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同人] 散兵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第1章 [bl同人] 《(原神同人)散兵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原神]》作者:鹤云来【完结】 文案 子木本是异世界的神明,是众多残暴不仁之神中唯一善待人民的那一位。 奈何神塔焚毁、子民背弃,一夜之间,祂失去了在乎的一切。 在宇宙中流浪的漫长岁月里,祂捡拾到一片穿透世界壁垒的情感碎片,窥见到一个人偶的影子。 人偶被创生之神弃置,一生曲折坎坷,从未得到神明的眷顾。 ……看,我们多么相像,都被未曾亏欠者辜负。 许是执念穿透世界壁垒,有人妄图令覆水逆流,漏沙回转。 他便不再是祂。 ……流浪者曾想过,若现在的自己能回到最初,他会怎么做? 可他从未思考过,如果曾经的自己来到他的面前,他又要怎么做? 人偶的面庞精致瑰丽,安详地卧眠在他也曾倚靠过的红枫树下。 那枫叶红得还如往从前般刺目,一如稻妻永恒的雷霆。 风中夹杂了之前从未听闻过的声音,陌生的旅人推开了借景之馆的门,望过来一双少见的,平和却温柔的银白色眼睛。 “呀,这位小哥看起来有些面善。” 对方看他的神情熟悉而陌生。 流浪者并未来得及多说什么,红枫下尚且纯洁的人偶缓缓醒来。 “你回来了——” 人偶的声音扬起,是过去的流浪者从未拥有过的,雀跃期待的声音。 * 子木:他嘴上总说神明行事蛮横又无理,那他一定很讨厌神吧!捂住马甲,死也不能掉!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讨厌神的流浪者:…… * 后来,终于抵达须弥城的人偶阿白,瞅着面前的入学申请表陷入了沉思。 他抬起单纯的大眼睛望向流浪者:阿帽哥哥是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也要撕我的伞吗? 流浪者:…… * 被神明背弃的人偶与被子民背弃的神明,怎么又不能算是天生一对呢? ———————————————— ps: 1.每天中午12点准时更新~~如果有事会提前在作话通知的 2.都2024了谁还在为散宝嗑生嗑死啊,啊?原来是我啊!那没事了。 3.在这里许愿(作法),希望我完结之前满命散兵的余响bug能修好,小猫烧香.jpg 内容标签: 强强 异世大陆 爽文 轻松 救赎 原神 主角:子木,流浪者 ┃ 配角: ┃ 其它:一偿夙愿,双向救赎 一句话简介:这什么?散猫猫!啃一口!!! 立意:若独木难支,便合抱成林! 第1章 小草神的委托 踏鞴砂的天空总是这样,晴时灰蒙蒙,阴时暗沉沉。 空气中的雷元素远比别的地区要浓郁,吸一口气胸腔里都仿佛会有雷粒子噼啪作响的声音。 荧曾陪同泽维尔在这片区域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就习惯了这古怪的天气。而她身边的人偶百年前也曾在这里渡过一些岁月,讲起来或许比荧更适应这里的气候。 只不过荧暗中观察的动作掩饰得太过糟糕,她才偷瞄了两眼,目光就与转过身来的流浪者撞了个正着。 面貌瑰丽的人偶皱了皱眉,脸上渐有阴云笼罩,他双手环胸,做出一个不耐的姿势。 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反倒被做出预判的旅行者先声夺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你的!保证没有下次了!!”荧语速飞快,表情诚恳,被海风刮得飘忽的派蒙都忍不住多揶揄了她两眼。 旅行者与派蒙之所以会与流浪者同行来到稻妻,是因为草神纳西妲委托给了他们一个特殊任务。可从须弥到稻妻的这一路上,派蒙总感觉已经听到荧讲过很多次这种话了。 流浪者的声音卡在了喉间。 荧睁着一双看上去格外真诚的卡姿兰大眼睛,他仅仅与之对视了两秒,便作烦躁状,主动避让开视线。莲花斗笠飘带坠着的铜环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清脆地响了两声。 “快赶路吧,别再磨磨蹭蹭了。” 荧看不见对方藏过去的脸,但能听出他语气中已经忍耐到尽头却无可发泄的情绪。 “呜哇,他看上去好生气!”派蒙往荧的身后缩了缩,凑在她耳朵旁边小声碎碎念,“都怪你路上总一边自顾自地念叨‘可是那边亮亮的唉!’一边跑偏路线,否则我们早该找到落脚点了……他肯定已经忍了我们很久了!” “可是派蒙明明也看到宝箱就走不动道,还怂恿我多绕了两段路!”荧抓住肩膀上扒拉着的派蒙的小手,顺势揉乱了对方的头发。 “把责任全都推卸给我的派蒙,坏!” 派蒙护着头发呜哇地大叫起来。 “聒噪。”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流浪者停在原地,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刚好让落后的两人听得清楚。 派蒙一下子又钻到了荧的身后,双手捂住了嘴巴。 “……”荧叉腰,对怂得太快太丝滑的派蒙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天色渐沉,但好在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全然陌生,凭着印象,三人最终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了一处地势高挑的废弃木屋作为夜宿地点。 木屋前就有可以做饭的简易锅炉,荧才刚生起火,派蒙已经围着她报了一长串的菜名,还一边发出好耶的声音一边流口水。 第2章 暖色的营火就映在为晚餐忙碌的二人身上,流浪者却没有凑热闹的打算。 他背对着她们坐在较远处的一只破旧木箱上,视线所及之处,恰好是一片旋涡状的紫色云卷。 夜风吹在他身上,他的目光逐渐失去了具体的落处,像是陷入了回忆。 稍顷,他忽地转过了头,斗笠上的飘带猎猎,带了些不易靠近的锋芒。 但他的目光在触及到那团上下飘忽的白色后,就平和了下来。 情商忽高忽低如派蒙,显然此时并没有注意到流浪者这些复杂的神色变化,她顺着对方方才张望的方向,扬着小脸也一脸认真地观察起来。 “怎么,看出什么来了?”流浪者的声音末尾带着些习惯的上扬,他瞥了一眼这个小东西,发现对方的神色逐渐纠结。 “额……那是天云峠上方的雷云,还是那么雷力充沛呢,”派蒙捂住了脑袋,“我想起之前和旅行者去那里冒险的时候,被雷电追着劈的痛苦经历了。” “哦?你们连那里都去过?”流浪者又看了一眼灰紫色的天际线上那团色彩饱和度格外高的紫红漩涡雷云,看上去气候比踏鞴砂还要糟糕,伴随着无处不在的雷暴,是个连想想都会让他不愉快的地方。 “对哦,我告诉你,那附近的水域甚至会咬人的手。”派蒙满是后怕地说道。 “雷元素能与水元素反应且共存,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家伙竟然敢把手往雷暴区的水域里伸,”流浪者挑着眉,话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我对你的愚蠢又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啊啊啊!可恶!”派蒙果不其然像个小炮仗一样被点燃了,挥舞着她的手和脚在空中抓狂,“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跟你搭话,哼!你等着吧,我迟早会给你起一个足够难听的外号。”她扭过头,气呼呼地飞着去找营火边的荧了。 “我很期待。”流浪者只是这么说着,也不在乎对方听到没有,又自顾自地望向了远方的雷云。 天色渐渐更沉了一些,身后再一次传来了声响,只不过这一次是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带着食物的香气。 “你在看什么?”荧也不等流浪者对她的到来做出反应,就主动走过去把用油纸包好的口袋饼塞到他手里,然后在他附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流浪者之前有闻到过那边的锅子里飘来甜滋滋的味道,但手里的这份食物闻上去却与先前的不同。 “口袋饼,是我的一位须弥朋友教我的食物。”荧解释完就咬了满满的一口肉馅,她用心品尝着这有些迟了的晚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流浪者看了她两眼,也学着咬了一口。松软的面皮内饱满的肉馅和蔬菜霎时露了出来,浓郁的酱汁在其间缓缓流淌,口感丰富又相得益彰。 旅行者的手艺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出色。他这么想着。 “啊,仔细一看,这不是天云峠吗?”荧捧着热乎乎的口袋饼,一边吃一边欣赏这片别处看不到的独特景色。 “额……想到了一些痛苦的经历。”荧看着看着,脸上原本轻松愉快的神色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她迟疑地又啃了两口口袋饼,然后听到了旁边的人的轻哼。 “怎么,难道你也把手伸到雷暴区的海水里了?”流浪者曲起一边的腿,脚后跟松松踩在他坐着的木箱边缘,伸出去的一只手臂支在膝盖上,语气懒洋洋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荧总觉得他已经做好了嘲笑自己的准备。 “原来派蒙是因为这个在生气。”荧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锅边努力与甜甜花酿鸡战斗的派蒙,大概已经猜到刚才发生了些什么。 “倒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你知道雷鸟吗?”荧眺望着远方磅礴翻涌的雷云,灰色的云海里搅动着耀眼刺目的紫色电光,虽与踏鞴砂间隔着宽广的海域,可那种轰鸣声却依然鼓动在耳。 “略有耳闻。”雷神杀死了雷鸟,雷鸟临死时释放的雷元素冲击地形,形成了如今的天云峠,这在稻妻是广为流传的传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鹤观的岛屿?”荧啃完了最后一点口袋饼,语气逐渐变得飘远起来。 流浪者看她这一幅明显打算长篇大论的样子,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听她的下文。 世人只知雷鸟作恶,被雷神斩落于天云峠,却鲜有人知鹤观的雾海、引路的笛音以及雷鸟的过往。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荧遇见它,见证它,记录它——一如以往经历的其他故事,并没有什么不同。 向别人讲述这些旅途中的见闻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对流浪者分享。 鹤观的故事算不上是一个很完满的故事,但旅行者也并不觉得它的结尾糟糕,她就着夜风,伴着空气里的细微雷鸣娓娓道来。 荧本以为流浪者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会表现得更为不屑一些,但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吃完了手里的食物。他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了荧脸上带着的意外。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哦?难道你在等我的观后感?”流浪者环起手臂,“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荧默默地转过了头,不想跟他说话。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派蒙晃悠悠地凑了过来,身上还带着甜甜花酿鸡那种甜兮兮的味道。 第3章 流浪者微微偏了下头,终于主动追问道:“所以你说的痛苦的经历,是指在鹤观的所见所闻?” “那倒不是,”荧的目光落在天边的雷云上,却又穿透了它,“雷鸟的化身,雷音权现,就在那些云里,我曾经为了,额……一些素材,跟它打过很多次架。” “它的雷劈人真的太痛了。”荧说着,克制不住抹了一把心酸泪,派蒙闻言也在一边附和着狂点脑袋。 “……”流浪者似乎被哽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闭上了,只从坐着的箱子上跳了下来。 “没事就早点休息吧,小吉祥草王交待的事还没有头绪,明天该早些出发寻找线索才是。” “啊,那个,”荧也跟着站了起来,已经走出去一些距离的流浪者停住脚步,微微颔首,等待她的后文。 “那个,我壶里还蛮大的……” “……”流浪者只沉默了一瞬,就转过头走进了营地内的破旧小木屋里,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荧单手抚额,一幅搞砸了的表情。派蒙却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他不去我们自己去嘛,别管他了,旅行者。” “还是算了吧,留着他一个人和我们的壶待在一块,总感觉怪怪的……”荧说着,熄灭了营火。 “反正我们之前也经常在外面露宿,好歹这里还有个小木屋。”她收拾完做饭的工具,趁机rua了一把派蒙的白色头发,软乎乎的手感很好,就是不小心把对方头顶的环给碰歪了。 派蒙很容易就被带跑了注意力,不再讨论住不住壶的问题,而是就着自己的发型护理难题追着旅行者一阵声讨。 夜风吹拂,二人的笑闹声随着风声传出去许远。 第2章 借景之馆 “派蒙,派蒙,快醒醒。”睡梦中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肩膀,派蒙半梦半醒地从荧的怀中飘起来,眼睛勉强睁开一半,就看到正对她比着小声点的手势的荧。 派蒙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原本朦胧的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她环视了四周,发现他们还在之前的小木屋里,周围也没听到危险的声音。 流浪者合衣靠坐在离他们较远的一个角落,角度问题他的斗笠遮住了脸,看不清面目,但看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应该在熟睡之中。 “怎么了,天还没亮啊?”派蒙学着荧压低声音说话。外面的天还是黑黢黢的,破木屋的门缝里没有一丝天光漏进来,只有他们安置的一盏小灯发散着昏暗的光。 荧没有多说,只抱着派蒙轻手轻脚出了木屋,直到与木屋相隔了一段距离才松开了她。 “到底怎么了呀?”派蒙并没有太睡饱,圆嘟嘟的脸上困顿和不解纠结成一团。 荧笑了笑,有被派蒙仰起的圆脸可爱到,她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去个地方,但一个人又会害怕,所以才叫醒了全提瓦特大陆最出色的导游、我最好的伙伴——派蒙你啊!”她叉起腰,一幅期待的模样看向派蒙,恭维的话流畅又自然。 “嘿嘿,你说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派蒙一被夸就容易飘飘忽忽的,她很快就将先前的疑问抛诸脑后,扬起脑袋摆出了骄傲的神色:“既然这样,就让全提瓦特大陆最好的向导——派蒙我!陪你走一趟好啦!” “我们这就出发吧!”派蒙在空中翻转了一下,正准备兴高采烈地前进时,却看到荧迈出去一半的脚步莫名顿住了,对方的神色变得僵硬起来。 夜间原本平和的风声莫名有些滞涩,荧金色的瞳孔在夜晚如灿阳般明亮。 她几乎是下意识转过身,目光对上木屋门后那双烟紫色却格外剔透的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防御姿势。 按理来说这栋小木屋年久失修,门窗虽勉强算是完整,开合却会吱吱嘎嘎的,可屋子里原本该睡着的人偶打开这扇破木门却没有泄露出一丝声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或者可能对方本就没有入睡。 荧缓缓放下了作对敌姿态的手臂,想起来睡前对方并没有与自己商量轮班守夜的事情,或许流浪者一开始就是打算独自守满整夜的。 流浪者与荧四目相对,却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惊慌,他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怎么,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夜间偷偷摸摸地离开,是有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 “还是说,小吉祥草王另外给你安排了需要我回避的任务?” 荧听到他说这话的口气,心里跳了一下。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没有挪开,流浪者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张扬欠揍,但眸子却平静极了。 幸运的是,荧到底还算是比较了解这位过往颇为坎坷的人偶,对方这平静的外表下此刻到底藏了多少波涛,她多少能猜出一二。 “这可真是弄巧成拙。”之前想邀请对方进尘歌壶里休息也是,现在偷偷摸摸离开被对方发现也是。 人在某些时候所向披靡,又总在某些时候一败涂地。荧暗自感叹。 流浪者是什么样的人?是敏感,是推拒,是渴望却从不宣之于口。对这样的人弯弯绕绕永远只能让事情变的更遭,她应该一开始就与对方说清楚的。 “纳西妲既然要求让我们三人同行而非兵分两路,便没必要刻意对我们其中任何一方隐瞒信息,这显然很没有必要。”荧顿了顿,又觉得只是解释有些过于生硬,便顺势邀请对方:“你既然醒了,那不如正好跟我们一起,路这么黑,多个人多个照应。” 第4章 荧说着看了旁边的派蒙一眼,原本正高兴的派蒙又垮起了小猫脸。完全没有推拒的意思的流浪者走过来的时候,她还哼了一声,扭过头,看起来还在生白天的气。 派蒙这种完全察觉不到暗潮汹涌、傻乎乎的表现让荧稍微放松了些。 “勉为其难跟你走一趟,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流浪者看起来冷静了很多,不再是方才那种炸毛状态。 只是这毫不犹豫就跟上来的行为,到底还是昭示了他内心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犹疑。 我真是笨蛋。 荧在心中大骂自己一百次。 在高崖上乘着风向西南方向进发,虽然流浪者可以使用自己的风元素能力在空中行动,但长时间的飞行总归还是有些消耗体力。这次荧没有再询问他的意见,直接强硬地将一对风之翼塞给了对方。 “蓝色的星筵之翼,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很适合你。”荧仔细地向流浪者示范了一下操作方法,对方上手得很快。 毕竟流浪者本身就经常飞行,对这种腾空的感觉已经很习惯了。 乘着夜色,两对风之翼在空中展开滑翔的样子,远远望去像是两只只看得见影子的奇异大鸟,其中一只嘴里还衔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你究竟是从哪里拿出来的这东西?之前并没有见到你随身携带行囊。”兴许是在空中滑翔的时候全身的感官都被风包裹,让流浪者的心情好了许多,他主动向荧搭了话。 “背包里啊。”荧的语气平常的就像是说吃饭喝水一样,虽然夜色中看不到流浪者的脸,但荧还是能从对方诡异的沉默中猜出他此刻的表情。 她得逞一般哈哈笑了两下。 “虽然更具体的其实不太记得了,但背包是我来这个世界时就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它比较类似璃月的一些仙家法器,虽然是外观看起来小小的,但里面别有洞天,能放下很多东西。”荧又补充道:“晚餐的新鲜食材也是从背包里拿出来的哦。” “原来如此。”流浪者瞥了一眼对方在模糊的夜色里依旧明亮显眼的瞳仁,看到了她眼睛里未散去的揶揄。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轻易的告诉我了?” 风声里似乎夹杂了荧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 “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曾经与我同行过的旅伴如果好奇这个问题,我也这样告诉他们。”荧的口吻里是满不在乎,“我不太喜欢预设防备与怀疑的心理跟别人来往,如果真有打坏主意的家伙,我自然会用我的拳头和对方讲道理。” “没错!走过了提瓦特大陆的四个国家,旅行者现在的实力可是很强的。”派蒙在荧的怀里攥起双拳,仿佛天下无敌的不是荧而是她自己一般。 流浪者敛了敛眸子,细微地扯了一下嘴角。他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而是把目光聚拢在了躲在荧怀里的小东西身上。 “说起来你明明也是会飞的,为什么还要别人抱着?”语气里的嘲讽对派蒙来说简直像是火星擦到了炮仗引线一般。 “我这么轻,是会被风吹跑的,才不是我想偷懒!哼,跟你这种大块头说了也不明白。”派蒙伸出手指指点点。 荧莞尔,心想除了艾尔海森,也就只有流浪者能每一句话都让派蒙炸毛。 可艾尔海森是故意逗派蒙的,而流浪者则很难说,可能他们的电波在莫种程度上能微妙地对上吧。 没有耗费过多时间,收拢风之翼再次踏在坚实的土地上的时候,夜幕层叠的积云正好挪去,露出高悬的明月。 就着月光,海岸线的形状与周遭的地形也清明了起来,流浪者几乎是霎时就反应过来所处的位置。 他皱了皱眉,正想询问旅行者,就看到荧正用一种非常不科学的手段将原本比展臂宽的风之翼塞进手心一个小小的东西里,场面有些魔幻,就好比目睹茶杯里装进一头成年驮兽一般。 流浪者凝噎一瞬,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回原本想说的话语。 “所以你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一边问,一边下意识踢开了一块脚边小石子。 “事实上,我想去一趟借景之馆。”荧装好风之翼,朝他走过来。 “去那里干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没有特别意外。其实方才看清这里的一瞬间,再结合对方之前特地避开他的行径,他多少已经猜出了旅行者此行的目的地。 只不过流浪者不明白荧要来这里做什么,声音里多少泄露出一丝烦躁。 “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荧瞄了一眼对方在月光下白的简直要发光的脸,以及逐渐开始变臭的表情,又语速飞快地补上下一句:“所以我尽量长话短说,” “那次从世界树内部出来以后,我担心历史变动的影响,曾经回到稻妻确认过一些事情。” “当时我来过一趟踏鞴砂,在炉心附近的区域,捡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布人偶。”荧金色的眼睛本就明亮,在月光的照耀下此刻简直要闪出光来。 流浪者下意识将手往衣袖的内袋靠了靠。 “哦,你说那个啊。”派蒙在旁边作回忆状,“我记得那个布娃娃,眼角还缝上了一颗漂亮的白色小石头。” “当时,我和派蒙一起把那个布娃娃放到了借景之馆里。”荧在派蒙后面补充。 “对的对的!怎么了,是那个娃娃有什么蹊跷吗?”派蒙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地看向荧。 第5章 “不,没什么蹊跷。只是我今天突然想起来,那个娃娃还怪好看的,与其放在借景之馆里平白的落灰,不如我带在身上多多爱惜来的要好。”荧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虽然是在回答派蒙的问题,眼睛却是看着流浪者的。 派蒙只当旅行者乱说胡话的癖好又发作了,根本没有品出来其中别的意思。反倒是对面的流浪者,不自在地用手压低了斗笠。 但流浪者显然并不是一个习惯吃瘪的人,只是沉默了一小会,他就恢复了原本放松的姿态,好看的眉头高挑,红色的眼影里每一寸都是嚣张,他不甘示弱道:“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这种小孩子才爱摆弄的玩意。” “幼稚。”他环抱双手,姿势不屑又张扬。 可荧不仅没有感觉到被中伤,反而还对流浪者露出了一种怪怪的表情。 你为了努力扳回一局,反倒把自己也骂进去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可爱捏。 荧努力地做表情管理,面对十分认真地摆出挑衅脸色的流浪者,假装自己并不知道纳西妲告诉过她,对方在须弥的日子里,又重新给自己缝过一模一样的人偶娃娃,还随身携带放在衣袖内袋里。 “对啊,我一直都很幼稚的!”荧顺杆子上爬,“我就是喜欢漂亮布娃娃,等我找到那个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娃娃,我还要把它洗干净了放进我的尘歌壶里呢。” “你!”流浪者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哇啊——旅行者,你干嘛要跟他吵架,他要打人啦——”派蒙眼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黑,往他们的方向迈出的步子踩得地面上的碎石咯嘣作响,吓得嗖一下就躲到了荧的身后。 “你废话可真多,还不出发吗?天都要亮了。”这话说的咬牙切齿,但好歹流浪者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并没有真的让荧脑袋上长包。 荧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没有再继续逗他。她笑眯眯地主动走在前面,后面的流浪者脸色变幻了好一阵,才跟了上去。 海岸边的风与山崖上的不太一样,虽然还是充斥着雷元素的痕迹,但明显潮湿得多,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荧选择的落地点本身就离目标地点不远,走了没多久,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壁,一个洞口就显露出来,里面隐隐约约是秘境封印。 “?怎么不走了。”正打算进入秘境的荧转过头,却发现流浪者站在山洞的外面,并没有走进来。 她本以为对方最终还是不打算故地重游,没想到他只是怔愣了一下,很快就跟了进来。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缺口?我知道的原来那个通道并不是这个方位。”流浪者的语气有些复杂,惊异之外带着点不爽。 “啊。”荧回忆起了自己用神居岛崩炮失手炸出这片秘境的事情。 流浪者疑惑地望过来的时候,她赶紧若无其事道:“我也不清楚,之前发现这里的时候,这个山洞就已经存在了。” 全程参与且知情的派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了荧一眼,被荧用眼神疯狂暗示。 “嗯?是这样吗?”流浪者没有怎么怀疑荧的说辞,但总感觉对方身边的小东西在这种时候安静的有些奇怪,但荧很快就打开了秘境,并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 穿过秘境的结界,风的声音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他的脚踩上熟悉的木地板时,那木头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声音仿佛触发的开关,唤醒了流浪者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回忆。 第3章 人偶与旅人 其实旅行者猜的没错,流浪者确实是不想故地重游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害怕回到这里。 从小吉祥草王那里要回自己的记忆起,他选择抓住自己的未来,便不会再放弃自己的过去。 “咦,奇怪。”荧走在前面,但没走两步就觉得蹊跷。 “?”流浪者投射过来不解的目光。 他并未发现这里有何不妥,虽然几百年的岁月让这处庇护所变得陈旧,但看上去大部分的结构和功能都还是完好的,与他记忆中相差无几。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面的空气还很浑浊,可这次却没有那种沉闷之感了。” 荧抬头望了望四周木墙上的窗格透进来的暮阳,光柱分割了这条走廊的空间,空气里虽然浮动着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但它们明显流通着,地板上也没有密布的灰尘。 现在外面还是夜晚,按理来说这里不该有阳光照进来,但神力塑造的秘境里,天地的运行的规则往往与外界有别。 借景之馆就是如此,明明是密室内的房子,可众多开敞的窗子里却奇迹般能穿进天光来,并且永远都是夕阳西下时分,霞染晕红的色彩。 流浪者虽然曾在这里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可却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可言。面对荧的疑问,他在脑海中努力搜刮一番,并没有找到答案。 “这里的空气以前也会发生这种变化吗?”荧向这处居所过去唯一的居住者求解。 流浪者眨了眨眼睛,冷笑一下:“人偶又不会呼吸,并不能知道空气的变化,你问我?” 荧似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太好的问题,尴尬地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眼睛,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咦,他原来是不呼吸的吗?”派蒙挠了挠头,凑到荧的耳边,“可是今天白天爬山的时候,他喘得好厉害,害得我还总担心他细胳膊细腿的,会体力不支掉下去呢。” 第6章 派蒙虽然本意是与荧说悄悄话,奈何声音压的不够低,后面的流浪者大抵是尽数听清了的。 身后的木地板似乎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刺响,荧脸色恍惚了一瞬,缓缓变为震惊,紧接着就浮现出了惊慌。她下意识捏紧了拳头,慌不则路之下大喊了一声派蒙的名字。 “啊!你干嘛,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啦!!”派蒙本来就与荧挨得近,对方突然提高声音喊叫,活像是贴着她的耳膜放鞭炮。 派蒙捂着耳朵,往后连连退了好几个身位,眼看就要撞到后面的流浪者身上,被荧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一路有你陪着我可真是太好了!等出去之后我要给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荧故作高兴的表情有些怪异,嬉皮笑脸的面色下是全是骂骂咧咧。 “哎,怎么感觉你今天总是在夸我!别这样,我真的会不好意思的,嘿嘿。”派蒙一无所觉地捧了捧脸,眼睛里的星星都要冒出来了,“那说好了,你要给我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可不许反悔哦!” “说到做到!”荧向这个听到吃就什么都忘了的傻派蒙保证。在对方浑然忘了刚才的话题,高兴地上下乱飞,并且主动她催促快点继续前进时,才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派蒙的神之嘴很好用,可副作用也是相当明显。 流浪者看着这没头没脑的白色小东西一边唱着报菜名的歌,一边往前迫不及待地飞出去好一段距离,直到派蒙飞的足够远了,他才迈开脚步来到旅行者的身边。 “你没必要那么紧张,更不必做这些多余的事。”他的眼睛没有落在荧的脸上,而是看着走廊另一头的方向。 流浪者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听得出来他其实并没有生气。 荧还沉浸在尴尬里无法自拔,她瞄了一眼流浪者的脸,沉默了一会,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这次被流浪者的视线逮个正着。 “啧,”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今日白天里也是,你总是用这种眼神偷看我,怎么,瞧我不爽?” 荧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脸,她讪讪笑了两声,语气难得磕磕绊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她的语速飞快且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流浪者只听清楚了两个字。 他不爽地抬了抬下巴,道:“怎么,你刚才声音不是挺大的吗,怎么现在又支支吾吾的了?” 荧见对方一幅得不到理由就不罢休的样子,心想这次可不能怪她了。 她整理好情绪,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表情里隐隐掺了些看好戏的兴奋。 她直视对方的眼睛道:“我的意思是——我瞅着你长的好看,忍不住就想多看你两眼!” 荧说完就用手捂住了脸,连带着眼睛一起,但指头缝里明晃晃地漏出来一点金色。 可意料之外的,流浪者并没有做出任何一种荧猜测中的反应,他只是表现得有些意外,似乎真的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他的眼睛因为惊讶微微睁大,因而显得圆滚滚的。 流浪者用手指托起下巴,面对荧过激的反应,望过来的眼神里分明就写了两个字:就这? 并没有见到对方惊慌失措或是害羞的样子,荧颇有些失望地放下了遮脸的手,流浪者这才从她失落的表情里品出来一点意思。 “没想到你其实是这样的性格。”他挑挑眉,顿了好一会,才又说道:“罢了,这样也好。” “你要是太过善良,我反而会很难办。” 荧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走廊深处却突然传来派蒙的惊呼声。她的话尽数堵回了喉咙里,目光紧跟着转向了木廊的那头,派蒙神色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 “派蒙——出什么事了?!”荧跨步一个飞跃,几息之间就来到了派蒙身侧,她担心有危险,用手将派蒙护在了身后。 这里是走廊的尽头,转角就是一个开阔的房间。 “呜……旅行者,我好像看到白衣鬼了。”派蒙抱住荧的肩膀,用手指着房间里面,自己却把头埋起来,不敢多看一眼。 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个宽敞的房间光线并不昏暗,不仅不昏暗,反而称得上明亮。 天窗上是同样霞红的夕日照耀进来,落到中庭的枫树树叶上,红的简直要燃烧起来。 房间里榻榻米地面上挖出了两块,铺满了稻妻枯山水景致常用的白色细石,只是上面没有代表水流动的整齐排线,反倒是模糊有几个小动物的简笔画,盖在火红的枫叶下面,看不太清楚。 这些白色细石越到一角越是凌乱,荧的目光随之移动,红枫树的脚下铺开一张竹席,上面摆着一方矮案,其间几堆书本杂物。 一个身穿白色狩衣的人正俯卧于案面,静悄悄的,几枚枫叶落了他满肩。 荧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并不是这个样子,庭院的中央也没有这个人。 她睁大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走近了些许。那白色的狩衣看起来非常眼熟,她曾从流浪者的记忆中见到过。 荧屏住了呼吸,在目光触及到侧着头趴在桌案上的人的面目后,惊慌地看向了身边跟上来的流浪者的脸。 不怪她如此失态,只因为两者的面貌简直一般无二。 “这,这是……”荧的声音有些结巴,但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这看起来,像是曾经的你……” 第7章 流浪者没有说话。 但从他只震惊了短暂的一瞬,就转变为阴晴不定的脸色来看,想必除去心底的惊涛骇浪,对方还思考了些别的不美妙的东西。 荧微微回神,她把目光从枫树底下收回来,颇为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迄今为止,凡是与流浪者相关的事,总能时不时地给她一点小小的世界观震撼:伪神的事也好、自己删除自己也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流浪者。 果然活得久的女孩什么都能见识到,荧露出了一个五味杂陈的表情。 走廊里的派蒙见房间里的两人不仅没有退出来,反而还凑到了那“白衣鬼”的身边,这才反应过来她看到的可能并不是鬼影。 她终于进了屋子,飘到二人身边,看到了那人的脸,瞳孔地震之下差点惊呼出声,但被荧及时拉住,好歹没真叫出来。 荧不确定这个人偶是否像流浪者一样具有自我意识,只不过对方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令她不忍发出太大的声响。 流浪者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显然并不打算僵持着与荧面面相觑。他很快就又靠近一些,迈到那落满了枫叶的竹席上。 流浪者蹲下身,脸凑近了点,在那睡着的人偶脖子间看到了几根红线。他伸出手,从对方的衣褶里挑起那根眼熟的红线,顺藤摸瓜勾出了那枚坠着的金羽。 洁白的绒球,连着金色的羽毛。 流浪者的指尖似乎颤了一下,那红线就从他手中抖落,金羽也落回了人偶的衣领里,从脖颈与衣服的缝隙中滑没不见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对方因为俯躺而裸露在空气里的后颈,以雷之三重巴纹为母本的变体纹样镌刻其上,是代表他的唯一存在,他所独属的纹样。 这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紫色眸子中倒映着人偶静谧的脸,流浪者却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毕竟他曾幻想过回到过去,却从未预见到过去的自己来到他的面前。 衣袖遮掩下的手攥得指节发白,他本该是没有心的人偶,可此刻耳边却仿佛有心脏跳动,血液鼓噪的轰鸣。 他凝视着这个确实只是在安睡的人偶,仿佛在透过他凝视过去的自己。 要怎么做? 他听见自己问自己。 荧看到流浪者向人偶伸出了手,指尖碰到对方的头发,想要再靠近一些时,却突然停住了。 对方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荧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穿过了她,落到她身后的长廊上。 借景之馆内本无风,可流浪者方才却听到了风的声音,风里夹杂着他从未感知过的陌生气息,带着些莫名的神秘。 陈旧的木地板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人踏上了他们来时的走廊,声音不紧不慢,由远及近,向这个房间靠近。 派蒙被吓得脸色苍白,荧转了个方向,面对走廊摆出战斗的姿态,而流浪者早已经悄无声息站了起来,他往长廊方向走了几步,还挡在荧更前面一些。 一片白色出现在木廊之后,看不清脸。 派蒙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一团模糊不成人形的鬼影子吓得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尖叫起来。 荧被派蒙喊得脑袋嗡嗡响,流浪者不为所动,他的神之眼隐隐发亮,正要抬手,却看到那走廊上的白色影子反倒是后退了半步。 一只手从那团白色中伸出来,对方摘下头顶的幕篱,露出一张脸来,那脸上还带着点被尖叫声惊到的无奈。 派蒙捂着脸的手被荧扒开,她这才发现对面是人,先前带着垂着长纱的幕篱,所以看起来才像没有人形的鬼影。 “呀,这位小哥,瞧着有些面善。” 对方望过来一双罕见的银白色眼睛,落到了最前面的流浪者脸上。 面对屋子里明显对着他摆着防备姿态的两人,他却毫不顾忌,将脚迈进了这方飘落着红枫的借景之地。 第4章 桂花糖糕 “我不过是一借居此地的旅人,我观几位也是旅者,旅途之中见面即是缘分,几位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不如深呼吸一下如何?” 那双银白色的瞳孔看过来的时候,荧没有从中感受到恶意,反倒是像看见了天边静谧的月亮,只感受到了一阵平和。 流浪者盯着对方的脸,并未让步。 红枫树下的书案上,书堆被碰倒了一角,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偶无意识地抻开手臂,又挤落了好几本图书,发出一阵响声。 流浪者听到身后的动静,顾不得面前的陌生人,下意识转过头去。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得遮掩自己非人的肢体。懵懂的人偶缓缓从桌子上抬起头来,他揉着眼睛,袖口松松散散的,木偶一般的球型关节就那么裸露在外面。 流浪者慌乱了两秒,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种条件反射简直莫名其妙。 “唔?”人偶眨着眼睛望了过来,视线在触及靠得近些的流浪者和荧、派蒙三人时,琉璃般剔透的紫色瞳仁里似乎浮现起了迷茫,他脸上有些疑惑不解,像是从没见过这么多不同的人。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停留了。 像是雏鸟盼到了归巢的雌鸟,幼兽等回了狩猎的族亲,那眼神过于热切惊喜,看得对面的流浪者精神恍惚。 第8章 若不是他先前确认过,他恐怕不会觉得这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和自己用同一张脸的人偶。 “你回来了。”人偶的声音听起来也与流浪者一模一样,只不过他讲话的语速比常人要慢一些,似乎不太熟练。 走廊边上站着的人对他露出了一个笑,他再自然不过地从流浪者与荧中间穿过,走到了那颗红枫树下。 “对啊,我回来了。”他俯下身来,变戏法似得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两个油纸包,隐约有糕点的香甜溢了出来。 “今天出门抓到了新鲜的海鱼,晚饭吃碳烤鱼哦。”他拾起掉落在竹席上的图本,和桌上原本乱糟糟的图书整理好后码在一起。 荧看他只是随意翻找了一下,就从桌上摊开的书页里摸出来好几只笔,塞到了桌角那只空笔筒内。 人偶捧着油纸袋,笨手笨脚地解着上面扎着的草绳。那人将他身上落的几片枫叶摘下,顺手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宽松外衣搭在了人偶的身上。 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来,那双银色的眼睛又望了过来。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子木,途经此地时恰巧无处可去,这位小友便同意让我借宿于此。”他将手中一直扣着的幕篱搭在红枫树的枝干上,白色的帷纱滑下一部分,落在红色的枫叶堆上。 荧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一样,是一种颇有光泽的银色,只不过大部分挽起来,所以并不显眼。 “不知三位又该如何称呼?”这位名叫子木的陌生旅人反问他们。 荧心中有些怪异,对方虽然确实一副旅者打扮,气质却并不似寻常行者那般风尘仆仆,非要说,反倒更像是某处隐居的仙人。 只不过她直觉对方并不是什么坏人,而人偶对对方信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能反应这位名陌生旅者的人品。 稍加思索后,荧报上了名号:“我叫荧,也是一位旅行者,”她又抱起了躲在她身后的派蒙,“这是派蒙。” “你好。”子木微微颔首,他看向了荧手里抱着的小人儿,打趣道:“虽然你的个子不大,但声音很洪亮,这是好事。” 荧愣了一下,才回想起对方刚才在走廊上被派蒙的尖叫吓得后退半步,她颇为无语地扶额。 “那这位小哥呢?”子木的目光转到流浪者的脸上,这次他的瞳仁微微收缩了两分,原本浅色的眸子看起来变得深邃不少。 