因与胡人毗邻,民风奔放,蒙毅如今算是开了眼界了。 “国夫人可曾将秦国的情报传递与你?”他忍着嘴角的抽搐,继续喝问道。 脊背上挨了两脚后,赵璟明显老实多了,他重重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道: “没有。” 讯问到此算是结束了,蒙毅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赶去汇报。 毕竟王上是悄悄转道回来的,只带了两队人马,身边也只有自己与李信陪侍。太后、相邦还有一众大臣,对此俱不知情。若是事情不大,他们最好速战速决,在天亮之前赶紧返回去。 他将赵璟的回答一五十一汇报给秦王,而后又一脸尴尬地让人奉上了那双属于芈夫人的袜子。 宫里只有芈夫人袜子上绣有花纹,那是楚地盛产的一种花,小时候她家院子里常开,只可惜咸阳气候干燥,无法供养这种花朵,秦王为了让她开心,便命人在她的寝衣上都绣上这花的图案。 这是兄长有次喝多了跟他说的,言语中满是唏嘘与感慨,而那时,国夫人已经因难产昏迷两年多了。 如此一来,证据便十分确凿了。只是赵璟的说辞太过荒唐,以至于直到现在,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被他给忽悠了。 他小心翼翼抬眼观察着秦王,只见他周身好似劈里啪啦迸溅着黑色的火苗,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呈送到眼前的袜子,薄唇绷得笔直,额角青筋隆起,突突直跳。 蒙毅顿时紧张起来,因为秦王只有在怒极了的时候,才会是这幅样子。 芷阳宫中,姜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膝盖早已从酸麻到很痛,再到现在的毫无知觉。 秦王不让她起来,她自然不敢起来。她这个人其实怂得很,不像弟弟,胆大心细,越是危急时刻越是头脑灵活,与她倒是挺互补。 所以,他会如何为自己辩解呢? 而且听完他的辩解,秦王多半是要来与她对峙的,到时她要如何说,才不至于穿帮露馅呢? 她难受地蹙眉思考着,忽然一个身形不稳,往旁边栽倒,扑通一声。 她干脆就势躺在地上装死,反正比跪着舒服多了,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脑中的昏昏沉沉。 如果是弟弟的话,很大概率会把责任往他自己身上揽,不仅是因为他以前就总这样,更是因为他目下的处境比她安稳些。 出于各种考量,秦王暂时不会杀他,但这种考量也是有限度的,若王上真的怒了,根本不会惧这些,就像此刻的大秦,什么都不惧,暂时按兵不动,仅是不想白白损耗羽毛罢了。 所以弟弟肯定不会主动触怒秦王,同时尽量保全她。如此想来,交换情报、通敌或者是私通,都得pass,因为无论哪一条,都能让秦王暴跳如雷,他方才没真把她捏碎,就是因为他尚不知情,一切还有审问的余地。 既然这样的话,秋穗和阿傩,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她忽然有点雀跃起来,正要睁开眼睛,朝向空气的那侧脸颊上,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重重拍了一下。 嗯? 她迷糊着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黄色的猫眼。 是那只黑猫。 宫里所有人都被轰走了,唯独剩下了这只眼神骄傲的黑喵,尾巴翘的老高,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哎,连只猫都敢凶她,自己还真是没地位,罢了,反正有它陪着,心里能稍稍安稳点。 她正这样想着,然而下一秒,却忽然浑身一怔。 “你真的出宫和那赵国人私会去了吗?”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从猫嘴里发了出来。 姜暖唰地从地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黑猫,被它眼中那种人类才有的复杂神色唬得又是一哆嗦。 猫、猫、猫居然开口说话了 她没幻听吧?她连忙用手指使劲掏了掏两只耳朵,黑猫不耐烦,蹦上她膝头,柔韧的小肉垫使劲又给了她一掌。 “朕我问你话呢,赶紧回答。”胡须颤颤,吐出的语气莫名熟悉。 姜暖鸭子似的向后瘫坐在原地,瞠目结舌,望着那只人类表情的黑猫,在它愤怒地亮出五根坚硬指甲时,连忙使劲摇头。 第49章 “没、没去私会,他是我弟弟,又不是情郎,哪来的私会一说” 第28章 随行 姜暖用了几分钟时间,将自己的经历简要描述了一遍,包括她来自于两千多年后,那个名叫赵璟的赵国公子,身体里寄居的是她弟弟的灵魂,他和她几乎前后脚穿越过来。 而她此番莽撞出宫,正是因为得知他遇刺,着急得实在坐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股脑就把实情倒了出来,许是被猫会说话这件事吓懵了,也或许是心情极度紧张下的一种下意识冲动。 不过她没有说系统这件事。”哼。”黑猫傲慢地瞄她一眼,锋利指甲缩回肉垫,“是该说你愚蠢呢,还是没有城府呢?若我是坏人,你的把柄可全都落在我手里了。” 说罢,小爪子还握了握。 就还挺可爱。 可爱黑喵的外表确实具有蒙敝性,若它是人类形态,哪怕再英俊漂亮无害,她都得拣着说,或者干脆不说。 “可你现在是只猫啊,你能怎么害我呢?”姜暖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说道,手指探出去,尝试着像扶苏那样摸一摸它柔软厚密的皮毛。 然未果,黑猫眼里迸射出威胁光芒,于是她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话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该不会是猫妖吧?”她抱着膝盖,侧头看它嘀咕道。 黑猫似乎觉得受到了冒犯,但并没有再以利爪威慑她,而是像狼一样原地转了几圈,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是谁暂且不重要。”它停下,眼睛黄澄澄地盯住她。 姜暖总觉得这种注视莫名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也许是以前看过的某部电影,或者动画片? “不过我暂时还不希望你死掉,所以你听好了。”它朝她迈近两步,本就有些暗哑的声音压得更低,“刚才我去了章台宫,目睹了蒙毅讯问赵璟也就是你弟弟的场景。只能说,如果你们都没有撒谎的话,他很会演,表演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诶?”姜暖一愣。 弟弟从小就是个直率性格,可以说他乐天、有责任心、情绪稳定,但若说会演,路上的哈士奇演技都比他强。 但黑猫接下来的叙述,将她思绪转移开来,她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当它厌恶又嫌弃地描述他如何抚摸她袜子的时候,她受到的震撼丝毫不比蒙毅轻。 果然换了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就开始彻底放飞自我了吗她呆滞又惊讶地凝固半晌,直到它不耐地甩了她一尾巴,才回过神来。 弟弟确实挺聪明的,如此一番说辞,的确在最大范围内,减轻了问题的严重性。 秦王会愤怒是肯定的,但顶多也只是觉得他荒谬、有病、变态,甚至是不成器,不至于杀掉他,或者进行其他什么严厉的处罚。 而她,偷偷出宫与外男私会,虽然罪大恶极,却因为是受害者,再加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关系,也没有通敌传递情报等行为,如何惩处全看秦王心情。 问题是,他有时挺喜怒无常的,万一真想往狠了惩罚她,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他回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这就表明,他不会对你太过惩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黑猫慢条斯理补充了一句,眼神有几分绿幽幽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姜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怕得要死。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好几个人快步而来,门外侍卫纷纷行礼。 姜暖一惊,连忙挺直上身跪坐好,黑猫也灵巧地飞身一跃,躲进了不知哪里的黑暗中,鬼魅一般。 推门而入的,是蒙毅。他一脸尬色,朝她行了一礼。 姜暖也面色窘迫地点了下脑袋,仍跪得笔直。 “夫人,起来跟我走吧。”他轻声却清晰地说道。 姜暖诧异抬眸:“去、去哪儿?” 这语气听上去,怎么这么像要拉她去刑场呢 她可怜兮兮地哆嗦了一下,蒙毅连忙磕巴着解释: “王上马上便要离宫,他命令您也要跟着去,省、省得您在宫里不安分。” 跟在蒙毅身后朝西南门走的时候,姜暖脑子里还是懵懵的,直到出了宫门,来到一辆特别宽大豪华的马车前,她才从浑噩中猛然回神,瑟缩着往后躲了躲。 隔着好几层木板,她也能感受到秦王那股仍未褪去阴郁的愤怒气息,于是越发往蒙毅身后躲去,死活不肯上车。 就好像一上车,就会被獠牙咬住脖颈,血溅三尺。 蒙毅开始为难了,轻轻道了好几句“夫人请上车”,然而姜暖始终扭捏躲闪,就是不肯抬脚上车。 “蒙毅,她若不想上来,就用绳子将她拴在车后,让她跟在后面自己走。” 车厢里传来秦王冷彻的嗓音。 姜暖脑补了下那个场景,吓得不清,立刻提起裙摆,都没用蒙毅搀扶,麻溜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厢里,秦王大刀金马地端坐着,脊背挺拔,目光不善。 姜暖如小鸡仔似的,哆哆嗦嗦在他对面坐下。 幸好这车厢有面包车那么大,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近。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气都不敢往出喘,后背紧紧贴上厢板,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视野里只有脚下的猩红地毯,和他露出袍服外的黑色靴子。 马车忽然启动,她没有心理准备,颠簸得摇晃了一下,连忙抓住旁边窗板,脸上泛起惊魂未定的酡红色。 第50章 “脱掉。” 他忽然开口命令道,语气不由分说。 “?”姜暖抬起水眸,被他锋利的视线吓得又把头埋了下去。 不过刚刚匆匆一瞥中,她看到他朝她脚下冷冷睇了一眼,所以说应该是让她脱掉鞋子的意思。 姜暖不敢等他命令第二遍,连忙弯身乖乖脱下鞋履,脱到一半才想起袜子还是弟弟的,动作骤然一僵。 明显感到压在脊背上的视线倏地沉重了起来,她一咬牙,继续往下脱,而后将鞋子整齐摆在脚边,抬起眼睛怯怯地又看他一眼。 他眼神比方才更加森冷不悦,盯着她脚上男人的袜子,眉心蹙起几道深深的褶痕,一只手掌五指慢慢收拢、捏紧。 “是、是他逼妾穿上的”她急忙解释道,将弟弟的变态人设再一次坐实。 “脱掉。”狠戾的语气。 “喏。”她蚊子般嗡嗡道,想都没想就把两只袜子也脱了下来。 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在昏暗中分外刺眼,一个劲地往裙底缩去,却无论如何都能露出一小截,贝壳般指甲在风灯映照下,泛着莹润珠光。 “都扔了。”他厌恶地继续命令道,身形一动未动,目光凶狠得能杀人。 姜暖不敢耽搁,即刻拎起鞋袜,拉开窗格就抛了出去。 朔风灌入车厢,带来阵阵干冷,姜暖应激般蜷起脚趾,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道灵敏的黑色,在旁边树丛中窸窣而行。 要是她也能像猫一样,从窗户口跳出去,一溜烟逃走就好了。 她难受地想,慢慢关上窗户,重新回到盈满他气息与气场的封闭空间里。 第29章 营帐 马车行进得很稳,几乎感觉不到明显颠簸,姜暖低眉敛目,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迫切想要拥有一项超能力。隐身,遁地,哪怕是灵魂出窍也行,都好过和这样一个散发着超强黑色低气压的人共处狭窄一室。 呜呜呜,好难受。 她在心里无声哭泣,目光已经快把手指头和附近衣料盯出洞了。 “你发什么呆呢?”对面飘来他豺狼般低沉的声音,冷傲中透着淡淡的威胁,还有不满。 就好像她若是回答不好,便会被他用利牙咬破喉咙,狠狠地撕扯。 “想、想扶苏了”她垂着睫毛低低回道。 不是在撒谎,扶苏确实刚刚闪过她脑海。他在殿外哭喊着的嗓音,令她心头一阵揪痛。 “王上,”她忽然抬起眼睛,“能、能让人将一样东西快马送回宫里给扶苏吗?他刚刚哭闹得厉害,妾怕他睡不好觉,明日更没精神上课” 说罢,都没来得及观察秦王的表情,就从袖口里扯出一块缭绕着馨香的手帕:“若是有笔墨就更好了。” 秦王神色复杂盯她看了一会儿,拉开窗格,对着外面人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笔墨从窗户递进来。 姜暖急忙倾身接过,很狗腿子地道了句“谢大王”,便将手帕在膝盖上平铺开,笔尖沾上墨汁,小心又卖力地画了一颗硕大的五角星。 以往睡觉前,她都会在扶苏额头上画这样一颗星星,画完后他便会满足地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她画的时候,唇角不自觉漾开笑纹,两只小梨涡甜甜的,像浮在涟漪中般若隐若现。 秦王默默凝视着她,眼中闪过更加复杂的情绪。 墨迹干了后,手帕被窗外人接过,不一会儿,就有嘚嘚嘚的马蹄声疾速向着与行进相反的方向驰去。 解决了一桩心事,姜暖心里稍稍宽松了些,眉宇间也松弛了一丢丢,然而某人好像见不得她心安理得的样子,嗓音比方才还要低沉威胁: “别以为寡人会轻易相信你们那蹩脚的辩解。芈蓉,你若是胆敢再背叛寡人,寡人一定会按照秦法,对你严加惩处。” 姜暖脑中渐次闪过腰斩、车裂、烹煮,赶紧摇头表态:“妾不敢,不敢。”然后将身体坐得乖巧笔直,两只脚丫因为太冷,脚趾蜷缩起来,互相挤着、踩着,试图聚拢一些温度。 然而这样的画面,落在对面人眼中,蓦地就带了点不安分的意味。 他长眸微垂,向下扫了眼,被那两坨白嫩的颜色刺激得喉结微微滑动。 他不悦地蹙起眉心,从身后拽过一块黑色兽毛披肩,劈头扔给她。 姜暖正覆着睫毛继续在手指附近盯洞,忽地就被一件暖烘烘的东西当面砸来,顿时慌了手脚,费了好大劲才把衣服从脑袋上扒拉下来。 她怯怯又不解地瞅向秦王,对方却并不言语,甚至都没看她,从旁边车内配备的木箱里择出一份书简,摊开读了起来。 姜暖捧着衣服,陷入一阵茫然,须臾之后,才意识到王上可能是想让她用这个盖住脚丫。 可这是人家披在肩上的呀,自己用来盖脚不太好吧? 盖还是不盖呢?万一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可就尴尬了 而且,这算不算是僭越?会不会被按秦法砍掉几根脚趾头之类的 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起来,这时秦王抬眸淡淡扫来一眼,目光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充斥着一种威胁,姜暖秒怂,立刻将双腿弯曲到座位上,用披肩盖住小腿和两只脚丫。 厢内再度陷入沉默,只有车轮辚辚碾过土石路面的声音,和马蹄此起彼伏的踩踏声在耳畔缭绕回荡。 第51章 安静在车厢里不断膨胀,挤压着姜暖脆弱的小心脏,她局促不安地用手指抠着衣服上的线头,恨不得能立刻变成一截木头。 “王上”就在她感到这团寂静将要爆炸,将她崩得四分五裂之际,她鼓起勇气糯糯地开口道,“秋、秋穗她还好吗?您不要处罚她好不好?” 秦王理都没理她,目光依旧埋在书简里。 姜暖抿抿唇,不屈不挠又道:“她会做枣糕和桂花糕,扶苏特别爱吃,哦,对了,妾不在,扶苏就很粘她,只有她哄才肯睡着呢” “寡人暂时没有处罚她。”秦王卷起竹简,趁挑拣的空挡,斜扫了她一眼道。 那个“暂时”透着股不详,但不妨碍姜暖心里雀跃,连忙又问:“那阿傩呢?您也不要处罚她,她是被妾强迫的” “你的话太多了,芈蓉。”他眼神复又阴鸷起来,唬得姜暖连忙闭口,不敢再吱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兴许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她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又不敢冒然拉开窗户向外看,只能像鸵鸟一样勾着脑袋随车颠簸,尽量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后来她困劲儿上来了,脑袋往车板上一靠,竟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等醒来时,车已经停住,而对面,已经没有了秦王的身影。 她大惊失色,连忙从座位上扑腾下来,正欲打开车门,车门先一步从外面拉开了。 蒙毅送进来一双鞋履和袜子,面色紧绷地冲她点了点下巴,迫不及待似地退了出去。 姜暖想起蒙毅全程参与了对弟弟的审问,也脸红起来,嘟嘟囔囔将鞋袜穿好,深吸一口气,撩开门帘下了马车。 前面是一处开阔的地面,大大小小的篝火熊熊,环绕着二三十个临时搭建的行军营帐。 姜暖知道,他们这是赶上了大部队。若秦王没有折返回宫,此刻早就已经在这其中最大的营帐里歇息熟睡了。 “夫人,跟我来吧。”蒙毅与她隔开半臂的距离,在旁边引路道。 姜暖惴惴不安地跟着,鞋子不是她的,却意外地合脚,袜子也不是她的,但看材质也是宫里的,她努力不去想是谁的,只管埋头走路。 蒙毅将她带到最大的那座营帐前,撩开帘子,闪身让她进去。 姜暖心跳骤然加快,用脚趾头都想这里面正坐着谁。 果然,一入门就看见秦王端在正后方的大榻上,正由一位姜暖从未见过的内侍伺候更衣。 姜暖僵在门口,扭头左右打量,帐内空间极大,床却只有那一个,莫非今晚 她陡然慌乱起来,这时,门外进来一串内侍打扮的人,每人都抱着厚厚的被子或褥子。 “夫人,您喜欢睡哪里?”为首之人弓着腰谄媚笑问道。 “诶?”姜愣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让你上他的床 她顿时皱起小脸,目中神色委屈又尴尬,朝有火盆的右侧指了指,内侍们立刻训练有素地过去,很快就铺好一床看上去十分暖和舒适的地铺。 再暖和舒适,那也是地铺,在地位上还比不上只有板子的硬床,且具有一定的轻慢意味 姜暖呆呆杵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嘴巴,认命地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想开点,没让你跟马睡一起已经很开恩了,而且,你难道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跟他挤在一张床上吗?不怕他曹操上身,做梦时把你掐死吗? 她阿q般地安慰自己道,尽量不去朝秦王的方向瞅,耷拉着眼皮,兀自开始脱鞋袜。 因为一直踩在外面,脚底有些脏了,她偷偷瞟了眼为秦王更衣洗漱的小内侍,心想会有人来伺候自己吗? 正想着,一个侍女垂着头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径直走向她。 姜暖微微一愣,不仅因为她步伐不稳,有些摇晃,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什么的,更是因为她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绸布,从左耳横跨鼻梁到右耳,显出几分诡异与荒谬。 在王宫里伺候的,哪有这副装扮的? 她歪起头想要更仔细去看,然侍女却将面容垂得更低,仿佛刻意不想让她看见一般,走到她跟前跪下,手触上她脚腕,将她的两只脚依次轻轻放进温热水中,仔细搓洗。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手似乎在轻抖,姜暖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的脸怎么了?” 侍女并不言语,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手上动作依旧细致而微抖。 “夫人,这是个哑巴,出行前还不小心把脸磕破了,血肉模糊的,怕您见到心烦,便让她将面部遮了起来。” 服侍秦王的内侍端着水挎着长巾走来,笑意满面地解释道。 只是那笑容,着实有些令人不舒服。 这工夫,她已将她脚洗好,端起水盆,垂着眉眼转身出去了,背影隐隐有些熟悉。 许是在宫里见到过吧,姜暖想,并未太放在心上,因为秦王这会儿正目光幽幽地望着她,等她鼓足勇气扭头看去时,又冷漠地移开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找老公最重要的就是情绪稳定,如此看来,果然是真理。 她转回脖子,嘀咕了一声,卸下发冠玉簪,和着衣服钻进了被窝。 “寡人还未睡,谁允许你先睡的?”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姜暖将被子拉过头顶,只留两撮头发在外面,假装听不见。 第52章 可这种置气是毫无意义的,人家随时可能把你扔出去喂狼,她只任性了两秒钟,就讪讪地从被窝又钻了出来,乌黑长发如瀑披垂在身后,将她衬得越发冰肌玉骨,雪肤桃腮,无端地撩人心弦。 只是她心里正在敲鼓。不知道秦王到底在盘算着什么,莫非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报复环节? 她不得不抬起眼皮,朝他望去,却见他一袭白色里衣,长身如松,正掀开被子,慢条斯理躺了进去。 绝对是在存心耍她 姜暖气得想吐血,她强忍着,直到秦王躺下足足十几分钟后,才轻手轻脚再次钻进被窝。 不多时,有人进来将灯烛吹灭,然后将帐篷的门帘又放下一层。 姜暖很快便觉得热了,只好起身,在火盆零星微弱的光亮下,窸窸窣窣脱下外袍和里衣,只穿一件绣着莲藕的小衣和长裤躺了回去。 也不知道宫里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弟弟又怎么样了,还有阿傩,她最担心的其实是她。 想着想着,疲倦渐渐占了上风,她终究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30章 头发(后面微改)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暖被尿意憋醒了。 她揉揉眼睛,撩开被子坐起来。帐内只有几只火盆发出燃烧的火光,算不上亮,却足以照清周围。 她小心翼翼从地上扑腾起来,迅速朝秦王的方向瞥了一眼。 大魔王优雅地仰躺着,似乎睡得很沉,被子一角垂落榻边,露出大半个上身。 都多大岁数了,睡觉还不老实姜暖报复性地在心里吐槽道,很是解气,抓起外袍,直接披在小衣上,用簪子简单绾起长发,蹑手蹑脚出了营帐。 外面是一团浓黑,看来离凌晨还有一段时间。守卫的士兵丝毫没有倦意,手持长戈站得笔直,在她掀开帘子出来时,垂首无声行了一礼。 姜暖手捏着衣襟,有种狐假虎威之感,脚步匆匆朝着树林走去。 来时她问过蒙毅,说是夜晚解手的话,可以去树林里。目下整片树林边缘都是驻扎的士兵,铜墙铁壁般安全。 她沿着一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见安静无人,便就地解决了。 整理好衣裙,忽然闻得潺潺水声从不远处传来,她有些好奇地朝前面又走了走,果然看见一条小河,河面开阔,水气氤氲,在溶溶月光下很有意境。 真好啊,城市里很少有这样的景色,就算有,她也不敢深更半夜坐那儿观摩,这样一想,心里涌上一股冲动,脚踩着落叶和枯枝,慢慢踱了过去。 始皇喵对着漆黑的河水,默默凝视了许久。 水面里,倒映着一只圆滚滚的猫头,和一双毫无必要的大眼睛。它良久地盯着自己此刻的形态,胸中郁闷浓重,却又无可奈何。 想我堂堂始皇帝,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竟在帝国最关键的时候猝死在东巡路上,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灵魂却根本没能附着到21岁的秦王政身上,而是钻进了一只猫的身体里,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仅如此,他还渐渐被猫的一些习性所左右,比如看见圆圆的东西就想抓一把,时不时就去舔自己的毛和爪子,甚至被挠了下巴颏会感到很爽,隐约产生顺从讨好的情绪这简直太可怕了。 要是以前,谁敢这样对他,绝对会被一遍遍车裂示众他现在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便是对他做出这些行为的人是扶苏,他天然对他有感情,便显得没那么丢人了。 可恶,多想回到那具年轻健壮的身体里,与自己曾经的灵魂合二为一。这样灭六国的进度也会势如破竹,他便能够有更多的时间,用于统一后的建设。 他有太多太多的构想没能实现,有太多太多的愿望戛然而止,而如今上天给了它重生一次的机会,他却根本无法与本体融合。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他离不开芈蓉,或者,确切点说,是寄居在芈蓉身体里的那个灵魂。 不久前有人在她的粥里掺了毒药,他以猫的嗅觉嗅了出来,于是打翻了那个傻乎乎侍女手中的粥碗,救了她一命。 当时他只是不想她死,虽然她那时的状态,已经与死亡无异,可他仍然希望她能活下来。 他蹲伏在她榻边,沉默地望着她那张纯真又恬静的睡颜,竟有种恍若隔了三生三世的陌生感。 前世里,她早早地就像一片枯叶飘离了他,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弥合的伤口。但他并没有伤心很久,因为他根本就没时间伤心。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雄心壮志要完成,她于他而言,最多也就是一段少年时期的美梦,一个君王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娇艳点缀。 何况她还曾经背叛过他。 这一点,直到她苍白瘦弱地躺在棺椁里,他仍耿耿于怀着。 他用厚土将她深深埋进心底,只有在看见扶苏时,会触景伤情难受片刻,再后来,连难受也没有了,她在他心中早已变得陌生而遥远,直至痕迹全无。 然而奇怪的是,在濒死的那一刻,她却是最先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一起出现的,还有母后。这个两个先后背叛了自己的女人,竟成了最先来迎接他灵魂的使者 他对着湖面,思绪万千,浑然没察觉一道黑影正悄然逼近。 忽地,它的尾巴被一把捏住,它浑身蹿起警觉,本能地跳转过身体要拿爪子攻击偷袭者,却在身体转过来时,猛地顿住了动作。 第53章 芈蓉抱着膝盖蹲在它身后,笑嘻嘻的,一手揪着它毛茸茸的尾巴,面容在夜色中温柔姣美,令它一瞬间回想起了她所有的好。 虽然,她实际上并不是它的芈蓉。大概。 “你竟真的跟过来了?”她像握手一样抖了抖它的尾巴,“喂,真的是你吗?黑猫都长得差不多,快说一句话给我听听。” 它傲慢地将尾巴抽出她手指间,姜暖撇撇嘴,没有再伸出手尝试rua它,脸压在膝盖上,朝水面看了一会儿。 “你最好赶紧回去。”黑猫悠悠道,“秦王他疑心很重的。” “你倒是了解他。”姜暖又撇撇嘴,“哼,我看不仅疑心重,还阴晴不定、小心眼,傲慢无礼,刻薄寡恩” 手背上突如其来挨了一肉垫,姜暖止住了抱怨,瞪住它:“话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为何要跟着我?莫非你离不开我?” 说完,像是觉得好笑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黑猫眸光一暗。 确实是这样,今日她离宫,它便觉得呼吸困难,有种灵魂即将脱壳消散的感觉,所以它此番才紧紧跟上她,免得真的魂飞魄散。 它尚且没找到与秦王融合的方法,在这之前,它离不开她太远。 “回去吧。”它又道一句,转过身朝向水面。 姜暖看着它毛茸茸的背影,强忍住手心痒意,一本正经问它道:“呐,你似乎无所不知,那你能告诉我,弟弟他到底有没有被赵王派刺客刺杀?还是说一切都只是秦王的阴谋?” 这个问题,在她解手的时候忽然窜上脑海,令她疑惑不已。 “都有。”半晌,它仰头望着月亮,晃着尾巴回答道,“想来应该是秦国在邯郸的密探得知了这一消息,迅速传到咸阳,秦王便派手下日夜守在你弟弟身边,在刺客动手前逮捕并严加拷问,获得了一些情报,而后再派人伪装成刺客,假装完成行刺,这样你弟弟既没有死,也知道了兄长想他死这件事。” “好复杂”姜暖目瞪口呆,短暂忘了它是一只猫,“王上不愿意让赵国质子死在咸阳,这个我理解,但为何还要再行刺一遍呢?” 黑猫转过头,目光幽幽而诡谲:“自然是想要他日后回去,好好报答兄长的’恩情‘啊。” 姜暖愣了半天,才恍然明白,秦王此举是想要搅乱赵国朝政。而历史上,赵国也确实因为内部混乱而加速亡国的。 还真是狡猾腹黑得很,各方各面。 她打了个哆嗦,嗖地抱着胳膊站了起来。 “那、那我回去喽,你若是饿了或者冷了,可以来找我,不过不能当着秦王的面哦。” 说罢,最后瞅了它一眼,提着裙摆快步往回走。 黑猫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以猫的视力也捕捉不到一丝轮廓,才收回目光,窜上一棵大树,蜷起尾巴舔舐前爪上的刮伤,而后阖上眼睛小憩起来。 一路奔波追赶,它也是会累的。 回到营帐,姜暖在门口就脱下鞋履,以足尖踩着地面,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慢慢摸索到地铺旁。 半明半暗间,秦王仍在熟睡,而被子已经有一大半脱离身体,摇摇欲坠地堆叠在床下。 姜暖咕哝了一声,卸下簪子,不打算理睬。 然而丝丝缕缕的冷风从边角漏进来,炭盆火光已微弱许多,若是不盖被子睡到天亮,怕是会感冒。 身体健康都这样情绪不稳定,如果感冒了,不还得把她搓磨死 想到这儿,她鼓鼓嘴巴,决定为了自己接下来的安稳,暂且帮他一把。 她于是起身,再度像汤姆猫一样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弯腰拾起地上的被子,轻轻地一点点地盖回到他身上。 每盖一寸就紧张一分,最后被子的边缘落在了他胸口上。 其实还应该再往上一点,但那就需要从脚底开始拉拽,她可不敢,索性就盖到胸口,多少也比先前保暖。 她好心用手指在被子边缘怼了怼,尽量隔绝冷空气侵入,倾身间,一缕乌发滑落肩膀,柔柔地贴上他面颊。 她悚然一惊,连忙把那缕造孽的头发扒拉回去用手攥着,而后冷汗直冒、屏住呼吸去看他,却见他依旧是呼吸平稳的安睡模样,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别说,他熟睡的样子,真挺像那些精雕细琢的3d模型,一肌一骨都几近完美。 眉骨深邃得恰到好处,鼻梁挺直,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睑下覆下两片深邃的阴翳,薄薄的双唇即便在睡梦中也微微绷着,呈现出一种不好惹的气场。 她呆呆望了片刻,面颊上渐渐泛起两坨红晕。 这可不行。 她咬咬唇,稍稍俯低身子,将里侧的被角也用手指轻轻掖进去,速战速决。 他平稳的呼吸,拂过她面颊,吹动她脸上那些细小的、桃子一样的绒毛。 她心蓦地有些乱了,连忙直起身子,却因为动作太突然而脚下不稳,前后踉跄了几下,最终还是通过捏住床板边缘,才堪堪稳住身体。 然而挣扎平衡间,手指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厚重发丝。 满头乌润长发,带着清甜的馨香和锦缎般的触感,如瀑般垂落他身前,有几缕搭上了他俊美面容,柔若无骨地弯曲盘绕着。 她大惊失色,几乎想立刻落荒而逃,然而身体刚刚能动弹,发根处就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揪痛,而后身体也被牵扯着更加向前倾倒。 第54章 是他,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柔柔青丝,不怎么怜惜地紧握、拉拽,迫使她眼角带泪扑到在他胸口,胆怯又徒劳地轻轻挣扎。 与此同时,一双昳丽长眸,缓缓地睁开,眸光幽沉晦涩,紧紧盯住她因慌乱和微痛而不断乱飘的眸子。 眼中神情,完全不是刚睡醒的样子,更像是在守株待兔。 完了。 姜暖心一下子往下坠落,发出沉重的回响,曲裾微微凌乱,露出里面雪白锁骨和小衣上的半截莲藕。 还有颈窝间那股热乎乎的,糅杂着兰花气味的温热体香。 第31章 黥刑 姜暖像被鼠夹夹住的小仓鼠那样,吱吱叫唤了两声,便不敢动弹了,眼泪汪汪看着他,两手抵在他胸口,眉眼间蓄满委屈。 “你作甚,鬼鬼祟祟的?” 他眸光一凝,语气不虞地质问道,略略放松了手上力度,手指却仍然攥着她头发,柔滑触感像水一样在他指间流淌。 “我妾是看您被子都掉在地上了,想着夜里天冷,就过来给您盖上”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无比真诚,却因为紧张和姿势的缘故,尾音有些浓重,糯糯的,润润的,像是在撒娇。 秦王垂眸扫了眼她红艳艳的唇,和半隐半露在黑暗中的那片雪白,忽然没了兴师问罪的兴头。 然而指缝间发丝触感实在美好,他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任由它们在他掌中柔软地膨胀。 良久,他才放开她的长发,压下继续欺负的念头,唇角微微翘起,云淡风轻道: “既然你这么愿意服侍寡人,那今夜,便侍奉在寡人身边吧。” 说罢,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双眸缓缓阖上,喉结惬意地上下轻滚: “若明日一早,寡人发现被子掉下去一点,便治你的罪,听懂了吗?” 姜暖愣愣看着他如雕如刻的侧颜,脑中想起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自己就不该手欠,她捂着喉咙轻轻喘息几声,气咻咻地瞪他,却并不敢挪动分毫。 直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见他睡得呼吸流畅,才踮着脚尖到自己地铺旁,搬来两条被褥,铺在他塌下,半坐着伏在床沿上,一边继续瞪他,一边与疲倦作斗争。 她见他睡得直挺挺的,心想原来真的有人能如机器人一般,入睡前不需要翻来覆去,眼皮一阖就能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秒入睡。 她这种不在床上蛄蛹十几个来回睡不着的人,着实很羡慕。 不过他睡觉时,也确实不大老实。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眉头骤然紧蹙,接着长臂一扫,半截被子又垂下床沿,吓得姜暖连忙给他又盖了回去。 做噩梦了吧?她望着他那能夹死苍蝇的眉心,忽然生出一个猜测。 该不会每次被子滑下去,都是因为做噩梦的缘故吧? 她有点好奇,却不敢一直盯他脸孔,生怕他会像方才那样倏地睁开眼睛,吓得她差点心脏骤停。 但心底深处,还是泛起了一丝心疼。 他又会做什么样的噩梦呢?是幼时在邯郸艰苦的童年,还是迟迟无法亲政的此刻,亦或者 他的梦里会有她吗? 她额头抵在床板,觉得自己越来越自作多情了。 也许她在他心中,连十分之一的燕国地图都不如。 睡意渐渐漫过理智,她本能地记得他的命令,却禁不住眼皮打架、意识混沌,脑中挣扎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脸枕着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不过她还是做了最后的部署,手紧紧抓住了某样东西,潜意识告诉她只要把这东西抱住了,被子便不会滑落 翌日清晨,她是被一记落在脑壳上的敲打惊醒的。 她一手揉着眼睛,懵懵懂懂抬起睡得红扑扑的脸蛋朝前看去。 视野前方是一片白色,慢慢地那片白色长出了两条胳膊,其中一条,正被她牢牢抱在怀里,坚硬而温暖。 嗯? 姜暖呆呆歪起脑袋,睡意仍笼罩着她,让她神思不大清明。她低头瞅了瞅那条修长、骨骼坚硬的手臂,心里隐隐浮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一侧脸颊被用力揪住,向外扯了扯,她吃痛,松开那只手臂,躲闪间睡意也随之倏然消散。 接着她如遭雷击般浑身一僵,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抱着秦王的一只胳膊,睡了整个后半夜 她哆嗦着抬高视线,与折身坐在榻上的秦王俯下来的目光正好相撞。 好像不是很凶,隐隐还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错、错觉吧? “”姜暖樱唇极度开合,试图为自己辩解,而这时秦王忽地撩开被子,两条腿搭了下来,唬得姜暖慌忙往旁边躲闪。 “王、王上昨夜不是说,只要被子没有滑落,便不会治妾的罪”她眼波涟涟地狡辩道。 “寡人说要治你的罪了吗?” “?”他竟会如此心地善良吗?姜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乌溜溜的杏眼睁得溜圆。 下一秒,两腮就被一只大手抓在掌中,拇指与食指往中间一挤,她的嘴巴便肉嘟嘟地撅起,看上去可爱又好笑。 某人歪头欣赏了一会儿,愉悦地轻哼一声,移开手掌,心情很好地自榻边起身。 很快,昨夜的内侍进来为他洗漱更衣,姜暖趁机抱着被子躲回自己的床铺边,一边揉着被捏得泛红的腮肉,一边满腹委屈地整理着自己的曲裾。 第55章 她在他眼里,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色香味俱全的美丽玩物,他现在愿意迁就她、逗弄她,就是因为她还有玩物的价值。 虽然很难受,但她必须得牢牢记住这一点。 那个脸被绸巾围住的侍女,也端着铜盆走进来。她的动作比昨夜稳当了些,身影和额头轮廓仍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她为她洗了脸,净了手,簪好头发,正欲褪去时,姜暖忽然站了起来。 她感到额头一阵滚热,快步上前,在侍女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扯掉了她面上的绸巾。 绸巾下的面容,令她倒抽一口冷气。 竟是阿傩。果然是阿傩。 那张与她酷似的脸孔惨白如石膏,右侧脸颊被黥了一个很大的、姜暖不认得的黑色大字。 笔画所经处,皮肉微微向外翻卷,被墨汁浸染成焦炭的颜色,隐隐可见里面一层粉白嫩肉,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她受了黥刑,而原因,姜暖打了个冷战,不愿再想下去。 指尖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她一双美眸难以置信地、带着一丝愤恨与质问,朝正慢条斯理享受下人服侍的秦王望去。 阿傩则捂着脸颊,端着盆垂下头落荒而逃。 难怪那时在车上,他不肯回答她。 原来他早就对阿傩降下了惩罚,还残忍地让她带着新鲜的伤口,以侍女的身份来服侍她这个始作俑者 她第一次真切而直观地感受到,他骨子里的残酷与暴虐。 亏她还在昨夜,对他产生过一丝心疼。 真是傻透了。 第32章 识趣 “你那是什么眼神?莫非是在责怪于寡人?” 他嗓音透着股狠意,眸光骤沉,朝她逼视,两条手臂慵懒地抬起着,由着两位宫女一左一右为他整理领口与长袖。 那名年轻内侍,正半跪在地上为他束定腰带,举手投足轻巧而训练有素。 姜暖心底有些悲戚。这样的画面她在电视里没少见过,但都没什么特别的触动,顶多感慨一句封建社会等级森严。 可如今在现实里,近在咫尺地目睹,带给她的触动几乎直击心灵,也让她再一次意识到,他与她看似是夫妻,实则地位的差别有如天堑。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挫骨扬灰,甚至无需什么合理的由头。 她嘴唇轻颤,质问的话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眼里汪起一层泪光,欲滴不滴的,像是滚在清晨叶子上的春露,我见犹怜。 “若不是你擅自离宫,她又如何会受到处罚?寡人已经格外开恩,否则以她的行为,腰斩都绰绰有余。看来需要命人好好教习你秦法了,省得你日日不安分。” 他长眸微窄,盯住她那双春水横波的桃花眼,冷酷地说道。 此言一出,姜暖狠狠地抖了一下,却根本无从反驳。 因为,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阿傩遭遇这些,追根究底都是她的错。是她因为一己之私、一时任性,将满怀善意的她,卷入了本与她毫无干系的纷争。 她高估了自己的幸运值,低估了秦王信息网的密集度。 用力咬了咬唇,她转过首来,背对着他,用颤抖的手指整理衣襟上的褶皱,顺便悄悄抹去眼角泪珠。 马车上,她缩手缩脚坐在他对面,始终埋着脑袋,两根手指在袖口下翻来覆去地缠绕、松开,互相摩挲。 她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否则根本无法与他共同呼吸一片空气。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仍有种濒临窒息的惶恐感。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摄人,气息太过凛厉肃杀,犹如毒气一样,令她一点点枯萎、皱缩,她几乎迫不及待想要从这车厢里逃出去。 马车驶过一条石路,颠簸不停,姜暖不得不松开勾缠的手指,牢牢攥住座位旁扶手,眼睛却不由自主飘向了窗外。 好难受。好想逃走。 眼泪止不住又啪嗒往下掉,她皱起秀气的鼻尖,拿袖角轻轻擦拭,却始终没有抬头。 “你哭给谁看呢?”他的声音肃沉地响起,带着质问与不悦,修长手指在窗框上突兀地敲了两下。 自上车起,他便冷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心中的不满与愠怒,呈几何级数增长。 姜暖脊背微颤,抽抽鼻子,努力想要忍住泪意,不成想却适得其反,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都喷发出来,眼泪更加劈里啪啦往出砸。 秦王眼中腾地燃烧起一股怒火:“下去。” 他以不容分辩的语气命令道,话音低哑若野兽嘶吼。 姜暖泪眼婆娑看向他,被他眼里的盛怒吓得眼泪都凝住,她使劲揉了一把眼睛,提着裙裾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全然不顾马车正在行驶,把旁边策马随行的蒙毅和另一位豹眼长腿的年轻军官吓了一跳。 她在惯性下踉跄着东摇西晃,身旁人员皆勒马躲闪,免得她被受惊的马蹄踢到。 蒙毅立刻跳下马背,在她即将跌倒那一刻,稳稳扶住她的身体。 “国夫人,您这是”接着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似乎懂了些什么,便不再问了,松开手指,拘谨地向一侧挪开距离,目光关切地追随着她。 “蒙毅!”窗格被愤怒地一把拉开,秦王探出脸来,浓黑的剑眉斜飞,“给寡人看着她,不许她停下来歇着!”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窗户又被同样愤怒地重重拉上。 第56章 蒙毅:“” 姜暖脚腕有些崴到了,但不严重,不影响走路,就是脚踝时不时隐隐痛一下。她咬咬牙,抬起袖子抹干眼泪,倔强地跟上车队行进的步伐。 她不想给蒙毅添麻烦,更不想再被那人吼来吼去,然后降下更严厉的惩罚。 蒙毅连忙牵马快行几步,脱离大部队,与她并肩行走在马队与车队之间还算宽敞的空隙里。 两人良久无言,很有默契地渐渐落后于秦王的马车。 毕竟他只吩咐她不许歇着,没说不许走慢,再说步行本来就比车马速度要慢很多。 “您稍稍休息一下吧,王上的车已经离得很远了,看不见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蒙毅见她开始跌撞摇晃,善意地建议道。 姜暖麻木地摇头。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蒙毅虽然受宠,但秦法森严、君无戏言也是事实,她无法、也没那个脸再去冒险。 “没事,我不累。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蒙毅点点头,从马背解下一只行军水壶,手却突然顿住。 “那个,我去给您打一壶吧。”他有点不好意思道,“货车里有没用过的新水壶。” “用这个吧。”旁边一辆马车窗户拉开,成蟜探出脑袋来,同时递出一只全新的水壶。 姜暖一愣,瞪着他看了半天:“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托你的福了。”他趴在窗框上,笑道,“我替阿母谢谢你。” 姜暖因为太过悲伤,脑子有些不大清明,睫毛眨了好几眨,也没想明白这期间的联系。 “你求兄长在他出行这段时间,保护好我,兄长应允了,所以我才出现在了这里。” 成蟜一点也没有嫌她笨的意思,依旧笑得眉眼轻弯。那张与秦王酷似的面孔,十分阳光明媚,少年意气。 姜暖这才想明白,秦王所谓的保护他的方法,就是带他随行。 他在他身边,相邦和太后便无法偷偷下令让他带兵出征,继而诬陷他反叛,最后再假惺惺地派嫪毐去平叛,使得他那个一直被人诟病的长信侯的名号,有了实质的军功支撑。 而相邦肯帮嫪毐,不过是因为他也想借着成蟜叛乱,打击宗室,让那些天天请愿王上亲政的老家伙们收敛些。 王上还年轻稚嫩,这个朝廷还不能没有他吕不韦。 这背后的逻辑,是那次秦王在她宫里留宿,两度缠绵之后分析给她听的。他其实什么都心知肚明。 那时她身体余韵未消,乖巧又鲜艳地枕在他手臂上,小手抵着他胸口,感受着他蓬勃的心跳,和浮动在面颊上的清冽热息,一瞬间有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如今回想起来,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她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就是一个好看好睡的玩意。他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把她撕碎了扔掉,兴许看在扶苏的份上能手下留情点,但本质都是一样的。 想到此处,她更加悲戚,在一块石头上绊了下。 成蟜冲蒙毅挤挤眼睛,小声道:“兄长是不是说不让她歇着?所以她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行了,对不对?” 蒙毅愣了愣,顺着他目光瞅向自己牵着的马。 “让她骑一会儿,应该符合条件。”成蟜狡猾地建议道,语气有几分诡辩的意味。 蒙毅想了想,觉得可以。姜暖想了想,还是拒绝。 但蒙毅依旧坚持,姜暖也实在是脚腕痛脚底酸,最后咬咬唇,在他的搀扶与托举下,成功跨上了马背。 战国时代好像没有马镫,也没有那种立体的鞍桥,马鞍软塌塌的,谈不上有固定性,上面坠着些马上常用品,和两条下面系了一个圈的绳索。 平日上马,矫健者直接飞身上去或者踩那个圈助力,弱气些的,踩着小凳也能上去。 “我以前在家乡,看见有山人用木头作成马镫,踩着上马很方便。”骑了一会儿后,姜暖说道,为了增加可信性,没敢说是用铁做的,“女人和小孩也能轻易上去。” 蒙毅听了很是好奇,成蟜也歪着脑袋认真听着。 “木头制作,能结实吗?木块之间用什么固定连接呢?”蒙毅立刻抛出了最基本的技术问题。 铁钉肯定不能说,这个时代炼铁极其艰难,国库里储备的铁器都很少,普通人更是用不得,吕不韦曾经就做过铜铁生意,赚了很大一笔钱。 “这个我也不大懂,可能是木楔子吧。”姜暖含混其词。 “木楔子啊,很容易踩崩了,还不如绳索。”蒙毅遗憾地说。 “战场上确实不耐用,不过普通人使用还是没问题的。那人还说,若能用铜铁锻造就更好了。”姜暖比划了一个半圆形,“可惜种地的山人哪能买得起铜呢,更别提铁了。” 秦军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制造技术,其精准度与标准化程度,几乎不亚于现代科技,接近于零误差。这一点当初上工图课时,爱好历史的老师曾专门讲过,所以她印象深刻。 这样的技术,量产一批铜铁马镫,应该不难。 铁做不到,铜也行,不过就是强度低些、耐磨性差些,其他没什么两样。秦军用的各种武器,绝大多数也都是铜制,包括秦王腰间那柄鹿卢剑, 果然,蒙毅露出了极感兴趣的样子:“若是兄长在就好了,他对此特别擅长,也总发明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57章 嗯,历史上蒙恬简直多才多艺。 “还有马鞍,似乎也能改进一下。”姜暖小声道,觉得一口气说太多很可疑,便以自言自语的口气说道。 “王嫂昏睡四年,在梦里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啊。”成蟜意味深长般调笑道,眼睛冲她眨了眨。 姜暖赶紧闭嘴,觉得自己好像说多了。 其实她一开始没打算提这事,只是蒙毅人实在太好了,她就想着给他提供点思路,让他把这些能显著提高骑兵战斗力的东西造出来,立下大功。 甚至打算找个时间,偷偷告诫他以后小心赵高和胡亥,对李斯也得加以防备。 毕竟,她在这里呆不长。昨夜收到她手帕后,系统提示扶苏好感度加10,如今已经快60了。小孩子就是穷开心,没什么阈值之说,好感度随时随地都可以疯涨。 按照这个速度,她最多几个月,便可以重回现代,重获自由。 那个时候,就算是秦王也威胁不到她,更无法凶她、苛待她了。 刚才忍痛步行的时候,她就是靠这个想法支撑着,而且她决定,一旦回去,一定买回一摞写他的书籍,在每一本的扉页上都画个圈圈诅咒他。 精神胜利法再度生效,她鼓着嘴巴,在马背上摇晃了两刻钟,最后实在心里害怕,灰溜溜又跳了下来,继续用两条腿走路。 诶,奇怪呀,和弟弟私下见过这么多次面,她为何就没提能回现代这事呢? 就好像,与他在一起时,这个认知被什么自动抹去了,而一旦离开他,又重新跃入脑海。 而弟弟,也没跟自己说过有系统之类的。同样作为穿越者,难道不应该也配备个这类东西吗? 她打了个冷战,有种细思极恐的悚然之感。 不远处树丛中传来细小的窸窣声,姜暖扭头看去,一抹黑色在草丛间时隐时现,她知道是那只黑猫,它一直一路跟着。 它又是何方神圣呢?姜暖想,但很快她的思绪就被打乱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牵着一匹后脚微瘸的马,哭丧着脸地走过来,来到蒙毅身旁。 “黑风他后脚跛了,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他哭着说。 啊这,犯不着哭吧,不上战场多好啊,免得被刀**成筛子。 蒙毅叹了口气:“就算舍不得,也得按规定来,去吧。” 少年依然不肯离开,手指紧紧攥着缰绳,声音悲凉: “黑风它是胡马,是战马,怎么可以被剔骨剖肠做成食物呢?将军求求您,网开一面行不行,让它运送粮草也好。法条里有规定,只要寻到合适的用途,可以不宰杀的” 姜暖倒吸一口冷气。 只是微微跛了一只脚,就要被宰杀吗? “粮草更是重中之重,岂能儿戏。”蒙毅已经算是很好说话的了。 少年眼中的沉痛令人不忍卒看,他绝望地与黑马对视一眼,黑马探过头来,用嘴巴轻蹭他脖颈。 少年泪水涌出,垂下头,攥着缰绳转身欲走。 “等一下。”姜暖喊道,“把它送给我吧。” 少年骤然转身,像是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女子,蒙毅和成蟜也俱是一愣。 “这马很漂亮,而且我是女子,不需要策马奔腾,只要它能驮着我让我歇歇脚就足够了。怎么样,郎中大人,这个算不算’合适的‘用途?” 说算也算,说不算也不算。不过蒙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笑着道:“算。” 少年简直喜出望外,扑通跪地给她行了个大礼,然而礼行了一半,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木愣愣地仰着头,瞅瞅蒙毅又瞅瞅成蟜。 “是国夫人。”成蟜笑嘻嘻地提醒道。 少年以为他在开玩笑,再看姜暖,那副姿色确实也只可能是王上的女人,便深信不疑地又拜了一拜。 “多谢国夫人。日后章邯必定报答您的恩情。” 章邯?名字有点儿耳熟呢? 他离开后,姜暖向蒙毅打听了一下,得知他虽然年少,却在战斗中十分勇敢且颇具计谋,小小年纪已是百夫长。 怪不得敢直接来找蒙毅求情,也算是个少年奇才了。 姜暖又笨拙地爬上马背。黑风仿佛知道是她救了她,异常温顺,甚至主动将身体放低,与高大凶悍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骑上它后,姜暖比所有人都高了半头,脚也比其他人离地远半头,这让她不禁有点恐慌。 不过她真正恐慌的,是这种鹤立鸡群之感。总觉得下一秒秦王就会从马车跳下来,横眉竖目地指着她,让她立刻从马上圆润地滚下来。 其实在现代,她学过些马术,主要是陪弟弟。弟弟获得过亚洲马术大赛少年组的冠军,后来因为父母去世,便没再继续练习。 陪他的时候,她也零散地练过一段时间,甚至还能跳栏,只是发挥极不稳定,全看跟马契不契合,毫无技术可言。 和自己相比,弟弟才是各方各面都更适合在古代生存的人。 她苦笑着想,继续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不过国夫人,幸好是您,不然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怀揣希望过来求情。”蒙毅说道,也翻身上了马,与她并肩慢慢而行。 成蟜则钻回车厢睡午觉。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正中央。 姜暖轻轻“嗯”了一声,也明白自己有些欠考虑。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要将秦国这架巨大的机器驾驭好,严苛的制度必不可少,若是处处开恩、留缝,那秦国也就不是现在的秦国了。 第58章 道理虽然很明晰,她心里却仍然绕不过那道坎。 即便她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也还是免不了对秦王心存怨怼。思来想去,根源或许就在于现代人与古代人思想的难以相容。 她忽然又沮丧了起来。蒙毅因为别的事务暂时被唤走,她一个人垂着脑袋发呆,忽见前方车队慢慢减速,心里一惊,连忙跳下马背,装作一直在走路的样子,牵着缰绳一瘸一拐往前迈步。 黑风在整个队伍中,黑亮黑亮的,英俊飒爽得出众,就是右后蹄微跛,但也仅仅是看着跛,走路奔跑什么的,都与其他马匹无异,甚至更加轻盈矫健。 跨坐在它背上,即便只是慢走,也时刻有种下一秒便要飞起来的感觉,很是奇特。 尾巴还被编成了长长的一条麻花辫,看来那个少年是真的喜爱它。 如此看来,秦法确实过于严苛,或者说死板。在灭六国的时候它是极佳的助燃剂,然统一后,只会令百姓黔首苦不堪言。 队伍终于停了下来,所有人员训练有素地散开,几人一组汇聚在一起,只留姜暖一人傻乎乎地呆站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接着,她看到士兵们分散成规整的几堆,在草地上盘腿而坐,很快有一辆巨大的敞篷马车开始分发食物。一处大石头旁还架起了烧烤架。 原来是午饭时间到了。 姜暖讪讪地牵着黑风,坐到一颗树冠丰茂的大树下。 黑风低下头啃草吃,尾巴一甩一甩的,姜暖则干巴巴地瞪着那些大口咀嚼的人群,委屈之情再度泛滥。 果然没人给她送吃的,她沮丧地抱着成蟜的水壶,扭开盖子,仰脖喝了一小口。 几只枣子从树上下雨似的砸了下来,姜暖连忙抱头四窜。 黑猫站在一根树枝上,无语似的看着她。 “是给我吃的吗?”姜暖惊喜地向上望去,黑猫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嗖地消失在了树冠之中。 她仔细捡起青枣,兜在裙裾里,靠着树干一边擦一边吃,清甜的香气溢满口腔,虽然无法填饱肚子,但也足够缓解饥饿。 突然,他瞥见一道黑色身影从马车里下来,蒙毅和先前那位豹子眼的将军一左一右,陪他走到几张摆放在军旗下的长案旁。 数名将领模样的人冲他拜礼,在他入席后,也跟着在案后落座。 姜暖立刻屈起双腿,挡住裙子里的青枣。 虽然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 她埋下头,继续往嘴里塞青枣。 不管怎么说,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不再抬头,慢慢地吃着枣,时不时有股小风刮过,带来一阵凉爽的秋意。 一道阴影从前方漫过来,她猛醒似的抬起头,见是那位豹眼年轻人,手里托着一只铜盘,上面是切割后的一片片烤羊肉。 “国夫人,王上给您的。”他将铜盘放在她脚边,起身时拱手道。 姜暖以为自己耳朵幻听了。 秦王竟有这份好心? 但很快,她就明白,他这是在故意让她难堪呢。 他们刚刚闹过别扭,她若是接受了,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也让先前那些充满委屈的泪水与不甘,更加显得像一个笑话。 可若是不接受,只怕他会更加暴怒,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她抿住唇,冲年轻人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份烤羊肉。 不吃就罢了。她才不要让他看笑话呢。 可是,真的好饿呀 她有骨气,可惜不多。犹豫再三,还是捧起了铜盘,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刚才她已经发过誓,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他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反正她得让自己健康地活下去,活到完成系统任务那一天。 远处,秦王抬眸朝树下女子望了一眼。 只见她小小一团地缩着,像小仓鼠一样,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地啃咬着羊肉。 他嘴里轻轻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抬起酒樽,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再怎么使性子闹情绪,最终不还是要匍匐在他掌心中,乞求怜悯吗? 她若是懂事,便不该处处与他作对。他有的是方法让她屈服,只是暂且不想罢了。 若是下午出发前,她肯过来向他认错,他便考虑原谅她,并准许她继续坐在车厢里。 他希望她能够识趣点。 第33章 秦律 吃饱喝足后,姜暖抹了抹嘴巴,惬意地往树干上一靠。 旷野里小风不断,树冠筛下斑驳光影,落在她脸上、身侧,暖融融又阴凉,是她梦里常有的悠闲场景。 她自然而然泛起困意,渐渐阖上眼皮,打起小瞌睡。 黑风在旁边时不时喷出响鼻。姜暖睡得挺沉,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随着一阵骤凉的风拂过,她身体一哆嗦,醒了过来。 她慌忙从地上支棱起来,抬眼望去,大部队还纹丝不动驻扎在前方,还未启程。 她松了口气,原地伸几个懒腰。 不过,午休时间竟这么长吗?不是说着急赶路,打算在傍晚前抵达函谷关吗? 她很是不解,但并不打算深究。 她对很多事都懒得深究。 吃饱了也睡足了,她实在无聊,捡起几块小石子,轻轻朝树冠丢去。 没人搭理她,那只黑喵似乎已经离开了。 第59章 她有点失落。 秦王车厢内,蒙毅探进脑袋:“王上,还不出发吗?再耽搁,怕是傍晚前到不了函谷关。” 秦王脸色很不好,像是憋着股怒气,又像是在跟谁较劲,斜了他一眼:“再等一刻钟。” “诺。”蒙毅利落地应道,从车厢退出,完全不知道王上到底在等什么。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听到秦王愠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蒙毅,去,让陈遂过来,然后把夫人也带过来。” 蒙毅一头雾水地应下,迅速展开行动。 陈遂是前廷尉府官员,精通秦律,后因大病一场,身体无法支撑繁重的廷尉府工作,便被调到后勤,主要掌管秦王及其他重要官员出行途中的食物供给及配备。 蒙毅实在想不出,王上同时召见这两人是要做什么。 当他按着腰间长剑大步走来时,姜暖正半蹲着,抬起黑风微跛的那只脚,歪头思考着什么。 “夫人,这样很危险的。”他连忙警告道。 “无妨无妨,我和黑风已经很熟了。”姜暖拍着手上的土站起来,笑容灿烂明媚。 黑风乖顺地撂下蹄子,鼻子亲昵的在她肩膀上拱了拱,痒得她咯咯笑起来。 蒙毅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又严肃起来。 国夫人一见到王上,就像老鼠见了猫,他得缓缓地说,免得她害怕。 “国夫人,王上有请。” 他已经尽量说得温和文雅、混淆视听,国夫人脸上却还是露出了老鼠见到猫的表情,甚至还下意识地躲到树后面去。 他显然无从知道,他的这句话落入她耳中,完全就是“请君入瓮”的意思。 “他、他要做什么?”她警惕地探出一张小脸,眼睛紧张地眨来眨去。 “”蒙毅一时语塞,想了想,道,“许是王上怕您累着吧。这一上午过去,他应该也气消了。” 话毕,还露出了一脸积极的表情。 姜暖对此自然是不信的,但也知晓无法拒绝,耷拉着脑袋跟在蒙毅身后,步履艰难,朝秦王的马车走慢吞吞走去。 一路上,手指都紧紧揪着裙裾,胸腔里狂跳不止。 拉开车门,她微微吃了一惊,因为车里不仅有秦王,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以及垒得满满的一大箱竹简。 见她进来,老者在有限空间内恭敬地行了一礼,并朝身旁空位虚手一指: “国夫人,请坐。” 姜暖迟疑了一下,条件反射朝秦王看去,却见他正襟危坐,眉宇间阴云未散,一双凤眸微微眯缝着与她对视。 她顿时放弃了征询他意见的打算,乖乖在老者指定的位置坐好。 她仍是坐在秦王对面,与老者隔着一箱书简。 “芈蓉,”秦王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而不怀好意,“陈老深谙秦律,曾在廷尉府任要职。今日,便由他一条一条将秦律讲给你听,你务必要认真记住。”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充满了威胁意味,以及一种公报私仇的暗搓搓快意。 姜暖小仓鼠那样抖了抖尾巴,痛苦地垂下睫毛,心里波涛翻涌。 这个暴君,居然真的让人搬了一筐书过来给自己讲秦法他不是应该很忙才是吗,为何还有这许多细碎的工夫搓磨自己? 她暂时忘了,这种级别的强者,个个都是时间管理大师。 