流浪者似乎有些神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 子木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的眼睛落在依旧跟油纸包上的绳子战斗的人偶身上。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流浪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不忍直视的神色。 荧察觉到两人目光的变化,也跟着看向红枫树脚边。 新生的人偶对一切都不熟悉,更无法熟练支配自己的手指,细细的草绳即使捆扎的并不复杂,可对他来说还是过于精细了些。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乐此不疲,干净纯洁如琉璃般的紫色瞳仁里没有浮现出急躁和不耐,人偶只是安静又专注地尝试,一遍又一遍。 这让他身边围着的所有人都放弃了要帮他解开的想法。 流浪者无语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子木身上。明明是和人偶一样的脸,但他眼角的红色眼影却要有存在感的多,眼神看起来也更有攻击性。 流浪者稍微仰头,说出一个名字。 子木知道,对方在说自己的名字。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笑了一下,这个举动让流浪者差点炸毛。但紧接着,对方念了一句他从没听过的诗,诗句里有他名字里熟悉的字词。 “这是个好名字,起名字的人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子木称赞着,目光却不经意地从荧的身上扫过。 荧的神情此刻满是惊讶,她本以为提瓦特大陆上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可没想到对方只是听了一遍那个名字,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荧很想向对方追问,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提这个的好时机,因为旁边的流浪者已经开始跺脚尖了,这是对方不耐烦的象征,通常出现在他感到别扭的时候。 子木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莞尔,便不再谈论这个。 “正好今日准备的食材够多,几位不如一起吃个便饭如何。” 他又像先前拿出那两包糕点一样,从另一边的袖口里掏出一扎油纸,从那油纸上透出的痕迹来看,是已经处理过的鱼肉。 “哇,旅行者!他的袖子就跟你的背包一样方便。”派蒙用手指了指子木的袖子,眼睛里冒出小星星,可爱是可爱,就是燕国地图短了点,她迫不及待道:“你看,他邀请我们吃饭耶。” “可是派蒙,你晚上不是独自吃了一整份甜甜花酿鸡吗?而且之前说好了,出去我还要给你做大餐的。”荧打趣听到吃就什么都不管了的派蒙。 “嘿嘿,蹭到的饭要吃,你给我做的大餐我也要吃嘛,他们装在不同的胃里,你不用担心啦。”她学着荧,满脸骄傲地叉起腰。 我不是在担心你吃不下啦! 荧看派蒙一幅浑忘了来这儿的目的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又开始盯着人偶的流浪者,叹了口气。 他们的确不能放着这个貌似是过去流浪者的人偶不管,看样子是要在这借景之馆逗留一段时间了,吃顿饭确实没什么不可以。 第9章 “那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吧。”荧无奈地走出来,她看了派蒙一眼,让对方留下来,看着剩下的俩人一点。 虽然她想想也知道派蒙肯定看不住,但真让流浪者和人偶独处,她竟有点不放心。 真害怕白纸一样的人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变成另外一个流浪者。 子木看了一眼动都没动的流浪者,放任他还有派蒙留在房间里,看上去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他拎着鱼,对荧颔首示意,带路领她去了旁边被他临时征辟为厨房的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外带一个飞着的派蒙。 人偶的努力最终没有白费,虽然绳子被他解的乱七八糟,但他最终还是成功拆开了它。 他打开包裹得严实的油纸,露出来里面的蒸米糕,米糕上撒着芝麻和桂花,还是温热的。 他拿出一小块放到嘴里,吃东西时的姿势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手里的东西没拿稳掉下去的样子。 派蒙在旁边看着,越飞越近,越飞越近,直到最后,她的脸都贴到了桌子边缘。 人偶要刚吃完第一块,要去拿下一块的时候,就看到了桌案边缘长出来一颗留着口水的白头发脑袋。 他呆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给。”人偶只想了一会,就把桌面上的糕点往派蒙那边推出去一点,立即就收获了派蒙好感度爆表的星星眼。 “谢谢你!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派蒙的好朋友啦——” 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流浪者仿佛误入了什么幼儿园,而他就是幼儿园里那唯一的一个成年人。 “也,给你。”人偶转过头来仰视他,手里还递过来一块米糕,只是他的手指还是太笨拙了,那米糕晃了一下,从他手里颤颤悠悠掉落下来。 派蒙只感觉到一阵风,她才刚把一块甜滋滋的蒸米糕塞进嘴里,眼角余光就瞥到流浪者瞬移一般出现在了身边,吓得她差点噎到。 那块不幸从人偶手中滑落的糕点万幸没有掉到地上,流浪者接住了它。 他看了一眼上面点缀着的桂花和蜜糖,把它放回了人偶的手心里。 “你吃吧,我不用。”他说完便又退开了,回到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 派蒙一口气顺下去,又给自己塞了一块米糕,一边嚼一边叹为观止! 竟然还有人不爱吃美味蒸米糕,真是无法理解啊! 第5章 碳烤鱼与味增汤 “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子木将鱼肉切成大小合适的块状,放进陶瓷碗里,加入酱料腌制。他一边生起炉火,一边与荧搭话,手上的动作干练利落,竟是两不耽误。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荧顾左右而言他。 子木笑了笑,拿出一个小蒸桶递给她。 “那就帮忙蒸下米饭吧,稻妻风味的碳烤鱼,要搭主食才合格。”他用手指点了点一边的橱柜,橱柜旁的米缸很显眼。 “既然是稻妻风味,那我再补一份味增汤好了。”荧将蒸桶放到旁边的厨桌上,从背包里又拿出来好些食材。 子木看到了她的手心取物魔法,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我还以为‘背包’是更写实的描述?”原来其实是一种比喻吗?子木思索着,它的本质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拥有储存物品功能的芥子空间。 “背包就是背包啦。”荧的口吻理所当然,“倒是你,恐怕来历要比我的背包来得神奇的多?” 荧刷一下将米粒淘洗后的水倒进水池里,声音滴滴答答的,夹杂着燃起的炉火中木柴噼啪的爆裂声。 将淘洗净的米装进蒸桶,荧走到子木面前的炉灶边上,把小蒸桶架在加好水的铁锅上。 她做完这一切,才侧过身来看向坐在小板凳上、正往火膛添柴火的青年人。 “我们是不是认识?”她虽是问句,语气里却没多少疑问。 “呀,你意识到了?”子木将手里最后一根柴火放进灶中,也将小板凳转了个角度,面对着她。 “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会想起来了。”子木银色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焰,红彤彤的。 “我们原来是朋友,当然是认识的——只不过,不是在这里。”子木只解释了这一句,荧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和空曾在各个世界旅行,不是在这里认识的,便是在别的世界认识的。这与她自己的猜测也相差不远。 “世界有时候很稳固,有时候也脆弱不堪。”荧试探着说出了这句话。 子木弯了弯眼角,他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原本神秘疏远的气质都会在这种柔和的笑中尽数消弭。 “你想到的一点没错,某些在别的世界看来无伤大雅的东西——就像是赤王触及到的那些禁忌知识,却与提瓦特的世界法则与格格不入,甚至会使世界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 “从我了解到的来看,你们为了保护旅行前往的世界的安全,同时也为了自身的安全,常常会在开始下一段旅程前刻意切除掉记忆中一些危险的信息。” 荧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每当试图回忆背包的来历时,都只能探查到一片混沌的事。 她看向子木,对方于她本该是个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但她却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可以信赖的。 “可你看起来什么都记得?”荧觉得奇怪,如果她关于对方的记忆对于提瓦特来说是不妙的,那他本人出现在这个世界岂不是加危险? 第10章 而且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对自己的记忆做过任何处理。 子木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像是以前也被这样问过。 “因为我与你承载信息的本质不一样。”他只给出了这个答案,更多的却不再说了。 荧沉思了一会,没有再过多的追问。因为她知道,对方不讲清楚的原因要么是无法解释,要么是不能解释。 蒸锅上已经冒出了热气。子木将腌制好的鱼块在小炭炉上架起的铁丝烤架上铺开,他刷着酱料,鱼肉受热冒出的鱼油滴落到火红的木炭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种的鱼肉的鲜香味逐渐溢了出来。 “你问了我这么多别的,怎么不问问我你哥哥的事?”子木夹着鱼肉调整位置保证炙烤均匀,反而反问起旁边开始切豆腐块的荧来。 荧嘴角抽了抽,只好顺着他的话头道:“那我问你,你知道我哥哥在哪儿吗?”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子木一板一眼地回答,但脸上分明是笑着的。 “我就知道。”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但出乎意料的,她不觉得沮丧。 如若真的什么都不能透露,那对方不会拿她的血亲来调侃。子木丝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个话题,大抵是在暗示她,她未来一定能再见到她的哥哥。 准备好所有的菜,荧端着一份餐盘出来的时候,中庭里的三个人正围在红枫树下的书案边。 子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找出来几块木板,随手拼装了一下,竟然组装成一个不小的桌子,桌面上还有精美的雕花。 荧将手里的那份餐盘放在桌子上时,近距离观察到那雕刻的痕迹很新,看得出来这桌面还没能来的及上漆。 这荒郊野岭的,显然没有木匠。荧为子木的多才多艺感到汗颜。 趁着对方将剩下的几套餐盘端出来的时候,荧凑到枫树边,想看看三个人围在一起到底在干什么。 派蒙会凑上去她并不意外,可流浪者竟然也凑上去了。 瞧见书桌上摊着一本图册,荧这才注意到这个桌子上摆放的多是图书还有带着注释的绘本,都是启蒙书籍。 就连那笔筒里的笔,也都是方便初学者握持的软胶画笔。 流浪者和派蒙正争论着什么,派蒙的手指指着一页画,荧的目光顺着落在上面。 一头栩栩如生的风魔龙仰头咆哮,像是要冲破纸页飞出来一般,猝不及防吓了荧一大跳。 她目光游移,不确定地看了看这本图册角标上写着的动物百科图谱,怀疑自己眼花了。 再看一眼,还是风魔龙,它的每一块鳞片都熠熠发光。 荧快步走开了,她迎面接过从厨房出来的子木手中的餐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庭院中间围在一块的三人。 “冒昧问一下,那本动物百科图谱……” “是我绘制的,主要是离岛市面上能买到的图册质量都很一般——” 荧震惊,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这赛诺瞅了不都得找你定制一套专属牌背? 但重点不应该在这里,她痛心疾首:“为什么动物百科图谱里会有风魔龙?” “嗯?”子木似乎觉得荧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的,“风魔龙难道不是动物吗?” “风魔龙是魔物啊,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动物吧!”荧无语凝噎,亏她还担心流浪者会影响小孩,没想到她更该先担心子木会不会带歪小孩的三观。 “难道魔物就不属于动物了吗?”子木的表情是认真的在疑惑,他似乎没有get到荧抓狂的点在哪里,以至于两人一阵鸡同鸭讲。 最终,在这场辩论中,荧败下阵来。因为识别不到攻击的防御就是最好的防御,荧甚至未能击穿对方的护甲。 好挫败,只能含恨嚼碎子木亲手做的烤鱼以解心头之恨。 因为是榻榻米地面,长方形的餐桌是矮桌,没有椅子,只准备了五个竹垫,大家席地而坐。 方桌的短边上座坐着人偶,是子木让他坐在这里的,理由是人偶是这里的主人,剩下的位置倒是没有再分座次,大家随意坐下。 派蒙坐下就够不到桌子,子木还贴心地另外给她加了小凳子。派蒙很少能在座位上额外得到这么周全的安排,当即感动地宣布子木也是她的好朋友了。 时间距离在营地的晚餐也过了许久,腹内刚好有些饥饿,此时这一餐的时间倒也是正好。 稻妻是分餐制,五人各自有自己的一套菜品。主菜是碳烤鱼,旁边还搭配了一些爽口的小菜,一碗味增汤,还有点缀着海苔碎的米饭。 几人的餐具都是木筷,只有人偶另外还配了一把木叉一把木勺。 荧想与他搭话,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流浪者在被踏鞴砂的寄骑武士桂木带离借景之馆后,逐渐有了倾奇者的代号,到愚人众时期有了散兵这个名字,后来他自称流浪者,在纳西妲的促成下,荧才给他起了他现在的名字。 可这些名字都不适用于还未离开过借景之馆的人偶,荧总不能叫对方国崩吧,那也太地狱笑话了。 “你可以叫他阿白。”子木注意到了荧语言又止的模样,出声为她解围。 流浪者看了子木一眼。 “这是你给他起的名字?”荧问道。 “我,自己起的名字。”人偶,或者说阿白,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放下了手里的小木叉,抬起头看了过来。 第11章 他的眼睛漂亮又干净,看得荧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为什么是你自己起的名字?”派蒙一嘴两用,能做到边吃东西边问问题。 阿白似乎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回答了:“因为子木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呀。” 他的腔调慢慢的,说完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外面的人,不是,自己给自己起名字?”他琉璃一般的瞳孔里逐渐染上无措。 人偶不似流浪者那般会掩饰自己,派蒙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外面的人当然也会自己给自己起名字,”派蒙语速飞快的找补,她挥着手,脑袋也转的飞快:“只不过,额,看你和子木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会找他帮你起个名字呢。” 子木在旁边笑了笑,没有搭话。 阿白很好哄,有刚才一起分享米糕和看图本的经历,他已经对派蒙这个会飞的奇怪生物初步建立了信任,因此他没有对派蒙的解释有丝毫的怀疑。 看到阿白又重新拿起他的叉子吃饭,桌边几人——尤其是派蒙——才松了口气。 派蒙摸了摸脑袋,不敢再乱说话了。 但流浪者的视线却扫向了子木:“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不必怀疑,”子木总能很快理解他人言下之意。 他的目光回望过去,眼神分外坦荡,“这是我的真名,并不是随便编出来诓骗你们的。” “旅途中的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曾经的名字,自己起一个新名字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不是吗?” 第6章 众人与茶 茶饱饭足,收拾完餐具后,子木重新给众人上了茶水。 这茶泡得不浓,滋味清淡,微微的苦味搀着茶香,喝上一口能很好的冲淡口中油腻。 阿白捧着杯子,好奇地闻了一下,这像是他第一次喝茶这种饮品。他试探着抿了两口,露出怪异的表情,眼睛睁得圆圆的,迅速将手里的陶瓷杯放下了。 反观流浪者,他似乎对这种味道适应良好,不仅没有任何的不喜欢,神色反而放松了些许。他注意到荧看完阿白又盯过来的试探眼神,还有心情白她一眼。 荧装作无事发生地扭开了头。 流浪者放下杯子,茶杯不轻不重地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环起手臂,微微抬头,斗笠下露出了他完整的脸。 “我会带他走,离开这个地方。”流浪者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不做铺垫,不加掩饰。 他没有明指阿白,但没有人会误解他的意思,子木也不例外。 荧并不意外他会做这个决定。 派蒙在旁边还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呢,既然都遇见了,那我们就不能把阿白继续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直借住在借景之馆,但显然并没有被派蒙算成活人的子木笑了笑,没有贸然插话。 “还有阿白出现在借景之馆的原因。”荧接道。 过去的流浪者出现在未来,这显然不是正常的事件,往深了想,她甚至会担心是不是世界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发生这样的怪象。 “或许我们应该去找纳西妲问一问。”派蒙与荧一唱一和。 阿白睁着大大的眼睛,谁说话他就看向谁。人偶醒来后就一直这样,他会听别人讲话,但很少加入进来,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加入进来。 “阿白怎么想,你想要离开这里吗?”子木一直关注着他,此刻自然地向他搭话,让他能够参与进这个本来就与他息息相关的话题。 虽然只有一瞬,但流浪者看到了人偶亮了一下的眼睛。 这让他想起刚离开踏鞴砂时,不知道该如何加入众人讨论的自己,只好在一边一口又一口地灌下去的茶水——苦涩的味道,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我被放置在,借景之馆里,”人偶说着,声音还是慢吞吞的,“祂没有,再来过。” 人偶陈述的句子里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流浪者的脸色却变得很臭,活像是下雨打雷天倒霉被雷劈在脚边的那种糟心。 “子木,给我看了很多图书,很有趣,”阿白说着,见到众人的目光此刻都汇集到他身上,手指下意识有些紧张地握住了他的茶杯。 但他咽了口气,还是要努力地说完:“外面,很有趣,我想要去看看。” 人偶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表情里高兴又夹杂着羞涩,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漂亮的脸格外鲜活。 荧无可抵御地被阿白的纯真可爱击中,即便被流浪者连甩了好几个眼刀都没能克制住慈爱的眼神,用力地捧着自己的心口。 “那你愿意跟我们走吗?”荧清清嗓子,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向阿白问道。 虽然流浪者在一边没有说话,但荧此刻代表流浪者发言。 阿白抬起头,目光在他们身上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子木身上。 “和子木,一起。” 气氛静默了一瞬。 虽然只是小小的饭桌,简简单单的五人,但大家的神情此刻却千秋各异。 流浪者满脸牙酸,他手里的茶杯差点被捏碎;阿白脸上露出来一抹羞涩的笑,全是对外面的世界的向往;荧的眼珠在二者之间来回移动,因为想不出来解围的方法,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逐渐焦灼;派蒙听到阿白的话则什么都没多想,反而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 第12章 至于子木,子木露出得逞的眼神,银色的眼睛里带了点戏谑。他轻笑了一声,下巴支在交叠的手指上。 “各位,我想我们应该再好好商议一下。”他虽是对大家说,可眼睛分明落在流浪者脸上的。 这对流浪者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 “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件事,这位自称旅者的陌生人,我们对你一无所知,更谈不上信任,”他的声音压低了,隐隐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可能将他交到你的手里。” 相比流浪者的情绪外露,子木的神色十分内敛,他稍微垂了一下眼帘,瞳仁的银色被遮下去大半。 子木没有犹豫太久,眼底的那丝纠结被他掩去了。他直起身子面向流浪者,手心微微摊开。 他的眼睛直视过来,锐利得像是一把剖开人心的刀。 “我借宿于此,与这位小友本无干系,可好歹也与他相处了两月有余,若要害他,我不必等到今日。” “倒是这位小哥,你与阿白见面不过匆匆半日,真要谈信任,我才更该问一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带走他?” 这话说得其实很不留余地,再糟糕一些甚至能直接撕破脸。荧在旁边插不上话,焦急之余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的眼睛在子木脸上来回扫视,对方看起来像是故意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难堪起来,阿白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子木会与流浪者争执起来,但他下意识地拉住了子木的袖子,想让两人停止争吵。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这的确是相当尖锐的质问。 流浪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情,像是画家原本将要完工的漂亮风景画,却被意外打翻的调料盘涂抹成糟糕的一团那般;又像是角落里脏兮兮的小猫想要触碰美丽的花朵,却担心爪子弄脏了那蝉翼一般的花瓣那样。 但即便如此,他不会再松开手。 “他是人偶,而我,与他相同。”现在的流浪者总是直言不讳,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时刻毫无负担地提起自己的往事,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知道他不能再躲开,含糊其辞,自欺欺人。 小吉祥草王说的对,他的时间无限长,只要后面的路走的足够远,那么过去的那段经历在人生的比例尺上只会越来越小,总有一日,它会变得不再举足轻重。 抓住了标尺的流浪者,此时正努力走在这条路上。 “我想,关于如何让人偶更好的融入人类社会这件事,我比在座的各位都有话语权。”他的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张扬嚣张,眼角的红色影尾是那么漂亮。 多么明亮且坚定的目光,琉璃色的眼睛里没有掺杂着一丝彷徨。 子木抿了抿唇,原本想要再说些什么,桌下攒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但久久望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他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语。 他略为出神地阖了阖眼,再抬起的时候,目光回到了最初的柔和。 “这听起来真是无法让人反驳。”他还是如同先前一般笑,但这笑了掺杂了极细微极细微的悲伤,子木将它掩饰的很好,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 “只不过,”他顿了一下,看向流浪者的神情平静又温和,“人的本质并不在于他是现实的,生理学意义上的人类,而是与他相关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社会的物质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提瓦特世界的社会组成本就包容并兼,百态皆具。” “璃月有仙族夜叉、稻妻有妖魅鬼怪、须弥更有镇灵、兰那罗甚至是机械生命。” “如此多样的社会存在,它本就可以轻易地容下一个纯洁的人偶。” 子木掂了掂面前的茶杯,这茶已经搁了许久,不再冒出缕缕热气,但他还是端到唇边,饮尽了这杯冷后只剩苦味的茶。 他品着茶,神色有些沉默,但只有短短的一小会,子木便重新将茶杯放下。 “当然,我并非是想要说教些什么,”在一片安静中,他迎着几个人的目光。 “我知人类这种生物,喜怒哀乐,贪嗔痴愚,想与他们和平相处,需要一些技巧。” “但我想说的是,在提瓦特,社会并不只是人类的社会,也不是属于神的,更不是属于某个单一的种族的社会。” 他不急不慢地说着,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像是月光下的雨露滴落,滋润干涸的裂土。 “即便是人偶行走于世,也无需过多顾虑,大可以更自如一些。” 荧看向子木的目光变得复杂,先前只是隐约有猜测,但现在她却可以笃定了,对方出现在借景之馆恐怕不是偶然,而阿白的凭空出现多半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的话语里的指向性太明确了,甚至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荧的目光转向对面,冷眉的流浪者表情中看不出什么,但他的红色眼影此时似乎过于鲜艳了些。 荧想要替他说点什么,好让他从这种僵持对峙中解脱,可流浪者情绪整理得出乎意料的快,他很快就接上了子木的话。 “你看起来似乎知道很多。”他的声音冷冷的。 子木面对他的反问,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再加上他也无意在刚才的话题上过多纠缠,便顺势收回了与流浪者对视的目光,看向了荧。 这一眼简直看得荧莫名其妙。 “我知道的称不上多,只不过是一些经验罢了。”他的口吻颇具某不知名岩神的谦虚风格。 第13章 “但我确实知道你们——记忆的洪流带来消息,世界树的枝桠想要寻找我,我便在这里停留,草神的信使们。”子木的话原本很正经,但他偏偏带了些打趣笑意。 子木其实一直在等待他们传达小吉祥草王的信息,但饭后茶都吃了几盏,这三个人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 “啊!”荧脑中闪过一些线索,刷地直起了身子,差点碰倒面前的杯子。她抓住了派蒙,问道:“纳西妲让我们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来着?” “额……旅行者,你似乎总是在关于委托信息这件事上记性不好呢,就像是你根本没有认真听过委托任务一样。”派蒙有些无奈地吐槽荧,子木在一旁笑了一下。 大抵是全点跳过了罢,他在心中说道。 “纳西妲说,世界树里出现了陌生的信息,信息流就在踏鞴砂一带,她让我们找到一个白色头发的人,最好能带他去一趟须弥。”派蒙伸出手指,一字不差地复述着,她说完愣了一下,也露出了荧的同款表情。 “啊!”她跳了起来,震惊地单手捂嘴,一只手指向了子木:“白色头发的人!” 子木这才满意地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下。 第7章 霞日与耀阳 “所以你是故意的。”荧反应过来,子木既然在等他们,那么本身就是计划要去须弥的。 流浪者要带走阿白,自然也是去须弥,毕竟他目前被纳西妲按头在教令院听课,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待在须弥城内。 具某不知名草神透露,这次的任务找上流浪者的时候,对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因为流浪者终于可以从繁重的学业中间逃脱出来,光明正大地到外面透透气。 “既然大家都是要去须弥的,那阿白跟着他和跟着你又有什么区别。”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子木只是喝茶,一句都不辩解。荧又奈何不了他,只能在一边无奈地叹气。 “你们此行前来,时间是否还充裕?”子木放下茶杯,问道。 荧点了点头:“纳西妲给我们的时间很多,足足半月有余。”这也是她白天在路上敢到处乱跑、摸宝箱的底气所在。 纳西妲给了这么充足的时间,一是这件事本身没那么紧急,再者就是她猜测小草神是故意让流浪者出来能多放会风。 “那既然如此,我们可以从离岛坐海船,途径璃月港,最后再去须弥城。”子木说着,目光点了点旁边的阿白。 荧心下了然,这条路线说起来并不是最省时间的,但能经过许多繁华且风俗各异的地方,是很适合体会风土人情的一条观光路线——能让阿白多参观他感兴趣的外面的世界。 流浪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颔首看阿白一眼,没有提出异议。至于派蒙,只要路上能吃好喝好,她总是无有不应的。 简单商讨了更详细的行程后,子木观察室内的水漏钟,时间将近夜末。虽然借景之馆透进的天光内永远是昼夜交汇之色,但外面却已要天明了。 “你们深夜时分前来,想必整晚都没有休息,内间有干净的被褥,不如先睡一觉吧。去离岛路程不远,等到午后再出发也不迟。”子木用手示意了一个方向,那是另外一边的走廊,隐约能看到一个房间。 荧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况且闹腾了一晚上,她也的确觉得有些累了。荧抱起派蒙,和阿白挥了挥手。 旅行者的脚步消失在身后,流浪者并没有跟上去,他坐在桌子面前没有动。 “你不去休息吗?”子木问他,阿白也跟着看过来,像只从树后探出脑袋的小狐狸。 “人偶不需要睡觉。”流浪者环臂,他被阿白盯得不好意思,扭开了头。 子木长长地哦了一声,旁边的阿白大大的眼睛里浮现出了疑惑。 “可是,阿白要睡觉。”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流浪者口中的人偶是在说自己。 的确,荧一行人刚到借景之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阿白。 子木没有出声,但眼睛里分明全是笑。他伸出手摸了摸阿白的头,对方紫色的短发柔软服帖。 他对阿白轻轻嘘了一声,道:“在和别人交流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固然重要,但也需要适当地保持沉默。” 还没完全学会怎么表达自己的阿白似懂非懂。他当然会不太明白,因为这话本来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咣当一声,杯子撞在桌面上,流浪者唰得站起身来,即便表情稍显狰狞,脸也还是那么好看。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就是背影里怎么看都透着生气。 成功地把气鼓鼓的流浪者赶去休息,子木才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 出发的时候,子木又重新带上了他的幕篱,或许是担心被像派蒙一样的人再当成鬼,他裁剪了面纱的长度,现在只堪堪落到肩膀上。 他没带什么行李,只提了一个不大的包裹,里面都是阿白的图书,有些分量。阿白此时头上戴了一块烟紫色的轻纱,这与他的衣服明显是一套的,背上还多了个小背包。 用精致硬挺的布料手工制作的白色双肩包,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枚金羽,角落点缀着几朵紫藤花,用红紫交织的编线作配饰,点缀在背包的边线上。 荧看着这个讲究的小背包,目露魔幻。踏鞴砂显然也没有什么高档成衣店,更没有裁缝,这背包大抵和之前那个雕了花的木桌子一样,出自子木之手。 第14章 真是好全能的人。 旅途经验丰富,手同样也很灵巧,干啥往往都有模有样的荧少有得觉得自己输了。 拉开借景之馆秘境的大门,外面的阳光照进一半的山洞,阿白站在里侧,对面的世界跃跃欲,试却又有些犹豫地抓住身边子木的衣角。 子木的眼睛温温柔柔地望过来,已经出了山洞的流浪者被他看得停下了脚步。他低了低头,莲花斗笠遮住了眼睛。 他折返回来,向踯躅的人偶伸出手。 “把手给我。”他的尾音带着点微微的上扬,语气是少有的温和。 阿白看向他,原本抓着胸前金羽的手指松开,向前探出去,落在了流浪者的手心里。 人偶的指尖没有经历岁月的打磨,摸起来比流浪者已经逐渐生物化的肢体要更硬一些。 柔软的手心包裹起阿白笨拙僵硬的手指。流浪者拉着阿白,带着他跨出借景之馆的门槛,走到阳光下。 阿白第一次看到并非霞红的,而是金色的太阳,照在身上有热热的感觉,像是第一次喝子木给他煮的热汤,全身都温暖了起来。 “盯着太阳看太久,眼睛会坏掉的。”流浪者牵着阿白,空出来的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压下了人偶傻乎乎仰着的头。 荧在后面用胳膊肘挤了挤子木的手臂,揶揄的表情逐渐放肆。 子木看了她两眼,谨慎地挪开了两个身位。 稻妻境内多是海岛,除去雷神庇佑下的威威雷光,随着潮汐共振的大海的呼吸是这里不变的主题。 人偶很难想象能有水多到漫布天地,一眼望不到头,在极远处与天际线交融。 这处沙滩上生活的小生物远比看上去的多,但阿白不关注这些,因为光是露在表面上的贝壳和海星就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阿白在沿岸的海滩上走走跑跑,乐此不疲地从沙子里拾起一个又一个色彩缤纷的海贝。流浪者紧紧跟在他后面,口里的幼稚念叨个没完,但他的手上却拿了更多阿白拿不下的贝壳。 荧和子木走在最后面,荧手臂上挂着阿白的紫色头纱,子木手上拎着本来背在人偶身上的小书包。 派蒙明明是飞着的,却气喘吁吁。 “真不敢想象,阿白看着不太灵活的样子,放开跑起来竟然这么快!简直累死我了。”她头上漂浮着的环都没精神地耷拉下来,飞行的高度逐渐降低。 “毕竟是雷神特地制作的人偶,虽然阿白支配身体的灵活度还不高,但躯体本身的素质还是过硬的。”子木解释着。 虽然他身上额外有两件负重,可神色看上去很从容,明明他的体格看上去并不比几人更强壮,身形看起来纤纤细细的。 “阿白——等等我们!!我要,飞不动了!”派蒙每讲两个字就要大喘一口气,但嗓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声音顺着海风传出去老远。 一路走走停停,他们虽然不经过稻妻城,但会在离岛停留一晚。 离岛驻扎着万国商会,在眼狩令被废止、封锁的海岸线逐渐打开后,这片商家聚集之地也逐渐热闹了起来,来往人群熙攘,比起稻妻城也差不了多少。 在无人的海滩还能撒手乱跑的阿白,面对人山人海就只能躲在人后。刚进离岛的时候他还罩着头纱遮住眼睛,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适应了这种到处都是人的环境,小猫一样到处张望的眼神不再闪躲。 离岛的中心商业街内有一颗巨大的红枫树,借景之馆的枫树虽也艳丽,却远不及这颗古枫来得意气舒展。一圈绘马架围绕着这株红枫,上面挂着的绘马有新有旧,斑斑杂杂,色彩各异。 阿白牵着流浪者的手走近了些,木屐踩在满地的红枫叶堆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是,什么?”他抓着头顶的紫纱,转过去问身边的流浪者。 “绘马,凡人向神祈求实现愿望,在木牌上画画的一种许愿形式。”流浪者倒是很耐心地为他解释,“一种无聊的迷信罢了。” 荧在旁边听,想着要是没有这最后一句就更好了。 “哦!”阿白像是完全没有被流浪者语境里的负面色彩影响,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些图案形形色色的绘马上。 他看了好一会,才转过去看流浪者,眼睛里亮闪闪的期待让对方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可以画吗?绘马。” 流浪者有些受不了,可阿白凑的近,他没办法躲开对方圆圆的眼睛。 真是岂有此理!这个人偶明明与他长得一样,可为什么对方的眼睛能睁得这么大!! “给,送给你们兄弟俩,想画什么心愿就画上去吧。”后面伸出来一只手,递过来两个空白的绘马牌。 流浪者先转过身去,没想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子。 这绘马牌本来是她准备来与男朋友一起画的,可对方让她空等了一个晚上都未赴约,她现在已经打算吹掉这个男友了,这两张空白的绘马牌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她不过碰巧看到绘马架边上这对双胞胎兄弟,俩人长得俊俏,在人群中很显眼。听到其中一个想要画绘马,便当结个眼缘,将手里的两个绘马牌一起赠送给他们。 确认对方只是个普通人,流浪者没有阻拦阿白接过木牌。 “谢谢!”阿白捏着绘马牌,认真又高兴地向这名不认识的年轻女子道谢。 第15章 纯洁的人偶笑起来过于好看,让这位女子耳后根都红了,她连忙摆摆手说不用谢,后退到人群里,几步就不见了踪迹。 “哇,明明是做了好事,最后却落荒而逃呢。”围观了全程的派蒙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荧在旁边赞同地点头。 第8章 绘马牌与咸点心 子木从阿白的小书包里找出了笔递给两人,流浪者没有接,阿白就歪着头看他。 他把其中一张空白绘马往前递,流浪者依然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给你。”他脸上浮现出焦急,又往前靠近了一点。只不过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笔戳到了对方的腰,流浪者被扎得脸都黑了。 “噗嗤。”派蒙捂住了嘴。 “啧。”流浪者无可奈何地偏了偏下巴,终于从阿白手里接过那张都快要怼到他脸上去的绘马,“勉为其难,就当是陪你好了。” 讨厌一些没有边际感的人偶,特别是这种眼睛大的。 阿白的想法很单纯,他只是想和身边这个亲切的人分享高兴的东西,至于对方的别扭,思想简单的人偶根本察觉不到。 绘马牌一般都会画与心愿相关的图画,但也可以写字。流浪者自然是懒得费心思画什么许愿画,简单地写些什么就算完成。 阿白倒是画的认真,换了几种颜色的笔,小小的绘马牌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 两个木牌最终紧挨着挂在了一起,子木走上去看他们画好的成品。 流浪者的绘马牌上书‘不想写论文’五个大字;而阿白的绘马牌上,顶上是金色的太阳,简笔画一般用圆圈和几条波浪线组合起来,中间一只飞着的不知名蓝色生物,底下几团彩色的色块看形状像是沙滩的贝壳。 “中间这只……虽然有点抽象,但怎么感觉这么眼熟。”派蒙摸着下巴,认真分析。 “是图册上的风魔龙。”子木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蓝色的飞行生物。 阿白在旁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他虽然许多事都还不懂,但对美的鉴赏存在于生物的天性中。阿白知道自己画的不够好看,但能画这种叫做‘绘马’的东西,还是让他觉得开心。 “所以我刚才的解释,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听懂吧?”流浪者看了阿白的绘马,眼睛里全是无语。 人偶画的东西根本和愿望没什么关系,反而都是他眼中觉得‘很有趣’的事物,陈列一般画在了木牌上。 “这样画,不对?”阿白懵懂地问他。 流浪者像是害怕对方又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反应,语速飞快地接道:“自然不是。” 荧指了指旁边几个别人的绘马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在向神明许愿,祝福他人的,分享见闻的,真要说的话,只要是包含着美好心情的,应该都可以吧。” “说得没错!”派蒙也难得和流浪者立场保持了一致。 在热闹的街区又逛了一会,天色逐渐暗下来。一行人下午在路上只随便吃了点干粮,在派蒙的热烈提议下,晚上选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料理店吃了顿夜宵。 离岛的外来商家很多,自然也不缺住宿的旅店,找到一家招牌上写了‘汤’字样的旅馆,睡前还能泡上温泉。 荧和派蒙去了另外一边的温泉池。这边的子木站在男更衣室门口,没有跟两人一起进去。 他把手里装着阿白洗浴工具的木桶递给流浪者,难得叮嘱道:“记得教他洗澡,”他笑了笑,“你也不希望别人来教他这种事吧。” 流浪者闻言狠狠剜了子木一眼,没好气地从他手里夺过阿白的木桶。 “你选的温泉旅馆,自己却不泡?”流浪者扬了扬头,打量他穿戴齐全,两手空空的样子。 “适当保持沉默是一种良好的个人品质。”子木没有直接回答他,虽然语气里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但流浪者听了还是很不爽。 “如果你发表意见的时候不要总是话里藏话,那我想必也能拥有这种良好的品质。”他不甘示弱道。 子木略作沉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还是算了。 我想了想,直言不讳其实也是一种优良品德。” 流浪者轻啧一声,他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望着他们的阿白,不再跟他浪费时间,直截了当道:“外面的杂鱼没什么好在意的,我们住在旅店里,又不是在荒郊野外露宿。” 下午在街上待得时间有点久了,人群鱼龙混杂,他和阿白走在一起太显眼,招来了一些苍蝇。 子木不置可否,只是赶他们:“快进去吧,别让阿白等久了,我去去就回。” 他说得快,离开得也飞快,摆明了就是不想给流浪者反驳的机会。 “?”阿白看向流浪者。 “进去吧,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他骂骂咧咧,拽着这个傻兮兮却格外好命的人偶进了更衣室, 子木出了旅馆,没有刻意管那些立刻跟上来的尾巴。他目的地很明确,行进的速度比白天快了许多。 沿着一定的脉络,提瓦特大陆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装置。 人们说这是古代的神秘物件,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提瓦特的人们对它早就习以为常了;来自世界之外的旅行者看它十分新鲜,但却能够明白它的用法。* 荧将这些装置称之为传送锚点,子木的目标地点就是离岛的一处传送装置。 只不过他的目的不在这些传送锚点本身。 第16章 整个提瓦特大陆,现在能使用这些锚点的人恐怕少之又少,荧虽然能用,但不代表凡是从世界之外来的人都能用这个东西,至少子木是用不了的。 可传送锚点的分布有其规律可言,这些装置的附近往往会有移涌而出的地脉。 今夜是个无风之夜,天上层云密布,没有月亮。