队伍这时候终于开始行进,老先生从箱子里挑选出一册书简,摊开来,举在眼前,开始了摇头晃脑的讲解。 他眼神不大好使,竹简几乎贴在了鼻尖上,语速也略缓慢,但吐字清晰,话语流畅富有逻辑,一旦听进去了,会发现他讲得非常精彩。 只是,讲述的内容,过于血腥,姜暖越听越觉得身心备受折磨。 为何偷了一只鸡、一袋只够买两只烧饼的钱包,就要被砍去一只手? 为何与邻居发生冲突厮打起来,就要被割掉耳朵或者脚趾头? 还有水刑、笞刑、磔刑、抽肋一个比一个毛骨悚然,令她汗毛直竖,偏偏老头子还不厌其烦、甚至带点自豪地详细描述行刑过程及细节,听得她脑子充血,耳边嗡嗡,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毫不怀疑,这也是秦王事先交待过的。他就是要让她畏惧,让她不敢再搞小动作。 如此就导致,关于那些血淋淋的处刑情节,她记忆深刻,犹如被烧红的烙铁强行烙进脑海一般,而真正重要的法规、法条,她基本上什么也没记住。 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有关离婚的规章丈夫出轨或者家暴,妻子可以申请离婚,并有权获得全部家产,而丈夫则要被剃光毛发,游街三天。 反之亦然,不过女子不需要游街,直接去城南舂米一个月。 老者讲到这里,姜暖发泄般地嘀咕了一句:“这样的法条,宫里也适用吗?” 慷慨激昂的老者倏然愣住,半晌才明白她话中含义,惊得连连抚须摇头。 “这些都是针对黔首与百姓的,国家之大,只有执法严格,才能保证国富民强。”陈老岁数虽大,脑筋却灵活,以一种大义凛然的方式飞快转移话题。 呸,老滑头。 姜暖在心里暗暗画圈圈诅咒他,忽然感觉头皮一麻。 不用抬头,便知道是秦王的目光,正沉重而凶险地压覆在她头顶,久久不曾移开。 第60章 姜暖将头垂得更低,开始后悔刚才的一时嘴快。 除了过过嘴瘾,短暂地乳腺通畅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甚至还可能招来了更大的麻烦。 外面天色渐沉,她在车厢里受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精神摧残,意志早已濒临崩溃。 老者开始讲黥刑,讲如何用木板和铁链将受刑者固定,以免他们因为剧痛而挣扎,然后用长针一针一针刺破肌肤,再用火钳止血,最后染上墨汁。 姜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阿傩受此刑罚的场景,脑中还浮现了她悲惨的哀叫声,和因疼痛而收缩又张开的手指。 她天生就是那种情感丰富、共情能力十分强的人,这就导致这一路上,所承受的痛苦加倍。 她强迫自己忍住,一行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她怕他生气,没敢去擦,甚至连哽咽声都不敢发出来。眼泪汇聚到下巴尖,一滴一滴打落在手背上。 再忍忍,她反复告诫自己,竭力将眼泪憋住。 然而老者下一个讲到了宫刑,男女操作各不相同。姜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当他讲到女子时,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又恶心又痛苦地拽开车门,再度跳车而出。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只有一片炫目的空白。她不顾身后不知是谁的呼喊声,一手捂嘴,一手提裙摆,发疯般向旁边树林中奔去。 他若是恨极了她,也惩罚她便是,为何非要用这种比肉刑还残忍的方式,摧残折磨她呢? 她这一辈子,怕是再也难忘掉那些露骨又残暴的血腥细节,它们将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好难受,好崩溃。 她感觉自己快要炸开了。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奔向何处,只是不停地跑着,鞋子踩过枯枝与落叶,淤泥和湿苔,奔跑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自己正在拼命逃离厄运的幻觉。 或者说,错觉。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树影憧憧,她一口气跑到树林深处,身后似乎没有人追来。 她扑到一棵树上,双手撑着,大口大口地喘息。 一旦被抓回去会面临什么,她一点也不愿去想。她如此激烈决绝地反抗,为的只是这片刻的喘息。 额头抵在干裂的树皮上,充斥脑海的血气渐渐冷却、退潮,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 这些日子里,她不断偏离最初给自己的定位,情绪起伏得厉害,就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芈蓉。 而这是不对的。 以打工人的心态面对秦王,才是她最应该做的。 不带情绪,积极迎合,以求自身安稳,尽早完成任务。 可她却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时而拎得清,时而又拎不清。就比如阿傩这件事,她真的没必要和他怄气。 无论如何她都是处于下风的,而且人家的做法也没有错。阿傩确实犯了法,理应受罚,即便她是被牵连的。 她在秦王眼里,不比其他人强多少,他不治她的罪,已是最大的宽容,奢求他对阿傩也网开一面,她没那么大的魅力。 而秦王,也不是那种会被女人左右想法的君王。 前方有细碎的光亮透过来,姜暖靠在树上平复了一阵后,小心翼翼拨开灌木丛,走了进去。 那是一处开阔的水面,倒映着夜空和两岸树影。 一只黑猫蹲在案边,默默望着水面,就像那晚一样。 眼泪再度汹涌而下,姜暖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呜呜哭着一把抱起毛茸茸的小猫,脸埋进他暖烘烘的脊背皮毛,嚎啕大哭起来。 黑猫并没有对她的突然发狂,感到任何震惊,它沉默地回首望着她,一动也不动,澄黄的猫眼中情绪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迎检,怕来不及码字,就今天发了,下章大约周五凌晨左右发~ 第34章 影子 姜暖将黑猫抱在怀里,口齿不清地哇哇倾诉了一通,声泪俱下。 倾诉内容主要是秦王针对她的种种残暴行径和蛮不讲理,顺带着控诉了一番秦法的严苛无情。 黑猫沉默听着,并未因为烦而打断,只是偶尔嫌弃地扭头看一眼被她的鼻涕和眼泪濡湿了的脊背,目光扫过她挂着晶莹碎泪的睫毛时,嫌弃之色倏忽散去,被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取代。 “陛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最后,她愁苦地收尾道。 黑猫从她胳膊和脸之间挣脱开一道缝隙,尾巴轻轻扫了扫,并未回答。 21岁的秦王政是什么样的想法与心境,它早已经无从感知,因此无法给出她任何中肯的答复,不过 “还是顺着他的心情做事比较好。”它淡淡道,“只要不违背他的意愿,总归不会有错的。” 姜暖把脸抬起来,用袖口擦拭着猫毛上自己的眼泪鼻涕:“道理我都懂,可就是” 她哽咽了一下,动作顿住,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咬咬唇: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情绪化。都怪我,对王上有了点异样的情愫,就开始自以为是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如此拎不清,是不会好下场的。以后我一定要转变心境,认清自己的地位。” “你喜欢他?”黑猫不动声色问了句。 姜暖只当它是猫,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下巴又搭上它的脊背。 “也不知道弟弟现在怎么样了。王上虽然暂时不会杀他,可难保不惩罚他,刚才在车里,听了那么多的瘆人的刑罚,你说他会不会也被上刑呢?” 第61章 她转移话题问道。 “不会的。各国之间交换质子,明着杀的有,暗杀也有,但基本没有用刑的。何况,秦赵之间目下正处于关键的胶着阶段,虐待赵国质子,可比杀了他更容易引起各国合纵,秦王没那么傻。” 姜暖听到,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机会难得,姜暖抚摸着它柔软的短毛,“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该不会是触犯天条被贬下凡却投生在猫身上的神仙吧?” 黑猫小幅度翻了个白眼,忽然瞳孔微微敛起,带着一丝狐疑,问她道:“那个赵璟,真的是你弟弟吗?” 姜暖大部分思绪都沉浸在自己的小悲伤里,丝毫没留意它眼中的刺探与戒备。 “当然了。他们长得一摸一样,而且我们很早之前就相认了。” 她手指大胆地在它腋下抓了抓,它明显有抗拒之色,不知怎的却并未挣扎,任由她造次。 “那你之前,也和芈秦国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吗?”它眼光抬起,触上她的视线,若有所思似的又问道。 “说不上一模一样,我远没有她漂亮,但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同一个人。挺奇妙的,是不是?”她心情好转了些,唇角弯弯调侃道。 她先前分析过原因,觉得主要差在皮肤、眼睛、身段与气质上。 芈蓉就像是一个超完美版的自己。而正是这份相像,让她偶尔胆敢“恃宠而骄”,做出许多现在看来又蠢又僭越的行为。 “那你说,王上会怎么处置弟弟呢?” 黑猫收回眼光,盯着自己的爪子,有些心不在焉道:“大概是将他遣返回赵国。” “啊,这怎么行?”姜暖大惊,“赵王前几天还派人来刺杀他,若是放他回去,怕是在路上就没命了” 有那么一刻,她宁愿弟弟被关在咸阳大牢里,哪怕受点皮肉之苦也无妨,至少小命留住了。 黑猫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就看他的运气了。秦国卫队自然会将他安全无虞运送到边境,但在那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姜暖将它放到地上,跌跌撞撞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如纸:“不行,我得却求求王上,先被赶他走” “你还真冥顽不灵。”它尾巴竖起来,“刚才和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姜暖撑着树干勉强稳住身体,知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呀,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他送死去呢? “你要知道,以秦国现在的国力,哪怕是六国合纵,也毫不畏惧。目下不愿与各国起冲突,是因为秦王尚未亲政,暂不愿意将精力过多放于他处,仅此而已。你此番犯下了如此荒谬的大错,若是还胆敢为赵璟求情,你想秦王会不会更加愤怒,继而更加迁怒于赵璟?那时候,直接杀了也是有可能的。” 它慢慢踱着步子,冷静又冷漠地分析道。 姜暖呆愣了好半天,才贴着树干慢慢又蹲了下来。 “可是“她垂下睫毛,话刚开口又吞了下去。 “你放心,依我看他挺精明的,只要在途中苟住性命,踏入邯郸城门后,就无人敢对他下手了。” “为何这么说?” “赵偃虽然骄横多疑,却并不傻,他若敢在赵国境内杀掉自己的弟弟,那就等于跟整个宗室翻脸。他先前废后立倡、废长立幼,已经引得宗室诸人及群臣对其十分不满,故而此时此刻,他不敢冒然杀赵璟。” 也就是说,弟弟只要在两国边境通往邯郸的这段路上保住性命,就暂且安全了。 她按住额头,仰靠在树干上,用力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吐了出来,反复做了好几次。 它说得没错,弟弟如何,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她没能力救他,她现在连自己都顾全不了。 旁边树丛传来窸窣响动,姜暖心头一紧,撑着树干又将自己扑棱起来,警惕地望过去。 来者不是手持长剑的甲胄军士,而是一个女子。 没有带面纱,右侧脸颊上的刺目黑字,夜色都掩盖不住。 是阿傩。 姜暖心口涌上一股悲怆。 “夫人,王上让我请您回去。”阿傩眼睫微垂,轻声道,手总是下意识想要抬起,去捂脸颊上的耻辱印记。 姜暖感觉五脏六腑瞬间冻结成冰,手指死死抠进身后树皮。 他是懂如何杀人诛心的。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将阿傩从她本应该承受的更严重的酷刑中豁免,为的就是看一看那张与自己酷似的面孔,被黥上大字是什么模样。 既满足了内心暴虐的一面,也能对她形成威慑,一箭双雕。 “我知道了,阿傩。”她水眸中闪过哀伤,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最终,她只道出了这一句。 阿傩没有任何回应,仍低眉瞬目地立在一旁,等她与她一起离开。 只是脸颊微微向右压着,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姜暖移开目光,不忍再去看她,牙齿用力咬住唇,须臾后,对她说道: “阿傩,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想再静静呆一小会儿,就一会儿,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阿傩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诺”了一声,回身隐入树丛,脚踩落叶的声音越来越远。 丛林外面,肯定有士兵在把守,她跳下车时,函谷关大营近在咫尺,想必这会儿车队已经抵达了。 第62章 她朝着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 远处山岚上,悬挂一轮黄白色满月,清辉溶溶。 黑猫从树后面绕了出来,沉默不语地仰着脑袋,凝视着她,眸色深沉复杂。 “我想通了。”她低下头,语气显得轻松了些,“就按你说的,顺着王上的心意来。反正弟弟不在这儿了,没什么能让我牵挂和担忧的了,我只要安分守己,还是能完成任务,成功回去的。” “任务?什么任务?”它眯起眼睛。 “啊,没什么,就是我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一些目标,比如让扶苏长胖些,哈哈哈,哦,对了,我还是先洗把脸再回去吧,顺便冷静冷静。” 她说着,转身走到湖边,蹲下来,双手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 一些乳白色的雾气,开始在树林中弥漫,不远处火光重重,大约是营地的一角。 姜暖一边洗脸,一边在心底反复念叨着新的行动策略。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特别理性的人,所以必须强化认知,以一种略带仪式感的方式。 最后一捧水砸在脸上,冰冷又舒畅,她抹去眼皮上水珠,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的湖面上光斑点点,她甩了甩手指,正要站起来,全身汗毛忽然在一瞬间根根竖起,她悚然僵在原处。 只见湖面上,点点光斑中,一道人形轮廓正一点点长大、向前伸展,很快就有了一个清晰的剪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那是一个男人的影子,高大、修长,穿着繁复的礼袍,头还带一顶坠有12串珠旒的冠冕。 这副装扮,除了秦王,还能有谁? 她慌乱地扭过头,正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拜倒,却发现身后根本空空如也。 她茫然地转回头,又瞅向河里。 黑影如故。 冷汗一瞬间从每一只毛孔里渗出来,她捂住嘴巴,第一感觉就是自己撞鬼了 或者说,水下有什么细思恐极的东西正在慢慢浮上来 无论哪一个,都挺恐怖。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它的声音。 姜暖再度回头,看见黑猫正轻巧地立在自己身后,橙黄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 但它眼神里流露出的不解,让那双眼睛的鬼魅程度骤降,姜暖语无伦次地指着湖面,手撑地站了起来。 黑猫走上前,望向湖面,接着也呆住,愣愣地盯着。 而姜暖,却打了个巨大的冷战,难以置信地连连向后退去。 脚底发软,腿肚子打颤。 因为她看见,那湖里的轮廓,不是人的倒影,也不是水下有什么东西,而是从那黑猫脚下、从它猫的影子边缘一路蔓延到湖面的。 说白了,就是它呈现在湖里的倒影。 姜暖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恐惧之感如风暴将她席卷。她呆呆凝望片刻,而后惊叫一声,扭身拔腿就跑,跑进树丛中。 见鬼了,见鬼了,绝对见鬼了。 这是她心里盘桓着的唯一念头。 她拔足狂奔,可树丛中空无一人,她呼喊着阿傩的名字,没人回应。 身后夜风拂动树林,发出鬼魅般响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追赶着她,令她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破,发簪掉落两根,她不管不顾一直向前跑,幸好树林不深,她很快就跑了出来,看见不远处缓缓而行的车队。 压在心头的恐惧,倏地散去大半。 她忽然觉得,秦法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提着裙摆,迈着曲裾允许的最大最快的步子,头也不回向秦王的马车奔去。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或许是因为,他是君王,阳气比较盛的缘故吧 第35章 猜测 姜暖提着裙摆,向着车队停驻的方向奔跑。 车队离这片森林不远,想必是她跳车没多久,就停在了原处。 难道,是为了等她? 她心虚起来,但很快又被撞鬼的惶恐取代,她现在只想不顾一切奔跑到密集的人群中。 秦王固然可怕,但到底是活生生的人,而且只要自己伏低做小,小命还是能稳稳苟住的。 半散开的长发在夜色中飞扬,夜风像流水一样流过她身畔,她鼓足勇气回头望去,身后是一片黑茫茫,并没有回头杀,也没有什么怪物紧紧追赶。 她稍稍松了口气,脚步却仍不敢减慢。 她还看见七八个侍卫和阿傩,从树林的另一端追随她而来。怪不得刚才怎么喊都没回应,竟是自己在情急之下,朝与他们相隔很远的另一个方向逃窜而出。 她转回头,专注于脚下,一鼓作气奔到秦王马车前,撩开帘子跳了进去。 车里居然没有人。 她心口一颤,再度惶恐起来,害怕整个队伍都是鬼怪制造的幻觉,连忙扭身又跳下马车。 双脚还没落地,就与一个坚固的胸膛撞了个满怀,手臂也被两只大手一把攥住。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眼冒金星地扭动挣扎。 “呵,还知道回来啊?寡人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 直到头顶传来他嗤笑似的声音,姜暖才止住挣扎,半是懵懂半是戒备地抬起一双乌润杏眸看向他。 眼前的秦王,似乎如假包换,那副睥睨又隐含愠怒的神色,怕是妖怪也模仿不来。 她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下巴上小心戳了戳。 第63章 触感温热,是活人。 “你在作甚?” 秦王好不容易压住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窜起了几簇小火苗,他不悦地盯着她那根不安分的手指头,忍着咚咚直跳的太阳穴,任由它在他喉结上又戳了戳。 这个女人,疯了吗? 他散发出摄人的低气压,姜暖赶紧缩回手指,乖顺道:“妾、妾刚才在森林里,好像看见了妖怪” 感受着他的热息和心跳,她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另一种担忧,无缝衔接般冒了出来,她偷偷向上瞥一眼,果然看见王上的脸色又黑了一个色号。 “想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真是什么胡言乱语都敢往出说啊。芈蓉,你是不是觉得寡人真的不忍心惩罚你?”他眉眼倏然冷峻,握着她双臂的手指慢慢收紧。 姜暖使劲摇头,耳珰在面颊上打出几道淡淡红痕:“没有,没有,是真的遇到了可怕的东西,但也可能是妾的错觉” 从他的态度上,姜暖知道不能再坚持说有怪物了,只好改口,手臂弱弱地蠕动了一下。 他要是再用力,她整个人都快被他提拎起来了。 “芈蓉,寡人命令全队人马停在原处等你,可你竟还这么执拗,迟迟不肯出来。你做出这副姿态,是故意给寡人看的吗?” 他声音中的怒意,压抑且浓烈,只需再溅上几点火星,就能熊熊燃烧,烈火燎原。 可她又哪里会知道他们等在原处?要是知道的话,她肯定跑进去抱着那只黑猫形状的怪物草草痛哭一通,就迫不及待赶出来,在他怒火爆发前,光速滑跪。 毕竟,大军原地停摆,是件相当严重的事情,严重到足以将她情绪化的冲动戛然掐止。 见她一脸纯真迷茫,仿佛对一切都缺乏认知的娇憨模样,秦王眸光眯起,有种想要对她施加点严酷惩罚的冲动。 他松开她的一只手臂,手掌上移,刚要落上她丰艳柔嫩的脸蛋,却见她又涌出一串眼泪,泪珠比先前还凶猛,劈里啪啦往下滚。 他终于忍无可忍,强压怒气道:“还哭,哭给寡人看吗?” 姜暖抬起解放的那只手,朝右眼指了指:“不、不是,王上,是睫毛掉进眼睛里了,好痒” 说罢拿手指使劲揉了揉,不仅没揉出来,睫毛还更往里去了,扎得她眼眶又是一阵刺痛,更多的眼泪簌簌而下,喷泉似的。 “王上,您能帮我把睫毛揪出来吗?我看不到”她肥起胆子,糯糯恳求道。 陡然升腾的怒火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秦王垂眸看着她可怜兮兮、眼眶绯红的样子,顿时也没了发脾气的兴致,兴师问罪的话语化成一声闷哼,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面容慢慢俯下,高挺的鼻梁擦过她鼻尖。 姜暖微微仰着头,看见自己的脸在他瞳孔中渐渐逼近、放大,面颊周围浮动着的,全是他清冽的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 她忽然有些晕乎乎的。这时两根手指逼了过来,指尖触上艳红的眼睑,她下意识闭了下眼,让它们扑了个空。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就像在玩躲猫猫,秦王终于不耐烦了。 “把眼睛睁开,不许闭上。”他命令道,或者说,威胁道。 姜暖怯怯地再次睁开眼睛。说实话,她上眼药水都费劲,更别提让别人的手指在上面戳戳碰碰了,可为了缓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她又不得不这样做。 老天助她,让她幸运地迷了眼睛,暂时逃过他的连番质问,不然她就得绞尽脑汁想别的法子,去抚平他的怒气,同时圆滑地展示出妥协的意思。 她泪眼婆娑的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不畏惧他伸过来的手指头,紧张得全身都在轻抖。 忽然,腮上被狠狠捏了一把。她吃痛,注意力陡然转移,而就在这一刹那,眼睑被飞快地一刮,紧接着那股尖锐的刺痛遽然消散。 呜呜呜,居然使这招,太狡猾了。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魂半天未定。 诡计得逞后秦王慵懒地松开了她,弹开沾在指尖上的乌黑睫毛,侧过脸来,眯缝着一双好看的长眸,将她细细端详了一阵。 姜暖一手捂着腮帮子,一手揉着眼睛,整个脸蛋都红扑扑的,样子既狼狈又让人很想继续揉搓、欺负。 秦王薄唇间溢出一声冷哼,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质问。 片刻后,她重新坐回车厢,车队再度启程。那箱秦律早已被搬走,车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秦王上车后,便不再搭理她,因为有人送来了几份奏章。 她乖巧地贴着厢板而坐,脑海里闪过电视剧里的各种妖妃桥段,琢磨着自己能用哪种。 不管怎么说,她今夜一定要想方设法与他共处一室,不然以她的身份,肯定会被单独分配一个营帐,一旦落了单,很可能半夜遭遇袭击。 话说,那只猫,到底是什么妖怪呢? 她回想着它投在湖面上的影子,那是一个人的形状,方才她惊恐之下没有细想,如今回忆起来,竟觉得那轮廓像极了秦王。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不不,不一定是秦王,那副装扮,可以是任何王,甚至可能是周朝的王,或者后代某个皇帝 可究竟是什么邪物,才能幻化出人类的影子?而且看它的样子,好像也挺震惊的,不然她根本没可能逃出来。 而且,它的影子,只有在湖面上才是人形,投在地上的,仍是一只小猫的轮廓。 第64章 姜暖越想越觉得费解,索性不想了,心里有种失落的感觉。 她还挺喜欢这只猫的,它明里暗里帮了自己不少,扶苏也喜欢它,可它竟然是妖怪,就挺难过的。 她垂下头,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了秦王方才的话。 一个隐隐的猜测,后知后觉地浮上心头。 她从来不愿意以恶意揣度他人,王上派阿傩来唤她回去,但阿傩根本没提整个队伍都停在原地等她,甚至她让她退后等一会儿,她就一言不发地真的退出很远。 而且,就算自己后来耽搁了这一两分钟,也不至于被秦王呵责,除非阿傩故意在外面等了很久,才穿过树林,来到她跟前。 她被这个猜测吓得一激灵。 是自己多心了吧?阿傩来得晚或许是因为迷路,而一直没说大家都在等她这件事,可能是因为伤痛未愈,难受得忘记了 也或许是,她真的恨她了。 她沉痛地闭上眼睛,心里漫过一阵无可奈何的悲伤。 第36章 扶苏的来信 一路上马车左摇右晃,路况比之前颠簸得多。姜暖乖巧地缩在一隅,频繁拿眼睛向对面瞟。 秦王正读着奏折,此时展开在手中的是一块绢帛,俊美的眉眼低垂,全副注意力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上。 “王上,马车颠簸,仔细眼睛。”她憋了半天,终于甜甜地开口道,讨好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秦王眉梢微抬,疑似哼了一声,目光仍粘在奏折上,理都没理她。 姜暖讪讪地鼓起嘴巴,两根食指互相勾了勾,脑袋里盘算着其他能博得他好感的行为。 她现在迫切需要讨好他,以求今夜他准许自己与他宿在同一个营帐内。 可思来想去,全都无法施展,不是地点不合适,就是缺少道具。她愁得牙床疼,忽然车轮碾过一块不小的石头,车厢剧烈地前后晃动了一下。 脑中一根弦蓦地弹动,她趁机把自己像盆水那样泼出去,扑到他膝盖上。 只是行动得过于仓促,鼻梁被他膝盖磕得挺疼。她惨兮兮地捂住鼻子,从他小腿旁稍稍支起身子,抬头向上望,眼里又是一片水汪汪。 “你在做什么?”他抬了抬眉毛,目光总算从奏折上挪开,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神情中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莫名其妙。 “妾、妾刚刚没坐稳”她半趴在他膝头,模仿着想象中的妖妃,柔若无骨地扭了扭,原本就娇滴滴的嗓音,更加甜润婉柔,“哎呀,好像闪到腰了,啊,好疼,王上您让臣妾就这样靠一会儿可好?” 一边说,两扇浓密的小黑刷子,密集地忽闪了几下,眼神纯真又妩媚。 她自然是没能力做出这样香艳的情态,只是原主实在美丽,眼波轻轻地、略放肆地一动,就风情万种,柔柔楚楚,是倾国倾城之色。 不过原主似乎未曾这样“浪荡”过,秦王表情明显一愣,然后牢牢盯住她,眼神与其说是被她魅惑,不如说是想要看她如何继续表演,透着淡淡的戏谑。 姜暖被架在这儿,只能接着演下去。她一边揉着后腰,一边侧脸枕在他膝上,哼哼唧唧了一阵,最后自己都演不下去了。 “王上,”她仰头,睫毛眨动,“妾还有点冷,能、能在您身边坐一会儿吗?” 秦王垂着眼眸,目光越发深沉、玩味。 像是故意的,他嘴角微翘,半晌没有回答,任凭她仰着一张俏丽的小脸,焦急又故作妖媚地望着他。 姜暖心里和身体都快撑不住了,迟来的羞耻阵阵涌来,面颊上也泛起醉酒般的酡红色。 “过来吧。” 良久,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指节在座位上有节奏地敲了几敲。 姜暖激动得快哭了,继续假装娇柔,撑着他膝头,慢吞吞站起来,然后在他身旁轻轻坐好,小心与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狭小距离。 正在她酝酿下一步时,门帘被撩开,蒙毅探进脑袋: “王上,国夫人,扶苏公子来信了。” 说罢,将一卷厚厚的绢帛呈了上来。 没有呈给秦王,而是给了姜暖。 秦王竖起眉毛,怀疑地瞪了蒙毅一眼。蒙毅刚正不阿地用目光指了指绢帛的封口处,那里明显写着“阿母收”三个黑字。 秦王脸色一黑,蒙毅连忙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扶苏居然给我写信了!”姜暖心里一阵欢快,迫不及待就要拆封,然而余光一扫,扫见身边人眉宇间阴云密布,顿时意识到不妙,连忙把信又攥回手中,心虚地垂下脑袋。 这是吃醋了吗? 谁让他平时对孩子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给他写信才怪呢 忽然,她想到自己正在努力讨他欢心,可不能让这个小插曲扰乱计划,于是又把绢帛展开,飞快扫了一眼,试图寻到与秦王有关的语句。 然而,这孩子歪歪扭扭写了一大堆,愣是一句都没提他父王,只在落款处,写了一句“父王安”。 姜暖眉心抽了几抽,心想这封信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突然,她灵机一动,往秦王身边稍稍蠕动了一下,肩膀处衣料轻轻相擦。 “王上,您看扶苏这个字是不是写错了?”她将绢帛展开到他胸口前,声音依旧甜得像兑了蜂蜜。 原主后,曾很认真地学习过秦篆,常用字完全没问题,姜暖继承了这一能力,对秦国文字无师自通。 第65章 不过原主似乎藏了拙,展现给外人的只是浮皮潦草懂几个字。姜暖不是很理解她这样做的原因,但这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在这个世界待不了多久的。 秦王仍有些不悦,斜着眼珠扫了一眼,儿子的字稚嫩扭曲,但笔画精准,鲜少有错字,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而言,很难得了。 “’睡‘字确实写错了。”他一列列扫下来,眉毛微拧,“’陛下‘是谁?” “是、是院子里的一只燕尾鸢,扶苏很喜欢”姜暖丝滑地扯出一个谎。 “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他不认同地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儿子信里汇报的日常,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温暖的感觉,他很想一直看下去,甚至随身带着,烦躁疲累时,就展开读一读。 他从小没感受过父爱,归国后,父亲已是责任深重的王,身边也有了活泼可爱的弟弟。父王身体不好,国事又繁重,更没有心思对他这个眼神经常显得凶恶的儿子展现父爱了。 但父王对他也是极好的,这种好体现在对他的栽培上,只是那种细碎的、不含任何政治目的的纯粹父爱,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内心深处始终有一块干涸的地方,无法治愈,并且这一生都将会继续干涸枯萎下去。 所以芈蓉怀孕时,他开心极了。他终于当父亲了,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一个充满父爱的童年。 可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芈蓉也因为难产陷入昏迷。每次看到扶苏时,他都心情复杂,父爱化成了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不苟言笑的监督,父子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东西,难以真正亲近。 他垂眸读着儿子稚嫩的日常,心中酸涩又温暖。 阿母,这两天你还好吗?我很想你,不过每天我都有好好吃东西,去学堂也没有迟到。寝宫里这些天蚊子特别多,我被咬了好几个包,痒死了,侍医开的药膏味道太大,我不想用,可实在太痒了,昨晚趁我睡着时,秋穗偷偷给我涂了满身,现在一点都不痒了。阿母,陛下不见了,你看到它了吗?没有它,我好寂寞呀,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喂鱼给它吃?今天老师的胡子一边长一边短,我笑了一整天,都没记住讲了什么。不写了,有点困了,阿母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你回来。还有,带我向父王问安。儿:扶苏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仓促,先一章分两章了 第37章 “勾引” 共同读完信没多久,趁着他眉目舒展,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姜暖小施心机,一边娇滴滴说着“王上,妾身上有点冷”,一边把小手勾进他臂弯里,身体也蛇一样蠕动着贴上去。 秦王侧过眼眸,只看见了满头黑亮的青丝,在车内烛光映照下,隐隐浮动着灿亮的金光,就像一匹华美缎子,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姜暖心头一喜,认为这个是好兆头,刚想进一步,马车就很不配合地缓缓停了下来。 函谷关大营到了。 呜呜呜,就差一步。 她皱起小巧的鼻尖,在蒙毅探进头来之前,把自己从他手臂上撕下来,规规矩矩挪坐至一边。 不管怎么说,也算取得了重大进步,至少他今晚不会再凶她了,但并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将她留在自己营帐内。 六七个高级将领打扮的男人,早早就候在前方。站在中间位置的是桓齮和王翦,身姿笔直得像棵树,朝他们躬身拜礼。 姜暖顿时有种愧不敢当之感,她僵硬地微笑一下,紧紧跟在秦王身后,随他一同步入大帐内。 晚餐相当丰盛,以肉为主,姜暖却有点吃不下,毕竟中午刚席卷了一大盘羊肉。她这会儿甚至还不怎么饿,就只象征性地喝了些汤,吃了半碗黍米。 饭间,秦王大致问了下营地里的情况,将军们一一作答,条理清晰,话语简练,秦王很满意,说了些颇具真情实感的鼓励表扬的话。 姜暖默默吃,默默听,时不时有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但都很短促守礼,估计是在奇怪她一个深宫妇人为何也跟着来了。 说实话,她自己也挺奇怪的,秦王带她来,到底是做何打算呢?肯定不是怕她在宫里不安分就是了。 饭毕,秦王和上将军等人还有事要谈,姜暖被内侍带出大帐,在营地里七拐八拐,最终拐进中央位置一个新搭建的高大营帐里。 看规模,显然是秦王的营帐,她心中一阵雀跃,然而 “夫人,您暂时先在这里歇息,稍后我再请示王上,看看如何安置您。”内侍圆滑地笑着道。 姜暖的心一下又重重跌落,可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干巴巴地瞪着他。 “奴婢这就去唤阿傩来服侍您。” “等等。”姜暖脸色微微泛白,“换个人吧,我想先去沐浴,换个手脚利索、伺候时间久的,顺便帮我按按肩膀、揉揉脚。” 内侍略迟疑片刻,恭顺地一点头:“诺。” 在营帐内沐浴,是个有些奢侈的行为,更别提她来得还名不正言不顺,但为了避开阿傩,她别无他法。 匆匆沐浴后,她回到营帐,没敢上秦王的床,盘腿坐在边上一张书案后的垫子上,自己给自己按脚。 帐内只有她一人,外面倒是守着两个侍卫,还有几队时不时就巡逻经过的士兵。 第66章 听着那些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和剑鞘摩擦铠甲的响动,她感到特别心安,若是某段时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她便立刻坐立不安,兔子似的竖起耳朵挪蹭到门口,仔细倾听,生怕自己忽然被整个世界抛弃。 不行,今晚还是得想办法留宿下来。 她发现,其实只要自己撒娇示弱,秦王态度就会有所松动,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何男人都吃这一套,但为了不被猫怪夜袭,她决定暂时将软糯进行到底。 反正卖萌对她来说,虽有点生疏,一不小心就有用力过猛的可能,但却不怎么难,比让她耍心眼玩手段容易多了。 毕竟,身边的每个人都挂着八百个心眼子,她这种长在现代社会温室里的小白花,明着来肯定是玩不过的。还是得扮猪吃老虎。 她站起身来,在屋内慢慢踱步,寻思着如何能让秦王舍不得她走。 她先是把炉火调旺,想着他一进屋感受到温暖如春,就会越看她越顺眼。然后,又把被子拍打得松软,给茶盏满上茶水备着,还贴心地为他研了点墨汁。 一套操作下来,看似殷勤,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起到什么重大作用。 这些事,下人都会去做的,秦王根本就不会因此而感动 她叹了口气,两道柳眉一高一低地蹙着。 不,还有一个办法,只是 她脸上晕开一抹赤红,原地扭捏了半晌,才一咬牙,褪下袍服、里衣和鞋袜,只穿一件绣着莲花的小衣,香喷喷热腾腾地钻进他松软的被窝。 会不会太大胆了? 她心中敲鼓,好几次都想放弃,从被窝里钻出来把衣服穿好,可下一秒又觉得只有这么做才管用,纠结得无休无止、此消彼长。 她愁苦地露着一张小脸,将脖子以下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睡在睡袋里,身体不断地蛄蛹着,恨不得立刻破茧而出,变成蝴蝶飞离这个尴尬的处境。 不行,还是起来吧 可能是因为恐惧被时间淡化了,她忽然觉得被怪物袭击,似乎也好过挑战秦王的底限。何况那只猫,也未必对她怀有恶意。 如此想着,她慢慢撑起身子,脑袋刚离开枕头,门帘就猝不及防被撩开,秦王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四目相对间,俱是一愣。 姜暖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又缩了回去,紧紧裹住被子。 好尴尬。 更尴尬的是,秦王身后,还跟着先他们一步赶过来的蒙恬 姜暖的脚趾在被窝里快抠出一片函谷关了,她不管不顾地把头埋进被窝,只露出一只红透了的耳朵,从几绺碎发间支棱出来。 若说还有谁比她更尴尬,那便非蒙恬莫属了。这位一贯以冷静稳重著称的青年郎官,面色倏地一白,仓促地道了句“臣先告退”,就闪电般转身退了出去。 帐内霎时安静得有点可怕。 姜暖试探性地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看见秦王正负着手,慢慢朝她走过来,慌乱之下完全忘记了撒娇和勾引,抱着被子就往里面滚。 滚到一半,被一只大手揪住了红彤彤的耳朵,不一会儿脸蛋也被揪住,被毫不留情地揉搓了一番。 “看来今夜你兴致不错啊,芈蓉。”他像是在笑道,但姜暖看不清,她被他手指头虐待得泪眼婆娑,呜呜喊疼,左躲右闪。 动作间,被子滑落肩头,雪白的脖颈和臂膀露出。他忽然止住动作,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阵。 姜暖揉着面颊,心里委屈。他怎么总是愿意揪她的腮帮子呢?她确实面颊紧致微丰,典型的鹅蛋脸,可他要是再这样摧残下去,她的脸怕是会变成猪肚子。 肩膀上忽然落下一道温热的触感,她肩头条件反射地向上缩了缩,越发显得浑圆白腻,惹人心生疼爱。 他的手掌宽大、微糙,整个覆在她右肩,拇指忽轻忽重摩挲着她晶莹的锁骨,而后缓慢辗转移动,握住她圆润的肩头,捏了捏。 姜暖涌上一阵热意,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就在她以为大功即将告成,自己今夜肯定能留宿的时候,秦王忽然含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松开了她肩膀。 他从旁边衣架上捞起她的衣服,隔空抛给她,衣服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她充满疑惑的小脑袋。 “把衣服穿好。” 他不急不缓,不明不白地命令道,嗓音低沉暗哑,压抑着一股形容不出的浓烈情绪。 完了。 姜暖心里咯噔一声,忙把衣服从头上拽下来,哭丧着脸笨拙地穿好,正要弯身穿袜子时,大魔王突然坐下,一把攫过她的脚腕,将她的小脚丫按在膝头,慢条斯理地给她把袜子套上。 姜暖简直受宠若惊,一动也不敢动。 不过魔王终究还是不习惯伺候人的,松松地往上一套就换了一只脚,与其说是帮她穿袜子,不如说是在自娱自乐着什么。 最后还得是姜暖自己把袜口束好,踩进鞋子里,然后一脸娇憨地扭头看他,眼里水汪汪的。 真的要撵她走吗? 明明那两次,是那样的予取予夺,无休无止,将她折腾得快要散架了,事后还要红着脸让秋穗领一些消肿的药 “起来。”他无视她的小鹿眼,站起身,甩了下袖子,“陪寡人去河边逛逛。” 诶? 姜暖整个愣住,对他的这个要求一点也摸不到头脑。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咳咳,女鹅犯傻了,毕竟是来视察的第一晚,某人不可能昏君上身,跟她酱酱酿酿滴 第38章 嬴政 “王上,河边好像有怪物,还是不要去为好。”姜暖扭捏地小声道,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手指扯了扯他手肘处衣料。 “怪物?那正好啊,让我们的军士在出征前,好好涨一涨士气。”秦王不以为然地揶揄了一句,扭过脸看了她一眼。 姜暖语塞,讪讪垂下睫毛,不大情愿地随他穿过营地。身后有一队侍卫远远护送着,像是事先被告诫过不许靠近。 没想到营地东南方向就是那条河流。河流很长很宽,她方才和猫怪相遇的地方,已经遥远到望不见了,但姜暖还是想起了很多神话传说,觉得它随时都可能闪现,袭击他们。 如此一想,就越发害怕,身体不自觉地朝他贴近。 两人的袖角几乎贴在一切,若即若离。 他们沿着河岸慢慢地走着。 圆圆的满月倒映在河中央,破碎的月光缀满河面,与旁边营地里的篝火连缀成一张浮在半空中的网,璀璨又静谧,美不胜收。 他们默默行走了十几分钟,姜暖这才意识到,王上似乎挺喜欢河水的,边走边扭头看着,举止闲散、悠然,与平日里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十六小时用的工作狂模样判若两人。 简直和那只小猫怪一模一样。它也喜欢河边,每次见它,都是在河边“顾影自怜”,毛绒绒的尾巴游来扫去。 “以前在邯郸的时候,每次心情不好,寡人都会去村子附近那条护城河边散步。那条河也是传闻有水怪出现,故而鲜少有人靠近,不过我并不害怕,甚至希望它真的存在,或许它能爬上来,将村子里那些讨厌的家伙都吃掉。” 他停下脚步,望着河面,对姜暖说道,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或者,它能实现我的一个愿望,让我能够马上回到秦国,回到咸阳。” 后面的自称改变了,仿佛此刻他又变回了那个不到八岁的男孩,望着无边无际的黑色水面,无声发泄着满胸怒火,与想要归国回家的强烈愿望。 “王上”姜暖心里有点难受,她一贯共情能力强,已经脑补出了翔实的画面和情绪的涌动。 秦王慢慢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多愁善感的脸上,自嘲般一笑:“孩子终究还是孩子,只知道将一切寄托在虚无之上,想来也是可笑。” 他的嗓音也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不那么低沉沙哑:“人终究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可妾并不觉得那很可笑。”姜暖睫毛轻眨,柔声说道,“因为那个时候,王上您无所依托,连一丁点能靠自己翻盘的机会都没有,把希望寄托于不存在的水怪,反倒是一种不错的鼓励自己活下去的方式。何况,您其实已经在依靠自己了,毕竟能逃过那么多次追杀与迫害,可不是靠水怪庇佑的。” 秦王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她,忽然有些温情地笑了起来:“昏睡了四年,嘴巴倒是变得更会说了。之前的事情,你当真一点也记不住了?” 姜暖实诚地点了点头,有点紧张,生怕他会再揪住自己背叛的往事大做文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看到秦王像是松了一口气,眸色微微淡了些、柔了些。 像是察觉到她目光里的疑惑,他抬起手,在她鼻尖上刮了刮,成功将她注意力转移。 她怕他再揪她脸蛋,忙往旁边躲闪,他有点不满,直接一抬手臂,将她牢牢揽入怀中,让她贴着他心口,和他一起看金光粼粼的水面。 一阵风从河面上刮来,带来蒙蒙水汽。姜暖头靠在他胸前,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微妙地不妙起来。 秦王给她的印象,无论是历史上,还是接触下来感受到的,都是城府极深,又有些阴晴不定,但在事业上却意外热忱,积极进取,也会在酒桌上诚恳地与将军们推心置腹,不吝啬夸赞。 说他阴鸷,气量却很大;说他记仇,却并不小心眼,赵璟儿时没少跟在兄长身后欺负他,他却只是罚他修荷花池,而且那主要还是因为他曾在章台宫上出言不逊,惹怒了太后,而非他故意刁难。 总而言之,是个相当复杂的人,但再怎么复杂,她也相信,他不会把这样的话,说给任何其他人听。 甚至是蒙恬、蒙毅,可能都不知道他幼时的这个习惯,以及习惯背后的心理活动。 如今,她却知道了。他主动将自己曾经的脆弱不安的一面暴露出来,为的是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夜景太烂漫,让他也天真放松了一回? 他揽她更紧,而他越紧她越慌。 一个习惯了利益交换的王,对你推心置腹,一定不会是一时兴起,他是需要你以等价回报的。 那他想要自己回报的,是什么呢?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她却不敢将它剥开,只任凭它匆匆飘过,因为她觉得它有些荒谬,也有些自不量力。 他将她当成了家人,当成了唯一一处可以暴露脆弱、短暂停靠的港湾 果然太不自量力了。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头却更加靠近他心口,听着他稳健而蓬勃的心跳。 他们接着又逛了一会儿,便返回营帐。姜暖的脸蛋让风吹得有点红扑扑的,苹果一样可爱,某人的手指果然又开始不安分,她被揉摸了好几把,还被咬住了嘴巴,唇舌分离时,她唇瓣红艳艳地肿了起来。 第68章 但不管怎么说,今夜留宿是没什么问题了,而且从他撕咬般的动作来看,多半是可以与他同床共枕的。 然而 同样的一排内侍,捧着同样的被褥,鱼贯进入。秦王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抬袖在帐内随意指了一圈,转头对她道: “芈蓉,挑个位置吧。” 果然是不自量力姜暖恨不得穿越回半个小时前,给萌生出那样想法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破案了,他可能只是阴晴不定,仅此而已。说了一堆煽情的话,最后还是让她睡地板。 她憋屈又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有种真心全被狗啃了的羞愤,刚想气鼓鼓地朝门口一指,然转念一想,人是要识时务的,自己费劲巴拉留下来,不就是为了沾沾阳气,让自己不被怪物侵袭吗? 于是,厚着脸皮甜甜一笑,朝他塌下地面指了指: “那妾就睡在这里吧。万一晚上邯郸的河水太凉,冻着王上,妾还可以起来给您加一床被子。” 秦王对她胆肥的回嘴接受良好,甚至嘴角翘得更高了。姜暖忽然觉得,他虽然在床事上生猛,但在感情上,顶多也就初中生水平,若非自己是穿越者,绝对会被他气得每天都想改嫁。 内侍们得到他的点头首肯,快步走来,将床铺铺好。 姜暖赌气地钻了进去,而后就背冲着他,在心里画圈圈诅咒他。 他倒也没刁难,安静地也躺了下来,侧身翻看了会儿竹简,就扬手命人将蜡烛熄掉一半。 一柱香的时间后,约摸他睡着了,姜暖探身从衣服里取出扶苏的来信,借着火光慢慢读起来。 稚嫩的一笔一画,搭建出他在烛光下埋头书写的样子,认认真真,板板正正,像块小小的粘豆包。 真是太可爱了。日后若是离开,她最舍不得的,就是扶苏了。 一想到他会伤心,伤心好不容易回魂的阿母,又弃他而去,她心里就一阵刀绞般疼痛。 至于秦王,她没好气地把被子裹紧,她才不会想他呢,再怎么童年心里受伤,也还有荣华富贵守着他,有宏图伟业等着他施展,甚至还有数不清的美女,眼巴巴等着他临幸。 她其实早就知道,学堂里的孩子,并不是只有扶苏一个。 越想越来气,她重重地翻了个身,面朝门口,然后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全身僵直。 门口的火炉前,森森然立着那只黑猫。它像所有猫那样蹲坐着,竖立的瞳孔,幽幽地盯着她,有种守株待兔的意味。 姜暖张大嘴巴,想发出叫喊,却连一点气声都运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它缓缓站起,甩着尾巴朝她步步走来。 它拖在身后的影子,已不再是猫了,而是湖中之人的轮廓。 “你、你到底是谁?”她被吓得总算能活动声带了,颤抖着问道,眼里水光粼粼。 本来想问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想想觉得不礼貌,有激怒人家的可能,就改了口。 它已站到了她身旁,低眸看着她,抬起了一只爪子。 姜暖悚然,却不敢动作,眼睁睁看着那只爪子落在自己脸颊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它只是将手爪按在她腮上压了压,又揉了揉。 姜暖被这个诡异的动作震惊了,都忘记了害怕,正欲开口再问时,黑猫收了爪子,嗖地从她身上一跃而过,跳上了熟睡的秦王的胸口。 火光将它的影子投到帐布上,酷似秦王的那个轮廓以一种似坐非坐的姿势,静止在布面之上,而它的下方,就是秦王。 这幅画面,说不出的诡谲,就好像电影中灵魂出窍的场景。 “你问我是谁。”黑猫终于开了口,“我就是嬴政。” 啥? 姜暖以为自己耳朵幻听了,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它。 接着她看见了更加诡谲的一幕。 帐布上的黑色影子一点点向下缩小,再缩小,最后化成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圆,慢慢融入秦王的身体。 全程看上去,就如同是被他身体吸收了一般。 在影子全部融入他身体时,黑猫失去知觉软软倒了下去,接着,原本平躺在榻上的秦王,缓缓坐了起来。 他撩开被子,搭坐在榻边,一双隐隐透着澄黄光泽的长眸,抬起来看向她。 姜暖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刚想惊叫出声,唤人进来抓妖怪,就听到从他口中,飘出来一句不轻不重,却气场异常强大的威胁。 “你若是敢叫,朕立刻拧断你的脖子。” 叫声生生卡在喉咙里,原路憋了回去,姜暖用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招来杀身之祸。 他对此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朝她伸出一只手。 “过来。” 姜暖不动,只拿一双惊恐的眼瞪着他。 她才不要主动把脖子送上去给他拧呢 他似乎不大高兴,眼中闪过一抹比杀气还凌厉的神色,但却并未强求,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阵,眼光里有种“你给我等着的”威胁意味。 他转头在帐内环顾一圈,目光最后又落在她脸上,莫测高深、令人有几分胆寒地笑了笑: “芈蓉,和朕做一个交易如何?朕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条件,只要你帮助朕重新回到这具本来就属于我的身体里。” 第39章 成蟜 餐桌旁,趁秦王低头咀嚼,姜暖飞快夹了一块炖肉,放在盘子里小口小口啃咬着,时不时拿眼珠偷偷瞄他一眼。 第69章 他看上去和昨晚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丝毫看不出被附过身的样子。 姜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是一紧。 那个自称是嬴政的不知名怪物,想和她做一笔交易。需要她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给予的回报却异常丰厚。 它可以满足她的任何一个条件,只要是它做得到的。 比如让弟弟安全回来。 只需她在与秦王见面时,都把它带上,藏进袖袍或者食盒都可以,让它也能够与秦王频繁接触,最终达到完美融合。 所谓接触,离得近就行。它给姜暖一整天的时间考虑,今日傍晚,若是她同意,便来河边见它,若是不来,则表示不同意,它也不会强求。 但它让她好好考虑清楚,历史上的赵璟,可是死在了去赵国的路上。 没错,它称自己是秦始皇,拥有整整49年的记忆,本应该重生在21岁的秦王政身上,但却因能量不足,重生失败,勉强附在了当时潜伏在附近草丛的一只猫身上。 事情听着很是荒谬,却又能逻辑自洽。它并没有过多地去证明自己,只是以幽幽又灼亮的目光审视她,对她提出要求,语气不怒自威,自有一派强大气场。 “总看着寡人作甚?”秦王扭头,拿筷子敲了一下她额头。 “梆”的一声,挺清脆。 姜暖麻溜埋下头假装吃菜,一脸无辜的样子。秦王凤眸微眯,带点怀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伸长手臂,从旁边烤炉上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烤牛肉给她。 牛肉在古代任何朝代都是珍惜品,姜暖吃得心里发虚,再一次纠结起要不要答应它的要求。 万一它真的只是妖怪,并非秦王重生的灵魂,那她这样做无异于助纣为虐,甚至会成为历史罪人。 毕竟一个妖怪想要夺舍一位权柄鼎盛的君王,肯定不会是因为事业心,它肯定有别的打算,比如享受荣华富贵,或者,吃掉全城的人? 可若它真的是拥有全部记忆的秦始皇,那么重归本体,或许会更加有助于华夏统一,兴许还能矫正统一过程中的一些错误。 更别提,还能救弟弟一命。 她因此陷入了两难,愁眉苦脸思考了一整天,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轻信。 傍晚她没有去河边,但也不敢自己呆着,秦王全天在户外观摩士兵们演练,她便缠住那个叫做章邯的少年,让他牵着几匹马,陪她练习骑马,总之不肯落单。 晚上,她战战兢兢缩在地铺里。旁边榻上之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竹简时不时就掉下一卷,砸到她不说,她还得毫无怨言地扑腾起来,将竹简捡起,恭恭敬敬还回去。 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她一定要回去 她在心里握拳发誓,却在看见他那张精美如雕的英俊面容时,又迟疑了,心跳咚咚加快了几拍。 自己还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小色胚。她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来,干脆将脑袋也埋了进去,只留一道缝隙喘气。 这一夜无风无波,异常平静。 第二夜、第三夜也是一样。它果然如先前所说的,并没有强求。 还挺有绅士风度。 或者说,是不屑于对她进行威胁强迫。 不过,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也隐隐有些后悔。 会不会还是答应它更好呢?那样弟弟就能得救话说弟弟真的会死在路上吗,会不会是它在危言耸听? 可它分明都懒得胁迫她,更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一想到这儿,她又翻来覆去、坐立难安了,总觉得是自己将弟弟推向了死路。 于是,在营地里的这四五天,她大部分时间都顶着一双熊猫眼,面容虚白,脚步发飘。 眼下的两团淤青,成功让大魔王动了点恻隐之心,开始允许她睡在榻上。虽然熄灯前一脸冷酷,灯一灭,还是免不了动手动脚,最后直接将她欺身压住,狼一样地吃干抹净。 于是第二天,她眼圈更黑了,连带着身体也酸痛,却不敢远离他,夜夜拿小手抵着他胸口,任由他放肆地攻城掠地。 她再也没见到那只黑猫,却越来越觉得,它确实挺像秦王的。 具体像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总之气质、气场与一些下意识的神态,都无比贴合。 世界上真的会有重生这样奇异的事情吗? 或许有吧,毕竟自己也是穿越来的,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重生。 第十一日清晨,他们终于启程返回咸阳,队伍浩浩荡荡,比来时还多了一截。 姜暖身子酸软地坐在车厢里,姿态比来时慵懒了些,放肆了些,身上还盖着大魔王的黑色狐裘,暖和得她一路上昏昏欲睡。 中午原地休息时,大魔王忽然接到咸阳急报,离开了车厢,姜暖撩开帘子,看见他正与一众随行官员、将领,在一处阳光明媚的草坡上商讨着什么。 王还真是忙啊,这一路上,除了偶尔欺负一下她之外,他都在工作,甚至练就了在马车里安稳写字的技能,嗖嗖发出去十几份奏折。 她泛起一丝心疼,正要撂下帘子,忽见一抹黑色影子在视线边缘闪现。 她感到全身血液都冻结了,手肘僵在原处,一动不动地半举着窗帘,目光追随者它而动。 是那只黑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正在车窗下朝她喵喵叫。 第70章 诶?喵喵叫? 它从来就没叫过。她用力闭了下眼睛,睁开再看,黑猫仍然渴望似的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冲她喵喵。 就像是把她认成了主人,或者可以依靠的人。 姜暖定睛看了良久,在它脸上、眼中看不出一丝曾经的人的神情。它确实只是一只猫,一只似乎饿了很久的猫。 她想起来时,它从树上给自己扔青枣的事,心里有些愧疚,便朝窗外伸出手臂,让它跳上来,将它抱进车厢,放在膝上轻轻抚摸。 那夜,它并没有在秦王身上停驻太久,似乎是出现了排斥反应。它简短地与她谈了条件,而后默默望她一阵,便收回魂魄,重新附在猫身上,鬼魅般轻盈地离开了。 短暂得像一场梦。如今她在这只猫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它的影子,它去哪了? 还是说,它还在这猫身体里,假装卖萌让她放松警惕?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双手举起小猫,举在眼前仔细端详。 小猫仍然喵喵,粉嘟嘟的嘴巴打了个哈欠,身体舒展又充满信任,任凭她抓来挠去。 姜暖渐渐打消了疑惑,觉得无论它是始皇还是妖怪,都应该忍受不了被自己撸肚皮、挠下巴,抓着两只爪子晃来晃去。 她要来一碗水,一盘食物,放在地上让它吃,它看样子饿了有一段时间了,吃得如狂风卷落叶,粉色的舌头舔得飞快。 吃饱喝足后,小猫似乎不想走,可它也怕人群靠近的脚步声,在姜暖膝上难舍难分地蹭了一会儿,就跳上车窗,恋恋不舍离开了。 不过,姜暖觉得它还是会跟着他们的。她打算等入了宫,就把它偷偷养起来,一来继续观察,二来扶苏喜欢它,她不想让他失落。 不过,“它”去哪了呢?该不会又附到其他动物身上了吧? 秦王回来后,她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他看上去很生气,不用问就知道是嫪毐或者吕不韦在搞事情。前者可能性大,因为吕不韦近来明显低调多了,都开始卖老了。 原本他打算趁秦王离开,将成蟜逼得叛乱,来打压反对他的宗室,结果秦王大手一挥,直接将兄弟一路带着,他根本无从下手,也不敢再下手了,甚至已经有些后怕了。 “王上,我给您按按肩膀吧。”她软软地说,坐到他身边,一双柔荑刚刚伸出,就被他攥入掌中,接着整个人也被他揽入怀中。 他抬手脱掉她的发簪,让长发像瀑布那样披散而下,五指叉入她发缝间,轻轻地、细细地梳动,柔滑的触感令他的烦躁一点点褪去。 姜暖脸贴在他胸口,小猫似的蹭了蹭,由着他拿自己的头发当解压球,安静地陪伴着。 十几分钟后,大魔王好像怒气消了,无情地一把将她推开,给了她一个“女人,不要影响我工作”的眼神,又拿起奏折,一份份批阅起来。 但却不允许她坐回对面。姜暖想摸鱼都摸不了,心里憋屈,刚刚压下一个哈欠,就被分配了帮他研墨的任务。 傍晚抵达咸阳时,她的几根手指,都黑黢黢的,擦都擦不掉。 她心里垂泪,被侍卫搀扶着下了车,秦王直接去了章台宫,她则往芷阳宫走去。 路过荷花池时,一个人出现在了树影之中,背着手朝她慢慢走来。 随行侍卫纷纷行礼,姜暖抬头,看见竟是成蟜。 “你没回府里吗?”她诧异地问。 成蟜摇头笑道:“今日兄长准许我留在宫里陪陪阿母。正好顺路,我便送夫人一程吧,也算是谢谢你为我求情,让我逃过一劫。” “公子客气了。”姜暖小心与他保持着距离,礼貌回应道。 他们走在前面,侍卫远远跟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默契地没聊政治,而是围绕着太妃和扶苏。 相较于太妃,他似乎对扶苏更感兴趣,这一点先前倒是没看出来。走到芷阳宫门前,跟在后面的侍卫完成护送,拜礼离开,成蟜也对她拱了拱手。 “那我便先回去了,国夫人,保重。”他笑道,长眉乌黑,眼眸灵动。 姜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 那样的笑意,那样的抬眸,那样的神色流转,好像似曾相识 她头皮忽地一麻,一股惊悚之感直冲头顶。 他不是成蟜。 仿佛是被什么驱使一般,她颤抖地抬起一只手,冲着他的背影,唤道:“陛下” 成蟜脚步微顿,并没有回头,但她却感觉他笑了。 