地脉泄露出的金色光芒在这这种黑暗的环境下简直像是灯塔一般夺目。 子木垂下了原本掀起着的幕篱的面纱,那双在夜间也能视物,熠熠不比地脉光芒更黯淡的银色眼睛被遮住几分,好歹不那么显眼了。 大抵是越靠近地脉,光线越充足,天性中刻录着对黑暗恐惧的人类被这光照亮了胆子,一路只是远远跟着的流浪武士向着子木的方向逼近了很多,愚蠢得令这位白发青年都忍不住发笑。 很少会有跟踪偷袭的歹人放弃自己在暗中的优势,反倒在亮堂堂的地方动手。大抵是他只有一个人,又看起来弱不禁风,被这些流浪武士轻视了。 草叶被踩动的声音已经到了身后,子木摘下幕篱,那张过于好看的脸露了出来。 他转过身来,银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刺目又逼人。 手持打刀的五个流浪武士被他突兀转过来的动作吓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提起刀更上前一步。他们动作间带着煞气,不像是打劫那么简单。 子木手里还整理着幕篱上的纱巾,动作并不很慌张。 他知人类,就像是大鱼吞吃小鱼,小鱼嚼碎虾米;强者剥削弱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子木银色的瞳孔像是漩涡,要将所有直视他的灵魂统统吸入名为审判的炼狱。 这并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他真实能做到的事。 这种力量不属于七大元素体系,更与提瓦特大陆的法则格格不入。虽然子木和世界签订了契约,拿得是正儿八经的官方签证,但他的能力终归异于提瓦特的运行规则,如非必要,他不会使用。 这些业障缠身的流浪武士甚至没来得及口出狂言,手里的刀刃就纷纷掉落到了地上。再观他们,双目溃散,神情癫狂,虽然身体还完好地停滞在原地,但灵魂却剧烈地震荡开来。 有点像是容器中暴沸的液体,而那些逸散出去的部分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对视只不过维持了一瞬。 这些歹徒就永久地失去了攻击性。 子木垂下的银色的眸子依旧明亮,但方才那种噬人的光芒却消散无踪迹。 他不再理会那些不再满溢的水瓶,青年只是若无其事地重新带好幕篱,蹲下身去,将手心按在了地脉能量的泄出点上。 一般来说,这种移涌的地脉泄露不用过多在意,没多久这些淤积会自我修复,逸散出的能量也并不多,远达不到对人体产生负面作用的浓度。 可它们却是传递信息流再好不过的介质。 银色的光点不似光线那种抽象的形态,而是更具体的,萤火虫一般的团簇,从子木的手心手背上一齐涌出来,最终汇进奔流着的金色地脉里。 这个步骤进行得极快,短短几秒就完成了。 子木拢好袖子,重新站起。 不远处失去意识的流浪武士已经有人七窍流血,肢体扭曲。 到处掳掠同胞给愚人众做实验品的人类么…… 没人能知晓子木心中到底思索了什么,他只是扶着幕篱,离开了这里。 …… 子木订下的旅馆房间是套房,带着客厅,拉开侧边的纸木门,外面有边廊榻榻米,甚至可以赏花喝茶。 流浪者带着差点把自己泡晕了的阿白回到房间的时候,子木已经盘腿在小厅内泡茶了。 他顺势打量了对方几眼,子木身上的衣衫还像离开时那么整洁,看上去没有经历激烈的打斗。 流浪者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正是初春的季节,旅店里冬季的方桌被炉还没有换掉,上面摆了几个果盘,茶壶边却多出来一个之前没有的木盒,像是点心盒。 阿白没见过被炉,全身心都落在了这个奇怪的桌子上。子木见他好奇地用手摸摸桌子棉裙边,替他掀开棉被一角,让他把脚伸进桌子底下。 天气已经不冷了,里面的烤炉并没有打开,但棉被围着,刚泡完温泉浑身还热乎乎的人偶立刻就把被炉捂得暖烘烘的。 阿白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子木也不管他瞎闹腾,给坐下来的流浪者倒了一杯茶。 流浪者刚从温泉出来,没有带着斗笠,他的皮肤一向在人堆里白得发光,没想到也会因为泡了温泉透出肉色来。 明明阿白还是那幅白得一尘不染的模样。 子木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虽然他很好奇二者会产生这种区别的原因,但他更担心再多看一眼就会爆炸。 指流浪者会爆炸。 “伴手礼。”子木打开桌上那个点心盒子,露出来里面金黄色泽的点心。 是阿白没见过的食物,他很主动地拿了一块。流浪者犹豫了一下,才动了一块。 是肉松蛋黄内馅的点心,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但流浪者只吃了一口就知道,这不是随便带的东西。 阿白晚上点菜的时候十个菜里九个带甜味,他整晚都没有怎么动筷。他本来就不是必须要吃东西,流浪者自认为没必要扫了这个傻乎乎的人偶的兴致,就什么都没说。 第17章 但很显然,除了阿白,剩下的人都不是笨蛋。 “荧告诉我的店铺。”子木也跟着尝了一份,这种几乎没有甜味的咸点心倒也很配茶点。 “多余。”流浪者咬着点心,样子凶巴巴的,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荧,还是在说子木。 或许这两个人都有吧。 第9章 定向选择 荧与派蒙姗姗来迟,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派蒙已经不是飞着的了,而是脸蒸得通红的趴在旅行者头上,星空底色的眼睛里这下子真的是有星星在转了。 “都说了第一次泡温泉别泡那么久。”荧把派蒙抱下来,没有动子木沏的茶,而是给她倒了一杯凉水。 “泡在温泉里,就像是漂浮在云朵棉花糖上,嘿嘿……”派蒙满嘴胡话,看起来不太清醒。 荧要照顾派蒙,没能跟小厅里的吃点心喝茶三人组多聊上两句,她忙着冲兑了一大杯盐糖水,带着派蒙回了房间。 子木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饮尽,又重新为二人沏好一壶新的热茶,才站起身来。 “入夜了,这盏茶喝完便去睡吧。”他叮嘱完,带着他总是不离身的幕篱,先二人一步回了另外一边卧房。 …… 今夜无月色,阿白推开门进卧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只是靠墙的小桌上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 就着这点光亮,倒也足够他看清楚。榻榻米地面上已经铺好了三套被褥,最靠窗的那个位置被子鼓起来,是子木在休息。 阿白看了看,选在了子木身边的位置。他把腿伸进棉被里,眼睛却一直往旁边瞅。 子木小半张脸靠在枕头里,眼睛闭着,看不到那双总是分外明亮的银色眼眸。他入睡前解开了总是拢着的头发,银白色的发丝比想象中的要更长些,散落在枕间,像是柳枝凝满雾凇,纯净又剔透。 阿白被这头发独特的质感吸引,不知不觉间脑袋就凑到对方被角边了,他动作大了点,头一不小心撞到了子木的手臂。 子木的眼睑动了动,从浅眠中转醒。他无意识撩起额间的散发,半睁开眼,就看到阿白小猫一样趴在他手边,抬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子木莫名体会到了流浪者白日里被阿白用绘马牌怼脸的那种复杂心情。 面对这种奇妙场面,子木被迫清醒。 他把睡得有些卷边的袖子重新整理好,才将半边身子都躺到了榻榻米地面上的阿白捞起来,塞到他自己的被褥里。 人偶丝毫不挣扎,躺到了软绵绵的被窝里,就是露出来的眼睛还是那么精神,看起来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 这算什么?白天人不熬猫,晚上猫就熬人?可是明明流浪者陪阿白玩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子木有些困顿地按了按眉心。 “怎么只你一个人来睡觉?” 阿白原本平躺在被窝里,闻言将头转过来,回答道:“派蒙头晕,他们去找旅馆老板,拿药。” 或许是因为交流的机会变多,只是短短两天,人偶讲话的速度利落了不少,说的句子也更完整,不再是几个词几个词地往外蹦。 子木了然,点了点头。 可阿白还是盯着他看,手指捏着被子边,子木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还晓得抓被子挡脸,只不过遮却只遮一半,一双猫猫眼仍要倔强地露在外面。 偷看。 他的视线太过强烈,看得子木无法心安理得地闭眼入睡。 他只好又捏了捏鼻梁,半敛眸光,败下阵来。 “怎么了?”子木问道。 阿白抓着被子的手指蜷了一下,缩进被窝里。 人偶口中吐出一个名字,这是流浪者的名字。 “他说,自己也是人偶。”阿白慢慢地挪开了盯着子木的眼睛,整齐的短发随着动作垂下来一缕,落到白色的枕巾上。 他仰躺着,面朝天花板,桌角的小灯并不够亮,因此视线内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子木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他长得,跟我一样,”阿白说到这里,语速不自觉地变快,吐字又变得磕磕绊绊起来:“可,他,人偶的关节,没有……” 晚上流浪者帮他搓澡洗头发,对方的身体看起来跟他很不一样,没有那么多非人的部分*,明明也是人偶,却更像是荧和子木一样的人。 “他,知道的东西,比我,多……看起来,比我,好。”阿白眼睛看不到了,躲到了被子里,就像是今夜的月亮,笼罩在阴云的后面,看不清楚。 子木抿起唇,唇色被他咬得发白。 阿白白天一幅精神满满的样子,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像个没心没肺又没见识的小狐狸;晚上却会躲进被角,偷偷害怕,仿佛所有的怯懦与不安都一下子追上了他。 子木不意外他会这样,或者说,阿白会这样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流浪者若是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个性,那他就不会在怨憎与愤怒的漩涡中来回打转,将自己绞得遍体鳞伤。 “祂,把我,放置在借景之馆, 因为,祂,做出了更好的人偶?” 室内本该静悄悄的,此刻却有紊乱的风的气息,子木抬眸瞥了一眼紧闭的门。 瑟缩着的人偶紫色的短发上落了一只手,轻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并不是这样的。” 子木自认巧舌如簧,但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不让被窝里这个敏感又怯懦的人偶受到更多伤害。 第18章 雷神并没有制作更多人偶,屈指不过两个,一个是如今的流浪者,一个是则是稻妻天守阁的雷电将军。 可她的确做出了更好的人偶,只不过不是阿白以为的流浪者。 这些前尘往事,似乎不论从哪个角度提起,都不太合适。 子木将为难的情绪藏进眼底。 被子里伸出来一只并不柔软的手,抓住子木的手腕,他的手指紧捏着,执拗地要得到一个答案。 阿白此刻的样子,与流浪者固执得如出一辙。 “正如新生婴儿呱呱坠地时,往往啼哭不止;你诞生于世时,眼角掉下的泪,本质上与普通婴孩没有什么不同。”子木转动手腕,回握住阿白的手。 “你的创造者无法将婴孩一般的你,当作某种维持永恒的工具来使用,于是将你放在了借景之馆。” “她对你不做处置,与你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人偶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个单纯的工具了。” 子木语速少有的慢,他的目光落在阿白抓着他的手上,不错过对方任何的一点情绪反馈。 被子里的阿白动了一下,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漏出来一点,小心翼翼,像是被抛弃的流浪猫。 “只是神也并非全知全能,他们有时候不像你想的那么强大,万事万物都能处理妥当。”子木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更平静一些。 “我没办法准确地告诉你雷神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将你放置的原因一定是出于一些隐秘的、脆弱的良善,而非恶意、主观的丢弃。” 子木转动身体,伸出另一只手理顺了人偶蹭乱的发丝,银色的眸子里面承载着复杂的悲伤。 “毕竟,这里跟我的故乡很不一样——天理治下的提瓦特秩序里,神爱着世人。” 隐月渐明,夜幕中虽还有云的影子,但银色的月光却穿破了漆黑的笼罩,洒向大地。 木格的纸窗上透进月色,清清冷冷落在室内。 阿白不再只能看清那一小盏灯范围的光亮,他就着这月光,想要再看清子木一点,却被对方用手捂住了眼睛,按回被子里。 “当然,等你以后见识的多了,这个问题一定还会再冒出来,反反复复地困扰你。” 阿白虽然没能看到子木的眼睛,但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让他也跟着安下心来。 “可我的答案终究无法成为你的答案,”他喃喃道,“但好在,我还能再陪你多走一段路。” 空气里逐渐只剩下子木的呼吸声,他不再说话。良久,他手腕上抓着的手慢慢松开。 子木拿开捂住阿白眼睛的手,对方已经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沉眠。 猫终于哄睡着了,人却睡不着了。 子木花了一番功夫去整理被激荡起的情绪。他闭上双眼陷入冥想,梳理身体内的信息流,以免它们再像这次一样轻易紊乱。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他才重新睁开眼,瞳仁里的银色终于恢复了平静。 给阿白重新整理好被子,子木这才起身,拉开门走出卧室。 果不其然,迟迟未归的流浪者倚靠在门边,他低着头,斗笠遮住脸,看不清神色。 饶是自认巧舌如簧的子木也略感疲惫,他按了下狂跳的额角。 “所以你觉得,我该将她对我置之不理的行为,视为一种善良?”流浪者显然无意与他客套,单刀直入地将这话问了出来。 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丁点语气偏向,甚至很是稀松平常、并无所谓。但子木心里知道,这里面分明全是雷区、满是陷阱。 “我可没这么说,”子木投降一般摊了下手,“再者,别人的想法也无法动摇你的想法。归根结底,这是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有权力做抉择,不是吗?” “哼,”流浪者冷笑了一声,“将问题抛回去的确是一种聪明的回应方式,却不是一个好的答案。” 子木做了个深呼吸,开始按压自己另外一边抽搐的额角。 “在借景之馆内答应让我借宿的是阿白,并不是雷神。”子木并不需要多斟酌语言,很快就重新给出了答案: “你似乎对我有误解,我与你一样,对神并无好感。” “至于阿白……他若是要怨恨,我会与他同仇敌忾;他若是要原谅,我就称赞他美德高尚;他若是要逃避,那我大可以同他离开稻妻,去往别的国度。” 人偶到底怎么选,他都欣然接受。 流浪者终于抬起头来,神色惊讶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原本只是以为,对方是一个富有热心肠的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可听这话的意思,子木帮助阿白这许多事情,桩桩件件,促使对方一一去做的底层逻辑,竟然无关善恶。 并非是高尚的人性光辉作祟,他帮他,更像是一种更朴素、更直接的偏爱。 更像是……非他不可的定向选择。 第10章 日落果 流浪者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 他现在的表现简直和刚才的阿白一样,子木有些受不了,总感觉再多被瞅两眼,今晚就不用睡觉了。 “不用谢我,”子木先发制人,故意做出大度的模样,“看清自己总是要比看清他人困难,你不必为没关注到阿白的情绪而感到抱歉。” “谁抱歉了!”流浪者像是被按了开关就跳起来的小机器人,他瞪大了眼睛,在子木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接了上去。 第19章 子木笑出了声。 流浪者稍微回神,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的,他恼怒地撇过头去,很难说他到底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对方的气。 气氛安静了一会,好半天,流浪者才转过头来,问道:“你刚才在里面的时候,提到了你的故乡?” 这转移话题的手法显然过于粗糙了些,但子木其实更意外流浪者会问这个问题。 他这一路上很少遮掩自己身上的不同,与荧交谈时也从不避讳,流浪者应该已经或多或少猜出了他的来历,知道他跟荧一样,是外面来的人。 但子木没想到他会想要了解这些与他自身毫无关系的事,即便只是作为转移话题的借口。 子木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叹息里包含的东西很难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是的,我的故乡,一个与提瓦特没什么相似点的地方。” 那是他的根系,他的庇护所,他的雨露阳光;最终,却成了他没办法再归去的地方。 “听起来,你那里也有很多蛮不讲理的神明。”流浪者背着窗外的月光,按理来说该看不清他的脸,但子木的眼睛在夜间也能视物,因而能清楚的看到对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角红色的眼影。 原来他是对这个感兴趣,子木心里觉得好笑,真不愧永远走在讨厌神明最前线的流浪者。 “比起尘世七执政来说,只用蛮不讲理来形容那些神,似乎过于轻描淡写了些。”子木斟酌着,“这样说吧,我故乡的历史,是神用世人的血肉堆砌起来的历史。” 只是就算是这样描述,也还是难以道尽那里面的苦难、仇恨、以及终结的虚无。 子木话锋一转,却不再阐述那些无法更改的历史,反而颇为意味深长道:“我曾经多少还是游历过一些世界,它们有的有神,有的没有神;但那些拥有神的世界,最后无外乎都是两种结果: 独断自傲的神统治大地,世人在祂的阴影下苟且偷生;世人将神杀死于神座之上,高呼他们不再被神左右的命运。” 子木敛眸,打了个哈切,有些意兴阑珊。 “这些人神对立的历史虽然各不相似,可得到的都是类似的结局。在我看来,左与右都是一样的无聊,也没有什么好讲的。”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停歇了,似乎不打算再讲下去。流浪者莫名觉出一抹怪异,他抬头想要看看子木的脸,对方却正好转过身去,去推卧室的门。 流浪者下意识跟着进了门,似乎并不满足于子木的点到为止。 “晚上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哦。”子木幽幽道,打断这个十分不懂得沉默智慧的小猫咪。 流浪者满脸无语地看着他,一幅你在说什么胡话的神情。 笑死,人偶根本就不会长个子。 这一打岔,终究是让流浪者错失了提问的最佳时机。子木动作迅速地躺到自己的床铺里,还盖好被子,摆明一幅我要睡觉了的模样。 他与对方之间甚至还隔了个已经睡着的阿白。 拳头硬了。 流浪者看着睡得分外安详的阿白,纠结再三,担心把这个爱哭鼻子的人偶吵醒,也只能作罢。 他用力掀开被子,带着满腹疑问入睡。 …… “哇——海风的气息!”派蒙在甲板上大声说话,风灌了她满嘴,以至于她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的。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荧斜睨了活蹦乱跳的派蒙一眼,她明明昨天晚上还恹恹的样子,害得她又担心又找药的折腾了一宿,觉都没睡好。 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对方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好派蒙。 “嘿嘿。”派蒙知道自己昨晚给荧添麻烦,有些不好意地笑了一下,这里面有些反省,但大概是不多的。荧早就习惯了她这幅模样,只是走上去狂揉她的脑袋,充当报复。 船上摇晃,即使他们搭坐的这艘商船体量足够大,也还是会感受到一阵一阵的飘摇,像是踩在棉花上,找不到实感。 阿白这两日虽然路走稳当了,但站在甲板上重心会随时漂移,他害怕摔倒,只好抓着旁边的扶手一动不动。 派蒙和荧打闹完了,手里捧着几个日落果慢悠悠地飘过来,子木看到那些个头有派蒙半个脑袋那么大的日落果,觉得分外滑稽。 “哼,你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在嘲笑我,我不要分给你了!”派蒙怀里抱着果子,原本就圆的脸气呼呼地鼓起来,搁在那日落果上,圆滚滚的一团。 子木笑得更开心了。 派蒙头也不回地调转了方向,往流浪者和阿白身边去了。 “分给你们,谢谢你昨晚陪旅行者一起帮我找药。”派蒙分了阿白一个,自己留下一个,把剩下的日落果都一股脑地塞给了流浪者。 “哈?我又不吃这东西,为什么要让我拿这么多?”抱了满怀的人从派蒙变成了流浪者。 “哎呀~”派蒙晃着手指,“海浪这么颠簸,船上摇的这么厉害,你看阿白站都站不稳,你多拿一点怎么啦?” “……啧。”流浪者哼了一声,虽然表情非常不满,但接受了派蒙的说法,安安稳稳地拿着那些水果,没有再挑刺了。 派蒙咔擦咔擦啃着日落果,这种遍布提瓦特大陆的果实有着夕阳般靓丽美好的颜色,带着奇异的香甜气味,吃一个能让人精神百倍。* 第20章 阿白扶护栏的手腾出一只来,也学着派蒙捧着果子啃,他显然很喜欢这个味道,在浅尝了一口后又紧接着咬了好几下。 就是吃相太过随意,脸变得和派蒙一样圆鼓鼓的了,像是囤了满颊囊瓜子的仓鼠。 子木在另一边远远看着,面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个饱满的日落果。他目光随之上移,看到了荧的笑脸。 他接受了荧的好意,却没有吃,只是把果子拿在手里。 “去须弥见过纳西妲以后,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荧背靠着他旁边的护栏,目光也落到甲板另一边的三人身上。 “大概会在须弥停留一段时间吧。”子木没有过多思考就给出了答案,很显然,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事。 荧对他的打算不是很意外,因为对方只有留在须弥才能和流浪者保持接触,更何况还有阿白,他看上去不是很想让阿白离开流浪者的身边太久。 人偶如果能有一个榜样在身边,那他成长时能少走很多弯路。 “那你看着他一点,”荧这么想着,又有些头疼,“正机之神的巴掌可太痛了,千万别让阿白学坏了啊!” 子木眼里盈满了笑,他当然知道荧是在开玩笑,但对方脸上的苦大仇深简直太真实了,很难不让人捧腹。 “谢谢你。”子木的目光迎着风,他似乎想到了过去的时光,眼底漏出来一点怀念。 “谢我干什么?”荧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愿意接纳他,也谢谢你以前关照我——虽然关于这个,你现在暂时还想不起来。” 荧在风中似乎凌乱了一会,她赶紧掏出一个日落果来啃两口冷静一下,顺便掩饰自己的惊讶和呆滞。 “你看上去很意外。”子木双手环臂,手指点着胳膊,眉间全是揶揄。 “啊,这个,不是……”荧哈哈讪笑了两下,“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需要别人关照的那种类型嘛……”她尴尬地就差没配上肢体语言了。 “况且这两天你一直在照顾阿白,看起来也很熟练,感觉你承担的更多的是被别人依靠的角色……所以……” 很难想象对方被自己照顾的样子。 子木说的关照,并不像是指普通人际来往的那种关照,他神色那么认真,感觉像是真的被荧帮过大忙。 “……原来现在的我给你留下的是这种印象,”子木摸了摸下巴,“没关系,那就维持这种印象也不错,我很喜欢。” “啊,那个……”荧犹豫地目移,像是有话却不好意思直说。 子木很熟悉她的这种表情,这代表她想听更完整的内情,但又怕提起什么不该提的事,支支吾吾的不敢真问出来。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子木的语气是那么理直气壮,听的荧失望万分。她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垂下头,猛啃手中的日落果,化好奇为食欲。 子木高兴了,哼着小曲走开了。 阿白终究还是善良单纯的阿白,他吃完了手里的日落果,看到身边的流浪者抱着那些果子行动不太方便,主动凑上去分担了一半。 派蒙早就飞开了,因为就在阿白专心致志吃果子的时候,她拌嘴又没赢过流浪者,现在是她宣布跟流浪者绝交一日的时间,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凑过来了。 流浪者的目光在甲板上巡视,他找了个干净的木箱子来,让被海浪晃得就差东倒西歪的阿白坐了下来。对方帮他拿了东西,并没有手去抓栏杆了。 “你也,坐。”阿白仰头看他,琉璃色的眼睛纯洁又干净,倒映着天空的色彩。 木箱子没有那么大,流浪者并不是很想跟人偶黏黏糊糊地挨在一起,可是他一时不坐下来,阿白就一刻不错眼地停盯着他。 看来之前与流浪者一起画绘马的经历,让他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流浪者不爽地叹了一声,最终还是坐在了人偶的身边。 第11章 云隐日黯 阿白把怀里的日落果兜起来,用的是那块紫色的头纱。用精美昂贵的丝绸来包水果,这大概是只有阿白才会做出来的事。 在他眼里,日落果的价值与这块头纱的价值并没有高低。 流浪者在旁边目睹完全程,似乎也不觉得有问题,根本没有要纠正对方的意思。 阿白把包好的日落果放在腿上,就转过头来看他身边挨着的流浪者。 流浪者并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转过头来,对方跟他隔得太近,他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一下,斗笠撞到了后面的护栏,飘带上坠着的铜环叮当作响。 “你又要干嘛?”流浪者护住自己的莲花斗笠,这是他的本体,死也不能丢掉。 他往后面躲,却没想到对方反而往上凑,流浪者差点从箱子上掉下去。好在阿白先抓住了他的手,人偶硬硬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摸索,最后捏住他的腕关节,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子木,告诉我,有不明白的,应该直接问。”阿白凑到流浪者压着的斗笠底下,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 “为什么,不一样?”他伸出自己的手,手腕上是很明显的球形关节,就像稻妻常见的木偶娃娃一样。 流浪者心道不过是早上搭船时分开了一小会,子木又给阿白灌输了些什么?昨天晚上还只会躲起来哭,今天就能直接怼上来贴脸问了。 “我最开始也跟你一样。”流浪者叹了口气,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第21章 他把被阿白抓着的那只手的护腕连带黑色护臂都摘下来,露出没有一丝人偶连接痕迹的小臂,在甲板上被太阳照得白的发光。 阿白看到了他手背上纹身一样的的淡色纹路,好奇地用手指摸了摸。 “这个符号看起来有些眼熟吧?”流浪者点了点阿白的手,上面隐隐约约也有些痕迹存在,但并不像他的那般显眼。 他握住阿白的手腕,一点点的风元素力从的他手心里溢出来,顺着人偶的关节缝隙渗透进去,人偶手背上的纹路很快像是浮出水面一般明晰起来,渐渐变成青色,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阿白呆住了,像是小小的世界观还没完全搭建起来就被震了个粉碎。他睁大眼睛,将手伸到流浪者的手边,对方配合的将手靠过来,那片淡色的纹路也逐渐亮起来,模样与阿白的并无二致。 “等到你手背上的纹路不用元素力也足够清晰的时候,你的关节就会变得跟我一样。”流浪者一直等到阿白看够了、手背上的风元素力消耗殆尽,才将手臂收回来。 他重新带好了护臂,却将自己的护腕系在了阿白的手腕上,大小刚好将人偶非人的球型手腕遮盖住。 “在此之前,你得学会保护好自己。”没人知道他这话里到底包含了多少过去的痛楚,或许只有面对另一个自己,流浪者才会用上这种叮嘱般的语重心长的口吻。 只不过非常很可惜的是,阿白的注意力全在手腕上的新护腕上,眼睛亮晶晶的,大抵并没有在听他讲话。 流浪者发现了这一点。 一声脆响,流浪者给了阿白一个脑瓜崩。 看到阿白慌张捂住脑袋看过来的可怜圆眼睛,他才终于觉得自己把这几天在对方身上吃的瘪都讨回来了,心里舒坦了不少。 “这些都给你吧,傻人偶。”流浪者从木箱上跳下来,把怀里的日落果都堆到阿白身边。他做了个趾高气扬的鬼脸,飞快逃离了现场。 …… 商船进入璃月港的时候正是清晨,初阳从东方的海岸线上升起,原本还笼罩在薄雾中的璃月港一下子被唤醒了。 琉璃顶映照着初升的太阳,反射出细碎的金色。青绿的琉璃瓦、朱红的门柱、海港拍打的蓝白色浪花。随着商船的一步步移近,画卷一般展现在众人面前。 “要看景致的话,去不卜庐旁边的莲花池是最好的。”满分向导派蒙向几人推荐道。 “你们先去逛一逛好了,我们得先去一趟冒险家协会,”荧给他们指了路和方向,才对他们挥手道:“等会我和派蒙去找你们。” 阿白也学着荧挥手。 “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真是大忙人啊。”目送她俩走远后,下船起就一直没吭声的流浪者这才终于开了尊口。 “他们还没走远,你想跟着一起去还来得及。”子木牵着阿白,揶揄道。 “那可不行,我得看着他,还有你。”流浪者挑了挑眉,环起手臂。 临水的栈桥上似乎常有人喂鸽子,里面还混入了几只圆滚滚的团雀。三人从树荫下穿行过的时候,木栈道上一群纳阴乘凉的鸟儿被惊起,天女撒花般飞得消失了踪迹。 流浪者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小东西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发出嘲笑,头顶上的莲花斗笠就一歪——不知道栈桥边哪处草丛里钻出来个红嘴小团雀,直直地踩在了他的帽檐边,把他的斗笠压得一边翘起。 他听到后面的子木笑了一声,便面带愠色地甩了甩头,好将这只叽叽喳喳的红嘴团雀赶走。 可先前飞散的几只团雀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重新聚拢在这片树荫下,一些落在了树枝上,一些落到了阿白头顶上。 “啊!”人偶站在了原地,小鸟的爪子踩在他的脑袋上,偶尔蹦跳一下,生命鲜活的触感令他僵住手臂,不敢轻举妄动。 唯一没有被这些鸟儿眷顾的子木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排挤,乐得在边上看戏。 他看到流浪者驱赶完自己身上团雀的又去赶阿白身上的,可这些鸟就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不仅不怕他,还总是打回马枪,飞起来扑棱两下翅膀就又落回去了。 流浪者终于恼羞成怒,神之眼隐隐发光。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子木及时拉住这只炸毛的流浪者,连带着身体僵硬得根块木头似的阿白速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莲花池一面靠着山壁,一面是开阔的海景,可以看到璃月港入口的牌坊。 璃月的园林造景艺术和稻妻很不一样,不同于强调寂与静的枯山水,这片莲池更注重自然山水的写意和移步换景的意趣。 假山、劲松、睡莲、绿水,还有池底的几尾红鲤。阿白吃着路上买的莲花酥,坐在连廊的边座上。他扭着身子,把头伸出一点,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水池里的荷叶。 莲花酥的碎末掉下去些许,浮在水面上,吸引了几条游鱼上前争食,溅起一片水花,那莲叶上就多了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我说你,”流浪者手指点了点阿白拿着的莲花酥,看向子木,“你是不是给他买太多了?他这一路上一直在吃,都没停过。” 从港口到这处莲花池,穿过的几条巷子里全是卖各种小吃的,别看阿白现在手里只拿着一盒莲花酥,但实际上他已经吃了四五种不重样的小零食了。 “?”子木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人偶又不会产生脂肪,多吃一点也不会影响健康吧。” 第22章 “但他会养成坏习惯。”流浪者说这话的时候,阿白正好转过头来,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 “啊……”子木像是在脑内进行了什么很复杂的思考,随即对流浪者的话表示了赞同:“你说的对,或许我该抽空去书店买两本早教类的书籍回来研究一下,想当然的确不是件好事……” 啧,这家伙……流浪者看子木自说自话地陷入沉思,只能自己去提醒阿白少吃一点,等会还要吃午饭。 自从船上流浪者给阿白展示了荧光纹身(?)以后,在阿白心目当中,流浪者已经升级成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了,当对方要拿走他的点心盒子时,他不仅没有不乐意,还很主动地上交。 哎,怎么还是这么呆。流浪者叹了口气。 将莲花酥盒子搁在亭廊边椅上,莲池荡漾过的微风中带着阳光的暖意,而这风似乎唤起了流浪者某种记忆。 “话说起来……这一路上,我没见到你使用过元素力。” 子木微微偏头看向他,像是不明白他何有此问。流浪者已然知晓他是外面来的人,不会使用提瓦特的元素力再正常不过。 “在借景之馆初次见面的时候,在察觉到你本人之前,我曾感知到一抹风的气息……”流浪者的身躯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感官,虽然他不需要呼吸,无法察觉到空气成分的变化,可却不会错过风的触感。 与子木一同出现的那道风,现在想来其实颇为怪异。 “是风元素力?”子木的神色带了点疑惑,他像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一回事一般,还反过来向流浪者确认。 “不是你的能力?”流浪者挑眉。 子木摇了摇头:“相比于天上带来的秩序,我对于提瓦特原生的七元素秩序实在所知甚少……所以,我想我也没办法给你答案。” 流浪者看着子木散漫的神色,一时有些哑然,倒不是因为对方没答出个一二三来,而是他言语间对某些事情丝毫不以为忤的态度。 “……这地上的人,不知者不会去言谈天空,而知者多半三缄其口,倒是很难有像你这样毫不避讳的。”流浪者评价了子木一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的多。” “我只是比较喜欢研究人类历史……而提瓦特关于人的历史,总是离不开那位的。”子木笑了笑。 人多开阔的莲花池实在不是个好的谈论秘密的地点,即便心中有再多的疑惑气泡一般从水面下冒上来,流浪者也保持了缄默,只相视一眼,二人都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云隐日黯,天气流转。 原本还泛着粼粼波光的莲池随着转阴的天色冷冽下来,初春的季节,太阳一掩面,风就不可避免地染上凉意。 而随着坏天气同来的,还有荧二人返回时的匆忙神色。 “很抱歉,”荧面露凝重,“原本还打算带你们在璃月转一转的……但现在,我们恐怕得耽搁一段时间了。” 第12章 巨钉自天空坠下 冒险家的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也不知道华丽的宝箱与危机的事件到底哪个先砸到头顶。更何况是荧这种享誉协会的杰出冒险家,紧急委托落到她头上的概率总是比旁人大的。 “是寻人任务,千岩军专门在冒险家协会挂的委托,指名给我的。”荧长话短说,“委托要寻找的人是一名须弥地质学者,对方正与七星官方合作勘察层岩巨渊,但却在三天前突然失踪了,情况不是很乐观。” 三天确实是个比较微妙的时长,不管是主动消失还是被动遇险,越往后找回失踪者的概率都越小。 人是在层岩巨渊地面矿区失踪的,荧要前去与那位地质学者组建的勘察团一起驻扎的千岩军碰个面,了解更多的讯息,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忽视的线索,略略与子木这边打个招呼就要动身。 流浪者不会对伙伴的麻烦作壁上观,他这次没再提那个看住子木的蹩脚借口,与荧和派蒙同去了,只有子木留下照顾阿白。 子木倒是没怎么被离去三人的焦急影响,他不忘将那盒被流浪者遗落在廊椅上的莲花酥重新塞回阿白手里,独自带着阿白去万民堂下馆子了。 万民堂的招牌菜大多都是红彤彤的一片,阿白被子木骗着吃了一小块辣椒,辣得眼泪直流,吐着舌头吹气。 他咕咚咕咚一大杯凉水下肚,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勺子再也不肯往那几个红色的菜里伸了。 午后时间还漫长,客栈是之前五人一到璃月港就已经定好了的,子木也拿不准三人今日还会不会返回,不好离开璃月港,只能带着阿白在城市里转转。 在青石砖路上走着,随着天色转晴,街巷铺市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子木找了处颇为敞亮的茶肆,台上有说书人讲岩王帝君的故事——这故事在璃月脍炙人口,哪怕讲他个千次百次,也依旧会有茶客捧场。 民间的茶馆规矩并不多,给子木上的是正儿八经的春茶,但给阿白的是加了蜂蜜的花茶,也没有用瓷茶碗装,而是换了个透明的琉璃器皿,能透过杯壁看到里面悬浮着的茶花。 阿白对饮茶这件事不太热衷,只晓得捧着杯子一个劲儿地看,他的眼睛跟那清透的茶水一样,在太阳底下是闪着光的。 说书人一场落幕,下台去润喉,旁边的茶客三两成群便纷纷攀谈起来。 子木听到他们说矿石的交易行情、珠宝的新式工艺、丝绸的买卖货源——离不开贸易的璃月港,人们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商’这一字展开。 第23章 “子木。”阿白戳了戳他的胳膊,子木微微回神,看向他。 阿白把他的琉璃杯推过来,里面漂浮着的花渐渐沉到了底部。 “花,掉色了。”他声音里有些失落。 店家上的是一种蔷薇花属的花茶,花朵是玫红色的,在水里刚泡开时确实会很漂亮,但热水会破坏这茶花里的色素,慢慢的,花瓣上艳丽的玫红就会褪成褐黄。 这本是自然规律,是现实无法逆转的现象。成年人不会在意这些,但是阿白却没经历过,他只是看到美丽的事物逝去,自然而然地为此感到失落。 子木叫了小二,又添了一份茶水钱,询问两句,对方很快就用托盘呈上了一份新茶。 店小二撤下那杯凉掉的花茶,重新摆上一个琉璃杯子。他当着阿白的面往杯里注入热水,杯底躺着的金丝菊花纤细的花瓣便在人偶的面前缓缓舒展开,像是金色的蒲公英,在杯子里飘扬。 阿白又能捧着茶杯,安静地观察那杯中世界了。 “唉——此话差矣,咱们璃月人都是受岩王帝君的庇佑才能有今天,若是夜叉仙人也罢,可你刚才讲了半天的什么……白石神,此前却从未听过,不明来历,实在让人难以信服!”隔壁桌有位面留长须的商人说到激动处,猛拍桌案,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怕不是龙息村那边的人故意编造出来的,好骗你用更高的价钱收他们的矿物!我的好老弟啊,做咱们这一行的,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了!”那长须商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他的好老弟,一名身形微胖的商人面色有些难看,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来什么一边极力争辩道:“你话可别说这么肯定,你看看我从龙息村收来的这项链,瞧,看看这上面的火彩,这成色,这工艺……” 长须商人只瞅了一眼,面色就像是只脖子被掐住的公鸡一般涨红,瞪起眼珠子都快贴到那块宝石项链上了:“这种成色……这不是枫丹那边新引进来的机械技术才能切割出来的宝石工艺吗……处理好的这么一块,可不是你我能买得起的——” “所以我才叫你别把话说这么肯定,这条宝石项链,我从龙息村收来只花了这个数……”微胖商人手指比了个数字,对面的长须商人眼瞅着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长须商人压低了声音又急急问了些什么,旁人很难听清,他们桌上的茶还未饮完,就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般,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子木与阿白的座位与二人离得近,先前两人的谈话被子木听了大半去,他弹了弹杯壁上挂着的茶叶,摸了摸下巴。 提瓦特的七神各有尊名,即便是其眷属在被人类供奉的时候也大多有个雅致好听的名字,这白石神……名字听着怪简陋的……不是什么正经神吧。子木腹诽两句,没怎么放在心上。 至于阿白,墙角听了也是白听。他捧着那杯茶,直到过完午后的悠闲时光,那朵金色的茶花都没有再褪色。 …… 荧那边的调查开展的很不顺利,这名地质学者是在与千岩军一同进行数据采集的时候失踪的,他们当时并未深入到危险的层岩巨渊地下矿区,只是在地面矿区进行勘测工作。 根据千岩军军士们所说,他们为了回收各处的测录装置数据,分散行动了一段时间,等再集合的时候,就发现学者人不见了。 他们当日下午就在地面矿区组织了搜索行动,但一无所获。 虽然碍于保密条例,与勘探队同行驻扎的千岩军不能透露勘察工作的具体内容,但出于对荧的信任,还是提供了一些消息。 这次考察是这位失踪的学者一手促成的,他的这项研究甚至还获得了璃月七星的认可与资助,成了璃月官方的勘测任务,所以才会有千岩军同行。 勘测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得到阶段性的成果。 “其它的我不清楚,但他总说这下子一定能留下一部传世的著作,得出的成果肯定能震惊教令院之类的。”那位年轻军士摸了摸脑袋,“他还说他的论文就差收尾了,在完成这篇论文前他那儿也不去,失踪前的一段时间甚至天天都睡在矿场上。” “啊,这……”派蒙想起了在须弥的日子里,那些学者们为了完成一篇论文无所不用其极的模样。 如此看来,这位学者大概率不是自己玩失踪什么的。 只不过这番话好像勾起了流浪者什么并不美妙的回忆,他虽然未曾言明,但丰富的脸色能透露出他糟糕的心情。 三人在层岩巨渊地面转了几圈,与千岩军搜寻的结果一样,毫无线索。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继续待在矿区也很难有收获。荧与流浪者商量了一下,只好先打道回府。 回到璃月港时已经月上中天,荧在矿区上蹿下跳弄得满身都是尘土,现在只想快点好好洗个澡。 除尽了一身风尘,换上干净的衣服以后,荧下到客栈一楼的大厅。大厅角落屏风后的一处隐蔽的隔间里,子木已经点好了夜宵。 派蒙正扒着饭,她的碗里堆满了红彤彤油汪汪的椒香嫩嫩鸡,鸡肉带着红色的辣椒被她咽下去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阿白表现得既震惊又佩服。 荧坐了下来,不自觉地长叹一口气。 子木已经从流浪者和派蒙口里了解到他们此去的经历,知道他们找人的过程并不太顺利。 第24章 “有千岩军随行的地质勘察,听起来就很不简单。”子木的关注点与旁人有些不同。 层岩巨渊实在是个有点特殊的地方。天空上不止一次地往地面投下钉子,而层岩巨渊这枚与雪山那枚一样,都是第二批天钉,镇压与预防着深渊会带来的灾厄。一般来说,天钉落下的地方都会有大量的地脉。 层岩巨渊也曾出过不止一次事故,而这些事故的背后都藏着很多不能公之于众秘密。 即便目前这片矿区已经重新开放好一段时间了,但终究还是比较敏感,若非得到七星的首肯,那位学者估计也很难在那里开展工作。 “的确听起来神神秘秘的,”派蒙放下碗,“不过我们也不好问的太多。” 荧拿着筷子,面前的桌子上铺着地面矿区一带的地图,上面根据今日的搜索做了些标注,她一边吃饭还要一边研究,棘手程度可见一斑。 “这事是难办……我们以前在层岩巨渊探险摸宝箱都没搜的这么仔细过,今天倒是找到很多漏网之鱼,都没功夫管,还有地脉花的馈赠……”荧的声音说到最后渐渐低了下来。 荧一脸若有所思,她抻了抻地图不平整的地方,手指摸索到了那些今天新标注的记号点上。 “怎么了吗?”派蒙凑过来。 “派蒙,我们以前在层岩巨渊一带有遇到过地脉花吗?”荧搁下了手里的筷子。 “啊!” 子木捏着手指,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地脉花的形成其实有些特殊,要产生这种现象首先要满足两个先决条件:第一,这片区域底下有流量较大的地脉经过;第二,要有某人足够强烈的[意志],地脉中的能量回应这意志,便会产生地脉溢口,衍出馈赠之物。