他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黑色身影很快便融入茂盛婆娑的树影与夜色之中。 姜暖向后趔趄了几步,差点跌倒,幸好秋穗出来得及时,一把稳住了她。 它确实离开了,但并没有走远,而是附在了成蟜的身体里。 而这一切,大概就发生在自己拒绝合作之后 它不是不屑于逼迫她,而是早有备用计划。 “阿母”扶苏快乐地蹦了出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姜暖连忙敛去面上的惶恐,露出笑容,抱起他,向殿内走去。 殿门关上前,她回首望去。 外面是一片宁谧的黑沉,与之前的所有夜晚一模一样,仿佛并没有什么邪祟之事发生。 她猛地回过头,不敢再瞅。殿门重重关上,隔绝了一切诡谲。 第40章 父亲 回到宫里这几日,每日晚上,扶苏一完成功课,就开始眼巴巴地瞅她,两只小手期期艾艾扯住她袖角,像是生怕她会趁他睡觉再次不翼而飞。 第71章 姜暖心里泛起愧疚,于是连着好几日都搂着他睡,小朋友一高兴,好感度直接加15,已经接近80了。 怀里抱着温热的小团子,姜暖倒是都忘了还有系统加分这件事。她这样做,单纯只是因为疼爱这孩子,再加上一些歉疚,并未考虑其他。 今日早上,他们在院子里,发现了失而复得的黑猫,依然是一副纯粹的猫咪的模样,翘着尾巴冲他们亲昵地喵喵叫。姜暖四下看看,将它抱进殿内。 扶苏还想和猫咪叙叙旧,无奈去学堂要来不及了,被冬岚拉着手臂,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 姜暖将猫摊开在膝头,挠它的肚皮,它非常配合,流露出享受的表情,还拿小爪子跟她“击掌”。 姜暖这才注意到,它的一侧腋下竟受了伤,隐隐露出腐坏的血肉和森白骨头,只因为被浓密皮毛遮盖,先前竟未看出来。 而这伤口,看上去至少有十天半月了,以至于它都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只是偶尔拿舌尖舔一舔,缓解一下。 也就是说,它很可能是在跟随他们行进的路上就受了伤。那夜自己冲进树林抱起它时,肯定会不经意地触到它的伤口,它竟然忍着没喊疼。 可它不是妖怪吗,就不能自愈吗? 还是说,它确实不是妖怪,而真的是 姜暖本就心软,一想到这些,胸口涨涨的溢满酸涩,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挺不地道的,人家至少也帮过自己好几次 可她也不敢拿秦王做赌注啊。话说它知道有这个法子,为何不早点说出来,多给她些思考时间呢?偏偏赶得这样紧,就好像它也才知道似的 姜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河边见到它时,也看到过它在湖里的影子,并没有任何值得她大惊小怪的异样,可为何偏偏那日 是满月。姜暖两手一拍,觉得这个猜测十分靠谱。 满月之夜,狼人变身,杀人狂躁动,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据说是和潮汐引力有关,如此一来,它的异变也就有解释了。 姜暖低头看着拿舌尖一下一下舔着羊奶喝的小猫,心头不忍,唤来秋穗,让她请一位嘴严的侍医过来。 被精挑细选来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侍医,听闻是国夫人传召,他又紧张又激动,带了好大一只药箱,结果躺在长案上让他诊病的,居然是只黑猫。 “你好好给它治病,不许说出去,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的。”姜暖模仿着电视剧里的情节,以一种淡淡的、恳求夹杂着威胁的口吻叮嘱道。 侍医傻眼了,但幸好他还真是兽医出身,因害怕被瞧不起一直隐瞒着,莫非国夫人从哪里探知了,所以才找上门? 如此一想,他简直比姜暖还想保密,连连点头,熟练地刮去腐肉,消毒缝针,之后又连来三日,换过三次药后,小猫的伤口明显开始愈合。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秋穗学会了换药方法,之后便都由她代劳,对外只宣称是国夫人花粉过敏,胳膊上起了些疹子,并按此登记在侍医所的记录薄上。 这天下午,扶苏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一进屋就盘腿坐在主殿的小桌旁,愁苦地捧着一张小脸。 “怎么了?”姜暖正在另一处方形矮案旁研究插花,黑猫蜷在她手边打呼噜。 “阿母,”扶苏看向阿母,嘟起嘴巴,声调拖得长长的,“今日父王忽然来到学堂,查看我的功课,还让我写字给他看,他说我字写得不够准确不够流畅,让我从今日起,每日都要写一份给他,阿母,父王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姜暖手中的剪子一抖,一根茁壮的花枝差点惨遭摧残。 不不不,你那个便宜父王,不是对你失望,是变着法子想让你每天都给他写信,他这是在报那天只有他没收到信的仇呢。 真是的,就不能坦率点说开吗?姜暖小幅度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到扶苏身边坐下来。 “放心吧,你父王前些天在路上的时候,还夸你学东西学的快呢,又怎么会失望呢?我猜,他是因为公务繁忙,又想关注你的功课,才想出这样的方法。” “真的吗?”扶小苏眼睛一亮,与他父王同款的长睫毛轻轻眨着。 “当然。”姜暖笃定的点头。 “可是,我要写些什么呢?写文章我不会,像老师那样评论文章我也不会。”小朋友又愁眉苦脸起来。 “那就写写你的日常,写写你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用写太多,几句话也行。”姜暖支招道。 晚上,在她的不断加油打气下,扶苏别别扭扭写出一篇“日记”,两只耳朵憋得通红,磨蹭到门口,不情不愿、扭扭捏捏地把卷帛拍到奉命前来取信的内侍总管手上。 然后蹬蹬蹬扭头就跑。 等他抱着小猫咪上床时,耳朵上的红都没完全消去。姜暖掩嘴偷乐,给他掖好被角,放下蚊帐,回到寝室时,看见秋穗、冬岚,还有另外两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说什么呢?”她幽灵般闪现,吓得她们一哄而散。 “我们在说那个假夫人呢。”秋穗因为自小服侍她,胆子比别人大得多,毫不掩饰地回答道。 姜暖目光一沉:“我不是说,不许再提她了么?” 在她的死缠烂打下,秦王总算开恩,把阿傩放出了宫。出于愧疚,姜暖拿出自己一半的年俸给她,秋穗当时就很不高兴,但姜暖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心疼钱。 第72章 可现在看她脸上的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姜暖不解,走上前一步: “怎么了,秋穗,你好像很讨厌她?” 秋穗和冬岚对视一眼,撇嘴道: “夫人,那天您让她在宫里假扮您,您是不知道她有多嚣张,好像真把自己当成大秦的国夫人,使劲使唤我们。您怕她暴露,只让我贴身伺候,她便隔一会就指使我做这做那,一刻也不让我歇着,还要洗澡、熏香,用您的簪子盘发,我怕她惹出事只得顺从,连带着其他人也没少忙乎您是没看到她那副颐指气使的神态,真的很气人,跟在您面前判若两人。” 姜暖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一时间有点回不过弯儿。 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吗? 还不待她询问细节,跟秋穗很要好的一个小内侍跑进来,气还没喘匀,就躬身拱手道:“夫人,楚国使团明日就入城了!” 诶? 姜暖一脸茫然,她确实听秦王提过这事,但没想到来得还挺快,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听说这次使团的领队人,正是您父亲,楚国的昭平君。”他的声音难掩激动。 姜暖仍是一脸置身事外的迟钝,仿佛对“父亲”这个称呼无比陌生。 哦,对,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原主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有爹很正常嘛 “夫人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秋穗冲他使了个眼色,小内侍机灵地退出寝殿,继续在外面当值。 “他兄长在章台宫当值,想必是听他说的。”秋穗挽住姜暖的手臂,扶她在榻边坐下,以眼神遣散了其他人,“不过夫人,您得做好准备,昭平君多半会提出要来看您,而这种事王上自是不会拒绝。” 姜暖点点头,这倒也正常,人之常情嘛,可秋穗的口气有点怪怪的,好像话里有话的样子。 “虽然你这样说,可我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你快和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地方吗?” 秋穗深深看了她一眼,苹果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幽深莫测的神情。 她凑近她,在她耳畔小声道: “别的您无需注意,只要知道,他并非您生父就够了。” 姜暖愕然,自己竟然是被收养的女儿吗? 第41章 宽容 “楚国使团明日抵达,领队的,是你父亲。” 秦王以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告知道,刚要张开嘴去咬姜暖送过来的桂花糕,她就手一抖,桂花糕在他胸口打了个转,骨碌碌滚下袍服,在即将落到地上的前一刻,被她慌手慌脚一把兜住,扔进旁边桶篓。 秦王眉心跳了几跳,脸上是不大高兴的神情,抬手攫住她正拿着巾帕在他身上拍拍打打扫落残渣的一只柔荑,稍一用力,她便身子不稳,向前栽进他怀中。 “像你这样笨手笨脚的人,早就该被扔进冷宫了。”他的唇悬在她耳边,一边挑逗着她敏感的耳廓,一边戏谑说道,“服侍寡人,还这样心不在焉,莫不是心里有鬼?” 姜暖被说中心思,睫毛抖了抖,幸好他看不见: “没、没有啊,王上您真会说笑,妾只是很久没见到父亲了,刚刚是在想他如今会是何模样,一时分了神,妾、妾再喂您一块。” 她从他怀抱中支棱起来,手指刚要去拿盘中糕点,被他抢先了一步。 “张嘴。”他捏着桂花糕,命令道。 姜暖半趴在他胸口,乖乖张开红润的双唇,任由他将一整块桂花糕都怼进她嘴巴里。 报复,绝对的报复。 她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呜呜噜噜难以吞咽,除非用手辅助着,否则极可能噎死。可她一只手被他束缚,另一只被他压在胳膊下,只能可怜巴巴地瞅向他,希望他能良心发现放她一马。 他歪着头,好整以暇欣赏了一番她双颊绯红,两腮鼓鼓的样子,似乎觉得很受用,手指捏上桂花糕露在外面的那一小块,往外扯了扯,随着她慌张咀嚼的动作,一点点再往里送。 姜暖羞得脖子都浮上了一层粉红,心里发誓下次绝对不再给他送糕点来,好心好意最后竟成了他欺负自己的工具,好心都被狼啃了。 而且,她也不是不知晓他的暗示,因此脸颊越发娇红,能滴出血似的。 其实刚刚她溜号,主要是因为想起了几个时辰前,秋穗的叮嘱。 秋穗说,昭平君虽是华阳太后的亲弟弟,阳泉君的兄长,却并非她亲生父亲,且这事秦国不知情,甚至华阳太后也不知情。 秋穗告诫她无论心里怎么想,人前人后都要把昭平君当成自己生父,这样才不会露出马脚。 姜暖听了脑袋里嗡嗡的,觉得原主简直全身上下都绑满了炸#药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一包。 她摇晃着秋穗的肩膀,质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惊天大秘密隐瞒她,秋穗急忙摇头,小鹦鹉一样尖着嗓子说没有了。 但问到她生父是谁时,秋穗支吾不肯说,最后在她的“降薪睡柴房刷马桶”等一系列威胁下,小丫头终于遭不住,哭唧唧地招供了。 姜暖的生父,是前任楚王、楚考烈王一母同胞的兄弟,正统到不能再正统的芈姓熊氏。 楚考烈王是楚国太子,曾在秦国(昭襄王时)做过九年质子,后来父亲去世,因昭襄王故意刁难不肯放行,他便在春申君黄歇的帮助下,扮成楚使逃回楚国,继承王位。 第73章 “诶,那不正好吗,这样的身份怎么也比华阳太后的侄女,更与秦国国君相配吧?”姜暖很是不解。 “根本不是的。当时王上虽然心悦于您,但对于是否娶您,也有诸多顾虑。举国上下,只有华阳太后鼎力支持,相邦和太后都是竭力反对的,甚至还把许多国家的公主都请了过来,挤在咸阳,意图将您挤出局。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白,那就是不能让楚系势力在秦国继续滋长,而让王上犹豫不决的也正是这点。后来考虑到您是华阳太后的侄女,算不上新势力,再加上他实在很喜欢您,便毅然决然选择了您。这样您明白了吧,一旦让他们知道您不仅不是华阳太后的亲侄女,还是一个差点就当上楚王的楚国公子之女,后果恐怕相当严重。” 姜暖用了很久才消化其中逻辑,浑身直冒冷汗,听到秦王唤她去章台宫过夜的诏令时,腿肚子都抖成了风中落叶。 如此,把桂花糕掉在他身上,也不完全是笨手笨脚的缘故。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为何非要“掉包”,就收到了秦王的传召,不得不顶着月光被护送过去,直接进了他寝室。 “寡人打算将你姑母放出来,如何?”秦王低头看着她道。 姜暖背上一凉,支支吾吾道:“王上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妾不敢妄议。” “妄议?”他微笑重复道,像是玩味着这两个字,手指绕上她长发,眸光在她花瓣一样娇嫩的脸上缓慢流淌,“你今日倒是谨言慎行啊。明明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求情,对自己的姑母却说’不敢妄议‘,你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呢,芈蓉?” 姜暖身体一僵,惶恐的感觉涌遍四肢百骸。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脸上的心虚太过明显,他眸光陡然一深,手指触上她面颊肌肤,有些用力地抚摸着,还没等姜暖转出一个辩解,他便已俯身下来,将她欺身压住,唇瓣堵住了她微颤的呼吸,膝盖顶开她修长微丰的双腿。 或许是心虚的缘故,这夜姜暖百般迎合讨好,而他显然也看出了她的这份心理,却并不拆穿,任由她娇滴滴又羞赧地侍奉,进入她时也并没有怜香惜玉,反倒更像是饿狼扑食,狠狠地撕咬,直到她呜呜求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肯稍稍放轻动作。 他知道她有事隐瞒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这份感觉不会错。 所以他今夜不大高兴,却也不打算放弃送到嘴边的小兔子。 到底要把她惩罚到何种程度,她才能没有秘密,坦诚地陪伴在他身边,给他一个家,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港湾呢? 他已经决定,对过往的一切既往不咎,即便她曾经给他下药。要知道,仅凭这一点,任何一个君王都可以把她处死千百次,但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明明已经对她表达过这个意思了,可她为何还不肯对他坦率?为何还藏着那些小秘密? 他心中翻滚起强烈的不悦,手背上青筋隐隐抽动,抓过她双腕举过头顶,无视她难耐的碎音,一口咬上她天鹅般的皓白长颈。 他的唇刚一落下,她便受不了似的向后弓起脖颈,乌发汗涔涔地散开在枕头上,有几绺粘住肌肤,宛如一朵完全盛开的莲花。 他轻哼一声,弯起唇角,从耳后辗转吻到喉口,最后落到锁骨上。 只是轻轻啄几下,便让她全身都在抖,腾起滚烫的温度。 他自然也是知晓,如何让她更加煎熬难耐的。 就算是今夜,她惹他不悦的一个小小惩罚吧。 但愿她能领会,他这份难得的宽容。 第42章 狐白裘(小修) 早上,姜暖涨头涨脑被从榻上唤醒,沐浴更衣,熏香梳妆,在章台宫和秦王一起用了早膳。 秦王很忙,吃得比她快,抖抖袖袍起身离开前,大掌意味深长地在她小手上用力握了握,姜暖惶恐,一点也不敢怠慢,以为王上是在调情,翻过手拿指甲在他掌心上轻轻挠了挠,结果却看见王上眉毛微抬,面色不虞睨了她一眼。 诶,不是调情吗?姜暖一脸娇憨,想要缩回手,却被他反手攥住手腕,从案边拉了起来。 他拉她入怀,两根手指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一边贪恋似的慢慢摩挲柔软肌肤,一边眯起眼眸审视,果然在她眼底看见了一抹隐瞒着什么的慌张。 “今日见到你父亲,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吧,芈蓉?” 见暗示无用,他直白点出道,再度对她的娇憨产生淡淡怒意,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她带着这副神情时的样子,让他很想好好欺负搓磨一番。 如此想着,手心不禁发痒。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排队等着,见她乌眸湿润,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妾知晓,王上放心”,便放开了手指,在她娇嫩脸颊上最后捏了一把,才略满意地大步离开。 姜暖回到芷阳宫,刚一入殿,便看到所有人都在忙前忙后,而殿内,从正殿到偏殿、寝室,都凭空多了许多精巧漂亮的物件,不由得一阵惊讶。 她拉住秋穗,问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昨夜王上命人送来一批,今早又来了一批,说是天气冷了,给宫里增加点摆设,好添添暖意。” 秋穗一脸兴奋道,拉着姜暖的手到寝室里,指着从榻边逶迤铺展到踏板、地面的一块硕大雪白的兽毛毯子,声音难掩激动:“夫人您看,是狐白裘。” 第74章 “狐白裘?”历史典故里似乎有这么一则,好像叫“集腋成裘”,“小傻瓜,狐白裘是衣服吧,这充其量叫做狐毛毯。” “不管叫什么,夫人,您摸摸这材质,细腻暖和,轻巧如云,和狐白裘一样都是取白狐腋下皮毛所制,珍贵得很,千金也难求。当初孟尝君入秦就是将这宝物献给昭襄王。而如今,这块毯子,比狐白裘还大数倍,价值更加难以估量,依我看啊,可能比韩国那点弹丸之地都值钱,看来王上是真心想要和您重修旧好啊。” 秋穗前半段说得像个训练有素的导购,后半段则像一个浑身冒着粉红泡泡的花痴少女,显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典故还有后续。 后来孟尝君被囚于秦(那个老魔头怎么这么爱囚禁人?但愿他曾孙还没发展出这种嗜好),派人拜见王上宠姬寻求帮助,宠姬要狐白裘,而狐白裘已经献于秦王,幸而孟尝君有一门客,擅长狗盗,夜晚化妆成狗,盗取了那件狐白裘呈送给宠姬,宠姬便吹昭襄王的枕头风,让他释放了孟尝君。不过很快又后悔了,再追也没追回来,这便是“鸡鸣狗盗”的典故。 她能记得这么清楚,纯粹是因为在幼儿园做义工时,给小朋友讲的就是这一篇。她人美声甜,很讨小孩子喜欢,一去就被团团围住,陆陆续续讲了很多小故事。 姜暖坐在榻边,手按上去,轻轻抚摸。 触感是从未有过的轻暖细腻,可看在眼里,虽然华美却血淋淋的,不知屠杀了多少只白狐才集成这一张。她挪开手指,心头一阵不忍。 可在这个战乱纷纷的年代,连人命都是以万为单位牺牲的,狐狸便显得没那么特殊了。她虽然心存悲悯,却也没厌恶到让人把它卷走。它铺在这里,她不去肆意联想便是,用还是能用的。 况且,她也不敢不用。那是他的恩赐,她得感恩戴德,或许还要加倍献媚来偿还。 “你想多了,秋穗。王上此番送来这么多东西,是因为我父亲要来,毕竟马上就要与楚国结盟,怎么也不能让人家看到自己女儿过得寒酸不是?添些家具物件,好让我看上去显得体面些,仅此而已。”姜暖客观分析道。 “可是,可是”小丫头似乎不愿意接受赤裸裸的事实,还转动着浪漫的想法,“可是这里面要数狐白裘最贵,但它却铺在寝室里,就算是您父亲,也无法进入寝室,根本看不见狐白裘,所以王上送这个,绝对是因为宠爱您” 这倒是,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父亲根本看不到,难道真是因为喜欢她? 想起昨夜种种,姜暖脸噌地一下红了,但又觉得有些屈辱,就好像她能博他欢心的,只有一副身子。 她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拉过秋穗的手,让她也坐在狐毛上。小丫头屁股像是被烫了一下,好半天才敢慢慢坐下,腿支出去老远,跟身体拧着劲儿,仿佛是怕踩到雪白的狐狸毛。 可这东西铺在地上,不就是给人踩的么?姜暖并不强求,收敛神色,认真问她道:“你告诉我,既然我不是华阳太后的侄女,为何要将我送来?莫非昭平君没有女儿?” “不,他有女儿,应该和您年纪相仿。” “那为何不送她来?” 秋穗露出费解的表情,理所当然道:“因为,您最漂亮呀。” 姜暖语塞,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原本定的确实是昭平君的女儿,她也非常漂亮,是郢都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有一日,不知是谁告诉了楚王您的存在,楚王命主人将您带到宫里,一见就惊艳不已,坚决要求让您去秦国,增加成功的几率,毕竟秦王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其他各国也都在虎视眈眈。” 姜暖嘴唇动了动,竟是这样 “夫人,您从小就特别漂亮,后来越长越漂亮。主人既自豪又担忧,很少让您去公众场合,酒宴聚会之类的更是从未带过您,对外只宣称说您身体不好,连风都吹不得,就是怕您被有心之人惦记上。” 怎么感觉像是被软禁了似的呢? “不不不,您误会了,主人他对您极好的。您母亲早逝,为了怕您受委屈,他都没再续弦。您喜欢什么他也都尽量满足。除了看您看得紧些,当真无可挑剔了。”秋穗回答得十分真诚。 姜暖心头涌上一股温情。虽然原主的父亲与她毫无关系,但听到父女关系亲密温馨,总归还是令人开心的。 “那我的本名呢,还是芈蓉吗?”姜暖不知为何,声音有那么一点点颤抖。 果然秋穗摇摇头,低声道:“您的本名,是芈莲,莲花的莲。” 姜暖微微闭了下眼睛。 原来如此。所以原主的那么多衣服上,都绣有莲花图案。这是她在祭奠自己无法使用的本名,也是在祭奠自己不得不舍去的真实自我。 她忽觉脑袋一阵眩晕,脑海里突然涌上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她看见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秦王,站在荷花池边,从后面搂着同样年少的她,下巴轻轻搭在她头顶,笑着问她最喜欢什么花。 她脱口想说莲花,却怕暴露,身体颤了颤,眼神哀婉地望向满池盛开的荷花,说自己最喜欢荷花。 “荷花。”她听他在她耳畔喃喃重复道,接着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纯粹而明媚的笑容,“荷花好啊,日后寡人在你寝宫旁边,建一大片荷花池,你要是想家,随时可以去散心。” 第75章 “谢王上垂爱。” “’山有扶苏,隰有荷花‘,”他愉快地诵读着《诗经》,搂她更紧,“既然你喜欢荷花,那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儿子,便叫’扶苏‘吧,如何?”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姜暖打了个哆嗦,倏然意识到,原主与秦王之间,根本就是隔着层层厚重的帘幔在相爱,其中隐匿了太多的秘密与不得已。 他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每次以磁沉嗓音深情呼唤的,都是其他女人的名字 而她,应该是极爱他的,她能感受到那股强烈又悲伤的情绪。可姜暖算了算,刨去她给他下迷药到生下扶苏这段时间,她与他真正相爱并亲密相处的,其实只有短短的半年多一点而已。 “秋穗,扶我去外面走走,脑袋疼。”她找了借口道,不然这小丫头老是挂着一脸惊恐问她不要紧吧,麻雀似的叽喳不停。 在外面没走几步,天空就阴了下来,没办法又进了屋。她把秋穗支走,在垫子上逗猫玩。 小猫恢复的差不多了,奶萌可爱的样子,让她胸口飘溢的哀伤情绪慢慢淡化。午睡之后,刚刚梳妆好,内侍就进来通传,说是楚使求见。 姜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端着袖口出去了,气势上拿捏得挺到位,然而进来的,却是两个人。 都很高挑,英俊,颇具世家大族的风范,只不过一个眉眼锐利深沉,一个眉目舒展,看着一团和气,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姜暖大方得体地接待他们。眉眼锐利的是昭平君,她名义上的父亲,而另一位她并不认识,不过她都一视同仁,像是参加招标会一样,与他们交流、谈笑。 不是亲生的,就是很程序化,昭平君老练地与她交换了些客套话,而后便多次缄口不语,时不时环顾殿内,最后笑道: “秦王待你果然是不错的,就是楚后的宫殿,也不及你这里一半奢华宽敞。” 一半都是临时抱拂脚给你们看的,姜暖在心里吐槽道,忽然觉出一丝异样。 她看见坐在昭平君身边的那个眉目慈祥舒展的男子,在冲她使眼色,幅度很小,意思却明确。 小心点,有陷阱。他像是在对她传达这个意思。 姜暖不动声色笑笑,让秋穗去煮一壶秦地特产的酽茶,秋穗离开后,殿内便无外人了。 昭平君果然开口道:“蓉儿,秦王既然待你如此好,何不求一求他,让他立你为后?” 姜暖虽然心里早有防备,却防错了方向。她微微一愣,半晌才挤出一丝公式化的虚假笑意,脑子里飞速寻找着婉拒的话语。 像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突兀,昭平君挺老道地一笑,解释似的又道: “毕竟有了王后之位,地位才算安稳,我也是为你好。秦王正年轻,日后难免后宫充盈,难保你会一直得他宠爱,所以还是要早早为自己打算。我了解你的性子,你不像你姑母那般工于心计,即便无子无嗣也将先王牢牢把握在手中,况且,目下这位秦王的性子也是虎狼之性,不好把握,不如趁着目下秦楚结盟,与秦王提一提。当然我们也会从旁煽动,力保你能当上王后。” 姜暖听得一身冷汗,突然之间,意识到了秦王今早送来这许多远超份例的家具器物的真实用意。 他在有意引诱他们,让他们说出这个隐藏在最深处的目的,同时也是在试探她。 可那件“狐白裘”呢,她仍旧想不明白是何用意,但她已经没心情去猜了。 她的心口向下重重一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油然而生。 幸好她不是芈莲,虽然有些心悦秦王,但想返回现代的愿望是没变的,虽然伤心但她还能忍。 可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芈莲,得知夫君对她如此百般试探,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政治博弈,她的心一定会很痛很痛吧 在她的感觉里,芈莲真的就像是一株纯白的睡莲,娇嫩又柔婉,一阵强劲些的风,就会将她吹得花瓣凌乱,稍不小心便会如瓷器那样清脆地碎掉。 一阵难以自持的痛感,毫无征兆而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有那么一刻,她很奇怪地感觉到她就是芈莲,芈莲就是她,她们不分彼此,她对她的一切都感同身受。 她撑住额头,用力闭了下眼睛,等待胸中翻滚的情绪像火车那样轰隆隆驶过。 “这事可不能着急,昭平君,还是要慢慢来才稳妥。”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个男人,第一次开口道,语气和缓宜人,与他给人的印象十分相符,“要不这样吧,你先去华阳太后那里拜访,我留在这儿,劝劝蓉儿?” “也好,那便有劳公子了。”昭平君眼中闪过一丝刻薄,还有一丝鄙夷,“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劝更管用。那我就先告辞了,国夫人。” 最后三个字,透着淡淡的轻蔑。他站起身,短短作了个礼,就大步离开了,在门口与端茶进来的秋穗擦身而过。 姜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 “莲儿。”昭平君背影刚一消失,面容温和的男人就三步并作两步到她案前,坐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眼中有泪水落下,“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这个人,便是芈莲的亲生父亲,楚国的公子考。 其实从第一面,姜暖就隐隐感觉到了,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含蓄又温情,那才是父亲的眼神,而不是一上来就虚情假意,强人所难。 第76章 “阿父”姜暖不知能说什么,只呢喃重复道,竟也受触动,哗哗淌眼泪。 “记住,别管他说什么,你只按你的心意去做就好。至于这个王后,当不当阿父一点儿不在意。”他接过秋穗递来的茶,秋穗也眼泪汪汪起来,“而且,孩子,历代秦王,都是出了名的奸诈狡猾之辈,你且莫听他撺掇,一切都要以保命为主,千万不要得罪秦王。就算你以后只是个八子,只要能吃香喝辣,开开心心,阿父就知足了。” 姜暖“嗯嗯”地直点头,公子考松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看着他的动作,姜暖忽地想通了那件事。 他送“狐白裘”给她,就是为了提醒她,不要犯傻,不要自不量力、得寸进尺。 可她又不明白了,他既然设陷阱让他们跳,让她也跳,为何又要暗搓搓给她提示呢? 就好像,他既想试探她,又不想让她中招。 姜暖脑瓜子嗡嗡的,觉得自己再想下去,脑仁就要爆炸了。 此时,甘泉宫门口。 她带着斗笠,拿拳头重重砸门。 侍卫打开门,刚要冲她吼,她便一把扯掉头上斗笠和面纱,几乎是声嘶力竭吼叫道:“让我见太后,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她说,一旦耽误了,你们可吃罪不起!” 侍卫见她气势十足,便不敢驱赶,进去通报,不多时,她便被领到了太后寝宫。 “啊呀呀,这脸蛋给弄成了这样子,真是可惜。”赵姬慵懒地斜靠在榻边,吃着樱桃,猩红色指甲妖艳妩媚,“但这都要怪你自己,没能迷住政儿,我可是给足你机会了。哎呀,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谁料到那个小狐狸精竟能醒过来,啧啧。” 她握紧拳头,想自己背井离乡来到秦国,投靠赵姬,为的就是凭借这张与那个女人酷似的脸蛋,博取秦王的好感,她想让他纳她入宫,躲回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那个女人竟然苏醒了,让她的一切筹备与努力都化为泡影。她拼尽全力在酒宴上的一搏,秦王竟看都懒得看一眼,漫不经心地给打断了。 亏她还故意模仿那个女人的情态,那副脆弱易碎、眼角总是洇着一抹嫣红的楚楚可怜的情态,连太后都说她模仿得像极了,秦王肯定能喜欢 可她失败了,秦王对她不屑一顾。 而那个女人,竟还假惺惺地求情,真是恶心死了,当初要不是她,如今坐在秦国夫人之位的,就是她了。 俊美强悍又野心勃勃的夫君,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而那个除了会哭一无是处的女人,根本不配这些 “太后,我此番来,不是来与您掰扯这些事的,我有一个惊天秘密,想要和您交换,不知您感不感兴趣?”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酷中透着疯狂,一字一字清晰地回荡在偌大寝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有个bug,赵姬的宫殿应该不在咸阳宫,有自己独立的宫殿群,不然孩子也瞒不了这么久,这里就设定在咸阳宫外 第43章 逆鳞 喝过两盏茶,公子考的目光朝内殿方向几番张望,带着隐隐的期冀,却并未开口。 很快他又将目光调转回来,继续埋头喝茶,虽然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渴。 姜暖开始还有些纳闷,但很快灵机一动,知晓他是在寻找扶苏,自己的外孙。 “扶苏还在学堂,大约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姜暖柔声说道。 父亲喟叹一声,放下茶盏,朝她苦笑:“那怕是见不到了。听说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是不是很像你?” 姜暖鼻子发酸,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像王上更多一些。” 尤其是鼻梁和下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像她的地方或许就是眼睛,大而乌黑,像两颗葡萄。 “阿父,我领你去看他吧。”她忽然一抬头,提议道。 “啊,这这不太好吧?万一让人怀疑你我的关系,会给你惹麻烦的。” “无妨。就说是替昭平君看的,而且我听秋穗说,您与昭平君本就是姻亲,我阿母和他夫人是亲姐妹,有了这层关系就更不必担心了。” 方才交谈间,她已说了自己失忆这件事,但怕他伤心,又说儿时的记忆还隐隐约约有,记得他和阿母的样子。 然而父亲并不很在意这件事,似乎只要她健健康康活着,他就十分知足了。 又吃了些糕点,他们便出发往学堂方向走。沿路很幸运没遇到什么人,公子考环顾四周,啧啧称赞秦国宫殿雄伟,气势十足。 这一点与其他使臣大相径庭。他们就算心里这么想,也绝不会表现出来,一个个都骄傲得很,视秦国为野蛮之辈,虽然国力强、军队强,却毫无风度与底蕴,他们骨子里是瞧不起的,当然怕也是怕得要死的。 姜暖听秋穗说,父亲一直都与其他贵族不大一样。他虽然出身高贵,但对那些公子哥的闲散爱好毫无兴趣,对政治也懒得介入,他喜欢收集古籍,尤其喜欢研究墨家机关天文方面的知识,当然,他最大的爱好,是做生意。 做生意,在古代一直很被看轻,更别提他还是个公子,是前楚王的兄弟,现楚王的叔叔。 也正是因为开了几个商铺,他被很多世家子弟背后蛐蛐、讲闲话,所以后来他只能背地里暗搓搓地做,明面上则让家奴的远房亲戚代理经营。 第77章 父亲一点也不缺钱,做生意完全是出于一种玩经营游戏获得收益的自我满足,而他偏偏就特别迷恋这种满足,可他的身份又处处阻碍他,令他时常矛盾而痛苦。 “我看秦国的市场挺大,要是在这里做生意,肯定能施展的开。”路上,他不自觉地念叨起来。 “要不,您干脆就留下来吧。秦国很开明的,相邦原先不也是商人嘛,要是换成别的国家,根本不可能受重用。”姜暖认真提议道。 公子考脸上短暂地流露出向往,但很快又敛起神色,装出老成正经的模样:“这怎么行,我在咸阳只能待八#九日,等昭平君把事情谈妥,我就要随他回去了。” “只要八#九日啊,就不能多呆一段时间吗?”姜暖有些失落,不知是不是被原主情绪浸染了,她还挺喜欢这个“父亲”的,能感受到一丝血脉相连的熟识感。 “哎,这已经是延后的了,我们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昭平君半年前离家出走的女儿。” 姜暖诧异:“女儿失踪了,怎么才来找啊?” 公子考不屑地笑一声:“就这还是顺便找一找呢。那个老狐狸,只在意自己的权势地位,更别提他有一堆女儿儿子,缺一个也不甚在意,哪像我,就你这一个宝贝疙瘩” 姜暖垂下眼,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已得知自己昏迷这四年,父亲每年都找机会来几趟咸阳,虽然连她的面都见不上,还被楚国那边威胁少往咸阳跑,他也从未放弃。 最近一次得知她苏醒,他激动地连夜收拾包袱,都快出城了,硬是被楚王派人拦下,关在家里不许出门,生怕他惹出祸端似的。 他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但为了更加接近女儿一点,他已经拼尽全力了。 “那这次,他们怎么又肯让你来了呢?”踏入一片胡杨林时,姜暖问道。 “这不是要怂恿你当王后么,他们是想让我帮着劝说。我表面上答应,不然的话根本就过不来。”公子考踢着一块石子,苦涩道,姜暖扭头时发现,扶苏的额头很像他的外祖父。 穿过胡杨林,就是学堂了,姜暖领着他绕到后窗,班主任一样从窗缝向里看。 一眼就看见扶苏小朋友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前方一个老头子铿锵有力的讲说,桌案一侧堆着一摞竹简,墨汁和毛笔被他背影挡去,只露出半个轮廓。 室内还有两个更小一些的公子,一个三岁,一个两岁,软软一坨堆在书案后,努力挺直腰杆坐着,从背影上都能看出他们的困倦与迷茫。 这么小就开始学习,简直是摧残儿童不过还是我们家扶苏最乖,在他们的年纪时就已经识不少字了,姜暖自豪地想着。 然而多看一秒就露馅了,只见三岁那个小公子趁老师不注意,给扶苏传了一只木雕,扶苏接过来,在案下捣鼓一番,又传给最小的弟弟,结果小弟弟刚一接手,木雕的胳膊就掉了,小公子立刻哇哇大哭起来,课堂登时陷入混乱。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不调皮都违反天理。 结果一回头,看见自家老父亲正手抚着胡须,看得津津有味,满脸都是慈爱。 “我去唤他出来。” “不不,别,我就在外面看一会儿吧,省得惹出麻烦。”公子考摆摆手,谨慎地拒绝道,眼睛仍流连在外孙糯米团子一样的背影上,唇边勾着遥远而温情的笑意。 他们最后在胡杨林旁边分了手。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还是不能说,甚至因为在外面,连手都不敢握,只默默相对良久,互相道了句“保重”,便分道扬镳了。 天上乌云密布,姜暖不得不加快脚步往回赶,身后秋穗虽然带了两把伞,可若是下雨,仍免不了挨顿浇,浑身湿个半透。 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刚跑过荷花池上的白石桥,雨就瓢泼而下,雨丝让风吹得像网一样横扫,池面激起涟漪重重,荷花被拍打得摇摇欲坠。 她们各举一把伞顶风往前跑,裙裾瞬间被浸透,紧紧贴在小腿上。 雨势太大,秋穗建议先去前边的桦树林躲一躲,桦树茂盛叶子又大,等到风雨小一些再赶路。 姜暖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奔走,等躲进桦树林时,狼狈得像是打了败仗被穷追了几百里的溃兵。 繁茂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风雨,她们总算能喘口气,互相搀扶着往林子更茂盛的深处走去。 鞋子陷在泥里,脚下直打滑,秋穗记得林子中央有几块大石头,她们可以坐在上面等。 然而到了位置,却看见石头上,已被捷足先登。 男人背对着她们,腰杆挺直地坐着,两只手臂撑在膝盖上,头略垂,但目光是直视前方的。 他没有打伞,藏青色袍服湿得很透,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强健的腰身。 是成蟜,或者说 她微微打了个战栗。其实仅凭轮廓她是认不出来的,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种气息,让她能够一眼将他识别出。 她示意秋穗留在原地,自己举伞上前,在林中淅沥沥的雨声中,悄然向他靠近。 她来到他身后,将伞举高,盖住他头顶,挡住了丝线般连绵坠下的雨水。 耳边雨声在这一刻骤然消退,变得遥远虚幻,他愣了一下,身子轻动,慢慢转过头,乌沉而冷锐的目光与她对视。 仅凭这个眼神,姜暖相信了,他就是秦王。 第78章 更准确点说,是秦始皇。 他们目光的质感,几乎一模一样。这一点,在人身上比在猫身上要一目了然得多。 姜暖撇撇嘴,把伞往自己这边收了收:“你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太妃会起疑心的。成蟜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唇角微勾,并不作答,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虽然打着伞,却比没打伞的他狼狈得多,姜暖被他的眼神气到了,撤回伞面,气咻咻地回瞪他。 “他是自愿被我附身的,我把实情都和他说了。”他对她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大了些,“果然还是亲兄弟更靠谱,比女人可靠多了。” 姜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更加气鼓鼓地瞪他,恨不得拿伞尖戳他后背,然注意到他腰间佩着剑,顿时怂怂的消了这个念头。 “您若真是始皇帝陛下,应该知道,自己的亲兄弟,不止成蟜一人吧?”她有点尖酸地说道,却并不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 她也在试探他。除了气息和感觉之外的,最后的试探。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的容色陡然变得凌厉,望向她的眼神一瞬间冷得骇人,漆黑的瞳眸深处,透出森森寒意。 姜暖畏惧地向后退去,意识到那是自己不能轻易去触碰的逆鳞。 不过她也确信了,他大概、很可能、应该就是始皇帝陛下的灵魂。 第44章 酬劳 “我、我说这些,就是想验证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始皇帝陛下你、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故意要戳你伤疤的” 姜暖认怂能力一贯一流,然她话音还未落,成蟜便已站起身,雨水自他发冠流淌而下,沿着骨骼分明的面颊蜿蜒滴落。 姜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踉跄一步。脚下淤泥湿滑,她脚后跟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倾倒。 一只手从巨石对面伸出,一把攫住她握着伞的那只手臂,以一股强势又安稳的力道,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后轻轻向前一扯,她的身体便不倒翁般又朝他倾斜而来。他微微俯低身子,隔着巨石凑到伞下她耳畔边,轻轻哼笑一声,嗓音沙哑中透着一丝玩味: “与其在这里牙尖嘴利地试探我,不如多关注关注自身的处境。芈蓉,你猜我刚刚经过甘泉宫的时候,看到了谁?” 姜暖的右颊与他温热的唇瓣仅一纸之隔,他的热息浮动在她耳旁,令她既畏惧又感到十分不自在。 “谁?”她扭了扭手腕,可他却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图,反而更加强势地攥紧她,唇峰几乎触上了她耳廓。。 雨伞被迫高高举起,华盖一样笼罩在他们头顶。雨水击打着竹片形成的伞面,迸溅起细小清澈的水花,汇聚成细流,断线珠子般从他们身侧一串串坠落,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叫做阿傩的女子。”他并没有卖关子,而是意味深长地缓慢说道,“看来,她似乎并不恨赵太后啊,叫门也叫得理直气壮。她真的只是个伶人吗?” 话毕,他倏地松开了手,从伞下退出,在她一脸恍惚之际,直起腰身大步离去。 雨势渐小,但仍连绵细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径直向前走。 姜暖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扭过身,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我的名字,不叫芈蓉!” 他脚步骤然停下,隔着浑浊的雨幕,也能看见他身体紧紧地绷了一下,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静默了片刻,他再度抬起脚步,大步前行,很快便消失在了树林与雨雾之中。 真是冷漠,好歹也是爱过一场的女人,竟连她的真名都懒得问一嘴吗? 姜暖不免有些失落。他若真是始皇帝,那他的想法多少也能折射出秦王的想法,或许秦王对她,也仅仅只是**上的宠爱,并未付诸多深刻的情感。 他肯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她,一是看在扶苏的份上,二则可能是因为对她的新鲜感还没有消退,他还想再多享用一会儿 姜暖难受地垂下脑袋,杵在原地emo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成蟜”方才抛下的那句别有深意的话。 阿傩去找赵姬,叫门还很理直气壮,这怎么可能呢?他该不会是故意在诓她吧,以报被她肆意冒犯的仇? 姜暖若有所思地转过身,这才注意到自己把秋穗给忘了,抬眸一瞅,小丫头正战战兢兢缩在一颗大树旁,举着伞乖巧地等她。 还挺听话。 姜暖提着裙摆朝她走去,突然,她脑中有什么闪了一下,就像是白亮的闪电劈开混沌。 她猛然顿住,抬手捂住嘴巴。 “秋穗”下一秒她喊到,只觉得双膝发软,动弹不得。 秋穗连忙跑到她身旁。 “秋穗,你再好好回想一下,阿傩代替我呆在宫里的时候,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行为,让你觉得反常或者不舒服的?”她颤着声问道。 秋穗歪头想了想。在她印象中,那个阿傩所有行为都很反常不舒服,但主人想问的肯定不是平庸琐事 她把整张圆脸都皱了起来,搜寻记忆的边边角角,忽然眼睛一亮,抬头道: “给她搓洗的时候,恍惚听她嘀咕了一句,好像是’这本来都是我的‘,不过我当时憋着一肚子气,根本就没往脑子里进,但她确实是说了这样的话。” 第79章 “那你还记得,昭平君女儿长什么样子吗?”姜暖紧紧追问道。 “我也就见过一面,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和夫人您长得有几分相似,啊” 她戛然而止,原本就溜圆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圆,脸上是慢了半拍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您是怀疑,阿傩就是芈蓉,昭平君的女儿?” “只是小时候有几分相像而已,毕竟你们是表姐妹嘛,长大了未必还像,您、您想多了吧” “不行,还是要让人确认一下比较好。赵太后一直视我为眼中钉,阿傩去找她,绝对不会是替我求情去了。我是怕她们联手加害于我,毕竟我身上埋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一旦暴露,波及者众多,怕是连华阳太后都要受牵连。她之前已经犯过错事,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若是再被此事波及,以后恐怕再难东山再起。而一旦她倒下了,楚系就彻底完了,朝堂之上的平衡也将被打破。” 秋穗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很积极地帮着想办法:“那就只有您父亲能指望了。夫人,咱们快走,公子这会儿可能还没出宫呢,他见过芈蓉,一定能描述出她的样子。” 姜暖点点头,两人再度一前一后在小雨中奔走。 然而到了宫门口,得知父亲刚刚离开,不超过五分钟。 姜暖颓丧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不顾体面地靠在城墙上,气得直跺脚。 如果自己少纠结那几分钟,不就赶上了么 她懊恼地捶着墙壁,给秋穗吓坏了,连忙上前阻拦,两个人渐渐扭成一团。 身后传来一道重重的咳嗽声。 音色无比熟悉,姜暖肩膀一僵,连忙止住捶打,缓缓转过头去。 果然是逐渐秦王化的成蟜,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其中一位替他举着伞。 所以他刚刚进林子里是干嘛去了? “国夫人好兴致啊,大雨天不好好在寝宫里养尊处优,跑到大门口来作甚?莫非又想出宫了?” 他戏谑道,语气像是刚才不曾与她相见过,更不曾与她在同一把伞下暧昧相持过。 然而他的揶揄,此刻落在姜暖耳里,简直如仙乐般动听,她似见到了救星,乌润的黑眼珠湿漉漉地一转,上前几步,一把薅住他袖口。 “公子,您就帮忙帮到底好不好?”她睫毛忽闪,嗓音甜甜,表情乖顺,一根无形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您能帮我将一封信转交给公子考吗?他是楚使,刚离开没多久。” 说罢,双眸虔诚地望住他,扯着他袖口的那只小手也轻轻晃了晃,仿佛是在撒娇。 成蟜长眸微微眯起,威胁又像感到有趣似的盯着她看了会儿。 他的视线压迫感极强,慢条斯理地倾轧过她的视线,一寸一寸,宛若抽丝剥茧。若非他眼里还留有一丝饶有兴味,姜暖怕是早就瑟缩着挪开眼光,像只兔子一样落荒而逃了。 半晌之后,他朝她摊开一只手:“拿来吧。” “还、还没写呢。”姜暖讨好地笑着,朝城门旁一处殿舍指了指,“公子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那里是登记来访信息的地方,肯定有笔墨纸砚。 刚跑出几步,又不放心地跑回来,再度扯住他袖口:“要不公子,你随我一道去吧。” 说实话,她是怕他不耐烦,中途跑了。 成蟜眸光一凝,威胁就这么圆润地释放了出来。姜暖讪讪地松开手,又提着裙裾快步朝殿舍跑去,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简短的信,气喘吁吁跑回来,拿手小心护着雨水,交到他手中。 他垂眸扫了一眼,原封不动收进袖口里。 “有劳了。”姜暖很正式地拱手一礼,然而抬起头,却见他正沉默无声地看着她,唇角弯起不怀好意的弧度。 倒有了几分少年人模样。也不知是听取了她之前的“建议”,还是被成蟜本人的特质慢慢浸染了,至少看着不再老气横秋。 “我既然答应,便保证替国夫人送到。不过,我也是很忙的,近几日入宫与兄长相谈甚欢,被安排了很多重要任务,如此跑一趟恐怕会占用不少时间,夫人打算如何酬谢我呢?” 他皮笑肉不笑地要求道,眼睛追逐着姜暖眼中的神色变化。 “”姜暖硬生生被噎住,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那就先攒着吧,等日后有需要,我再向夫人索取。”他略显轻浮地拍了拍袖口,像个勒索犯一样笑道。 “那、那可不行!万一你提出无理要求,我如何能答应?”姜暖有些着急地否决道。 “那夫人今日是否还想送信了?”他长眸一窄,语气再次溢满威胁。 姜暖又一次无言以对。她柳眉紧蹙,试图再用小鹿眼瓦解他的冷酷蛮横,然而毫无用处,他的目光反而越发盛气凌人,甚至还有一丢丢邪恶。 她撇了撇嘴,不吭声了。算是默许。 成蟜满意地睨了她一眼,大步流星从她身边擦过。 “若是有回信,我会托人送来给你。” 他的话音乘风轻飘飘落在她耳际,而身影已经走出很远。宫门渐渐闭合,他消失不见了。 姜暖换了个方向撇嘴,知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攥进了手掌心,任他拿捏。 可眼下,她也没有别的门路。始皇帝陛下的残缺灵魂,威慑程度暂且不及随时可以将她搓扁揉圆的秦王政,她还是选择先怕他。 第80章 晚上,刚把扶苏哄上床,就收到了成蟜托人送来的父亲给她的回信。 答案十分不乐观。 芈蓉即使长大了,也和她挺像。脸蛋像,身形像,只不过五官没她浓艳,身材也略清瘦些,不似她那般丰腴妖娆。 无论哪一点,都与阿傩完美匹配。 最重要的一点,芈蓉善乐器,尤其是胡琴,歌声也动听,在楚国贵女圈子里颇有名气。 姜暖头重脚轻回到自己寝房,还没等秋穗给她脱衣,就一头栽到枕头上。 大事不妙了。 因为阿傩去见赵姬,很可能是去自爆身份。她的目的,或许就是借赵姬之手,除掉自己。 她们两人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最终倒霉的,却是她。 她必须得想办法,采取行动自保,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第45章 好意 接下来两天,姜暖和父亲互传了几次纸条,然而效率实在太低,话根本就说不开。 而距离阿傩见赵姬,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了。赵姬没在这三日里发难,姜暖都相当感恩戴德,也越发为自己的未来发苦发愁。 此刻,她正站在荷花池旁边拄着腮帮子发呆,瞥见一道黑影从湖面掠过,然后一只宽大的手掌便重重按上她头顶,往下压了压。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成蟜满意地感受着手掌下她被吓一跳的细小颤动,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幸灾乐祸,“太后确实是知道了你的某个小秘密。” “你、你怎么知道的?”姜暖毫无气势地反问,心里已经信了**成。 自从确定他就是秦始皇,她对他能做到任何事都不惊讶。 “成蟜为了避免被有心之人猜疑利用,一直想方设法自污。除了生活奢侈、酗酒好赌,男女关系也混乱复杂,其中恰有一女子,在太后宫里当差,偶然听到了一些风声。” 他不急不缓地说,眼睛观察着她的神色。 “那风声的内容是什么,她有说吗?”姜暖仍抱有一丝侥幸,追问道。 成蟜遗憾地摇摇头,目光投向湖面: “很遗憾,她并非贴身服侍太后之人,只不过那日恰巧当值,听得了只言片语,似乎是与你的父亲有关。” 说到“父亲”这个词时,他转过脸来,眸光深邃又探究地压盖在她视线之上。 姜暖知晓他是在故意试探她,撇了撇嘴,“哦”了一声。 明知故问。经过这几次帮忙传信,她就不信以他的智商猜不出她真正的父亲是谁,可他还是不肯放过逗弄她的机会,真是性格恶劣 “不如这样吧,国夫人,我可以帮忙将你父亲带进来,你当面与他沟通,如何?”他对她脸上浮现的小小敌意毫不在意,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不过,他提出的这个方案,却实在令她惊讶又惊喜。 可他竟真有这般好意? “当然,是要报酬的。”他不咸不淡补充道,一侧剑眉轻轻挑起,“不过不着急,目下我也没什么需要你回报的。” 就知道。姜暖气得发出一声小猫般的呼呼声,可还是没出息地点了点头。 眼下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也只有他能将父亲带进来而不引起任何怀疑。 反正扶苏的好感度已经八十多了,她很快就能够离开这里,就由他算计吧,说不定熬过这一关,自己过几日就能返回现代,到时候除非他追过来,否则就让他抱着他的小算计见鬼去吧。 她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道。 她不是不知道,他这般主动帮忙,绝对是为了日后获得她更加庞大的回报,就像是高利贷,而她便如急需用钱的可怜虫,不得不签下不平等条约,等待着利滚利后的可怕剥削。 “打什么小算盘呢?”他眯起眼睛,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她抱着脑袋往旁边躲闪,一个没站稳,趔趄了一下。 “没、没有啊,您想多了。”她仰着红扑扑的脸蛋撒谎道,甜腻的笑容里堆满了殷勤。 他凝眸望了她一阵,忽然抬起右手,朝她缓缓伸了过去。 姜暖心里一惊,却已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左腮上的肉被他一把捏住,向外扯了扯。 她吃痛,捂着腮帮子从他手下挣脱,幸而他大约只是突发奇想,并未继续强求,手很快落回身侧,带着点意犹未尽的迟缓。 “公、公子请自重,我现在是王上的妃子,男女授受不清,您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姜暖护着自己粉团一样的桃腮,磕磕巴巴地义正言辞道,并不敢很理直气壮。 成蟜玩味似的轻哼一声,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圈,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有点露骨地扬唇一笑。 姜暖顿时有种被轻薄了的感觉。就好像这会儿只穿着里衣站在他面前,自己的一切对他都不再是秘密。 她面颊泛红,有点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 “下午我会让你父亲扮成随从,去韩太妃宫里送东西,未时三刻,你去她宫里候着便是。”他盯着她微微嫣红的小脸,眼神幽深,话音却干脆利落。 说罢,长身一转,大踏步走下石桥,身影很快消失。 姜暖心疼地揉着自己的脸颊,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搓磨自己的这两块肉。 哦,对,毕竟他们骨子里是一个人嘛,连讨厌的地方,也都一模一样。 自己可真是捅了嬴政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最近有点居无定所,加上琐事较多,更新时间和更新量不太稳定,望见谅o()o 第46章 赶紧 “怎、怎么会这样?” 听完姜暖的讲述,公子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慢慢平复,轻叹口气,拇指在茶盏边缘无意识地摩挲。 “那孩子确实爱走极端,昭平君也确实不是什么好父亲。如若此事为真,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可你怎么办?此事一旦揭发,表面上看我们都遭殃,而最深受其害的却只有你。” 他越说语声越急迫,手指紧紧攥住杯盏。 “我知道的,父亲,所以我打算在太后掀起风浪之前,主动向王上坦白。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您做很多准备工作。” 姜暖思考了整整一个中午,想出了一个自觉不错的主意。 “无妨,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公子考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 姜暖感动地点点头,也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父亲,上次你说你在咸阳也有些生意,是酒肆还是饭馆?” “都有。” “规模如何?” “不大不小吧。” “谁在经营?靠谱吗?” “绝对靠谱,是你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公子考表情渐渐疑惑,“莲儿,你到底有何打算?” “父亲,我想让您想办法在这几天将生意做大做响,至少要把名气打出来。”姜暖认真地说,“不是扩大店面那种做大,是让大多数咸阳人都知晓有您这样一家店铺。您看看您名下的那几家店,哪一家有这样的资质。” 公子考愣了愣,面色仍旧疑惑,此刻又添上了几分为难: “莲儿,为父身在楚国,实在鞭长莫及,那几家店都经营得中规中矩,想在几日内打出名气,这着实不大可能办到” “您先别沮丧,我有方法,不过前提是您的店饭菜口味要好,至少得保证大多数吃过的人都认可。” “这个没问题。我的店,招牌都是楚系佳肴,品种丰富,色香味俱全,口碑相当不错,基本全是回头客。只不过不敢招摇,店面盘得比较小,地点比较偏而已。”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父肯定没问题。”姜暖雀跃了起来,“一会儿您回去,就开始安排人员,准备菜式,什么好吃什么有噱头准备什么,然后在店门口贴出促销方案,吸引客人。” “促销?”公子考又是一愣。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明白是何意思。 姜暖使劲一点头:“比如买三道菜,按最低价位再赠一道;买五道以上,酒水全免。对了,还要办会员卡,先充值再消费” 她劈里啪啦讲了一堆现代营销技巧,总算让父亲明白满一百减二十、充三百减八十的折扣方案,而且还强调,此番操作主要针对普通百姓和有点闲钱的读书人,毕竟减钱这个噱头,对贵族子弟吸引力并不大。 公子考恍然大悟地抚摸着胡须,脸上是获得新知识的兴奋,原来生意还可以这样做,不过 “可是,莲儿,就算我在几日内将生意宣传得满城尽知,于你又有何益处呢?莫非” 他忽然顿住,双唇微张,眼神望向姜暖。姜暖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点点头。 “没错,我就是要让王上知道,我隐瞒身份是因为父亲您是商人,还是以贵族身份经商的商人,名声不好,而不是因为您是楚王的兄弟,拥有楚国王室的直系血脉。但是父亲,我心底可绝对不是这样想的,您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她乖巧地补充了一句,眼睛轻轻忽闪。 公子考笑了:“你和你阿母一样,一直无条件支持我,我岂会不知。放心,为父这辈子风言风语听得多了,早就不当回事了,若是能以此救你一命,我反倒要谢谢它们了。你放心,一会儿回去我就开始准备。我呀,就是不敢放手干,一旦没有顾及,手段可是很了不得的,你就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父亲眼中似乎燃起了一股少年人般的热血。 也难怪,他偷偷摸摸做了这么久,终于有一日可以放肆地大张旗鼓了,还能顺手挽救女儿于危难,岂能不激情澎湃? “对了,阿父,这事千万不要让昭平君知道。您还是得在背后操纵。反正您有的是钱,就多雇些人吧。”姜暖叮嘱道。 公子考站起身,第一次露出老谋深算的神情。就是这个神情,让姜暖无比确信,父亲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就挺会装的。 “你当为父是三岁娃娃呢?”他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倒是你,在宫里要学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那个公子成蟜,你三番五次托他来寻我,他真的可靠吗?” 肯定是不可靠的,但在现阶段,又是最可靠不过的。 因为他显然是日后有求与她,所以此刻一定会尽量保证她安全。但姜暖没法这样跟父亲说。 “不必担心,绝对靠得住。我先前帮了他和太妃一个大忙,他此番帮我也算是还人情。” “是这样啊。不过你还是要与他保持距离,免得被人嚼舌根。”公子考四下看了看,谨慎地小声提醒道。 姜暖点点头,将父亲送出了太妃的宫殿门口。 他此番是扮作随从而来,她便没办法送出更远。父亲走后,她与太妃道了别,端着长袖,匆匆返回芷阳宫。 第82章 扶苏已经回来了,正站在树下咿咿呀呀背诵着孟子的著作。黑猫快乐地侧摊在他脚旁,在阳光下晒着肚皮。 温馨唯美得就像一幅画。姜暖不忍心打断,蹑手蹑脚进了屋,在门口探出头又张望了好一会儿。 如果自己走了,扶苏一定会很难过吧?他还能像这样眉目舒展地沐浴在阳光里吗? 她想着,鼻尖和眼眶同时酸热起来,拿袖口掩着进了屋。 要不今晚,继续陪他睡吧。算是一点点微末的补偿。 然而临近入睡时分,多日未见的秦王就背着手,像螃蟹一样横了进来,对她捏捏揉揉了一番后,就将卸妆卸了一半的她打横抱起扔上了床。 果然只有在欲望蓬勃的时候才来找她 疾风骤雨后,姜暖汗涔涔地伏在他胸口,仰起脑袋借着烛光看他的脸,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而他却已经慢慢进入了梦乡。 就好像自己只是他的解压球。 明明以往还装模做样挑逗几番,如今却连话都不说几句就直入主题。完事后还睡得挺香甜,把她一个人扔在一旁,鼓着眼睛情绪复杂地瞪着他。 虽然这样,但他长得还真是俊美昳丽。她从未见过哪个男人有这样高挺又流畅的鼻梁,深邃而不失秀气的眉骨,还有那双唇 上唇线条单薄优美,透着一股冷硬坚决之感,下唇却恰到好处地微微丰润,一副很好咬的样子。 姜暖短暂地忘却了他拿她当工具人这件事,只想着若是重返现代,怕是再没机会吻到这样诱人的唇了,不禁脑袋一热,抻长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啄了啄。 根本不过瘾,唇瓣于是又往里挤了挤,结果力道没把握好,竟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唇,吓得她连忙松嘴,把头埋下一动都不敢动。 呜呜呜,好社死。 她并不知道的是,看似沉睡的某人,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舌尖在她咬过的地方,轻轻舔了舔。 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看上去仍是熟睡的样子。 过了足足好几分钟,姜暖才鼓起勇气抬起脑袋瓜,见他仍是凤眸微阖,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浓重阴翳,才慢慢舒出一口气,重新把脸埋进他臂弯。 好险好险。 她也很快睡着了。 几日之后,姜暖就得知父亲成功完成了任务。 他把名下的所有酒肆饭馆合并成一家,以连锁店的形式遍布咸阳各处,提供一样的饭食酒水,并以绢帛制成会员卡,加盖专有印章,在哪家店都可以消费、累计积分,一段时间后凭积分还可以换购商品。 此招实在新鲜、实惠,店铺的菜肴也实打实的美味稀罕,因此顾客络绎不绝,日日爆满。 父亲甚至无师自通地在店铺一角立了几只书架,摆满各种罕见版本的学说著作,吸引了不少读书人。他们边读边谈边吃,对菜量的需求自然像时间一样拉得很长。 还真有两把刷子,姜暖心里赞叹道,决定今夜就像秦王摊牌。 必须尽快了,万一被赵姬抢了先,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虽然她也可以沿用同样的解释,说自己隐瞒身份不是因为拥有楚国王室的直系血统,而是因为父亲风评不好,内心感到自卑。可很多事情,理都是那个理,但先说与后说,造成的结果却千差万别。 一个是提前认罪,一个是事后狡辩。秦王本就对她存过芥蒂,若是再发觉她撒谎,怕是不会再轻易宽恕她了。 不过,以赵姬轻浮的性格,为何还没有将这个惊天大秘密捅出来呢? 姜暖隐隐有些不安。 午后,刚刚从午睡中苏醒,就有人来传令,说是今夜赵太后召开家宴,为禁足已久的华阳太后,庆祝生辰。 姜暖这才想明白,为何赵姬能等到现在。 原来是为了等华阳太后。 而她甩出这个秘密,主要目标大概也是华阳太后,自己不过是顺带着铲除的一根小苗。 她连忙扑到梳妆台前,让秋穗和冬岚同时给她梳妆更衣。 她必须得赶紧去章台宫,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第47章 死结 “王上正和公子在里面议事。”赵高微弓着身子说道,“我这就进去通传,夫人稍后。” 姜暖点点头,在殿口等候,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了。片刻后,赵高出来,引她进了西偏殿。 “近来好像经常能在宫里看到公子,”姜暖装作随意的问道,“他经常来见王上吗?” 赵高圆滑地打了个哈哈,回答道:“王上与公子乃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王上对他自是比对旁人更加倚重。” 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姜暖也猜出了八九分。 毕竟,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 没有人比此刻的“成蟜”,更加懂得如何攻略秦王,讨得他欢心、博取他信任了。 绕过蓝田玉大屏,果然看见兄弟俩正对案而坐。案上摆着七八道菜,两人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还热络地交谈着什么。 姜暖撇撇嘴,觉得自己的运气着实不怎么好。也不知道系统给自己的buff加到了呢,还是说先前那几次惹事,已经提前消耗了她的好运气? 但转念一想,成蟜在总比其他人在强。至少他也是知情者,她若是给出暗示,他一定会得体地离开,且不会泄露任何风声。 第83章 “王上。”她嗓音齁甜地拱手行礼,又转头看向成蟜,“公子。” 成蟜放下筷子,很有演技地起身冲她回礼,眼底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姜暖只感觉脊背上像压了只千斤顶。 这一礼的分量,她可真承受不起 “芈蓉,你来做什么?”秦王握着酒杯,抬眸问她道。 就准许你深更半夜闯进来搞偷袭,还不许别人白天来叨扰叨扰吗? 她在心里过了把嘴瘾,面上却仍然是小猫般的乖巧: “妾听闻王上今日忙公事都没吃上午饭,心里实在担忧,就想着过来敦促一番。没想公子竟也在,是妾来得不是时候。” 语气有点茶茶的,充满了小心机。 “国夫人真是有心了。”成蟜重新落座,唇角勾起,望向秦王,“王兄能有这样一位贴心知心的夫人,臣弟着实羡慕。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获得王兄这样的好运气。” 这段恭维听得姜暖头皮发紧,感觉每一个字都在秦王的雷区蹦跶。 她如何算得上好夫人?给夫君下迷药,偷摸出去见敌国公子,桩桩件件都是轻则扔进冷宫,重则菜市场杀头。她简直不明白成蟜为何有胆量如此出言,他不怕秦王生气吗? 还是说,他就是想激激他,激起他心底一直埋藏着的对她的不信任。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成蟜未必完全是在帮她。他有他自己的考量和目的,只不过他的目的短暂地与她重合,他便顺手捞她一把,还赚了两个日后剥削她的机会。 果然秦王面色黯淡了一瞬,他慢慢放下酒杯,向她投来视线:“若是真贴心便好,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芈蓉,你来到底有何事?” 其实不用成蟜挑唆,他也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此刻放言出来,便是要看她如何表演。 成蟜的揶揄,确实勾起了他的不悦。他想到了她先前的背叛,想到了她和赵璟不明不白的关系,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闷火。 “妾、妾就是想王上了。”姜暖熟练地红起眼眶,一副娇滴滴又无辜的样子,尾音绵长软糯,“昨夜没能和王上说上话,今早王上又走得早,妾实在想王上想得紧。” 言语中的暗示不言而喻,也令人浮想联翩。 她这回是真连脸都不要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要想方设法留下来。 秦王看了弟弟一眼,忽然笑了:“罢了。既然来了,便一道尝尝吧。芈蓉,坐到寡人身边来。” 姜暖迅速地跪坐下去,生怕晚一秒就被轰走似的。 对面飘来成蟜意味复杂的眼光,姜暖装作看不见,专心而殷勤地给秦王夹菜。 其实完全没必要,秦王面前的碟子里,已经摞了好几层青菜、肉片,可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又厚厚摞了两层。 “夫人这么着急作甚?”成蟜目光落在她雪白的手指上,眉梢微微挑起,声音染上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醋意,“一会儿还有道大菜,近来在民间很流行,据说来自楚地,想必夫人以前也吃过。” 姜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此言刚落,就有一位长得十分喜庆的内侍,端着一只铜锅快步进来,横放在桌案正中间。盖子打开,一股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上,公子,这就是最近城内口碑突起的那道菜,”内侍点头哈腰地介绍道,“叫做’二龙戏珠‘。奴婢按照讨来的方子试做了几次,味道已和外面一模一样,请王上和公子品尝。” 姜暖脑中的一根弦,蹭地绷起弹动了一下,接着脸颊上腾起滚热温度。 二龙戏珠。 谁、谁起的名字,也忒不正经了?仿佛是在无声嘲讽她此刻的境况 她偷偷抬眼瞟了成蟜一眼,看见他毫不掩饰地弯着唇角,握起酒杯浅啜一口,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淡淡的讥讽。 他绝对是算准了她今日会来,故意过来看她笑话的。 而那道菜,又十分巧合地在这个时机呈上来她越想脸色越红,巴不得一头钻进地砖缝里再也不出来。 秦王不知晓成蟜的真正身份,自是领会不了她的尴尬,只当她又犯矫情病了,只淡淡瞥一眼,就将全服注意力都放在了菜上面。 “楚菜?”他若有所思。热气稍稍散去,露出里面雕琢成两条龙形状的鱼肉,和被拱在中央的一只藕片做成的白色丸子。 “吃过吗?”他转头问了一句。 “妾记不住了。”姜暖糯糯回道,趁秦王扭回头去,气鼓鼓瞪了成蟜一眼。 后者怡然地消受了她的怒意,自给自足倒着酒,咂味得啧啧有声。 呸呸呸,就这还秦始皇呢,依她看心智年龄绝对不超过十八岁 嗯?莫非他真的被宿主影响了心智? 毕竟成蟜确实才刚满十七周岁 如此也解释了他为何会时不时做出些幼稚举动。可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先前附在猫身上时的那种冷静、敏锐还有顽强,又作何解释? 忽然,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猫毕竟是动物,没有人类的想法,所以它无法影响到他。也就是说,附身于猫的始皇帝,才是最接近于他本尊的样子。 锐利又警惕,还总拿尾巴甩她,拿爪子威慑她咦,好像也沾染了猫的习性嘛。 她不禁又想,如果他回到自己本体身上,又会形成什么样的情景呢? 是他吞并了他,还是他吸收了他? 第84章 抑或者,两人完美融合,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姜暖越想越觉得怕怕的,刚回过神,那只藕白色的丸子就扑通一声落在了她盘子里。 秦王的筷子在她盘里点了点,姜暖连忙谢恩,捧着盘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确实爱吃藕制物,似乎原主也一样,这是她目前找到的她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 没想到他竟关注到了这点。 姜暖心里突然暖了起来,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与缱绻,身体也不由自主往秦王身边倾靠,像只快乐又雀跃的小鸟。 而这一切,都被对面的成蟜收在眼底。 他神色复杂地盯了一瞬,就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无端漫起的一片阴翳,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慢条斯理吃起来。 他们几乎无声地吃了一刻钟,其间仅有的交谈便是关于郑国渠的。 秦王与成蟜都坚持要修渠,但宗室那边认为郑国作为韩国安插已久的奸细,一开始就动机不纯,日后更不会诚心归顺,坚决反对他继续修渠。 此事便是秦王与宗室之间唯一的分歧,近来令他烦恼不已。 每当这时,他就忍不住感慨,相邦虽然可恨,但在谋事方面还是很有眼光和远见的,他也坚持认为渠必须修,而且还要全面细致地修。 如此一来,自己便被架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如果鼎力支持相邦,那便是打宗室的脸,让无比期盼、支持他亲政的叔叔大伯们心寒;可如果不修渠,那么日后开战后的粮食供应便无法充足,存在很大的变数。 他从不做不确定的事,因此渠是必须要修的。 不过如今,成蟜站了出来,为他与宗室周旋,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毕竟他也是宗室中重要人物,虽然年轻,却是先王之子,又与驷车庶长(宗室族长)关系亲密,话语权还是很足的。 况且他与秦王先前由于各种原因,有过王位上的争夺,如此他都能站出来支持秦王,想必修渠确实很重要。宗室中有人开始松动,认为修渠似乎是对的,他们得有点远见,不能盲目反对。 姜暖侧耳听着,嘴里嚼着莲藕丸子,趁他们交谈,探出筷子尖为自己夹了几块“龙肉”,若无其事堆在盘子里,时不时咬一口,表现出时刻在做着什么的样子。 别说还挺好吃。父亲还真有一手。 “郑国渠还是要修的,说不定可以福泽千秋万代呢。”她忍不住插嘴道。 “郑国渠?”秦王侧过脸看她,眼神疑惑。 完了,姜暖心里一惊,暗骂自己嘴巴没把门的。 斜对面,成蟜深邃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秦王唇角,却淡淡地漾开笑纹:“你倒挺会起名。这个名字不错,若是日后修成,便叫’郑国渠‘吧。” 姜暖连忙埋下头,有种愧不敢当之感。 又过了一刻钟,成蟜终于告辞离开,并无半点拖延时间打断她计划的意思。 其实她来章台宫统共才半个小时,可她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小半天。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来找寡人,到底所为何事?” 秦王抖了抖长袖,从案边站起,负手立在一旁,目光自上俯下,将她笼罩。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如山如岳,即便什么也不做,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更别提他还有一双幽深锐利的长眸,淡淡扫来一眼,便能将人的心思猜出个**成。 姜暖睫毛簌簌,也如风中杨柳般站了起来。这倒不是装的,是真的跪久了腿麻了。 “王上,妾是来认罪的。”她垂下脑袋,诚恳又绵软地说道。 良久的沉默。 她略感不安,抬起眼眸,与他投来的注视直直撞上。 话既已说出来,便无法再打退堂鼓了。她努力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何罪?”他终于开了口,嗓音辨不出情绪,眸光始终覆在她脸上,渐渐的变得沉重冷凝。 姜暖扑通一声跪下,认罪姿态无比虔诚。 “妾并不是芈蓉。”她盯着秦王露出袍底的靴尖,“妾的本名叫芈莲,莲花的莲;妾的父亲也不是昭平君,而是楚国公子熊考。这事华阳太后并不知情,都是昭平君与楚王私底下谋划的。” 她一口气说道,停顿了良久才敢抬起面容,望向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能看出震惊的底色,但奇迹般地就是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她有点害怕他这个样子,情愿他吼她,拿手捏她下巴,也不愿他以这种暗流涌动的眼神审视她、解剖她,就像是一把刀子在她每寸肌理下游走。 他并不出言,姜暖越发不安,脑子开始混乱起来,她咬了咬唇,开口道: “王上,妾因为失去记忆,也是刚刚得知的这件事。先前为何一直隐瞒,妾真的记不住了,但这次妾一问明白缘由,便立刻来向王上坦白。请王上明鉴。” 她说得很诚恳,足以令人任何人动容,然而他仍没有太多的情绪涌动,慢慢朝她踱来,在她面前立住,玄色袍服的一角轻轻擦过她面颊,令她感到一阵苍冷的肃然。 “芈蓉,”他顿了顿,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升起一抹猜疑的神色,“你今日来向寡人坦白,到底是因为不想隐瞒,还是隐瞒不了了?” 姜暖背上一寒,准备了很久的关于父亲身份的说辞,一个字也没能得到机会说出来。 第85章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如此敏锐地直切要害,根本不给她迂回与喘息的机会。 莫非他早就知道实情了? 不不,不应该。她的政治头脑虽只有初中生水平,直觉却很准,王上的神情她虽然猜不透,但可以笃定,他事先并不知晓,否则便不会用那种凌迟般的剖析眼神,一刀一刀地剜着她了。 是她太低估秦王,高看自己了。 也是她太自以为是,以为仅凭那些床榻之上的厮磨缠绵、深刻交融,便足以让她以为摸透了他的心。 她高估了他对自己的宠爱,也忽略了,她的失忆,并不能代表一个全新的开始,即便他不止一次如此承诺过。 他的心里,始终系着一个死结。一个她曾经欺骗过他的死结。 而如今,她又准备在他心中打一个结,其所造成的后果,怕是毁灭性的。 第48章 禁足 姜暖咬了咬牙,觉得无论回答什么都不大行。 若说是,他会生气;若说不是,今夜晚宴后,他只会更加生气。 有那么一刻,她其实挺想坦白的跟他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计划,因为害怕被他怀疑与责怪,不得已使了些小手段。 可一旦这么说了,就不得不交代成蟜与父亲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无形中也将他们拖下了水。 短时间内,她根本无法抉择,而他俯向她的目光越发深邃沉重,令她几乎难以承受。 “没有啊,王上,妾是真心来向您坦白的。您之前也说过,过去的事忘掉就忘掉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所以妾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便第一时间来与您坦白,不敢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她努力压制住嗓音深处细小的颤抖,抬眸与他对视。 她选择了否认。 秦王默默地审视着她,并不言语,眼瞳漆黑得有些摄人。 “妾并不知晓当初调换身份的原因,思来想去,应是因为父亲喜好商贾之事,为王族所不齿,他们害怕我被他拖累了名声,便选择让我顶着华阳太后侄女的身份入秦。父亲喜欢做生意,喜欢到不顾名声,停都停不下来,妾刚刚听闻时,也是羞愧的不得了,因此便作此猜想。请王上明鉴。” 她连忙又解释道,终于将这段准备已久的剖白塞了进去,大有一种以前的芈蓉关我芈莲何事的意味。 “也许吧。”他终于又开了口,声音像是风刮过砂纸,显出一种暗昧的沙哑,“若是过了今夜无事发生,寡人便信你,如何?” 姜暖头皮一紧,向上仰起的一双美眸漾起波澜。 他为何会这样说?果然还是知道了什么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轻声而又冷傲地一笑,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沿着她樱桃般的唇瓣慢慢摩挲、勾勒。 “母后一贯不喜华阳太后,今日却要主动操办她的生日宴,仅凭这点,寡人便猜到有事要发生,只是不知道是何事。不过现在,事情倒是明朗了起来” 姜暖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思前想后考虑了这么多,竟没算计到这一环。 果然她还是太单纯了。宫廷事宜,如蛛丝般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自以为万无一失,实则却来了个愚蠢的自投罗网。 可处在她的位置,她是真不知道要如何筹划,才能平安无虞地渡过这一关。先前所做的那些,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自救方式了。 他投向她的目光,愠怒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唇上口脂被他拇指蹭乱,从嘴角晕染出去,宛若一道血痕。 她竟隐隐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睫毛覆下,遮住眸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心虚与畏惧。 此刻,她确实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觉。她闭了闭眼,又咬了下牙齿,抬起眼睛,眸光澄澈而潋滟: “妾既然已经伤过王上的心,便不敢奢望王上再次信任,但方才那番话,确是发自真心。至于赵太后有何谋划,妾并不知晓。” 后半句话,尾音出现了短暂的颤抖,可这真的不能怪她,被那样高压高强的目光辐射着,实在做不到面色无波地撒谎。 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她挺怕死,又怕疼,低声下气求饶倒是无师自通,可撒谎,始终学不精湛。 他果然察觉到了她的青涩与慌乱,手指一顿,压在她下唇瓣中央,久久未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笼罩着她。 “蒙恬!”他陡然松开手,向殿外大声喊道。 姜暖身子不稳,朝旁侧栽歪了一下。她单手撑着地面,狼狈地稳住身体,耳珰晃动出哗哗的声音。 蒙恬大步进来,对面前情景微微一惊,但什么也没说,垂头拱手行礼。 “领夫人回宫,派人严密把守,非寡人诏令,不许她出宫半步!” 秦王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字字重若千钧,令她脊背渗出一层寒意。 他这是要禁她的足吗? “晚上的家宴妾” “你不必参加了。” 他冷漠地打断她,斜着眼珠睨了一眼她眼眶凄红、宛若散乱红香般的可怜模样,便双手背在腰后,卷着残余的愤怒大步离去。 “国夫人,请吧。”蒙恬上前一步,很讲礼数、却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说道。 姜暖难受地垂下眼睛,缓缓站了起来,随着蒙恬一道回了芷阳宫。 蒙恬不是蒙毅,不仅沉默寡言,面部线条也冷硬,姜暖根本不敢随意搭话,只埋头走着,走向那座衣食无缺的华美牢笼。 第86章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踏入宫门,一队甲胄侍卫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训练有素地把守在前门与侧门,还把在门口附近晃悠晒太阳的小内侍们都轰了进去。 大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乱哄哄挤成一团。秋穗急忙跑出来扶住姜暖,将浑身颓力、神思飘忽的她扶进卧房,斜靠到榻上。 她什么也没问,转头又去倒热水,端水果。姜暖什么也吃不下,又不忍拂她心意,便象征性地喝了两口水。 自己被禁足,他们也受到连累,她十分愧疚,可眼下却没工夫去感受这份愧疚。 王上禁足她,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惩罚,也间接表达了他对她的态度。 不信任,不相信。 她掏出心窝的表白,于他而言只是被逼无奈的不得已。可他明知道她失忆了,却依然带着过去的恨意揣摩她,似乎她无论怎么做,只要是触到他的疑心,便不可能洗白,全身而退。 但不让她参加晚宴呢?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透。秋穗在旁边安静地伺候,时不时就将水果推给她,她最后捡了一只梨子,碰到唇边,忽然停住。 嘴唇有些痛,拿镜子一照竟然肿了,鲜红得像是要滴出鲜血。 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到底对她存有多大的恨意与不信任 姜暖突然感到委屈极了,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秋穗慌了手,差点打翻果盘,连忙扯来手帕为她擦拭,却被姜暖一把抓住手腕。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问她道:“秋穗,你现在就去点查一下,看看宫里是否还有没回来的侍女和内侍。快去。” 秋穗懵懵的,但见姜暖莫名其妙就把泪意止住了,眼中转动着思考着什么的神情,便稍稍宽了心,起身去办主人交代的事情。 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说有两个人不在。 一个是冬岚,不久前才离开去学堂接扶苏去了。 一个是专门领取物资份例、申报采购计划的宫女春桃,午后便被少府库副总管找去了,说是有几笔账务有些问题,让她帮忙核对。 春桃在对账方面是出了名的高手,又与副总管是老乡,此刻被他求助也属正常。 姜暖想了想,问道:“少府库对不上账,副总管肯定很着急吧?” “那是自然,属于是失职行为,轻则罚钱,重则挨板子、丢差事,他能不着急吗?”秋穗回答说。 姜暖点了点头,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必须得知道晚宴上都发生了什么,不然就彻底坐以待毙了。但他们都出不去,唯有春桃,可以寄托希望。 正想着,门口传来小小的骚动。姜暖估计了一下时间,是扶苏回来了。 “阿母,阿母!门外怎么有那么多人把守?”扶苏径直奔进她的房间,看见她好端端坐在那里,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就像是怕半月前的情景再现一般。那日他蹦蹦跳跳地回家,却看不见阿母,只看见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 姜暖顿时泛起心疼,起身将他抱到膝上,拿脸颊在他小脸上使劲蹭了蹭。 “扶苏,阿母现在需要你帮个忙。一个很重要的忙,可以吗?” 扶苏认真庄重地点了点头:“阿母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姜暖凑到他耳边,小声而细致地交代了一番。 “包在我身上。”他跳下她膝头,胸有成竹道,然后颠颠跑出去,边跑还边嚷着说作业落在学堂里了。 冬岚于是又牵着他的手,领他去学堂找。 门口的侍卫拦住他们。按照规定,一旦进来了就不可以出去,可扶苏是长公子,还是个孩子,他们一时间也不大敢做决定。 “怎么了?”蒙恬从旁边走过来,扶苏跑到他跟前,仰起小小的脑袋,理直气壮说,“我的作业落在学堂里了,我要去取回来。” 蒙恬温和地笑笑:“何必劳烦公子,臣命人去取。” “不行,我一定要自己取。今日老师还说,学习要’劳其体肤、亲历亲为‘,如果我让你们代取,便算不得’亲历亲为‘了,有违老师的教诲。”他煞有介事地争辩道,将阿母交代的话一字不露说了出来。 蒙恬似乎看出了什么,唇角微弯了弯,但他并未追究,而是扬了扬手,让他们放扶苏出去。 扶苏小大人似的冲他一拱手,算是感谢,然后扯着冬岚快步往前跑去,像一只脱缰的小马驹。 脱离众人视野后,他们便兵分两路:扶苏去学堂他总得带点东西回去;冬岚去找春桃,让她想办法说通副总管,将今夜晚宴上发生的事告知与她。 少府库肯定要在宴会上忙前忙后,自然能得到第一手消息。副总管有求与她在先,自然也乐得帮这个忙。 一切还算顺利。在合理的时间范围内,两人大手牵小手,成功返回芷阳宫。 只是这时蒙恬已经离开。扶苏冲进宫内,看见阿母正托腮坐在偏殿,怀里躺着那只黑猫。 见他归来,黑猫跳出她怀抱,在他脚边绕了绕,喵喵叫了几声,扶苏弯身抱起小猫咪,坐到阿母身边,告诉她事情都办妥了。 姜暖感激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喂了块枣糕给他吃。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了。 接近亥时,春桃才回来。 第87章 “夫人,不知为何这次宴会,王上不允许少府库的人入内,只让他们在殿外候着,所以听到的不多。只知道赵太后大闹了一场,还死了一个年轻女子。哦,对了,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有人认出了是之前献唱的女子。” 春桃一丝不苟地汇报道。 姜暖过了好半晌才完全消化她的话,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那个年轻女子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有侍卫看见她袖口里藏着刀,认为她意图刺杀王上,便抽剑将她杀死。” 姜暖一愣,慢慢地,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阿傩无论想做什么,都不会是去刺杀秦王。再说每个入殿的人员都会被仔细检查,根本不存在袖口带刀而发现不了的情况。 唯一一种解释就是,发现了故意不管,并以此为由,将她杀死。 “那、那她都说了什么,他们有听到吗?”姜暖有些着急地追问道。 春桃摇摇头:“不知道。” “不过应该是没说什么吧?她好像刚进去没多久,就被刺死了。”春桃想了想,补充道。 姜暖身体无声地向后跌坐。电光火石之间,她仿佛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赵姬气势十足地前来兴师问罪,话头还没挑起来,最重要的证人便被杀了。 所以她歇斯底里大闹了一场。而自己真实的身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仍是一个陌生的秘密。 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何意,但此举确实保护住了她的名声,也让一场陷害湮灭于萌芽中。 可这对她其实不是很重要。 她真正在乎的,是他的态度。他的举动并非是因为宽恕了她,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最优解,他心底其实还恨着她,猜忌着她,不肯轻易信赖她。 这便是与君王谈感情的可怕之处,也是无解之处。 第49章 交易 连续三日,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就连扶苏的课也被停了,一样不许外出。 姜暖困在宫里郁郁寡欢,越发想念弟弟。 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抵达邯郸?抵达邯郸后,有没有受欺负? 自己像朵花一样娇养在后宫里尚且如此艰难,他回去面对的可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猜忌与暗算,想想都替他捏把汗。 弟弟虽然聪明,可到底也是现代人,没经历过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她总是不受控制地想他喝水被下毒、睡觉被闷枕头、走路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刺穿胸膛 幸好有扶苏陪着。小家伙知晓自己阿母被禁了足,各种乖巧,生怕再惹阿母不开心。 姜暖看着他团子样的身影,心生一股怜爱,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把时间都用来陪他玩,喂马、练字、放风筝,直接将他的好感度提升到了92。 当这个数字被报出来时,姜暖胸口轻轻跳了跳,猛然意识到,距离自己脱离苦海、重返现代,只有一两步之遥了。 可为什么,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心底越有种淡淡的不舍呢? 若是返回现代,眼下所有困难都将迎刃而解,她不必动不动就被限制自由,也不必提防不知何时就窜出来的恶意与陷害,她会变回原先的姜暖,像只蝴蝶一样享受现代社会的自由自在。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最完美的结局。 莫非是因为弟弟?自己虽然回去了,他却还留在这里,让她更加看不见摸不着,她相当于是为了自身利益抛弃了他 嗯,一定是这个原因。她用力咬着筷子头,不断强化这个念头,试图覆盖掉内心最深处的那个真实原因。 她并不很想爽快承认,自己其实是喜欢上了秦王。 而她不应该喜欢上他,更不能够喜欢上他。 理由有千千万,可再多都消减不了那种一见到他就心跳怦怦,一被他触碰就开始像水一样融化流淌的旖旎感觉。 她把头埋进膝盖,发了会儿呆,然后斜斜地栽倒在床榻上。 哎,好生烦躁。 第五日,终于有人来了。竟然是成蟜。 “国夫人近来可还好?”他一进门就笑着问道,一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样子。 姜暖正在剪花枝,收集落下的花瓣做干花,闻言手一抖,一根茁壮健康的枝条被误杀了。 “你看呢?”她没好气地放下剪刀,翻了个白眼,“我已经五天没出门了,惴惴不安地等待处罚,可王上连一句话都不肯递过来,你说我能好过吗?” “是啊,确实很可怜。”成蟜不见外地在殿里踱着步子,忽然在她身旁停住,视线意味深长地投下来,“如果是我,绝不会这样待你。” 啥? 姜暖一愣,被他的茶言茶语给惊到了,好半天没缓过神。 倒不是说不相信这种话出自始皇帝之口,而是怀疑他话中有话,此番说辞不过是一个引子。 “门外守卫森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她口气仍然不怎么恭敬,故意转移话题道。 说实话,她挺气他的。那日若非他添油加醋,自己精心筹备的坦白或许就不会演变成那样的结局。 是他先在秦王心底掀起波浪,提醒他她曾经如何背叛过他,这就导致她掏心窝的话语失去了感染力,甚至反而更加重了秦王的怀疑与不信任。 这些都是她“闭门思过”这几天,分析出来的。他虽然看似帮了她很大的忙,而实际上却在背地里起反作用,很难不令人怀疑他另有所图。 第88章 而他似乎也不打算掩饰,眸光像碎玻璃一样闪了闪,绕到她桌案对面,慢慢优雅地坐了下来,手指拈起案上的一根花枝。 正是被她误剪的那根,两朵花苞和一朵已经完全盛开了的粉红花朵分列两侧,隐隐可见黄色的花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既然夫人心情不好,那便由我来告诉夫人一个好消息吧。”他捻转着花枝,眸光却落在她脸上,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时,唇角向上微微牵了一下,“赵璟昨夜,已经安全抵达邯郸。” 姜暖搁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攥起,又倏地松开。 弟弟到邯郸了 也就是说,最容易遭遇危险的环节熬过去了。 她心中和眼中同时腾起欢喜的神色,那一瞬间绽放出的华彩,让她整张脸突然熠熠生辉起来,仿若一颗美玉被阳光照射,折射出瑰丽耀亮的华光。 他竟有了片刻的失神,涌到舌尖的话,迟了几息才慢慢送出来。 “是我花重金雇佣死士一路暗中保护。赵王确实意欲将他刺杀在途中,先后派了三波杀手,最后一波还是骑兵队。我的人全部牺牲,但成功将他送进了邯郸城门内。” 他望着她的眼,语声有条不紊,然而他的话语落在姜暖耳中,却转化成了鲜血与厮杀的画面,她一双美眸惊讶地大睁着,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你保护了他?” 半晌,姜暖小声问道,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气呼呼的了,反而有了点心虚的意味,睫毛也簌簌眨了眨,看得人一阵莫名心痒。 “没错。”他简短地答,眼光仍粘在她表情丰富的小脸上。 逗弄她,简直就像是逗弄一只小花猫,令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 若非有更重要的事要安排,他其实不介意一直逗她,听她发出喵喵的声音,想反抗又不敢反抗,只敢凶巴巴地哼唧,最后还是要软软地依赖他、求助他,他喜欢这种感觉。 “你、你竟有这番好心?”她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促狭,还是不敢相信。 “不仅如此,我在赵国也很有人脉,可以继续派人保护他。怎么样,芈莲,你想和我做个交易吗?” 果然。 姜暖咬了咬唇,盯他看了一会儿,才谨慎开口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他转着花枝,笑着道,“我要你想办法,让秦王昏睡三个时辰,这个你应该很擅长吧?” 他的笑变得戏谑起来,隐隐还夹杂着其他复杂晦涩的情绪,它们藏在他面皮之下,隔着两个人的灵魂,已看不真切,却依然有淡淡的存在感。 哪怕是49而终的始皇帝的残存灵魂,哪怕是经历了32年没有她的人生,他也依然对她曾经下迷药这件事耿耿于怀,就算是以揶揄的形式表达,也掩盖不住那种介怀。 姜暖脸上一烫,用力抿住唇瓣,面颊涌出羞愤的酡红。 “为什么要我这样做?”她指甲掐进掌心,努力维持着镇定反问道。 “因为我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与他融为一体。” 他并不忌讳自己的目的。 “这怎么可能?我做不到。”姜暖垂下眼睫,飞快地、带着一丝逃避地说道。 “这事也就只有你才能做到,你也必须要做到。”他向前倾身,气息与她紧紧相挨,“啪嗒”一声折断手中花枝,“这是你欠我的,而且也只有我才能继续保护赵璟。你以为在邯郸境内普通死士还管用?只有我与秦王融合为一,才能动用国家力量护住他,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姜暖良久没有回应,嘴唇微微翕动。 她确实动心了,可心底还有道枷锁无法挣脱。 这样做,会伤害到秦王吗?而且他们的融合,到底会是何种方式,会形成何种结果? “我我办不到。”最终,她含混地摇了摇头,心中撕扯得难舍难分,“如今我被禁足宫中,连王上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让他昏睡三个时辰了。你太高估我了。” 他轻哼一声,有点不以为然:“是你太低估自己了。” 话音还未落,他便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瞬间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阳光,在她面前覆下一片阴翳。 “就说你病了,他一定会来。”他半侧过身,望着内殿入口处的屏风,笃定地说道,“我给你一天考虑时间,明日下午,我会给你送来迷药,你若是答应,后天便行动,你若是不答应” 他顿了顿,转首看过来,眸光深邃冷沉,有股肃杀之气:“那你便会后悔到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医院复查一个老毛病,请个假。 第50章 大胆 姜暖整晚茶饭不思,加了鱼片的黍米粥和各种小菜反复热了好几遍,像过客一样在她面前小桌上流转、更替,也没能让她提起一丁点兴趣。 她现在心里是一团乱麻,各种事情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令她有些难以承受。 可她又不得不快速做出抉择,他只给了她不到一天的时间。 “夫人,您就吃点吧。”秋穗实在看不下去,用手指揪了揪她的衣袖,“就算您要发愁,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发愁嘛。” 姜暖呆呆瞅了眼小桌上的菜。她虽然被禁足了,菜却还维持着往日的丰盛,露出粥面的鱼片鲜润细腻,其他蔬菜也绿油油地发亮,甚至还有宫里限量供应的蜜瓜。 第89章 她鼻子一抽,想起了成蟜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就说你病了,他一定会来。” 她在他心里,竟还有这种份量吗?她很怀疑成蟜是为了催促她帮忙而无所不用其极,可转念一想,他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他比谁都更希望她能成功。 她眼角红红地接过秋穗手中的粥,想开了似的,一口大过一口地喝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她确实得先吃饱了再发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然而吃饱喝足后,她却不能继续窝在床上了,便在殿内慢慢踱着步子,忽然想起今晚还没怎么见到扶苏,心里莫名挂念,就踱到了内殿他寝室门口。 撩开帘子,绕过屏风,只见小糯米团子正躺在塌下一张兽毛毯子上,手里把玩着什么,旁边翻着肚皮躺着小猫咪。一人一猫摊着的姿势一模一样,可爱到让姜暖瞬间间忘记了那些乱糟糟的烦心事。 见阿母没心情搭理自己,扶苏不吵也不闹,反而很会自娱自乐,因为他知道,阿母这回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不翼而飞了。 “阿母!”虽然是这样想,但看见了阿母他还是雀跃地跳起来,颠颠跑到她面前,像小猫一样蹭她。 姜暖鼻腔里涌上一股酸热,她揉揉扶苏的脑袋,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坐到毯子上。黑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开半闭着眼睛看着他们。 当看清扶苏手里摆弄着的东西时,姜暖又感到一阵酸涩袭来。 那是他“宝箱”里的一只珍珠簪子。那只宝箱,装的都是她曾经的物品,在她昏睡的四年时间里,扶苏时常将它们搬出来看了又看,对着月光祈祷阿母尽快苏醒。 她涌上一阵强烈的情绪,一把攥住了小人儿的胳膊,眼眶泛红地问:“扶苏,想和阿母永远在一起吗?” “想!”想都不想就脆生生回答道。 “无论阿母去哪里,你都会跟阿母一起去吗?” “嗯,我再也不要和阿母分开了。” 姜暖眼泪刷刷而下,她抬袖使劲抹了一把。 “阿母,你要去哪里呀?”扶苏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困意,尾音显得软软闷闷的。 姜暖猛然回神,为自己那一瞬间产生的可怕念头吓到了。 她竟然想带着扶苏一起回到现代。 姑且不论系统允不允许,从客观事实来看,她的这个行为,简直和拐卖儿童别无二致。 扶苏是很想和她在一起,可并不代表,他愿意离开自己的父王,自己的世界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好比她和秦王,也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就算凭借此时此刻正上头的爱恋能够度过一些难关,可热情退却后呢,她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他还能继续宽容她、宠爱她吗? 她手心紧攥,知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清醒的决定。 她将扶苏抱上床,盖好被子,然后匆匆返回自己寝室,同时唤来春桃、冬岚和秋穗。 “春桃,你去跟门口的侍卫总领说一声,说我现在想见公子成蟜。”她稳住气息,轻声吩咐道。 成蟜离开前告诉她,他这两日都宿在太妃宫里,她要是想见他,可以直接说与侍卫总领,他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也不知道他如何能有这般神通,竟连秦王亲派的侍卫都收买了,甚至到了能为他通风报信的地步。 忽然一个大胆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上心头。 莫非,他还有帮手?不是普通的帮手,而是能管控整个侍卫队的帮手 她打了个冷战,决定不去细想,不然的话今夜的计划就无法完成了。 春桃得令,虽然一脸困惑,但还乖乖出去办了。 “冬岚,你去准备几张上好的绢帛,再研一根墨条备着。” “秋穗,帮我沐浴梳妆。等等,冬岚,等春桃回来时,你让她把我寝室内的熏香换成兰花,再添些依兰。” “诺。” 成蟜踏入芷阳宫时,殿内一片寂静,他熟练地穿过正殿,来到姜暖寝室入口。 偌大的寝室,安静得就像是沉入了海底,他绕过屏风,一只手背在腰后,一只手挑开帘子,看见室内空空如也,却烛杖明亮,薄薄的烟雾自两只青铜鎏金小香炉里喷吐而出,袅袅升腾。 他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个味道,久远又近在咫尺,令他心口一阵没来由的悸动。 他又向前迈出几步,从房间侧翼来到正中央。 视线前方的卧榻上,床帐紧紧闭合,隐约可见女子枕着手臂侧躺的妖娆身形。绣着金色玄鸟纹案的幔帐垂坠逶迤到踏板之上,两只女子的花鞋从中间露出两只尖角,仿佛某种无声的召唤与诱惑。 他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唇角勾出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 “国夫人急着要见我,到底所为何事?”他的声音透着惯常的从容不迫,抬起脚步朝床榻慢慢走去,丝毫没有忌讳或者避嫌之意。 他确实也不需要忌讳和避嫌,她曾经是他的女人,现在也仍是,她若是再胆敢故弄玄虚不出来,那么他便会直接掀开帘子,将她揪出来。 他在帘幔前停住脚步,眸光陡然凝重锐利起来,一只手臂抬起向前伸,指尖刚刚触到床帐之间的细缝,床帐便从里面一把拉开,露出女郎秾丽娇艳的容颜。 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骤然张大,不仅仅是因为那张脸蛋在烛光下越发显得鲜润诱人,更是因为她此刻,几乎不着寸缕,只披着一层烟柳色的轻纱,关键部位的材质略厚些,勉强挡住了些旖旎风光。 第90章 她第一次求他宠幸的时候,也是这副穿着。 记忆破开一道罅隙,遥远的情感如洪水汹涌而来,让此刻一手抓着帘幔,曲腿坐在榻边的女子,不再只是他记忆里的一枚符号,她蓦地变得生动起来,活色生香起来 “你这是在作甚?”他沉下脸色,挡住眼底深处汹涌的情绪,声音染上一抹嘶哑。 姜暖忍住羞意,壮胆似的挺了挺胸脯,却带动得胸口一片雪白的波涛汹涌,她脸颊上腾起娇艳颜色,索性豁出去了,略往前倾了倾身。 “我答应和你交易,不过我要你把你的承诺写下来。”她仰起小脸,认真说道,“你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好好保护赵璟,而且在赵国覆亡之后,也不许虐待他,要给他好吃好住好穿,让他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好。朕答应你。”他换了称谓,显出一种庄重来。 然而姜暖仍旧要他稍后写下来,他不悦地窄了窄眼睛,姜暖顶住怂意,坚持让他落实到笔头上。 “还有,”她嘴巴微微鼓起,脸蛋看上去像一只熟透的桃子,“我不会在他水里下迷药,这样的事,我不会再做第二遍。” “你这是在耍我吗?”他的眸光变得凶险阴鸷起来,迫视着她。 “没有啊。”她无辜地眨了眨睫毛,“您不是说只要让他昏睡三个时辰就可以么?不用迷药,我也一样可以做到的。” 他眼瞳中闪过一丝怀疑,却见她蛇一样柔软地向前蠕动了一下,光滑纤细的小腿自榻上挪下,擦着他的袍服从榻边垂下来。 他的眸色陡然地浑浊了一分。 接着,她微微向后仰去,两只手臂撑在身后,两条雪白微丰的长腿分开,将他挺直的身躯整个包容了进去,一只白嫩的小脚丫绷起来,擦着他的小腿骨,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擦动。 一片静谧中,一片馥郁浓烈的花香中,她看到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好像,能行 “这样如何,陛下?”她笑得纯真而妩媚,脚丫滑动到他腰间,又慢慢地向下擦蹭,“能吸引到王上吗?” “可以让他,为我睡上三个时辰吗?” 她又补充了一句,觉得自己的笑容特别放#荡。 但她无论如何都得做下去,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返回现代。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须保证弟弟的绝对安全。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唯有眼前这个神色复杂、视线深深凝起的英俊男人。 第51章 行动 其实脚丫从他腰际往下滑的时候,她就开始有些后悔了。 她不该招惹他的。 首先她不是一个擅长此道的“妖女”;其次,就算她擅长此道,也得掂量一下对象不是谁都有胆量在始皇帝陛下面前卖弄风骚的,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看见面前男人,眸色宛如被乌云丝丝缕缕遮挡住的残月,透着难以形容的干冷和晦暗,同时也如月色般阴晴不定,令人辨不出真实情绪。 只是他看她的眼神很深,深到让她联想到宇宙黑洞,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被吸进去,成为漂浮在茫茫黑暗中的一粒尘埃。 她怂了,身子微微抖了抖,眼中流露出细小的怯意。 他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任由她白嫩的脚丫在他腿侧擦蹭,瞥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虚张声势时,他嘴角动了动,身体骤然向她俯去。 姜暖一惊,本能地向后躲闪,然而那条丰满腻白的长腿已然来不及收回,被他一把攫住脚腕,狠狠地向上一抬。 她于是以一种十分羞臊的姿势,完全打开在他眼前,烟色轻纱如雾缭绕,却根本遮不住满园春色。 她惊呼两声,扭动身躯想要挣脱,可他的手指比铁钳还强硬,将整只纤细的脚腕都握于股掌之间,力道不断收紧,像是在惩罚她的自不量力。 另一只腿,也被他死死压在他大腿与床沿之间,骨骼痛得像是要裂开。她眼角晃出几颗泪珠,手臂在后面使劲撑着,好让自己身体好受些,甚至为了减轻疼痛,不得不缩起肩膀挺起胸脯,努力迎合他的挤压,这让她看上去更加像一颗亟待被采摘品尝的熟桃了。 他冷哼一声,继续向前俯身,视线始终倾轧着她的视线,眼神仿佛在说,怎么不继续装了? “快放开我”姜暖像只被兜网逮住的小雀,嘤嘤啾啾地叫唤着,已然没有了几分钟前的胆量,“你快松手啊,好疼。” “与寡人说话,连个称谓都不加吗?”他的脸悬得很近,神色有一瞬间的凌厉,“像你这样胆大包天的人,寡人倒还是头一次见到。” 姜暖不知道他口中的胆大包天,是指自己的僭越行为,还是没用尊称称呼他,抑或者二者皆有,但认怂总归是没错的。 她肩膀轻颤,睫毛上缀着碎泪,红唇颤颤地开合:“妾、妾知错了,求陛下宽恕” 他凝眸审视着她,然而她眼里水光盈盈,好不可怜,除了怂根本探究不出第二种情绪,他面上露出几分不虞,剑眉挑了挑,更加用力地箍了下她的脚腕。 细腻的肌肤像是融在了他掌心里,骨骼虽然纤细却坚硬得很,令人很有一种摧毁的欲望。 姜暖顿时疼得抽噎了一声,又开口求了一遍饶,眼里晶莹晃动的水波又多了一层。 他打量着她楚楚哀求的神色,心口慢慢溢出满足的感觉,手指终于松开了她脚腕。 第91章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放过她,手掌从她脚腕开始,一寸一寸向上游动、抚摸,最后停在了腿#根,拇指忽轻忽重摩挲着柔嫩敏感的肌肤。 姜暖整个人都僵住了,僵硬中还止不住地发出细小的颤抖。她宁愿还被他攥着脚腕,而不是像这样,以羞耻的姿势任他抚弄,想收拢双腿却还不敢,只能死死咬着唇,别过脸去,祈祷他不要再进一步。 她无比后悔自己今晚的招惹。干嘛不直接跟他说她不想下迷药呢?非要搞出这一出,让自己被射出去的回旋镖插了满身。 或许是因为有一点点不甘吧。不甘被他要挟与操控,她还是有一丁点儿现代人的自尊的。 可现在,她情愿不要自尊了,因为他再继续这样触碰下去,她根本就把持不住。 虽然还没有与王上融合,他却明晰地知晓她每一个难以承受的点,拇指带着惩罚般一一碾过,眼睛又冷又热地紧盯着她酡红的脸蛋,神色中有种睥睨和挑衅。 只是他略带薄茧的手掌仅仅只停留在腿上,并没有进一步,可即便如此,已经令她难耐得止不住颤抖,脚背微微绷起好看的弧度。 手掌骤然掐紧,丰腴的腿肉溢出指缝间,他埋下头寻到她耳朵,暧昧而沉哑地吐出一句:“还不够。” 这是在回应她先前的“挑衅”。 话毕,他松开了手,瞬间撤去所有压迫,缓缓直起腰身,居高临下看着因为颓力而仰倒在榻上颤抖喘息的姜暖: “既然你不想下药,明日我会给你送来催情的迷香。记住,若是敢耍什么花招,你一定会无比后悔的。” 他长眸眯了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番,眸色深邃如岩石,喉结不易察觉地上下滑动,拂袖转身而去。 他的身影一消失,姜暖就抱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窘迫得满床打滚,懊恼地用拳头锤着床板。 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她这属于是撩人不成反被调戏,而且还没让他写成保证书。 当然,后者明天也来得及,只是 啊啊啊,好尴尬,好难受。 她蛄蛹在被窝里,最后竟在一片浓厚的尴尬中睡着了。 竟还能睡着,她都挺佩服自己的心大。 翌日下午,他如约送来了迷香。十分珍贵且难以察觉的那种,只需要她往香炉里一撒,便万事大吉。 看来自己昨日,是真的没能“勾引”到他,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根本不为美色所动 她板着脸,监督他写下了保证书。 “君子尚且一言九鼎,你、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她反复检查着书上的内容,生怕他玩文字游戏,一双小鹿眼紧张兮兮地频频瞅向他。 他不屑似的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的缘故,看向她的眼光像撒了胶水般多了几分粘稠,流淌起来沉沉的、滞涩的,带着一股冷彻的灼热。 然而姜暖是没注意到这细微变化,她微微撅着嘴巴,又将保证书检查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卷好,放进铜匣里密封。 “最后还要问你一句。”她故意不用尊称,仿佛想要报复昨夜他的苛待,“你附在成蟜身上,他还有意识吗?他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我的意识占了绝对主导。”他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等我回到自己身体,可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情况,但与你的约定,是不会因此失效的。” 姜暖垂下眼皮,朝那只铜匣瞥了眼。 绢帛上的字迹无疑与秦王一模一样,签名也毫无二致,就算他的灵魂碎片被21岁的秦王政像一滴水落入海洋那样吸收了,一点也记不得这茬事,它也还是生效的。 若是他的意识占了主导,那么就更加好用了。君无戏言,他再强势无耻,大概也不至于失信于小女子吧? 接下来,她按照他的指导,装病在床,并让侍女带出去说辞,说自己头痛胸口闷,难受得不行,只想见一见王上。 姜暖觉得是不是太简单了,王上真的能来吗? “会来的。”他抱着手臂,一脸沉稳与势在必得。 罢了,就信他吧,毕竟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 结果到了晚上,很晚的晚上,王上真的来了。 姜暖像人参一样干巴巴地扎根在被窝里,紧张得脚趾头都抽筋了。 活生生的秦王和附在其他人身上的灵魂碎片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关她禁闭,可以一言不发就把她扔进大牢里生蘑菇,她自然是更怕他的。 也更喜欢他。 自己还真是有点斯德哥尔摩倾向,她蹙起好看的眉毛,发愁地总结到,更加裹紧了小被子,装出一副衰弱的样子。 而他,则端坐在偏殿的一处空房内,长眸微阖,面色复杂地等待着。 一切,都将在今夜尘埃落定。 他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弥补上一世所有的遗憾。 耳边忽然响起窸窣声,他警觉地睁开双眸,朝声音方向看去,右手同时按住腰间长剑。 从昏暗中慢慢显出身形的,不是敌人,而是一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小团子。他正揉着惺忪睡眼,朝屋里摇摇晃晃走着。 想来是去方便,回来走错屋了。 抑或者迷迷糊糊中,被烛光吸引,进来一探究竟。 他站起身,默默看着遥远记忆中的儿子一步步靠近。 他在暗处,在所有烛火的阴影里,扶苏应该看不见他,却不知为何,那样执着地、小企鹅一样地向着他的方向蹒跚,一手还在揉眼睛。 第92章 “父王,是您吗?”他呢喃道,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停住脚步,原地趔趄了一下。 竟是在梦游。 他心中一痛,想起了蒙恬告诉他的他猝然薨逝后他们的遭遇,眼眶忍不住涌出滚烫的温度。 扶苏。 他无声地唤道,向前迈步,脚尖探出黑暗,慢慢地蹲下身子。 “是我,扶苏。”他抬起一只手,轻轻覆上他头顶。 扶苏张开双臂,一双眼睛透着迷离,嘟囔着往前摇晃,他顺势抱住他,站起身来将他紧紧环在怀中,大掌将他小小的头颅轻柔地压在胸口。 “父王,您好久都没抱过我了。”扶苏梦呓着,红润的嘴巴幸福地吧唧了一下。 他没有再出声,只是更紧密地抱住怀中孩子温热稚嫩的身躯。 因为他知道,属于他的那份情绪,很快就要消失了。 即便不消失,也不再如此前那般纯粹。他取代不了秦王政,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但他必须要与他融合,因为只有融合在一起,他们的灵魂才完整,才能更好地延续大秦,不至于出现上一世那种什么都没安排好,就草草撒手而去的惨烈结局。 这是他忍着灵魂漂移的痛苦,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也是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的目的。 第52章 催情 秦王出现在她榻边时,是板着脸的。 两只手负在身后,一双狭长好看的凤眸漫不经心垂着,投下淡淡的、疏离的视线,使姜暖不合适宜地联想到那些帝王去冷宫见濒死妃嫔最后一面的桥段,他们往往也都是这种眼神。 她在被窝里咯噔一声,再次意识到秦王是秦王,始皇帝是始皇帝(且还只是个灵魂碎片),两人此刻的差别还是相当巨大的。 她可以胆肥地勾引后者,虽然也被狠狠惩罚了一番,但至少有那个胆子,可对于前者 她抱紧被窝里只着一层薄纱的身体,打了个小小的冷颤。 好像、似乎、大概完全不敢施展。 他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睨着她,似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姜暖涌上一阵窘迫,小心探出一只手,掩着口鼻,梨花带雨地使劲挤出几声咳嗽。 “王上,妾身体不大舒服,不能起来行礼,请王上见谅。”她柔弱地诉说道,又补充了几个咳嗽。 因为衣着的缘故,她不大敢露出脖子以下,便像海螺一样紧紧裹着被子,只在枕头上仰着一张小脸与他对视。 总而言之,姿势说不出的诡异。若他心情不好,很可能就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揪出来了,看看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他不喜欢被戏弄,谁都不行。 可今日,他却只是冷着脸,看她表演,看她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假装咳嗽,在心里默默堆积着坏情绪,只待一个爆发点。 章台宫还有许多奏折未处理,但他没心情。这段时间他心情一直很不好,而罪魁祸首,就是她。 他叫错了她名字,整整五年。 对此,他十分气愤,十分难以开解,仿佛是自己的深情被浪费了,又被狠狠践踏了,而更令他不悦的是,能解开他心结的,也只有她。 因此,他刻意等到很晚,才板脸过来。他在等她主动认错。 一次不够,他需要的更多。 感受到头顶上的视线越发复杂深邃,姜暖脑袋里嗡嗡地响着,觉得计划中的勾引方案显然已经不太适用了,她此刻是骑虎难下。 寝室内陷入一片僵滞的宁静,她都能听到自己砰砰不止的心跳声,和秦王因为积压愤懑而微微粗重的呼吸。 赶快说点什么。什么都行,赶快说点啊 她心里焦急,嘴巴却比保险柜还严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直憋得双颊绯红,看上去倒有了几分病态。 扶苏好感度已经93了,她很快便能回到现代,逃离这令她愁肠百结的一切,只要她成功促使始皇帝陛下的灵魂回到秦王身体里。 一切成败皆在此一举,就算是豁出去,她今夜都得把他留住 只是,一旦回去了,这样俊美高大的男人是再也遇不上了,这样有着点少年感的秦王也是再也触碰不到了,想想心里不禁一阵难过与不舍,竟冲动地抬起一只皓白手臂,抓住了他的手腕。 玄色袍服厚重冰冷,分隔着他们的体温,手指刚刚触碰到他袖口衣料,姜暖其实就后悔了。 以往都是他抓她,如今却反过来了,是不是太胆肥了? 她怯怯又充满渴望地抬起水眸,身体涌起几分真正想与他肌肤相亲的冲动。 不含任何目的,纯粹出自身体本能。 莫非是熏香起作用了? 秦王两道剑眉高高挑起,被她大胆的举动短暂惊住了。他低头看着被她软软攫住的自己的手腕,看见她一截浑圆藕臂被他玄沉的袖袍衬托得比新雪还白嫩。 这个女人,胆子越发大了,在明知道自己有错的情形下,竟还敢蹬鼻子上脸 但他并没有抽回手臂,而是一边在心里光火,一边任由她攥着,以眼神传达出怒意。 这样的眼神,连战场上功勋赫赫的将军都承受不住,可她偏偏还很没眼力见地继续攥着,甚至还拿手指头抠了抠。 “王上,妾连续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见您再也不理臣妾了。”