* 地脉花一般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普通人很少见到。但荧不一样,她常常在野外行走,遇见了甚至会主动去收集,从里面获取资源,她比常人更了解这些东西的分布范围。 荧只能观察到现象,但曾与世界树连接的流浪者却能推断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层岩巨渊底下有地脉汇集口,每时每秒都吞吐着巨量的地脉信息,这里本该很容易产生地脉花的,可荧此前却未在这里见过。 只因为这里有一枚天钉。 但现在,地脉花却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看来层岩巨渊底下的地脉……又出了问题。”流浪者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第13章 虔信者 层岩巨渊附近有一处聚落,叫做龙息村。 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很霸气,但其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这里居住的大多是矿工家庭。 层岩巨渊的开采历史已有千年,这村子里的人的先祖们最先来到这片矿产富饶的区域采矿,并在这里安家立命,修建了这个村子。 龙息村这个名字也是从那个时候一直沿用下来的。 璃月人都知道,岩王帝君有龙形化身,而古时的璃月人相信,掌管岩之权能的岩王帝君龙身吐息之时,便是大地吐息之时,深藏在岩层之下的奇石美玉便会显露出来。 矿工们赖以生存的就是矿藏,秉着一种朴素的神明崇拜,他们便将自己的村子起名为龙息,希望层岩巨渊的矿脉永远没有枯竭的那一天。 荧一行人天才蒙蒙亮就赶到了层岩巨渊附近。不得不说,传送锚点真的是十分便捷的一种装置,除了荧帮助子木传送时出了些小问题,一切都很完美。 这种神奇且便利的工具看起来就很适合用来传递物件,如果能掌握其中的原理,那是不是就能在提瓦特凭借物流业暴富?子木思索着。 难怪荧的委托里有那么多都是跑腿的工作,冒险家协会是不是也变相把她当快递员用了? 昨日在客栈就已经商议好,荧和派蒙去地面矿区继续查探那些古怪的地脉花,而介于整个矿区都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流浪者建议扩大搜索圈,到附近的人类聚集地寻找关于失踪学者的线索,子木三人分头行动,来了这龙息村。 子木一行人刚踏入龙息村的时候,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已经有矿工起早贪黑地结伴上工去了。 矿上一般实行三班倒的轮班制,早上六点一班,下午两点一班,晚上十点一班,这些矿工是去赶早班。 令人意外的是,龙息村虽然是矿工家庭聚落的本地人村子,但村子里也有很多商人样貌的外人来往,饭馆客栈竟也齐全,村子中心的广场甚至还有交易集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子木随口感慨了一句。 流浪者瞥了他一眼,“虽然没听过‘麻雀’这种东西,但你这话倒很贴切。” "你故乡的俗语?"他问。 子木未置可否,只改口道:“我刚说的是,团雀虽小五脏俱全。” “……”流浪者似乎白了子木一眼。 “集市人多,去看看?”子木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到了交易市场,才发现这里比预料的更热闹。子木简单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大多都是标明了矿场出处的矿物原料铺子,相比开门做买卖,展示矿产成色的性质更多些。 璃月现如今的矿产资源归官方所有,由各大商会承包各矿区的采矿权,真正需要这些大矿场供需的生意不会在这里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专门面向普通商人的铺面。这些店里的货物,用作工业加工原材料、元素导体的矿物种类少了很多,更多的是观赏性的珍惜矿石毛料,淘到优质原石的概率比外面大些。 第25章 也有另外一些,售卖原产地矿石制成的成品珠宝的店面,子木只能看出审美风格确实与外面有些不同,偶有一二商人倒也愿意光顾。 “那边,好热闹。”阿白扯了扯子木衣袖,指了一个方向。 二人将目光转过去,却发现那个方向原本只是集市的边角,位置并不优越,隐约能在层叠的人群后面看到简单支起的一个摊子,也不知是卖什么的,能让这些商人这么追捧。 他们本来就是来打探消息的,过来的路上零散问过几个龙息村本地人,皆无收获。现在见到熙攘的人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三人人走近了,发现这摊子也是卖成品珠宝首饰的。 即便隔着几层人群,子木也看得清楚。那躺在盒子里的宝石即便不在阳光的照射下,也反射出极其璀璨的光彩,光晕明锐,熠熠生辉。 难怪别的珠宝铺子都门可罗雀,偏偏这小摊子前里外三层。 就算是外行人都能一眼瞧出来,这些宝石跟现在市面上的有云泥之别。 “客华!客华小哥,你看在我们是老熟人的份上,再多给我这老哥一些货吧,大的不奢望,但小的玉挂坠什么的总可以商量商量……”人群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子木循声而去,见到的不是昨日茶馆的两个商人又是谁? 微胖商人正将长须商人往自己前面推,与那摊子老板聊的火热。 “这摊主可真是年轻。”流浪者趁着人群的空当,也瞅到了这老板的庐山真面目。 “是啊……”子木原本还思索着要不要挤进去看看,却没想到里面的年轻人竟抬眼看过来,隔着人群,不偏不倚地与他对上了一眼。 “看这情形,咱们是挤不进去了,就在周围看看吧。”子木拍了拍流浪者,牵着阿白从接踵摩肩的人群中退了出来。 流浪者扶着差点被撞掉的斗笠,没有反对这个意见。 子木对矿物只有粗浅的了解,对于宝石工艺也所知甚少。 这位名叫客华的年轻摊主售卖的宝石,处理技艺到底有多高超他不清楚,但从这些趋之若鹜的商人的表现来看,这种技艺反正肯定值很多摩拉。 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太阳正上日头,客华每日雷打不动的收摊时间。摊位外的帷帐拉起,人群中传来商人错失良机的喧哗,闹哄哄一阵,然后才如潮水一般散去。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即便没往人堆里挤,流浪者这一上午还是免不了推搡。 “我也是。”子木心有余悸。 阿白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眼睛里有圈圈在转。 “幸好收获还算值得,”流浪者道,“这些商人跟客华做过生意的很多,都说他之前在勘探队里待过,离开后才到这里摆起了摊。当时跟他一起离开勘探队的还有四五个人,都是龙息村本地人。” “另外还有一些比较奇怪事情,这些商人都提到了石神……”流浪者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目光敏锐地穿过了子木,落在他身后。 子木了然。他转过身,正好看到客华从摊位里掀起帐子一角,背着箱筐从里面出来。 对方的目光直直地望过来,落在了前面的子木身上。 晴空下对方腰间的挂饰反射着日光,晃了子木的眼睛。 子木下意识以为那也是宝石挂坠,等到客华向他们走近了,他才看清楚——那是一枚神之眼。 “看几位的打扮,不像是商人,”这位年轻人竟主动与他们搭了话。 “既不是商人,想必不是为了珠宝而来,”客华的目光与子木相接。 “那便是……为着旁的东西来的了。”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子木木然地坐着,眼睁睁看着客华这大好青年,姿态恭敬地给香案换上供品供果,又燃上细香,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提瓦特有神,凡人供奉神灵倒也正常……只是客华家的这案桌上空空如也,既无神像、也无牌位,那他到底在拜什么呢? 子木素不爱看人求神拜佛,可客华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他也不好打搅。即便浑身上下难受的像是有虫子在爬,他也只能僵持着。 至于流浪者,没有出言嘲讽就已经是他收敛了的结果了,至于脸上显露的对人家信仰不理解不尊重不祝福的神色……原谅他吧,他只是想平等地创飞每一个神而已。 “几位看起来并不怎么信奉神灵之事。”客华敬完香,施施然站起来,理了理衣衫。 他的神色间,倒并不因为子木几人对敬神之事轻慢的态度而生气。 “怎么会,我个人还是很尊重岩王爷的。”子木打了个哈哈。 “可前几年,璃月港才大办了一场送仙典仪。”客华剪断香烛中过长的烛心,烛光映在他脸上,半边红彤彤的,半边罩在阴影里。 岩王帝君现在在明面上是仙逝状态。荧早几年刚到璃月港的时候,还正好遭遇了帝君‘渡劫失败’的这一系列事件。 “所以你这香案上才空空如也?”流浪者合理猜测。 “你们就当是如此吧。”客华避开了这个话题,“几位是为了层岩巨渊的勘测队的事来的吧?” “你知道?”子木挑眉。 “龙息村每日都有人往矿区上工,勘测队的驻扎地又在地面矿区范围内,若是发生些什么,我们这些靠着矿场吃饭的人总是能很快察觉的。”客华坦然道。 第26章 “勘测队在我们村子里招收过人手,出了事,总会有人找过来的。” 见客华一副开诚布公的样子,子木便也不绕弯子,“我们听说你之前在勘测队工作过,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他直问道:“你跟领队的学者熟悉吗?他平时人际关系如何,有没有过不同寻常的行为?” 客华抬起头来看了子木一眼。 “虽然都在一个勘探队工作,但我的工作内容与他不交叉,平时没什么接触,算不上熟悉——但他看起来就跟大多数学者一样,一心扑只在自己的研究里,来往的都是勘测队里的队员,几乎不接触外人,没什么复杂的人际往来。” “非要说的话,在勘测队里也只有洛巧跟他熟悉一些,那学者认了她当学生。” “洛巧?” “对,她也是龙息村人,当时退出勘测队的本地人还有好几个,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把他们的信息提供给你们。”客华简直知无不言,好说话的有些过头了。 很难想象方才在那么多商人之间圆滑周全,应付自如的人,此时会表现得这样心无城府,有问必答。 子木看了流浪者一眼,对方微微点头,语气颇为冷硬道:“无缘无故的,你们当时为何都退出了勘测队?” “这位小哥怕是误会了,”客华摇摇头,“我们并不是同一时间离开的,事实上,我去那里工作本来也只为了那份丰厚的薪水,当时矿上因为些流言闹得人心惶惶,我又刚好攒够了摩拉,顺势便辞职了。其他人是后面离开的,我也是之后才知道。” “流言?”流浪者盯着他的眼睛。 “……是一些关于石头神的传言。”客华对旁的事处处坦言,却唯独对这件事,不肯多说半句。 子木看到对方沉默的时候,手指总抚摸着腰间的神之眼,仿佛能从中得到某种心理上的支撑。 流言既是流言,那便不会只有一个人知道,总从还能从其他地方打听到。他们从客华这里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多了,实在没必要逼问这个态度颇为友善的年轻人。 快到与旅行者约定的汇合时间了,子木与流浪者都不打算继续在客华这里叨扰。 子木真诚地谢过对方后,便要告辞。 流浪者早不想在这供了香案的地方待着,牵着全程安静当背景板的阿白跑得飞快,子木才刚站起来,俩人就已经窜出门去,人影都没了。 子木本想回拒起身相送的客华,刚抬起头,正撞到对方漆黑的眸子一错也不错地盯着自己,里面几乎见不到什么光亮。 子木眨了下眼睛。 对方冷不丁开口问道:“神会庇佑他虔诚的子民的,是吗?” 第14章 画皮画虎难画骨 “这小子,很不对劲。”流浪者走在前面,走动间踢飞了路上一颗石子。 “是啊,主动凑上来,连问都没问我们的来历,就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说了,像是生怕我们错过什么。”子木冷笑,客华就差没把我有问题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罢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人,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子木三人回到了龙息村村口,日头最毒辣的时候,从层岩巨渊调查归来的荧和派蒙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远处。 “如何,在那些地脉花上有收获吗?” “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地脉花……”荧脱口而出,神色间竟然有些失魂落魄。 流浪者知道荧平时都会收集这些玩意,可她看到地脉花一般是喜笑颜开的,真有很多的话,又为何垂头丧气? “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在须弥一连挖到好几个一摩拉宝箱的时候。”派蒙脸上的懊恼与荧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流浪者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荧看他一眼,这一眼里满是心酸:“我花了好多体力去处理这些地脉花,但是它们里面都空空如也,呜。” “呜呜……”派蒙也在旁边发出哽咽的声音。 “【藏金】也没有,【启示】也没有……”荧说着,绝望地捂住了脸。 “我太傻了,真的……我不该怂恿旅行者把那些花全都开掉的!!”派蒙哇地一声干嚎了起来,不过只打雷不下雨。 流浪者的表情从不知所云到无语至极再到冷漠万分,只花了五秒。 子木从荧说第二句起就已经在旁边开始笑了。 “?”阿白并不了解荧所说的地脉花到底有什么玄妙,只是看到几人突然哭的哭笑的笑,感觉像是被排除在外了一样。 他扯了扯子木。 子木努力压下自己翘起的嘴角,也不知跟他解释了些什么,反正最后阿白看荧的目光微妙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流浪者不仅不安慰,还补刀:“那地脉花从最开始就什么都没吐出来吧?试上三两个还算正常,你俩竟然不死心,把它们全打开了?” 有时候想想,当初自己竟然是被这样俩个人打败的时候,还觉得挺无助的。 “呜呜,别骂了别骂了。”荧捂脸假哭,她一边假哭一边还不耽误掏出来一张做好标记的地图递给他们。 “我还以为会和之前在须弥开一摩拉的宝箱一样,全部打完能得到终极藏宝图呢……”派蒙小声道出了她俩的行为动机。 流浪者已经懒得再多看这个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东西一眼了,他摊开地图,查看上面的标记。 第27章 地图上的标记点分布的零零散散,一上午的时间还是太紧,荧只跑了半个矿区的范围,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些已知的点的特征已经足够明显。 越靠近一个方位,地脉花的溢出越频繁,甚至到最后点叠着点,密密麻麻挤成一片。 “看来层岩巨渊最近很堵心嘛。”子木还有心思讲冷笑话。 “除此之外,我跑矿区的时候还从矿工那听来一些传言。”玩笑归玩笑,荧却也没有忘记正经事。 “哼,一些关于石神的流言是么?”流浪者冷笑。 “看来你们也听说了,”荧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意外,“最近几个月矿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条消息,据说只要供奉白石,白石神就能实现人的心愿……” “听起来很像天桥底下卖膏药的骗子会说的话。”子木讽刺了一句。 “可那些矿工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他们说有的人成功让家人回心转意、有的人扭转了人生、甚至……还有人因此获得了神灵的认可,得到了神之眼!”派蒙语气迟疑。 就是通过向别的神许愿的方式,来获得七神的认可、拿到神之眼的这件事……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派蒙挠头。 “学者失踪的事情背后,也可能与这些流言有关。”荧提出自己的猜测,“你们这边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子木便向荧讲述了他们上午在龙息村内的经历。 当时离队的人除去客华还有三个,分别是村子里唯一开饭馆人家的女儿洛巧,也是客华曾专门提起过的,那位失踪学者收的徒弟、然后就是矿工郑良还有矿工武明。 “我们可以先从这几个人身上下手,或许能得到对我们找人有帮助的线索。”子木提议,“不如先去开饭馆的洛巧家,她知道的应当是这三人中最多的。” “哦!!!饭馆!!!”派蒙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唉。”荧怜爱地摸了摸派蒙的小脑袋。 “中午了,大家都饿了,本就是打算等你俩回来后先去这家饭馆吃饭的。”子木弯了弯眼睛,指向远处一家高高挂着红色酒字旗的人家。 村中这唯一的一家饭馆单从外观来看,跟左右村民居住的木屋没什么不同。 院子外围了木篱笆,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只有从半开的院门进去以后,才能看到里面是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院子。 院内摆了四五套方桌椅,他们进来时候,有两桌已经有了人。 几人寻了个稍微大点的桌子坐下,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女人就手脚利落地迎上来为他们点餐,颇为娴熟地向他们推荐自家特色菜。 点菜的重任被众人交给了派蒙,子木趁着空当打量这家的院子。 除了格外整洁干净些,这看起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院子,篱笆周围还有一块家家都会有的小菜地,种着些生姜蒜一类的作物。 院子里靠着木屋的一角,支了棚子搭了土灶,旁边还专门摆放了木架,放置着新鲜的蔬菜。一名中年男人正在灶台后面掌厨——这厨房是完全开敞的,桌椅也都在院子里,来往商人在这里吃饭时能清楚地看到原材料的新鲜程度,更能看到店家会不会缺斤少两。 而另外一边,木屋墙角根摞了一些密封的酒坛子,也不知卖的是何种酒。 等派蒙点完菜,子木向老板娘要了一坛这样的酒。 “等会还有正事,你现在喝酒?”流浪者皱了皱眉。 “放心,我有分寸。”子木也不解释,只笑眯眯地应付他。 流浪者啧了一声,不管他了。 这家小饭馆做的都是家常菜,论精致比不过外面的大酒楼,但胜在食材鲜嫩,分量也不错,反正派蒙吃得是挺开心的。 这家常菜不怎么放辣,阿白试探了好几道,才终于敢大胆夹菜。店家不提供勺子,阿白笨拙地用筷子夹一道小葱拌豆腐,好半天才成功夹起来一块,倒也吃得颇有成就感。 子木从桌上的酒坛里倒了一些酒到碗里,闻了一下,度数不高,应该是自酿的粮食酒。 “这家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倒是一直没见到他们的女儿洛巧。”吃了一半,流浪者突然道。 客华先前告诉他们,洛巧户外经验非常丰富,更重要的是不同于龙息村大部分只知道卖力气的矿工,她对层岩巨渊的地质情况也很了解。 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被那位地质学者招进勘测队里。 洛巧本来是学会计的,本可以从此离开这个小村庄,去外面发展。但她后来却没有留在璃月港工作,反而回了到龙息村,最后还进了勘测队,重新回到了矿上。 既然她本人不在,那就只能看看能不能从她亲人身上问到些什么了。 趁着最后一道萝卜时蔬汤被端上来的时候,子木叫住了这位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的老板娘。 “伯母,今天怎么没看到洛巧在?”子木的神色自然地就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般。 老板娘明显愣了一下,她打量了两眼这个白头发的青年,神色间有些迟疑。 子木装作一副被她盯得奇怪的模样,仿佛才反应过来,满脸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急忙向她解释:“啊,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跟她都是洛巧的同学。” 他说着,还指了指身边的荧。荧猛呛了一口饭,咳嗽两下抬起头来,也只能配合他的表演疯狂点头。 第28章 “之前她说过她家在龙息村,还开着村子里唯一的饭馆……我们恰巧经过这里,就想着顺道来看看她……” 流浪者在旁边看他表演。 其实子木的这张脸好看归好看,但平时乍一眼看过去是没什么亲和力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水里的月亮,不好靠近也无法靠近。 只不过最初在借景之馆的时候,人偶一直在他的身边,他和人偶待在一起时就像是什么虚幻的东西有了实体一般,那种神秘气息就不剩下什么。 他想着,如果不是因为阿白,他估计到死都不会跟这种人有什么交集。 只是流浪者一直也没料到的是,气质出尘如水中月的子木,竟然这样擅长骗术。 现在他对这位老板娘说话的姿态,真的就仿佛是一个青涩的学生,还是教令院里胜产的那种不怎么会跟别人交流的学生。 老板娘眼里的防备当即消失了大半,她啊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洛巧去璃月港的不卜庐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子木做出意外的表情:“不卜庐?她生病了吗?洛巧的身体素质平时一直都比我们好,没想到也会有生病的时候……她没事吧?”他说着,脸上带了一丝适宜的关切。 “哎呀不是不是,是她爹的老毛病了,她去不卜庐给他爹抓药。” 荧敏锐地注意到,此刻老板娘眼底的防备才算是完全消散了。 “洛巧今天正好休息,你们可以等一会,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止一个度,从面对食客的礼貌变成了热切。 五个人的桌子,除了派蒙还在埋头干饭,剩下的三个人都对子木行注目礼,看他继续表演。 “说到工作,洛巧……”还没等子木说完这句话,这位老板娘脸上就浮现出了一种由内而外的自豪,她讲话声音都大了一些,立刻接过话茬:“洛巧现在在璃月总务司工作,平时工作可忙了,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想着帮着去给她爹抓药!” “可之前她不是没有留在璃月港吗,之前书信来往时,她还说她加入了勘测队……”子木努力从老板娘这突如其来的炫耀语气中挣脱出来,不让对方主导谈话节奏。 可勘测队这个词像是触及了这位母亲的雷区,她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脸上露出些鄙夷来。 “我早就跟她说,成天不要没事往矿区里跑,她可是璃月港念书念出来的高材生,留在城里工作不比下矿场体面一百倍,之前她偏不听,非要去那个什么勘测队,天天吃住都在矿区里,不像个样子——简直还不如矿工!至少每天都能归家!” 老板娘说起来口气很冲,表情很不高兴,但只是一转脸,她就又重新扬起了眉头,脸上满是阴雨转晴的得意和自豪,但讲出来的话也不比之前更好听, “你看吧,我就说她呆不久的!最后还是回璃月总务司工作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比之前天天在矿上蓬头垢面的没个女孩子的样好一万倍?” 她口吻中沾沾自喜,似乎并不太在乎面前这些人是女儿的同学,要顾及到女儿的面子,只顾着自己洋洋得意。 荧看她像施展魔法一样的变脸本领,只觉得碗里的饭都不香了,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第15章 愿望 子木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流浪者看到他桌子底下的手己经攥了三次袖口的衣料了,似乎有些不耐烦。 “啊……总务司,那确实是个安稳的工作,也很体面,薪水待遇也非常不错……”子木企图再次掌控对话节奏。 这话算是搔到老板娘痒处了,她立时眉飞色舞,又炫耀起自己的女儿来,前后表现之分裂不得不让人担心这位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神态苍老的中年女性的精神状态。 子木一直都盯着她的脸看,细致入微地观察她的面部表情。 老板娘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女儿多么多么优秀,人多么勤快,工作多么有面子……沉浸在自己这台看上去没有尽头的独角戏中时,子木就知道,自己怕是没有机会重掌话题了。 他瞅了一眼身边的几人,就连阿白都放下了筷子。只有派蒙没受干扰,但看她的样子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最后喝一碗老板娘刚端上来的萝卜时蔬汤。 “伯母,其实这次我们除了来看看洛巧,也是想找她商量一些事情。”子木面带微笑地截断了老板娘的话头,打断了她对女儿那些重复的、单调的夸耀。 “哦——那等她回来了,你们可以好好跟她说道说道,洛巧最近在总务司工作,有面子,有什么事也可以让她帮衬帮衬你们……”她脸上带着意犹未尽,显然还想继续。 “这位是教令院来璃月游学的学者,”子木没给她多讲的机会,紧跟着介绍了他身边的流浪者。 虽然这话某种意义上也没错,但流浪者总觉得子木这话里带话。 流浪者瞥了他一眼,在想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子木并没有那么不耐烦,毕竟对方还有心思开自己的玩笑。 但腹诽归腹诽,面对看过来的老板娘,流浪者还是拿出了他工作近五百年的职业水准,有模有样地向她颔首。 “这位学者也想进入层岩巨渊进行学术研究,刚好我们知道洛巧有勘测队的工作经验,就想着来找她,看她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勘测队——” 第29章 子木的话还未说完。 阿白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这么狰狞的表情,他像是受惊的小猫一样飞速跳起来,窜到了最近的流浪者身后。可正好在老板娘旁边,才刚盛好满满一碗热汤的派蒙却被迫直面了风暴。 这位母亲上一秒还在春天明媚阳光里,下一秒就化身夏夜恶电雷霆雨,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哐当一下手里的托盘就摔在了木桌上,把那陈旧的小方桌砸得嘎吱嘎吱响,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她用手指直指着子木的鼻子,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瞪出来,破口就是大骂:“我女儿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工作!你又要来害她去什么破勘测队,你是诚心想毁了我女儿一辈子吗!!!” 老板娘暴跳如雷,吼叫的动静令小小院子里的另外两桌食客都纷纷注目。 “哦——我算是知道了!她从前总往矿区跑,是不是就是被你们这些同学教唆的?!!”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浑浊的眼珠血丝盘结,五官纠缠在一起,恍若恶鬼。 “你们这些坏东西,竟然还敢上门来,看我不打死你——”老板娘情绪到了爆发点,仿佛以前积累的怨愤都在此刻喷发。她冲上前来,抓起的手指在空中挥舞,直直往子木身上挠。 子木即便被指着鼻子骂也只是冷眼看着,他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了老板娘的这种失态反应。对方的指甲挥舞到面前,他也只是往后稍微避了一下,就轻松躲掉了。 可他这种轻描淡写似乎更加触怒了这个愤怒的女人,她下一秒就将胳膊往桌席上一扫,霎时,碗筷与汤水一齐扬到了空中,餐具乒乒砰砰炸响成尖锐的一片。 那碗刚出锅的萝卜时蔬汤还是滚烫的,派蒙挨得近,被她摆过来的手背打了一下,整个身子向倒飞的热汤里扎过去。 坐在她对面的荧呼吸一滞,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派蒙吓得大叫,眼睛下意识紧闭。 混乱中,众人仿佛听到子木在叹息。 派蒙脖子一紧,遇想中的滚烫与疼痛并未到来——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 骤然提起的失重感与劫后余生的后怕感交织,充斥在她空白一片的大脑里,让她连飞都忘了飞了。待她睁开眼,视线里看到近在咫尺的白色头发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就紧紧攥住它们,生怕自己再被打飞出去了。 “别害怕,我抓住你了。”子木没有理会旁边还想上来抓挠,却被流浪者拦住的老板娘,第一时间安抚蜷在自己肩膀边、扯着自己头发的派蒙。 她手劲有点大,抓得他的头发丝生疼,但子木没有过激反应,而是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等派蒙从情绪里缓冲过来。 众人早在老板娘动手的那一刻就都站了起来,流浪者甚至是最先察觉到派蒙危险的,只是子木的位置比他离派蒙近,他慢了对方一步。 荧快步到子木的身边,等派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将她从子木手里接了过来。 院子里鸦雀无声,旁边的几桌人也都停杯投箸。 院子的一角紧接着传来了东西被碰倒的声音,子木抬眸,是那名原本一直在炒菜的男人在过来的路上撞倒了装着食材的木架子。 那些洗干净的菜叶瘫落在地上,被后面掉下来的箩筐压扁压烂,几颗西红柿滚出来,摔了一地红色的汁水。 男人顾不得那些食材,他用一种别扭的步姿冲上前来,拉住了失去理智的女人。 子木这才发现,这位一直在灶台后面沉默做事的中年男人原来不良于行。 他将老板娘拉到身后,并没有质问女人为何行为失常,只是蹒跚着往前两步,想给站在一地狼藉前的子木几人道歉。 没有等他开口,子木先将早准备好的一袋足量摩拉放在了那摇摇欲坠的木桌子上。 “看来是我唐突了这位女士。”子木脸上没什么恼怒的神色,口气也不咸不淡。 他只是就事论事一般地说着,表露出一种并不打算找麻烦姿态,这立时缓解了这个跛腿男人脸上的慌张和焦虑。 “打搅各位雅兴了,我们就先行一步了。”他的眼睛扫过周围两桌人汇聚过来的目光,然后回过头来与身边几人相视。 在男人拦也拦不住的女人的咒骂声中,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小饭馆。 荧抱着派蒙走在最前面,一连走出好远,直到视线里再看不到那面红色的酒字旗,她才停了下来。 子木率先打破了沉默。 “抱歉。”他看向派蒙,神色间浮现出了一抹少见的忧郁,银色的眼眸里染上了自责,“我方才是故意激怒她的,可因为我的疏忽,让你受到了牵连。” 走了这么远,派蒙早就缓过来了,虽然当时很吓人,但她的长处就是不把难过的事放在心上。 她连忙对子木摇摇头:“我才应该谢谢你,刚才多亏你及时抓住了我。” “而且这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女人太坏了啦,你不用向我道歉的。”她伸出手指比比划划,脸上的神情却很认真。 派蒙虽然脱线,但很豁达,这是一种大智若愚。 子木敛了敛眸子,眼底的那点子忧郁很快就消散了,重新浮现出点点笑意来。 阿白走过来,掏出一个日落果。 这是还在船上时,派蒙送给他的那些,他出门总会装两个放在宽大的袖口内袋里,平时也看不出来。 第30章 “派蒙有吃的时,会高兴。”他将日落果放在派蒙的小手里。 “谢谢你!阿白,”派蒙捂了下胸口,脸上扬起笑容,“真不愧是我派蒙认证过的好朋友!”她捧着那枚日落果从荧的臂弯里飞出来,围着阿白转悠了两圈,已经看不出方才受了好大一场惊吓的模样了。 荧看看空落落的臂弯,又看看打成一片心智加起来不超过五岁的俩个人,扁了扁嘴。 “看开点,”流浪者在她旁边,也不知到底是嘲讽还是安慰,“至少这样,这小东西不会吓得今晚上睡不着觉。” 说得也是。荧自欺欺人地想。 “你刚才故意激怒那个老板娘,是发现了什么吗?”荧看着子木。 “我想知道这位老板娘到底只是在普通地炫耀,还是出于某种偏执才不停地夸赞她的完美女儿。”子木言语间有些无奈,“现在看来是后者。” “一般来说,偏执的人渴求的愿望往往会更强烈。” “恐怕我们得赶紧去下一家看看情况了。”子木似乎意有所指。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仔细研究过提瓦特人类史的他却是很清楚的。 【愿望】在提瓦特是一个颇为微妙的词语,而在更为久远的年代,早在魔神战争之前,天之秩序尚且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个词曾一度被列为禁忌。* “那事不宜迟……”荧语音未毕,流浪者却突然窜了出去。 像是灵巧的猫越过,流浪者的身形化成了一片影子,在周围的茅草屋后面提溜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影瘦瘦小小的,比流浪者矮一个头。定睛一看,是个小孩子。 流浪者捏着他的衣领,在众人面前将他放下来。 “你为何窥伺我们?”流浪者板着脸,看起来有些凶。 那小孩早在被抓住时就吓得惊慌失措了,现在又被流浪者冷脸一问,一下子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从裤兜里掉出来一个东西。 “咦,这是什么?”派蒙好奇地将它捡起来,是一个模样小巧的木质锤子,就是锤头的造型有些奇怪,不像是普通的t形锤,而是其中一端向下弯曲,像是鹰嘴一般。 “啊——快还给我,那是洛姐姐送给我的!”原本还六神无主的小男孩见状竟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顾不得沾得满裤子的灰,就要抢回那把小锤子。 第16章 莓果 流浪者攥住了他的衣领,没能让他如愿。 “这是地质锤,一般是地质工作者或者野外工作者会使用的东西。”子木从派蒙手中接过那把木质的手工小锤子,向她科普了这个平时根本用不上的小知识。 子木半蹲下身,把这个木工锤子还给了依旧被流浪者镇压着的小孩,露出比流浪者和善得多的神色。 “你口里的洛姐姐,应该就是洛巧吧,你一路跟踪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男孩终究是年幼,很轻易就被子木和煦的态度安抚到,他紧紧攥住小锤子,脸上的慌乱逐渐褪去。 “我刚才躲在篱笆外面,听到那个女人骂你们了——你们是洛姐姐的同学。”他脸色发白,嘴唇干燥的起皮。 “从前洛姐姐每周都会来看我们一次,可现在,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再来过了——”他说着,沾了尘土的脸上无端涌现出悲愤来:“是不是那个女人又把洛姐姐关在家里了?!” 他口中的女人明显指得是洛巧的母亲,饭馆的老板娘。 “我要去救她!”男孩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想要挣脱。 “就你?”流浪者拽着他的手臂纹丝未动。 “我要去救洛姐姐!”男孩狠狠瞪了流浪者一眼,“她说了,她以后会成为最厉害的地质学家,到时候我就当她的学生!” “我们都约定好了!”他紧捏着拳头,木锤把他的手指硌得发白,泛红的眼角隐隐闪过泪光。 “……”流浪者看向了子木。 子木被他这一眼看的好笑,只得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我很抱歉,只是你的洛姐姐并没有被关在家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这个小男孩。 “这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我已经一个月都没见到过她了!她不是被关起来,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 “情况虽然有些复杂……不过好消息是,我们正是为了解决这些事而来的。”子木耐心引导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将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够更快让你重新见到洛姐姐。” 男孩看着依旧伸到他面前的洁白的手帕,似乎是在判断子木话语的可信度。他犹豫着,瞄了不发一言的流浪者一眼,扭头飞快地把手帕接下了。 流浪者告诉自己,他们还需要问消息,要有耐心一点。 “洛姐姐是前几年自己考进璃月港的学校的,她成绩一直都很好,不像我,学什么都很慢……”男孩抹了抹眼角,重新站起来。他这才想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又将那木头锤子爱惜地装进了口袋里。 “本来她是想学地质学的,但是那个女人不同意,逼着她学了叫……叫财务经济的那个学科。后来洛姐姐毕业了,她又要洛姐姐在璃月港找个安稳的文书工作。” “但是洛姐姐的梦想是成为地质学家,所以她回了龙息村,还加入了勘测队。”说到这里,他脸上又忍不住浮现出恼怒,“所以那个女人就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去!” 第31章 “要不是后来洛姐姐跑出来了,她就要永远错失这个机会了!” 子木与面色逐渐难看的荧对视了一眼。 “你们是洛姐姐的同学……那你们知道洛姐姐去哪儿了吗?”他抬头望向他们,眼底藏了希冀。 派蒙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正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子木陈述着部分客观事实,“不过你不用担心,她很安全,只是暂时抽不开身来。” “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男孩追问。 “等我们帮她处理掉这些绊脚的事之后。”子木笑眯眯道。 男孩怀疑地看了他两眼。 “你放心,”荧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她的眼睛看向这个孩子的。 “我们一定会尽快让你见到她的。”她承诺一般说着。 …… 荧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男孩,跟派蒙一起送他归家。子木几人先行一步到了第二户矿工郑良家。 只是这户人家门口挂满的白幡,似乎昭示着事态正在滑向更糟糕的地步。 子木这次没有再让阿白跟着,嘱咐流浪者带着阿白在外面等,自己独自进了门户敞开的这家人的院子。 今日正好是这家出殡的日子,院子里一片白色的哀饰,被火舌舔舐着的黄裱纸、烧了半截耷拉下来红香灰烬,纸灰和烟柱一齐盘旋在空中缭绕不散,混杂着亲人哀恸的哭泣。 停棺的院子正中央,黑白的遗像上的男子眉目舒朗,正咧着嘴冲相片外面笑。而摆着遗照桌案边,一对苍老的夫妇瘫坐在棺材前,神色憔悴,面容枯槁。 他们正在与自己的孩子作最后的告别。 子木都不需要多问,就知道这要寻的第二个人,也问不出什么了。 因为对方正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再也不会开口说话。 虽然与郑良生前并不相识,但本着人道主义,子木还是上前来为对方上了一炷香。 在璃月的文化氛围里,路人偶遇陌生人家发丧,进门来敬一炷香表示哀悼也不是特别失礼的事情,子木混在人群里并不显得突兀。 细香的烟柱升腾盘桓在这白色的院子上方,如同这沉重的气氛压在人的头顶。他比常人对人的情绪更敏感些,实在待不住,只略坐了坐,打探清楚郑良去世的情况就告辞离开了。 “看来是坏消息。”流浪者见着子木满脸菜色,就知道情况不好。 “是,这家办的就是郑良的丧事,死因是在矿下吸入过量毒气。” “他家人说,郑良追求多年心上人上个月才好不容易答应跟他在一起了,两家都在谈婚嫁准备办喜宴了,没想到他就突然出了意外,喜事变白事。” “遗体是在一条荒废的遗弃矿道里发现的。” 现如今的层岩巨渊恢复开采的区域其实只有地面矿区的部分,地底情况复杂,牵涉到的秘密又多,矿藏甚多,七星也没有开放开采。 而发现郑良的废弃矿道,正是层岩巨渊被封锁以前留下的一条从地面下到地下的旧矿道。只不过这条矿道早就因为缺乏维护坍塌了,是死路。驻扎的千岩军只是封闭了入口,没有像层岩巨渊正中心进入地下矿区的主入口一样驻兵把守。 一般来说,璃月矿工采矿时会带着团雀检测空气状况,矿下产生伴生气体很常见,且多对人体有害。团雀个小,微量毒气就能对它们起作用,比人体更敏感,当矿内空气状况转变时,能对矿工们预警。 想来郑良在私自进入废弃矿道时,准备不周,长久封锁的矿道内充斥着大量的毒气,最后将他毒死在了里面。 “他想下地下矿区?”流浪者眸光一闪。 “可能性很大。”地脉花的异样也好、郑良的诡异行踪也好,似乎都指向了层岩巨渊的地下矿区。 几人在郑良家附近等了一会,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荧,只不过她的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荧迎着望过来,面带询问的子木,长叹了口气。 “那孩子是个孤儿,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平时全靠他自己在村子里给别人打打杂、做点零工,勉强喂饱弟弟妹妹。” 子木垂下眼眸,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 荧说,男孩父亲多年前遭遇矿难而死,母亲也因为悲伤过度难产而亡,家中亲眷人口凋零,无人照料他们几个孤儿。只有洛巧平日里对他们关照有加,又教他们自食其力,好歹不至于饿死。 “而洛巧的父亲,也就是饭馆掌勺的那个跛腿男人——跟男孩的父亲是一个矿场上的,他的腿就是在那场害死男孩父亲的矿难里坏掉的。” “我们还从那个孩子那里知道了很多关于洛巧的事……”派蒙唔了一声,“洛巧听上去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坚定的人……可这样坚定的人,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吗?” “怕是没那么简单,就算她去了总务司谋高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不再去看望那些孩子。”荧摇头,“总觉得她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很突兀的转变。” “你们那边怎么样,有线索吗?”派蒙问子木。 这下轮到子木学着荧刚才的表现,长叹口气了。 …… 他们要找的最后这一位离队的矿工,名叫武明。 许是老天都看不过他们屡屡受挫,这次总算让他们顺利见到了本人。 荧敲门的时候,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即便上了些年纪,但也能看出美人底子的女人。 第32章 这个女子是武明的妻子,她介绍自己叫秦方圆。 秦方圆的谈吐礼貌有教养,即使是面对他们这种突然上门的陌生人也没有太多不耐烦,自荧口中了解到他们是受千岩军所托寻人后,将他们迎进了屋子,还沏了茶水。 “武明,有人找。”她冲后屋叫了一声,不多时就有一个人影掀开隔帘,走了出来。 武明是个骨架高大的汉子,一副老实人的面相。 他站在门框边,看到屋子里的陌生人,原本正要往堂屋里来,屋子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女孩大大咧咧推开了门,外面的阳光穿过门洞照进来,打在她乱糟糟的发辫上,渡上一层细碎的金光。 “娘,你看!我今天在外面摘了整整一篮子的树莓——”她兴高采烈地抱着竹篓冲进来,发梢随着跑动的姿势摆动,像在林间蹦跳的活泼小鸟。 她只顾着跟秦方圆讲话,跑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屋子有不认识的人,她了眼桌子上招待的茶杯,知道这原是自家的客人。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刹住了脚,把高举的竹篓也放下来了。 “是囡囡回来了。”武明憨厚地笑了一下,走上前去想帮她提东西。 可这女孩却灵活一避,没让武明搭手,自己抱着莓果凑到了母亲跟前。 她献宝似得给秦方圆展示她一上午的成果。 女孩脸上扬着笑,不忘从竹篓里抓出来一大把新鲜的树莓,用布巾兜好了放到众人面前的桌上。