姜暖自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否则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继续表演下去,“之前的事,妾已经知错了,可您迟迟都不肯召见臣妾,是不肯原谅妾身吗?” 第93章 秦王仍旧不语,眸光从袖口移到她红扑扑的脸蛋上,神色晦涩难读。 姜暖急了,一边想着催情香为何还不发挥作用莫非是他厌弃自己了,以至于催情都不管用?一边更加急切地抓紧他手腕,猛然动作间,半个上身从被窝中支棱出来,露出被烟色轻纱云遮雾绕的酥#胸和香肩。 王上的眸子,肉眼可见地腾起一层深暗的颜色。 “这就是你装病唤寡人过来的目的吗?”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眼睛不去看那些诱人之处,而是牢牢盯住她双眸,声音透着冷硬。 “不、不是的。”姜暖急忙地摇头,“妾只是想让王上留下来,陪妾这一晚,让妾好好感受王上的体温,让妾知道王上并没有厌弃妾” 说罢,带着点死皮赖脸和死缠烂打,不由分说将他手臂抱进怀里,紧紧贴着她胸口那两团柔软。 他的身体如山岳般岿然不动,她便只得往前倾身,因此更多的部位、更多的曲线暴露了出来,在乳黄色的烛光下更显旖旎。 寝室外,抱着梦游后又睡着了的小扶苏恰巧路过的“成蟜”,瞥见这一幕,脸上顿时布满黑线。 这个女人,到底在做什么?当初勾引自己的劲头,都被狗吃了吗?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隐隐回味着她肌肤贴在他掌中的美好感觉,唇角勾了勾,抱着小小一坨的扶苏回去他的房间。 罢了,反正有催情香在,还是能够推年轻的自己一把的。 姜暖心里泪流成河,为何她都这样了,他还绷着一张脸,神色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憋大招,还是那种会给她一顿鞭子的大招 明明之前,都将她折腾得呜呜求饶,偏偏今日却铜墙铁壁护体一般,有这么强悍的定力,果然还是对她深恶痛绝了吗?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竟然窜起一股古怪的斗志,将小脸贴上他手臂,小猫般蹭了蹭: “王上,您能重新唤一声妾的名字吗?不是原先那个,是妾真正的名字。” 也不知是瞎猫碰着了死耗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怀中那条钢铁般手臂蓦地颤了一下很细微的颤,若非它紧紧贴在她心口,连接着她心脏,她都难以察觉。 可毕竟是察觉了,她立刻抓住这个缝隙,继续撒娇般蠕蹭: “王上,求您别走” 尾音楚楚,极尽媚态,缭绕在他耳畔,顺着毛孔钻入他四肢百骸,他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对她的怨恨演变成另一种欲望,一种同样能将她狠狠惩罚的欲望。 他喉结剧烈上下滚动,眸色明灭不定。一阵风从窗缝吹来,搅动室内袅袅香气,他看见她仰着的那张小脸上,红霞弥漫,酡红醉人。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他倏地抽回手臂,动作幅度很大,大到她因为失去支撑,猛地往前栽去。 却没有栽倒,因为他以一只手臂勾住她下坠的娇躯,那么往上狠狠一抬,她便柔软地落回榻上,身体向后倒去。 不待她挣扎起身,他便欺身压了上来,手指拔去她头上仅存的一根金簪,长发便如瀑布般哗地流淌而下,蜿蜒在她身侧和他撑在床上的那只手背上。 她还没来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堵住了红唇。 薄纱轻曼,雪肌妖娆,君王的黑袍若黑色的火焰,浓烈又裹挟着一股蓄积已久的怒气,将她熊熊焚烧。 她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扯上床帐。 长夜慢慢,银勾轻晃,云#雨蒸腾,莺声婉转。 炉内熏香渐渐淡薄,变成了柳树一样的淡青色。 “完了,完了,我之前放错香料了” 秋穗哭丧着脸对春桃说道,一手托着一小袋香料,从外包装上看,二者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夫人吩咐的那袋颜色略深些,系袋子的布条是蓝色的。 刚才实在太忙了,她一时竞犯下如此大错,心中悔恨懊恼不已。 “夫人让我放催情的香,可我放的是驱虫的,怎么办,怎么办?”小丫头眼泪汪汪起来。 “秋穗姐,你先别急。”春桃一贯淡定,虽然只是个侍女,却有着宰相般的从容不迫,她朝寝殿内瞥了两眼,低声道,“我看啊,放错了好像也没碍事,里头都折腾好半天了” 秋穗止住泪意,歪头听了听,不禁小脸一红,臊得立刻捂住耳朵。 今晚好像,比以前都激烈 看来,果然是用不着香料的。 她松开一口气,破涕为笑,小心将香料收好,留着以后再用。 第53章 异常 两根红烛相继燃尽,仍未等来她的信号,他起身来到寝室。 室内一片安静,是那种狂热冷却之后的安静,床幔紧紧闭合,半截女子雪白的小臂从缝隙中垂落下来,搭在床边,宛如一株被风雨吹折的百合花。 他慢慢走过去,尽量无视空气中沉淀着的情欲味道,走到幔帐前,正要拉开帘子,忽然顿住了手,转而俯下身子,去握她虚弱垂坠的那只葱白柔荑。 女郎手指纤细柔软,指甲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被他握进掌中只是轻轻一颤,便任由他继续握着。 月白色绣玄鸟的幔帐内,她轻轻侧转了下身体,一阵夹杂着她体温和体香的馥郁兰花香飘溢而出,无端地扰人神思。 他自嘲地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手,一把将帘幔拉开。 入目一片欺霜赛雪的白,缀着一些斑驳的红痕、指痕,女郎面上潮红未消,长长的睫毛垂着,整个人看上疲倦又委屈巴巴的。 第94章 而她身旁,年轻了28岁的自己正睡得深沉,眉宇间是上一世罕有的舒展与放松。 虽然,还带着一丢丢对她的不悦。 姜暖将臂膀缩回被窝,费力地撑起身子,虽然已经与他坦诚相见过,前世也被他吃干抹净过,可当着秦王的面总觉得怪怪的,两人是一个人,又好像并非一个人,所以她谨慎地把被子抱在胸前,抬手将濡湿的乌发捋到耳后。 “王上睡着了,可以开始了。”她嗓音有些哑,却不敢清喉咙,只能继续哑着发声。 他却喜欢极了她的这个声音,让他联想到她在床上的千娇百媚,唇角于是勾了勾,捞过地上的玄色王袍,示意她起身下床。 她犹豫了一下,恋恋不舍似的松开被子,有点扭捏地站起在他面前,几乎未着寸缕,一条大腿上还环着被粗鲁褪下的纱衣。 他不急不缓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像把刷子,所到之处泛起战栗和痒意,就在她撅起嘴巴想要抗议的时候,他轻笑一声展开袍服,绕过她肩膀,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姜暖赶紧顺势将衣襟拉拢到身前,紧紧攥着,一双乌润的眸子难以置信地、受宠若惊地抬了起来。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他凝视她的眼睛低声说,手指却还按在她肩上。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她一脸娇憨地仰头问道,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微微肿胀的嘴巴有多红润诱人,直叫人想一口咬下去。 他垂眸睇着她粉嘟嘟的小脸,眸色渐深,忽然一抬手捏起她下巴,惹得她像小黄鹂那样惊叫一声,还慌乱地扑棱了下翅膀。 他慢慢俯下唇瓣,热息拂过她面颊,鼻尖与她的轻轻相擦而过,却在触到她柔唇的一刹那,倏然顿住了。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轻笑,他霍地松开了她的下巴,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向榻边,在熟睡的秦王身旁坐下。 “到外面候着吧,不要让旁人进来。”他的语声沉静如水,丝毫不见几秒前的灼热冲动,“一个时辰后再进来,若是看见成蟜昏倒,那便是成功了,你尽快将人交给蒙恬,他整晚都会在外面。” “蒙恬?”姜暖震惊,她一开始就猜到他有内应,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蒙恬。 但似乎也很符合逻辑,毕竟哪有小兵敢擅自做主多次放他进来还不上报的? “我们情况一样,不过他比我幸运多了,灵魂直接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姜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讷讷地点了下头,“噢”了一声,裹着袍子转身欲走。 “等等。”身后飘来他的声音,她立刻又回身。 始皇帝就是始皇帝,哪怕附在杰瑞身上,都是能让她抖三抖的存在,她可不敢怠慢。 只见他从袖袍里掏出一卷帛书,用绳子系着,朝她扬了扬,示意她过来取。 姜暖急忙上前,小心接过,困惑地看他。 “我方才写的,日后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自身难保,就将它呈给秦王,它能保你一条小命。”他弯起唇角,解释道,“不过我建议你,在那之前都不要打开。至于听不听,就看你自己了。好了,出去吧。” 说罢长袖一样,像轰赶小猪仔一样将她轰了出去。 姜暖讪讪地退出寝室,手里握着那卷帛书,歪着头左看看又看看,就是没胆量打开。 看体量只有一张,黑乎乎地写着一些字,会是什么内容呢? 她脑子一团浆糊地思考着,来到偏殿等候着。 一个时辰刚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小跑进去。 成蟜果然如他所说晕倒在地上,而秦王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睡得依旧深沉安静,甚至连肩膀处被褥上的褶皱都没多一条。 真的“回魂”成功了吗? 她有点怀疑,蹑手蹑脚上前,蹲下来拿手指头戳了戳成蟜。 纹丝不动,呼吸均匀。 昏得还挺瓷实。 她唤来秋穗,秋穗又按照她一个时辰前吩咐的唤来蒙恬,蒙恬大步入殿,在寝室门口犹豫了几秒后,才迈步进来,冲她无声拜了一礼,脸上的表情明显在说“得罪了”。 到底是将门虎子,轻轻松松就把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成蟜横抱起来,他礼数周全地冲她又是一躬身,便抱着成蟜,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出去,融进了茫茫夜色中。 而殿内,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甚至姜暖都怀疑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是否都是幻觉,从猫咪到成蟜,该不会都是她身心紧绷之下的遐想吧? 她搭边坐在榻上,默默望着秦王许久,等着他苏醒。 不知为何,心里的不安渐渐浓烈,她联想到了“成蟜”之前的一些话语,一些当时没在意的微表情,甚至是说话时的细微语气差别,还有那份他刚刚交给她的“保命符” 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呢? 她越想越慌张,嗖地起身想去偏殿取来那张锁进铜匣密封的帛书,然而就在这时,秦王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住床褥,力道之大,褥子上现出五道深长褶皱。 接着她看到他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太阳穴和脖颈上的青筋有些可怕地凸鼓起来,两道剑眉也深深地蹙起,像是在做着噩梦,还是那种毁天灭地级别的噩梦。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走又不敢走,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不是应该延续先前的情景,与他躺在一个被窝里,这样等他醒来才不会觉得异常。 第95章 当然,这是在假设融合失败的情况下。 她想了想,觉得应该这样更保险,万一始皇帝还困在成蟜体内呢,她如此这番披挂着他的衣服算什么事,等他醒来怕是又要胡乱猜疑一番了。 如此一想,她连忙脱去身上他的袍服,掀开被窝,跐溜一下钻了进去。 却因为慌张,没控制好角度,一只脚丫很用力地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姜暖登时冷汗直冒,小心翼翼抬眼一瞅,果然看见那张俊美的面孔很是不虞地皱了起来,像是方才那场噩梦带给他的愤怒,都远不及她这胆大包天的一脚。 她瑟瑟颤颤缩在枕头上,连呼吸都不敢出,紧张地盯着他。 蹙起的眉头慢慢又松开了点,但仍是蹙着的,形状好看的唇也绷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到底在做什么梦呢? 不,不是梦 她拍了一下额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经历记忆回笼。 也就是说,还是成功了,始皇帝的灵魂碎片,正慢慢与正主融合。 她心里腾起一阵雀跃,弟弟总算有救了! 但很快她又低落了下去。 她选择返回现代,也就是说,她再也不能这样与他相拥而眠,再也不能像此刻这般偷偷观察他毫无防备的睡颜了。 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情绪,这一刻,她满心又都是他的好了。 所以,到底要如何抉择呢?她再度陷入两难之中,无法取舍。 一阵冷风漏了进来,她衣衫不整地折腾了一整晚,本就有些着凉,被这么一吹,更是感到身子一阵发虚,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又是一个,一连打了好几个,一个比一个响亮,在寂静的夜里,竟有了点惊天动地的气势。 她使劲把最后几个喷嚏强压下去,小仓鼠一样地抹抹嘴巴,心虚的抬起头,猝不及防与他不知何时睁开的一双长眸对视上了。 她心脏一窒,呼吸也跟着停滞了半拍。 那是一种复杂而又混沌的眼神,却依然保留着他原本的桀骜与阴鸷,只不过因为没有其他情绪掺杂,而显得过分直白露骨,竟让姜暖生出一股强烈的惧意。 而这才是他的本性,不加掩饰的本性,她毫不怀疑有这样眼神的男人,可以当着亲生母亲的面活活摔死她的两个孩子,也可以在赵国灭亡后,将邯郸食邑六百石以上的人全部杀光 诚然作为一个杀伐决断的君王,他的做法并不算很暴虐,毕竟这两者都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可姜暖毕竟是现代人,躺在这样男人的身边,她难保不会感到惶恐与畏惧。 她打了个冷战,颤巍巍缩回目光,将身体更加埋进被子里。 幸好被窝中他的身体还是滚热的,没有眼里那股子生冷与强硬,可以容她幻想一会儿,稍稍缓解心里的惧怕。 可她还没开始缓解呢,一只大手就揪着她脖子,将她从被窝里提拎出来,摁压在他胸口,她的一双慌乱的眸子被迫与他对视。 “王、王上”她怯怯地唤了一句,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不像是融合了始皇帝的记忆,或者说,不是按照她以为的方式融合的 他眯起眼睛,很强势地逼视着她,目光似剑一般将她戳得千疮百孔。 良久,他目光终于开始移动,从她眼睛、鼻子,移动到脖颈和紧紧挤压在他胸口的饱满双乳。 她顿时有种今夜被第三个男人看光了的窘迫感,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耳旁传来喉结微滚吞咽口水的声音,接着,她就翻了个个儿,被他欺身压住。 红烛摇曳,木板晃动的声音久久未歇,她手指紧紧扣着床沿,两只雪白脚背绷成了两道好看的弧线,随着他摇晃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指节已然泛白,指甲里涌出鲜红的颜色,她想松开手却不能够,必须紧紧抓着什么,才不至于让自己在一波一波冲刷而来的浪潮中,彻底失去理智。 一只青筋隆结的大手探了出来,攫住她的小手,五根指头滑入她指缝,与她紧紧的十指相扣,手心相贴。 姜暖微微吃了一惊。他以前从未这样做过,无论有多蛮横激烈,都不曾与她十指相扣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指,他回报以她更加强势的力道,透过他的掌心,她似乎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无比鲜活。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实在是想不通,也没力气再去想,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由着他折腾,在他终于停下动作,像只饿了许久的猛兽般在她颈边孜孜不倦啃咬时,才渐渐昏睡了过去。 第54章 质问 姜暖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已经很亮了。 她瞪着床顶发了一会儿呆,才猛然想起昨夜的事情,唰地折身坐起,却因为动作太迅速,牵扯得身体多处酸痛,呲牙咧嘴嘶嘶了一阵。 身边早已凉透,她抱着被子团在床头,回忆着昨夜的一些细节。 秋穗闻声走进来,看见凌乱的床铺小脸一红,眼睛都不知落在哪里。 “秋穗,我”姜暖微肿的嘴巴迟疑地开合着,“呃,王上何时离开的?” “大约一刻钟之前。” “啊?”姜暖又探手抹了抹床榻,冰冷得像大润发的冷藏库,竟才离开吗? “哦,王上倒是早就起来了,不过说实话,他今早挺奇怪的。”秋穗看出了她的疑惑,若有所思说道。 第96章 姜暖把两条长腿挪下床,秋穗瞥见她膝盖上的青肿,心疼不已,忍着羞臊坐过去,熟练地给她按揉活血。 “王上一个多时辰前就起床了,但他没有穿衣离开,而是就坐在这儿默默看着您,看了好久好久呢,还用手指头绕您的头发玩,又把您面上粘着的发丝一根一根都捋到了耳后” 姜暖一边听,一边脑补那个画面,越发感到诡异:“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不同寻常之处吗?” “有的有的。”秋穗表情由担忧飞速滑向八卦,“他看完您,又起身去了长公子房间,在那里也坐了好一阵子呢。实际上,他刚才是抱着长公子一起离开的。” 姜暖呆若木鸡,一脸懵懂,过了好半天,睫毛才极慢地眨了一下。 “抱着扶苏走的?”她自言自语重复道。 “嗯,王上还说,今日天气冷,长公子就不必去学堂了。” “”平日动不动就突击孩子功课的,到底是谁? 一整日都无事发生,唯一的好消息是她被解除了禁足,门口侍卫撤了一多半,还留下一小撮美名曰“保护国夫人安全,任凭国夫人差遣”。 姜暖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因为禁足被解,侍女们可以自由活动,消息也就重新灵通起来。春桃和冬岚去去取了一趟日用品,回来告诉她长公子在章台宫陪着王上呢。 “听说今天一早,王上身边那个正得宠的内侍,好像叫赵高吧,不知怎的忽然就得罪了王上,直接被王上一剑抹了脖子,大殿里都是血呢。”冬岚说。 “刚才路过章台宫,远远看见一个人在被罚跪,问了一下说是叫李斯,就是夫人您之前邀请的那个客卿,这事该不会连累到咱们吧?”春桃忧心忡忡说。 姜暖一愣,而后心里又是一松。 看来是“回魂”成功了,否则也不会一醒来就着手收拾上一世的“叛徒们”。 赵高必死,李斯则比较复杂,她也无法揣测王上的心思,但应该是不会杀他,毕竟他能力是真的强,政见也与他不谋而合,他用得着他。 说白了就是利用价值很高,而秦王又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不念情谊只念价值。 那么自己呢?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容颜衰败,失去了某些方面的价值,他是否也会对她弃之如敝履? 她忽又低落起来,连吃了三颗甜滋滋的苹果也没开心起来。 晚上,刚过酉时,王上就领着扶苏过来了。 不是抱着,而是他在前面慢条斯理地走,一个侍女在后面牵着扶苏的手紧紧跟随。 扶苏小朋友一脸拘谨,显然也被自己阿父今天的谜之操作惊到了。他时不时抬眼瞅瞅阿父威严高大的背影,时不时埋下小脑袋陷入沉思,一双黑黑的眼睛里转动着大大的疑惑。 不过整体看上去,还是挺高兴的。父子俩似乎很久都没有这般长久地相处了,虽然都有些别别扭扭的样子,但看得出都很乐在其中。 只是一进了殿门,某人的目光就开始变得焦灼粘滞,徐徐在她身上流淌。姜暖小心翼翼屈身行礼,顺手从侍女手中接过扶苏,引他们进了偏殿。 王上既然这时候来,想必是要在这儿用晚膳的,幸好她早有准备,不一会儿就呈上了菜肴。 她就是直觉他今夜会来,而且多半也要留宿,她已经做好了旁敲侧击试探的准备。 “王上,您喝点汤吧。”她跪坐在他身边,倾身凑近,拿木勺从鼎里舀了一勺鱼汤,甜声甜语,情绪价值提供的很足,膝盖还似有若无地朝他腿上顶了顶。 王上难得地露齿一笑,看得姜暖竟一时呆住了。 就还挺明媚的。 原来他也可以笑得如这般,好似春花灿烂、绿柳拂面啊 手腕微微抖了一下,鱼汤洒出来,烫得她瑟缩了一下,手上不稳,就在这时他伸出手来,袖口与她交叠在一起,接过了那碗滚热的汤。 “芈莲。”他将汤碗放在面前案上,眸光朝她斜了斜,第一次唤了她的本名,就是语气中带了点傲娇的执拗,不过终归是唤出了口,“既然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错,那么就如寡人先前所说,我们重新开始,寡人可以对你既往不咎,但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有任何隐瞒。记住了吗?” 姜暖乖顺地点点头,膝盖又在他腿上蹭了蹭。 他挑起目光,朝她丰艳娇嫩的脸蛋上瞥去几眼。 也不知在哪学的这些暗搓搓的勾引人的手段,但确实挺受用的,让他挺想立刻就将她就地正法。 然而饭案对面还端端正正坐着一只小团子,略笨拙地拿着长筷子给自己夹菜,时不时朝他们偷瞄一眼,趁他们不注意,多夹了几块甜食。 他只好压下情绪,一只大掌移到案下,圈住她又暖又软乎的小手,揉揉搓搓,以此来缓解喉中渐渐升起的干渴。 昏君的快乐,如今他是确凿体会到了。确实挺欲罢不能的。 姜暖虽然爪子被他捏住,心思却活泛着,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将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仔细分析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 秦王还是那个秦王,始皇帝的那部分暂且没有显现出来,果真是如一滴水融入大海了。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老谋深算的始皇帝,她其实挺怕的,总感觉应付不来,当然,年轻版的这位她也挺苦手,但至少能看到一丝希望,属于是可攻略对象。 第97章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出来,她心中又咯噔了一声,忘了手还被他攥着,慌忙转过身急切问道:“王、王上,那弟,不,妾是指赵璟,他在赵国” 语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秦王脸上那抹难得温情缱绻的笑意,在“赵璟”这个名字蹦出来的那一秒,倏地落了下去。 “提他作甚?”他眼底闪过凶悍的神情,眸光锥子一样戳向她,“莫非,你与他真的有什么?” 所以才深谙这许多他记忆里不曾有过的香艳勾人的技巧 如此一想,他简直快被怒火吞噬了,手掌顷刻化为铁钳牢牢将她桎梏,若非扶苏在场,他怕是已经将她一把薅到跟前,抵在案上严刑逼供一番了。 然而姜暖却罔顾他施加在她腕子上的愤怒,整个人都呆住,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他、他、他完全不记得和自己的约定了吗?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脑海。 他确实是继承了始皇帝的记忆,但只继承了有关事业与人生的那部分,所以才对自己和扶苏表现出了极大的眷恋,以及想要弥补遗憾的意愿,而对于在现世的这三个多月经历,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仿佛,“它”只不过是延迟了三个多月才回到本尊身上。从结果上看,与一开始就精准降落毫无差别。 可这怎么行啊?她里里外外忙活了这么久,又被吃干抹净这么多次,敢情全都是在给他们做嫁衣,自己的诉求却一点也无法满足 当初要是没有她,他岂能成功?而他当初说服她的唯一条件,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几乎也要气炸了。 然而她炸和秦王炸,效果显然是不一样的,她只能小猫般扭扭,无法挣脱他的桎梏,而他却目露凶光逼视着她,不依不饶质问道: “说,你与赵璟,到底是何关系?” 语气简直可以说是怒不可遏。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55章 期限 秦王嬴政此刻心里溢满了坏情绪。 昨夜他经历了一场奇谲的灵魂洗礼,那种感觉有点像做梦,但他却深刻知晓那并非是梦。他在短促的时间里重新经历了一遍上一世,从出生到暴毙,走马灯般闪过脑海,令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完全平复心情。 波澜壮阔的一生,即便在虚幻的梦境般的背景下,也丝毫不减气魄。但最令他意难平的是,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尚未完成,后世也根本就没交代,而他的扶苏还远在上郡,他能顺利回来即位吗? 还有一点令他十分惊奇和欣慰,那就是芈蓉,不,现在应该叫她芈莲,她还活着,而非像上一世那样生完扶苏就凋零了,对此他油然而生一种失而复得的强烈情感,他本能地在心里发誓,这回一定要好好待他们母子,在忙碌之余尽享天伦之乐。 可是赵璟这个讨厌的名字,破坏了他的一切美好愿景。 在前生记忆回流中,它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仿佛是有谁在反复提醒着什么,只可惜强大的记忆洪流阻断了那个声音,让它变得细弱不堪,几乎忽略不计,像只虫子似的爬了几爬,就被冲走了。 所以他只模模糊糊有这个印象,还隐约记得它与芈莲有些关联。 但这很没有道理。前一世芈莲与赵璟根本就没有交集,赵璟入秦为质时,芈莲已经过世四年了,除非 交集发生在这一世。 这个猜测,勾起了他原本就埋在心底的怀疑。 芈莲偷偷出宫与赵璟共处一室,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清楚,他们先前给出的那个蹩脚解释,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放赵璟归赵是出于其他打算,而宽恕芈莲,则是因为他心中始终对她存有一份疼惜,和一份永远不会宣之于口的愧疚。 她失忆了也好,至少不会记得他在盛怒之下说过的那段话。根据侍医的说法,正是那段话,造成了她心绪极度郁结,以至于难产昏迷。 甚至前一世,还因为此死掉了。 可她与赵璟,到底是何关系,以至于他的名字曾不断在他脑中回荡,仿佛什么要紧之事一般? 莫非是,她趁着他昏睡,不断在他耳边念叨过这个名字? 这个猜测,狠狠地恶心到他了,他也由此腾起愤怒。 新仇旧恨一起涌。曾经熄灭过一次、只剩下羸弱火苗的疑心,再度熊熊燃烧了起来。 “说,你与赵璟,到底是何关系?”他迫视着她,几乎是逼问道。 “我、我”姜暖百口莫辩,又急又恼,脸蛋被憋得红彤彤的,在他大掌下扭来扭去。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说实话,那么会被他认为是疯子,弟弟的事肯定也没着落;撒谎吧,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因为赵璟这个名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秦王后宫的饭桌上。 可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她这是被狗男人给忽悠了。 联想起他交给她的那份“保命符”,她这才幡然意识到,他可能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结果,能留下那样一份不知内容的保命符,已算是他良心未泯了。 呸。渣男。 一瞬间,火气腾地战胜了一切,她挣扎的幅度大起来,成功引起对面偷吃甜点的小团子的注意,他眼睛亮闪闪地一抬,看见阿父在欺负阿母,顿时急了,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阿母,阿母”他嘴里还塞着食物,含混不清地嚷着,咚咚咚绕到阿母身侧,帮着她一起挣扎。 第98章 秦王见此,怒极反笑,手微微松了力,被她成功脱逃。 姜暖像只跳出陷阱的兔子,抖着毛茸茸的尾巴抱起扶苏就往旁边跑,跑出好几步才敢停下回头,鼓着眼睛戒备地瞪着他。 却见他慢条斯理站起来,眉宇间仍是阴云密布。姜暖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扶苏,快步奔到他寝室,捧起那只黑猫,又快步跑了出来,往秦王眼前一举。 “还记得它吗?”她气鼓鼓又包含期待地问道。 黑猫在她手里呲牙打了个哈欠,拿后爪挠头顶。 秦王余怒未消地看向小猫咪,一脸质疑与费解,姜暖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是真一点也不记得了啊。 “宫里不许养宠物,这一点你的侍女没告诉过你吗?”半晌,他冷冷抬起眼睛,开始找她的茬。 “是儿臣要养的,和阿母没有关系。”扶苏挡在阿母身前,两只手臂张开来,勇敢地仰着脑袋,与高大威严的阿父对视着,“父王要惩罚,就惩罚儿臣吧!” 秦王额角一根青筋跳了出来。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儿子,又带上些许威胁看了看姜暖,面色越发阴郁。 就仿佛扶苏会这般,都是她教唆的。 “来人,领公子回房休息。”他命令道,很快就有内侍上来,像拔大葱那样把死死定在地砖上的扶苏连根拔起,移植进了距离很远的卧房里。 “哎吆,小公子,您可别叫了,大人的事您不懂,王上是在和夫人开玩笑呢”随秦王而来的这名内侍是个老油条,慈眉善目地撒着谎。 然而扶小苏真当真了,他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父王确实好几次都对阿母又捏又戳的,最终也没把她怎么样,便闭口不叫了,乖乖在自己的小床上坐好,回味着点心的美味。 姜暖因为被诈了骗,仍在气头上,因此胆子肥了许多,并没有被秦王眼中的威慑吓到,她挺起胸脯,一脸问心无愧地回瞪着他,腮帮子鼓囊囊的,像熟透的苹果。 他很生气。 但仍旧很想睡她。 他抬起手指,触上她的面颊,可她却不识抬举地躲开了,这令他好不容易消减下去的怒火,蹭地又窜了上来。 他又去碰她,她还躲,甚至胆敢抱着那只猫往旁边跑,他怒不可遏,竟较真起来,三两步就逼到她身侧,一把将她薅到跟前。 黑猫“喵”一声跳下地面。她被他托着后脑勺箍在怀里,被迫仰起下巴与他对视。 “回答寡人的话,你与赵璟,到底有何关系?”他再一次问道,通常同一个问题他是不会问第三遍的。 姜暖按理说应该给出一个回答,但问题就在于她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呢,话一旦说出口就少了斡旋的余地,因此她紧紧闭住嘴巴,选择不吭声。 他更加气恼,恨不得徒手掰开她那对红艳柔软的唇,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两根手指强行挤进她唇缝,撬开牙关,触到她香软温热的小舌。 他骨节粗大,手指修长,侵入的感觉很痛很不舒服,她用力咬了他一口。 手指陡然顿住,她在他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啊,胆敢咬他的女人,她应该还是头一个。就算在邯郸,被千夫所指,过得颠沛流离,他也不是能被随随便便咬一口的存在。 就算有,他也是会加倍报复回去的。 姜暖趁他愣神,挣脱开他的束缚,衣衫略不整地往旁边跑,抱着一根柱子戒备地盯着他,睫毛上挂着两颗被痛出来的水珠。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环着一圈牙印。那样细密如珠贝的小牙,居然能咬出这样深刻的痕迹,倒是他小看她了。 他唇角浮起一丝有点凶狠的笑,眼眸抬起的瞬间,压迫感如飓风袭来,令姜暖狠狠打了个冷颤。 倒是有几分始皇帝的感觉了。 她手指紧张地在柱子上抠了抠,随着怒气渐渐消退,她开始对自己方才的大胆行为感到后悔了。 他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她扔进大鼎里烹了一般,她嘴唇打起哆嗦,往柱子后面又躲了躲。 “很好,芈莲,很好。”他甩掉指上血珠,笑容显得薄情而寡恩,“寡人一次次想与你重修旧好,你却一次次欺瞒寡人。寡人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三日之内你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回复,寡人这就命人杀了赵璟,如何?” 姜暖浑身一冷,急切地、使劲地摇了摇头,摇得耳珰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却在看见他眼底越发浓郁的阴沉神色时,止住了动作,往后又缩了缩。 他带着狠色睨了她良久,每一秒都可能下达暴虐的命令,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最后长袖一甩,裹着久久未曾消散的怒意,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稀薄的夜色中。姜暖身体一阵虚乏,颓废地跌坐在地。 完了,这下真完了。 所以说,侍奉在君王身侧,是最不能情绪化的,否则根本无法预想会招致什么。 他在质问她是否“出轨”,她却在冲他发泄对“另一个男人”的愤怒,驴唇不对马嘴,他不怒才怪呢 她头抵在柱子上,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稳住他的情绪,又能保住弟弟。 至于能否说动他长久派人保护他,已经不在当务之急了。 她额头重重磕了一下柱子,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把好不容易挽回的局面,再度搞得面目全非。 第99章 不过今日也不是毫无收获。就在王上领着扶苏踏进殿门的那一刻,小朋友的好感度已经飙至97了。 第56章 赵璟 次日一早,姜暖直接找到蒙恬,开门见山说了王上目前的状况。 蒙恬眼睛往下垂了垂,须臾后道:“嗯,臣也发现了,王上似乎确实不记得这段时间里的任何事情了。” 姜暖眉心突突直跳,那种被戏耍了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她愤愤地跺了一下脚。 “夫人莫急,也许等上一段时间,王上能够慢慢恢复。” “来不及了。”姜暖低声而沮丧地抛下这句话,端着长袖快步走开了。 如此看来,也只能将“他”先前书写的那份帛书呈交给秦王了。至于效果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昨日没有在冲动之下交出帛书,就是想先确认王上确实是记不得了,而非在诓骗她,再加上,她怕他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疑心大发,以至于帛书失去应有的效用,故而没掏出来为自己解围。 当然,也有一部分脑子短路的原因。 她回到寝宫,从小匣里翻出帛书,展开了反复读了几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揣在怀里径自往章台宫走去。 没带侍女,只带了一个很机灵的小内侍。 到了章台宫,内侍总管说王上不在,但不肯透露去了哪里,她心里焦急,结果转头就看见了蒙毅。 他今日执勤,身着铠甲头系红绸。姜暖急忙冲过去,若不是古代宫里说道多,她早就一把扯过他胳膊,让自己的急切更加具象化。 “王上去了哪里?我有急事找他。” 蒙毅对她根本不设防,一脸正直地朝右后方瞭望台指了指。 “我陪您去。” 姜暖摆摆手,让他好好执勤,一边摸着袖口里的绢帛,一边朝瞭望台快步走去。 瞭望台很高,远远看去跟座小山似的,几乎相当于现代十几层楼高,近距离看压迫感更强。 姜暖拖着裙摆一级一级攀上去,爬了一半,天空密布起黑云,她连忙加快步伐,攀至最顶层时,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她捂着胸口喘息,心想古代人的身体素质可真不是盖的,这么高的楼爬起来跟玩似的,却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宽阔平展的台面上,白砖整齐地向远处延伸,每块砖全是同样大小,宛如现代工业制作出来的。白砖无边无际伸展的尽头,伫立着一道黑色的影子。 他背冲着她,负手远眺,身姿挺拔若松。微风拂过,掀动他袖口和袍角,雨点越发大起来,他却丝毫没感觉般,纹丝未动,视线仍落在远方。 这幅画面,看上去有股说不出来的苍凉感,那道背影,也透着一股寂寥孤单之感。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从他的角度思考过问题。他前世的记忆刚刚苏醒,有那么多的情绪需要消化,有那么多事情亟待梳理,却仍能在这之前,先来亲近她与扶苏,表示想要与她重修旧好、重新开始的意愿。 还唤了她的新名字,这于他而言,不啻于主动低头认错。 而她却在这种时候抛出了弟弟的名字,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却极大地伤害了他的感情,导致了非常糟糕的结果。 她抿了抿唇,眼神闪过一丝难过。可为了弟弟,她还得让局面继续糟糕下去。 她慢慢朝他走近,雨水渐渐成丝,连缀而下,打湿了她的面容。 他身体始终一动未动,可她却感觉他知晓她正在靠近。 “王上。”她停驻在他身后,长袖拢起,温声唤道。 黑色身影慢慢转过来,比雨丝还冰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你来作甚?”他眼珠打量了她一圈,忽地冷笑,声音揶揄,“怎么,理由编好了?” 姜暖心像被抽了一下,她咬咬唇,从袖笼里拽出绢帛,小心遮挡着雨水,递送他面前。 “王上,这是您答应过妾的。” 秦王露出狐疑的表情,接过她手中绢帛,带着一丝不悦大剌剌地展开,姜暖怕它被水打湿,墨迹消散,急忙踮起脚来用袖子挡着,惹得他挑起眉头,睨了她一眼。 姜暖讪讪地收回袖角,垂手立在旁边等他读完。 “这、这是什么?”他仅看了几眼,就横眉竖目起来,语气里满是震惊,手也微微抖了起来。 “这是王上您答应过妾的。妾帮助您恢复记忆,作为报答,您答允会一直派人保护赵璟。白纸黑字,您不能不认账。” 她小声却清晰地说道,睫毛扬起来,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 震惊退却得比她预想中的要快,快得多。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而后是怀疑。 她再熟悉不过这个眼神了。 他本就生性多疑,再加上童年经历悲惨,虽有雄才大略,却很缺乏安全感,遇到难以理解的事情,第一直觉便是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寡人何时答允过你这样的事?又是何时写下这样的东西?”他几乎是厉声质问道。 果然不认账了。 “就在前天夜里。”她谨慎地提醒说,手心里捏了把汗。 虽然毫无印象,但他并非会赖账之人,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上您答应妾,会保护赵璟,还说即便赵国灭亡,也不会处罚他。”姜暖吸了一口气,扬起头来,勇敢地说道,“我做到了我应该做的,现在轮到您履行承诺了。” 第100章 秦王定定注视着她,感觉自己耳朵嗡嗡的。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 她说帮助他恢复记忆,他确实在前夜,在与她深深缠绵之后,陡然之间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莫非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他声线暗哑,眼睛紧紧逼视着她。 姜暖突然后悔,方才为何不把蒙恬一道带上来,可眼下,她只能将一切和盘托出,但没有说自己是现代人,也没说赵璟实际是自己的弟弟。 原因很简单,若是王上不信,大发雷霆,顶多将她禁闭在宫中,并不会剥夺扶苏的抚养权;而一旦她吐露出“穿越”这类逆天的字眼,她怕秦王将她视为疯子,不许她接近扶苏,到那个时候,她不仅失去自由,甚至连重返现代的唯一机会,也一并失去了。 可即便如此,秦王还是听得眉毛忽高忽低,有好几秒,姜暖都怀疑他是不是想将她直接从瞭望台上推下去 什么黑猫,什么灵魂碎片,他眉心深深蹙起,强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可听完后静下心来略一思考,又觉得她不像是在撒谎。因为她提到了蒙恬,提到了成蟜,这两人他都可以去求证,她若是撒谎,就不会摆出明晃晃的人证了。 “所以,这一切,与你非要为赵璟求情有何关系?”他凶狠地咬住这一点,目光阴寒起来。 姜暖心里一阵紧张。她春秋笔法了大半天,还是没能让他忽略这一点,但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妾、妾的父亲爱好经商,经常走南闯北,有次在邯郸遭遇匪徒,恰巧赵璟路过,救了他一命,父亲感激,常说于妾听,妾自然也感念他的好意,在他入秦后见他辛苦,曾命人送过去一些衣物,只是没想到他竟会觊觎臣妾,又做出了那样龌龊的事,可他毕竟救过妾的父亲,妾还是恳请王上,留他一命。” “你给他送衣服了?”不知怎的,竟抓住这句,还狠狠剜了她一眼。 “是是。”姜暖小鸟啄食似的抻着脖子,糯糯应道。 “所以说你不仅偷偷联络赵国质子,出宫与他私见,还引成蟜入寝殿” 姜暖哗地冒出一层冷汗。 还暗地里用催情迷香引你上钩呢,她在心里加了一句,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偏了。 “妾、妾也是身不由己,而且始皇帝陛下说了,与您融合能更好地建设规划大秦,妾自然也希望大秦好,便强忍住畏惧答应了他的请求。” 雨点大了起来,从芝麻粒变成了黄豆粒。 他长眸眯着,面上神情渐渐难以辨认,但看她的目光却依然深邃。 “有件事,寡人觉得应该让你先知道。”盯了她半晌,直到她心底发毛,他才徐徐开口道,“就在昨夜,赵国朝堂局势大变。赵王偃猝死宫中,赵璟杀了丞相郭开,还率人寻回老将廉颇,联合李牧一道,拥立原太子赵嘉为新王。” 姜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按照历史,郭开可是一直活到了最后,并在后世有着“战国第五大名将”、“秦国灭赵第一功臣”的外号,他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噶了呢? 还有继位的难道不是赵迁吗,最后一位赵王。 还有弟弟,按他的性格,绝不会主动搅进这些纷争,更别提又是杀郭开,又是寻廉颇了,甚至还拥立废太子登基,这简直不是他的风格,简直就像被谁给夺舍了似的 一道白色干冷的惊雷在她脑中轰隆响了一声,她被霹得登时僵住,眼珠子圆鼓鼓地瞪着,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一般。 夺舍。 回想弟弟先前的一些举动,虽然绝大多数都无异样,但也还是有些小细节,不是他惯常的习惯。 比如走路声音很轻、眼光习惯性地四下扫视,看人的时候总是先睨着她有次还吐槽他,说他穿越成了赵国公子,就还真把自己当公子了,总先拿鼻孔看她,他只是笑笑,说她不也染上了娇妻病,一提秦王就两眼冒光,果然被睡过了就是不一样,气得她拿拳头捶了他满头包。 还有,他好几次阻止她跟秦王坦白穿越者身份,当时觉得是为她好,然而实际呢? 她忽然有点眩晕。雨势这时候骤然加大,她冷得缩起肩膀,本能地往他胸前倾靠。 可刚要触上去,就想起他此刻正在生她的气,怯怯地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他乜斜一眼,长臂一扫,又将她给捞了回来,压在怀中。 力道挺重,像是倾注了愤怒,手臂像钢管一样难以挣脱。 她小猫似的连打了几个小小的喷嚏,不明白他为何还要给她挡雨。明明她前几秒,还曾怀疑过他可能把她推下瞭望台 她怯怯地抬起眼睛,还未看到他眉眼,就被一只袖管糊住了小脸。 雨水顺着他袖管而下,只沾湿了她裙摆,他给她挡去了绝大多数的雨水。 “来人。”她听见他说,“领夫人回宫。” 她使劲挣扎了一下,声音闷闷的:“妾不回去。” 他一愣,声音往低处游走:“怎么,你这是在威胁寡人吗?” “才没有,妾就是喜欢雨天。” 他还没答应她呢,她如何能走,万一下次他不肯见她呢? “那好。”他霍地移开袖子,把她往雨里一推,“那你便一个人在这好好欣赏雨景吧,顺带着好好想想,到底还要不要为赵璟求情。别以为你说什么寡人都会信,寡人不是傻子。” 第101章 说罢,作势要走。 方才在他的庇护下,姜暖完全没意识到雨势竟一下子大了这么多,劈里啪啦砸向她,惊得她抬起两只袖管捂住头顶,像踩油锅一样上蹿下跳。 “不不,王上等等臣妾。”她小碎步追上他,死皮赖脸粘上去,小手试试探探勾住他臂弯,“妾只是喜欢和王上一起淋雨,自己的话,就不喜欢了。” 虽然挺怕他,但她却深谙如何讨好他。一般她这样做时,他都不会继续发脾气的。 他斜着眼珠瞟了她一眼。 那夜之后,除了拥有很多记忆外,他还新增了一种渴望。 那便是对她的渴望。他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虽然以前他也总是频频对她升起诸多欲望,却都不如此刻这般抓心挠肺,简直想每时每刻都把她箍在怀里,让她在他的臂弯下软软地融化成一滩水。 也许他记忆确实缺失了一块,他想,忽然感到身侧一坠。 姜暖脚下打了个滑,笨拙又鬼鬼祟祟的样子看得他心烦,又很痒痒,干脆双臂一伸,将她拦腰横抱起来,在她的惊呼声中,一路将她抱了下去,直接扔进了芷阳宫。 “这事还没完。”他抛下这句话,甩着湿漉漉的袖子离开了。 他身影一消失,秋穗和冬岚她们连忙上来,拿着五六块长巾,将她擦成了一只潦草小狗。 但即便如此,姜暖还是感觉到他的体温,仿佛仍包裹在她身上,久久不曾退却。 很暖。很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女鹅究竟会不会回现代呢(?︶?) 第57章 抉择 雨方停歇,姜暖就换上厚衣服,一路小跑找到蒙恬,气还没喘匀,就迫不及待问他关于赵璟的事。 始皇附身在成蟜身上时,行动受限,很多事情应该都是蒙恬代办的。一问,果然如此。 “赵璟他”蒙恬三缄其口,不确定要不要将事情告诉她。 姜暖眼睛水亮水亮的,被氤氲未散的雨气一映衬,更显得清澈可人,令人不忍心拒绝。 蒙恬轻叹口气,开口道:“国夫人,赵璟即便在秦国,也没忘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臣受陛下之托,派人密切关注他很久,即使他回国也仍保持紧密观察。恕臣直言,国夫人,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大像是您的弟弟。” 姜暖感到脑袋里一阵眩晕,她向后退了半步。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他身体里一定是有弟弟的那部分在的,不然他也不会表演得如此不露痕迹,更不会知晓她是他在现代社会中的亲姐姐。 但可怕就可怕在这里,弟弟很可能被他完全夺取了意识,就像是始皇帝的灵魂碎片融入秦王那般,秦王只继承了记忆,但他还是他。 由此类推,是赵璟融合了弟弟,但赵璟仍还是赵璟,弟弟却消失不见了。他故意数日不进宫,知道自己一定会着急,会想办法去寻他,便将计就计,搞出一则香艳绯闻,让秦王一怒之下将他送回赵国,遂了他的愿。 她心中一阵绞痛。弟弟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若是失去他,她真的也没什么活着的念想了。 无论是在古代,还是重返现代。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她自然是不会寻短见。 她咬了咬唇,扬起脸来,恳求蒙恬给赵璟传去一封信。她要好好质问一番。 蒙恬答允了。三日后,便收到了赵璟的回信。她拆开来,心顿时凉了半截。 但也没有凉透,因为信里赵璟说,他还是姜承霄,只是“觉醒”了前世记忆,感受到了一种使命,他想要保住赵国,保住自己的宗族,即便明知是螳臂挡车,也要拼力一试。 姜暖看着绢帛上许久未见的现代中文,直想吐血。 疯了,都疯了。 “姐姐,你就在秦宫里享你的福吧。若是赵国亡了,你也不必保我。我必须为赵国为父王做些什么,他小时候对我最好了。” 呸,姐姐小时候难道对你不好吗? 她气得把绢帛摔在地上,不解气,弯腰捡起来又摔了两遍。旁边帘幔后,秋穗在跟春桃咬耳朵,猜夫人这是在发什么疯。 姜暖又将帛书展开来,气呼呼地重新读了一遍。 这哪是记忆回归,分明就是被洗脑了。姜承霄和赵璟完美地混合成了一个人,不过与她猜测相反,占主导的,是弟弟,否则也不会将现代汉语写得如此流畅顺利,连字迹也一模一样。 是他收留了赵璟的记忆,并被这份记忆鼓舞了,以至于胆敢逆着历史潮流前行。 她又气又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还在,没有湮没于他人的意识中,从总体上看是个好消息。 她将信收进小匣里,忽然想到,芈莲的记忆呢,它们去了哪里?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便没有任何她的记忆,只在见到扶苏和父亲时,心口狠狠地坠了一下,除此之外,她完全感觉不到芈莲的任何情绪残留。 为什么会这样呢?仅仅是因为她昏睡久了,记忆也跟着尘封了? 它们,还会有苏醒的那一日吗?到了那一日,又会是谁取代谁呢? “扶苏的好感度只差三分。”脑海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加把劲,很快就可以返回现代了。” 姜暖再度陷入了犹豫与纠结,比以往程度更深。 就算回到了现代,她也是孤苦无依,仅有的叔叔阿姨,都是人品不怎么样的势利鬼,父母过世后,他们基本上都不管他们姐弟俩,只在大年三十象征性打电话走个程序,平时更是问都不问,生怕他们有事求他们一般,人情冷暖,如饮自知。 第102章 可留在这里,她垂下头,心里发虚起来。 她不是芈莲,却霸占了属于她的一切,包括秦王情绪化的宠爱。他几次想与她重修旧好,又哪里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她”呢? 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弟弟她已经鞭长莫及,管不了了,充其量只能连发几封“吼叫信”,试图把他吼清醒,除此之外,便是求求秦王,履行约定,在赵国灭亡后,留他一条小命。 她心里实在烦躁,午后太阳雄伟盛大,晒得她犯困,索性便钻进被窝,在好闻的雪松香中慢慢睡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不像是梦,倒像是某段亲身经历,真切得纹理分明、栩栩如生。 梦里她是一个怀胎七八月的孕妇,也如此刻这般,躺在同样一张床榻上,盖着同样一条绣着莲花莲藕的锦被。 唯一不同的是,她面色远没有自己红润,脸上神情也是伤感凄楚的。 自己虽然也时不时emo,但属于吃点好吃的、听人讲个笑话就能很快满血复活的类型,用老人的话讲,就是“没心没肺好养活”,很少有什么能让她愁苦得整日整夜皱眉头。 因此也get到了一个外号,叫做“暖宝宝”。大学室友和闺蜜都这样叫她,说她看上去就很暖,笑起来更是让人感到快乐。 然而眼前的女子,或者说她化身为的这名女子,更像是一朵清冷幽香的莲花,每一寸肌肤,每一刻的神情,都如莲花般精美易碎,令人心生怜爱,忍不住想尽全力呵护。 “夫人,王上来了。”秋穗的声音从遥远中飘来,接着她的身影便从外面快步进来,脸上挂着惊喜,大约是王上很久未曾来过了。 接下来的场景走得很快,她记不得都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女子的情绪是压抑、痛苦又悲伤的,等她再度恢复视角与感受时,秦王已经负手立在了她榻边,望向她的眼神,不像夫君,倒像仇敌,还是有血海深仇的那种。 如果是她本人,看见秦王这种眼神,早就光速跪滑,眼泪汪汪地扮演委屈了,可这个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怀胎七月的女子,只是幽怨地垂着长睫,艰难地自榻上下来,屈身行礼。 他冷眼看着她费力的动作,直到行完整个礼,都没有吭一声。 冷漠得简直好像她腹中高高隆起的,不是他的孩子。 姜暖心底蓦地一阵发寒。她知晓他是在恨她往他水中下药,可她毕竟怀孕了,就不能主动温和一下,和蔼可亲一点吗? 有些事猜到、知道和亲眼看到,感受真的不一样。 接着场景又是一片混乱的混淆,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等画面重新恢复时,她听见自己耳边,冷酷无情地响起一道声音。 “你说的没错,芈蓉,寡人当初肯娶你,就是因为想要华阳太后的支持。你有意无意的接近也好,蓄意勾引也罢,都是寡人权衡之下选择接受的。如此,你满意了吧?” 姜暖心底咯噔一声,而画面中女子,眼眶鲜红欲滴。 “所以王上,您从来就没有爱过妾。”她听见自己张口说道,声音如泣血。 “既然知道,就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这便是你现在唯一的价值。” 话音还未落地,一身玄袍的君王就拂袖而走,背影决绝、冷漠。 女子身子不稳,重重跌倒在榻上,姜暖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接着,她倏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熟悉的卧房。摸摸肚子,平整柔软。她醒了。 她手腕搭在额头上,浑身浸满虚汗,情愿自己没有午睡,没有做这个梦。 “如何,是想留在这里,还是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系统忽然发出声音。 姜暖嘴唇干巴巴蠕动了两下,脑中一片空白,系统也读不出她的情绪。 “是你让我看到这些的吗?”半晌,她干涩地问,手腕仍搭着额头。 “是的。”倒不掩饰。 “为何?莫非你是更希望我回到现代?” “你误会了,这段记忆,是芈蓉留给你的唯一记忆,她希望你自己做抉择。”系统冰冷的声音好似带上了点温情腔调,“之前我一直压制着它,是不想让你太先入为主,想让你凭借自己的主观感受,来断定你与秦王真正的感情关系。” 嗯,确实。若是一开始就让她看见这一出,怕是不会恋爱脑发作,爱上秦王的。 “你方才说,’她希望我自己做出抉择‘,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何意?你为何会知道芈蓉的想法?” “因为,你就是她的转世,你们拥有同一个灵魂。” 姜暖周身猛然一怔,良久才消化理解它方才的回答。 “我、我是芈蓉的转世?”开始什么玩笑? 不过,也确实有可能,毕竟她们长得,本身就十分相像。 姜暖在现代,也是超级大美女一枚,这就解释了为何每次她加班,弟弟都坚持来接她,因为不怀好意之人实在太多了,而她又太“招蜂引蝶”,很不安全。 “你弟弟也是赵璟转世,借了你的光,也重生在了古代。只不过芈蓉已经太累了,她想永远安眠,便将几乎所有的记忆清空,留给你一片空白,任你自由发挥。”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没继承她的任何记忆。不是因为她病了,而是因为她倦了。 她将自己关闭,由她驰骋,由她选择。 第103章 她若是留下来,继续与秦王相爱,便相当于替她继续完成这段九曲八弯的感情;她若是想回到现代,她也没任何意见,全凭她自己做主。 一整个下午,姜暖都没精打采的,梦中秦王的话,不断回荡在耳畔,语气越发无情阴冷,令她忍不住怀疑,她之前所感受到的那个秦王,真的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他对她的感情,该不会都是她一厢情愿,恋爱脑发作,脑补出来的吧? 细细想来,好像也没错。他对她总是凶巴巴的,动手动脚,捏来揉去,而她一开始,也只是馋他身子,馋他身体强壮活好,其他的,似乎也没深入想太多。 他爱她吗?她不知道,但从梦里的对话来看,显然是不爱的。 在他眼里,她的价值只在于拉拢华阳太后和生孩子。 但她挺爱他的,这就有些尴尬和自作多情了。 夜幕低垂时,系统再度询问她要不要补上那三分,尽快回到现代。 她垂眸思考了片刻,回答说:“要。” 她心里浸满了失落和伤感,好吃的和笑话都没法挽救的失落和伤感。 她要回到现代。她不要留在这里,傻乎乎地迷恋一个本就没看得上她的男人。 甚至一想到自己先前对他撒的娇,死皮赖脸的纠缠,她都脚趾扣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也许她做这些的时候,他正在心底笑话她呢,而在床上精力充沛地折腾她,仅是出自男人的本性,和爱无关。 更别提,他还有其他两个孩子、一个公主,和三五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姬妾。 果然,还是回去吧,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 唯一让她很不舍的,就是扶苏了。他也是唯一一个让她渐渐笃定,自己确实是芈蓉转世的存在。 那种发自心底的澎湃爱意毫无缘由,一看到他便汹涌而出,冲刷她心房。 可她还是得回去。她不断地在心底强化这个念头,并对系统说了出来。 “好。那便尽快提高扶苏的好感度吧。”系统如是说道。 第58章 纠结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姜暖内心深处还是时常被犹豫撕扯,尤其晚上看见扶苏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掉眼泪,只好偷偷别过头去擦。 扶苏最近胖了些,脸蛋有些肉嘟嘟的,比先前看起来还可爱。这几天晚上,她基本什么也不做,就一直陪在他身边,陪他写作业,温习功课,玩些有趣的小游戏。 明面上她告诉自己是为了提高孩子好感度,顺便最后温存一番,内心里她却非常清楚,她这是舍不得他,想用最后的时间好好将他印在心底。 偏偏扶苏又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乖巧与纯真,看得她眼眶绯红,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抽泣出声。 “阿母,为什么十五和十六的月亮是圆的呢?”这晚,小朋友沐过浴,香喷喷、热乎乎地钻进她被窝,翻身的时候,一只小脚丫踢上了她膝盖,“莫非其他时候月亮都被小兔子吃掉了?” 姜暖之前给他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他便一直以为月亮里住着嫦娥和玉兔。 “是呀,”姜暖搂他微紧,“只有十五和十六这两日,贪吃的小兔不在月亮里,而是去了其他星星上面串门。” “那其他星星上,也有小动物吗?” “没有哦,其他星星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宽阔的宫殿。” “那小兔为什么还要去呢?自己一个人多寂寞呀。”扶苏仰起亮晶晶的眼睛,很认真地问她道。 姜暖鼻子一酸,忍住哽咽道:“因为它每月都会和嫦娥吵一架,不愿呆在广寒宫,便趁着这个机会跑出去自己呆着,自由自在。” “可是,嫦娥不是对小兔子很好吗,它为什么还要逃呀?” “才不好呢,总让它捣药,还总冷着脸不说话,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还特别伤人,这样的人就算脸长得再好看也惹人生气,小兔子也是有思想和思考的。”她的回答无端带上了点怨气。 “也许,小兔离开后,嫦娥正偷偷地伤心呢。她也许只是看着冰冷而已。”扶苏若有所思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到底是孩子,头一挨枕头就犯困。前一秒还在嘟囔,下一秒眼睛就合上了,嘴唇红润地吧唧一声,呼吸便均匀地飘了出来。 姜暖垂眸望着他的睡颜,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滚落。 可她还是得走。这里不是她长久的容身之所。 先前她自以为是地认为秦王对她有那么一丢丢不一样,有那么一丢丢宠爱,而那场梦打碎了她的幻想,令她意识到,他对她其实根本就没那么爱,床之间的狂热,大约只是出自男人的本能。 她手背抹去泪水,在心里订下了一个计划。 她打算做几个简易的烟花爆竹,来一次性提高扶苏好感度。她不想再拖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 与此同时,章台宫中,蒙恬将赵璟传过来的第二份帛书呈送给秦王看。 帛书没有加密,只用细麻绳松松捆着,一点也不怕被人看见,和第一封一样。 摊开来,也是和第一封一样,上面蠕动着奇特而简练的文字,秦王和蒙恬对视一眼,无声地合上帛书。 根本看不懂。 “陛下在与您融合前,确实说过国夫人来自于两千多年后,想必这文字也是两千多年后的文字。赵璟既然也会写,那他或许真的是国夫人的’弟弟‘” 第104章 姜暖处心积虑隐瞒的信息,蒙恬早就说于秦王听了。 其实也不算早,那日从瞭望台下来,秦王就急冲冲把他唤过来,板脸质问了一番,还批评他为何不第一时间将实情汇报给他。 后来他又找来成蟜,基本确定了大体情况,也确定自己确实缺失了一段记忆。 “臣比对过国夫人和赵璟的笔迹,的确是出自同一体系。”蒙恬又说道。 秦王眉头蹙起,将帛书又展开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字体,似乎挺好用的 翌日清晨,姜暖刚给扶苏穿好衣服,洗好脸,秦王就背着手跨了进来。 扶苏活泼地扑上去,“父王”、“父王”地叫。自从阿父上次展现出温情慈爱后,小家伙便不再“怕”他,即便他板着脸也敢大胆地迎上前,向日葵一样地仰着小脸望他。 秦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目光径自落在角落里的姜暖身上。 这丫头,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劲往房间阴影处躲,鬼鬼祟祟的样子看得他心里升起一股闷火。 