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啦,你们聊。”她重新拿起竹篓,蹦蹦跳跳地进后屋去了。 武明无措地放下了伸出的手,摸了摸裤子,转过身来。 第17章 追本溯源 对话主要是荧、流浪者与武明之间在进行,子木没有参与进去。阿白闲着没事,就从一直背着的小书包里拿出那本动物百科图册,打开翻看起来。 堂屋里除了几人谈话占用的那张饭桌外,还有一个小书桌。 秦方圆虽不明白为什么流浪者与阿白这对双胞胎看着气质相去甚远,但见到阿白脸上的稚色,她就想到自己的女儿。 于是当阿白拿出图本要看书的时候,秦方圆主动将这张小书桌借给他用。 “谢谢!”阿白向这个温柔的女主人道谢。 “他看起来真是个好孩子。”秦方圆看着阿白安静地翻图画的样子,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您的女儿也是,性格开朗,活泼烂漫。”子木和她站在一处,莫名就开始商业互吹。 阿白翻到某一页,似是不解,便把书举起来给子木看。 “这个,是什么?”他指着图片上一个浑身长着毛的巨大走兽。 “这是驮兽——它们脚力很足,能适应各种自然环境。最初是生活在沙漠里的物种,后来被须弥沙漠部族的人们驯化成家畜,用来进行长途运输。” 子木一边回答着,一边指向下一页的另外一只走兽,它和之前那个驮兽一样体型庞大,只不过身上不长毛也不长角,反倒是背部覆盖着深色的盔甲。 “刚才那种是牦牦驮兽,这个则是骆骆驮兽,这两种驮兽如今在须弥都很常见。”他解释完,将图册递还给了阿白。 阿白眼睛里满是新奇,他重复着子木教他的这个新名词,直到将这两个词牢牢记住。 子木见他格外感兴趣,又补了一嘴:“等我们之后到了须弥,你还能亲眼见见这些驮兽。” “好哦!”阿白小小地欢呼了一下。 话说回来,这间木屋其实算不上亮堂,但这个书桌摆放的位置刚好在窗户边,是整个室内空间里采光最好的地方。 书桌上还铺了一层桌布,看得出来是洗了很多次的旧衣布料,淘汰下来铺桌子的,但这布料图案简洁素雅,与木桌陈旧的质感倒也相得益彰。 桌子上简单摆着几只笔,整齐码放的书籍大多是基础教材——应当是这家女儿用的,只是……子木在那些书脊上扫了两眼,看到里面还夹杂了几本专业的法律书籍。 或许这是母女共用的一个小书桌。子木修正了自己的推断。 “果然,外面的世界就是很大啊。”秦方圆突然感慨一句,拉回了子木的思绪。 见子木看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讲了出来,这位母亲含蓄地笑了下,“只是刚才听你给这个孩子讲图册,有感而发……说来惭愧,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世上有‘驮兽’这种东西,国外的风土人情果然和璃月的很不一样……” “可您不是正当壮年?这个年纪,想要做什么都是来得及的。”子木笑了笑。 秦方圆似乎没想到子木会这样说,怔愣了一下。 “没错……你说的没错。”秦方圆站在窗边,外面的光照在她大半个身子上,她有些恍惚,然后重复着、自我肯定一般轻喃两声。 她重重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后屋忽然一阵响动,紧急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那隔帘被猛得掀起,女孩抱着一个酒坛子就冲了出来,面色涨红着,穿过堂屋就要往院子里去。 不论是正攀谈的旅行者几人,还是子木,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视线。 子木瞅见她手里的那坛子模样很是眼熟。 像是洛巧家的酒坛子——这很好辨认,因为它不是外面买回来的成品陶坛,而是自家配置陶土烧出来的坛子——那种带点瑕疵的粗糙手工痕迹,跟子木之前在饭馆见到的一模一样。 第33章 “这是村口那家店的酒坛子吧?”子木瞅着女孩的神色不太对劲,眼睛一眨就想好了怎么试探。他故意打趣道:“你抱着坛子出去,是要给你父亲打酒喝吗?” 女孩脸色一拉,冲子木狠狠做了个鬼脸:“我们家才没有人喝酒呢!!”她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把那木门撞得嘎吱直响。 哐当一声,院子里传来陶罐子砸碎的声音,巨响惊得书桌前看得入迷的阿白也抬起头来。 “哎,囡囡!”秦方圆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手忙脚乱地追了出去。 院子里,女孩拿着一把铁锄头疯狂地砸着那些已经摔成碎片的陶片。秦方圆冲上去拉住她,好半天才把她手里的锄头给抢下来。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女儿,口中不住地安抚她。 这个被父母称呼为囡囡的女孩被母亲抱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流浪者是最后一个跟出门的,他走到站在人群边缘的子木身边,瞥了他一眼。 “在戳别人痛点这件事上,你真的有独到的天赋。”他不咸不淡道。 子木并不介意他专门贴脸嘲笑,或者该说喜欢猫猫的人就算是被猫猫骑脸了,也只会觉得这肉乎乎的猫肚子真是该死的可爱。 咳咳。 “如何,看出些什么了吗?”子木岔开话题。 流浪者撇过头,眼睛落在不远处的武明身上。 这个汉子虽然长得骨架大,但其实并不强壮。方才他追出来的时候脚步也很虚浮,远不及他们龙息村口遇见的上工的矿工脚步扎实有力。 而且这个人很奇怪,有种怪异的木讷,虽然他本人的确是老实相,可老实和木讷是不一样的。 武明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妻儿,动作虽然表现得很慌乱,但神色却是呆滞的,嘴唇不自觉地翕张,好像在念叨些什么。 荧自觉插不进这一家三口的场面,只能退到子木和流浪者这边,她也发现了武明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 “他在说什么?”荧的五感并没有流浪者优秀,听不到这个男人念咒似的自言自语。 “他说,”流浪者仔细辨别了一会,眉头渐渐皱起。 “我不喝酒,不能喝酒。” …… 一行人离开武明家时,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荧路上格外沉默。 阿白牵着子木的手,踩着石子路,脚底的木屐咯吱咯吱的。 “洛姐姐的母亲,看上去很可怕;但囡囡的母亲,却很温柔。”阿白忽然道。 “原来母亲,也并不全是绘本里说的那种模样。”他自顾自地总结。 “人心如人面,所貌皆不同。就算将他们都套到同一个套子里,也不会变成完全相同的模样。”子木摸了摸他的头 阿白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旁边的流浪者,“可我和他长得一样,我们是相同的吗?” 他似乎真的疑惑,琉璃一般的紫色瞳孔专注地看着子木,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这只是个比喻啦,阿白!”派蒙跟他解释。 子木只是笑,难得的没有回答。 流浪者在旁边啧得很大声。 阿白原本就满是问号的脑袋上堆满了更多的问号。 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言的荧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众人看向她。 “她们都一样!”荧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道,“洛巧的母亲和武明的女儿,她们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一个是坏女人,一个是小女孩,完全不一样呀!”派蒙噘嘴。 “不!”荧看向派蒙,“洛巧的母亲和武明的女儿都很喜怒无常,情绪极易崩溃,但这些也都只是表象——归根结底,她们心中都有某种强烈执念。” “就连已经死去的郑良,也有执念……他追求心上人多年,一直都没有放弃!” 荧理清这千头万绪,只觉得豁然开朗。 “并且他们的执念似乎都成真了——” 流浪者眼睛微微睁大,“所以洛巧才会一反常态到总务司工作、郑良追求多年未果的心上人也突然答应与他在一起、而那女孩的父亲……” 流浪者想起武明那张麻木的脸,与他口中不断重复的呢喃。 “而武明,也不再饮酒……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不再酗酒伤人。”子木说出了流浪者没说完的话。 “咦?”派蒙不明白为何子木扩充了这么多信息。 “还记得秦方圆的女儿躲开武明的行为吗,”子木捏着手指,“人类很会伪装自己脸上的情绪,但肢体间的本能动作却很难隐藏,你想想她当时的样子,比起嫌弃绕开,是不是更像一个下意识的闪避动作?” 派蒙悚然一惊。 她再次回忆起方才离开时,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的画面,原本是温馨的场景,细思之下变得分外可怖。 “只是我想不明白,郑良是本人的执念成真,但为什么洛巧和武明却是身边亲近的人的执念成真了呢?”荧只窥见那明月一瞬,便又觉迷雾重重,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果我们要找学者也是因为执念失踪的,那导致一切的,究竟是他本人的执念,还是别人的执念呢?”荧进入了死胡同。 “不管是谁的执念,其实都不重要。”子木银色的瞳仁在越发昏沉的天色里亮得出奇。 人的执念……欲望、或者说,【愿望】。 第34章 这些渴求总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如同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渊壑,就连他也无法将之尽数辨明。 只是世上之人皆有所念,欲望所结之果也不都是苦果。 归根结底,是存在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使人精神中的杂念化作了现实的真实,才导致了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 “郑良要往地底去、地脉花从地底来、而那些石神流言的根源,或许也是在地底——” 荧反应过来,“这么说……那名失踪的学者说不定也是跟郑良一样……往地下矿区去了。” 子木赞同地点头。 “既然看不清表象,那不妨追本溯源,去那地底下一探究竟。” 第18章 一些柴火、一些醋 算下来……今日已经是学者失踪的第四天了。荧望着渐沉的夜色,不敢耽搁。 五人连夜赶往层岩巨渊,希望能在地下矿区有所收获。 “话说回来,这些地脉花是不是越来越多了?”派蒙总感觉一路上遇到的地脉花数量,比她俩上午开盲盒的时候翻了个番。 流浪者在派蒙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碰触了一处地脉能量团,清理完地脉能量形成的魔物,地脉花才生长出来。 他打开这朵花,果不其然,并没有摩拉或是经验书。 但花心中却有一团白色的雾气慢悠悠地飘散出来。 “这是什么?”荧露出意外之色,她上午开的地脉花里并没有这些白色的雾气。 “一般来说,关于地脉花的形成,地底存在充沛的地脉能量只是前提条件之一。”流浪者一边解释着,一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那正好是他神之眼的位置——也就是普通人心脏所在的地方。 “而另外一个关键因素是,需要有某人的愿望。” “内部能量的丰沛,再加上外部人心的渴求,便会使得地脉能量改变原本流通的方向——此时地脉会分出枝杈生成花蕾,不再往地底深处,而是破土而出,对愿望做出回应。” 派蒙还是第一次这么详尽地了解到地脉花的生成原理,她重新打量眼前再平常不过的地脉花,惊叹道:“原来我们以前从地脉花里开出的摩拉和经验书,都是这么来的……” 荧似有所悟:“既然摩拉和经验书,是地脉花回应愿望赠予的东西……那这些白色的雾气,会不会也是如此?” 几人都围着这朵冒着白雾的花朵,唯独子木,在打开地脉花的时候就挪到了最外围,与几人隔了好几个身位,像是生怕身上沾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荧研究了这地脉花好一会,想问众人意见的时候才注意到子木的反常行为。 “你怎么了?这花哪里不对劲吗?”荧略扬起声音。 “你们观察完了吗?”他答非所问。 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转过头来,流浪者对她点了点头。 “已经好了!”荧对子木比了个ok的手势。 子木这才抬步上前来。 随着这位银发银眸的青年人的接近,地脉花蕊中心逸散而出的那缕白雾忽然开始极不规律地律动起来,像是墨汁滴到清水里,炸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只是当子木真的站到地脉花的跟前之后,这团快要炸散的白色雾气竟又拧巴着聚拢了起来,最终形成清晰而纤细的一条雾状线,向着青年的方向投射而去。 子木早有准备,他曲起手指,就像是弹灰尘一样弹开了那束直冲过来的雾线。 原本团在地脉花上久久不散的白雾就这样被轻易打散了,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子木几乎是下一秒就掏出手帕擦手,他忍了又忍,一丝恶心终究还是浮现在他的脸上。 “!!”派蒙瞪大了眼睛,抬着圆滚滚的脸吃惊地望向他,就差没摇着子木的肩膀问为什么了。 “这白雾是一种驳杂且不太稳定的能量。”子木放下了手帕,“这种能量远没有提瓦特原生的元素能量稳定。” “而我承载信息的本质跟大多数生命都不一样,这些能量更容易对我产生反应。” “……仅仅只是这样?”流浪者却觉得颇为微妙,“我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些白雾一样的东西,怎么今天见到了,却偏偏对你有感应。” “你再多说两句,我可就要唱窦娥冤了。”子木将手帕收起,略显做作地喊冤枉,“地脉花顺应人的愿望而生,可我却是今晚第一次来层岩巨渊,显然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回应我。” “说不准,是在回应矿场上那些对白石神流言信以为真的矿工呢。”子木说到最后,语气间少有地掺了一丝阴阳怪气。 “我相信你。”荧赶在流浪者前面发声。 “只是……这些白雾对你影响很大吗?”她瞅见子木脸上还残有恶心。 “没关系,妨碍不到我,只是会让人不愉快。”他摆了摆手。 “咦——”派蒙左看看,右看看,她的重点显然与众不同,“怎么都没人问‘都饿’是什么吗?是不是在说我们该吃晚饭了!” “派蒙!”荧狠rua她的头发。 月色渐明,沿途涌出的地脉团越来越多,金色的和蓝色的混在一起,像是什么天然的大灯泡一样,把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终于,在月上中天之前,他们到了目的地——从地脉花的分布、疏密变化推测而出,地脉衍出最严重的地点。 这也是从武明口中问到的,勘测队曾驻扎过的几个营地之一。 第35章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派蒙揉了揉眼睛。 能让派蒙时刻惦记的事不算多,除了好吃的就是宝箱,与好吃的和宝箱相关的事勉强也算。 “华丽的宝箱。”荧提示她。* 派蒙一下子跳了起来:“对哦!这里不就是那个盗宝团藏匿的华丽宝箱的所在点吗?我记得当时这里用铁栅栏隔着,从外面根本进不来!” “你们知道这里?”流浪者看向荧。 “……说起地下矿区,一般人都只会想到层岩巨渊中心的巨渊之口,以为那是下到地底下唯一的通路……” 荧恍然,难怪千岩军一直都只在地面矿区搜查,巨渊之口有重军把守,任何人都不能擅入,在他们眼里,失踪的学者是绝不可能进到地下矿区的。 可谁能想到…… “事实上,只需要一些柴火,一点醋……”荧讲述了以前在这里冒险的发现——某个盗宝团从地面一直挖地道挖进地下矿区的离谱操作。 “简直像是到处钻洞的老鼠一样。”流浪者的评价就没那么客气了。 事实上,此处的地道也确实不是盗宝团的唯一杰作……有这耐心和技术,干点什么别的不好。 “所以这些地脉能量,就是顺着这处地道钻出来的?”派蒙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处地道所在的隐蔽矿洞不仅没有黑黢黢的,反而透出格外明亮的地脉能量团的光亮。 “非常有可能。”荧点头。 子木支着脖子往里面看,“真没想到……原来是有人在大地上钻孔……这也就罢了,看这洞里的情形,估计还正扎在了地脉的大动脉上。” 这盗洞打得,可比层岩巨渊中心的那个大口子深多了。 “我现在倒是很想认识认识这些神奇的盗宝团了。” 阿白抬头看他,子木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完了后面的话:“然后再送他们去璃月蹲监狱。” 子木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 “怎么办,我们要从这里进去吗?”派蒙有些犹豫。 “当然要进去,”流浪者瞥了她一眼。 “从郑良的行为来看,那个失踪的学者多半也是往地底去了,郑良没能找到下地下矿区的路,可这位学者明显是找到了。”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洞口。 “唔……好吧。”派蒙咬咬牙。 “派蒙害怕的话可以在上面等我们。”荧故意打趣她。 “额,不用了!我要跟你一起!”相比未知的恐惧,她更害怕和旅行者分开。 “只不过这通道里地脉能量的浓度肉眼可见的高,我倒是不要紧,不知道你们……”子木看向了众人——主要是看流浪者。 荧自然是不怕的,在场任何一个人会有问题她都不会有问题;至于派蒙,此前在须弥跟着荧和提纳里寻找机械螃蟹、也就是卡卡塔的时候,曾出入过地脉能量暴动区,也并无大碍。* 而流浪者拥有神之眼,能使用元素力的人也不受这些地脉能量的影响,子木虽是在问大家,其实主要问的是阿白。 见荧和派蒙都表示没问题,看着子木望过来的目光,流浪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可以下去。”人偶又不是有血肉之躯的人类,外界能量的波动对身体的影响极其有限。 子木知道流浪者不会拿阿白的事开玩笑,便不再多言。 …… 受到地脉的影响,层岩巨渊的地下生长着许多外界没有的特殊植物,天然能散发出淡淡的微光,甚至连这里的生物,身上都长着额外的发光器官。 荧从背包找出了只有在地下矿区才能发光的流明石,众人面前的区域一下子就被照得亮如白昼。 地道的出口是一处潮湿的石厅,安置着净水装置。 这周围有驻扎的痕迹,散落的物资上没有矿场或是千岩军的标识,应当是之前那些挖地道的盗宝团留下来的。 帐篷上落了很厚的灰尘,这里已经被遗弃很久了。 “看这里!”派蒙指着净水器操作台旁边的掌印。 那是一枚沾着些灰尘的手印,看大小是成年男性的,还很新。 流浪者检查净水器的出水口,是潮湿的,最近有人使用过。 荧也从旁边的水池里捞起来一柄地质锤。 “难怪千岩军在地面矿区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人——这学者真的到地下来了!”派蒙咬牙切齿。 荧看着这些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痕迹,对方根本也没想着遮掩。 只是这个学者的行为太过反常,又恰好发现了常人不知道的隐蔽路线,千岩军才会整整三天都一无所获。 她调整流明石的角度,蓝色的光顺着狭窄的通道延伸出去,一串泥泞的脚印隐隐出现在尽头。 第19章 白石的信徒 沿着足迹顺藤摸瓜,众人很快进入一处幽深的地底峡谷,行走在狭窄壁道间,仿佛深渊万丈就在脚底。 可这渊底中却隐约有光亮,朦胧似云雾中的月亮,与漆黑交织着,在深谷中翻涌。 是地脉信息在谷底奔腾。 而眼前,一道数丈宽的裂缝就这么大咧咧地展露在这峡壁上。荧举起流明石往里照,光却透不进去三尺,只能瞧见这缝隙中向外弥散着阵阵白色雾气——就和之前地脉花里发现的一样。 许是这雾气的浓郁程度与地脉花里的有天壤之别,子木一进裂谷脸色就开始发白,瞧着比在地上时糟糕得多。 第36章 “我想我恐怕不能陪你们进去了。”他拧起眉头,神色为难。 “我,陪你。”阿白第一时间牵住了子木的衣袖,想要跟他一起在外面等。 “我没关系的。”子木招呼过来流浪者,把阿白推到了对方身边。 “快去吧,那个学者的生命可不等人。”他对众人催促道。 流浪者深深地看了子木一眼。 荧本来是真以为子木身体不适,但对方一反常态,不仅不让阿白留下,还让阿白跟着他们进怎么看都更危险些的缝隙内部。 或许流浪者先前在地面上猜测得没错……这白雾确实与子木有些关系。 荧看见子木微微偏头,在几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对她眨了眨眼睛。 “没办法,那只好我们进去了。”荧最终对子木的反常行为保持了沉默,放他一个人留在外面,随了他的意。 白雾弥散的黑暗里,一人停了下来,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在缝隙后。 …… 流浪者本以为这片裂隙后的雾气只会越来越浓,他紧紧抓着阿白的手,生怕对方在浓雾中与他失散。 没想到复行数十米,雾气竟完全消失了,他们来到了一处空间格外宽阔的洞穴内。 荧收起流明石——此刻根本不需要这个照明道具了。 数以万计的,自然形成的岩造物结晶生长在这片石厅里——从洞顶上,地面中,石壁间的任意位置、以任意的姿态和方向钻出,形成类似水晶矿的棱状结晶体。 这些目光触及之处遍地都是的结晶体,内部无一不闪烁着复数的白色光点,像是玻璃瓶里装着荧光水母。 光点漂浮在这些纯净度极高的结晶柱里,呼吸一般明暗交替。 那些成片的白色的光映照在地面上,有规律地律动着,就像是阳光被粼粼的水面反射到屋檐里,形成一条运动着的光浪。 “天呐——”派蒙发出一声惊呼。 “这些结晶石的外壳是纯度极高的岩元素凝聚而成的。”荧在进入这个石厅的第一时间,就调动着体内的元素力感知周遭的环境。 “只是里面这些浮动的……光点……”荧蹙了蹙眉,“有点像是那些白雾浓缩起来的东西——这里面包含的能量很强。” 她的手贴在身边最近的一处结晶上,持续感知着这种陌生的能量,希望能得到更确切的结果。 只是这些能量跃动着,她凝视着它们,它们似乎也在凝视着她,白色的晶石像是蜂群的复眼,将荧牢牢框在一重又一重的镜面上。 恍惚之间,荧眼前的景象旋转起来,模糊的视线内似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荧瞪大了眼睛,却仍旧看不清楚,她用力摇晃脑袋,视线终于变得稳定了一些,她也看清楚了那道身影—— “喂——旅行者!!快醒醒!!”派蒙的声音穿破混沌的迷障,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荧倏然惊醒,她此刻已是满头冷汗,被烫到似得将手猛得收回来,脸上还残有惊惶未定。 “怎么了旅行者?你没事吧……手是不是受伤了?”派蒙抓着她的手臂。 荧没有立刻回答,她第一时间往刚才那道身影的方向看去,却不出意外的空无一物。 荧攥住了拳头。 “我没事……”她把自己刚才触碰结晶的那只手摊开来给派蒙看,上面没有伤痕,完好无损。 “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了,你突然就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和你说话你也不搭理……”派蒙呜了一声。 虽然这种事在荧身上经常会发生,但派蒙完全没办法习惯,每次都会被吓到。 荧沉默了一小会,“等会前进的时候,离这些发光的石头远一点——不要碰到它们。” “这些石头,会回应人的愿望。” 【愿望】。 这是个在提瓦特大陆相当敏感的词汇。 传说中当人的愿望足够强烈时,神明便会向他投下注视的视线——这便是神之眼的由来。* 神之眼是一种认可,也是得以支配元素能力的外置魔力器官。 但曾深入过世界树内的流浪者知道,现在提瓦特大陆上运行的神之眼秩序,其实是初代天之秩序破碎以后,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天空无法再一力镇压人们的愿望,正如天空无法再凭借自己的绝对威权压制世界原生的七元素秩序。 新的秩序被建立,由此有了[神之心]与七执政,人类的欲望被划分,从此只能有这七类念想,对应七种元素的神之眼。* 流浪者不知道眼前这些能回应人愿望的石头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但层岩巨渊是天钉覆盖的范围,这些晶石能在地脉附近平安无事地发展至今日这种规模,很难说没有天上的手笔。 “我已经没事了,”荧拍了拍阿白扶着她的手,看向流浪者,“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找到人,离开这里。” 宽阔的结晶石厅内脚步声空旷。 这处地下石厅空间巨大,视野开阔,如果那个学者真是进入了这里,按理来说不应该走了这么久都找不见人的踪迹。 荧回头看,进来时满是浓雾的裂缝口还在那里,清晰可见。 她有些焦灼,但脚下也只能一刻不停地继续前进,几人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她快要耗尽耐心的时候,一处隐蔽的洞口终于出现在了一簇巨大的结晶石后。 第37章 她退后了两步,这结晶丛的全貌才展现在她面前。 这簇晶石的主晶柱大抵有二十来米高,直径有三米,数不尽的白色光点就像夜间的萤火虫一样飞散在里面,明明是非常美丽的景象,可知道这些光点危险性的荧却只想扭头离开。 “冷静些。”后面紧跟着的流浪者拉住了她,与她交换了位置,走到了最前面。 流浪者平时经常会因为嫌弃别人而摆出不耐烦的臭脸,但在真正深入危险腹地的时候,却格外的耐心和沉着。 荧想起之前在世界树内部的时候,他们寻找有关她哥哥的信息的事。 他那个时候还叫散兵,行事间对前线任务表现得异常捻熟——与他身处愚人众高席位的身份给人的印象相去甚远。 “过于松弛和过于紧绷,在危险境地前都不是什么好事。”流浪者提醒道。 这或许是他多年驻扎在深渊里积累下来的刻骨经验。 他弯下腰,第一个进到晶柱后的洞口里。 流浪者的动作又快又敏捷,就连头上宽大的斗笠都没磕碰到任何一块岩壁,更不用提那斗笠上系着的飘带。 确认过里面没有危险后,三人才接连进入。 才刚进入洞口,荧就听到了一阵一阵的声响,十分有规律,像是什么东西敲击的声音。 这动静出现在石洞里,折射产生空旷的回声,格外骇人。派蒙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恐怖场景,捂着眼睛贴到了荧的背后。 流浪者戒备着缓慢前行,荧跟在他身后,把派蒙和阿白挡在最后面。 就像是从大肚水瓶的瓶口进入到另外一个小肚瓶子里,穿过狭窄的甬道,映入眼帘的赫然又是一个满布结晶簇的石厅。 只不过这个石厅比先前那个要小多了,中间竖插一根格外明亮的晶柱,贯穿了整个山洞。 那些白色光点堆积在晶体里,密度远比外面大石厅里的大,远远望去,像是一整个发着光的大水晶。 只有靠得近了,才能观察到那里面其实也是一个又一个缓慢流动着的光点。 绕着晶柱走了半圈、来到它的背后,晶柱的脚底匍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地看不清脸。 这人跪倒在石厅中央这颗大晶柱下,动作僵硬地一遍又一遍以头抢地,身前的地面一片血色,混杂着已经干涸的血痂。 派蒙吓了一大跳,撞在阿白身上。 “不怕。”阿白扶住派蒙,还学着她之前捂脸的样子帮她遮住眼睛,自己倒是睁大双眼还仔细看着。 流浪者已经接近了那道身形。 对方衣服上满是灰尘,此时走近了他才认出来,那是一身标志性的须弥学者服。 “是我们要找的人——”流浪者第一时间向荧告知这个好消息。 只是这个学者看上去神志很不清醒,对陌生人的声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用头撞着地面,直到流浪者强硬地拉住了他。 虽然看着暂且性命无虞,但很难说对方在地底下磕了这么久的头,会不会留下脑震荡一类的后遗症。 “他这是……”荧快步走到流浪者身边,语气间满是不可置信:“在跪拜?” 她抬起头,看向他们面前的这根贯穿石厅的结晶柱。 “跪拜这根石头柱子?” 流浪者脑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那个古怪的宝石摊主客华,他当时在家中对着空白的桌案燃香跪拜的场面。 “不,说不定,他是在拜神呢?”流浪者扬起眉头。 “拜那传闻中……能实现人心愿的白石神。” 第20章 茶花石 行走在提瓦特大陆上的这些日子,荧自诩见识过不少,求仙拜神的她遇见过,信仰逆神的她也遇到过——今天再遇到一个跪石头柱子的,似乎也不令人意外。 荧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了倒挂的七天神像、以及寻找卡利贝尔所进入的未知[圣所]中见到的悬坠之物。 果然,这片土地就是能时时给人惊喜。 两人合力将神志不清的学者扶到一处平整的岩壁旁坐下,对方四肢无力,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被两人抬过去的。 学者苍白的脸暴露在石厅晶柱的白光下,显得愈发惨无人色,流浪者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睑,他的瞳孔不正常地扩散,眼角异常充血。 直至此刻,学者仍旧对几人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就像是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感知不到外面发生的事。 荧看着他干裂的嘴唇,从背包里找出盐糖水喂给他——这还是在稻妻时,给泡晕了温泉的派蒙准备多的一瓶。 学者没有意识,她不敢喂太多,只少少地灌了一点,以免对方呛到气管。 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先将对方带出去再做打算。 流浪者没等荧动作,就把呆滞的学者背到了背上,他力气很大,抓起对方的动作就跟抓小鸡仔似的,看得荧想笑。 “好了,快走吧。”流浪者看到荧脸上的笑意,拿不准她到底在笑什么,只好先声夺人。 荧知道这不是打趣的好时机,没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多亏流浪者这么一打岔,她心中残余的一丝焦虑也被彻底打散了。 出石厅的路上没有发生意外,他们原路返回,十分顺利地穿越填满浓雾的裂隙,回到了那片幽邃的峡谷。 荧重新拿出流明石来,蓝色的光将这处并不陌生的隧道照得亮如白昼。 第38章 “子木?”阿白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青年的身影,但他顺着壁道环视了一周,却没有看到原本该等在这里的人的半点影子。 “子木呢?”阿白下意识看向流浪者,眼睛里浮现出无措。 流浪者啧了一声,他就知道。 在分开前啥也没察觉到的派蒙自然下意识四处寻找,她看到旁边一处凸起的石壁上放了个什么东西,飞过去将它拿起来,展示给众人看。 是一朵用手帕叠成的蔷薇花,花瓣片片分明——叠这个的人手还挺巧。 荧仔细打量手帕上绣着的纹样,开口道:“这是子木的东西。” 派蒙摸不着头脑:“那他人呢?” “想必是单独去做些什么了——不方便让我们知道吧。”流浪者语气颇为嘲讽。 虽说让对方好脱身单独行动这件事也有自己的助力,但荧眼瞅着,子木这离开的踪迹掩饰得也太敷衍了些。 或者说根本就没掩饰,荧看着那朵原本大大咧咧摆在显眼石壁上的手帕蔷薇花,暗自无语。 流浪者原本觉得没啥好说的,但他转过头,就看到一幅快要哭出来的阿白。 荧看着他很臭的脸色,总觉得他这一刻一定在心中骂了子木很多。 没办法,流浪者先放下学者,从派蒙手上要来了子木留下的那朵蔷薇花。 他摸索了两下,果然从蔷薇花的花心部分摸到了什么,取出来一颗透明的,像是琉璃球的东西。 这发着光的小球即使在流明石的照耀下也不减光辉,流浪者将这个小东西递给了泪眼婆娑的阿白。 那是一颗和石厅内的结晶柱构成很像的小圆球,外壳是坚硬的晶体,里面是一朵由光点组成的浮游着的花——看上去像是璃月人常泡来喝的一种茶菊,只不过它是白色的,泛着淡淡的光芒。 “咦?这不会和里面那些发光的石头是一个东西吧!”派蒙还记得荧的耳提面命,现在看到这颗小珠子难免有些担心。 荧闻言凑了过来,她轻轻用手捂住阿白拿着的珠子,稍微用岩元素感知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放心,它虽然看起来跟里面的那些岩元素结晶柱很像,但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这珠子不是由岩元素构成的,而是更纯粹的一种能量体——它很稳定,也很平和。” 事实上,流浪者在碰触到这颗茶花珠子时也觉察到了。 它的能量构成虽然与那白雾一样陌生,但与子木身上的气息是同源的——平和且神秘——根本不是石厅里那些面上平静,内地里却暗潮汹涌结晶柱能比拟的。 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什是茶菊?提瓦特好看的花有很多,可偏偏是一朵小小的菊花飘在这颗漂亮的珠子里面,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流浪者正想对阿白说些什么,就看到人偶呆呆地拿着那颗小珠子,神色倒是安静了很多,不再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对着阿白挥了挥手,对方才回神望了过来,阿白眼底还有些氤氲的雾气,但方才深深藏在里面的恐惧已经散去了。 流浪者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子木在手帕里留了东西?”派蒙好奇。 怎么知道的? 流浪者并不打算回答派蒙这个问题。 只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知道——子木足够了解这个傻人偶。 对方一定能够猜到,当他离开后,这个原本就被抛弃过的人偶会产生多么强烈的不安情绪——所以他肯定会做些什么来安抚这个人偶。 直到这个时候,流浪者才不得不承认,在阿白的心中,子木的重要性是他人不可比拟的——因为对方才是人偶长久地等待在时间停滞不前的借景之馆时,遇见的第一个人。 一种微妙的不甘和胜负欲又开始在流浪者心中作祟,这让此时的他看上去很不好惹。 荧体贴地没有上前跟他搭话。 “他眼神一直都比我们好,应该是早就看到了。”荧帮着流浪者回答傻乎乎的派蒙,果然,派蒙一听就信,完全没有多想。 荧怜爱地摸了摸派蒙的白毛。 安抚好阿白后,他们不再停留,依旧走的那条被盗宝团挖出来的神奇地道,很快返回了地面。 从废弃矿洞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星斗密布,与月同辉。 而一直不太清醒的学者在重返地面以后,竟然停止了说胡话,或许是之前荧给他喂过盐糖水、再加上远离了影响源头,他的面色总算不再白得跟纸一样。 但荧仍旧不敢松懈,一行人很快找到了千岩军的驻扎营地。 原本安静的营地一下子沸腾起来,原本孤零零的营火又多燃起来几处,很快有兵士支起锅子烧水。 流浪者不耐烦听那些千岩军感谢的话,自己一个人站在帐篷外面等,有一个抱着锅子士兵路过,塞给他一碗热汤。 “谢谢你们拯救了他的性命。”这名士兵看得出来还很年轻,面容也不似其它千岩军那般被晒得黝黑粗糙。他对流浪者笑了一下,露出来一口在夜间也格外白的牙。 年轻的士兵进帐篷去了,只留下流浪者拿着碗站在原地。 他很不擅长应对这些,刚才也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流浪者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热汤,空出来的那只手压了下斗笠。 他四处巡视这片营地,终于找到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躲清静去了。 第39章 营地有驻场军医,他们给这位整整失联四天的地质学者仔细做了检查。 人虽然还昏迷不醒,但万幸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即便有些脑震荡,只要后续好好治疗,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荧在知道他无碍后,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默默从帐篷里退了出去。 在外面找了一圈,她才在放柴火的山壁旁看到一抹蓝色的飘带。 流浪者躲在这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星星。 这幅场景,让荧联想到了在蒙德猫尾酒馆里曾见过的一只灰蓝色小猫,它最喜欢趴在靠窗的桌子上,也是像流浪者这样,仰着头看星空。 “干什么?”流浪者发现荧在柴堆后面探头探脑,扭过头去专门瞪了她一眼。 “哎呀,好凶呀。”荧根本没被他吓到,不急不慢地从躲藏的柴堆后面走出来,而在她身后,又紧接着冒出来阿白和派蒙。 “你知道子木去哪儿了吗?”荧问他。 阿白就像是闻到鱼腥味的猫,目光一下子盯了过来。 “我怎么会知道。”流浪者哼了一声,撑着石头,翘了个嚣张的二郎腿,“放跑他的不就是你吗,怎么现在反倒来问我?” “呀,被你发现啦。”荧被戳破也一点不心虚。 “额……唉?”派蒙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穿梭。 反应过来的阿白盯着两个人的视线变得极为幽怨。 阿白の凝视。 “既然找到了失踪的学者,按理来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总感觉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待在矿区等子木的消息,顺便再调查一下那些流言的事?”派蒙发问。 荧挠挠脑袋,也有些为难。 “今天从大清早忙活到现在,马不停蹄地跑了一整天,还是先休息吧。”流浪者答非所问,“说不定那家伙明天自己就出现了。” 荧目光移向了他,表情屑屑的。 流浪者调整坐姿,冷漠环臂。 “那好吧,我暂且信你一言!”荧故作大度,一手拉着派蒙,一手牵着阿白,把他们赶去千岩军分给他们的帐篷里睡觉了。 “只是某人如果要起夜的话,记得注意安全哦——”荧临了留下这句,顺着夜风飘到流浪者耳朵里。 “真是爱操心……” 第21章 契约 子木独自行走在幽暗的地底峡谷,前路漫漫,后路吞没在漆黑里。 这位银发银眸的青年沿着渊底流淌着的金蓝光亮前行,偌大的空间甚至反射不回他的脚步声。 他像是步入了某处遗忘之地。 这不由得让子木想起一些往事,想起他还在世界之间流浪,茫然地漫步在宇宙银河之中的岁月。 那段岁月远比在故乡的岁月更漫长,而子木一直都是这样,孤身一人独自走来。 他在这狭隘的壁廊上走着,走到黑夜褪去,空谷渐明,地脉的能量不再躁动,郁结的白雾归于宁静。 在路的尽头,子木看到了一扇门,斑驳陈旧,满是历史的痕迹。 而这门,在盈满的光亮里,被推开了半扇。 子木自稻妻与旅行者、流浪者等人相见后,就极少再带他那顶帷帽,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子木在进这道门前又戴上了它。 白色的帷纱遮蔽了他的面容,令人再看不清他那皎月一般的眼睛。 门后是一处极为宏伟的古代宫殿遗迹,子木进入的地方,恰巧是这建筑的祭祀殿堂——祭礼文明常筑造的一种奇观礼堂,大抵出自天理那不知重复毁灭过多少次的人类文明其中一支之手。 血肉腐朽,生命轮回,即便地上灭世的火熄了又燃,文明变迁,史书毁弃,这些刀刻斧凿的石头却仍在岁月中留存了下来。 祭祀殿堂的面积惊人,殿柱高耸,其顶无可窥见,人类行走在这样巨大的建筑里,渺小得如同蚂蚁,使得人心战战,只晓得埋首匍匐于神座之下。 子木抬起头,目光顺着道路延伸,直至尽头。 整座祭祀殿堂的轴线交汇之处,原本用来祭礼的高台被一脊柱移平,那些雕刻精美的华石与粗糙的岩砾一齐撞得粉碎,成了地上混杂的碎土,归为一处。 而在那岩柱与残存的祭台遗迹接触的地方,一枚白色的石头镶嵌在那里,温和地往外扩散着柔光。 这光并不强烈,却也绝不微弱,将祭台周围照得一片亮堂。 子木缓步而至,这白石下有一块岩柱的碎片被挪动至此,底下由碎石垫平,上面被勉强凿成了平整的台面,作为石案。 石案上摆着香炉、香烛、供花、供果,竟十分周全。 子木的手指拂过那花枝上的露水,简直不知该是发怒还是发笑。 他隔着面纱,瞥了一眼香炉内残余点点星火的线香灰烬,翻手将指尖上沾染的露珠掸落。 子木还记得昨日在璃月听到商人聊到白石神时,心中讥讽过这听着不像个正经神,现在想来还是骂早了。 “你既引我来此,又何必躲躲藏藏。”子木微微抬高了声音,这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随着他的声音震颤,石柱上镶嵌的白色石头应和一般,散发出一阵更强烈的光芒。 这祭祀殿堂四角皆被照亮,就连那穹顶上描绘的彩绘也再不能掩于黑暗之中,却唯独这岩柱后一道长长的黑影,将这大厅割成两半。 第40章 一个身着璃月长衫的年轻人,从这影子里走了出来。 他的腰间挂着一枚神之眼,正随着石柱上的白石一同闪着白色的光芒。 子木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来者可是个熟人——正是白日里才在龙息村见过的客华。 “我曾在梦的碎片中见到过你……”客华的目光没有看向他,反而不知落在何处,现身后也没有再继续向前,反倒是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我见到了高耸的洁白的建筑,彩色的琉璃圆窗,长阶铺满丝绸,鸣钟镀着黄金。”这年轻人喃喃,叙述着他梦中见到的幻影。 “我见到你自神的厅堂前拾级而下,走到人间里。”客华的视线终于有了落点,他想再看一眼梦中见过的那张脸,却只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帷纱。 帷帽下,子木听到客华口中描绘之景时,目光却下意识看向了岩柱上的白色石头。 “在梦中见过我……这就是你要见我的理由?”子木微微扬起了声音。 “这殿内尘封多年,一应器物皆保存完好,就连墙壁上的壁画,都光彩依旧,栩栩如生,”客华乍一开口,貌似在讲与子木的问题完全不相干的事。 子木却从中提取出了关键的信息,“壁画?” “没错,壁画……那些壁画上记载了那个辉煌的年代,人们富足地生活在丰饶的土地上,没有贫穷与饥饿,地裂与天灾亦可被覆平,天上来的神使行走在大地上,为羊羔般的人群降下福音……” 客华的话语在这偌大的宫殿内回荡,回音层层叠叠,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怪物的喘息。 “而你!”客华忽然抬高了语调,尖锐的声音拉玻璃似得划过子木的耳膜。 “我见到你从高耸入云的阶上走下!正如壁画中天的使者从云中落下来,拯救神的子民!” 看着客华越发激烈的神色,子木不由得捏了捏指节。 原来自己在这场狂热的崇神大戏中,被分派到的是仙灵的角色。 “……如此说来,地上的那些石神的流言,是从你这里来的了?”子木踱步着,指尖在石案上拂过,将香炉中落下的灰烬擦出一条痕迹。 他回想着一路来的见闻,口中相信白石神确有其事的人倒是不少,就像那两个璃月商人,可大多都讲不出更具体的东西,也没人能描述出这个神的具体特征。 真正见到过‘白石’的人,恐怕就只有下到地底,找到此处地下裂谷的学者和眼前的客华。 “不——矿工们常年在矿上劳作,午夜梦回,得见启示的又怎会只有我一人,就连勘测队那个不敬神明的学者,不也聆听到了神言?” “只是他们都没有我虔诚,所以我最先找到了这里,最先得到神明的赐福!”客华说着,攥紧他腰间那枚神之眼,那神之眼光色愈亮,从他的指缝中透出锐利的白光。 子木知晓这石柱子上镶嵌的白石是什么来历,也知道它的力量不属于提瓦特原生的七元素力量。 暂且不说分发神之眼的事是天上的意志在掌管,就算有人真能瞒过天之秩序的眼睛弄假成真,可仅凭这石头存有的能量,也远做不到仿造出一枚真实的神之眼。 子木冷眼瞧着客华手里的那枚神之眼,代表岩元素的大地之色已经全部褪去,只留下和那白石如出一辙的亮白。 这并不是一枚真正的神之眼,而是白石运用其中储存的能量伪造而成的。 是一枚徒有其表的假货。 “这便是神赐——这枚神之眼!自此之后,石头之中埋藏的原矿在我眼中便无可遁形……我甚至不再需要那些可笑的刻刀和砂轮,只要运用神之眼带给我的力量,再夺目的宝石工艺品我都能统统制作出来……”客华哈哈大笑起来,身体随着他的笑声剧烈抖动,让人怀疑他是否下一秒就会跌倒。 “所以你离开了勘测队。”子木缓缓道。 客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脸上原本就扭曲的笑容加深了,手中神之眼的白光将他的面容照的惨白一片。 “我当然要离开勘测队!那个学者总把真理挂在嘴边……可真理又值几个钱?有了这枚神之眼,我就拥有数不尽的财富,自然不会再像那些卖力气活的矿工一样,起早贪黑地在矿场里摸爬滚打!!” “那洛巧他们呢,也是因为得到赐福离开了勘测队?”子木冷眼旁观着,眉头多皱一下都嫌浪费。 “……你说那三个蠢货……他们跟那个脑袋一根筋的学者一样,都不敬神灵!!我也只好让他们更近地聆听神言了……哈哈……哈哈哈哈——” 客华尖锐癫狂的笑声在这处不知年代、不知历史的祭祀殿堂里回响……或许千万年前,这里也曾响起过与今日一样的声音。 得到了这一系列事件真相的子木垂下了眼睛,现在一切都已经明了了,这里只有一件还未被解答之事。 “你还未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子木重复道,“你要见我的理由。” 客华的笑声便如被掐断的发条戛然而止,他放下因为激动掩面的手掌,曝露出来的眼睛暗而无光,却隐隐透出窥伺的颜色。 “……虔诚的子民……值得更多的嘉奖……” …… 一片昏暗中,两人的气息变成了三个。 子木重新带好帷帽,将那石柱上黯淡无光的白石取下,转身向后一掷,落在了一片模糊身形的手心里。 第41章 “你们办事的手脚真是让人不敢恭维……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让一个普通人混进来。”子木扫了一眼倒在脚边的客华,语气很不客气。 “……你未曾言明……这块白石会与人类的精神共鸣……即便深埋地下……依旧被凡人所窥见……” “我用从我躯体里分割出来的这团力量,换取我在这世界行走的权力,这是我们之间的【契约】。”子木嗤笑一声,“此前你们也未曾说过,是要用这白石做母本,复制其中的力量,好达成自己的目的。” “外面那些晶石储存得太不妥当了,地脉信息就流淌在旁边的峡谷里,人的情感与记忆迟早会催活石厅里那些不纯净的晶石……” “而这白石,是被大量储存在那些晶石里的能量唤醒的。” 然后才有了层岩巨渊的矿工梦见神谕……客华也是被这白石召唤、庇护,才能畅通无阻地在地脉能量浓度极高的环境中安全抵达这里,获得白石的‘启示’。 “感谢我吧,我这人心肠好,替你们收拾了这么大个烂摊子,也不打算找你们要额外的价钱。”子木提起脚边有如烂泥的客华,将他腰间的神之眼拽下来。 那白色的神之眼如冰遇火,顷刻间便消融在了他手掌里。 “只是记得小心,”子木眼中锐利的光色穿破帷纱,落到漆黑中的模糊身影上。 “妄图玩弄愿望之人,终究会被愿望反噬……” 第22章 灵质 祭祀殿堂中的光色散去,不论是穹顶上恢弘的彩绘,还是那墙壁上繁复的壁图,皆被黑暗吞没。 白石随着那道模糊身形的离开而隐没在空间里,像是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几圈涟漪后便重归平静。 子木银色的眼睛在这漆黑中依旧明亮,他最后环顾了一周这被历史遗忘的建筑,提起不省人事的客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让从黑暗中来的,重新回到黑暗里去;被历史浪潮淘汰的东西,不该重现于天光之下。 穿过半掩的石门,从文明的遗迹中回到潮湿幽深的地底峡谷,子木却不由得感觉到放松。 脚边渊壑中流淌地脉能量仍旧翻涌着,但那些不知从何处弥散开来的白色雾气已经开始迅速消弭,无根杂念的也随之尽数落进土里。 子木后脚才刚从门里出来,身后就一阵石头震颤的声音,他闻声回头,就见那门已经被无形的力量合起。 一晃眼的功夫,雕琢着纹饰的石门与周遭粗粝的岩壁融为一体,再找不到它的曾经存在的证明。 “……真没礼貌。” 客人前脚刚走,后脚主人家就关上大门,可不就是没礼貌么?虽然在这种情境下,子木这么叨叨貌似哪里怪怪的。 “谁没礼貌了?”一道本不在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穿过幽邃的隙谷,在白雾散去的壁道远处,子木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蓝色身影。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出现而感到意外,反倒是提着客华,颇为坦荡地向对方靠拢。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听我墙角了。”子木到那人跟前,空出一只手来摘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笑着的眼睛。 流浪者看到他手里拽着的客华。 这小子果然有大问题!流浪者暗暗磨牙。 “若不是那石门我走不进去,你以为我会等在这里而不是进去抓你现行?”他仰起头,睨了子木一眼。 “你这样说得我好像才是罪魁祸首一般,”子木把客华往前推了推,“我可不替他顶罪。” “行了……此地不宜久留,路上听你解释。”流浪者的目光扫过子木身后那道消失不见的石门。 两人行走的这条壁道其实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开凿出的通道,从痕迹看得出来很久远了。 子木猜想,大抵也是那些轮回覆灭的祭礼文明的其中某支开凿的。 这裂谷尽头的祭祀遗迹与荧几人进入的那处天然缝隙距离其实很远,子木尚且花费了许久时间才抵达这里。 子木走在流浪者后面,脑中止不住地思考。 对方或许是跟荧几人出去了以后,马不停蹄地又重新进了地底。 真不愧是曾经常驻深渊的人,这精力,甩普通人两条街。 “怎么又下来了?分开之前你应该察觉到我的意思了。”子木与流浪者一起走在淌着光的地脉河流边,忍不住问他。 流浪者头都没回一下,“我不是说了,准备来抓你的现行,只可惜没抓到。” 子木在他后边笑了一下。 “……阿白今晚上睡得很不安稳,明天早晨起来他要见不到你,会发疯也不好说。”流浪者似乎很不爽子木这种丝毫没有认识到问题所在的态度,开始找茬。 很显然,这招很有效,子木这下笑不出来了。 “……你性格真糟糕。”子木沉默了一会,吐槽了这么一句作为报复。 “那不是正好,我可没兴趣讨好别人,跟所有人交朋友。”流浪者嗤了一声。 “……”他怎么忘了,这种话不仅攻击不到流浪者,说不定对方还觉得是夸奖呢。 偌大的裂谷安静了一会,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其中回荡。 嗒嗒嗒……嗒嗒嗒…… “你在地上对旅行者说的话里,最好没有谎言。”在一片沉默中,走在前面的流浪者突然开口。 子木有些晃神,他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流浪者指得是什么,“我这个人很少说谎……关于旅行者,我可没什么好对她隐瞒的……” 第42章 “如果你说的是地脉花里的那些白雾,我所言绝无半分虚假……我的确是今天到了层岩巨渊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 “……”流浪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一个怀疑的眼神,可也谈不上信任。 显然,那些白雾会对他存在反应的现象,子木仍旧需要对流浪者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凡事斤斤计较,不会活得太开心的!”子木打岔。 “……那活在别有用心的欺骗里,就很值得庆幸?”流浪者意有所指。 子木的眼前无可遏制地闪现过那座高大的祭祀殿堂,以及它中间被巨石击毁的祭台。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和旅行者身上哪一点吗?”子木也停了下来,站定在原地。 流浪者抬了抬眼睛,虽然从神色上看得出他不感兴趣,但还是愿意听子木继续说下去。 “旅行者对神有尊敬,这种尊敬出自于七神实际做出的贡献……她信任他们,与他们交朋友,却从不盲目崇拜他们。”子木说着,扯出一丝很淡的微笑。 “而你,不管神是好是坏,伟大或卑劣,你的内心深处对他们一视同仁。”子木嘴里是在说流浪者,但目光却似乎穿透了时光,不知道落在了哪段蒙尘的岁月。 “因为你从最开始就见过神无能的一面、知晓神并不能真正掌控一切,对他们没有世人常有的愚昧崇拜……你知道要得到什么,得靠自己去拿,而不是乞求神的施舍。”* “……”流浪者听到一半,就已经露出了牙酸的表情,他显然也没错过子木脸上显而易见的回忆神色。 “别说得像是很了解我一样——”流浪者抬高了声音,“你不是在透过我说别的什么人吗?你似乎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子木见到流浪者眼底有了怒意。 不是那种玩笑打趣时的恼意,而是真正的愤怒。 “……也许……十分抱歉,我这么揣测你的确很冒犯,”他脸上的飘远的神情迅速回笼了,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只不过他歉意的目光上很快又染上了一层忧郁,“或许这其实是我对自己的某种期待也说不准……” “……啧。”流浪者见子木自顾自地沉浸到伤感中,一副全然听不进去话的样子,万般言语也只能卡在喉咙里。 他颇为不爽地转过身,继续前行。 但他只抬脚走了两步,似乎发觉哪里不对,又猛得转回来。 猝不及防的子木差点撞到他身上。 “你的确很少说谎……但你真的很会转移人的注意力。”流浪者盯着子木的眼睛,这才两步功夫,对方脸上的忧伤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子木面对流浪者的死亡凝视,尴尬地眨了眨眼睛。 抛出一些真心、或挑起他人的情绪,以此掩盖真正想回避的问题,这是子木惯会做的事情。 “真是不好糊弄……”子木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流浪者拳头捏的嘎嘣响。 “我说好吧!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子木用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 流浪者终于放下了拳头。 “……那些雾气,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比提瓦特的能量构成都要简单的一种能量,” “这种能量比较接近我的本源,所以更容易被我的存在扰动。” 子木思索着怎么在不涉及核心的情况下将事情解释清楚。 “你也知道,赤王窥探到的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禁忌知识曾严重污染提瓦特,可并非所有从世界之外来的东西,都会对世界造成影响——”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子木提出了一个颇为新颖的思考角度。 “难道不是因为那些禁忌知识天生混沌、具有侵蚀性?”流浪者此时还有些不以为意。 “对提瓦特来说,这么讲也没错……但根本的原因不在于此。”子木想了想,丢下手里的客华,捡了一块石头。 他在石壁上划出几道划痕——构成一棵枝节颇丰的大树的模样。 “人的认知只能来自于他所触及到的世界,提瓦特的元素力构成在整个‘原质信息世界’——你可以简单理解成非物质的能量——都属于比较高层次的,所以人们很难观测到远在这之下的东西。” 子木在树干分出的其中一个树枝中间画了一个圈,在旁边刻了一个小小的岩元素标志。 末了,子木又蹲下去,在树枝下面的树干部分中间画了一个圈,在旁边标注了两个字——是流浪者从未见过的字符。 “这是什么意思?”流浪者偏头问他。 “这两个字的意思,是灵质——你可以简单类比成,我诞生的那个世界的元素力。” 子木说完,又在‘灵质’这个圈下面一点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岔枝,还装饰了几片小叶子。 “……”流浪者忍住心中吐槽的欲望。 “这个小芽——代表生命的精神意志,在整个原质信息世界的大树中,这颗小芽都很特殊。”子木只解释了这么一句,没再继续展开。 他又站起身来,从树干上似五指分开的树枝中,选了一枝与元素力不同枝干的树枝,画了个圈圈,刻了禁忌知识四个字。 子木往后退了两步,引着流浪者看他画的这颗‘树’。 他首先指了指树干上的代表‘灵质’的圈,形容道:“这是没有颜色的清水。” 第43章 然后又指了指‘元素力’所在的整个树枝:“这是红色的颜料。 最后指向‘禁忌知识’所在的树枝:“这是蓝色的颜料。” “清水少量加到红色的颜料里,不会影响颜料的颜色;但蓝色的颜料哪怕只是一点点,掺进红颜料里,也会让原本的红色被破坏。” 子木的讲解生动又形象,流浪者终于用有些认真的目光重新审视石壁上的这颗‘树’。 “而那些白雾,是拥有足够力量与知识的人,在红色的颜料里尝试解构出的清水。” 第23章 丰碑上的死神灵 “可清水之间亦有差别。” 子木将下面的树干框起来:“‘清水’在构成上来说本就不如‘颜料’稳定,而那些白雾,即便是在‘清水’中都属于比较活跃的……” “你说过,你承载信息的本质与大部分生命不一样——是想说,别的生命都在树杈上,而你却在树干上?”流浪者猜测道。 “不。”却没想到子木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原质信息世界’代表的是人类难以感知、观测到的信息世界,可以简单类比为非物质的能量世界。” “你不觉得,在原质体系的这颗大树之上,还缺了些什么吗?” 子木不等流浪者的回答,兀自在这颗树的枝杈上方画了一条笔直的横线,将所有的树枝都尽数截断。 又或者说,所有的树枝都尽数归于这条分割线,而这分割线之上,是另一种存在。 “在我的家乡,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子木在那条刻线之上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串字: ‘物质信息世界’。 “他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由信息组成的,而信息组成的世界,又分成两个部分。” “超过密度临界线的部分,是人类五感能感知到的世界,他将其称为‘物质信息世界’。” “而在条线之下的,是难以被人感知到的世界,称为‘原质信息世界’。” “在他所设想的这个体系里,越是往上,不论是物质还是原质,信息密度就越大,相对更稳定。” “而越是往下的部分,信息密度越小,相对更活跃。” 子木指着‘物质世界’,笑眯眯地说:“这是一般的生命所处的位置。” 然后他的手指一路往下,直到滑到了最底下树干上的‘灵质’。 “这是我所在的位置。” 流浪者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些什么,似乎是被这巨量的信息冲击到了三观。 子木就在旁边安静地等他。 流浪者终于抬起了头,他眼中带着些疑惑与质疑。 “可按照这个理论,原质理应是一种无法被直接感知到的东西——可不论是元素力、还是那些白雾,都可以被观察到?” “……因为这些现象本质还是物质现象,人看到的并不是原质本身,而是原质在物质世界留下的涟漪。” “原质力量可以干涉、改变物质世界——人看到的声、光、电……风雷水火草岩冰等,实际上是原质干涉的物质现象,所以才能被人感知到。” 流浪者又陷入了沉默。 子木仿佛听到了他三观被砸得粉碎的声音。 “虽然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太明白……但我大概理解你要表达的意思了。”好半晌,流浪者才艰难地抬起头来。 子木方才那番解释的样子并不似作伪。 暂且不提这个理论是否真的正确,流浪者已经初步相信子木的家乡是真的存在这个说法,而不是对方现编出来诓骗他的。 只是他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那这颗小芽呢?你说在整个原质体系里,这颗小芽都很特殊。”流浪者又指了指树干上挂着的几片叶子的嫩芽。 “因为它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子木丢掉手里的石头,掏出手帕来擦干净手指。 “当然,对于物质世界存在的生命来说,物质也是不可或缺的,只不过是多和少的问题了……” “像我,我身上的物质并不用于生命的存续,仅仅只是作为被认知的外壳而已。” “而健康发展的世界,生命多是由绝对比例的物质组成的,因为物质世界极为稳定,更适合生命的延续” “当然,这也并不是生命的唯一答案,理论上来说,只要在包含这颗小芽的同时能稳定存在,任意比例的信息载体都能构成生命。” “就像提瓦特的普通人,他们的构成就是全部的物质+小芽;而能使用元素力的人,他们的构成则是大部分的物质+小部分元素力原质+小芽。” 流浪者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 “……所以你的意思是,相比起人类来说,你的组成其实跟史莱姆更接近。”他看向子木,举一反三。 毕竟都是小部分物质+大部分原质+小芽的组合…… “……”子木噎了一下,“你如果非要这样类比的话,那我也可以说,你跟须弥那些蕈兽也大差不差……” 流浪者瞪了子木一眼。 “咳咳,而‘灵质’又是一种刚刚好的原质,它基本稳定,又足够活跃——是小芽沟通物质世界时一种良好的导体。” “但那些白雾就不同了,它们在树干上的位置比‘灵质’更靠下一些,更不稳定,极容易与其他相近的原质反应……就比如说——我。”子木重点强调。 第44章 流浪者的目光还停留在石壁的刻画上,但看样子,他已经信了子木大半。 只是…… 子木确实很少撒谎……但除去顾左右而言他之外,他还很擅长避重就轻啊! 流浪者的思维主要聚焦在白雾对子木的反应上,以此来论证二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子木借此,故意长篇大论地向他输出了一堆信息,以证明这种反应只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客观现象,背后并无特殊关联。 在新的认知体系的冲击下,流浪者需要消化的时间,因此一时很难意识到其中最关键的问题。 虽然制造白雾的这口锅大抵已经被他扣在了高天的头上,并将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归为天上的阴谋。 ……虽然他猜想的也都是事实。 但他却没反应过来,处在树杈位置的提瓦特世界,又是怎么忽然能认知、创造出远在树干位置的原质——也就是白雾的? 子木没有讲出真正的实情,因为他要隐瞒白石的部分。 白雾是因为保管不当,跟地脉里的记忆与情感擦枪走火,进而激活了子木的灵质白石,这才真正引来了麻烦。 子木瞧着终于被自己糊弄过去的流浪者,实在没忍住,踹了身边昏死的客华一脚。 “看来的确是我错怪了你。”流浪者终于从这千头万绪中回过了神。 “因为……‘灵质’这种特殊的能量,所以在地上矿区时,你才能消除掉地脉花里的白雾。” 流浪者也注意到了,子木从那个门里出来后,地底峡谷内弥散的白雾也开始迅速消失了……对方专门到这里,或许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东西的源头。 “很抱歉……我不该怀疑你。”很明显,流浪者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许不自在,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但他依旧对子木表达了歉意。 “……没关系,警醒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并没有被怀疑错的子木就怕节外生枝,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飞快原谅了对方。 或许是心怀误解对方的惭愧,又或许是子木解释与自己相关的事情的坦然让他有些动容。 流浪者在前面走着,竟然主动向子木搭了话。 “你讲的这套理论不管是不是正确的……但光从它认知世界的广度来看,它不会来自一个落后的文明……” “你的故乡应该拥有一个璀璨的文明……你怎么会想到离开那里?” 还在稻妻的时候,子木曾说过,他的故乡是个与提瓦特没什么相似点的地方,那里的神皆是暴虐横行之辈。 就连方才,子木想转移流浪者注意力的时候,他言语间对神灵之事也颇多不以为然。 “是因为你也深受神明所害?”流浪者如此问。 “……大概是因为我无法忍受愚昧吧。”子木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极了,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但流浪者却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 “别人的,我自己的,都无法忍受。”子木又补充道。 客华梦中见到的那些场景并不是虚假的,是子木在分割白石时无可避免地残存在里面的记忆。 高耸的洁白建筑是神国教堂的高塔,彩色的琉璃圆窗是镶嵌其中的玫瑰窗,他确实从塔中拾级而下,从云端走到人间里。 然后被他的子民杀死。 他故乡的历史,是神用世人的血肉堆砌起来的历史;而人类纪元的开始,则是用神的血液书就的。 在被萤火般的人潮席卷的时候,他作为旧时代最后一位神——被人镌刻在宣告人类时代来临的里程碑上。 那碑上写着:我们在这场开天辟地的变革中,杀死了最后一位神明。 自此,于祂死亡的时间记作旧时代的终结,与祂覆灭的时间称为新时代的开端。 “好吧……每个离开故乡漂泊的人,都会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流浪者扭过了头。 “我仅作最后一问,便再不触及你的伤心事。” “告诉我,你会成为旅行者将带来的这场变革的绊脚石吗?” 流浪者听到子木低低地笑了两声,是那种带着嘲弄的、悲伤的讽笑声,听起来稍微有些刺耳。 “不会,当然不会。”子木从未如此郑重地作出应答。 他的选择从未改变,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我知道了。” 幽邃的裂谷又只剩下了两人的脚步声。 空谷寂静,光河流淌。 但前路已近,他们就要抵达终点。 在这漫长的沉默里,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子木忽然道:“你对旅行者的事真上心。” 他这话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茶里茶气的。 “……”流浪者很想问问对方的情绪每次都能恢复的这么快吗?真的非常浪费他难得的体贴。 “你怎么不想想,我也不是冲着她来的啊。”子木继续阴阳怪气。 流浪者想到从过去来到现在的阿白,一瞬间就意识到他在暗指什么。 可阿白的这件事依旧存在诸多疑点,在见到小吉祥草王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流浪者知道自己如果要问这件事,与阿白一同出现的子木是很难被摘出去的。 可他已经决定了不再猜疑对方……最后也只能明知故问:“那你是冲着什么来的?” “……我这个人,善!来提瓦特助人为乐了,可以吗?”子木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第45章 “嗯……加油?” 第24章 糖豆 回到地面上的时候,星与月都隐入渐明的天幕里,晨色微熹。 矿区间隐隐有了上早工的矿工交谈的声音,以这声音作为起始,矿区逐渐苏醒。 子木跟着流浪者回到千岩军营地的时候,荧正好从帐篷里钻出头来。 她原本还惺忪着睡眼,见到迎面走来的两人,费老半天劲看清他俩的脸,才清醒过来。 子木把手里拎了一路的客华丢在她面前,下手很没轻重,硬是让荧从这简单的动作中看出一股子怨念。 “这是?”荧揉了揉眼睛,她之前在龙息村与子木三人分开,并没有见到过客华本人。 “罪魁祸首。”子木咬牙切齿,“在地底下被我抓到的,送给你?” “……还是交给千岩军吧,”荧往后避了避,身体力行地表示拒绝,“看来学者失踪的背后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小子之前也是勘测队的人,他才是最初那个发现盗宝团地道的人,后来在地下发现了那些晶石,就带出来做成宝石饰品送给了其它队员。”子木隐去了白石的部分。 “晶石和白雾是一样的东西,长期携带会影响人的心智,洛巧、郑良、武明……还有你们找回来的学者,本质上都是被他所害。” 当着两人的面,子木还是有所克制的,不然他该踹客华第二脚了。 “什么,宝石饰品?”荧似乎有在依然昏迷不醒的学者身上见过类似的东西。 她引着两人找到了安置学者的帐篷,跟医生解释几句后,这位军医很快在旁边存放患者私人物品的柜子里拿出来一根项链。 那是一枚绿色的宝石,颜色跟须弥教令院建筑常用的那种绿色差不太多。 那学者被带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这根项链却依旧很干净,说明被本人存放得很好。 荧将接过项链,递给子木。 子木的手掌心溢出来一些萤火般的白色光点,这些光点迅速没入到项链上挂着的那块宝石中,仅仅两息,翠绿的石头就化为了白气,消融在空气中了。 “客华这件事恐怕还要拜托你告知千岩军,他这些日子在龙息村公开售卖的宝石制品,恐怕都是晶石制成的赝品——” “好在这晶石侵蚀人心需要时间……目前只有最早有接触的勘测队员出现了明显的症状,但时间再久一点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告知千岩军,七星那边,我也会专门跑一趟。”荧一听子木解释就知晓其中利害,自是不会拖延。 子木说完这些,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罐子交给荧。 流浪者左看右看,都觉得这罐子实在是很像第一天刚到璃月港时,给阿白买莲花酥的点心铺子里摆的那种糖罐,连颜色都没差。 “这里面的药,给那个学者吃一颗,剩下的就都交给千岩军吧。晶石离体后,虽然人不会继续被侵扰,但身体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药能缩短这个过程。” 荧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也完全没有要向子木问些什么的意思,似乎在她的潜意识里,子木对白雾的影响和解决方案都了如指掌这件事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那我这就出发了,阿白在旁边的帐篷里休息,交给你们照顾了!”荧风风火火的,掀开帐篷帘子就要跑。 “我们会先去龙息村处理掉那些赝品宝石存货,洛巧几人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子木冲她的背影交待。 “知道了——到时候龙息村汇合!”她的声音渐渐变远。 “派蒙!快起床啦!!”远处传来荧中气十足的声音。 “……”子木缓缓从这医护帐篷里走了出来。 流浪者跟在他后头,见他走了一半停住了。 “怎么了,溜得时候挺快的,现在回来还不敢见人了?”流浪者自然知道他为何为难。 “……我这不也是迫不得已……”他最终还是提起脚步。 路过被千岩军绑起来的客华的时候,子木想了想,还是把刚才想踹却没踹的那脚补上了。 …… 天晓得子木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在返回龙息村的路上把阿白哄好……端看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流浪者离这俩人有多远,就知道这其中的蜿蜒曲折了。 虽然阿白是流浪者的纯洁版,但猫猫就是猫猫,一样的很不好糊弄。 重新站在龙息村的村口,远处那面标志性的酒字旗在空中飘扬,还是一如既往。 还不等三人再多走几步,村子的小路一角窜出来一个男孩,猛地拽住了从那酒字旗人家里出来的年轻女子的胳膊。 那女子似乎在驱赶那男孩,两人推搡间,她突然身子一僵,直直地就往后面倒下去。 子木被阿白牢牢地牵着,暂且没腾出手,但余光瞥见流浪者已经闪了出去,倒也不惊慌。 近前一看,这男孩不正是之前拜托过他们找洛巧的男孩吗。 此刻还是清晨,饭店还未开张,子木透过半掩的院门往里打量,没有见到人影。 考虑到曾经和老板娘发生过的冲突,子木并不打算进饭馆,而是舍近求远,带着昏迷过去的女子,一齐去了男孩的家里。 流浪者路上见缝插针询问了男孩这年轻女子的身份,果不其然,正是之前没能碰上面的洛巧。 第46章 男孩的家即便是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都算是简陋破旧的,但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应该羞耻的事情,进了门就招呼自己的萝卜头一样的两个弟弟妹妹,开灶烧起了热水。 洛巧被安置到卧室里唯一的一张木床上 三个小孩虽然短胳膊短腿的,但干活却十分利索,很快准备好热毛巾,给躺在床上冒着冷汗的洛巧擦脸。 流浪者看到子木又从口袋了掏出来一个跟方才交给荧一模一样的糖罐子。 他袖子就这么大,到底哪儿来的空间放下这两个罐子?流浪者十分疑惑。 子木找男孩要了一碗热水,打开了罐子。 罐子里面装着一些颜色很缤纷的小硬球,闻着是一股甜甜的清香。 ……这就是糖罐子吧! 流浪者欲言又止。 得亏现在是阿白和流浪者在子木跟前,一个是根本没常识,一个是知道了但并不爱多嘴。 这要是派蒙在这里,恐怕吐槽的唾沫能把人淹死。 子木神色自若地取出一颗糖豆……药丸,化在热水里,喂给了洛巧。 洛巧几乎是在药水入喉的霎时,脸色就平缓了下来,只是还未立刻清醒。 在等待她苏醒的这段时间里,阿白倒是跟男孩最小的妹妹交流上了。 这下真·凑一块加起来五岁都不到了。 “给你们吃。”阿白从他随身背着的小书包里掏出一盒颇为眼熟的莲花酥盒子,分给了几个小孩子。 流浪者死亡凝视子木。 子木眼观鼻鼻观心。 “你们,很喜欢这位洛姐姐?”阿白看三个人对床上躺着的洛巧关怀备至的模样,连手里拿到的点心也要留一份给她。 “村子里的人只有她会照顾我们……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男孩第一个为洛巧摇旗冲锋。 “洛姐姐会给我们带好吃的哩,就像这个点心一样的好吃的。”他弟弟在旁边嚼着莲花酥,声音含含糊糊的。 阿白面前的妹妹够了够桌上的地质锤木玩具,这个比男孩身上带的那个更小巧一些……原来这个小玩具,洛巧给每个孩子都做了一个。 流浪者正站在桌边,顺手将那木头锤子递给了她。 别看妹妹人小小的,手劲儿还挺大,东西拿得稳稳当当的。 “洛姐姐,地质学者!”她挥舞了两下那个小锤子,咯咯笑了两声,“地质学者,没有矿难!” 随着妹妹天真的话音落下,流浪者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了三个孩子年幼失怙的原因,以及洛巧父亲、那个沉默的饭馆掌勺男人的跛脚。 他心头有些震动。 “……她很了不起。”在一阵难言的沉默中,子木率先打破了这种氛围。 “常人面对毁灭家庭的苦难或是灾害,大多会选择让时间浇灭痛苦,让遗忘抚平疤痕……但她却不。” “她直面痛苦,对抗灾难。”子木的目光落在洛巧的脸上。 沉睡着的洛巧眼睫微微颤动。 她快要醒来了。 “洛姐姐!”三个小孩众星拱月一般围到床边,连旁边的子木都挤得没地儿站了,只好自觉退开。 “唔……我这是在哪儿啊……怎么感觉睡了好久……”洛巧捂着头,在孩子们的搀扶下靠到床背上。 “而且我好像还听到有人夸我……说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她上一句还在疑惑,下一秒就语气一转,摆出一副乐天的做派来。 等她完全睁开眼睛,看到屋里一二三四五六个人,都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容。 子木琢磨着男孩那种不以贫贱为耻的观念,大抵就是洛巧带给他的。 “呀,怎么围着这么多人……我前段时间似乎总在梦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洛巧直觉眼前的这三个陌生人,或许就是她清醒过来的关键。 子木言简意赅地跟她讲了客华的事情,还有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宝石工艺品?”洛巧刚听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有些茫然,但很快她就想了起来。 “客华当时确实送给很多人礼物,我的是一串手链……但我平时在勘测队里工作,矿里来来去去的,带着这么个精致玩意太耽搁事了,我就丢在家里了……”洛巧解释道。 听洛巧的意思,那手链瞧着很贵重,估计是后来老板娘看她乱放,替她收起来了。 结果却…… “回去把那串手链找出来,估摸着晌午就会有千岩军来村子里,到时候你把手链交给他们就行。” 子木用一块干净手帕包了一颗药,交给洛巧。 “这个给你母亲服下,她很快就会恢复的。” “谢谢你们!”洛巧郑重地接过这颗药丸,向子木三人道谢。 “听你们刚才说,昨天我母亲还差点打了你们……真是非常抱歉。” “她平时也只是口上抱怨……你别听他们几个说我妈不让我出门的事,”洛巧佯装恼怒地瞪了男孩一眼。 “我从小要做的事情,我妈从来拦不住我!”她还挺自豪。 “只是……没想到她心里其实藏着这么深的怨念。”洛巧眸光一暗,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好说,那串手链会加深人的执念,或许本来你的母亲也并没有偏执到那个地步。”子木就事论事。 第47章 “虽然人的真心的确很难被看清,但在下结论之前,尝试着沟通一次也不会损失什么……你觉得呢?” 第25章 方圆 确认洛巧身体已经无大碍后,几人与这位年轻女孩告了别。 郑良的生命已经没办法再挽回了,可龙息村里还有别的悲剧可以避免。 子木牵着阿白,几人马不停蹄地往昨日才去过的武明家中赶。 开门的仍旧是秦方圆,只是她的气色比昨天糟糕了很多,人也憔悴了不少。 “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您女儿出了什么事吗?” “……您猜得没错,”她眉宇间难掩倦色,眼中也有明显的红血丝,“囡囡昨天大闹了一场,好不容易睡下,可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 一想到自己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的女儿,这位颇为有气质的母亲脸上爬上一抹忧郁。 “您别担心,我们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子木也不多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同对洛巧解释的一样,子木将客华的行径和那些宝石的事也都尽数告知了秦方圆。 秦方圆在听到客华赠送给武明某件宝石制品、而正是这个东西会扩大人内心的执念,使得妄念成真,害人害己的时候,眼睑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秦方圆扶着门框,难得有些失态。她神色难看极了,半晌,嘲弄般地冷笑了两次下,也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你们稍微等我一下。”她没有沉溺在情绪里太久,很快抹了下眼角,去后面的里屋了。 不一会,她拿着一枚用红绳挂着的小巧兔子坠子走了出来。 “这是武明拿回来的……说来惭愧,那一阵我曾经跟他大吵了一架,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勘测队里,从不归家。” 秦方圆一边解释着,一边把这坠子递给了子木。 “……后来他突然辞了勘测队的工作,这就是他当时带回来的,说是提前送给囡囡的生日礼物。” “这坠子看着价值不菲,我想着他应该是想通了,才给囡囡买了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来表示歉意……” “我以为他是打算好好过日子了……这些时日也一直在家里陪着我们母女俩……我以为……我竟然以为……” 秦方圆眼底的悲伤逐渐散去了,这些愁苦的情感逐渐化成星火一般的怒色。 子木没有搭话。 他只是沉默着掏出那罐子药,从里面取出两颗,交给这位母亲。 “这药给你女儿服下,她很快就会清醒的……至于武明,您就自己定夺吧。” 流浪者听到子木说出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十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看此时的气氛……他到底没说出什么。 “谢谢你们……”秦方圆接过那两枚药,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 处理完武明这边的事,现在是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客华在龙息村摆的那摊子的事了。 真·一笔烂摊子。 客华的那些宝石工艺品在商人间炙手可热,他平时自然不会存放在摊子上,几人径直往他的家里去。 路上,流浪者琢磨着,还是觉得子木刚才很奇怪。 “你不是说,离了那些晶石,受影响的人本来也会慢慢恢复……为什么要那样对秦方圆说?”他觉得这实在不像对方的一贯的作风。 子木平时待人处事颇有原则章法,对谁都有一种莫名的宽和与谆谆善诱,可方才在秦方圆家里,他的发言实在很像是在诱导对方做处错误的选择。 “……秦方圆,你不觉得这是个好名字吗?”子木又开始答非所问。 就在流浪者以为对方是再一次想耍把戏,蒙混过去的时候,子木却继续说了下去。 “方圆方圆……这名字乍一听有点儿俗气——可秦方圆本人的教养极好,很显然是素质极高的原生家庭里成长起来的。” “这样的家庭,父母怎么会给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字呢?” 流浪者抬眼等他的答案。 “璃月是契约的国度、律法的沃土。” “璃月成立至今,修订的法律条文已经更迭过数十个版本,可无论是哪个版本,翻开律书的第一页,顶头的序言都有这么一句话,”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秦方圆——你不觉得,这很像是法律世家会给子女起的名字吗?” 子木又提到了昨日在武明他们家时,曾在阿白借用小木桌上见到了法律书籍的细节。 “这不会是她家女儿这个年纪用的书。而且那些律书不是旧书,都是这几年刚修订的新版。” “在法律世家长大,秦方圆本人明显也自小接受这些教育,熟读律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当初嫁给了武明,但很显然,她重新捡起了这些专业知识。” “——大抵是早就有了与这段不太健康的关系做分割的打算。” 流浪者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背后发生的事。 秦方圆大概本来都准备带着女儿离开了,只是因为那晶石,造成武明近来的转变,也许她心中还存有幻想,也许她还顾虑到女儿对家庭的需要…… 总之,秦方圆搁置了自己的计划。 “可你觉得这样一位,敢于下定决心从变质的情感中主动脱身的人,会继续沉溺在虚假温情中吗?” 第48章 “所以你其实不是真的想让她选……你只是为了推她一把,好让她彻底斩断这孽缘。” 子木但笑不语。 流浪者虽然不是很明白对方这种企图对每个人都好的劲儿都是从哪儿来的,但也只能尊重,祝福。 来到客华的家门口,几人直接暴力踹门,里面倒还是上次见过的模样,看上去平平无奇的。 桌上的贡品显然是后来收拾过,跟他们昨天见的不太一样。 三个人就连带着阿白,在他的屋子里仔细搜寻了一通都一无所获,要不是流浪者察觉到屋里风的流向有点奇怪,他们还真难找到暗门。 谁能想到,看上去这么朴素的一栋木屋,里面竟然还有下沉的地道,连到后面的山壁中。 这人工挖掘的地道并不长,很快就通到了一处山洞里。 刚走出拐角,子木差点没被这满室的珠光宝气闪瞎眼睛。 “……他也敢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作品。”流浪者随意掀开地上摆着的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宝石。 “这么多数量……他就算长了十只手也做不过来。” 子木从里面翻出来几块观察了一下,从记忆的犄角嘎达里找出之前听人提过一嘴的枫丹工艺。 当时在茶馆,那不信邪的长须商人见到微胖商人拿出的货,第一眼就以为是枫丹的新技术才能处理出来的宝石…… “这些宝石,大概都是客华模仿枫丹新工艺,用晶石伪造出来的——” “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子木的眸光透出冷色。 “更何况对客华来说,这是无本万利。” 子木将这些赝品重重丢回箱子里。 “我不信那些天南海北行走的商人,真无一人看出来客华这宝石的蹊跷……只不是过利欲熏心,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 “而这些有问题的宝石,又经由这些商人之手,扩散到更多人的身上。” 山洞中,神色冷峻的子木抬起手,无数光点似蒲公英种子一般扬起,飞快地向四周扩散,没入到这些堆积成山、照得满室璀璨珍宝中。 流浪者与阿白站在子木身侧,看这些纠葛了人贪欲与妄念的石头被消融、分解。 …… 处理完一切,他们没过多久,就在龙息村村口等来了带着千岩军同来的旅行者二人。 子木告知荧,除去客华藏在山洞里的那些,村子里大概率还有其他村民也收到过他送的宝石。 客华既然在勘测队的时候都要向别人传教,没道理回了龙息村就不继续这么做。 “你放心,七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让我带了这么多千岩军来。”荧让子木不必担忧。 “只是关于这些回收起来的赝品宝石要怎么处理,七星那边想问问你的意见。”她摊手。 “我们原定去往须弥的时间还有九天……” “这村子里的赝品宝石倒还好说,可那些商人手里的恐怕已经流出去大半,要全部追回需要一定的时间……” 荧言下之意是,如果全让子木处理的话,他恐怕要在璃月耽搁好久。 “这些宝石里的能量并不是一种很稳定的能量,而岩元素是一种很好的惰性元素。 “将收缴回来的赝品宝石隔离在岩元素结晶里,只要不存放在人多的区域,就不会有大碍。”子木提供了不需要他本人也能处理这些东西的解决方案。 “只要放个大半年……这些能量就会自己溃散了。” 难管地底下石厅里那些晶石也是岩元素结晶的外壳,荧下意识想到。 “凝光说了,这次参与倒卖宝石的商人也全部会被追责!”派蒙义愤填膺,“要不是凝光小姐本身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商人,恐怕还要让这些帮凶成了漏网之鱼。” 子木点了点头,看来七星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猫腻。 “客华更是万恶之源!”派蒙指指点点,“统统给我进监狱去吧!让他们好好感受出卖良心的代价!” 荧在旁边给派蒙鼓掌。 派蒙本来还气愤呢,这一下被她搞得还有点不好意。 “嘿嘿……就是不知道,凝光小姐说要给我们准备的谢礼会是什么!”谴责归谴责,派蒙却也不会忘了这件大事。 凝光小姐的礼物……一定会很特别! “你说,会不会是请我们吃好吃的呢?还是……送我们一大笔财宝??”她满脸畅想。 第26章 钟离 从尘沙漫天的层岩巨渊回到热闹喧哗的璃月港,饶是一向对周遭环境并不太在意的流浪者都下意识放松了下来,不再是一幅紧绷的模样。 荧和派蒙去冒险家协会找凯瑟琳交任务,后面还要再去一趟群玉阁。 这两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准备赶路,除了在龙息村饭馆吃上的那顿热饭,剩下的时候都是啃两口干粮对付了事。 派蒙早就闹着要好好吃一顿补补了,两边约定晚餐的时候到万民堂见,荧觉着也是时候兑现在借景之馆里给派蒙承诺的那顿大餐了。 还是之前来过的那个露天茶馆,只不过除了子木和阿白,这次还多带上了一个流浪者。 小二上完茶,流浪者看到阿白面前玻璃杯子里的茶菊,总算是明白之前子木留下的那珠子里为何是菊花了。 第49章 这次子木还多要了两份茶点,一份甜腻腻的芙蓉糕,一份咸口的芝麻酥。 阿白茶没喝几口呢,两块糕点倒是先下肚子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着挺像松子塞满颊嚢的松鼠。 流浪者瞧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那盒被他从阿白手里收缴上来,后来忘在莲花池,被子木收起又塞回到阿白小书包里的莲花酥。 ……算了,这次就当是特例好了。流浪者看着阿白快乐地嚼那些甜兮兮的玩意,默默叹了口气。 说书人的声音渐落,讲得是昨天那场的后续,他摇扇下台去,原本较为安静的场子里热闹了起来。 茶客互相交谈着,有聊丝绸茶画的,也有文玩玉器的,还有一些就单纯是讲讲八卦。子木听了一会,这次没再遇见有人聊龙息村里流出来的那些宝石了。 也是,七星清晨便已经从旅行者那里知道了赝品宝石的消息,搜查令和千岩军随之便出了璃月港。时间就是金钱,都已经到了下午,这些一向关注群玉阁的商人不可能察觉不到风声。 流浪者要的是璃月特色的沉玉茶露,这是产自沉玉谷的一种茶,在璃月家喻户晓。 子木见他用的挺多,看来还挺喜欢的样子。 “既然都来璃月了,我们要不然也去沉玉谷看一看?”子木提议道。 “沉玉谷?”阿白重复这个地名。 “璃月产茶的盛地,也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他们这几日不是在璃月港就是在矿区,根本都没能来得及领略璃月的各地的大好景致。 “有新鲜的景色?”阿白放下了手里的芙蓉糕,脸上肉眼可见地期待起来。 “有。”子木肯定地点头。 “我想去!”阿白对一切没见过的东西都抱有好奇心。 流浪者本来并不太赞同这个计划,但阿白已经抢在他前面发言了,他倒也不好反对的太坚决。 “……沉玉谷毕竟不在我们的路线上,又璃月的最北边,都与枫丹毗邻了。”言下之意就是,客观距离太远,过去太费时间。 “我们可是与旅行者同行,”子木提醒他,“传送锚点这么便利的装置,现在不多蹭蹭,后面就没机会了。” 本来他们徒步去须弥就是为了多逛逛,带阿白见见外面的风景。不然在稻妻的时候,荧就可以直接通过传送锚点一键抵达须弥城了。 “……”流浪者竟无法反驳。 传送锚点这种只有荧能够使用的装置,太过超出常理,以至于流浪者思考问题的时候下意识会忽略掉它。 “我想去!”阿白感觉到了流浪者的犹豫,又开始抓着他的手臂表达恳求。 顺带一提,这种恳求就是用澄澈期待的目光殷切望向对方,主要起到痛击对方良心的作用。 “……啧,好吧!随你们。”流浪者扒拉开这个又要贴上来的人偶,把对方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子木努力地控制自己脸上的笑意,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两下,免得真笑出声来:“放心,我会向荧拜托这件事的。” 流浪者只得痛饮一口沉玉茶露。 …… “嗯,我似乎又忘带钱包了……” 茶馆中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只不过从对方的语气里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忘带摩拉的窘迫,反而听着还挺冷静的。 “……”子木正端着茶盏,猛呛了一口,咳嗽了好几下才平复过来。 阿白学着这几日从别人那儿瞧来的动作,尝试着拍拍子木的背,只可惜他经验不足,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道,这一下差点没把子木送走。 “……我没事。”他迅速地抓住了阿白好心帮倒忙的手,不动声色地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今日茶馆里跑来跑去的小二与昨天不是同一个人,瞧着动作有些生疏,面容也很青涩,感觉是刚进社会工作的年轻人。 “咳,咳……小二。”子木捏着手帕擦了擦嘴角,对着离他们并不远的那桌招了招手。 那小二正抱着托盘为难呢,望过来的表情里还有些慌乱。 职场打工新人也莫过于此了。 “这位先生的茶钱,算在我们这桌就好。”子木的目光从那如蒙救星的小二脸上移开,落在他旁边坐着的深棕发色,金棕眸子的先生身上。 要不怎么说有时候欠债的比讨债的横,这位先生看着要比小二冷静多了,付不出茶钱的倒不像是他,反而是边上的小二。 “承蒙几位小友好意,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他的眸子扫过来,里面金色的棱角在阳光下闪了一下,生出金铁交鸣之色。 别看这双眼睛此时平和沉着,但只要它的主人想,想必也能展露出威严锋锐的另一面。 “在下往生堂客卿钟离,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接受了他们的好意,这位自称钟离的先生又再自然不过地与他们拼了桌。 这就是几千岁的年龄带来的超绝松弛感吗?子木暗自腹诽。 “我叫子木,这是阿白。” 人家都主动跟他们搭话了,子木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只能欣然接受啊。 流浪者紧跟着说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从他的脸色来看,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也颇为微妙。因为曾进入过世界树的流浪者,也知道很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就比如这位钟离先生。 流浪者想起以前还在愚人众的时候,听到过达达利亚那小子在璃月跟钟离走得很近的消息,现在想来都觉得令人发笑。 第50章 八重神子这狐狸精,就该为公子专门出一本<a href=https:///tags_nan/qingxiaoshuo.html target=_blank >轻小说,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关于我与敌方顶头神明狼狈为奸,密谋颠覆他的国家的这件事》 流浪者简直槽多无口。 “不论如何,多谢几位愿意慷慨解囊。”钟离捏着茶盖,撇了撇茶水中的浮沫。 他一举一动泰然自若,所思所行圭璋特达,仿佛就是这沉淀数千年的璃月文化里,对君子一词的现实阐述。 “哪里,”子木笑了一下,“我其实听说过钟离先生大名,您在璃月港很有名望,朋友也多。想来即便没有我们,也会有别人为您解燃眉之急。” 毕竟不爱带摩拉出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久都没影响到对方的正常生活,这背后一定有它的原因的。 “这位小友说笑了。”钟离抿了一口这家茶馆上好的春茶,雾气拢过他微垂的眉眼,柔和了他细看其实颇具攻击性的眼型。 “在下无以回报……不如,就让我给几位讲个故事,权当全了各位替我付茶钱的美意,如何?”他放下茶盏,看了过来。 子木正对上对方的目光,他捏着手帕的手一顿,缓缓放了下来。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对方要说的好像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钟离先生博闻强识,能听您讲讲故事,反倒是我们的荣幸了……”他眸光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就隐没不见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开口第一句就差点让他没绷住。 “我有一个朋友。” 子木强行将喉咙里的茶咽下,好歹没真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来。 “我这个朋友,是个蒙德人。” 蒙德是自由与风的国度,但早在两千七百年前,战争的业火还在提瓦特大陆上燃烧,魔神战争尚未结束。 彼时的蒙德还不叫这个名字,最有望夺得风神宝座的魔神也不是如今的巴巴托斯,而是一位名为迭卡拉庇安的‘龙卷的魔神’。 这位魔神自认为爱人,为隔绝风雪,筑起强风的高墙将子民与世界分割。 这高墙隔绝了摧残的寒流,却也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此处成了连飞鸟都无法通行的禁闭之地,而高墙里的人,终身无法窥见外面的天空、草地与那象征着自由的清风。 ……暴君最后死在为自由而反抗的战争里。 新的风神唱着歌谣,风便抚过战火弥漫的土地,吹散冰雪,劈开山峦。 新的蒙德不再有神权与王权,成为了自由的沃土。 ……如此持续了近一千年。 风神不愿成为下一个暴君,他远离了蒙德子民的生活,让那些神迹随着吟游诗人传唱的诗歌成为遥远的传说。 可良善知晓退避,恶念却蒙昧滋长。 此处没有神的暴行,却诞生了人类的暴君。* 第27章 垒砌失败之阶 在无神管理的国度,人类自治而生。 可贵族们却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原本自由的国民变为自己的奴隶…… 蒙德的上空,再一次响起了为自由而战的反抗高歌。* 终于回到这片原本属于自由之风故土的风神,听到了奴隶少女温妮莎的呼喊,与反抗军们一起,又一次掀起推翻暴君的革命…… 钟离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子木摩挲着茶盏的杯壁,目光虚虚地落在上面的青瓷纹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于阿白来说,此刻真的就是单纯地听了一段新鲜的故事,可对另外两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这不是蒙德史吗?虽然其它国家的人不一定都了解这段历史,但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故事,为什么专门要讲这个?”流浪者是真的觉得奇怪。 “因为人总是在失败中进步的……而这又几乎是对所有人都有用的一条建议。”钟离的目光略略在流浪者脸上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瞳孔在日光下有如滟潋的鎏金。 “您是想说那位龙卷的魔神、沉浸在爱世人幻想里的旧日暴君给人的警示吗?”过了许久,子木才接上话。 高塔的风之君王迭卡拉庇安,直到最后都以为众臣爱他,一如他爱他们。 流浪者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不,这个故事是我的蒙德朋友讲给我的,”钟离在‘蒙德朋友’二字上着重强调。 从风的国度里来的吟游诗人如果提及这段历史,那么绝对的主角怎么都该是如今的风神、巴巴托斯才对。 “我这位朋友曾问过我,风神为了避免暴行而选择离开蒙德,反倒使得贪欲趁虚而入,贵族暴虐横行,子民血流漂杵……他这样做,是做错了吗?” 钟离的眼睛落在了子木脸上,这目光重如磐石,又潜藏着绝不被外物摧移的坚韧与刚毅。 可这不是子木所能承受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躲开对方的视线。 流浪者觉察到了他的闪躲,心中暗道惊奇。 以前从来只有子木把别人说趴下的份,没想到今天也有他要暂避锋芒的时候。 钟离注意到了子木眼底潜藏的抗拒,他顿了一下,半敛眸光,才继续道, “我的回答是:在不这样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谁也不知道风神如果从未离开蒙德,拘束之风滋生的矛盾会不会比贵族的愚行来得更快。” “失败固然值得谨记。” 钟离的声音仿佛回顾着自己这一生上下几千年的岁月,最终凝练成这一句忠言良语。 第51章 “但它不该成为路上的绊脚石,而该成为你前进时向上垒砌的阶梯。” 他的茶已饮尽,手中茶盏落桌。 茶盏与茶托轻轻磕碰,发出一声只属于瓷器的清脆声响。 …… 钟离早已离去,席间却仍旧一片沉默。 阿白原本想问些什么,但他也会观察别人的情绪,见到子木只沉默着拨弄手里的茶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你先前与他认识?”但流浪者才不顾虑那么多。 子木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不,方才钟离刚见我们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他先前可不认识我。” “……”流浪者撇过了头。 流浪者、阿白、子木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向来是子木提起话题最多,此刻他一沉默下来,三个人真是一张会说话的嘴都凑不齐。 自从与对方同行,流浪者就已经习惯了对方总歪七拐八讲个不停,现在子木一安静下来,他甚至觉得哪里怪怪的,浑身都有些难受。 “……可我瞧着,分明是冲着你来的。”流浪者没忍住,还是尝试戳破这股安静。 子木笑了一下,“那可未必,人家不是说了吗,正确对待失败,这是对所有人都有用的一条建议。” “哦。”流浪者异常平静地回了一句,“我能接受这个建议……那你呢?” “……” 一阵难言的沉默。 风拂过子木的脸颊,带起丝丝银发。 “我也有一个朋友。”他忽然说道。 流浪者知道钟离说的那个朋友真的是朋友,但子木的这个朋友……却很难说。 “而我这个朋友,曾是一国之王。” 他本该守护疆土,庇佑臣民,令子民安居乐业,老幼皆有所养,不再受战火、饥饿、疾病、灾难之苦。 子木轻声叙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极其遥远、远到已经无法在他心中产生波澜的事情。 流浪者没有打断他,他拉着阿白,静静地听他讲。 “但他太过轻忽……明明知晓臣民间的争斗、构陷却视而不见,轻易下放手中的权力,却从未意识到它已成了屠向子民的利刃。” “我这位朋友……”子木讥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就像蒙德的旧日暴君,迭卡拉庇安,自诞生起就在天上的云里,却从未真正睁开眼睛去看看地上的人。” “多么愚蠢。” 子木银色的瞳仁里全是冷光,再仔细看看的话,或许还能在其中找到些许恨意。 流浪者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脑海中闪过子木曾在地底说过的话。 一种猜想不可遏制地在他心头生根发芽。 …… 天幕转暗,云织染霞,日轮半沉,星斗渐明。 时候不早,与荧二人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去万民堂汇合了。 只是子木一路上还是异常沉默,阿白牵着流浪者,神色也莫名低落起来。 很像那种朋友不高兴,所以自己也不高兴的小朋友。 流浪者啧的很大声。 没办法,本来该哄阿白的人不中用了,只能自己顶上,而且还得想办法先把这个大的哄好了。 “不重要的人的话,没必要放心上。”流浪者与子木并肩而行。 他向来自动过滤无关紧要之人的声音,说的也是自己的践行之言。 子木看了他一眼。 流浪者被他这一眼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啧,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不如也听听我的意见?”他破罐子破摔。 子木没有做出反应,可流浪者也不需要他做出反应。 他自顾自就开始讲自己在须弥的经历。 “我之前常在教令院听讲座,因而与因论派学者有点往来。”他原本是很不爱提起教令院这些事的,毕竟苦于论文久矣。 就是这个有点往来的描述暂且存疑,毕竟之前的学院争霸赛中,他都已经被因论派的学生选成学院代表了! “因论派有一本跟板砖一样厚的《细说须弥300年》,我闲着没事的时候翻过,里面记载了须弥沙漠地区曾短时间存在过的一种世袭制部落文明。” 流浪者提到‘世袭’两字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子木的神色。 毕竟在提瓦特的历史中,贵族们以血统论传承家族的操作还算常见,但在绝对的神权威势下,过去除了坎瑞亚,几乎没有完全将神权排除在外的人类自治国家。 即便是如今的蒙德,骑士团自治的正当性也建立在对风神的信仰与践行其自由意志的前提之上。 提瓦特大陆上的人类聚落,政治集团权力的正当性总要依托于神权。 而以血脉为权力正当性唯一认证的世袭制,在提瓦特实在不能算是一种很主流的制度,甚至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可子木却在听到这里时,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流浪者便知道,这种不常见的制度对方却是知道的,并且应该有一定了解。 他正好可以省些口舌,直达要点。 “这些世袭部落往往初代由某位出色的领袖带领崛起,然后在后面的几代中迅速衰落。” “因论派学者们研究认为,除去环境恶劣,物资匮乏等外界因素;导致这些部落难以为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智慧与知识又不是血脉,是没办法遗传给后代的。” 第52章 流浪者顿了顿:“这群无聊的学者甚至还从里面拿出了某位无能的末代首领,办了场辩论会。” “你要猜猜论题是什么吗?”他看向子木,眼角的红色眼影在霞日里惊人的夺目。 子木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流浪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口了:“我猜这群学者一定是在争论,这位首领到底该不该为部族的衰亡而负责。” 提瓦特不常见的事,在很多不存在真正的‘神’的人类世界里却很常见,子木见过太多。 “看来你跟教令院的那群人会聊得来。”流浪者抬了抬下巴。 在这场辩论中,一方认为:这位首领是先代独子,从出生起就注定必须要背负一切,而他本人也确实尽职尽责,从不像先代一般行暴虐之事…… 只是个人能力确实不足,无法规制部族中人,使得一些人横行霸道,而另一部分人被欺压霸凌。 矛盾激化下,两方最终拿起武器,爆发了无差别械斗,致使族内流血漂杵,部落灭亡。 可这也不该全是这位末代首领本人的责任。 毕竟首领主观意愿上并没有想要制造这样的惨剧,甚至他也一直在努力解决问题,最后同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流浪者复述着被强行拉去看这场辩论时,当日双方辩手的观点。 子木此刻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四分不赞同三分质疑三分怜爱。 当然,这十分都全部是对着提出这种观点的教令院学生的,并不针对流浪者。 “而另一方则坚决不同意这种观点,他们认为前者的逻辑就是一种无耻的道德绑架,就像是要求被压榨的工人去原谅苛待他们的工厂主不是有意的一样。” 流浪者摊开手。 第28章 日与月 后者认为,如果连末代首领都无辜的话,那么那些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白白付出性命普通族人又算什么呢,他们难道就不无辜吗? “那最后哪一方辩赢了呢?”子木问他。 “哪一方都没有赢。”流浪者摇头,“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然后大打出手……演最终变成斗殴,引来了风纪官。” “每人喜提三天禁闭室。”他眉宇间的嘲讽简直要漫出来。 “他们倒很……武德充沛,与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子木总算从沉默中浮出一点,不似方才那般死气沉沉了。 “刚刚听你聊你……那位朋友的事,正好让我想起了这场辩论。” “想来你与后者一样,都认为君主为民所仰,受民所托,无法治理好国家即是罪过,更不值得被原谅。”流浪者环起手臂。 他原本大概是想摆个稍显冷酷的姿势,却没想到被旁边的阿白猛得一拽。孩子还是崭新出厂的,不太懂控制自己的手劲儿,把他扯得一趔趄,差点摔地上。 可流浪者又不能真跟阿白计较,只能吃个哑巴亏。 “怎么了?”他颇有些无奈地看向阿白。 阿白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 大抵是因为本质是另外一个自己,流浪者竟然瞧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吧,看来你也想发表意见……那你认同哪一方呢?”他摊手。 “两方……都认同!”阿白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臂。 “……”他就知道。 “随你,只是后面到须弥城了,你别在脑袋一根筋的学者们面前说这话就行。”流浪者叹了口气。 “?”阿白有些疑惑。 “两边都认同,这样不对?”他问流浪者。 “当然不是。只是狭隘的人只能接受狭隘的观点,而非常遗憾的是,这世上大多都是这种蠢货。” 不然哪天阿白在教令院被套麻袋了,他跟别人大打出手的话,岂不是要和因论派的那些学生一样蹲禁闭室。 虽然知道流浪者并没有暗指自己的意思,但确实只支持一方观点的子木有觉得被中伤到。 “可明明首领不希望惨剧发生……族人也不希望部落灭绝,两者都没能得到好的结果……这样也可以分出对错?” 阿白觉得这简直太奇怪了,他朴素的善恶观目前还无法领会这种思想。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这么奇怪……不用管他们。”流浪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阿白的肩膀。 “那你呢,你说了这么多,又是怎么看的?”子木感觉到他话里的倾向,不免有些好奇。 他银色的眼睛看着流浪者,有如皎月望着星星。 “我的经验是,如果一件事冲突的两方都不是主动挑起问题的,那就该冷静冷静,看看周围了。”流浪者像是在说什么战场经验。 “因论派的那些学者表面上好像在论对错,实际上不过是在做算数、做衡量。” 在现代的须弥,人们自诩生活在平等的智慧国度,思考这类不平等的阶级问题时,下意识会从多的一方人的角度出发。 ‘如果我是这个沙漠部落的人,更大概率会是普通的族人,而非那一人的部落首领’这大抵就是很多人的心路历程。 况且从事实上来说,首领至少还有努力的机会,而平民则完全没有,只能被动接受,族人蒙受的悲剧显然是比首领要更大的。 人们便因此做出了选择,认为平民更无辜,更可怜,而高高在上的首领又有什么好可怜的,他就该为所有的事情负责。 第53章 “看,大的悲剧大于小的悲剧,所以大的悲剧更正义,小的悲剧怎么配发出声音?”流浪者学出一副惟妙惟肖的学者腔调。 “可为什么没人注意到,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这种并不科学、完全践踏了自由平等观念的世袭制度呢?” 在这种世袭制度下,首领有错吗?自然有错,无能就是他的原罪;平民有错吗?当然也有错,错误地认知敌人,点燃了一把烧灭所有人的火,愚昧则是他们的原罪。 可他们的前提都是‘在这种部落制度下’。 这世上之人,少有全才。有些人或许政治素养一塌糊涂,却会是个优秀的文学家;而有的人生来不善耕种狩猎之道,却能洞察人心,统御众人。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让拥有才能的人接受教育、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让竞争下脱颖而出的贤能者接手权力,执掌船舵。这才是现代须弥教令院的立足之本。 “我真意外……”子木看着流浪者。 这一眼里的惊异莫名让他很不爽。 “意外什么?”他没好气道。 “我以为你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然后不屑地说他们都是蠢货。” 流浪者眸子窜出两团火花,总感觉下一秒他就要风刃起手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如果是斯卡拉姆齐的话,的确会这么想。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我认为‘要正确地对待失败’这个建议很中肯,但在这之前,‘正确地认知失败’同样重要。” 不知究竟是出于胸腔里哪种隐秘的思绪,流浪者最终没有真的请对方吃自己的铁拳,而是将这番从刚才起,就一直想告诉对方的话讲了出来。 “我觉得你……的那个朋友,或许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不如让他也冷静冷静,往周围看看怎么样?” 对于流浪者来说,子木这样一个连萍水相逢者,都会竭尽所能去指引的滥好人,会因为漠视子民而遭致灾难…… 这实在很难想象,更难以让他信服。 与其沉溺在这种可笑的‘自我反省’中,流浪者真诚地建议对方,从外部去找原因。 子木止住了脚步,他的睫毛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霞光渐去,夜色婉转,月亮在云后隐了又明,天幕中星子闪烁。 月便恍惚地想起,星子本是恒星……亦是太阳。 …… 没等流浪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子木几乎是飞速取下背上挂着的帷帽,将它扣到了头上。 他挥动的衣袖都在空中留下了残影。 白色的帷纱落下,将这个青年眼角泛起的颜色统统遮掩。 流浪者微微抬眸——又怎么了? “果然……”子木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来这里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流浪者想了想,试探着答道,“你高兴就好?” “这个时候肯定我就好了!”子木戳了他的胳膊一下。 这一下对流浪者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我对迎合他人不感兴趣。”拽拽的语气,拽拽的表情。 没关系……子木在心底里这么对自己说,他的这一点,他也很喜欢。 自己怎么忘了,他漫步在星辰之间的时候,最初产生想要来到这个世界的念头,就是见到某片碎片中带来的一段记忆。 他看见有人在迷蒙中抓住过去的自己,即便过去的自己卑怯、狼狈、可笑。 他抓住了过去的自己,未来的他便也越过迷障,定位到了现在的他。 多么的勇敢,不惧一切的软弱卑鄙,即便那些都来自于曾经的自己。 而这一切,都与在宇宙间漫无目的流浪的他正好相反。 他怎会不因此动容。 “谢谢你,阿帽。”子木良久才轻轻地说道,“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流浪者别扭地转头:“我不过讲了一段因论派学生的可笑事迹,平白无故不必谢我……”他眨了眨眼,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刚刚叫我什么——你怎么也知道这个名字?” 子木终于扬起了嘴角。 “天知道呢……”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 空气里弥散着食物的香气,而万民堂里外都满载璃月老百姓生活中的那种烟火气息。 万民堂里没有专门的包厢,只有一个用木屏风稍微隔断的里间,摆着一个璃月人聚餐常用的那种大圆桌。 子木几人到万民堂的时候,荧和派蒙早已经到了,荧正好端进去最后一道大菜,里面传出来派蒙唱歌的声音。 “水晶虾、绝云锅巴、椒香嫩嫩鸡~啦啦啦~明月蛋、茶熏乳鸽、岩港三鲜~啦啦啦~啦啦啦~松鼠鱼、腌笃鲜、干锅腊肉~~” “哇!还有仙跳墙!!”* 绕过屏风,来到这个小里间,当中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的,馥郁的香气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 “看这席面,十全十美啊。”子木数了数。 “你们来啦!”派蒙闻言回头,又颇为自豪地摇了摇食指,“我派蒙的席面,当然要准备的完满无暇啦!” 她鼻子简直都翘得要飞到天上去了。 “派蒙,十全十美指的是璃月席面的一种制式,是说一席有十碗菜啦。”荧给闹了个笑话还浑然不觉的派蒙解释。 “啊,是这样吗?”派蒙嘿嘿笑了两声,倒也并不太在意出了个糗,依旧高高兴兴地去引几人入座。 第54章 “这些都是,荧做的?”阿白还是第一次吃有这么多菜色的席面。 “那当然啦,她会的料理可多啦,都超级好吃哦!”派蒙一点也不见外地帮荧自卖自夸。 “好了,派蒙。”荧最后一个坐下,拉着派蒙在专门给她准备的高脚椅上坐下。 “这两天大家帮了我很多,这顿饭不仅是我准备给派蒙的,也是准备给大家的,” 荧笑着宣布。 “朋友之间不必讲究许多,那么大家,现在就开饭吧!” 第29章 赠礼 该说不说还得是派蒙,话音落下的那刻就,她手上的筷子就成了残影。 砂锅的蒸汽与小炒的锅气,辣菜的火热与清蒸的香醇,蒸腾在热烈众人间,形成一股独特的人间烟火气。 阿白尝尝这个嚼嚼那个,除了几道辣菜,他几乎每吃一个眼睛都更亮一分,算下来,这席面上吃得最多的除了派蒙竟就是他。 “阿白筷子用的比前几日好多了,欲望使人进步啊。”子木还在旁边评价,眼里全是欣慰。 虽然流浪者不知道他到底在欣慰个什么,孩子越来越大的饭量吗? 可他总有种感觉,就算真问对方,对方很可能也会说一句能吃是福! 流浪者把嘴里的烤乳鸽连肉带骨头嚼得嘎吱响,然后狠狠咽下去。 “对了,”在众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荧忽然想起来什么。 她搁下筷子,用旁边备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才从手心的背包里掏出来几个盒子。 “这是什么?”流浪者接过这个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紫色的石头挂坠。 阿白的与他的差不多,也是这种矿石,只不过设计的样式不太一样。 “凝光小姐的谢礼,大家都有一分哦!”派蒙掏出她自己的,一条小小的钻石手链,亮闪闪的,是派蒙这种小财迷会喜欢的东西。 “听凝光说,你俩的挂坠用是一种叫做琉璃石的矿石镶嵌的,这种石头原矿极难加工,整个市场上也没多少流通的,可珍贵了!”派蒙讲得头头是道。 “琉璃石,石如其名,如琉璃般纯净,又如琉璃般易碎。”荧复述着凝光的话。 “至于子木的……你快打开看看呀!”派蒙迫不及待地催促。 于是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中,子木打开了自己的盒子。 那是一块透明的晶石,才翻开盖子,这宝石切面上就折射出异常璀璨的光彩,乍一看,与客华山洞里的那些赝品简直一样,漂亮得不似真实之物。 “七星让我转达:感谢你发现了潜藏在层岩巨渊的隐患,还帮助处理了那些有害的宝石,否则璃月还会有更多人受到侵害。” 这种宝石叫做月晶石,是一种色散值十分优秀的宝石,火彩本就比一般的宝石要更强烈,而子木手里的这块,却还有些别的不同。 “凝光说,你为璃月处理了那么多赝品,那她自然应该送上一块真品——这块月晶石是用枫丹引进的新技术处理的,切面更细致、精确,成色比普通月晶石还要更上一层,希望你能喜欢。” 荧一字不漏地传达凝光的原话。 “这真是……一份格外贵重的礼物。”子木瞧着躺在黑色丝绒衬布上的宝石,心情有些许复杂。 下午在茶馆碰到钟离看来也不是一个意外。 这位本该已经退休的岩神也没能完全做到对璃月诸事置之不理。 岩石能存储记忆,而有的人能读取到它。 他也看到了,埋藏在地底的白石中,漂泊来这世界之人的某些过去。 钟离讲的故事的确是作为报酬的,只不过抵付的并不是那顿茶钱。 子木从前游历过的世界很多,但总下意识避开存在神的世界,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流浪者,或许他也不会来到提瓦特。 提瓦特的神皆爱世人……子木心中本来是颇为此感到嘲讽的。 但他现在……似乎有点喜欢上这里了。 ……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两道安静的呼吸声。 阿白不像流浪者,沉睡的时候基本没有生理反应,也不会呼吸。 子木的眼睛缓缓睁开,他似乎没什么睡意,揉了揉额头独自起来。 “睡不着?” 你永远也不知道流浪者是真睡了还是假睡着。 子木这下是真的被他吓了一跳,他按住自己抽搐的眉头。 “你怎么没休息?”如果提瓦特有某信步数朋友排行的话,那这几天五个人里面的步数第一一定是流浪者。 “被你吵醒了。”流浪者面无表情道。 他们睡得是客栈,正儿八经的软垫床,子木不过坐起来而已,能有什么声响。 “你借口找的真烂。”子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他起身,穿上外衣。 这客栈位置不错,他们的客房又在比较高的楼层,房间附带着露天平台,推开门就能看到外面的夜幕。 子木半拉着门,看了流浪者一眼,似乎要问对方要不要一起。 流浪者被阿白缠着睡一个被窝,他小心解开对方抱着自己的手,跟了上来。 俩人走到小露台上,子木没有把门关拢,只掩起来一半,确保房间里的人如果醒来,一眼就能望到露台上站着的人影。 “要不要聊聊天?”他看着流浪者。 子木就是礼貌性为一句,本以为一定会被拒绝,没想到对方却微微颔首:“我曾经问过旅行者,她为什么要在提瓦特旅行。” 第55章 流浪者瞧着外面的夜色,主动提起话头。 “她在找她的血亲。”子木也倚靠着木栏,望着漫天的星辰。 “没错……这我们都知道。然后我又问她,在找到了血亲之后呢?” “她说她也不清楚,他们原本在世界间旅行,她本来以为提瓦特也不过是其中一站罢了……但最近,她越来越觉得,他们寻找的某种东西似乎就与提瓦特有关。” 子木也知道这件事,似乎是与一种花有关……但详情他就不清楚了。 “旅行者在世界之间旅行,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 “那你在各个世界间穿梭,又是为了什么呢?”流浪者的声音揉碎在了夜风里。 子木脸上泛起了笑,他的眼底似乎浮现了很多,但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我的秘密。” 他这么说道。 “……”流浪者微微偏过头,颇为无语地盯了他一眼。 “切。”不告诉就不告诉,他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 子木看他环臂扭头踮脚的丝滑三部曲,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傲娇这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别生气,虽然我不能告诉你这个,但可以告诉你点别的。”子木神神秘秘道。 流浪者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正将信将疑地看过来,就见到子木对着他伸出了手。 “摸摸看?”他眼睛里盛满了月光。 流浪者打量对方半晌,最后十分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十分温暖的,正常人的手心的温度。 远比人偶辛苦模拟出来的要自然。 ……所以这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流浪者疑惑地用手指按了按子木的手掌。 !!! “这是什么?”流浪者的声音都有些变形。 他的手指穿透了子木的手掌,就像是穿过一片无形之墙,相接之处溢出银色的光点。 流浪者能感受到这层‘壳子’一样的皮肤里是有东西的,手指相接,一种颇为微妙的触感传达到大脑——里面似乎充盈着某种能量……与情感。 这种感觉太过奇怪,直接从内部感知、而非从外部观察他人,让流浪者觉得异常不适应。 他触电一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子木的手心被他接触的那块区域留下一片光区,慢慢的,皮肤才重新覆盖了上去。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这幅躯壳只是外壳而已。”子木放下了他的手,“你刚刚感觉到的东西,灵质,才是我的本质。” “严正声明!不要再把我比作史莱姆了,史莱姆明明就是实心的!”他着重强调。 ……原来他其实这么在意这个…… “感觉有点恶心。”流浪者诚实评价道。 “……”子木的眼神逐渐心死,“你这样真的会没朋友的。” 呜。 “我不是这个意思!”流浪者似乎也有些抓狂,“就像……普通人相处,都会保持社交距离的吧?” 比如陌生人之间站得会更远,而朋友则更近。 可子木这个似乎太近了。 流浪者感知到了对方,如同感知到对方的灵魂……这种感觉太过亲密,让一向保持社交距离的流浪者感到不舒服。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很熟悉的好朋友了?”也不知道子木脸上的委屈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吧!可恶! “我连老底都透露给你了。”他还在继续输出。 “……”流浪者眼角无意识抽搐两下。 “你好冷漠。”子木捂住脸,一副要转身进屋的样子。 流浪者扯住了他的外套。 “差不多得了,戏太过了!”怎么之前没发现对方还是表演型人格呢。 子木被他拦在了半途,手臂放下来,脸上哪里有半点伤心的影子。 “我没有觉得你不好的意思!”流浪者又补充道,“如果你跟我相处时能和平时一样讲道理,那就更好了。” 比如不要一句话八百个假动作之类的。 子木把这话听到耳朵里了,但进没进脑子就难说了。 流浪者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是白说,只能狠狠地叹了口气。 罢了。 “这么说起来,你给旅行者的药也是……”既然子木可以用灵质模拟出自己的躯壳,那么一定也可以模拟出两盒糖罐。 “是的,只有外表是物质,里面其实是能量。”子木知无不言。 “……”流浪者被对方毫不犹豫的态度弄得有点别扭。 “为什么非得是糖罐……是因为这种形态更方便你操作?” 子木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 “不是有那句话吗,人不高兴的时候吃点糖会开心一些?” 第30章 奇迹阿白 “……你是认真的吗?”流浪者向他确认。 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是故意搞的冷幽默什么的? 子木很确定地点头。 “那个,我之前就很想说了。”流浪者捏住眉头,“虽然大多数时候你都很正常,但偶然会有一种诡异的粗线条。” “嗯……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也就算了,”子木有一丝微妙的牙酸,“但我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评价。” “总觉得有一种被倒数第二名嘲笑了的感觉。” “哈?”流浪者不爽。 第56章 “你也看到了,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在学着做人这件事上,我是半路出家的,跟你差不多。” 既然大家都是后来学的,干嘛还要五十步笑百步嘛。 真讨厌。 “不……怎么说我都要比你更接近人一些吧?”流浪者莫名跟子木较真起来。 虽然他是人偶,但人偶好歹带个人字呢,至少诞生就算半个人吧!但子木……就是一团能量啊,生来应该是没有形体的。 这么说起来,子木是怎么诞生的呢?对方是能量体,应该也不会有父母……流浪者一时有些卡壳。 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人偶‘种族霸凌’的一天……子木在心里嘀嘀咕咕。 “或许对你来说,不,对大多数人类来说,我的看法都很难理解……” “在我眼中,物质躯体并不能作为判断某个生命种族的锚点……就像你的躯体是人偶,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人类一样。” “……”流浪者仿佛感觉到自己胸腔中也有心脏在跳动着,并且在此刻清晰地漏了半拍。 “一只狐狸生活在狼的族群里,也自认为就是狼,那么我就会将它看作是狼。”子木凭栏自立,说着无法向世人言说之语。 流浪者看着他,一阵夜风拂过,他的理智渐渐回笼,涌动的热血也冷静下来。 “那是因为你与大多数人类的差异太大了……大到物种之间的区别在你眼中都已经不值一提。”他一字一句地剖析子木会产生这种观念的原因。 就像猴子和人类其实并不是一个科的物种,彼此之间也没有亲缘关系。 可对于连哺乳动物都不是的鸟儿来说,人和猴子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两条腿直立行走的灵长动物。 子木轻轻笑了一声。 “你说得没错。”子木撑着下巴看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温柔极了。 “那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舍弃这幅人偶躯壳,换一个真正的人类肉身,你会交换吗?” 他的嘴唇在月光下开合着,仿佛童话故事里猎食灵魂的恶魔,吐露着引诱之语。 “这个提议真是蠢透了。” 没有幻想,没有犹豫,没有动摇……这些东西在流浪者那张瑰丽的面庞上找不到一点踪迹。 “是你会做出的回答。”子木的语气微微扬起,他对流浪者这种非常不屑的反应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这样做没有意义,就和我曾经想要改变历史一样没有意义……已经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改变了。”流浪者只是很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 “你干什么!” 一团白色在眼前放大——那是子木的外衣,对方用他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突然靠过来,将他完全包裹在了宽大的衣衫里。 这是个快得一触即离的拥抱。 子木似乎趁机还薅了一下他的脑袋。 “等等!你给我站住!!”流浪者眼尾染上霞色,想要抓住对方从手边溜走的衣袖,但却只抓住了一片残留的温热。 “别跑!!” “你小点声啦,阿白还在睡觉呢。”罪魁祸首反倒还躲在露台门后倒打一耙。 …… 翌日。 天晴,万里无云,日光和煦,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子木和荧商量了行程,介于前两天都忙前忙后的,今日一整日就空出来好好休息。 荧对子木想去沉玉谷的计划没有意见,不如说她原本想带阿白去游玩的璃月地区也有沉玉谷,这不就英雄所见略同了嘛。 “话说回来,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的脸这是?”荧指了指对方额角的一小块不起眼的青色。 “?”子木摸索了一下。 “……没事,我昨天磕了一下……”他的手指那块痕迹上稍微捂了一下,不一会,那片皮肤就光洁如初了。 “你开心就好。”荧信他才有鬼了。 虽然今天一天很空闲,可以在客栈里啥也不干地躺一天,但阿白显然不是个愿意把时光浪费在蹲客栈上的性子。 子木自是作陪,阿白原本还想找流浪者一起,但这次流浪者很有先见之明,吃完早饭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阿白当然能想到对方是故意躲起来了,出门的时候嘴巴翘得老高。 璃月港是提瓦特最大的港口城市,这里外贸发达,云集各国商品。 阿白反正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身上就挂满了东西。 各色零嘴自是不必说,璃月的竹编小动物、蒙德的蒲公英香囊,须弥的蜻蜓鳞翅挂坠,甚至枫丹的机械玩具。 琳琅满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白是卖货小郎。 “我帮你收起来吧。”子木看他背着的包已经装不下了。 “我可以!”阿白觉得这些都是自己要买下来的东西,应该自食其力,自己提着。 “你不想吃糖葫芦吗?”子木指了指街角小贩手中立着的稻草杆子,上面插满了甩出糖壳凤尾的红色果串。 阿白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 身上满满当当的,似乎空不出来手吃东西。 子木将他往街角稍微带了带,衣袖拂过阿白的手臂,不引人注目地将他身上那叮铃啷当一堆小玩意收了起来。 “!”子木的衣袖挥开,阿白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手指还不可置信地在空气中抓握了几下。 第57章 “哪里去了?”阿白抱着子木的胳膊,他摸了下对方的袖摆,里面轻飘飘的,显然没有装任何东西。 “放心,给你收好了——买糖葫芦的小贩要走了。” “!!”阿白猛得抬头,也不管什么袖子不袖子的了,带着子木就往小贩那边跑。 看来在他心中,还是糖葫芦更重要一些。 山楂这种酸酸的果子,就该配着甜甜的糖衣吃。 阿白一口咬下去,糖块的声音听着格外清脆。 道路中央行人如织,两侧商铺林立,他们非常丝滑地走进了一片美食街。 这下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阿白纵身跃入美食的海洋里。 直到子木都后知后觉,阿白今天是不是吃得有点太多了,他才在众多食肆老板还暂停在看大胃王阶段的钦佩目光中,带着阿白离开了这片街区。 要不然下次还是带着流浪者一起吧……子木摸了摸下巴。 离开美食街,下一段正好是裁缝铺、成衣店的世界。 就连这里的行人都比别处的要光鲜亮丽些。 “阿白,要试试这个吗?” 子木指着旁边店铺橱窗里展示的衣服。 …… 荧与派蒙就跟阿白不一样了,她俩躺在客栈嗑了一整天的瓜子。 常在外面奔波的旅者更懂得享受宅家的乐趣。 “唔……再给我来点焦糖味的。”派蒙摊在荧的肚子上,够不到桌子上的瓜子盘也没关系,把手一摊,就等着荧抓的时候递给她一把。 “我喜欢客栈软软的床。”荧咔嚓咔嚓,把手里剩的分了她点。 “我也喜欢。”派蒙也咔嚓咔嚓。 “呀,时间不早了,他们也该回来了吧!”派蒙抹抹嘴,晃悠悠地飞起来。 荧拍干净衣服上沾的瓜子碎末,也站起来。 俩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打算去客栈大厅找个地方坐着边等边嗑。 “咦,阿帽,你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去吗?”派蒙看到对面也从房门里出来的流浪者。 “我对逛街没兴趣。”他随口解释。 额……好吧。 派蒙捧着手心里的瓜子,在他后面下楼梯。 “唔!”飞着飞着,她的鼻子狠狠撞上了对方的背。 “怎么了?”派蒙捂住自己的脸。 荧越过停住的两人,往下走了两阶,看清了正从客栈大门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人。 是子木和……阿白? 