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姜暖抿紧嘴巴乖顺上前,低眉敛目做了个礼。就差最后一步了,她不打算触怒他。 “寡人会遵照约定,但既然赵璟在赵国已经得势,寡人便只对你保证,等赵国覆亡后不杀他,如果他安分守己,便好吃好喝待着。如此,你可满意了?” 姜暖心头微微一惊,抬起睫毛,呆呆地望他片刻,半晌才想起来点头。 “妾没什么不满意的,多谢王上。”睫毛又垂了下去,像是蝴蝶忽然收束了艳丽的翅膀。 “你” 他对她的表现不大满意,但又说不出来她要如何回应自己才会满意,再加上扶苏正扯着他手臂,眼巴巴望着他们,他便没再说什么,和他们一道用了早膳,然后不冷不热地离开了。 用膳期间,发自真心开心的只有扶苏小朋友,两个大人之间始终暗流涌动,像是武林高手在默默对招。 趁着扶苏被秋穗领下去整理衣袍,秦王站起身来,黑黢黢地伫立在她身旁,一双漆黑锐目不解地瞪着她。 他是不理解明明那日还语声糯糯地讨好他,这才没过几天,见到他就跟见到陌生人似的,不仅没有眼神交流,甚至还故意躲开他,一张樱桃般的小嘴抿得死紧,仿佛正含着什么无价之宝。 他哪是能受得了忽视的人?于是长身伫立在她跟前,堵住所有光线,等待她作出反应。 姜暖皱起鼻子,心想这男人可真渣,先前硬是被猪油蒙了眼没看出来。 明明他也伤害过她,结果她苏醒后,首先只追责她的背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还跟她谈什么重新开始 呸呸呸。 然而现实里,姜暖还是很不争气地蠕动起来,软软地攀上他身躯,双手抵上他胸口,白净的面容扬起,两片小黑刷无辜地上下忽闪: “王上,妾昨夜做了噩梦,现在心口还发慌,怠慢了王上,请王上宽恕。”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踮起脚尖在他薄唇上印下珠圆玉润的一吻。 弱智的手段,竟出其不意地好使。渣男闷哼一声,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还拿手指在她鼻梁上捏了捏,然后一脸神清气爽地离开。 果然只是把自己当成小猫小狗了,她愤愤地想,又一次坚定了离开的想法。 然而当扶苏捧着书篮一蹦一跳出来时,她心又软了下来,抱住猛亲了两口。 “不行,阿母,我已经是男子汉了,阿母不能再亲我了。”小朋友不知道在学堂里学到了什么,一本正经抗议道。 “哦,是男子汉了,那晚上便也不要让阿母搂着睡了。”姜暖掐了掐他脸蛋,调笑道。 “不,那、那我不当男子汉了,我要和阿母一起睡。” 姜暖此刻心已经软成了一滩泥。 扶苏离开后没多久,经常在章台宫伺候的一个小内侍,就端来了一只食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大罐糙米粥。 “侍医说,糙米有助于缓解梦魇,王上让您多喝几碗。”小内侍弓着身子,笑容可掬道。 果然,还是回去吧。 姜暖的心,犹如凝固的水泥,复又坚硬了起来。 男人是真的,没啥可指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祺贵人:糙米薏仁汤可好喝了( ̄? ̄) 以及,王上真的是出于好意的 第59章 跳井 姜暖决定做烟花,是因为春桃家附近的后山里,有酷似硝石的石头。 她小时候就自制过爆竹,跟弟弟一起跑到废弃工厂空地上放,爆竹不响,两人还胆肥地凑近去看,结果爆竹喷发了,要不是弟弟眼疾手快,抱着她往一旁扑倒,两人都得烧成木乃伊。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呢?姜暖摊开今早蒙恬送来的弟弟的第二封信,上面写满了对历史上赵国灭亡的悲愤,以及对李牧廉颇的惋惜,跟结业论文似的,看得她心口一抽一抽的,把帛书团成一团扔给黑猫磨爪子。 算了,有道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让他在乱世发光发热吧,反正王上答允她了,届时会留他一命,好吃好喝好生待着。 晚上春桃回宫,取回来几兜子石块,一看果然是硝石,姜暖大喜,当夜就让两个内侍用磨盘磨成细粉,放进竹管里,密封好后拿羊毛线当引子。 她躲到后花园里,偷偷试了一下。第一个是个哑炮,估计是受潮了;第二个很成功,不过喷发的烟火太小,毫无观赏价值,扶苏看了也不会感到开心。 第105章 经过几日改进后,终于成功了一个,她便沿用这个方法,一连气制作了二十多个,打算一口气让小扶苏的好感度飙满。 她不能再耗下去了,晚一秒中都担心自己因心软而叛变。 秦王这期间反倒像抽风一样,总往她这儿跑,让她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昨日竟来了两趟,中午用膳睡午觉,晚上则是留宿。 她服侍他脱衣解冠,两人全程没什么言语,躺在床上也像是大婚第一夜的处男处女,直挺挺的仿佛两条鱼干,四只眼睛整齐划一地望着金红色帐顶,气氛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然而某人终究不是吃素的,直挺挺了几分钟,手就开始不老实,抓来揉去的,姜暖皱着鼻子,生了会儿闷气,便转过身子,柔婉地迎合他的触碰。 罢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可不要被他看出破绽。 那晚他依旧像饿狼,她依旧像只被撕咬的小兔,一身雪白地在他爪下娇声连连。第二日一早,恶狼拍拍屁股神清气爽而走,留她抱着被子横卧在榻上,一边揉着腰一边气鼓鼓地瞪他远去的背影。 可折身坐起,手心触上他遗留下来的体温时,她胸口蓦地牵起一阵悸动,接着是一股难以纾解的不舍之情澎湃而来,将她席卷。 不行。她咬咬牙,起来梳妆沐浴,一口气又搓了七八只“雷#管”,总算把心头那股情绪压了下去。 烟花准备好了,接着便是对扶小苏画饼,让他对后天晚上的烟花表演充满期待。 看着他红润的面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姜暖心口撕扯般疼痛,她咬破唇角,在心里想自己可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坏女人。 若不知道自己是芈莲转世,她或许还好受点,可她偏偏知晓了,便因此更加有种抛夫弃子的愧疚感。 当然重点在于后者。至于夫君什么的,根本让她生不出一丝愧疚。他不缺美人陪伴,勾一勾手指三千佳丽就都呼上来了,没有她也照样活色生香。 她负气地引爆一管小容量的烟花,惊起树丛中小麻雀数只,四散飞逃。 实施计划的日子很快到了。 姜暖在白天和熟悉的一切一一话别,晚上最后一次陪扶苏吃饭、练字,然后在他满心期待之下,牵着他的小手,来到后花园。 今夜月光很盛,银辉一样洒满四周。姜暖本来想让秋穗她们远远候着,结果她们连带着值夜的小内侍都对烟花充满兴趣,搓着手翘首期盼,姜暖想反正自己也要走了,相处这许久也有了感情,便将他们唤到近旁,一起看烟花盛放。 后花园很大,四周绿树环绕,花圃分区栽种着栀子、石榴花和蜀葵等,入秋后多半衰败了,只有桂花和海棠还馥郁芬芳着,随风洒下雪白的花瓣。 一口荒废的大井伫立在正中位置,四壁爬满半绿半黄的藤蔓,看着很有油画的感觉。 当然这是在人多的时候,否则晚上偶然瞥见一眼,挺阴森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长发飘飘的贞子爬上来。 姜暖将扶苏挡在身后,先放了几个小小的、可以用手提着的烟花,扶苏果然兴奋极了,好感度加了1,变成98。 可好像就到此为止了,就算她让他用手提着,看着小小火焰在眼前劈里啪啦喷溅,也没能再提高1分,即便他看上去雀跃又惊喜。 果然还是要来大一点的。 姜暖拿出窜天猴等级的竹管,点燃了,火焰像火箭一样一飞冲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震惊到难以复加,可即便如此,扶苏的好感度还纹丝不动。 震惊过后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这些年纪没一个超过19岁的年轻男女,像是看见了此生最惊奇的事物般,蹦跳着雀跃,还拍起了巴掌,可爱又有些心酸。 姜暖戳了戳扶苏面颊上的肉涡,问他要不要看一个更壮观的。 扶苏眼睛亮亮的,映着月光和火光,使劲点头说“好”。 “我们把父王也叫来吧!”他又说,也蹦跳了一下,目光涌现期待。 姜暖心一沉,苦笑道:“你父王今日很忙,等我们演练好了哪天再给他表演,好不好?” 扶苏乖巧同意了,小小一团蹲在地上,眼光随着她转来转去,很是认真地等待阿母的“大动作”。 姜暖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狼心狗肺,一边拿出粉硝含量最大的六只竹管,等距离排放在枯井前。 必须赶快开始了,“窜天猴”引发的动静可不小,引来巡逻队伍是早晚的事。 姜暖一一点燃引线,抱着扶苏向后退出很远,其他人也跟着往后退,眼睛却密切注视着不断往下飞驰的火花。 嘭。嘭。嘭。嘭。嘭。 五声带着尖锐哨响的爆炸声,随着壮丽四散的焰火,喷发在高高的夜空中,一瞬间,整片黑暗都被映亮了,金红色火焰在半空中如花朵灼艳盛放。 扶苏惊讶地仰着小脸,火光将他映得忽明忽暗。 他张大嘴巴,一瞬不瞬地看着烟花,而她则眼含泪珠,垂眸望着他。 “叮铃铃,扶苏好感度已达百分之百,宿主可以返回现代啦!”系统声音响起。 姜暖骤然回神,浑身蹿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栗。 “请宿主尽快跳入前方枯井中。” 啥? “请尽快,秦王正在靠近。” 啊? 姜暖惶恐地回头张望,没看见秦王,却见一小队士兵朝空地跑来,为首的正是今夜执勤的蒙毅。 第106章 他大约是被烟花吸引来,以为她宫里出了什么事,姜暖连忙回头,想都没想就抬腿奔向井边。 忽然,她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脚步刚迈起,就刹了下来。 “为什么我要跳井。我是想回到原来的身体里,你让我跳井,莫非是我必须死才能回到现代吗?” 她记得这口井虽然是荒废的,里面却很深,跳到底儿不一命呜呼的概率微乎其微。 “傻瓜,你原来的身体早就被火化了,你只能以这副身体返回现代。快点吧,秦王已经到宫门口了。”系统的声音比先前有了情绪波动。 怎么会这样? 早知道,她就在身上绑满珠宝再跳下去了。 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蒙毅正大步朝她奔来,而秦王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视野的远方。 他怎么会来呢?不是说今夜要做重要部署吗? 她来不及再想,使劲咬咬牙,闭着眼、提着裙摆就往井口冲去。 一鼓作气冲到井壁旁,刚抬起一条腿,就感到身后一坠。 “阿母,阿母,你要做什么!?”本来沉醉于烟花的小团子,不知何时奔了上来,两只小手死死拽住她衣袍,惊恐地喊叫道。 姜暖忘了,他离她最近,完全有追上来的可能。 然而她已经无法控制身体倾斜下坠的惯性了,扶苏毕竟是小孩子,无论怎么使劲,也拽不住身高170、体重120的姜暖,可他依旧不肯松手,姜暖急得第一次吼了他,让他赶紧松手,不要管她,甚至还用力往后扒拉了几下。 然而扶苏骨子里是很倔强的,再加上阿母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怎么能够放手,让她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呢? 虽然不明白阿母为何突然想要跳井,可他却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松开手。就算死,他也要和阿母在一起! 以上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几秒钟内,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母子二人一道坠入了井中。 “国夫人!长公子!”蒙毅冲到井边,竭力向前伸展胳膊,却只堪堪触碰到扶苏的袍角。 它像一尾鱼,滑过他掌心,接着便向下方黑暗迅速坠落。蒙毅想都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井口上烟花未歇,旧的散开,新的盛放。等秦王奔跑到井口时,三人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井口,愣了许久,而后仰头望向天空。 最后一朵烟花,怒放得尤为艳丽、持久,仿佛涂亮了整个咸阳的夜空。 他遣散了原本的会议匆匆赶来,是因为他想起今日,是他们相识五周年的纪念日。 而她,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又一次溜走了。 连带着他的儿子,和最信任的部下。 第60章 关于古人穿越到现代这件事 “晓斐,你觉没觉得今晚的月光很亮?” 男孩一脸深情地扭头望向身旁女孩,两人都坐在小区侧门附近一口废井上。 “嗯,确实很亮,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女孩略带矜持地说道。 “所以我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暗示。”男孩别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目光猝不及防油腻起来,“让我在今夜,对你表达出埋藏在心底已久的深深爱意。” 女孩心口砰砰轻跳,努力压制住内心喜悦:“浩宇” 男孩依旧深情款款:“晓斐” 气氛正浓,男孩迫不及待将胳膊伸出去,揽住女孩的腰,顺便鼓起勇气去牵她搭在井沿儿上的手。 女孩身体轻轻扭动了一下,一副羞涩扭捏的姿态。恋爱谈了三个多月了,这个榆木疙瘩总算是开窍了。 男孩握住女孩的一只柔荑,一股兴奋感从掌心直窜天灵盖。 二十多岁了,他还是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 只不过 “小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不仅凉,还忒粗糙、骨节粗大,隐隐还摸到了茧子,简直就不是女人的手 他陡然升起一股寒意,猛地扭头向胳膊伸展的方向看去。 一看吓一跳。 被他宝贝似的紧紧握在手心里的,是一只男人的大手,更恐怖的是,这只手还是从井底伸出来的! 而来自同一个人的另一只手,死死扒在井口边缘,似乎正在努力往上攀爬,黑黢黢的井口中依稀可见他头顶轮廓。 “啊啊啊啊啊” 男孩惊声尖叫起来,扯起女孩的胳膊,拉着她往小区中心飞奔而去。 “见鬼了,见鬼了。”边跑还边叫嚷着,惹得零星散步的几个老人家频频回头张望,心想到底是年轻人,都九点多了还精力充沛,真是羡慕啊。 在奔跑中,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在了一切。女孩嘴角浮起一抹窃笑,心想这场表白还挺别开生面,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演技这么好,反正她是挺惊喜的,于是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只是这脸上的惊恐表情,也忒入戏了吧? “蒙毅,你快点爬呀,这井底下太冷了,扶苏都淌鼻涕了。”姜暖拿手帕捏了捏扶苏的小鼻子,冲上面催促道。 “马上就好了,国夫人。刚刚上面有谁袭击我。”蒙毅大半个身子已经爬了出去,正往外迈腿。 “不是袭击你,是人家想牵小姑娘的手,阴差阳错牵了你的,没管你要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姜暖情绪复杂地说道。 废井并不深,也就两米多高,还是在夜里,因此上面两人的悄悄话姜暖是听得一清二楚。 第107章 她确实穿越回了现代,还把扶苏和蒙毅一口气挟带了过来。 跳井之后,他们被一道白光包裹,身体向下重重坠落,坠落了大约三四分钟,就在她以为是不是被系统给忽悠了,自己即将摔死在无底洞里的时候,白光骤然消散,而他们的脚底则平稳地踩到了地面上。 仰头是同样黑漆漆的夜空,和同样盛大明亮的月亮。 “啊!这、这、这是什么地方?”头顶上果不其然传来蒙毅惊恐的呼喊声。他这辈子怕是都没这么惊呼过。 扶苏紧紧抱着姜暖的小腿,死也不肯松手一般,听见蒙毅的叫声,他瑟缩了一下,更加紧密地抱住姜暖。 虽然有点害怕,但他得保护阿母,他是这样想的。 “蒙毅你先把我们拉上来,稍后我跟你解释。还有,别喊了,这里并不是咸阳宫。” 上头沉默了一瞬,接着一只坚硬有力的手臂就伸了下来。 “扶苏,你先上去。”姜暖弯下腰,抱起扶苏。 “我不。”扶苏强烈反对,小脸涨得红红的,一串鼻涕吸溜着,“我才不,万一阿母你又趁机溜走呢?” 姜暖心口涌上强烈愧意,她抽抽鼻子,柔声说道:“扶苏你放心,阿母绝对不会抛下你,阿母发誓。” 扶苏怀疑地看着她,黑眼睛里满是委屈。 “那我就再信阿母一回。”他认真地说,腮帮子还有点气鼓鼓的。 姜暖感到眼眶酸热,使劲点了一下头,将他举过头顶,递到蒙毅手边,两人合力将他拉上了地面。 最后姜暖像水桶一样被蒙毅单手拽了上去。她一百二十斤的体重于他而言,真就宛如一只空桶,拽得毫不费力。 她刚在地面站定,扶苏就扑上来,“阿母阿母”地欢呼,继续当她的腿部挂件,好不开心。 姜暖直接弯身将他抱了起来,使劲亲了两口。 随后她抬头四顾,眼睛忽地一亮。 这分明就是她先前和弟弟居住的那个小区嘛! 天下竟有这般好事?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弟弟都穿越好几个月了,叔叔阿姨们很可能已经将房子卖掉,毕竟他们一个比一个贪财、寡情,不可能放着这块肥肉不动。 “国夫人,您可知这里是何处?”蒙毅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身体不断地转着圈四处张望,声音都颤抖起来。 “这里是两千多年后。”姜暖一脸淡定地回答。 蒙毅停止转圈,眼光惊恐地落在她脸上,久久无法移开。 “夫人您这是在糊弄我吗?”他嘴唇几度开合,终于在最后一次把声音颤抖着送了出来。 “蒙毅,我没时间糊弄你。听着,这会儿天色很晚了,我们奇装异服的估计不会被看见,我家原先的楼栋就在这附近,几步之遥,咱们先赶紧过去。还有,接下来你就都听我的,遇见什么都不要叫嚷,更不许拔剑。” 蒙毅还想说什么,被她很有气势地瞪了回去。 “诺。”他拱手应道。 “这个动作以后也不许做了。” “诺” 姜暖叹口气,为接下来的日子感到迷茫和担忧。 她把扶苏放在地上,开始脱曲裾,蒙毅吓得不知所措,连忙转过头,用手挡住眼睛。 “你也赶紧脱,一身铠甲想让路人报警吗?”姜暖麻利地褪下华袍,上下对折后用袖子在腰上打了个结,这样即便在夜色中被目击到,顶多以为是夜跑回来,算不得奇装异服。 蒙毅扭捏地转过身,一只手还死死捂着眼睛。 “别闹了,赶紧脱。还有,我又没光着身子,你这样在这个时代可没法生存。” 姜暖一边说,一边蹲下来解扶苏的腰带,让他也和自己同款造型。不过小朋友可以被抱在怀里,只大概做个样子就够了。 扶苏虽然也一脸惊惧和懵懂,但还是沉默又乖巧地任她操作。在他心中,只要能和阿母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怕。 蒙毅执拗了足足半分钟,才挪开手掌,眼光特意避开她,虚虚地扫了一眼,然后也开始脱铠甲。 因为穿铠甲,他里面是上衣和裤子,基本上不需要再做任何掩饰。姜暖上下打量他一番,捏着下巴略作思考,余光瞥见旁边垃圾桶边上飘扬着一只大塑料袋。 她走过去,扯过袋子,将他卸下来的铠甲和长剑都装了进去,让他抱着,以遮挡胸口处的斜襟。 “记住,不要出声,不要做任何动作,跟在我身后就好。” 蒙毅从从塑料袋里抽出佩剑。 “快放回去。这个世界很安全的,用不上这个。”姜暖压低嗓子,语气几乎是威胁的。 蒙毅讪讪地又把剑放回去,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姜暖又叹了口起,抱起扶苏,小心翼翼向前走,边走边扭头张望。 还好,没啥人。 扶苏紧张地把小脸埋进她胸口,时不时地探出来张望,又好奇又害怕,又害怕又好奇。 “别怕,有阿母在呢。”姜暖捏捏他肉嘟嘟的腮帮子,安抚道。 扶苏认认真真“嗯”了一声,然后就把圆圆的脑袋靠在她肩膀上,与身后鬼鬼祟祟、草木皆兵的蒙毅对视上了。 见长公子都如此淡定,蒙毅只觉得羞愧,连忙稳住心神,紧紧跟随在国夫人身后,只是目光仍不受控制地被那些高楼大厦,飘荡连缀在空中的点点灯光所吸引。 第108章 这真是个古怪的世界。 也是一个绚烂的世界。 他想。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不远处传来“嘭”的一声爆胎的声音。 他以迅雷般的速度抽出长剑,姜暖哭笑不得地转过身,让他赶紧把剑收回去。 因为没有电梯卡,再加上怕遇上人,他们只好爬楼梯。 到了十二楼,姜暖累得快喘不上气,蒙毅却抱着扶苏还能健步如飞,中途甚至还想要背她,被她很有尊严地拒绝了。 好歹这里也是她的主场,她得拿出主人翁的气势。她可是要罩着他们的。 这栋居民楼一层七户,她家在离电梯的最远那户。方才进楼前,姜暖注意到家里黑着灯,猜测房子可能没卖出去,毕竟她家房子高不成低不就,面积大却地点偏僻,要价高了没人买,要价低了又不是那么回事,加之父母两边的亲戚肯定互相攀比,撕来撕去卖不出去也正常。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前,蹲下来在门旁边的储物架最底层摸了摸,摸到弟弟制作的夹层机关,轻轻一摁,熟悉的重量便落在了掌心里。 钥匙还在,真是太好了。 她起身,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两圈,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拉开大门前,她回头瞅了两人一眼。 蒙毅直挺挺地竖立着,眼睛里透着清澈的愚蠢,和不敢轻举妄动的拘谨;扶苏则树袋熊一样又攀住蒙毅的裤腿,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 姜暖被逗乐了,慢慢向里推开房门,然后闪身让他们进来。 门板闭合后,她啪嗒一声摁下电灯开关,乳白色的灯光顷刻间洒满整间房屋。 屋内一切如故,甚至她出事那天早上匆匆搭在沙发背上的手巾,都还搭在那里,怕是都馊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至少还有住的地方。 她像个东道主,一脸微笑地扭过身,却见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早已凝固成两尊雕塑。 “阿母”扶苏小朋友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圈转,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就像是被千年老妖带进了魔窟一般。 诶? 这回轮到姜暖目瞪口呆了。 现代社会,对古人的刺激,竟有这么大的吗? 第61章 现代生活1 哇哇大哭的扶苏小朋友,被姜暖用两块花生味的牛轧糖给哄好了。 小朋友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纯粹。这会儿他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糖吃,一边晃着两条小短腿,眼睛滴溜溜四处张望,时不时还是会流露出一丝因陌生而起的恐慌。 姜暖看他安静下来,吃得津津有味,便趁机薅过依旧满脸呆愕的蒙毅,手指朝客厅东南角的书架上一指。 书架挤满了书,除此之外,还摆放着很多相片,用相框嵌着,排成一列。 蒙毅一眼就看到,那些框框里大多是一男一女凑得很近、笑容灿烂的图片,女的是芈夫人,而男的则显然是赵璟! 他大惊,既难以置信,又难以理解。 “您、您果然和赵璟” “你想什么呢,赵璟是我亲弟弟。确切地说,他也和我一样,从两千多年后的这里,穿越到你们所处的时代,只不过我穿越成了芈夫人,他则成了赵国的公子,但我们在这个时空里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蒙毅嘴巴半张着,似乎被她绕得更懵了。 姜暖无奈,打开电视机(幸好一口气交了一年的会员),找到纪录片中有关大秦的,挑了最简洁明了的一个,摁下播放键。 五分钟内,从大秦如何横扫六国,建立华夏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到始皇帝的丰功伟绩、雄才大略,以及颇有争议的“焚书坑儒”、“大兴土建”,再到沙丘事变,最后是各地暴乱频发,大秦二世而亡,正式进入楚汉相争阶段。 放到赵高矫诏赐死扶苏时,姜暖把音量调得很小,偷偷朝沙发上的小人瞥一眼,见他仍吃得投入,丝毫未关注他们,才敢继续放下去。 而这头,蒙毅已经如遭五雷轰顶,脑中不断嗡鸣着“暴毙”、“二世而亡”、“蒙恬蒙毅皆死于狱中”这样的字眼。 “你哥哥已经都知道了。”姜暖关上电视,补充道,“哦,后面的他应该不知道,他的记忆应该只覆盖到自己死亡的那一时点。” 接着,她又把蒙恬和陛下是重生的事情告诉他了,大约是一口气接受了太多的颠覆性信息,他一时有些难以承受,靠在墙壁上,木然地盯着客厅里虚无的一点,发起了呆。 姜暖叹口气,回到扶苏身边,正好看见他将一把牛轧糖揣进袖口。 “阿母,这个东西太好吃了,我要带回去给父王尝尝。”扶苏天真又认真地说,把袖口塞得满满的。 姜暖心口猛地一痛,连忙别过脸去,努力压住汹涌而起的泪意。 还能回去吗? 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回来后,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开心、安心,反而有一种胸口淤赌的感觉,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庆幸带了这两个小尾巴过来。 “扶苏,我们暂时还要呆在这里,不过阿母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要听话,好不好?” 扶苏眨了眨睫毛,稚嫩清脆地说“好”。 姜暖在家里游走一圈,发现所有物件都还在熟悉的位置。客厅和厨房的垃圾箱里,扔着很多一次性鞋套,想必是之前看房子留下的,至于为何房子还没出卖,原因想必和她之前猜测的大差不差。 第109章 她家房子不算公摊面积130平整,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算是较大的户型,这都拜工资水平还不错的父母所赐,但他们离开后,留给姐弟俩的,也就只剩下这套大房子,和一些存款了。 存款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分不剩了,就连这房子她都不敢保证明天会不会被亲戚或中介破门而入,领人看房。 她蹲下身在垃圾桶里扒拉,通过最后一只鞋套上压着的已经发霉了的烟蒂来看,最后一次看房至少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前,因为她家在北方极寒的一座城市,此刻正处于尚未供暖的难熬阶段,烟头霉化的速度是很慢的。 这就表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看房了。她松了一口气,继续在厨房中翻翻找找,竟翻出一箱方便面和几根火腿肠。 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扶苏和蒙毅应该也是吧。 于是她开始烧热水,刚把水壶架到炉灶上,蒙毅就拘谨地跨了进来,脸上是想要帮忙的意思。 姜暖惊诧地看到,他的眼神好像在顷刻之间明澈了起来,只是这身打扮在21世纪的房间中显得十分诡异,好像某个蹩脚的网剧的场景。 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吗? 她怀疑地瞄了一眼。 蒙毅看上去情绪很稳定,与方才判若两人。 真不愧是能干大事的人。 “不用,你帮我看着点扶苏就行,我煮点面条,你是不是也饿了。” 蒙毅含糊地“嗯”了一声,束手束脚立了几秒钟后,就转身回到客厅,跟扶苏大眼瞪小眼。 几分钟后,香味弥漫了整个空间,扶小苏坐不住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吃到香味如此浓郁的食物,噔噔厨房,抱着姜暖的腿踮脚向上看。 他们就在茶几上,饱餐了六袋红烧牛肉面,和三根火腿肠。 扶苏年纪太小,吃多怕坏肚子,便连哄带忽悠,说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到,总算让他浅尝辄止,没有一口气吃光一整碗。 晚饭过后,姜暖开始分配房间,扶苏自然和她睡一起,蒙毅则可以睡弟弟的房间。 然而蒙毅坚决地使劲地摇着头。 这也不难理解,130平的房子,抵不过芷阳宫最小的一个偏殿,如此住下来,与同居简直无二致。 所以这在他看来,是极其僭越,甚至大逆不道的。他自然不肯。 姜暖好说歹说,说这个时代她这里已经算大房子了,只要分开房间,便不算僭越,然而依然不行,蒙毅正直地挺直腰板,朝天花板指了指。 “我睡顶蓬吧。”他语出惊人,语气却出奇淡定,好像早就已经想好了。 姜暖费解了好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楼顶天台。 “你、你别开玩笑了,万一冻感冒伤寒了,怎么办?我和你说,我现在手头里一分钱没有,你若是病了,我可没钱买药。”她拉下脸,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冷酷无情,试图以此打消他荒谬的念头。 依然不行,他是铁了心要离她十万八千里。 姜暖无奈,捧起扶苏,让他做蒙毅的思想工作,然而小家伙吃饱喝足犯困了,眼皮半耷拉着,嘟噜嘟噜说了一串谁也没听懂的话语。 姜暖无奈,只好翻出一床羽绒被,让他捧着上了天台。 除非电梯坏了,要从旁边的单元走,否则不会有人上来,尤其不会晚上上来,所以他睡在这儿还算安全。 就算有谁上来,起了歹意,也完全不会是他的对手,不被他抓着脚脖子从楼顶扔下去都算幸运了。 领着扶苏离开前,她看见蒙毅像电视剧里的侠客那样,盘腿抱剑而坐,身上裹着一圈羽绒被。 能行吗?她深感担忧,但也无可奈何。 回到家里,扶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只印随的小鸡,姜暖想到他吃了好多糖,便抱他进洗手间,找出一只新牙刷,教他刷牙。 古人都用牙粉,刷得一点也不彻底,但古代没什么甜食,牙齿腐蚀得没现代快,扶苏对牙刷很陌生,但还是很认真地学习着,对着镜子里无比清晰的自己眨着眼睛。 他渐渐地褪去恐惧,开始对周遭事物表现出好奇,若不是困了,怕是会把这屋里都撒欢儿个遍。 给他洗漱完毕,姜暖烧了点热水,匆匆冲了一下,换上睡衣,抱着他上了床。 有阿母在身边,小家伙睡得很快,姜暖却迟迟睡不着,一点也没有回到熟悉的家的喜悦。 王上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他会想她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会想他儿子,甚至是蒙毅反正所有人都比她重要,她的唯一作用和价值就是生下扶苏,这是他亲口说的。 好烦。她翻了个身,将他从脑海里挥出去,开始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衣柜里备用的三千元现金,一分不剩,她最爱的几件衣服也不见了,可能是头七给烧了,幸好亲戚们爱占便宜是真,但都不穷,没把她的日用品、家具都卖了,他们住起来还挺方便。 就是没钱。一分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没有手机。 在这个年代,没有手机寸步难行,她得想办法弄来一部。而且她是已死之人,身份证大概也失去效用了,连电话卡都办不了 如此一想,简直困难重重,她使劲抓了下头发,决定先睡觉。 没有什么烦恼,是一觉谁不过去的,有事明天再说吧。 然而凌晨起夜的时候,她注意到写字台一个没关严的抽屉里有亮光透出来,她过去查看,惊喜地发现那竟是她的手机。 第110章 发亮是因为恰好有消息提示,电量已经很低了,她激动地拿起手机,插上电源,手指头颤抖不已,点开微信零钱。 不到一百块,激动陡然冷却,但转念一想,至少明后天的饭有着落了,复又开心起来,躺下的时候已经在盘算明早给小扶苏弄点什么好吃的。 翌日一早,太阳已高高升起,姜暖打着哈欠起床,却发现扶苏不在身边,吓得她连忙跳下床,冲到客厅里。 只见年仅四岁、身高不足一米的小朋友,正蹲在门口的穿衣镜旁,认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还伸出手指头触了触,满眼的好奇。 姜暖走过去,揉了揉他的一头长发,心想在出门之前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他们所有人的头发都剪短了,不然连门都出不去。 蒙毅直到八点多,才从天台上下来,轻车熟路地用钥匙开了门。虽然仍是懵懵的,但他学些能力很强,基本已经适应了。 一进门,就看见国夫人拿着白晃晃的剪刀,在小公子头上一顿操作,黑色的头发层层铺落,在地上堆成堆。 而国夫人,头发已然短了半截,是及肩的长度。 新的冲击,令他又恍惚了半晌,直到国夫人一脸坏笑地咔嚓着剪刀朝他逼近,他才猛然回神,连连后退。 姜暖气呼呼道:“不行,必须剪,不然会被当成怪人围观。” 蒙毅的外貌和身高本就极其出众,若是顶着一头长发到处晃荡,怕是会上什么热门帅哥图鉴,惹来麻烦。 蒙毅仍执拗,姜暖觉得他简直比扶苏还难哄,便领他到阳台,朝下一指。 小区里匆匆赶去上班的男人,各个顶着一头短发,有的甚至没有头发,晃着白亮的头皮就往外走,看得蒙毅觉得眼睛很受伤。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象征身份的发冠,没有浓密的长头发,衣着也古怪,这么冷的天,怎么有女孩子光着两条腿,太有伤风化了 他呆愣愣看了半晌才回过头,却见高高在上的国夫人,也露出两条肉色的腿。 他连忙捂住眼睛,非礼勿视。 姜暖哭笑不得,她的羊绒裙虽然一侧开着叉,但已经过膝了,腿也不是光着的,是裹着一层很厚的肉色打底裤,可他表现得却好像她什么也没穿。 “快点,把头发剪了,一会儿早高峰过了,我领你们四处逛逛。”姜暖换好衣服,再度拿起剪刀逼近,蒙毅仍是后退连连。 “不,不,不劳烦您了。”他脸涨得很红,“我自己来。” “你自己又看不到后面。” “”蒙毅仍支吾着,反正就是不大想与她有亲密接触。 “扶苏,你来给他剪吧。”姜暖斜睨了他一眼,对扶苏咕哝道。 扶苏眼睛亮亮地一闪,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小肉手不比剪刀大多少,踩在沙发上,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兴奋地给蒙毅剪成了参差不齐的乡村非主流。 姜暖忍住笑,拿过剪刀,压住蒙毅挣扎欲动的肩膀,给他修了修头发。 她也不怎么擅长,但至少让他的头发不再像被狗啃了似的。 最后,她将弟弟的一套衣服扔给他,让他换上,半小时后,他们出了门。 一身黑色耐克连帽冲锋衣,黑色长裤,同牌同色网球帽的蒙毅,看上去终于像个十九岁的少年了。他拘谨地跟在姜暖身后,始终不敢直视她露在外面的两条腿。 真不知道王上要是看见她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那样修长好看的两条腿,全都被外人看光了 他嘟嘟囔囔地在心里吐槽道。 第62章 暴君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扶苏怯生生地往姜暖身后躲了一下。 仰头望到阿母鼓励的眼神,他握紧小拳头,深吸一口气,两腮鼓囊着再次踏出试探的脚尖,踩在电梯与地砖的分界处。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踩了两脚,然后一鼓作气跨了进去。 “扶苏好厉害。”姜暖拍手表扬道,语气和表达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现代式的。 随后也跟着迈进去,最后是蒙毅,他显然好奇多过畏惧,一进来就上下左右前后地张望,不错眼珠地盯着姜暖在操作面板上戳按,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就算这是个超越理解、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国夫人与长公子,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 电梯下行不需要磁卡,他们错开了早高峰,因此只在六层停了一下。 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老熟人,姜暖和弟弟参加过他家开办的马术培训班。 老爷爷姓楚,手里牵着一个和扶苏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是他的宝贝外孙女。 姜暖穿越前,小姑娘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如今却已经小大人般稳重,真不知是该感慨时光如梭,还是小孩长得真快。 姜暖差点就想打招呼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她此时此刻跟黑户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是绝对不能够被认出身份的。 老人只淡淡瞥了眼这怪异三人组,就背过身去,并未搭话,小姑娘却转过樱桃小丸子般的脑袋,瞅住姜暖,大眼睛忽闪着,糯糯又软萌地唤了一声: “暖姐姐。” 姜暖心头一咯噔,有点后悔以前每次遇到小姑娘,都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可爱而忍不住弯身摸脑袋的行为了。 她把墨镜往上推了推,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小朋友,你认错人啦。” 第111章 老爷子轻轻扯了下小姑娘的手,小姑娘迟疑着转回头,目光与扶苏短短对视了一下。 姜暖惊魂未定,低下头却看见扶苏正认真地盯着小姑娘的后脑勺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宫里同龄的小丫头基本等于无,恐怕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娃吧。 电梯很快在一楼停稳,他们跟在老爷爷身后小心翼翼踏出来。小姑娘还在一步三回头,那双漂亮的像小鹿一样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又不忍辜负。 姜暖忽然感到一阵迷茫。 就算手机零钱里装了一千万,她怕是也没法在这个世界畅通无阻地活下去。姑且不说遇见熟人不敢打招呼,就说生病了、坐火车坐飞机,也都困难重重,连买个新手机号都得找人暗箱操作。 就这还没考虑自己的房子已经不属于自己,随时可能被亲戚破门而入呢。 她此刻就宛如一只幽灵,一缕死去的灵魂,拖着沉重的肉身,在本来应该无比熟悉的世界里,举步维艰,还带着两只“拖油瓶”。 外面的世界冷风萧瑟,姜暖低头问扶苏冷不冷,扶苏摇摇头,说一点也不冷。 他身上穿着的是弟弟小时候的旧衣服,那时家庭条件好,衣服都是抗造的材质,穿在身上不显旧,就是有点大,不那么合身。 不过古人的抗冻能力一流,昨夜在零上1度的夜风里睡了一整晚的蒙毅,此刻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一点也没有着凉的迹象,扶苏更别说了,似乎比她还禁冻。 她松了一口气,牵着他在小区里逛了两圈。 小朋友开始还有点害怕,但很快就开心多过了恐惧,踩着厚厚的落叶到处撒欢,看见运动器材旁的电动木马,兴奋地就骑了上去。 姜暖摸出几枚硬币,投进去,让他骑了个够。 这边蒙毅却被单杠上上下翻飞的老爷子们惊到了,他戳了戳姜暖的胳膊,一脸正经问道:“这些老人,是在为上战场做锻炼吗?” 姜暖哭笑不得:“不是为了上战场,是为了养老金。这是个和平的年代。” “哦。”蒙毅若有所思,看不出是对老人感兴趣,还是对单杠、双杠、高低杠感兴趣,直到他挨个跳上去,把自己翻成了一只陀螺。 姜暖满脸黑线,在他被一群表情惊艳的老头子团团围住时,抱着扶苏走开了。 她可不认识这个显眼包。 她牵着扶苏走出小区。小区往西行二三百米,是一溜商业街,很多早餐铺子都热气腾腾地开张着,白烟翻滚,香味迭起。 扶苏小朋友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想吃什么,阿母给你买。”她领着他慢慢地逛。 扶苏眼睛都不够看了。那些食物、那些味道,他见都没见过,却一个比一个香,他简直没法抉择。 姜暖自然想把所有都买一个遍,任他挑选,可手机里只躺着一百块,她得一顿一顿地仔细规划。 堂堂大秦的长公子,居然沦落到了连包子都吃不起的地步,姜暖内心无比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坑了他。 “阿母,我想吃这个。”扶苏裹着一根手指头,看着前面的肉夹馍,试试探探地说道。 就仿佛他已经看出了阿母的拘谨,这让姜暖更加愧疚,连忙掏出手机,想都没想就一口气买了五个,外加两碗豆浆。 母子俩正坐在店里靠窗户的位置吃,蒙毅精准地追随而来,挠着后脑勺坐在他们对面。姜暖又追加了一碗豆浆,两屉包子。 “钱不够了。”她边吃边碎碎念道,“也不知道你那把剑,能不能换一大笔钱。” 蒙毅大惊,顿时觉得手中的包子和肉夹馍一点都不香了。那把剑跟随了他十多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物件,没有之一。 可 他垂下又黑又长的睫毛,陷入了沉思。 熟悉了一番外面世界后,他们立刻就回了家。一是怕花钱,二是怕被曾经的熟人留意到。 姜暖脱下外衣,露出被羊毛衫和羊绒裙包裹的曼妙曲线。这样的线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绝对会被频频张望,甚至被偷拍下来,所以她才选了宽松至极的大衣。 以前的自己就不太有这种担忧,身材是好,但也好得中规中矩,不像芈莲,从头到脚每一根线条都看得人想犯罪。 她刚将衣服挂上去,蒙毅就捧着青铜长剑出来,一脸郑重地往她跟前一送。 “夫人,您拿去吧。若是能换些钱,也算是它的造化。” “啥?姜暖一脸懵,这才想起自己在早餐时的碎碎念,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我开玩笑的。这把剑对你很重要吧,我怎么可能拿去卖掉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再说,你的剑属于国宝级文物,不能买卖,要上交国家。既值钱又不值钱。” 蒙毅微微怔住,半晌才慢慢收回送剑的手,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 他什么忙都不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别捣乱就是最大的帮忙。”姜暖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折身去卧室,翻出昨晚放在抽屉里的一对珍珠耳珰、一对玉石手镯,和几支大大小小的簪子。 最大的一支簪子是金簪,然而战国时代的金不是纯金,而是铜与锡的混合物,不值钱。不过珍珠和玉石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她手头的这对玉石,是最宝贵的和田玉,应该可以卖上点价。 她将首饰包好放进挎包,来到客厅,对蒙毅说她要出去一趟,让他务必照顾好扶苏,千万别出门,谁敲门都不要开。 第112章 “阿母,我也要去。”扶苏心里有阴影,寸步不想离开阿母。 “乖乖呆在家,阿母一会儿就回来。”她蹲下来,郑重其事与他拉了勾。 然后她打开电视,一顿翻找,找出一部老片子,《古今大战秦俑情》,放给他们看。 其实想放《神话》来着,但怕蒙毅受不了同名同姓的刺激。 她是在扶苏一片水汪汪的注视中离开的,关上门的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他了。 幸好他和自己一道穿越而来,否则孤身一人穿越回现代的自己,此刻不仅过得鬼鬼祟祟,没有一丝安全感,还会想他想得肝肠寸断。 她始终低估了扶苏在她心里的根深蒂固。 这种横跨两世的感情,早就埋进了心底最深处,沉重而深厚,镌刻般永久。 她眼眶红了,按下电梯,在六层的时候,又遇到了楚爷爷。 这会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的笑容慈祥又神秘。 “回来了啊?还能适应吗?”他说道,不待她回答,就转过身去,面对着灰色梯门。 姜暖没吭声,心里满是奇怪的感觉。 他肯定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甚至不仅如此 可她什么也不敢问,电梯一停,就匆匆奔向商场。 珠宝行的老板见她孤身一人,也不像有背景的样子,明显压了一半的价,这些加一起只肯给她三万五。 姜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讨价还价又多要了三千,才捏紧蓄满“巨款”的手机快步离开,生怕这到手的三万八再不翼而飞似的。 这些钱,够他们几个月的生活了,如果没什么大的意外的话。 未来到底要如何,她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家,电影才演了一半多,一大一小两人在沙发上看得投入,扶苏指着屏幕上关羽版的秦始皇嚷嚷道:“可父王不长这个样子啊” 蒙毅也嘟囔:“我们蒙家也没有叫蒙天放的” 姜暖翻了翻眼睛:“电影而已,别较真。” 晚上,蒙毅照旧睡天台,怎么说都不好使。姜暖把扶苏从浴缸里抱出来,热乎乎地塞进被窝里。 “阿母,你说父王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会不会想我们呀?”他在柔软的床垫上滚来滚去,滚不够似的,“这里的被子和褥子真软,真舒服,要是父王也能盖上就好了。他每天都那么累,有了这些,每晚就都能舒舒服服的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不经意说出“父王”这个词了。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他有点想他父王了。 不顾一切追逐她而来,不代表他不思念父王、不要父王而选择阿母,他大约只以为这是一段奇妙的插曲,他们很快还是会回去的。 还能回去吗?那个系统,自从猴急地催她跳井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姜暖怀疑它是不是完成使命,就此消失了。 若是那样的话,她真的就没一点回去的指望了。 她倏地浑身一滞。她潜意识竟是想回去的吗? 她赶快摒弃这个想法,为自己的恋爱脑感到可怕。 不不不,她这样想是因为怕扶苏想家、想父王、不适应现代,而不是她想谁了。她才不会想那样的渣男呢。 她连忙熄了灯,捂住脑袋,用耳机循环了半个小时的《长恨歌》。 渣男,渣男,都是渣男。 她把被子拉过头顶,慢慢地睡了过去。 然而她却做了一个梦。 确切地说,那不像是梦,而像是灵魂出窍后的故地重游,因为梦里她又站在了熟悉的宫殿里,四周是鱼贯出入的宫人,却没人注意到她,甚至还有个小宫女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敢情自己真成幽灵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体,挺实在的,一点也没透明化,手也能拿起物件,挪动物品,可偏偏就是无法被看到。 她因此大起了胆子,穿着花花绿绿的睡衣就往他经常办公的侧殿走去。 他不在,这很反常。 梦里她没有知觉,因此走了很久也感觉不到累,最后终于在自己的芷阳宫的后花园里发现了他。 他阴郁地伫立在那口井旁,身后是瑟瑟发抖跪成一排的宫女和内侍。 举目望去,全是服侍自己的宫人,一个都不少。 她心口猛地一坠。 每个人都被绳索紧紧捆缚着,秋穗跪在最中间,圆圆的小脸缀满泪痕,消瘦了不少。不止是她,所有人都憔悴不堪,浑身抖得像筛子。 而秦王的前方,那口井四周,黑压压地分布着很多士兵,每人一把铲子,卖力地挖着,地上不久就出现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坑洞。 姜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要活埋了他们。 竟然在这个时候,就发展出了“焚书坑儒”的嗜好吗? 她心里焦急,从未想过自己离开后,他们竟会遭遇如此对待。愧疚和愤怒同时涌上来,她从树丛中奔出,拾起几块石块,远远地砸他后背。 暴君。 她边砸边骂,石子全失了准头,只有最后一块正中他后脑勺。 她顿时升起解气的感觉,还欲再扔,他却唰地猛然转过身,锐目横扫,很快与她对视上了。 她倏地打了个冷颤,身体条件反射般连连后退。 他好像看到她了 第63章 奇异的能力 他不可能看到她的,刚刚那个宫女可都是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 第113章 姜暖朝秦王身旁的蒙恬望去,他手按着长剑随王上一同转身,视线却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没有聚焦地瞅向她的方向,像是在循着王上骤然调转的目光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姜暖大起胆子,想反正现在也是做梦,索性又朝他丢了块石子。 不偏不倚,正中胸口。石子沿着玄色王袍一路逶迤滚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一小段距离。 她看见他原本就压抑着暴虐情绪的面容上,眉头高高地、难以置信地蹙起,目光带着震惊追随着石块的滚动,最后又愠怒地抬起来落到她身上。 他额角的青筋,隐隐抽动了几下,然后甩着袖子朝她大步走来。 绝对是看见了。 姜暖登时怂了,连忙往树后面绕。虽然是阿飘状态,可她并没有因此获得任何超能力,跑步速度依旧堪比水豚,几秒钟就被他拦截住了去路。 “芈莲?”他低沉而嘶哑地唤道,“你、你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到底去了哪里?扶苏呢?蒙毅呢?” 姜暖换了棵树绕圈,他一怒之下伸出手臂想攫住她,就像先前每一次那样,可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她身体里穿过,只握了一把空气。 他的神情看上去更加难以置信了,眼底怒意也更加深厚浓郁,姜暖赶紧将身体躲在树后面,只露出半张脸与他对视。 鬼鬼祟祟的样子,令他手心痒痒,偏偏却又抓不到,更没法捏住她的腮帮子,好好解一解恨。 对此,他很不爽。 “你、你抓不到我的,所以不要过来”她嘟囔道,睫毛簌簌,两手扒着树干。 “既然你知道寡人碰不到你,为何还躲?”他容色凌厉,气场并没有因为是梦境而朦胧模糊,依旧那么咄咄逼人。 还不是你太吓人,那眼神活脱脱就像要把我也揪住埋进土坑里,不躲才怪呢。 姜暖在心里碎碎念道。 “我、我这会儿是在做梦,所以你不要逼我,有科学研究表明,人在梦里受到极度惊吓,很可能会发生猝死,你若不想我死,便离我”她小心翼翼拿胳膊比了比,比出半臂的距离,“不许超过这个距离。” 秦王的面色看上去越发阴鸷,他垂眸睇了一眼她那条胆大包天的手臂,似乎很想折断它,这也是落在姜暖眼里的猜测。 呜呜呜,为什么变成了阿飘,又在自己的梦里,还要这么怕他 她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委屈,忽然想到不远处跪成一排的侍女内侍,心中陡然一紧。 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人会被株连,所以应该不至于梦见这样的场景。 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困惑,但秦王在梦里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刀,此刻正无声地解剖着她,让她无法分神,无法忽略。 “我回到了我本来的世界,就是两千多年后的那个世界,扶苏和蒙毅都跟我在一起,他们很安全。所以你不要活埋我宫里人了,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决定,与他们无关。” 这样的话以前也说过,是阿傩替自己留在宫里遭到处罚的时候。她怎么就忘了他骨子里是个挺残暴的人,不可能对她身边人毫不追责。 可是活埋,也太过了吧,还是活埋在宫里 树林中传来窸窣脚步声,蒙恬在秦王身后站定,有点诧异地望着君上的后脑勺,不知道他是在和谁对话。 秦王侧眸看了他一眼,留意到他的神色,挑眉问道:“你看不见国夫人?” 蒙恬毕竟是从小跟随他一道长大的,一点废话也没有,干脆利落地一摇头:“王上,臣能看见的,只有您一人。这林子里,也只有你我二人。” 秦王微怔,扭过头又刷了姜暖一眼,目光黑沉沉的,令姜暖很没出息地又紧张了一小下,身体往树干后蹭了蹭。 “你下退下吧,蒙恬,把那些碍眼的家伙也都关回去。” “诺。”蒙恬一句废话都不多问,得令后便迅速离开。不一会儿,不远处的后花园里就只剩下大大小小的坑和土堆了。 诶,这些坑深浅大小各不一样,真的是埋人的吗? “哼,这会儿倒是考虑周全了。”他皮笑肉不笑,“寡人还想着将你父亲请到宫里,将他的肉一片片切下来扔进井里,看你何时能够现身。” 姜暖打了个冷战,还未及开口,便被他命令道:“过来。” 她犹豫了不到半秒钟,就被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和父亲可能会变成水煮肉片这件事唬得一刻也不敢耽搁,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来到那口井旁边。 井旁边就是那些凌乱的土坑,凑近了才发现,这些坑看上去像是在寻找什么,而不是用来埋人的 “这口井,扶苏出生后,寡人就命人用土填了底,只有不到一人高的深度,那晚你如何能跳得进去?”他指着井口质问道。 那夜他并未看得真切,只不远不近地看见她一跃而下,然后是蒙毅,但宫人们都异口同声描述他们确实是从井里跳下去的。 姜暖微微惊讶,竟这么浅吗?她跳下去的时候可是仿佛坠入无底洞一般,莫非是系统开了什么时空通道? 不过小区那口井也很浅,两米多的深度,他们坠落了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平稳地踩在井底了。 “这事本来就很魔幻。”姜暖无意隐瞒他,把后来的事简单描述了一遍。 第114章 虽然他看上去依旧难以置信,好像还挺想抽她,但听得很认真,她话音刚落,他便从袖口掏出一枚玉佩。 “你落下了这个。”他将玉佩举在她眼前,“你消失之后,寡人将井中搜查了一遍,发现了这个。是你那晚佩戴的吧?” 确实。只不过 在她的印象中,这枚玉佩是掉进了现代那口井里,而非咸阳宫。 她清晰记得蒙毅拉着她往上的时候,玉佩从她腰间滑落的感觉,但当时情况紧急,她没工夫再钻进去寻找,便作罢了。今日卖首饰时,她还特意趴井口拿手电和树枝扒拉了一番,寻思多卖点钱,结果影儿都没看见。 当时还想是不是被乌鸦叼走了,还是被捡塑料瓶的老奶奶阴差阳错拾到了,竟未曾想会出现在这里 她脑中划过一个猜测,顶着他有如实质的目光弯身在地上挑拣,挑出一块特征相对明显的石头,扔了进去。 一米多一点的深度,却没听到落地声。她趴伏在井口,费力地向里看。 虽然是白天,阳光却一点也照不到,就在她失望的时候,头顶“蹭“地燃气一团火焰,接着井内被照得纤毫毕现。 她扭了下头,看见秦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火折子,正举着给她照明。 只是脸色被炙热的火焰衬托得忽明忽暗,越发显得阴晴不定,吓得她连忙回头,望井里搜寻。 没有。 她又投了一块大石子,直勾勾看它下落,结果看到了惊奇的一幕。 石子像是被沼泽或黑洞吞灭了,竟直接没入地面,悄无声息。 诶? 她正诧异,身后接连掷来好几块石头,然而这些石头全都如常落在了井底,地面也不再像沼泽或黑洞,变得十分坚实、硬实,托着那些石头。 她扭头看去,秦王手里还掂量着一块石块,俯下的目光和紧锁的眉头说明他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原来他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在这儿做对照组实验呢。 她想了想,回身从他手里夺过那枚玉佩,抛了进去。 玉佩沉没,无影无踪。 她与他相视一眼,全是讶异的神色。 她动了动嘴角,刚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所有色块搅在一起,混淆、模糊,最后化成一片沉沉黑暗。 她醒了。 卧室里是凌晨太阳未出的光线,她深深喘息几口,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 还不到五点。 身旁,扶苏小朋友睡得正香,一只小脚丫连带着整条小腿,不安分地从被窝里伸出,压在被面上。 姜暖望着他红嘟嘟的嘴巴,心生一股怜爱,刚想俯脸吧唧一口,脑中突然有根弦猛地绷紧。 她刷地折身坐起,小心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来到客厅,以最快的速度草草换上衣服,锁好房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院中那口井边。 深秋的清晨,只零星散布着一些老大爷和晨跑的人,大家目标明确,没人在井口附近徘徊,姜暖赶过去的时候,那两块石头和玉佩,正躺在厚重的落叶之上,玉佩的穗子随风轻轻舞动。 姜暖呆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所以说,那不是梦吗? 还是说,她灵魂在睡梦中穿越了时空,来到秦王身边,而且还验证了一个现象。 那就是被她扔进井里的东西,也可以穿越时空,从那口井通到这口井 并且,只有她才可以。其他人都不好使。 她瘫坐在地,被冷风吹了足足好几分钟,才想起来似的站起身,从旁边垃圾桶里找出一只黄色的、最大分量的乐事原味薯条包装袋,往里面塞了几块石头,用手电筒照着,扔了进去。 梦里场景再现,包装袋连同石块,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被吞没了一般。 第64章 惊悚 “阿母,把东西投进井里,父王真的能收到吗?”扶苏小小一团蹲在井边,对着黑黢黢的井口眨巴着黑眼珠。 “应该能,阿母做过实验的。”姜暖认真回答道,与半蹲在另一旁得蒙毅对视一眼。 她已经把今早的梦境与他说了,也把玉佩在两口井间穿梭这件事将给他听,他虽然震惊,但一想到近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连串事件,很快也就镇定了下来。 “那、那我们就开始吧。”扶苏眼神跃跃欲试地一亮,举起怀中抱着的松软大枕头,深吸一口气,将它投入井内。 然后是一大袋好吃的,牛轧糖、巧克力、沙琪玛,甚至还有两袋俄罗斯牛奶威化饼干,这些都是他四岁的小脑瓜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姜暖转头看向蒙毅。蒙毅略犹豫片刻,从登山包里掏出一对马镫、一副带鞍桥的马鞍,还有一个指南针。 小区附近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跑马场,因此周边有售卖马具的商铺,他肯定是在那儿买的。 他虽是古人,适应性却出奇地强,几天之内就已经能够到处游走,甚至还坐了一趟公交车,拿着她的手机去楼下超市扛回几袋米、两桶油。 轮到她了,她扭扭捏捏从怀里掏出一包男士内裤,在被看清是什么之前飞速投了进去,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然后是一包a3打印纸,和几只上好的毛笔。她开始想的是钢笔、中性笔,但这东西在古代很难推广,主要是没法量产,最后还是选择了毛笔。 其实她有好多好多东西能投进去,可惜时间仓促,只能先拿这些试试。 第115章 最后的最后,是一张a3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秦篆,写着“秦王收”三个大字。 姜暖将它抛进去,莫名有种烧纸钱的既视感。 白天,蒙毅继续留在家里看纪录片,如今他已经从大秦看到了楚汉相争、<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建立,马上就要到张骞出使西域,霍去病封狼居胥了。他对这些很感兴趣,当然也很情绪复杂。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想投进井里的,应该就是这台电视机了。 姜暖则牵着扶苏的小手,跟他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扶苏长得漂亮,还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男孩子的漂亮,惹得许多人不顾姜暖墨镜大风衣的夸张打扮,一脸姨母笑地凑过来跟他打招呼。 他一点也不怕生,许是从小就被捧着长大,对于大家的称赞与讨好,他都理所当然地接受,骄傲地挺着胸脯沐浴在大家的爱意里,很是洋洋得意。 可爱的小家伙,全然不知道此刻看着纪录片的蒙毅,心境有多么苦大仇深,也不知道在原来的世界里,等待自己的是个多么悲情的结局。 不过那种事情,已经不会再发生了。姜暖暗暗发誓。 晚上,她做了火锅,巫婆一样往里扔了好多东西,三人饱餐一顿。蒙毅对啤酒萌生出了兴趣,上楼顶时胳膊里夹着几罐。 姜暖早早上了床。鬼使神差地,她换上了一套睡裙,并不暴露,但很好看,也有点小性感。 凌晨时分,她再次入梦。这回,她直接奔那口井而去。 秦王果不其然就守在那里,这家伙不睡觉的吗? 哦,“梦里”是白天,他们好像正好昼夜颠倒。 井旁空地上,赫然罗列着他们早上投进井里的东西,王上正盯着它们看。 姜暖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回过头,目光徐徐扫过她扭捏造作的笑容,和那条酒红色带蕾丝边的长睡裙。 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他背着手朝她慢悠悠走来,而她下意识地又想找一棵大树当掩体。 走到一半,他停住了,朝她勾了勾手指,仿佛她是只小猫或小狗。 她撇了撇嘴角,昂起下巴走过去,试图让自己看上去理直气壮一点。 “东西你都收到了?”她在他面前半臂距离停下,稍稍踮起脚尖,越过他肩膀张望。 他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算是肯定回答,眉目迎着午后炽烈的秋阳,五官轮廓锐利而俊美。 可恶,就不能近距离看着张脸。越看越立场不坚定,变成人人喊打的恋爱脑。 “除了那几件铁制品,都是些无用之物。”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揶揄她,说这话时,他脸上的表情是愉悦的,一点也看不见第一次相见时的阴鸷与愠怒。 姜暖只觉得心头一梗,气呼呼地擦着他肩膀过去,来到井边,挑拣着那些包含心意却被当了驴肝肺的物件。 “这些吃的,是扶苏给你的,都是他觉得特别好吃,忍着嘴馋一点点攒下来的,当然你要是看不上,就扔掉吧;马镫、马鞍是蒙毅给你的,这东西很好用,对于骑兵是如虎添翼的宝物,还有这个,叫做指南针,有了它,行军走路便不会迷失方向;这方方正正的一包叫做纸,轻便好用,书写起来比竹简方便,还比绢帛省钱,可以大力推广。哦,枕头也是扶苏给你的,睡觉枕着很舒服,对脊椎和肩周都有好处。” 她一口气介绍道,语气带着点怨气。 他饶有兴趣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目光最后停驻在那包内裤上。 “那是什么?” 姜暖脸一红,别过头去,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内裤。” 气氛凝滞了一瞬。 “嚯,是做什么用的?”他云淡风轻飘来一句。 明知故问,从包装上看他肯定打开过了,而且“内裤”这个词,古代虽没有,却不难领会用途,形物一结合,她就不信以他的脑力猜不出来,他绝对是在捉弄她 如此一想,她陡然来气,从包里扯出一条,唰地抖开,抬起面庞望向他暧昧深邃的眸子,泼辣地回道: “内裤就是穿在下半身,帮你托住那东西的一种衣物。” “哦。”他垂眸看着被她抻开在手里的内裤,尾音拉得长长的,唇角笑意微深,“不过好像小了些,芈莲,我的尺寸你是知道的。” 姜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脸上冲刷,恨不得把手中内裤甩在他身上,可她不敢,讪讪地塞回包装袋,心想天怎么还不亮,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他不知何时已踱到她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想撩起她一绺发丝,却触了个空。 “回来吧,芈莲。回到我身边。”他手徒劳地抚着她头顶,声音是难得的柔软与缱绻。 姜暖撇撇嘴:“又不是我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寡人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就算你把我父亲切成一片片,我也回不来。”她没好气地说。 “那我现在就把赵国灭了,把赵璟抓来,一天砍一个器官扔下去如何?” “你”姜暖气得说不出话,眼睛圆圆地瞪着他,却看见他眼底氤氲着淡淡笑意。 他是在开玩笑,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告诉她,他其实很愿意将赵璟大卸八块。 “都说了,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回不去!”姜暖嗖地站起,跺着脚道。 秦王笑而不语,悠闲地看着她像只炸毛的小猫,徒劳地喵喵着。 第116章 嗯?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姜暖刚想发问,身上忽然一痛,好像被什么打了一下,接着眼前就再度色块旋转。她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是扶苏翻身时胳膊打了她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太阳穴附近,虽然不重,却足以让她的梦境失去稳定,渐渐醒来。 她轻轻挪开扶苏的小胳膊,折身坐起,下地到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外面仍是一片漆黑,手机上显示时间是三点整。她慢慢喝下半杯水,脑海里还回放着他方才的那抹笑。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坐在沙发上想,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索性又爬回床上,试试看能不能继续刚刚的梦。 遗憾的是,她虽然很快睡着了,却没有再做梦。 等她再度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隔着窗帘洒在眼皮上,她左右翻了两个身,才揉揉眼皮睁开眼睛。 旁边扶苏仍睡得香甜红润。小孩子就是觉多,而且在这里也不用早起上学堂,他便可劲儿地睡,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扑扑。 她俯唇在他腮上,满怀爱意地印下一吻,然后才慢慢转身,打算继续眯一会儿。 然而刚侧过身体,漫不经心的目光便猛然顿住。 一抹黑色,冷不丁出现在了她眼角余光中。 她惊恐地抬起眼睛,沿着垂在她床边的熟悉的袖角一寸一寸向上看。 然后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抱着被子就从床上惊座而起。 直挺挺立在她床边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王。 只穿着白色里衣的秦王,正垂着浓黑眼眸,默无声息地凝望着她。 鼻梁高挺,长眸曜丽,仿佛灵异故事里走出来的妖孽邪祟。 姜暖终是没能忍住,扯着喉咙惊声尖叫了起来。 第65章 延续 “由此看来,王上您是在睡梦中来到这个世界的,就像我前两天那样。” 姜暖谨慎地解释道,眼皮耷拉着,努力不去看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只穿着里衣,面色阴晴不定的秦王。 蒙毅也耷拉着脑袋,垂手立在一旁,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唯有扶苏,眼巴巴瞅着自己父王,眼里蓄满委屈。 不久之前,他被阿母的惊声尖叫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却看见许久未见的父王正站在床头,眉眼隐匿在房间光与影的交汇处,辨不清神色,但透着无比熟悉的亲切感。 他当即兴奋地跳了起来,朝父王扑过去,却扑了个空,险些摔到地板上。 父王抬手想扶住他,也摸了个空,最后是阿母薅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拎回了床上。 他顿时腾起无限委屈,直到现在还眼眶红红的。 他想感受父王的体温,他很想他。 秦王转头环顾四周,对于这间现代化居室颇感兴趣,只是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和一脸不爽似的神情,让姜暖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想办法将这里夷为平地。 她小心翼翼往他面前推了两只奇异果,虽然不知道他这种状态能不能吃东西,但她得让他看见自己的殷勤,以便抵消掉前两夜胆敢拿石子砸他的嚣张。 不知怎么的,在这里见到他,比在自己“梦境”中见到他更紧张,明明这里才是她的主场 秦王睨了眼那两只灰不溜秋的水果,目光从她转移到蒙毅:“看来你在这里适应的也不错嘛,还想回去吗?” 漫不经心的语气,然而蒙毅却脸色煞白,使劲摇摇头:“臣从未想过留在这里,臣唯一的愿望就是陪伴王上身边,随王上一同统一天下。” 姜暖小幅度瞟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谁昨晚拿走弟弟的手机,玩游戏玩到后半夜,这会儿眼圈还黑着呢 秦王满意地轻哼一声,目光又落到她身上,入鬓的剑眉微微挑起。 “你呢?” 姜暖嘎巴嘎巴嘴,没能说出回答。 他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间危机四伏,姜暖怂答答地往蒙毅身后躲,蒙毅也怂了,身子微妙地躲闪着,似乎不大愿意与她统一战线。 她只好往书架方向挪蹭,最后被他逼近的身影堵在了书架上。 然而他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抬起手臂,越过她拿起书架上她与弟弟的合影。 合影里,两人脸贴着脸,笑得春花灿烂,弟弟的一条手臂还紧紧搂着她肩膀,端的是亲密无间、两小无猜。 肉眼可见大魔王的脸色黑了下来,接着相框玻璃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姜暖忘了害怕,急忙从他手里夺过相框。相框里,弟弟的脸上罩了一层蛛网般裂痕,心疼得她不顾碎玻璃渣,拿手指一点点试图抚平、补救。 “你为何要与他贴那么近?”他幼稚地质问道,眼光又盯上其他合照。 “都说了他是我亲弟弟,和弟弟这样贴在一起不行吗?”姜暖把相框护在身后,小猫一样呲牙瞪他,“倒是您,穿着一身睡衣在我房间里晃来晃去,属实不礼貌。” 其实她也没资格这样说,谁让他们都是在梦境里互相穿越呢。 那边,蒙毅已经抱着扶苏去洗脸刷牙,远远地躲开了他们之间的纷争。 姜暖见状,灵机一动:“我、我要去洗漱,您就先坐一会儿吧。” 说罢,不待他回答,就一阵风冲进洗手间,从蒙毅手里夺过扶苏,顺手把他轰了出去,让他去跟自己想要陪同的王上大眼瞪小眼去。 第117章 “阿母,我为什么摸不到父王啊?”扶苏一边刷牙,一边呜呜噜噜地问,“我会不会永远都摸不到父王了?” 说着,两只眼睛泪汪汪起来,看得姜暖一阵心疼。 蒙毅想回去,扶苏肯定也想,那她呢? 她不知道。 洗漱完毕,她回到客厅,看见某人正背着手,像巡视疆土一样在屋里昂首阔步,还把所有她跟弟弟的照片都倒扣下来,蒙毅则直挺挺站在门口,朝她投来无助的一瞥。 “这就是两千多年后的书籍吗?”秦王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翻开来扫了两眼,“果然轻便,比你给我的纸还要轻。” “这个是轻型纸,也是近几年才流行的,但是很多人不喜欢,因为材质显得低劣,并没有a3纸那般富有质感。” “实用便好,两千后的人倒是矫情不少。”他将书塞了回去,又抽出一本画集,鲜艳浓丽的颜色,令他微微吃了一惊,盯着看了许久。 “因为我们生活质量比以前显著提高,基本需求早就得以满足,生活也安定稳定,所以很多人便追求高质量享受。人便是这个样子,也都喜欢这个样子,当然,在您的时代,能吃饱喝足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从画集上抬眸,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呵,你倒是挺有见解。” 姜暖瘪瘪嘴,没吭声。 “两千年,也不知道寡人的大秦占了多久的时间。”他自言自语说,将画集也放回去,继续往旁边走动。 姜暖和蒙毅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 若是让王上得知大秦二世而亡,他怕不是得把她家掀个底朝天,而且晚上她一旦睡着,也要穿越,到时候入了他的主场,只怕他会把她绑在绞刑架上,逼问她大秦灭亡的原因。 她能拿石头砸他,他自然也能拿绳子捆她。 她生怕下一秒他就转头问她他的大秦后来如何,正慌着,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公安局,人口普查。” 姜暖一个激灵,本不想开门,门外却喊道:“听见你们说话了,快开门!” 姜暖连忙把蒙毅推进厨房,连带着扶苏和 算了,反正也是阿飘形态,普通人看不见。 “不要出声。”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弄乱头发,带上没有度数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管她要户口。 她自然是没有户口,就算有拿出来也得吓死一片。 “哦,我、我不是这家人。这家去外地旅游了,托我帮着经管房子,户口我不知道放在哪儿。”她麻利地撒着谎,还报出了一个海边城市的名字。 警察怀疑地向屋里窥看一眼,目光扫过慢悠悠在屋内踱步的秦王时,打了个哆嗦。 虽然看不见,却总感觉有股凶煞之气,警察于是犯了职业病,问她屋主是谁,有几口人,边问边低头在随身带的厚册子上查找。 姜暖心里咯噔一声,这个问题她真无法回答。 房子看样子是没卖,但她不知道到底过户给了哪个亲戚,一旦说漏嘴,他们就成了登堂入室的犯罪分子了。 “暖姐姐。”走廊里传来软糯的声音,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警察同志腿边,小手举着一册棕色的小本子,稚声稚气道,“这是这家主人的户口本,他们走之前,放在爷爷那里了。” 姜暖十分惊讶,看见警察弯腰拿过本子,认真核对了一下后,面上疑虑尽消,将本子交还给小女孩,冲姜暖点了点头后,继续往下一家敲门。 姜暖赶紧蹲下身:“可以让姐姐看一眼吗?” 女孩乖巧点头,递上户口本。 上面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是女孩爷爷的名字。 她这才猛然醒悟,她家房子不仅卖出去了,还被好心好意保留原样,而做这些的,竟然是楼下的楚老爷子。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女孩送到电梯口,头重脚轻地关上了门。 而屋内,秦王已经消失了。 果然,也和自己一样,只能存在一小段时间。 晚上睡觉前,她往井里投了几张地图,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试图以此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询问她关于大秦未来如何这件事。 梦里,她照旧出现在咸阳宫,心想反正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躲开他不难,便直接去了自己寝宫,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他大摇大摆拦住了去路。 她忽然想起昨夜戛然而止的对话,猜他知道如何返回古代,然而想了想,并没有问出口。 问了,就好像在告诉他,自己想要回去,而她实际上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回去。 他在她怀孕时说的那句话,是扎入她心口的一根锐刺,若是这个心结不解开,她永远都无法正视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永远无法做出决定。 于是她整晚都别别扭扭的,而他也没为难她,只是把她薅进章台宫,让她就这么坐在他身边,陪他批阅奏折。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带着点兴奋,拿出地图,让她给他讲解。姜暖地理不怎么样,只了解些皮毛,但也足以让他双目放光,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直搓手。 果然相对于其他,他还是对领土更感兴趣。 也是,高科技也好,先进的书籍纸张也罢,于目下用途并不大,他虽然好奇,感到新奇,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热忱。 第118章 不过她注意到,他已经尝试着在纸张上用毛笔写字了,还吃了扶苏送的零食,只是他实在不喜甜食,每个只尝了一口便扔掉,仿佛只是在品咂儿子的心意,而非香甜的糕点。 “下次把造纸的方子扔下来。”他说道,扫了她一眼。 “哦。” “蒙毅送的马镫确实很不错,骑兵战斗力瞬间提升,寡人打算先灭掉赵国。” “那、那我弟弟呢?您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这个你自然放心。” 姜暖松了一口气,算算时间好像快到了。 然而 “告诉寡人,大秦在寡人之后,又延续了多久?” 姜暖手里摆弄着的花穗骤然跌落,秦王眸光深邃扫来,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 接着,她就醒了。不待梦境余韵消散,她披上衣服,蹬蹬蹬上了天台,不由分说把睡意朦胧的蒙毅拽了下来。 “怎么办?”她把事情跟他说了,一脸惊恐地问道。 蒙毅也很惶恐,但 “如实告诉王上吧。”他说,“其实王上不问,我也想将一切都告诉他,毕竟我是大秦的人,要为大秦做考虑。” “那白天要是来了,你和他说吧。”姜暖嘟囔道。 蒙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姜暖: 罢了,总归是逃不掉的。 只是不知道得知真相后,他会有多愤怒,又会有多失望。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怕的不是他大发雷霆。她怕的,不愿看到的,是他失望而孤独的眼神。 就像那日在瞭望台上,他伫立在雨中,背影透着谁也无法参透的孤独。 她不想看见他失望。 第66章 熟悉 “要不,咱们还是把未来的事情写下来,扔到井里,让王上慢慢阅读吧” 天色渐亮,蒙毅也越发紧张起来,早早地就蹲在客厅里,抱着剑对姜暖小声建议道。 姜暖穿着带绒毛的睡衣,半夜不知怎的就骤然降温了,一脸黑线地看着他:“不行,这事还是得当面说。没事的,你能行的。” 说罢,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一下,满眼都是pua式的鼓励,还夹杂着一丢丢同情。 蒙毅沮丧地咕哝一声,继续蹲在那里组织语言。 然而他们等到了六点半,王上也没有来。莫非是熬夜了?还是找不到他们了? 姜暖想起自己每次穿越时,虽然都在章台内,但被投放的地点都不一样,王上该不会是在外面迷路了吧? 她跑到客厅窗户旁,拉开窗帘向下看,惊讶地发现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厚重又轻盈,地面是一片松软的雪白,她惊呼一声,转头对蒙毅道:“下雪了!” 蒙毅仍然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莫得感情地“哦”了一声。 “你帮我看着点扶苏,我到楼下去找找。”她开心地交代道,蹦蹦跳跳下了楼。 外面温度陡降,晨练的人稀疏零星,只有早起赶地铁、公交的上班族在顶着风雪跋涉。 看着这样的画面,姜暖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早早地起床,匆匆吃两口弟弟准备好的烤吐司和牛奶,一边规划着今日需要完成的工作,同时祈祷领导不要再分配新任务,一边脚底打滑着往地铁站赶。 她的单位离家挺远,坐地铁之前还要搭乘一辆十站地的公交,所以每天到单位都风尘仆仆。她心脏不好,过大的温差常常会让她不舒服,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竟会这么早就英年早逝。 虽然这么想对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青年很不政治正确,但她确实觉得,在王宫里当夫人,比起早熬夜挣卖命钱好不少 正想着呢,后脑勺痛了一下。 然后又是一下。 有人在拿石子砸她。 谁家的熊孩子这么不懂事,她愤愤然扭头,正要扬声吼一嗓子,却见扔石子之人,一袭蟒纹黑袍,头发高高束着,俊美昳丽的面庞在风雪中朝她淡淡笑着。 然后,又一颗石子打在了她右胸口。 不多不少,加起来正好三颗。他这是在报仇呢。 她鼓起腮帮子瞪着他,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又怂了,讪讪地抬起脚步朝他走去。 “王上您又熬夜了吧?”她停在他面前,咕哝问道。 虽然熬夜,却是穿着端庄的袍服入睡,还把头发也梳整起来,竟还是高马尾,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颇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恍惚之间,她脑中闪过一些片段。自己与他初识时,他好像就是这样的打扮。 他是故意穿成这样,来入梦寻她的吗? 她脸微微红了,与被寒冷冻出来的红晕掺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 “和蒙恬研究了一下你带来的地图。”他抬起手,想摸她的脸,抬到一半想起摸不到,手又落回身侧,“中原竟有这么大,看来寡人日后还可以继续扩张。 你家这里是何地,为何才十月就落了雪?是燕国吗?” “不是,比燕国还要往东往北。”姜暖乖乖回答道,忽然意识到这家伙这是跃跃欲试想要侵占她老家领土呢,登时生出几分微妙的不痛快,撇撇嘴,“这里王上您就不必考虑了,以古代的生产力很难被开发,还要派兵镇守,与东胡人抢地盘,得不偿失。” 秦王若有所思起来,面上闪过一丝遗憾。 第119章 一阵风冰寒地吹过,姜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抬起头:“去你家里吧。” 姜暖怕蒙毅还没准备好,扬起脸庞挤出笑脸道:“没事,我带王上在附近逛逛吧,带王上好好看看两千年后的世界。”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一瞬,笑道:“好。” 她于是带着他在小区里转圈,又绕着小区外围转了一圈,试图拖延时间。 虽然把一切全权交给了蒙毅,但她也不是一点也不紧张,毕竟她才是知晓历史变迁的现代人,一旦秦王动怒,想要逼问,第一个要找的绝对是她,也只能是她。 一这样想,她就蹿起小小的战栗,时不时偷偷抬眼瞄他,总觉得他好像参破了自己拖延时间的小心思,却又故意没戳穿,慢慢与她踱着步子,听她叽里呱啦介绍一堆新奇陌生的事物。 只能说嬴政就是嬴政,惊讶虽然有,却并不夸张,他飞快思考着那些事物的可用性,只对有利用价值的略微询问两句。 “芈莲,和我回去吧。”他忽然来了一句,让她差点咬到舌头。 “我” “寡人都想起来了。”他继续说,他们的脚步同时慢了下来。 姜暖呆滞地仰起脑袋,与他黑曜石般的眸子目光相接:“想、想起来了?” “就是你如何下迷药诱惑寡人,如何帮助始皇帝的灵魂融入寡人体内。每一个细节,寡人都回忆起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着重咂味了一下“细节”这个词。 姜暖脸上瞬间腾起熊熊大火,热度一路蔓延到耳朵尖。 “那变成猫这件事,您也一定印象深刻地回忆起来了吧?”为了转移话题,她有点胆肥地揶揄了一句。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生气,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他们这会儿已经回到了小区里,前面就是那口神奇的井。 她忽然发觉,不是她主动走到这里的,而是被他引导着过来的。 他只走过一遍,就把每一处都记住了。 “满月之夜,跳进这口井里,你就能再次回来。寡人算了一下,下次满月是七日之后,也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回来吧,芈莲。” 他的声音很温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要不是深知他本性,她差点就动摇了。 哼,说得好听,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被他怎么搓磨欺负呢。再说,他对她根本就没有多大爱意,不过是将她当成睡起来很舒服很上头的玩物,外加生育工具。 她才不要再上当呢。 “这样奇谲的事情,您又是如何得知的?”她垂下睫毛,让长发滑下一半,不让他看见她眼中和脸上的神色。 “脑中有个声音,一直这样告诉寡人。” “万一它骗您呢?” 他轻笑一声,眸光朝两米深的井里瞥了一瞥:“就算是骗我,跳下来也伤不到你什么。怎么,连试一下都不愿意吗?” 愿意个鬼,万一成功了,自己可就再入狼窟,任他撕咬了。他此番如此态度温柔,几乎含情脉脉,就是在引诱她,忽悠她,以至于不惜使用上美男计。 不行,话题再这样下去很危险,她目光一凝,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 “王上,蒙毅有很多话,想和您说呢,您赶快上去听听吧。” 对不起了,蒙毅。 她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 然而把一脸狐疑的秦王领上楼,却见到屋内空空如也,她顿时慌了,满屋子喊“扶苏”的名字,急得差点被拖鞋绊倒。 “和蒙毅出去了吧?”秦王倒是镇定,朝门口垫子觑了一眼,上面只有几双拖鞋。 姜暖这才松了一口气,把他“推”进屋子里:“我去外面找他,您先等一会儿。” 说罢,不待他回答,就又冲了出去,在小区的运动区找到了蒙毅,还有扶苏。 扶苏正穿着厚厚的羽绒夹克(她新给他买的),蹲在地上,和一个同样身形小小的女孩在雪上涂画,蒙毅站在一旁,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姜暖走上去,一问才知道是扶苏摸不到她的体温,嚷嚷着要出去找她,结果在小区里见到了笑容软萌、声音甜糯的小女孩,顿时就把阿母忘了,非要跟人家玩。 小女孩就是楚爷爷的外孙女,穿着藕粉色的羽绒服,小小一只看起来特别可爱。 “宁宁,你爷爷呢?”姜暖蹲在两个孩子身边,也拿起一根树枝,跟他们一起在雪地上涂涂画画。 “爷爷去打太极了。”宁宁回答道,眼睛像小鹿一样乌润。 “阿母,你看我画的父王,像不像?”扶苏小朋友戳着地上的形状诡异的线条,一脸兴奋地叫嚷道。 “呃像。”她揉揉他脑袋,心想若是满月那天,应该把他送回去,还有蒙毅。 至于自己,还是在这个世界孤独终老吧 “蒙毅,王上在楼上呢,我跟他说你有重要的事告诉他,快上去吧。” 蒙毅“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向单元楼走去,与打拳归来接孙女的楚爷爷擦身而过。 走出几步后,他身形骤然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盯着老爷子的背影看了许久,刚想开口问什么,突然想起楼上还有位大魔王等着,同时又好像觉得刚才的某个想法很可笑般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120章 “这就是扶苏吧。”楚爷爷一手摸着外孙女,一手摸着扶苏,笑得很慈祥。 姜暖拘谨地点了点头,抬眸向上看时,忽然一愣。 以往老爷子都带着花镜,今日却没带,因此他的面部轮廓十分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那张脸,姜暖隐隐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可到底是哪里呢? 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或者说,因为他与他像的那个人她都太过熟悉,以至于一时半刻无法将他们联系起来。 第67章 真相 雪停了,太阳慢慢升起来,雪花凝在窗玻璃上,像剪纸一样好看。 两个孩子跪在凳子上,宁宁朝窗户上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指头涂画,扶苏新奇地瞪大眼睛,有样学样地也画起来,不一会儿玻璃上就全是歪斜的儿童简笔画了。 楚爷爷怜爱地看着扶苏的后脑勺,这时服务员端来两大碗馄饨,分别摆在他和坐在对面的姜暖面前。 以前,姜暖偶尔会在这里赶一顿早餐,如今热汤的味道氤氲起来,瞬间勾起了熟悉的感觉。 楚爷爷笑呵呵地将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姜暖老老实实接过来,脑子里还在猜着老爷子到底是像谁。 或者说,像老爷子的,是谁?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宁宁,馄饨来喽。”姜暖侧头唤道。 宁宁就坐在她身边,扶苏则在老爷子旁边,因为方才是老爷子一路将他抱进来的,还给他买了他心心念念很久的电动小马玩具,他喜欢得不得了,一直捏在手里,在窗户上作画时手都没松开。 宁宁听话地回过身,扶苏也扭过身,被楚爷爷喂了两口馄饨。 姜暖忽然一怔,她想起来老爷子像谁了 是像秦王! 甚至连扶苏的脸型轮廓,都跟他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形,简直一模一样 她勺子一抖,馄饨掉进碗里,溅出几滴热汤。 “楚爷爷,您、您到底是”她愣愣地盯着他,磕巴道,“你到底是谁?” 楚爷爷抬起依旧矍铄的双眼,轻轻笑了一声,也不遮掩,直接回答道:“自然是帮助你返回现代的那个人。” “难道说,那个系统,就是您?”姜暖已经震惊到忘记去震惊了。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选择我呢?我是说,为什么将我送到古代?”她气都没换就接着问。 “因为你死了,孩子。”楚爷爷声音清晰温和,就像这冬日的阳光,“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你和你弟弟天生体质特殊,你们前世肉身死去后,灵魂并没有消亡,而是踏入转世轮回,而在轮回的这一世中你们又不幸猝死,灵魂便又循环到了最初的那一世。说白了,就有点像’时空旅行者‘,只不过旅行的时空只有两个,最初与现在。其实,我也是这种体质。” 姜暖用了好半天才把舌头捋直: “可、可您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原理的呢?还有,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和弟弟拥有这样的特殊能力,而我们与您见过那么多次面,却什么异常都没有感知到?” 楚爷爷笑了:“自然是因为活得足够久。大约四十多岁的时候,我就觉醒了前世记忆,一点点领会到了这个规则,可以说是无师自通吧,就如同刻在基因里。若是你和承睿没有因意外离世,想必随着年纪增长也能恢复记忆,领悟同样的规则。不过你们这样也挺好的,在青春蓬勃的年纪回去,可以弥补很多遗憾,我虽然也挺想回去,但年纪大了,还有个可爱的小孙女拴着,着实舍不得,更重要的是,我怕死。” 老爷子顽皮地眨了下眼,唇角笑起来的弧度也分外眼熟。 “那、那您前世的身份是”姜暖极小声地问,嘴唇微微打着颤。 “哦,你可以叫我嬴异人,也可以叫我嬴子楚,他们都是我前世的名字。” 他的回答轻松又坦然,是那种将一切都想开了的心态。 姜暖手中的勺子,扑通一声掉进了汤里。 啥? 啊! “爷爷,”斜对过响起扶苏的声音,“你也吃馄饨呀。” 说着,从一直跪坐着的椅子上转过身,举着勺子往楚爷爷嘴边送。 方才楚爷爷给他买电动玩具时,姜暖让他说“谢谢爷爷”,他便记下了,这会儿直接就奶声奶气地叫起了爷爷。 歪打正着,还真是如假包换的亲爷爷。 怪不得最开始他叫的时候,楚爷爷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荡漾着幸福。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要帮我返回现代?您刚刚不也说了吗,回到过去可以弥补很多遗憾,我作为现代人,穿越到王上的时代,或许可以让大秦多延续几代,按理说,您难道不是想让我永远留在那里吗?” 姜暖摒弃脑中杂念,竭力忽视楚爷爷是王上老爹这一事实,继续追问道。 楚爷爷开心又慢条斯理地吞下孙儿递来的混沌,揉了揉他的脑袋瓜,才开口回道: “因为这一世也同样重要嘛。我和你父母很早就认识,也从小看着你们长大,政儿的脾气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万一你真的无法融入古代,无法快乐地生活,那么我宁可你回来。” “那弟弟呢,您为何不让他也会来?他的处境其实比我危险多了。” “孩子,你们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让你一个人回来已经很困难了。你弟弟他,从一开始就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让我留给你。” 第121章 姜暖怔住,好半晌缓不过神来。 “可、可最开始,您为什么不让我也选择?” “承睿是男孩子嘛,吃点苦头也不碍事。”老爷子说这话时,眼光朝吃得腮帮子鼓囊囊的小孙女看了一眼,表情有一瞬间的柔和与柔软。 姜暖心里登时盈满愧疚。 既然是这样,她有何颜面坐在这阳光下,吃着热乎乎的馄饨,享受着高科技带来的便捷与舒适? “我” “好了,时间到了,我约了人打牌,宁宁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照看一上午。”楚爷爷忽然站起身,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 就好像,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躲开似的。 其实她刚刚想问的是,如果自己回到古代,能不能将弟弟换回来。可老爷子走得飞快,前一秒还在摸外孙女的头,让她乖乖听话,下一秒人就闪身到了门口,消失在她视野中。 餐桌旁,两个小娃娃都把黑亮亮的眼珠瞅向她,嘴角都残留着汤汁和肉渣,姜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扯出餐巾纸,挨个擦了擦,最后一手领着一个,往家里走去。 一入门,却见蒙毅抱着脑袋蹲在客厅中央,一副被公安局一网打尽的犯罪分子模样,惹得她忍不住扑哧一声。 “怎么了?莫非是被王上怒骂了一顿?”她朝屋内环视,干净整洁,丝毫看不出大魔王动过怒,她以前可是看见过他一发脾气就摔竹简,甚至抽剑砍桌角的。 “夫人,我”他抬起头,一张俊脸憋得青一阵白一阵,姜暖登时感觉不妙。 “你该不会没跟王上说吧?”她心顿时提了起来。 “说、说了。”蒙毅小声道,眼神躲闪。 她稍稍松了口气。然而 “因为紧张,说得有点晚了,刚告诉王上大秦在他离世后只持续了十四年,王上便到了时间,从这里消失了。” 姜暖只觉得耳朵里血液在哗哗涌动,她嘴唇翕动,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鼓起眼睛瞪着一脸负罪感的蒙毅。 还不如不说! 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开头,足以让秦王怒气值飙升一整天,搞不好还会在章台宫搞些破坏、车裂几个有逆贼倾向的倒霉蛋,然后抱着利剑守株待兔,等待她这个终极倒霉蛋今晚降临。 他或许会将她“大卸八块”。 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蒙毅,你、你可把我坑惨了”她也抱着脑袋同款姿势蹲在地上,又愁又怕,又怕又愁。 第68章 入梦 下午,姜暖连喝了三杯咖啡,直喝得胃疼,捂着肚子跑了好几趟厕所。 扶苏和宁宁满屋撒欢,把小手印儿印满了每一扇他们够得到的窗户上。 看着他们欢快无忧的样子,姜暖心里越发发愁了。 夜幕降临之际,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瞪着双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浮动的暗影,竭力保持神志清晰,不要睡过去。 咖啡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她此刻非但没有任何困意,大脑还高速活动着,比白天转得还快。 然而她不需要学习、不需要工作,因此高速转动的大脑,就开始思考些有的没的,把她埋藏在犄角旮旯的一些阴暗念头,都搜集起来,拼凑出更加阴暗消极的画面。 她难受地翻了个身,躺在身旁的扶小苏随着她的动作哼唧一声,手里还抓着楚爷爷送的小马,睡得香甜。 姜暖怕自己再蛄蛹下去,打扰到他的美梦,便蹑手蹑脚下了床,从立柜里拽出一条毛毯,裹着坐在沙发上,等待夜晚渐渐流逝殆尽。 虽说早晚都要面对,可今晚她实在是提不起勇气面对他的怒火,拖一天是一天,而且白天的话还有蒙恬陪她背锅,她不是孤身一人。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前一秒还精神得狠,下一秒身体就斜斜栽歪下去,陷进松软的沙发,竟睡着了。 怕什么来什么,这回她不偏不倚被投放到了章台宫正殿。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此刻屁股下面坐着的,正是秦王的王座,甚至身后还跪坐着两名手持蒲扇的宫女。 这属实是太过僭越了。 她悚然大惊,顿觉屁股下像有火在烤,赶紧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余光一扫,竟发现下面黑压压地站满了手持笏板的人。 她吓得又一屁股跌坐回去。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此次,居然穿越到了上朝的时间点。 她瑟瑟缩缩朝下看,尽管知道没人看得见她,却仍免不了紧张。 台阶下,站立着大约上百人,左右各站三列,中间腾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每一个人都气度斐然,气场不俗。 原来他坐在高处向下看,看到的是这样的光景啊。 她屏住呼吸感慨了片刻,忽然眼角捕捉到一抹身影,就在众人之间,背着手慢慢地踱着步子。 众人皆垂首默立,没人吭声,气氛肉眼可见的紧绷与凶险。 “怎么都不吭声了?寡人问你们话呢!” 她听见他低哑的嗓音从殿堂中央升起,带着股压抑的愤怒,以及恶狠狠的质问。 原来是在发脾气。也难怪,要是她知道自己祖辈七代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只维持了十四年时间便烟消云散,她此刻恐怕比他还要疯还要崩溃,根本没心思上朝,只想毫无理智地毁掉些东西,或者说,人。 第122章 然而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她必须得在他发现之前,赶紧溜走,溜得远远的,找个安全僻静处等待黎明的到来。 她撑着王案试图起身,却忘了自己的身体虽然无法与人发生触碰,但却能够碰到物体,而被她碰到的物体发生移动,是可以被其他人目睹到的。 于是,身后持扇的一名宫女,恰好就看见了王案后面的蒲团,明目张胆地往后挪动了好几下。她当即悚然,惊呼出声,声音在偌大的殿堂内,清晰,突兀。 前方秦王骤然回头,目光与正撑着身体站起来的姜暖直直相撞。 姜暖吓得又跌坐回蒲团上,像个被叛军攻入王宫的亡国之君那样,狼狈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浑身汗毛都轻轻竖立。 他瞪视着她,目光渐渐透出一点疯狂的意味。 等她想起要遁走时,已经晚了,大魔王甩着长袖,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气势汹汹冲了上来。 她连滚带爬地侧跑出去,刚绕过台阶上一根殿柱,就被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刃抵在喉咙上。 “别乱动。”他面色发黑警告道,眼底攒动着黑色的怒火,剑尖只差一丁点距离,就能将她肌肤割破。 她几乎能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躁动。 完了。 姜暖心口重重地往下跌去。 第69章 逼问 “王上今日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啊,相邦,您怎么看?” 王绾问身旁的吕不韦道,他们正沿着章台宫前的台阶往下走,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同样满头问号的文臣武将。 吕不韦摇了摇头,说实话,他也不知道王上为何在临近傍晚之际,突然召集群臣,声音嘶哑地询问他们若是大秦灭掉六国,统一天下后,应该如何治理才能绵延国祚,传至千秋万代。 这个问题,吕不韦以前也想过,但也仅限于想想而已,如今王上还尚未亲政,为何突然发起这样的质问,他属实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其实是更倾向于慢慢来,等待时机成熟后慢慢将六国一个个吞灭。然而这种想法,与年轻的秦王相悖,也与大秦历代国君的意志相悖,所以秦王渐渐不喜欢他,除了他贪恋权柄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因此,王上才极力提拔李斯,李斯也总在背后搞小动作,仿佛他已经成了大秦向前发展的最大阻碍,必须尽快尽早地除去。 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身在其中,深陷权力漩涡,很多时候都欲罢不能,偶尔的反思也很快被掌控权力的快感湮灭,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毁灭,可他好像停不下来了。 章台宫内,群臣散开,只有她与他面对面站着,他手里的长剑还横在她脖子上,眼里的怒气还没有消散一丁点儿。 姜暖委屈地咽了咽口水,喉咙轻动间,细腻的肌肤碰上了剑刃,微小的割痛感让她拢起眉毛,轻轻“嘶”了一声。 他眉心微跳,一边继续怒意十足地瞪着她,一边将长剑缓缓挪开,“铿”的一声收入鞘中。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一直不肯告诉寡人?你就这么喜欢隐瞒事情吗?” 他的一只手还按在剑柄上,手背青筋隐隐浮动,锐利的长眸紧紧将她钉在身后的柱子上,令她即便没有剑刃相逼也不敢挪动分毫。 “”姜暖唇瓣开合,却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想到他生气的居然是这个。 本来准备好了的说辞,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她往殿柱上靠了靠,厚实的触感让她获得了些许安全感。 “也是,你一心只想着离开寡人,寡人与大秦如何,对你而言并不重要。” 他突然泛起一抹自嘲般笑意,眼底微微发红,竟有种脆弱破碎之感,然而只是稍纵即逝,下一秒,他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愠怒森冷,仿佛他的大秦是被她祸害没的。 这让姜暖更加感到委屈了,胆子也因此肥了起来,长睫如蝶翅簌簌忽闪两下: “我不说,就是因为害怕王上会如此刻这般对待我。大秦的昙花一现,即便在两千多年后,也令世人嗟叹不已,遗憾不已,我若是真的跟王上坦白了,王上您会信吗?会不暴怒吗?会不迁怒于我吗?” 秦王的薄唇紧抿,唇角向下压着,仿佛绷着一股劲儿,看得姜暖心惊胆战,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害怕。 她知道他听进去。很奇怪,很多时候明知道触到了他的逆鳞,她却并不感到害怕,而且还知道如何将他的坏脾气顺毛捋回来,颇有几分无师自通的天赋。 “说吧,寡人的大秦,到底为何只维持了十四年?”他的神情稍有缓和,眼睛却还牢牢锁着她,眸光锐利得几乎能刺穿她灵魂,“胡亥虽然资质平庸,可有李斯和王绾、姚贾等一众大臣辅佐,为何在短短的四年里,就将大秦 姜暖偷偷松开一口气,手指头抠着身后柱子上的纹路,想了想,谨慎回答道: “表面上看,主要原因在于赵高,胡亥什么都听他的,不仅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还杀死和驱赶了很多能人干将,以至于大秦到后来,连农民起义军都无法抵抗。” 姜暖又说了“指鹿为马”的典故,仅仅这一条,就足以让震怒的秦王感受到当时赵高是有多么权势滔天。 “你说什么?胡亥把寡人的孩子,都杀光了?那扶苏也” “王上您其实心知肚明,蒙恬告诉您赵高矫诏,您应该能想到扶苏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了,可您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一点,是不愿意去相信,还是觉得扶苏他没有那么重要?” 第123章 秦王眸光蓦地黯淡了下来,斜穿过她肩膀,望向远处的虚空。 “没那么重要吗?”他喃喃重复道,忽地扬唇一笑,目光依旧落在虚无处,“怎么可能?那是寡人第一个孩子,也是和你” 他倏然顿住,目光又凶神恶煞地转了回来,带着几分恶狠狠道: “你刚刚说表面原因,那深层原因呢?” 姜暖抿着嘴巴,觉得他是故意转移话题,可又不敢问,只得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但她只能实话实话了。 “是因为大秦,无论如何都要覆亡的。”她身子往后挤了挤,手心渗出细汗,“六国民心不服是一方面,劳民伤财是一方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郡县制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或者说,不是最佳的选择。您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了” 秦王的面色,像被寒冰冻住了,唰地冷沉了下来,瞳孔也在一瞬间紧缩,竟散发出一种非人般的战栗感。 “你说什么?”他嗓音沉得像是战场上被鲜血浸染的兵戈互相碰撞的回音,带着浓重的杀气与血腥味,是顺毛捋也捋不回来,还会被狠狠挠几爪子的程度,“你说寡人的政策是错的,甚至还是导致大秦覆亡的主要原因?” “芈莲,信口胡说也要有个限度。”他猝然向前逼近,唬得姜暖连打了两个哆嗦。 胳膊上突然痛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她低头,正诧异,眼前色块熟悉地翻搅起来。 她醒了,她从可怕的梦境中,逃了出来。 扶苏放大的小脸出现在她头顶,充满关切与担忧,是他在拿小手晃悠她胳膊,将她从他父王的魔爪下暂时解救了出来。 “阿母,阿母,你没事吧?刚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喊得好大声啊。” 姜暖折身坐起,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看着他睡衣上的小熊**,挤出一丝苍白微笑道:“没事没事,阿母梦见自己偷蜂蜜,被蜜蜂追得到处跑,哈哈哈。” 扶苏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相信了她的胡诌,揉揉眼睛道:“阿母,那我们回床上睡觉吧。” “好。”姜暖柔声说,牵着他手朝卧室走去。 天还没亮,她就悄悄起身,换好衣服冲到楚爷爷家门口,凄惨地梆梆敲了起来。 现在能救她的,就只有他了。 一个多小时后,愤怒的、眼眶依然泛红的秦王出现在了她的客厅里,姜暖瑟瑟颤颤地抄着一把扫帚防身,小心翼翼往门口挪动。 大魔王怒气值还在攀升,尤其看见她包裹在短裙下的两条肉色长腿后,额角青筋都跟着暴了出来,肉眼可见地突突跳动着。 “你这是什么打扮?”他拧着眉头,几乎是逼问道。 姜暖还在往门口挪动,语气听上去很像是狡辩:“就、就是这个时代女孩子经常会穿的衣服” 大魔王还想发表批判,但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忍下怒气,打算日后算账。 “接着说!”他低吼道,“导致大秦覆亡的原因,还有什么,你今日一并全都说出来,寡人不治你的罪。”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像要杀人。姜暖忽然想,他在这种极端情绪下,能睡得着吗?莫非使用了熏香,还是说命人将自己给打晕了,所以脸色看上去才这么恐怖? 一想到这儿,她更惊悚了,不过幸好身体已经移动到了门板上,手腕一转,门便开了。 门外,站着一身运动装,精神矍铄的楚爷爷。 姜暖急忙跳出门框,往他身后躲去。 呜呜呜,来得好及时 秦王凶悍的目光,在扫到门口老人的时候,蓦地顿住,接着轻轻颤动起来。 他望着他,良久,才难以置信地吐出两个字: “父、父王?” 楚爷爷笑了笑,转头对姜暖道:“我来和政儿说吧,你先帮我照看一会儿宁宁。” 说着,朝门廊右边努了努下巴,宁宁正乖巧地等在那儿,眼睛乌黑潮湿,特别招人疼。 姜暖使劲点着头,近乎迫不及待地朝宁宁跑去。 别说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就算让她照顾一百个淘气的臭小子,她也甘之如饴。 反正,怎么都要好过被大魔王逼迫回答那些随时可能让他暴跳如雷、抽刀砍人的恐怖问题,其惊悚程度一点不亚于俄罗斯转盘。 她牵着宁宁进了电梯,再回头看去时,楚爷爷已经不在了,家里的大门紧紧关闭着。 她摸了摸心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但愿一切顺利。 她祈祷道,用力按下了电梯。 第70章 选择 “我都和他说了,”楚爷爷笑着从姜暖手中领过宁宁,小姑娘正一本正经咬着暖姐姐给她买的芋泥面包,“下次再见到政儿,你也不必再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了,用不着怕他。” 你是他爹,当然不怕了,姜暖阴郁地腹诽道,但还是觉得心里有了点底儿。 “不过,孩子,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楚爷爷眉眼凝重起来,“几天后的满月之夜,是扶苏与蒙毅唯一一次返回古代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他们俩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去了。你可要考虑好了。” 姜暖垂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中午,扶苏缠着她要看《西游记》,说是宁宁推荐的,她打开电视机,将动画片调出来,跟他一起看。 第124章 这部动画姜暖很小的时候也看过,便抱着重温的心里坐在沙发上陪他一块看。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扶苏,愿不愿意和阿母一直呆在这个世界呀?” “愿意。”脆生生的回答,然而小团子眼睛还盯在电视机里与二郎神大战的孙悟空身上,丝毫看不出走心。 姜暖手指绞着坐垫上的流苏,心里情绪复杂。 “那、那要是”她唇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后面的话。 那要是永远也见不到你父王呢,你还愿意吗? 扶苏只有四岁,她怎么能够将这样残忍的问题抛给他,让他做出抉择呢? 他尚还沉浸在阿母失而复得的喜悦中,难道她还要残忍地让他再失去阿父吗? 姜暖眼眶红了,假装去厨房烧水来掩饰滑落的泪水。 为了弥补罪恶感,她特许他吃了所有爱吃的零食,结果天色刚刚沉下来,他就开始肚子痛,苍白的小脸上缀满疼出来的汗珠。 姜暖顿时慌了,抱着他就打车往医院跑,然而到了窗口,才发现就算不用医保,挂号也需要身份证,而她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医院窗口都是联网的,即便她搞来一张假证,插入卡槽也会被立刻识别。她焦急地趴在挂号窗口,恳求电脑后面那个看起来很面善的大姐通融一下,但心里也很清楚,那人也是爱莫能助,人家不能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帮你。 身后传来催促声,大家虽然也有同情心,但来医院看病的,就没有心情好的,队伍半天不前进,自然少不了抱怨与质疑。 姜暖手心里,扶苏正努力忍着痛,一张小脸都皱成了波斯菊。 他看出了阿母的困境,不想她因为自己而为难,可肚子实在太痛了,像是被一只大手翻来覆去地揉搓,他就快承受不住了 一个陌生男人递过来一张身份证:“用这个。” 姜暖感激地抬起头,却愣了一下。 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收款台的大姐看见他,也猛地一愣,表情瞬间谦逊恭顺起来,麻利地给姜暖挂了号。 后来姜暖才知道,这人是这家大型私立医院的院长,而这家医院的投资人,正是楚爷爷。 她很早就知道楚爷爷很有钱,但没想到他不仅拥有一家奢华级别的跑马场,竟还拥有一家三甲级别的医院。 她甚至觉得,肯行还不止这些 挂号之后,他们直接受到了vip级别的待遇,扶苏小朋友很快就被确诊为急性胃肠炎,都怪她让他吃了那么多零食。 医生开了两个吊瓶,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还给了他们一间独立的vip病房,有电视、有皮质沙发椅,站在窗口还可以俯瞰楼下车水马龙。 扎上吊针后,扶苏紧紧皱着的表情渐渐舒缓下来,很快就又开始调皮了,想来是药效良好,一点都不疼了。 她打开电视,继续给他看《西游记》。 大约十几分钟后,楚爷爷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看见孙儿没事,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满头花白的头发。 姜暖垂着眼睫毛,半天没有吭声。 像是看出了她的沮丧,楚爷爷笑了笑: “不必担心,你要是想留下来,就算没有身份证没有医保卡,我也能保证你衣食无忧,至于扶苏,我也一样能保,所以你自己选择吧,孩子。” 姜暖睫毛轻轻抖了抖。 “不过这得在我活着的时候。”楚爷爷忽然又道,语气并没有循循善诱的意思,反而挺客观,“我今年六十八岁了,身体还算硬朗,陪你们二十年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你倒还好,已经成年,但扶苏以后可就不好办了,如今这年头,无中生有的身份即便是我也搞不到手。你也看到了,凡事都少不了用身份证,没有身份几乎举步维艰。” 姜暖的脖子更加往下勾了勾,心中酸涩又纠结。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把扶苏留下,就算有也只是短暂的念头,连三十秒都持续不了那种,可若是扶苏走了,她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呢? 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连光明正大的身份都无法拥有,见到熟人还得躲,必须仰仗楚爷爷的庇护才能生存,更无法从事喜欢的工作、发展喜欢的爱好,这样和废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算楚爷爷能陪伴她到天长地久,她也无法摆脱那种仿佛被豢养的动物的既视感,就好像这一辈子就到此为止了,从今天开始她只要混吃等死就行了。 她缓缓挤出一丝苦笑,“混吃等死”,不正是以前每天没日没夜加班时最梦寐以求的状态么,如今这福气轮到她身上,她竟还嫌弃起来了 “楚爷爷,我会让扶苏回去的。”她扬起面庞,眼神坚定地说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给不了他任何超越古代的好生活,他是王上的长子,他有他的责任,我必须送他回去。” 楚爷爷默默看着她,没有插言,也没有回答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那你呢?要回去吗?” 姜暖抿住嘴,脑袋又勾了下去。 她不知道。 或者说,不愿意将真实的想法放到阳光下展示,甚至不愿意将它想得太明确,只是让它模模糊糊躺在心底,笼罩在其他想法的阴影下。 她其实想回去。 一方面是为了扶苏,另一方面是 算了,那一方面不重要,反正当事人也不喜欢自己,只当自己是生育工具,她想回去纯粹只是舍不得扶苏,以及不忍心让他再度因为失去阿母而痛心。 第125章 “楚爷爷,我能把弟弟换回来吗?”她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若是能,也算是敦促她决定回去的一剂催化剂。 “不行,孩子,你弟弟是再也回不来了。”楚爷爷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只能在那个世界,自生自灭了。” 啊 她、她怎么能看着弟弟自生自灭呢? 她心里一瞬间盈满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得到的回答截然相反,但同样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她还是得回去的 为了扶苏,还为了弟弟。 对,就是这样的。 她昂起下巴,刚要开口,楚爷爷看了下手表: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我得回去陪宁宁看动画片了。小丫头,今晚你和扶苏就在这里过夜吧,衣服被褥洗漱用具都不缺,有问题随时找陈院长,明一早我让人来接你们。” 说罢,弯下腰逗了扶苏一会儿,便慢条斯理地离开了。 姜暖总感觉楚爷爷看着温和,但心眼一点都不少,和他的几次对话下来,看似是自己一步步察觉真相,实则全都是在他的引导下 就挺腹黑的,还是完全不动生色那种,被卖了指不定还乐呵呵帮人家数钱呢。 所以他方才的故意打断,也绝对另有企图,只是她尚且没有发觉。 “阿母,我肚子饿了”扶苏从电视上扭过脖子,委屈巴巴地嘟囔道。 “还敢吃东西啊?”姜暖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可惜一点也不吓人,小朋友根本就没在怕的,很是使劲地点了下头。 “要吃,要吃。” 姜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在一家粥铺订了两碗粥、一些清淡易消化的小菜,饭菜到了后,挑拣着喂他吃了些。 饭吃完了,吊针也打完了,姜暖陪着他又看了会儿动画片,有护士小姐姐送来棉被和齐全的洗漱用品,贴心地让她有事随时按铃,缺什么也可以按铃。 有钱有权真好,身边全都是好人,她想。 但好像也不全都是这个原因,她看见护士小姐姐对着扶苏看来看去,还蹲下身来逗他玩,直夸他好漂亮好可爱。 然而扶苏小朋友自小就被漂亮小姐姐伺候惯了,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表情还有点骄傲和淡漠,仿佛被人恭维讨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果然,他还是更适合自己的时代,她没能力让他继续做一个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 一个人一旦适应了被仰视,便很难再低下头,她不想让他承受这样的反差。 护士离开后,她给他擦了擦脸和小脚丫,把他塞进被窝,被缠着讲了会儿齐天大圣后来的故事。讲到三打白骨精时,他睡着了,睫毛又黑又长,紧紧闭合在一切,脸上重新涌上健康的红晕。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疲惫。 虽然也没有很折腾,远比不得晚上改论文白天跑招聘第二天还要期末考试,但她就是十分疲惫,仿佛身心都短暂地透支了。 她靠在窗户上想了想,才明白这种疲惫的另一个称呼,叫做责任。 她不得不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孩子一生的选择,而这个选择不仅需要她谨慎分析,还需要她割舍许多个人情感,最终将她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缕残破的灵魂,孤单地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直到死亡。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想归想,但她知道,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因素,没有展现出全貌,以至于她无法做出最终的抉择。 那个因素,便是秦王。 他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吧,反正有扶苏在,她就当他是个常规的老板(夫人这个等级每年的俸禄可是相当丰厚的),只要好吃好喝供着,不凶她,不威胁她,她就能像咸鱼一样苟下去。 反正在哪儿都是苟,回去至少还能安抚扶苏受伤的小心灵,顺便在赵国灭亡的时候,捞弟弟一把她总担心他会因为愤怒而撕毁承诺,拿弟弟开刀。 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他的态度。 他要是还凶她,还拿剑抵着她,她就是死也不能回去的。 她嘟着嘴巴想着,慢慢地也进入了梦乡。 第71章 决意 意识再度恢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 那是章台宫寝殿的床,悬垂着赭红色幔帐,周围浮动清淡的龙涎香气味。秦王经常熬夜看奏折,然后便直接宿在这里。有时,他也会唤她过来 姜暖耳朵微微热了起来,撩开被子小心翼翼下床,凭借着记忆,来到只相隔了一个厅堂的偏殿。 还未入殿,便听见一阵剧烈咳嗽声。她心轻轻绞了一下,脚步加快起来。 秦王幼时在邯郸生活条件不好,落下病根,感染风寒时症状较旁人更严重些,也不容易好,这些她以前就有所听闻,如今听着那略带回响的声音,她心里很难受,猜到他的病根可能是在肺里。 她慢慢走上前,绕过屏风,看见他如以往每一日那样端坐在书案前,肩膀挺阔、腰杆笔直,手握着她送来的毛笔,宛如游龙般写下一串串文字。 她眼眶红了,手搭在屏风上,不知道该上前,还是如以往每次那样,先悄悄溜走。 她发誓她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却倏然一顿,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与她眼神相接。 他的目光罕见的没有一丁点侵略性,浓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两侧覆下深深的阴影,使他的目光看上去仿佛润着一层夏日雨后才有的湿意,落在身上凉丝丝的,舒爽惬意。 第126章 “来了?”他薄唇轻启,只这么道了一句,嗓音还微微哑着。 姜暖被他突如其来的平和搞懵了,束手束脚忸怩了半天,才“嗯”地点了点头,从屏风旁往前迈了几步,然后又停住,失去宽袍大袖遮掩的手指,微微勾蜷着。 他将她的小紧张尽收眼底,嘴角动了动,向后朝她伸出一只手臂:“过来,芈莲,坐到寡人身边来。” 姜暖仍有些懵懵的,但还是往前迈了步,手指轻轻搭上他摊开的宽大的掌心。 但却一如既往触碰不到,即便他们近在咫尺,眼眸里都映照着彼此秾丽的容颜。 秦王眼中划过一丝不悦,似乎对碰不到她这件事怨念颇深。姜暖抿抿唇,做出被他牵住的样子,从他背后绕了小半圈,缓缓在他身旁跪坐下来。 秦王沉默地看着她的一连串动作,看她坐下时抬手将一绺乌发别到耳后,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皓白细嫩,仿佛是牛乳凝结而成。 他略偏开目光,右手重新拈起毛笔,一边继续书写一边说道:“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嗯,扶苏吃坏了肚子,折腾了好半天,不过这会儿已经好了。”姜暖眼睛盯着桌案上的纹路,轻巧地回答道。 接着,是一阵持久而浩大的沉默,整个章台宫都好像沉入了水中般宁静。 姜暖心跳砰砰,正想着没话找几句话打破沉默,就听他在她耳旁说道: “昨日是寡人不对,寡人不该吼你,更不该那样胁迫你。” 姜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睫毛唰地向上一抬,触上了他夏日雨后般的眸光。 他竟然是认真的? 姜暖几乎有点惊恐,让秦王低头认错的,目下已知只有将军王翦,而如今她竟也有了这等排面,她不是幻听了吧? 她用力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然后再抬起湿漉漉的桃花眼,试试探探地朝他望去。 然而秦王的示弱,仅能维持一两息的时间,错过了就再看不到了,还会被他板起脸来瞪一下。 “王上确实不该那样对我。”她借着他碰不到她,得寸进尺地说,“王上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能仗势欺人,胡搅蛮缠,这样是很不对的。” 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睛瞟他,看见他虽然下颌线频频收紧,额角也隐隐抽搐着,但终究还是没以恶言反击,更没有试图攻击她的意思。 所以说,是真心在认错? “寡以后不会了。”笔尖在竹简上顿出一滩硕大的墨迹后,他磕磕绊绊说道,眼睛并没有看向她,捏着笔杆的食指指尖用力到泛出青白的颜色。 诶?姜暖愣了一下,他这时在对她进行承诺吗? 她还没说要回来呢 她嘴巴微微嘟了起来,原地拧了拧身子,两人都没再说话,章台宫又一次沉入了水底。 这次将他们捞上来的,是一个端着托盘弓腰靠近的内侍。 托盘里摆着一口大碗,碗里轻轻摇晃着猩红色粘稠液体。 那抹不祥的,还在漫散的红让姜暖心口收紧。 “王上,该喝药了。”内侍恭敬提醒道,然后弓着身子向后一直退到殿外。 在秦王抬手去够药汤的时候,姜暖抢先一把将它夺过。 “不能喝,这药有毒!”她像蔺相如捧着和氏璧那样捧着药碗,甚至气势都不输,“王上您以后药爱惜自己身体,千万不能再喝这种东西了!” 秦王怔然,扭头定定看着她。 “这是寡人治风寒的药。”他说。 啊? 不是朱砂泡水吗? 她蹙着眉头把碗举到眼前,皱着鼻子闻了闻,又苦又腥,应该只是单纯的汤药。 “哦。”她讪讪地把碗放回他手边,为了掩饰尴尬问道,“王上怎么会感染风寒呢?” 余光瞥见他唇角勾了勾:“近日莲花池里的莲花都开了,好看的很,寡人日日去看,有一日忽然落雨,寡人一时贪看,没有躲雨,未曾想竟着了凉。怪只怪那些莲花开得太漂亮,让寡人睹物思人,情难自已。” 姜暖听得面皮通红,耳朵都快冒烟了,他、他这是在说情话吗? 怎么透着股不清爽,隐隐还有股茶味 她掀起眼皮向上一瞭,看见他也正在拿余光睨她,被她撞见后嗖地挪开,手指握起药碗,喉结滑动,几口就喝光了。 姜暖满头挂满了问号,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好像在蹩脚地表演着什么似的。 她眯起眼睛,歪着脑袋怀疑地打量他,思绪却在中途跑偏了,被他精美如雕刻的轮廓迷住了心窍,贪心地瞅了好半天。 她忽然很怀念,那些偷偷拿手指头勾勒他鼻梁和唇瓣轮廓的夜晚。 也许,她应该留下来,毕竟他总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必须好好监督他,省着他什么都敢往肚子里吞 而且,这样好看着一张脸,若是以后都无法见到,会遗憾一辈子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他倏地扭过脸,吓得她视线一哆嗦,眼前景象也跟着晃动跳跃。 “寡人的墨干了,赶紧给寡人研磨。”他忽然命令道,声音恢复了原本的腔调,还带着点别扭傲娇的情绪,就好像她不小心撞破了他的什么小秘密似的。 高鼻梁和樱色唇瓣顿时不香了,姜暖撇撇嘴,拿起一根墨条画起了圈圈。 看来王上不光是感冒,脑子似乎也出了问题,该不会是灵魂融合后的后遗症吧?如果这样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回来了 第127章 可他若是有后遗症,会不会欺负扶苏呀?不行,她不能让扶苏受苦 她脑中再度一团浆糊,搅啊搅,搅啊搅 墨条磨了一半,她打了个哈欠。看来今天确实太累了,睡梦中都能打哈欠。 秦王再度停下手腕,侧脸看过来:“困了?那便去榻上休息吧。” 他这是嫌她烦了,在赶她走吗? 她顿时又联想到了他在“她”怀孕时的那些话,心情骤然低落下来,闷闷地“嗯”了一声,就起身离开他身畔,往寝室走去。 离开偏殿前,她回首望了一眼,他依旧挺拔地坐在那里,手腕舞动如游龙。 连瞅都没瞅她一眼。 她垂下眼皮,满眼悲戚又气呼呼地横在床上,瞪着赭红色的华丽帐顶,心想若不是牵挂扶苏,她才不会动一丝回来的念头呢。 这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男人,就不应该给予任何期待诶,她今晚穿越过来的只要目的是什么来着?哦,对,是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也不用试探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动作幅度巨大地翻了个身,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吩咐的,寝室里一个侍女也没有,安静到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算了,索性就这样一直熬到天亮吧,等明夜入睡了,再好好试探一番。 她阖上眼皮。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给出什么样的回答,或者态度,她才能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地回来。这种心理很微妙,甚至无法描述。 不过她知道的是,到现在为止,她仍无法做出抉择,即便她骨子里,是倾向于回来的。 他不爱她就不爱吧,反正有吃有喝有娃,她好好苟着总归是衣食无缺的。 可是 她蹙着眉梢,渐渐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面上被罩了一层薄薄的东西,软而带着幽香,她哼唧一声,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 那东西似乎是纱,落在脸上微微有些痒,却很舒服,就像是溪水漫过一般。她迷迷糊糊地追随着这份舒适触感,直到唇上落下一道熟悉又滚热的温度。 接着是鼻尖、额头和太阳穴,有人在隔着那层纱,慢慢地、细细地、轻轻地亲吻着她。 好舒服。 她朦朦胧胧地仰着小脸回应着,也许觉得是在做梦,还大胆地回吻了过去。 炽热的吻绵延到她耳际时,她听见了他的嗓音,沙哑的,温柔的。 “回来吧,芈莲,回到我身边。” “不要再离开我了。”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很亮了,身边有嘈杂声传来。 她扭头一看,吓得连忙折身坐起。 楚爷爷已经来了,正在和扶苏玩。她揉揉眼睛,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居然都快九点了。 她还从来没睡过这么久。 “想好了吗,孩子?”楚爷爷从扶苏的小脑袋瓜上抬起眼睛,笑盈盈问道。 姜暖慢慢坐直身体,手指触上自己的唇,那上面仿佛还停留着他的温度。 “有些事,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楚爷爷的声音蓦地变得飘渺起来,“政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有判断,是不是?” 姜暖出了一会儿神,良久,神思才慢慢回笼。她凝眸朝楚爷爷望去,咬了咬嘴唇,声音是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冷静与平稳: “楚爷爷,我要回去。” 她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始皇会撩,某人只会尬撩( ̄? ̄) 第72章 回去 自从决定回去后,姜暖便再也没有做过梦,她每晚都睡得很安稳。 白天,她绞尽脑汁地想都有什么好物可以投进井里,方便日后的生活,经常往返于单元楼和那口井,哐哐扔进去好多东西,软枕、凉席、卫生巾、牙刷牙膏、香皂肥皂,还有胡椒酱油醋等等,能想到什么就都往里扔。 反正是他求她回来的,她扔什么,他都得接着,还要乖乖收好。 能压他一头可不容易,她可得抓住机会。 扶苏小朋友对于马上能见到父王很兴奋,可一想到不能再看电视,不能再跟宁宁满屋跑,又有点舍不得了,耷拉着脑袋郁闷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父王的魅力压倒一切,他已经在准备给父王的礼物了。 是一幅蜡笔画,这孩子着实有点聪明在身上,什么都一学就会,画出的父王虽然依旧抽象,但轮廓还是挺气派的,一眼能看出是本人。 蒙毅对于那天扶苏生病自己没在场深感自责,他这几天都在琢磨各种装备,跑了好些个农货市场、博物馆,广泛搜集能在古代推广、增进生产力的器具,那天他恰好就在郊外淘宝,拽了好几袋铁锹铁铲之类的东西回来。 说实话,姜暖其实都把他给忘了。带孩子看病这种事,她自己完全能应付过来,也就根本没想过寻求帮助。 为了缅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的现代生活,她把扶苏交给蒙毅,自己沿着城市里每一处留有她记忆的地方慢慢逛了逛,小学、中学、图书馆、总去散步的公园,并在临近下班的晚高峰前,坐在商场里喝着咖啡看完了一场特效炫酷的电影。 离开商场时,外面下雪了,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她裹紧大衣,跳上一辆公交,沿着熟悉的路线回到家。 想要带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想要回味的记忆也太多太多,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必须学会取舍,不能既要又要。 第128章 等她推门进屋,往手心里哈气的时候,看见宁宁也在客厅里,和扶苏面对面站着,蒙毅则远远躲在弟弟的房间里,通过半掩着门缝可以看见他从床沿上搭下来的两条腿。 眼前只比茶几略高一头的两只小团子,硬是把自己站成了偶像剧的构图,姜暖歪歪脑袋,停在门口不出声,嘴角压着一抹笑。 只见扶苏煞有介事地把身上的玉佩交给女孩,而女孩则送给了他一盒蜡笔。 “我以后不会忘记你的,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扶苏认真地说。 “嗯,我也是。我从小身体不好,爷爷都不让我跟其他孩子玩你真的要离开吗?”宁宁声音有点失落,睫毛微微垂了下来。 姜暖之前听楚爷爷说过,宁宁从小心脏不好,他担心的不得了,几乎都不肯离开她身边太久。 “嗯,我必须回去了。不过你不要担心,只要好好活着,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呢,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重逢。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扶苏乐观地说道,牵起了宁宁的手,用力握了一握。 姜暖眉心轻跳,这孩子还挺会,都跟谁学的? 反正肯定不是他爹。 其实直到现在,姜暖都怀疑那天秦王主动放低姿态是楚爷爷要求的,不然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会伏低做小呢,怕是半秒钟都不肯 最初猜到这一层的时候,她顿时有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可他落在她唇上和脸上的吻,又是那样缱绻深情,令她一回想周身就流遍暖意,所以她还是决定回去,带着扶苏和蒙毅,一起回去。 翌日深夜,月亮圆得像张饼,姜暖换上来时的衣服,把最后一批物件倒了进去,然后深吸一口气,抱着扶苏跳进井里,蒙毅紧随其后。 同样的白光漫过,同样的下坠感,大约过了一两分钟,他们落地了。 井的另一端,是明媚的白天,日光投射在井壁上,照出斑驳的青苔和砖石间的细缝,蒙毅照旧第一个爬上去,不一会儿,一只手伸了下来。 不是蒙毅的手。 姜暖撇撇嘴角,先把扶苏举了上去。 “父王!” 井口上很快传来他开心的呼喊声,接着那只手又垂落下来,五指修长,腕骨凸出,食指内侧还有淡淡的墨迹。 姜暖扭捏了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手递上去。 肌肤相触间,所有情绪瞬时化为乌有,惟有爱意是真实而恒久的,满满地充盈着她胸口。 时隔半月,他们终于再一次的肌骨相贴,体温相融。她感觉他手指颤抖了一下,接着自己就被一股巨力一把拉了上去,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井口,正正好好撞进他怀里,压着他一起向后栽倒。 短短的时间里,芷阳宫的枫叶就都红了,秋风一吹,簌簌扬扬落满地,他们就栽倒在一片厚厚的火红色枫叶上,树叶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干爽而清新。 她压在他身上,睫毛眨了眨,忽然想起他正风寒着,连忙挣扎起身,却被他一只大掌牢牢压着,身体与他微微起伏的胸口紧紧贴合。 “回来了。”他笑道,笑容很暖,却隐隐有种过河拆桥的意味。 姜暖没多想,软软地蠕动了一下,有点羞怯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把微热的面颊埋进他胸口。 突然,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抬头,果然看见蒙毅正尴尬地别着脑袋看向别处,蒙恬也熟稔地背过身去,而扶苏,正睁大着好奇的黑眼睛,望着他的父王与阿母,两只小手还做出了拍手的姿势。 这回姜暖毅然决然将自己扑腾了出来,嘟嘟囔囔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裙。秦王在地上多躺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坐起来,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立在一旁默默看她。 “你是不是乏了?”见她强压下几个哈欠,他忽然开口幽幽道,曲起手指在她面颊上轻刮了刮,“乏了的话就回寝宫好好睡一觉,晚上寡人再来陪你。” “哦。”姜暖点点头,目光徘徊在他下巴附近。 她确实困了,井两头的时间是完全颠倒的,她还得倒倒时差。 于是她牵着扶苏,在他幽深粘滞的注视下,往自己寝宫走去。 秋穗他们早早地就等在殿口,看见她激动得直拍手,哗啦啦地都拥了上来,姜暖点着手指头数了数,一个都不少。 胳膊腿手指头,鼻子眼睛也都不少。 看来,王上并没有惩罚他们。她悄悄舒出一口气,挨个揉了揉她们的脸蛋。 进了寝殿,她先给扶苏安顿好。回到熟悉的环境,他不需要她陪伴也能安然入睡。 把他哄睡,她才回到卧房,慢慢躺了下来。 眼睛阖上没多久,她就沉沉地睡着了。 睡得十分安稳,舒惬。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竟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 她揉揉眼睛,起身到扶苏屋里一看,小家伙还没醒,秋穗正在给他换炭盆,燃苏合香。 她轻轻笑了笑,冲秋穗做了个“嘘”的手势,裹着暖和的外袍向庭院里走去。 不知怎么的,她还想看看那口井,看看那铺满地面的红叶。 然而一到那儿,却看见上午还清清爽爽的井口,此刻已被砖头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砌住,上面还覆盖着厚重的沙土,连一丝缝都看不见,坚固得宛若护城墙。 姜暖满脸黑线地瞪着眼前情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大大地上当了。 第129章 第73章 别扭 天刚刚擦黑,大魔王就背着手横行了进来。 姜暖也刚从外面进来没多久,心里正恼火着,觉得自己有上当受骗的嫌疑,见他进来,磨磨蹭蹭许久才起身,行了个生硬的礼。 他眉心轻轻跳了几跳,并未和她计较,努力摆出一副大度的态度,甩着袖子在她身旁坐下。 父王叮嘱过他,不许发脾气,更不许吼她,他照做了,然后她真就回来了,由此他决定接下来这段时间都继续宽宏大量,让她留下得心甘情愿。 然而 桌案上空空如也,侍奉的宫女也不知给撵到了哪里,他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岂有此理。他眼角一挑,溢出几丝坏脾气,却在瞥见她露出袖口的白皙小手时,及时止住了。 忍耐,他告诫自己,本就锋利的下颌线条又绷紧了几分。 半晌之内,无人开口,气氛肉眼可见的焦灼。 “扶苏呢?还在睡吗?”他率先开口道,脸朝她转了过来。 姜暖半埋着脑袋,手指头抠着衣服上的线头,闷闷应了一声:“嗯。” “你还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他紧接着道,脸又往她的方向偏了偏,眸光已经能将她整个罩住。 “怎么不能呢,之前不也都适应了么。”姜暖借着生气,胆子膨胀了许多,都敢顶嘴了,“若我说不适应,王上还准许我回去吗?” 秦王太阳穴抽了抽,仍旧没计较,语声努力维持着平和: “父王说了,你已经无法再回去了,所以就安心呆在这里,想要什么就和寡人说。你扔进来的东西寡人都收在了长乐宫,得空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 长乐宫,就是她昏迷四年的那个宫殿,在西汉的时候似乎很有名,但目下只是一个不起眼又偏僻的小宫殿。 “哦。”她依旧埋头闷声,手指抠线头,忽然把头一扬,声音里带着点攻击性,“既然王上知道我回不去了,为何还要将那口井堵死?” 虽然她也明知自己回不去,他堵与不堵她都回不去,可就是心里面不舒坦,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她小猫似的瞪住他,他却只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淡然道:“寡人怕有邪祟之物跟随而来,便命人一并封了井口。” 姜暖听得差点吐血,想反驳又无从下嘴,直憋得胸口涨痛,喉咙里涌上一阵奇怪的恶心感。 前几天也有过这种感觉,不过那是因为她喝了濒临过期的酸奶,而此时此刻,则是被他气的。 “阿母”扶苏醒了,揉着眼睛摇摇晃晃进来,“我肚子饿了,啊,父王” 他朝父王颠颠跑过去,被父王一把抱进怀中,下颚紧紧抵在头顶,一切情感都在无言间流转。 姜暖鼓鼓嘴巴,有一瞬间的动容与感慨,连忙唤来秋穗,让她吩咐厨房赶紧备膳,小公子饿了。 因为扶苏,气氛稍稍和缓了些,用过晚膳后,他又坐了一会儿,时不时就拿眼珠瞟她,似乎在等她主动开口,留他过夜。 但姜暖是不可能开口的,她绷起小脸,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清淡模样,一会儿给扶苏整理一下衣襟,一会儿又给他擦擦嘴角,反正就是不瞅他,也不给予他任何可能会被理解为暗示的神色。 虽然努力服了软,但大魔王毕竟不是吃素的,如此下来自然也无法再强留,否则面子上挂不住,他抖了抖袖子站起来,眼底闪过一抹凶悍,但很快压了下去。 “今夜你好好休息吧,寡人回章台宫了。”他嗓音仍能听出一丝哑意,姜暖心微微软了一下,但还是板住脸,起身做了个礼。 “王上慢走。” 额上青筋一闪而逝,他攥攥手指,胸口充斥着无法发泄的不悦。 忍住。他又一遍告诫自己道,浑身绷得像根鞭子,朝殿口走去。 “咦,王上今夜不留宿啊?” 侍奉在外的内侍总管讪笑着问道,被他恶狠狠瞪了一眼,连忙住嘴,一边微微抖着一边把腰身弓得越发卑微。 他踏出殿口,嗅到了雨水的气味。 外面正飘着细小微弱的雨丝。 他剑眉一挑,转身又迈了进去。 “寡人风寒未愈,不能着凉,罢了,今夜就宿在这儿吧。”他理直气壮吩咐道,“你接着在殿外伺候。” “诺。”内侍总管心里充满了疑问,回应得却是字正腔圆。 外面那点雨接近于无,王上以前可是经常冒雨到处视察的他不解地在心里碎碎念道,慢慢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姜暖正斜坐在榻边,自己跟自己闹着别扭。 她其实挺想他留下来的,她很是有些想念他,还想拿手指刮刮他的长睫毛和高鼻梁,可她竟把他赶走了。 虽说她有充分的理由,可就是感到失落与郁闷,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甜甜地相爱呢? 也是,有先前的种种横在其中,他们能心无旁骛地甜蜜才怪呢 她正赌气着,睫毛一抬,竟看见他撩开帘子晃了进来,一脸有理有据的坦荡。 “外面雨下得很大,寡人伤寒未愈,不便淋雨,今夜就在你这里宿下了。” 他硬邦邦说道,背着手微皱着眉眼朝她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正文最后一章啦,我先整理一下思路,今天就比较短小了( ̄? ̄) 第74章 回忆 第130章 “那王上就在这里好好休歇吧。” 他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她唰地把自己弹起来,拢着袖子后退半步,眸子飘来飘去。 “你要去哪儿?”看见她有转身的意思,秦王嗓音骤然抬高了几分,险些暴露本性,于是他又赶紧轻咳了两声,试图抵消掉方才的“凶狠”。 “我都睡一天了,这会儿实在难以入眠,怕扰了王上休息。”姜暖眸子飘回来,虚虚地落在他喉结上,“我去陪扶苏,他骤然换了个环境,我怕他不适应。” 只要搬出扶苏,他们俩就都拿对方没辙。 秦王眉心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才忍下,手指将膝盖处衣料抓出几道长长的皱痕,半晌才言道:“那你便去吧。” 姜暖得令,歪歪斜斜行了个礼,慢慢转身,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真就这么走了吗 “回来。” 刚迈出两步,就听他在身后低沉地唤道,声音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饿了许久的野兽从喉咙里挤出的低吼。 她脖子上竖起一层细小的汗毛,将身体扭了回去,蒲扇般长睫轻轻扑闪。 “先给寡人更衣。”他阴沉着脸道,自榻上起身,张开双臂,直挺挺地等她过来。 姜暖眼皮微跳,怨种似的默立几秒钟后,抿着嘴巴又走了回去。 还能怎么办呢,这里毕竟是人家的主场,人在屋檐下有的时候不得不低头。 她走到他跟前,垂着脑袋,熟稔地摁他腰带上的青铜搭扣。啪嗒一声,不知名猛兽垂下狰狞的头颅,黑色的革带随之松散开来,她素手轻抬,将它从他腰间缓缓抽出,挂在臂弯之间。 然后是外袍,里袍,他清浅又灼热的气息始终缭绕在她颊边,令她手指微微有些发抖,面颊染上一丝桃红颜色。 她始终避免触碰到他的肌肤,他也没有任何放肆的动作,任由她为他宽衣解带,只是在她看不见的高处,眸色一点点深暗幽沉起来。 最后是发冠,他发丝浓密乌黑,一丝不苟全都束在高冠之中,以往到这步时他都是坐下的,可今夜他就直挺挺杵在地上,颇有种故意为难之意。 姜暖只好踮着脚尖给他卸下又高又沉的秦王冠,累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间几次擦过他胸膛,两朵娇嫩蓓蕾倏然绽放出些许坚硬。 弄好一切后,她将他的衣物全都规整放在衣架上,转过身,却见他依旧立在那里,长发披垂,面若美玉,沉默地盯着她看。 “王、王上您好好歇息吧,我先退下了”她移开目光,拢袖做了个礼。 这回总算顺畅地离开了,他没有再唤她,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注视一直燃烧在她脊背上。 她心乱如麻,走错了好几个房间,才来到扶苏的卧室。 小家伙也正精神着呢,但秋穗告诫过他不许打扰父王与阿母,他便乖乖盘腿坐在床上,用蜡笔在纸上涂画。 黑猫舒服地躺在床下垫子上,尾巴时不时晃一下,睡得很香。 “阿母!”见她进来,他呜呼一声跳下床。 “阿母今夜也陪我睡吗?”他期待地仰头问道,眼睛的形状与他父王一模一样。 在现代的那段时间,阿母每天都陪他睡,他真希望能一直这样,可秋穗说阿母得陪父王睡,父王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需要人陪着睡吗? “当然可以了。”她捏捏他脸蛋,肉嘟嘟的,于是又捏了捏。 然而并排躺上床,两人一点睡意都没有,姜暖给他讲孙悟空大战牛魔王,他非但没听困,反而愈加兴奋,在床上蹦来踩去,急得秋穗几次折进屋内,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和阿母去长乐宫吧,你父王把咱们扔下去的东西都放在那里了,咱们去挑点好玩的回来吧。” 她提议道,扶苏使劲点了点头,那里面还有好多楚爷爷送给他的玩具呢。 两人穿好衣服,从偏门出了寝宫,只带着两个内侍远远跟在后头。 走到长乐宫用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她在宫殿门口停下脚步,仰起头在月色下打量着它。 它规模相较于芷阳宫小很多,地点也偏僻,但不可否认外观上还是很精美的,四周栽有胡杨、梧桐、梨树、桃树,还有梅花、兰花和芍药,几乎每个季节都有植物盛放,为这僻静之处带来一丝生机与活气。 她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无人问津的时光。 一想到这儿,她忽然低落起来,收回环顾的目光,牵着扶苏快步跨了进去。 他们的东西被很好地归拢起来,一件一件放在架子上,大件的放在地上也用布料盖好了,姜暖撇了撇嘴,心想他可真会收买人心。 扶苏开心地挑选起来,她却忽然失了兴致,捡了几样洗漱用品就悻悻地踱步到先前昏迷的房间,沿着墙壁慢慢绕圈走着,指尖划过那些浸满记忆的纹路。 前一世,她未能醒过来,甚至连被送到这里的机会都没捱到。 她死在了秦王还怨恨她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在她死后,他会不会后悔,后悔曾经放出那样的狠话。 她沮丧地盘腿坐在地上,自己最初醒来的那个位置,感觉脑子里涨涨的,像有什么充盈的情绪挤在一起想要喷发出来。 隔壁是扶苏雀跃的呼喊声,还有小内侍焦急的“公子,慢点啊,别摔到啊”,这些声音明明很近,可却突然变得遥远朦胧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什么堵住了,连带着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色。 第131章 接着,她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一张床铺,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正紧闭着花瓣形状的美眸,沉静地躺在上面,仿佛已经死去很久,很久。 她面无血色,却美得惊心动魄,乌黑的眉毛和眼睫是她脸上唯一依旧鲜艳的色彩,姜暖惊讶地跳起来,连忙往旁边挪步,知晓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回忆”。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从外面被推开,年轻至少三四岁的秦王缓缓踏步进来,尚未褪去少年气的面孔上,锁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绪。 她毫无必要地往角落里躲去,看见他走到“她”身边,默默凝望许久,然后慢慢屈膝跪坐了下来。 她还看见他抬起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然后俯下脸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今日相邦居然想诱骗我卸下蒙骜的兵权,启用他举荐的人,我差点就上当了。母后也是,完全不经过我同意,就在举荐书上盖了大印,我现在真是举步艰难,身边连一个靠谱的人都没有。” “不过我还真发现了一个人才,年纪很小,叫做甘罗,我打算让他入朝为臣,或许他能为我所用。我真是受够了处处被相邦制约。” “今日我去郑国渠视察了,所以过来得晚了些。那里基地已经建好,很是壮观,等你醒来之后,我一定带你去那儿看看你一定会醒来的,芈蓉,我等着你。” “对了,扶苏刚刚开口说话了,说了一个好生奇怪的词” 诸如此类的话语,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也落在了姜暖的耳畔,她还来不及感到任何情绪涌动,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忽然,眼前的秦王消失了,而下一秒,门再度被推开,他又进来,只是腰间挂饰略有不同,面上的神色也不大一样了。 但他一样慢慢跪坐下来,轻抚她容颜与长发,将一天的心事说与她听,完全没有了惯常的那种睥睨神态,反倒多了几分细腻与温情。 这回他说得最多的是扶苏,他说他翻遍古籍,发现扶苏咿呀出来的词是“饕餮”。 他笑了笑,这么个小东西怎么会晓得如此复杂的词语? 眼前情形如此不断地反复循环,他无数次地进来,无数次地说悄悄话,他们的身影重叠、混淆、融汇,最后化成一个最接近她熟识的秦王的模样。 21岁的秦王立在她榻边,这回并没有坐下,而是默默无声地垂眸凝望她许久,眼神隐匿在睫毛与发冠的阴影中,辨不出情绪,但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却用力攥紧。 “四年了,你如此这般是在故意折磨寡人吗?你死了这条心吧,寡人是不会放弃你的,也绝对不容许你放弃自己,你若是敢死,寡人就把你埋在章台宫石阶下面,让你的尸骨被万人践踏,让你永远都无法安宁,你听见了吗,芈蓉?” 姜暖前一秒还感动到泪流满面,这一秒忽然很想抬脚去狠狠踹他。 这个男人,好像比她印象中还要癫。 不过,他居然在这过去四年里,这般频繁地来探望她,这与她一直以来的想象完全相反。 她抽了抽鼻子,胸口里溢满说不出来的酸涩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还要一章 第75章 美梦 一阵风吹开窗子,裹挟着几片落叶席卷入屋内,将眼前的秦王和芈蓉像沙粒一样吹散,融化消失在空气中。 姜暖呆呆望着他们曾经存在过的位置,心口思绪翻涌。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应该能领会到” 楚爷爷的话浮现脑海,她不由得一怔。 王上有时确实喜欢放狠话,但实际上并未对她做过什么,虽然那次确实是他不对,就算再情绪失控,也不能恶言刺激孕妇,可他对她,并非是无情无义,而是有着很深的眷恋。 碍于身份和性格,他自然无法将甜言蜜语不要钱似地往出抛撒,且他对她还存在着一定的怨恨,因为她给他下过药,这对于任何一个君王而言都是足以灭族的死罪,她没资格要求他宽宏大量,这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根深刺。 但得知她“失忆”后,他明显主动妥协了,不管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他都表现出了想摒弃过去,与她重修旧好的意思,这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而她是重生之人,没有以前的记忆,对他的怨怼只停留在那句狠话上,她真的要因为这一句话,而彻底判他死刑吗? 有时她觉得,自己的重生在某种意义上是好事,它完美地拔掉了那根刺,让伤口得以慢慢生长愈合。 她眼眶红了,望着方才无数次被推开的那扇门,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他漆黑的身影和微微苍白的面容。 在这四年里,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她苏醒呢?若是她迟迟未醒,他真的会如他所说,把她埋进台阶下,任万人踩踏发泄吗? 她觉得他不会,这显然是一句气话,就如同那句话一样。 他一直都在等她,隔三岔五就会来看她,再晚也会来,他会把自己的心事和她说,当然聊得更多是扶苏,他并不怎么会带孩子。 短短十几分钟的幻象中,他的喜怒哀乐飞快交叠而过,但他轻抚她面庞和头发的动作,确是始终如一的温柔,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与纹路。 她胸口顿时盈满了酸涩,憋得她整个人都要炸开了,提着裙摆冲出长乐宫,直奔芷阳宫而去。 第132章 她忽然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忽然特别特别想要见到他。 她一路气都没喘奔上台阶,却在殿门口,看见了他披着外袍阴沉伫立的身影。 她刹住脚步,隔着门框与他目光相触。 他的表情看上去挺阴郁,还特别不悦,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侮辱,薄薄的唇绷成一道平直的线,眸光也绿幽幽的。 “你竟敢”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盯住她,薄唇开合,周身气场暴戾肃杀。 然而 姜暖不管这些,一头朝他胸膛扎去,双臂紧紧环绕住他劲瘦的腰身。 “王上。”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声柔柔的呼唤,她将脸颊使劲往他怀里蹭,搂他愈紧。 秦王身体明显一绷,甚是诧异地垂眸望着在自己下巴上不安分擦来擦去的那颗小脑袋,鼻尖顷刻间盈满了她的馨香。 他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不过脸上的阴郁与不悦还明晃晃挂着。 他显然将她的行为,视为了做错事后的笨拙弥补,他又岂能轻易原谅? 放眼整个七国,有哪位君王被侍寝的爱妾放了鸽子?就唯有他,传出去都怕人笑话 他果然还是对她太纵容了。 方才他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气得根本睡不着,于是就直挺挺地杵在了殿门口,每分每秒都想唤人将她押过来,好好惩戒一番。 反正父王也不在这儿,他想把她怎么样,还不是他说的算。 有些人,就是不能太骄纵,不然胆子越养越肥,不仅敢下迷药,敢私自出宫会敌国公子,还敢当着他的面跳井遁逃到另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如此一想,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大掌捏住她后脑勺,将她从自己怀里一点点“拔”出来,被迫仰着小巧的下巴,鹅颈弯成一张弓与他对视。 “王上,我们进去吧,外面冷,您风寒未愈,小心着凉。”在他想要厉声质问前,她甜滋滋地说道,丝毫没看清自己当下处境一般,甚至唇角还漾出了两只小小梨涡。 “呵,不是睡不着吗?这会儿又能了?”他依旧绷着脸,冷冷戏谑道。 姜暖歪歪脑袋,后脑勺在他的桎梏下有些寸步难移,不过不阻碍她笑得越发纯白甜美若梨花盛开: “我不睡,我看着王上睡,王上您一定要保持充足的睡眠,这样才能长寿嘛。” “”秦王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眯眸盯着她的两朵梨涡,忽然就没了脾气,慢慢松开了手掌。 她邦地把脑袋又撞了上去,紧紧贴在他胸口,身子还柔软地拧了拧,拧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王上,我再也不会离开您了,我是认真的!” 秦王眸色渐深,喉结难以控制地上下滑动,他俯脸凝望她良久,耳边全是她柔情款款的承诺。 最后他迟疑着缓缓抬起一只手,落在她背上,指尖骤然收紧,力道越来越大,以至于厚重衣料下的雪白肌肤上,都泛起了微红的痕迹。 “这可是你说的,芈莲,若是日后你胆敢反悔,寡人定不会再宽恕你” 他恶声恶气地说,指尖几乎就要将她揉碎。 她微微有些负痛,哼唧一声,在他怀里闷闷道:“不会的,我现在才发觉自己一直深爱着王上,是真心想要和王上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说罢,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手指在他挺阔的脊背上轻轻抓挠几下。 这就有些玩火了,他原本压抑着的情欲骤然被点燃,姜暖还没来得及复盘自己有没有说错话,身体就被打横抱起,往殿内走去。 她被他扔在了床榻上,纤长的脖颈向后弓着,一寸寸任他撕咬,浑身肌肤在他手指的游走下,仿佛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她身体陷在云朵般的锦被之中,乌黑的长发像水一样流满整只枕头,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唇瓣溢出娇滴滴的碎音。 “王上呢?也会想要和我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吗?”在他掐住她腰肢,压开她双腿前,她满面红霞颤着声问道。 他俯下唇寻到她耳畔,落下滚热的呼吸:“想。” 蜡烛爆出一个明亮的烛花,忽地灭掉了,一团昏暗中,很快只余下女子柔柔的抽噎声和板子晃动的吱呀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事毕,腰酸背痛抱着被子滚到墙边躺着的姜暖,忽然有些后悔今夜的招惹。 自己差点就被他拆骨入腹,血肉全无了,而他居然还不知疲劳,虎视眈眈地睨着她,像是随时想要再发动攻击。 “王上您该休歇了”她恨不得从墙上穿出去,可惜一只手还被他抓着,摁在掌心里揉搓,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将她像小兔一样薅过来,再度欺身而入。 他不理会她的暗示,自顾自将五指叉入她指缝,与她十指交叉,掌心相贴,认真得就像是在玩什么玩具。 “别以为光这样,寡人就能将你的一切错事一笔勾销。”他忽然眼光一抬,气势尽显,“刚刚寡人还想了,虽说你是为了让寡人恢复记忆,但毕竟还是犯了同样的错,竟想用催情香引诱寡人,你可知罪?” 姜暖一愣,忽地来气,想把手抽出来,使了几下劲儿都纹丝未动,反倒累得她呼哧带喘,胸口波涛摇晃,让他又饱了一番眼福。 “王上既然恢复了记忆,那么自然知道,最开始您提的方案是用迷药将您迷晕,这我可是坚决拒绝了”她把被子裹紧,气鼓鼓的两颊像苹果一样红润饱满,“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大秦考虑的,再加上心疼您像游魂一样居无定所,若是您现在怪罪我,那与昏君又有何异呢?” 第133章 他侧着身体,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听着她气呼呼的指责,忽然扬唇一笑:“你好生大胆啊,居然骂寡人是昏君。” “是王上冤枉好人在先。” “哼,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寡人一句话而已。你若是再胆敢惹寡人不快,寡人便治你的罪。不过寡人也想好了,你的过错确实有情可原,你若是肯再还原一遍那夜的行为,寡人就原谅你。” 啥? 姜暖难以置信地瞪住他,却被他明显旖旎浓郁起来的眸色吓得赶紧往墙边躲。 敢情这家伙是想让自己重复一遍那夜的勾引 色狼。 只是她并不知道的是,自从始皇帝灵魂回归他身体,他变得比以前还要馋她。一开始他也百思不解,后来记忆彻底恢复后才发觉,这股追加的渴望,源自于那片灵魂对她的爱而不得。 她的勾引,岂止是有效,简直无孔不入,连三十年后的自己都免不了中招 对此他很是恼怒,但依然馋她,于是他愉快地对自己做出了妥协。 姜暖根本不知道他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又被占了便宜,趁他不备,嗖地抽回了手,将身体完全缩进暖和的被窝里,死死贴着墙根,嘴巴微微撅着:“以、以后再说吧,我困了,王上您也赶快休息吧,明天还有早朝呢” 说着,不待他回答,就把脑袋也埋进了被窝里。 就在这时,她与秦王脑中,同时浮现一道声音。 “每月十五日,宿主姜暖均可通过那口井返回现代,不过记住哦,只能自己一个人往返,并且要在当天夜里十二点之前返回去,否则直到下一个十五日到来前只能一直留在现代了” 姜暖嗖地弹坐起来,而身边秦王早已披衣而起,大步走到外面,高声命人即刻开工,将院里那口井再砌上几层最厚的砖,彻底给封死了。 她急忙裹着被子追出去,抱着他的手臂上蹿下跳:“不行,王上,不行” 他转首望她,神色凝重中带着一种因常年缺乏安全感而形成的破碎感,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见这种神情。 但也只是稍纵即逝,恰巧被她捕捉到了。其实在几个时辰前的那段幻象中,她不止一次看见过他这副神情,那是一个少年君王永远不会被人窥见的神情,流露着脆弱与不安。 即便它们在他坚韧强悍的性格中,只占了很微小很微小的一部分,却也是绝对不能被第二个人窥探到的。 为君者,其心必坚,他必须将自己变成铜墙铁壁,才能操纵朝堂上那些万里挑一的人精们。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险些被自己亲妈钻了空子 姜暖被他的眼神刺痛一下,不再上蹿下跳,而是轻轻扯了扯他衣角,柔声道: “王上,您不必如此,我不会逃走的,除非您要杀我。这个通道每个月都可以使用,想必是楚爷爷父王想办法促成的,他一定也有诸多考虑,比如希望我带回去一些好用的东西,促进大秦发展壮大,保证民生,延续国祚,对大秦绝对是有所裨益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无比的真诚,他默默凝望她许久,神色略有松动,眼珠向旁侧乜斜了一下,但并未收回命令,而是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压着,力道像熊一样巨大。 “无妨,等你回去时,寡人再命人凿开便是。”他贴着她耳廓,执拗又幼稚地低声言道,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向榻边。 幔帐垂落,玉暖生香。 到处一片和谐美满。 除了 扶苏在长乐宫挑挑拣拣好半天,结果一抬头发现阿母不见了。 小家伙生怕阿母再度不辞而别,急得哭了起来,被寺人告知阿母只是回宫陪父王了,并没有“消失”,这才消停下来,抹抹脸上泪珠,破涕为笑,开始一件件摆弄玩具,没一会儿就困得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见阿母还有父王为他添了一个肉嘟嘟的小妹妹,还收到了宁宁写给他的信,以及楚爷爷送的生日礼物。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怀疑这场梦中的每一个情节,都会变成事实。 (正文完) 第76章 番外1 扶苏 公元前210年,上郡,九原军营。 扶苏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睡好,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萦绕,却又说不上是什么。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接过下属递来的战报。 战报上说,匈奴骑兵已被击退到阴山隘口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发动攻击。 “甚好!蒙恬又立大功一件。”他面露喜色,折起战报,心中那点阴霾逐渐散去。 以往匈奴从未大规模进攻秦军营地,一是因为自知不是对手,二则是以劫掠为主,不必动真格,可这次不知为何,竟开始有规模有章法地频繁发动攻击,其目的显然不再只是劫财掠货。 他们想要越过阴山,入侵中原,占领河南之地立国称王,然后再逐步向中原腹地蚕食。因此匈奴单于几乎发动全族,波涛汹涌地就来了。 “多亏了长公子的谋划。”幕僚站在案旁,由衷地称赞道,“能想到’以重制轻,以快制快‘的作战方案,属实让老夫开了眼界。” 所谓“以重制轻,以快制快”,是指以秦军先进精良的军械,尤其是大型连发弩机、投石器、火油礌石等,在匈奴骑兵发动最初冲击的时候最大限度地将其射杀,将他们的气势碾灭在战斗伊始,而后再一鼓作气将其歼灭或驱赶。 第134章 扶苏不以为然笑笑,自案边起身,长身若惊鸿玉立,走到营帐后方钉着的作战部署图旁,下巴微抬看着。 他来九原已经五年了,参加过大大小小的狙击战,对方圆百里的地形和军情都了如指掌,可以说,整个大秦,除了蒙恬,就只有他最了解匈奴,最了解大秦的边境线。 但这个方案却不是他一人独自想出来的,而是他和蒙恬琢磨当年李牧多次大败匈奴的战法,再结合秦军的特点一起研究出来的。蒙恬沉稳圆滑,将功劳全都推给了他。 扶苏自然知晓他的用心,然而 “皇帝陛下得知战报,一定也会非常高兴,说不定会将公子召回咸阳。”幕僚乐观道。 扶苏面色倏然沉下去,手指攥紧,一言未发。 五年了,他只在一年前回到过咸阳一次。父皇当时的诏书是“非诏不得还国”,但因“焚书坑儒”一事,他还是忍不住飞马赶了回去,跪在章台宫殿阶下,苦苦恳求他收回成命。 父皇肉眼可见地苍老了,头发多了一层白霜,脾气却一如既往地强势暴躁,他横眉竖目地指责他荒唐迂腐,质问他可知那些儒生是何人? 他答不出,只知道他们是儒生。父皇更加暴怒,厉声告诉他,那些人是六国贵族的鹰犬,为六国复辟而奔走,如今天下初定,岂能容他们搅乱局势、扰乱民心? 最后他被父皇以“搅扰国政”这样巨大的罪名,再一次驱赶。只是这个罪名,并没有公布与众,是父皇怒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然后父皇就吐血晕厥了。 看着父皇迟暮的样子,他心如刀绞,指尖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父皇,也无法成为他想要他成为的那种人。 也许父王,也早已对他失望至极了吧。 徘徊在偌大的咸阳宫内,他感觉曾经熟悉的风景分外陌生,仿佛这里只是他的一场梦,他并不曾真的在这里居住过。 唯有那处假山,还依稀是记忆中的色彩。小的时候他每次思念阿母,就会抱着那只装满她曾经用过物品的木匣,跑出来躲在里面偷偷哭。往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会被照看他的嬷嬷们逮住,拽着手腕带回芷阳宫。 有一次是被父王逮到了。自那次后,嬷嬷们便再也不来寻他了,而是等他哭够了主动出来,才远远迎过来领他回宫。 他唇角泛起苦笑,再一次泛起了对阿母的思念。 他甚至连她的样子都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蒙毅在荷花池旁边找到了他。 “皇帝陛下已经醒了,长公子勿要担忧。”蒙毅拱手道,表情隐隐含着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父皇从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扶苏心里装满了心事,并未留意到他微妙的神色,一边沿着池边走一边垂眸问道。 “大约是在半年前。陛下勤政,每天都要批阅满120斤的奏折,日日操劳,岂能不生病啊。”对于扶苏,蒙毅显然更亲近些,说起话来也不会太藏着掖着。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回来的。”扶苏踢起脚边一块石子,将它踢到湖里,激起一层涟漪,“父皇本就厌恶我,是我让他急火攻心,加重了病情。” 蒙毅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皇帝陛下怎么会厌恶公子呢,明明前些天还和他提过立太子这件事,并让他与王绾一起,参照周礼研究出一套全新的、规模宏大能够彰显大秦风范的册立大典,显然是对公子十分看重。 蒙毅又动了动唇,仍没能吐出一言半语。 公子此番擅自回朝,又冒然觐见,惹得陛下暴怒病发,按照陛下的性格,册立太子一事怕是泡汤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提起,他就算说出来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公子此次犯下了大错。 公子原本就比较推崇儒学,或者说儒法结合,认为大秦律法太过严苛,应该做出改进,这些在很久以前就让陛下很不高兴。而公子虽然长着一张俊美如玉的脸,性格却倔强,屡屡直言劝谏,使得陛下时常产生动摇,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把大秦的江山交给他。 这一点,从陛下给公子定下的罪名妄言搅扰国政,就可以窥见出来。 蒙毅为难极了,一方面想把皇帝陛下的心中想法如实告诉长公子,让他去服个软认个错,陛下终究是很看重他的,不然也不会把三十万边防军交给他,但一方面他又实在无法开口,陛下那样自负的人,最讨厌被人窥探内心想法,一旦让陛下得知是他透露出去的,绝对会震怒。 况且长公子也未必会相信他,且此番册立大典已成泡影,说与不说已经没那么急迫了。 他可以去信给兄长,让兄长慢慢开导长公子。 “既然如此,我也不宜久留了,劳烦内史大人以后多多关注父皇的身体,让他切莫太操劳。”扶苏真诚地拱了拱手,眼眶早已微微泛红。 “公子这就要走吗?” “嗯,免得父皇看见我再生闷气,伤了身体。”扶苏苦涩一笑,眸光暗淡了一瞬。 湖面吹过一阵夹带着荷花幽香的风,掀动年轻人的白袍胜雪,随微风翩跹摇动。 “先、先去见过陛下再走吧。”蒙毅有些着急,就差伸出一只脚将他绊住了,“陛下此刻应该还在章台宫,您先禀告他再走也不迟。” 扶苏摇了摇头,父皇肯定很讨厌再见到他,他何必自讨苦吃,惹他不悦呢? 第135章 然而蒙毅死缠烂打,好说歹说,让他产生了一丝丝动摇,最终他点了点头,往章台宫的方向走去。 蒙毅松了一口气,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办皇帝陛下交给他的任务。 章台宫正殿门口。 “长公子,您稍后,下臣这就进去通传。”值勤的内侍垂首恭敬言道,转身往殿内快步走去,在偏殿入口见到了中车府令。 “作甚去?”赵高拦住他,冷脸问道,“陛下心情不好,你敢冒然闯入?” “是长公子想要求见陛下,下臣替他通传。” 赵高眼珠转了转,朝寝室方向张望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险,俯身凑近小内侍,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 “可、可是”小内侍有些胆怯,不确定要不要照做。 赵高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立刻怕了,连连点着头折身回去。 在他眼里,中车府令比始皇帝陛下还怕人,毕竟陛下见到他们就跟没看见似的,只要他们不犯错,便不会招致任何祸端。可中车府令不同,他弹一弹手指,就能将他们的小命轻易勾掉。 他回到殿口,勾着脑袋对长公子说出了中车府令要他说的话: “长公子,陛下不想见您。” 扶苏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心里一阵刺骨冰寒。 他怔怔呆立片刻,唇角向外扯了扯,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失落与尴尬。 “知道了。”他说道,转身大步离开了章台宫。 当天下午,他就飞身上马,奔驰在了返回九原的官道上。 官道正在修建,已经初见规模,使得行进速度加快数倍,第三天夜里,他便回到了九原军营。 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个官道的修建,就是为了方便他折返。陛下年纪大了,越来越思念儿子,却又无法宣之于口,便想着若是自己病危,他或许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条最便捷的官道,最终却成了给他送催命符的通道。 就在一年后,始皇帝暴毙于东巡途中,赵高李斯篡改遗诏,扶胡亥上位,以戍边多年无功、数次上书诽谤皇帝等最罪名,赐长公子扶苏自尽。 而被赐死前的一夜,公子还曾大破匈奴骑兵,将其彻底阻挡在阴山之外,久久不敢来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追春花焰有点上头,总爱往虐了写,先报个歉(?▽`) 这章和下章有点关系,所以单独写了出来 第77章 番外2 身孕 扶苏被噩梦惊醒了,天色还没有亮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帐顶,小手紧紧抓着被褥,睡衣里全是吓出来的冷汗。 具体梦见什么他记不住了,只知道那是一场冗长繁杂,又声势浩大的梦。梦里有父王,蒙恬、蒙毅,还有好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人,在梦境里出出进进,掀起腥风血雨。 他唯一记住的是父王咳血了,还有自己面前被扔了一把剑,一个面容凶狠的男人逼他自尽。 他不从,奋力反抗,最后寡不敌众,被死死按住肩膀,那个男人抽刀抹了他的脖子 他打了个哆嗦,从被窝里探出一只颤抖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触感凉森森的,还有些滑腻,他浑身猛地僵住,害怕得不敢去看,顿时化身为小哭包,也不管秋穗吩咐过的在天亮之前不许打搅阿母和父王,掀开被子就往他们的卧房里跑。 颠颠颠,蹬蹬蹬 “父王,阿母”他眼泪汪汪地一头扎进屋去,父王和阿母正团在一起不知道干什么,被他吓得连忙分开,惊讶地朝他看过来。 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像只有弹性的小糯米团跳到他们床上,挤到他们之间的缝隙里。 “怎么了,怎么了?”姜暖连忙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一边安慰一边询问着,一边还偷偷摸摸整理被某人揉乱的衣襟。 “阿母,我做恶梦了。”感受到阿母熟悉的体温,扶苏泪意渐止,脑袋往她怀里拱了拱,声音委屈巴巴的,“我梦见有人要杀我,还梦见自己被抹了脖子” 他感觉阿母的身体好像瞬间僵硬了一下,把他搂得更紧了,随后父王的大手也覆了上来,温柔地揉他脑袋。 良久无人言语,所有安慰尽在他们落在他身上的体温里。 扶苏立刻什么都不怕了,把手心摊开了看了看,没有血。 方才黏滑潮湿,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的触感,其实是汗。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杀寡人的儿子?”秦王一本正经地严肃喝道,眼眶却微微泛红,从姜暖怀里把儿子揽到到自己手臂之间,手指轻捏他肉嘟嘟脸蛋,“莫怕,只要有父王在一日,谁都别想动你一根汗毛。” 扶苏仰起小脸,认真地盯着父王看了一会儿,渐渐破涕为笑,使劲地点了点头。 父王以往对他的爱,只体现在衣食住行和对功课的询问上,从来没说过像今日这般“肉麻”的话,以至于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并不确定父王是不是爱他。 可今天不同了,父王的爱那样充沛明确地传达了出来,还第一次把他抱进怀里,像婴儿一样举高高他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天塌下来有父王为他扛着,梦里那个凶恶的人也一点都不可怕了,父王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他。 父王就是最厉害的! “父王!” 扶苏大胆地搂住父王的脖子,将小脸贴上他面颊,像所有孩子那样肆意地撒起了娇。而父王,不仅没有呵斥他没大没下,反而拿冒出胡茬的下巴反蹭他脸颊,痒得他咯咯笑着直往一旁躲。 第136章 寻常百姓家寻常的父慈子孝场景,第一次在咸阳宫上演。 虽然某人看上去,好像有点严重ooc了 姜暖看着他们父子胡闹,心里涌上一丝欣慰,刚想开口调侃两句,胃里忽然翻搅起来,一阵没来由的恶心之感从喉管里涌出来。 她连忙捂住嘴巴,扑到床尾扒着床柱干呕起来。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以往只是偶尔恶心一下,这次竟直接呕出了酸水 半个时辰后,侍医一脸喜色从她榻边站起,对着秦王深深一躬。 “恭喜王上,恭喜夫人,是喜脉。夫人已有孕在身四月有余了。” 姜暖一愣,连忙掰手指算了算。 四个月,也就是说差不多第一次侍寝那晚,她就被他搞大了肚子。 她脸上浮起两团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眉眼间全是喜色,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不那么老气横秋了。 什么嘛 她嘟嘟囔囔地别过脑袋,一份殷实的重量在她身边坐下,接着她的一只手被他紧紧握进掌心。 “我们又要有孩子了。”他笑着说,把她手拉到唇边,俯面吻了吻,“寡人得想想起什么名字好。” 可姜暖却高兴不大起来。生孩子,很痛吧? “不用担心,寡人会让最优秀的侍医照料你,而且侍医以前说过,你的形体很有助于生产” 姜暖嗖地蹿起一股怒火,这是说她屁股大胯宽吗? 她气得抽出手,翻过身去不理他,某人想了想,并不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死皮赖脸又把她扒拉了过来,再度攫住她的细嫩小手,别有深意地看了看。 姜暖秒懂,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十五号马上就到了,我、我要回家住一天!” 大魔王瞬间变了脸色,凶巴巴地瞄着她道:“回去作甚?” “享受独自一人的自由时光!” “寡人不许。” “” “” “王上若是再这样,我会动胎气的”她开始威胁起来。 秦王眸光微闪,稍作思考后提出折衷方案:“这个月你先别走,寡人准许你和赵璟通信,如何?” 这件事她前几天提过,可任凭她怎么撒娇耍泼,他都坚决不许,还把她搓磨得浑身酸痛。 姜暖皱起鼻子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同意。其实她也没有想立刻返回现代的欲望,带回来的东西都还够用。 至于怀孕,她并没有不开心,只是单纯怕疼而已。得知这消息的一刹那,她心里其实是喜悦、充满期冀的。 当晚,她就提起笔,用现代汉语给弟弟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回来了,顺便指责一通他擅作主张,最后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其实没有秦王的首肯,她也可以偷偷寄信,但问题是她不知道要把信寄往何处,更不能保证弟弟收到信,而秦王却可以将她的信精准送到他手中那么多探子可不是白养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与弟弟通信,着实把蒙毅累惨了。 在顶头boss的威逼利诱下,蒙毅每天一早就捧着本现代汉语词典,一个字一个字地识别,然后将信的内容拙劣地翻译给秦王听,得到秦王应允后,才敢把信发出去。 来信亦然。 弟弟信里也有点气恼,说她不该回来,但写着写着态度又软了下来,说他也很想她,每天做梦梦里都是她。 这句话一经翻译过来,可把大魔王气冒烟了,虽说他已经相信了他们是姐弟这件事,可一想到顶着赵璟的脸的男人,对自己的爱妾说什么“每天梦里都是她”,他就浑身发麻,恶心得汗毛直竖。 于是下个月 “你可以返回去一次,但不许再与赵璟通信了!”他直挺挺立在她床边,周身气息比秋风还萧瑟紊乱。 姜暖此时正翻来覆去读着弟弟的第四封回信,信中弟弟感染了风寒,赵国朝堂也不消停,各种内斗并没有因为郭开之死而终止,腐败已经蔓延到了根里,挽救不了了。 姜暖忧心弟弟的身体,昨日收到信就到处寻找治风寒的药,打算随信寄给他,这事不知怎么的被大魔王察觉了,于是他便板着脸对她下了终止通信的命令。 “可、可是我得把这些药寄出去呀,”姜暖忽闪着小鹿眼,糯糯恳求道,“求您了王上,让我最后再寄一次吧。” “寡人感染风寒时,也不见你这么上心。”他眉毛竖起来,一副越想越恼火的样子。 姜暖眨眨眼,这是吃醋了吗? “王上身边有那么多人服侍,风寒自然是不打紧的,可弟弟他处境不大妙,再加上赵国哪有大秦物资丰富,我是怕他日后落下病根。求您了,王上。” 她从床上爬起来,抓住他胳膊摇了摇,软乎乎的样子落在大魔王眼里十分可口,他的怒气和嫉妒顿时消了大半。 但还不够。 “既然这样,那寡人便准许你再通一次信。”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道,接着便开始脱衣服,“就以明日为期。” 姜暖鼓起嘴巴,耳根染上一层酡红。 虽说她怀孕了,且还在不稳定期,他仍不肯放过她,隔三岔五就来骚扰,有时直接上手,有时威逼利诱,有一次还把扶苏抱出来打感情牌,糊弄得她稀里糊涂就为他服务上了,第二天整张面颊都是麻的。 然而今日,不需要他威逼,也不需要他利诱,她为了他不改变主意,只能主动婉转奉承,被欺负了大半宿,第二天怏怏的都起不来写信了。 第137章 她在信里,愤愤地直接将他称呼为大魔王,还用了大半页篇幅控诉他的“罪恶”,字字皆心酸。 只是这些控诉,原封不动传入了该魔王耳中,让她接连好几天,都被折腾得恨不得一辈子都瘫倒在床上,再也不要下地了。 不过昨夜情到深浓时,他俯在她耳边,用沙哑的声音承诺待她诞下麟儿后,立她为大秦的王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最后一个番外,然后之前说的鳏夫带娃放在福利番外里,主要是我还没太构思好,需要些时间 至于大秦建设部分,上一篇文里写过了,这本就一带而过了(好像都是老读者吧),未来也是特别特别光辉灿烂的,和上一篇类似,因为女鹅不受时间流逝影响,秦王也可以在现代苏醒,一起再体验一番现代的人生。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