阿白此刻身上并不是他之前一直穿着的那套白色狩衣,而是一身颇具枫丹风格的洋装。 他头戴一顶挺括的海军帽,洁白的水手领下是深蓝色的长袖针织衣,脚踩一双小皮靴,深色的中筒丝袜覆盖住整个膝盖拉到大腿,瞧着实在让人……耳目一新。 阿白和子木正好看过来,后者还冲他们招了下手。 “如何?”子木拉起阿白的手,自然地让对方转了个圈圈,全方位展示这身新衣服。 “哦哦哦!!超可爱的!!!!”派蒙用力鼓掌。 “阿白穿这种枫丹风格的服饰很合适!”荧直点头,“果然,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啦!” 她说着,还偷瞄旁边的流浪者。 “你给他选的?”流浪者只是问子木。 子木摇头摆手否认三连。 “我自己选的,”阿白似乎是被派蒙夸得有点害羞,他抓了抓自己的衣角,“这上面有金色的小叶子,我很喜欢。” 他说着,往前面凑了凑,将帽子上和衣服胸襟上绣着的金叶刺绣展示出来。 这个小图形跟他的金羽很像,这大抵也是他钟情这件衣服的原因之一。 “怎么样?”阿白看向唯一没有发表看法的流浪者。 他脸上全是小孩子那种期望得到认可的小表情,让人一眼就能瞧得分明。 流浪者知道,这种时候决计不能拖延,旁边还有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围着,越回避越骑虎难下。 “……挺好的。”他艰难地从口中挤出这三个字。 第31章 天之秩序 借由传送锚点省去赶路的奔波,只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几人就已经身处沉玉谷的地界。 虽然阿白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传送锚点的快速旅行,但他依旧表现得很新奇。 可能是每次传送的目的地对他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新地方,所以次次都能带来新鲜感吧。 沉玉谷是一片丘陵与山脉混合交织的区域,林深植密,气候湿润。 但这里的氛围却与同样植被茂密的须弥热带森林完全不同,这里的林子依山傍水,茶树遍布梯田,晨时山中雾气缭绕,给人朦胧又静谧的第一印象。 而这种山林自然带来的宁静感又很快被这里生活着的人打破。 “坐稳——咱们出发喽!” 撑着竹筏的掌杆人随口打了两个拍子,悠扬的山歌便随着这河水流淌出去。 两只小竹筏一前一后飘在山岸夹拢的水面上,两岸浅地边有鹈鹕惊渡。 阿白和子木坐在一只竹筏上,他此时根本来不及去观察周遭隐入山林的亭角飞榭,也分不出眼睛去瞅岸角团簇的荷叶睡莲。 伴随着掌杆人悠远的歌声,一块巨大的、半圆形的玉珏插进山腰间,将流通过的河水圈住——这幅景象占据了阿白的整个视线。 连着从两块连环一般的巨型玉珏下穿过,经过某块垂下的玉珠正下方时,阿白仰着头,看到那翡翠一般的珠子上面雕琢有流水一般的云纹。 第58章 他惊叹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发话。 这竹筏瞧着小巧单薄,飘在水中仿佛浮叶一般,但河流中段水面湍急,行驶起来的速度竟也不慢。 离开那立有玉珏的宝珏口不久,遗珑埠的一角画卷一般从山壁破开的缺口显现。 别了竹筏掌杆人,他们终于踏上沉玉谷北边这个比邻枫丹高海的璃月城市。 说起枫丹海,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天理为了压制提瓦特原生生命的诞生,曾镇压原始胎海水并将其逼入地下。 这致使整个枫丹海域随之抬高,有如密封水瓶封盖的瓶塞。 遗珑埠面向璃月的一侧,河流平面高度与内陆还是相同的,可面向枫丹一侧,却是百丈高海。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遗珑埠运用飞流直下的水力为水车驱动,修建了一座直上直下的运输电梯,镶嵌在这片因高海参差形成的悬瀑中。 在轰鸣的飞瀑中,几人承着这水梯缓缓升到海平面之上。 初阳正起,金色的粼光细碎着闪烁在海面上,正穿过水梯正前方的圆形门洞,与扬帆起航的巨型货船一起,定格成一幅清晨航运图。 阿白原本走在几人中间,走着走着就望着这景象不动了,流浪者折回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怎么了?”他问他。 阿白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努力措辞,但受限于匮乏的语言积累,绞尽脑汁,最后只干巴巴地说出一句好看。 “嘿嘿,是挺好看的啦!我和旅行者第一次来的时候,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花在拍照上了。”派蒙对于他此时的心情还挺感同身受的。 穿过这些仅璃月才会有的水榭廊阁,他们才算真正进了遗珑埠。 白墙黑瓦,马头墙与八角飞亭,街中有颗古朴舒展的红枫,正簌簌飘落着叶子。 空气中是沉玉谷百姓特有的乡音,还有……茶叶的香气! 沉玉谷盛产沉玉仙茗,是提瓦特颇具盛名的茶叶产地……因而遗珑埠的茶馆甚至比璃月港里的还多。 这里还流行非常独特的早茶文化。 流浪者十分不理解,这种都能算作一顿正餐的茶点,到底跟早还有茶这两个词哪里搭上关系了? 荧摇摇手指,做出一幅高深的模样。 她先是抬头看天色,“现在还早!”;然后又依次把桌上的玉纹茶叶蛋、茶好月圆、沉玉茶露往前推了推,“这又是茶!” “这不就妥妥的早茶!”荧一边说着,一边伸筷子去夹旁边的虾饺肠粉红米肠干蒸叉烧包…… “……”流浪者翻了个白眼。 好在遗珑埠的各色茶点管够,类别远比别的地方要丰富,咸口和苦口的茶糕也做得比外面精致讲究,流浪者还算是喜欢。 所以即便他难以理解早茶的命名方式,也依旧对这种饮食文化展现了难得的认同。 阿白今天穿的不是昨天那套枫丹洋装,但也不是原本的狩衣,是另外一件璃月风格的广袖宽襟马褂。 这套衣服是在传统璃月服饰上改良而来的,并不是通常的长衫,下面还配了一条裤子。 盘扣、刺绣,云纹包边错落有致地排布在阿白这身宽松的马褂上,乍一看就挺像当地小孩。 当然,这身就不是阿白自己选的了,不过也不是子木给他挑的,是他们昨日去的那家成衣店老板娘强烈推荐的。 至于推销的结果也十分显而易见了。 阿白拿起一块空心的圆酥,咬了一口,便还剩下一个半环,他盯着手里剩下的这半块酥,想了想,把它倒扣在碟子上——状似河面上的拱桥。 但很显然,他这里模拟的并不是那些还算常见的拱桥,而是方才来时,在宝珏口见到的巨大玉珏。 “那些扣在河面上方的,环形的绿色石头是什么呢?”阿白轻轻戳了一下这勉强立起来的酥,啪嗒一下倒在白瓷盘里,碎成一片一片的。 “那是沉玉谷先民们祭礼时使用的器具,叫做祀珑。”子木看阿白从盘子里拾起那些碎成小块的酥,又一个一个塞进嘴巴里。 “没想到你连这个都知道!”派蒙很惊奇,她与旅行者是曾经在沉玉谷帮过锦鲤仙人浮锦的忙,才从对方口中知道的那块大玉珏的来历与作用。 “后祭礼时代的历史相对比较明晰,况且沉玉谷的这一支祭礼部落没有经历过轮回的业火,留下来的史料很多……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子木倒是不太在意。 “‘四龙’?祭礼……时代”阿白对提瓦特历史的了解几乎一片空白,子木一句话里没几个词他能听明白。 子木看了一眼流浪者。 “瞧我干什么?”他环臂后倾。 阿白一向信任对方,子木也一直把引导人偶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种时候难道想让他站出来当对方的历史老师不成? 谢邀……光在因论派写历史论文就已经够烦了! 眼见着流浪者不想插手,子木只好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 毕竟提瓦特的历史还真的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 有些话说来可能现在的人都难以相信,但最初的提瓦特,其实是不存在人类的一片土地。 世界诞生之初,七元素力量就作为世界的底层法则的存在于这里,而执掌这些秩序的生命,既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提瓦特最初的原生物种——龙族。 第59章 彼时的黑王尼伯龙根统御于七龙王之上,而各个元素龙王则与他们的龙族从属分居在提瓦特的各个区域。 那时的提瓦特,是由龙统治的世界。 直到某天的来临——后世称为[原初之战]——改天换日的一战。 提瓦特迎来了它漫长历史的第一位降临者,即[原初],法涅斯。 或者也称呼祂另一个相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天理]。 原初以祂绝对的力量,大败黑王尼伯龙根,将对方驱逐出了世界,而剩下的七龙王皆无力相抗,或是战死,或是蛰伏投降。 祂最终占据了这个世界,将祂的那套秩序——命运与虚假之天的天之秩序——带到了这片土地。 原初从自己的身上分出力量的碎片,创造了四位新的执政,分别掌管这世间的生命、死亡、时间、空间。 而祂,便是天理。 天理与生命的执政一起制造了如今世界的大多数生命,百兽、花林……还有人类。 ‘原初的那一位对人有一套神圣的规划。’书中这样记载:‘人只要幸福,它便欢欣。’ 这时的提瓦特,龙的统治已经是过去式,人类在高天之下,形成了统一的文明部落,成了大地上的主流。 他们直接信仰天上的那一位,通过祭礼聆听天上的声音,沐浴天使带来福祉,后世将这种人类文明称为祭礼部落。 此时的先民道德足以自持,从不产生出格的欲望,沿着高天给他们规划好的命运,无波无澜地延续着。 提瓦特的七元素秩序被死死镇压,天上只能有、也确实只存在一轮太阳,那便是天理与祂的天之秩序。 直到某日,如同第一位降临者到来时的情状,又一位王座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一战或许比[原初之战]更为惨烈。 那一日,天也倾颓,地也破碎,大片大片的地表被打落进地底。 天理最终胜利了,但祂显然不复上一场大战时的风光无两——这一战打得世界壁垒破碎,原初力量消减,天之秩序绝对的权柄再无法完全压制住人之欲望。 这一战被记作[葬火之战],以此为分界点,人类祭礼文明在此之前为盛行期,在这之后就进入了衰退。 书中记载,‘天启的统治不知延续了多少个世代,直到人们厌倦了难以捉摸的永恒……’ ‘后代之人不再虔信神谕,反而希冀神明并未许诺之事,试图挣脱命运的枷锁。’ ‘于是高天为之震怒……潮水吞没了一切罪恶与妄想,初民的时代就此终结。’ 事实上,被记载的这支人类文明也不只是天理毁灭的唯一一支祭礼部落。 [葬火之战]之后,人类文明曾不止一次地重新萌芽、发展、最终被高天覆灭,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直到那位复仇者——被驱逐出世界的黑王尼伯龙根,携着深渊的力量悍然归来。 第32章 七种念想 而关于这场‘复仇的大战’,荧或许从那位枫丹庭的最高审判官那里也听说过。 枫丹的洪水预言之后,芙卡洛斯击毁水神神座,将水元素的古龙大权归还给了这位人形的二代龙王。 当那维莱特成为完全之体时,他便自然知晓古龙与天理的这段历史。 这场第三次世界级别的大战中,此前还能勉力维持的天之秩序被彻底击溃,天理的机能损毁,无法再同往日一般继续压制世界原本的七元素秩序。 高天迫切需要一种新的对策去管理世界。 第三降临者到来时间已无可考证;而四位执政之其三,兰那罗故事里传唱的‘月之三姐妹’湮灭的真相也失落在岁月中。 这段混沌的历史……唯独只在璃月流传的某些爱情小说中,留下几纸三月覆灭的鸿爪雪泥。 不论如何,高天顺利收回了三月身上的原初碎片—— 天理、原初,连同这些收回的碎片,又将自己的力量分成了更多更细的部分。 而这些碎片,最终被洒向大地上行走的魔神。 三月消亡后不久,伟大种族、天理派遣下扶持人类文明的天使也被废黜。 失去了沟通上天的天使,部落再得不到天上的回应,祭礼文明便化作了尘埃。 天理旧日规划的秩序彻底崩塌,人类不知轮回往复了多少个千年的祭礼历史,终于在此断绝。 可祂却仍未放弃对人类愿望的管理。 天理使用第三降临者的遗骸制出神之心,又利用从古龙手中收缴的元素大权打造了七神神座。 自此,七种职权与天之秩序融合的新秩序诞生了,七元素秩序重新回到提瓦特的舞台。 ‘世上应当建立起这样的秩序,人因此也只能拥有这七种念想。’天理如此规划着人的愿望。 而‘所有来自原初的碎片被驱使着互相吞并。’ 这便是拥有原初碎片的魔神们,为争夺神座,爆发魔神战争的历史开端。 “如今的提瓦特现代历史,都建立在两千多年前落定的尘世七执政神权基础之上。”子木放下手中已经凉了半晌的茶。 “但自七神讨伐坎瑞亚的战争之后,天理五百年间再未发出过声音。” “虽然七神名义上仍需听从天空岛的调遣,但实际上却处于无领导的自由状态。” 细数七神近五百年的事迹: 发展吟游诗人副业的、绝赞退休中的、宅家自闭冥思的、好长一段时间被迫掉线的、努力表演神明的、上司不顶用只好自己硬刚深渊的、还有已经快把别人神之心抢完了计划着造反的。 第60章 真不错,群英荟萃啊。 “而沉玉谷的先民,就是祭礼文明末期、同时也是魔神战争刚刚打响时的某支人类祭礼部落。” “河流上的那两个玉珑,原本是用来祭礼的祀珑,拥有调和此地水土的力量。” “后来魔神战争发展到白热化阶段,管理此地的魔神与如今的岩神摩拉克斯多有摩擦……她在河流起源地的沉玉谷碧水河掀起巨浪,意图让洪水淹没对方下游的人类聚落。” “这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法子。” 万幸的是,这位已经发了疯的魔神手底下还有三位心存善念的仙人。 他们配合着将领地内的人类驱赶到安全的地方,并向已经掀起巨浪的河水投下了仍残有祭祀力量的祀珑。 这玉珑落地变得巨大,令山脉开裂,辟成河谷,最终形成如今看到的这条稳固河道。 “这三个仙人我与派蒙有幸都认识哦。”摩拉可能时时都缺,但荧永远都不会缺朋友。 浮锦,灵渊……还有白术身上的白蛇长生嘛! “呜……好复杂!”阿白捂住了脑袋。 显然信息量太大了,现在连尘世七执政都还没完全搞明白的他,要消化这些故事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那些玉珑……是好心的仙人为了救人放在那里的。”总归箭还是落到了靶子上,至少阿白最开始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所以,通过祭……礼?古时候的人得到神的帮助?”他想了想,又追问道。 子木点头。 “那为什么现在这里的人,不继续祭礼了呢?” 阿白显然没太听明白关于新旧秩序交替这部分的事。 子木本来还想给他解释一下,却没想到一直都没插话的流浪者倒是开口了。 “因为祭礼这种文明,在反复轮回的人类历史中最终被验证失败了——它实在不是个好制度。” “不仅对天上的神是如此,对地上的人来说也一样。” 反正流浪者是很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的,仿佛什么大型人类实验场,提瓦特完全被天理当成了自己的私人培养皿——而且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培养什么。 “天上的那位,在蛮不讲理这件事上无神能及。”流浪者实名制开麦锐评。 阿白有些似懂非懂,他抓抓头发,还是给面子地点了下头。 “……”子木瞅了他俩一眼,不敢说话。 “这——这么评价神明之事,有些太失礼了吧!”派蒙对此颇有微词。 光天化日之下讲神的坏话,胆子也太大了! “虽然但是,咱们小点声吧……”荧捂住脸,很想假装自己不在场,“派蒙,你也是!” 他们还在吃早茶呢! 万一让周围的人误会他们是在对岩王爷不敬,是会降档成无礼的外国人的!! 还有派蒙! 真不知道曾评价温迪为卖唱的、钟离是社会废人的她到底怎么好意思谴责流浪者的。 她跟对方根本就半斤八两吧!!!! 子木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装聋作哑。 只是他不由得有些好奇……好奇流浪者在教令院期间都在创作些什么论文。 因论派是研究历史的学派,提瓦特的人类史同时也是神的历史。 他不会一篇论文里全是私货吧…… “……”察觉到周围的确有微妙目光打量过来的派蒙,漂浮的高度逐渐降低。 “额……哈哈,说起来,这次到沉玉谷来,环境维持的很不错呢……看来水土的问题的确解决的很完美……”她讪笑着,生硬地转折了话题。 荧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这还能咋办,只能配合着对方讲下去。 这一讲,又将她俩之前在沉玉谷为了茶叶挽救水土的经历说了个七七八八。 子木听了一耳朵。 “如何与和谐自然相处这件事,几乎是每个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智慧文明都会面临的问题……好在你们的这个故事结局还不错。” “大概是因为‘幕后黑手’归根结底只是想关心朋友吧。”荧耸耸肩。 …… 沉玉谷的好山好水好茶实在让人眷念。 足足在沉玉谷逗留了三天,赶在子木陷入商家的茶叶销售套路之前,他们才终于启程,离开了这片风景秀丽的茶叶之乡。 “额,我们去须弥非要走层岩巨渊吗?不能换条路吗,我得了一种看到矿区就腿疼的病!” 在遗珑埠的传送锚点前,派蒙发出了指指点点的声音。 “可是从丹砂崖的矿道进须弥已经是最好走的路了呀,你难道要从天工峡谷和伏鳌谷两侧的悬崖上翻山越岭?” “而且你又不用腿走路,腿疼也影响不了什么吧!”荧绝不让她话中的每一个槽点掉到地上。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要去道成林,直接传送到那里七天神像就好了呀!”派蒙敞开天窗说亮话。 荧哼哼了两下,“派蒙,你这就不懂了,我们可是带阿白出来旅行了!况且也不赶时间!” 不然也问问流浪者,看看他想不想早点回教令院呢。 至于子木,那连问都不用问。 四比一,派蒙败下阵来。 丹砂崖在层岩巨渊的西边,紧邻须弥道成林,荧在前面打头,只差举个小旗子就是导游了。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抢了派蒙的活。 第61章 初入这段矿道,里面十分荒芜,入目皆是裸露的岩壁和加固矿道的木支架,弥漫着一股铁石之气——矿里内一贯的气味。 只不过在穿过一段断裂的栈桥后,空气为之一变,明显湿润起来。 一些绿意从岩隙中舒展,脚底的路也逐步由石头渐变成松软的泥土。 一种不知名的圆叶的草本植物一丛一丛的,从这些土里钻出来。 须弥的雨林是植木的王国,随着温度与湿度的转变,几人行走的隧道四周渐有藤类缠绕蔓延,与更多的植株、菌类、地衣,铺满整个通道。 前后也不过百米的距离,仿佛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过令子木没想到的是,这处通道的出口竟会是一段倒伏的中空巨木。 在道路两旁伞叶路灯暖色的光下,众人穿过这段巨木,踩进一片浅潭。 羽毛五颜六色的暝彩鸟支着它鲜艳的鸟喙停落在巨木边,发出一阵颇有辨识度的鸣叫。 不似璃月常见的团雀、鸽子,更婉转,更明艳。 巨石身披苔藓织裙,浅黄色的巨型花植在两侧绽放,藤蔓与青草爬满山壁与石坡,脚底的水潭映着蔚蓝的天穹与层叠的葱郁树冠。 一座七天神像静静地立在巨石之顶,远远能看到那神像温柔的模样。 子木感觉到阿白抓着自己的手指紧了几份。 “这里是,须弥?”他确认着。 “对,这里是须弥!”荧肯定道。 而眼前的这幅景象,就是她为什么非要从层岩巨渊徒步至此的原因。 派蒙发出了还是荧考虑得周到的赞叹。 “那是什么?”阿白还没完全回神,眼角无意间瞥见了草丛里闪过的某只绿色生物。 “蘑菇……在动?”他瞳孔地震。 第33章 柯莱 “那是蕈猪,蘑菇没有动,是它底下的林猪在动。”流浪者看清了草丛里一闪而过的红绿影子。 “……动物身上会长蘑菇?”阿白似乎觉得更震惊了。 “额……”派蒙挠了挠头。 “这只林地猪和它背上的蘑菇是互利互惠的共生关系,” “林地猪靠着背上的蕈类作伪装,躲避捕食者的猎杀,而蘑菇借着林地猪的脚到处跑,也能把孢子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子木适时解惑。 须弥拥有提瓦特最繁茂的雨林生态,这里物种繁多,资源丰沛,生态环境远比外面的要复杂,物种间的共生关系在这里会更常见。 “没想到你连这些都知道。”流浪者倒是有些意外。 他知道子木十分了解提瓦特的人神之事,但没想他连本土生态也有涉猎。 “……我总不能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给阿白准备启蒙图册吧。”子木颇有些无奈。 荧想起了阿白那本将风魔龙归为动物的《动物百科图谱》,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苦笑。 化城郭坐落在道成林东部,离层岩巨渊的出口倒是不太远,赶在太阳毒辣地高举在天幕上之前,一行人进入了这座森林中的城市。 须弥的建筑与璃月、稻妻的都很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地势与自然环境的原因,这里的城市少有完全摊平在地面上的,而是如同层叠的树冠一样,错落有致地排布在纵向空间里。 而这样做的好处也显而易见,一是能够尽量少地占用森林面积,二也不至于被随便就是百米的巨树遮蔽天空。 须弥的城市设计,美观与实用并存。 就是爬那些上上下下弯曲的坡道比较费腿就是了。 “赤念果干、须弥蔷薇花茶、香辛果香料~小花蜂蜂蜜——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蜻蜓鳞翅发卡、帕蒂沙兰香囊、劫波莲精油~各种小玩意,一定有你想要~来瞧瞧嘞~” “月莲制剂、金圣虫干……” 还未完全走进化城郭中,鼓点带着乐声,掺杂着商贩的吆喝已经传出去好远。 路人即便是遥遥路过,也能知晓里面的热闹。 “今天是巴扎的日子?”荧有些意外。 “大概是吧。”流浪者平时很少关注这些。 “巴扎?”阿白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集会,须弥人将集会叫做巴扎,行脚商人们会赶着巴扎的时间在各个城市之间流通。” “须弥城还有专门的大巴扎,是常年开放的。”好歹也算半个东道主,流浪者主动开口。 同样是集会,须弥的巴扎和别处的不太一样,这里不仅仅售卖普通商品,也交易牲畜,驮兽作为须弥最常用的交通载具,在这里随处可见。 除去这些,也有杂耍艺人借着巴扎的人流量卖艺表演,这里还有只有在须弥才能见到的笛声舞蛇。 至于干货零食,小吃摊点,也数不胜数,琳琅满目。 “骆骆驮兽!”阿白有些惊喜地指了指某个行脚商人摊位边俯卧着的大家伙。 这只驮兽看得出被照料得极好,身姿雄壮,盔壳光泽。它正慢吞吞地嚼着面前的草料,似乎对人声鼎沸的环境适应良好,神态悠哉极了。 这驮兽的主人也是个会来事的,一眼就瞧出阿白是第一次来须弥,非常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成功地为自家摊位招徕客人。 这商人介绍自己叫桑德·墨赫拉,是整个须弥行脚商人界都喊得出名字的信誉商人,主要做皮毛生意,但也会在各个城市之间采购、售卖土特产。 第62章 “就比如这蜂蜜。”他从身后巨大的包裹里掏出一瓶颜色澄亮的蜂蜜,这罐子不大,但在阳光底下照着,里面流淌的蜜色的确诱人。 “这可是护世森那片区域的小花蜂产的蜂蜜,滋味要比别的地方都好!”桑德说着,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子木不太清楚这些货物的门道,但流浪者和荧在须弥待的时间都比较长,见二人都点了头,便果断买下。 连带桑德铺面上摆着的暝彩鸟木雕,阿白总忍不住瞅了好多眼的,也一起包了起来。 “咦?怎么好像有种香味。”派蒙离桑德比较近,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股异香。 “派蒙,饿了可以直说嘛。”荧还以为这又是她的燕国地图。 “不是不是,是香薰的味道,不是食物的香气啦!!”派蒙控诉。 “确实有一种香味。”流浪者也闻到了。 这味道带点微微的辛辣,却又是清苦芬芳的……构成丰富,却一点也不杂乱,估计不是什么便宜货。 只是流浪者从不用这些,感官上能判断这味道是好闻的,至于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哈哈,几位倒真是好鼻子,只是这香是我自用的香,也不是售卖品……” 桑德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尴尬,他原本摆动着的手臂僵了下来,下意识按在身后的行囊上。 “……老板你品味挺好的,这香闻起来很特别。”子木瞧出他的紧张,打了个圆场,将手里的摩拉递过去。 “谬赞,谬赞……”见他们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桑德的肢体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重新扬起热情的笑脸,与准备离开的几人挥手告别,“慢走,慢走,有机会再多来光顾啊!” 离了桑德的摊子,流浪者左想右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忽然喊住子木。 “你是不是知道那香味是什么?” 子木很想问问他是何出此言,毕竟他刚才一共都只说了两句话! “你之前糊弄人时,常用那种表情。”流浪者扬了扬下巴,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子木一时失声。 好吧,好吧。 “那种香味,是伏暑香,一种只能从长鬓虎的腺体中取出的香料。”他叹了口气。 “这香料昂贵无比,只能在须弥雨林中盗猎而来,手上能流通这种香料的商人恐怕都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咱们还是离远点好。” 长鬓虎生性桀骜,至今都没办法人工养殖,要得到伏暑香,只能杀死成年的野生长鬓虎,再从它们的尸体中割下腺体器官,进行炮制。 一匹人高的长鬓虎身上也仅仅只能提炼出一点来。 因为本身香味特殊,产量又极少,因而无比珍贵,几两便能贩卖出天价。 子木在了解须弥人文史的时候,知道有豪商曾为了耀其家财,满室皆熏伏暑香,餐箸皆用虎牙筷。 派蒙听着有点发怵,“这些盗猎人……真是没有良心!” “有机会的话,还是跟化城郭的巡林员提一提这件事吧。”荧觉得虽然他们只是经过,但也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 “咦——这不是旅行者和派蒙吗?”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呀,是柯莱!”派蒙第一个看清来者。 “真的是旅行者和派蒙!好久没在须弥见到过你们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柯莱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好久不见!”荧惊喜地迎上去。 她俩寒暄了好几句,柯莱才注意到后面还站着几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流浪者、子木和阿白身上,样子有些犹豫。 荧一看就知道她多少有点社恐。 “这是阿帽,学院争霸赛的时候你应该见过,跟他长得像的是阿白,这位是子木,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哦!”荧主动给她介绍。 “啊,你们好,真是幸会!”柯莱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是应该说幸会吗……” 子木觉得她倒是有趣,笑着对她颔首。 “柯莱今天也是来逛巴扎的吗?”派蒙绕着她转圈圈。 “啊……这倒不是,我们巡林员也要负责维护巴扎秩序的,我今天是来站岗的。”柯莱摆摆手。 “不过,我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正准备回去找提纳里师父呢!不然……你们也跟我一起回去吧!这么久没见面了,我有很多话想对旅行者说呢!” 柯莱双手比划了个圈,比喻她想说的话有一箩筐那么多。 正好,荧也想着把桑德和伏暑香的事告诉提纳里,倒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只是,当他们真的跟着柯莱到了提纳里的实验室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提纳里本人。 “咦……说好了今天等我一起的呀?”柯莱在这间摆满了药剂与植物标本的实验室里左右转了转,在桌上找到一张纸条。 “怎么了,柯莱?” “抱歉……提纳里师父好像是被今天负责巡林的巡林员叫走了,他说今天不回化城郭了。”柯莱有些遗憾。 “唔……这也没办法,毕竟还是森林的事更重要。”派蒙反过来安慰她。 “是什么事情,还需要提纳里出马?”荧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巡林员里有神之眼的不少,很多人身手也不错,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一般都不会麻烦提纳里。 第63章 毕竟除去巡林员的身份,提纳里同时还是化城郭里经验最丰富的医生和药剂学家,城里随时可能有人需要他的帮助。 “纸条里没说,但我猜……可能是为着最近森林里,元素生物频繁躁动的这件事。”柯莱将留言条收进口袋里。 “元素生物频繁躁动?” 第34章 口袋饼 “对,像是史莱姆之类的魔物,最近在森林里的数量似乎变得格外的多……清都清理不过来,巡林小队的人手总是不太够用。” 柯莱对此也一知半解,只能告诉他们这么多。 关于这件事,维护雨林的巡林员们也还没搞清楚原因,都是一头雾水。 “哎呀,先不提这些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的事了!”她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 招待朋友就是招待朋友!柯莱不想搅了一行人的兴致,更何况这本来也不该是让客人费心的事情。 柯莱的房子是一栋树屋,整个屋子都使用木材与雨林特有的宽大植物叶片搭建而成的,给人的感觉与提纳里那间整齐冷静的实验室完全不一样。 她的房间里挂着许多自己画的画,绘制的大多是些花花草草。 架子上摆满了书卷和草药,还有处理药剂的药砵等工具。角落的藤编竹筐上还放了两个用叶子包裹起来的大药包。 整间屋子有股草药的淡淡苦味,但却意外的并不难闻。 这大抵是得益于她摆在案前的那几株花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刚好中和了药材的涩味。 柯莱请几人稍等片刻,自己则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柯莱,你在拿什么呀?”派蒙凑到她耳朵旁边,弄得她脸痒痒的。 荧其实有些感慨,单看柯莱现在这个样子,谁能想到她两年前还是个魔鳞病缠身、非常害怕与他人触碰、命不久矣的病人呢。 “我在拿食材!好呀派蒙,你竟然偷偷弄乱了我的发型!” 她俩一路打打闹闹的,在出去的路上引来好多化城郭居民的注目。 化城郭里长住的人有一半是巡林员,彼此都面熟,更何况柯莱还是提纳里的徒弟,认识她的人就更多了。 很多人见到这幅场景都露出会心的笑容,有瞧出柯莱引着几人前往的去处的,还送了他们一些刚从巴扎上采购回来的枣椰。 直到林间微微湿润的风吹拂在身上,叶冠掩去了午后的酷热,几人由柯莱带领着,来到了一处明显修整过的小溪边。 这小溪说起来就在化城郭下方边缘的水域,用碎石铺平了一条小路,一直延伸到溪流边,即使半只脚浸进清凉的水里,也不用担心会有苔藓使人摔倒。 水边还有一处搭好的篝火,旁边的防水布下盖着许多现成的干燥柴木;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桌钉在地里,摆了许多不怕晒也不怕水的藤椅。 “这倒是个好地方。”子木环顾一周。 溪水潺潺,景色清幽,耳边只有少许虫鸣与鸟声,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的身心都放松下来。 “这里是巡林员们维护的一处野餐区,平时大家会在这里聚会。”柯莱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小木牌,牌子上写了些注意事项。 是一些关于用火安全、使用木柴后及时添补、不要留下垃圾之类的注意事项。 柯莱将携带的背包放下,把里面的东西都铺开在桌面上。 她生火非常熟练,也不用冒险家出行常用的那种火引子,只两块打火石就引燃了草绒,点起了篝火。 阿白看柯莱只用两块石头擦出火星,就无中生有一般引燃了草垛,眼睛里星星直闪,嗒嗒嗒跑过来,蹲到她身边看她干活。 他们这群人里,可能也就只有野外经验同样丰富的荧能跟她一较高下了。 “哇——好香啊!是口袋饼!” 柯莱身边又多了个派蒙。 这味道流浪者也认得,之前在稻妻的时候荧也做过这种料理。看来,柯莱就是那个教会她食谱的朋友。 食物其实是很能承载记忆的一样东西,当荧再次闻到这出自柯莱之手的熟悉味道,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回初入须弥的经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初就是在这里,她和派蒙认识了提纳里、柯莱,还有那个把自己饿晕的学者海芭夏。 说到海芭夏…… “你又怎么了,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笑……怪恶心的。”流浪者被忽然转过头来的荧瞅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流浪者不明白,但子木却知道她在笑什么。 大概就是……质疑海芭夏、理解海芭夏、成为海芭夏……吧? 借着篝火,柯莱很快热好了用植物叶片包裹着的口袋饼。 她又串了好多带过来的肉和水果,支在篝火的架子边烤着,自己则捧着一堆暖呼呼的口袋饼走过来。 “今天的口袋饼,用的是排名为[巡林员烤肉]级别的肉馅哦!与平时我们为了方便准备的便携口粮水准可不一样,快尝尝!”她将这些隔着叶片与油纸,仍挡不住香味的口袋饼分给大家。* “唔——真好吃!!”总感觉派蒙下一秒就要好吃得落下泪来了。 凿开路上巡林员赠送的枣椰,每人倒上一杯清甜的椰汁,悠闲的午餐时光就在这种惬意的氛围中缓缓滑过。 午后小憩了一会,替柯莱收拾好野餐区的垃圾,几人与这位虽然有些羞涩内向,但实际却很热情的巡林员少女告了别,再次踏上前往须弥城的路途。 第64章 纳西妲委托的时间还剩三分之一,既然他们计划穿行雨林而非直接传送到目的地,那么还是需要尽早出发的。 森林地势颇为复杂,再加上总有各种姿态丛生的植物横亘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有时候会让人感觉误入了一片绿色的迷宫。 阿白一路上见到的奇形怪状的植物太多了,多到他都已经不怎么说话了。 可能是想问的实在太多,思维过载了。 森林里没有城市的喧嚣……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风滑过树梢的声音、藏在各处的生灵偶尔发出的响动或是鸣叫、暝彩鸟婉转的歌声。 一切都是如此宁静…… “野猪身上除了蘑菇,也可以长叶子?”阿白忽得抓住了子木的袖子。 ? 子木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周围别说是蕈猪了,就算是普通的野猪和小动物他也没看到啊? “……”荧看到了,前方巨树一角,洋葱似得小房子里一闪而过的绿色影子。 “……”派蒙也看到了。 “啧……”流浪者也看到了。 “……”子木看着他们纷纷停下来,面面相觑,大感疑惑,“怎么了?” 问得好啊,在场的五个人里,只有一个人看不到兰那罗,那这个人是谁呢? “哎……子木,看来你也不年轻了啊,”派蒙一脸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是个复杂又肮脏的成年人了。” ??? 这是什么新型的霸凌吗? “噗,阿白,刚才那是兰那罗啦!只有在须弥森林中才能见到的一种奇妙精灵。”荧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只是真没想到,子木竟然会看不到。” “……”这究竟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的确是从世界外面来的,但又不是凡是天外来客,就都跟荧一样能看到兰那罗! 况且……兰那罗这种只存在于须弥童话故事里的物种,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子木甚至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而且故事里不是说,只有未成年的孩子和极少数被祝福的成年人才能看到它们么? “我看不见倒也算正常,但为什么你也能看到?”子木凑到流浪者身边。 他不是在打趣对方,他是真不明白。 阿白宛如新生的孩子,能见到兰那罗说得通。 可流浪者的人生经历却极其丰富,怎么也不能算孩子了吧,既然不是年龄的原因,那他身上到底是哪一点得到了兰那罗的青睐呢? “……这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吧,反正看不看得到也不影响什么。”流浪者才不解释呢。 “好了,人家就是路过,我们走啦,别杵在这了。”荧笑嘻嘻地拉着众人继续前进。 “只有须弥森林里才有?”阿白眼睛转着看了众人一圈,他不好问子木,只能向流浪者求解。 “是。”流浪者点头。 “森林……真神奇!”蕈猪也是,兰那罗也是。 ……只是,说来好笑。 他们走了没两里距离,又路过一片洼地。 这里元素力颇为浓郁,水中还躺着许多未开放的月莲。 重要的是,一群蕈兽正好聚集于此。 “!!!”阿白先是看向子木,紧接着又看流浪者。 “蘑菇——真的在动!!!” 说好的蘑菇不会动,只是长在会动的林猪身上呢? 这群原本在嬉戏饮水的蕈兽也注意到了这群不速之客,许是他们人多,这群蕈兽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先摆出了威慑的姿势。 “额……”派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神奇吧!须弥的森林。”她重复阿白刚才的话。 总之先离开这里,免得这群蕈兽真的攻击他们。 “为什么?”直到那片洼地远远只剩了个影子,阿白迫不及待地发问。 说起来,离开稻妻,来到须弥的这一路上阿白都没见过元素生物,就连史莱姆都没遇上过。 “那些蘑菇其实不是真的蘑菇……额,真菌。” “它们其实是一种动物,只是模拟了真菌的生命形态,拥有类似真菌的物种特性。”子木说得倒挺头头是道。 “……不,不是动物,是魔物啦!”荧可算是找到这个机会反驳了。 “是魔物,但也是动物呀?”子木眨眨眼睛。 第35章 离别 受影响于子木的那本动物百科图谱,认知概念里根本没有魔物的阿白快被他俩弄晕了。 流浪者冷眼旁观二人鸡同鸭讲的争辩。 子木跟所有物质世界的生命都不同源,连□□都没有,对方能把提瓦特的生物都搞清楚已经很不错了,要不让让他得了。 流浪者在心底讲了个地狱笑话。 “什么是魔物?”阿白有些崩溃。 “是会攻击人的邪恶生物!”荧大声强调。 “是肉不能吃的生物!”派蒙补充说明。 “雨林里的长鬓虎巡视领地时同样会袭击人类;刚才的蕈兽也没有攻击我们。”子木有理有据地反驳,顺带无视了派蒙的发言。 “……额,那就是会使用元素力的生物!”荧卡了一下。 子木沉默地凝视了荧好一会,直到盯得她有些发毛,才缓缓开口道:“那在场的各位,可能只有我和派蒙不在魔物的范畴里。” 阿白暂时没学会使用人偶躯体内的元素力,但这不代表他以后也不能用。 第65章 至于荧和流浪者,更不必说。 “我可以先走吗?”流浪者往旁边挪了几步。 这明明是他俩之间的争论,怎么还能扫射到围观群众的身上。 “可恶!”荧被子木带偏了节奏,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 “人是动物,魔物当然也是动物!”子木振振有词。 “那这样说的话,神也算是动物了?”荧抓狂。 “是啊!”子木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荧扶额。 她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跟对方谈论这个话题时,一直像是在对牛弹琴了。 子木潜意识里的价值观与提瓦特人不太一样。 在他眼中,个体即便有再强大的力量、再特殊的能力,也不能超脱于众生,享受另一套凌驾于世俗价值之上的评判标准。 即便强大如提瓦特的尘世七执政,即便强大如天空岛上的天理。 子木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上帝’。 他打心底里认为,神与人、与其他的生命,没有什么分别。 荧在意识到这点后,便放弃了与对方争论。 子木在说的,是自己怎么看待——他在输出个人的观念; 而荧,是在叙述提瓦特的普世规则——她在强调社会的看法。 笑死,根本没在聊同一件事。 她以后再也不要跟子木辩论了!!!说不说的赢都没有一点成就感,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 雨林中的环境十分复杂,更何况他们不仅不沿着大道走,还经常故意往森林深处钻。 长鬓虎、棘冠鳄……小一点的有赤狐,松鼠,他们一路上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动物。 当然,还有某些长着翅膀的、在空中飞翔的大型有翼蕈兽。 神奇的须弥森林——这里不仅有长在林猪背上的蘑菇,也有自己在地上跑的蘑菇,更甚者,还有可以飞上天的蘑菇! 几人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 若碰到巡林员,就蹭对方驻扎的营地过夜;偶遇那些荒废的洋葱形小屋,收拾一番住进去也颇有野趣;要是什么都没有,便就地取材,用雨林随处可见的巨大植物叶片搭出简易帐篷…… 甚至某日天降暴雨,一行人实在来不及准备,还住了回荧的尘歌壶。 就是这壶里超前的装修艺术……让子木大受震撼。 若是对寻常人来说,整整五天的雨林旅途一定不会轻松,但谁让他们队伍里有个荧——她背包里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不管缺什么,她都能掏出来! “真方便。”子木从她手中接过刚从背包中取出,还留有温度的便携口粮。 “我听阿白说过,你不是也可以把东西收起来吗?”流浪者为他不似作伪的艳羡感到疑惑。 之前在龙息村的时候,子木曾从袖口无中生有地拿出过糖罐,他一直以为对方也有这种能力。 “那不一样……荧这个是空间折叠,而我则是在记录物质信息后,粗暴地将之打散,需要的时候再重新拼合起来。” 一个敢问,一个倒也真敢说。 “很费能量,也不高效,所以我一般不用。”子木摆手。 流浪者回想起阿白那堆被子木收起来的小玩意的数量…… 这个‘一般不用’的使用标准,是不是有些奇怪? 在雨林中渡过的最后一夜,也是进入须弥城的前夜。 他们宿在了天臂池南边的某处高地,这里有镀金旅团驻扎过的痕迹,留下的几顶帐篷还算完好。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远眺的好地方。 须弥稠林密布的同时,山脉也重峦迭起,只要往高处去,总能寻到那些有瞭望塔的山峰。 视线越过山林与湖水,须弥城坐落在一株通天巨木上,远远望过去不像是在森林里开辟出了一座城,而是城市被打散揉进森林里。 流浪者、阿白还有派蒙在附近摘树莓和香辛果,此刻篝火前只有荧和子木。 “明天就要到目的地了,”子木说着,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完成委托后,你应该不准备继续待在须弥吧?” 虽是问句,但他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疑问。 “是的……我与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跟纳西妲见上一面,我就准备回纳塔了。”荧拨弄着篝火。 “纳塔吗……”子木呢喃着。 “你已经要走完七国了,纳塔之后,就是至冬。” “是啊,不知不觉,都已经快把提瓦特跑个遍了。”荧咔嚓一下劈断手中小臂粗的柴火,丢进跃动的火光中。 子木感觉到她在谈及这个话题时,言语间隐隐有些火气。 “是在纳塔发生什么了吗?”子木问。 “没什么,只是我已经见过了火神……她也不是我要找的神。”荧又徒手掰断了一捆细枝。 “可能最后到了至冬,我也还是见不到我想找的那个神。”她声音闷闷的。 “……”子木沉默了一会,“指不定你见过冰神以后,集齐了七神,就能带来契机呢。” “这又不是在打七圣召唤!”荧知道他是故意说这话,想让自己开心一点。 “没关系了!反正我总归都是会去的——至冬!”她处理完柴火,拍干净身上尘土,“愚人众给我找过那么多麻烦,我迟早有一天要统统都还回去!” 第66章 她双手叉腰,气势高昂。 “你要还回去什么?” 远远的,手中捧着果子的派蒙三人从坡底上来。流浪者恰巧听到了荧的这番豪情壮语,便发出疑问。 “她说到至冬了以后,要对愚人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子木无奈道。 “挺好的。”流浪者瞅了荧一眼。 显然他完全不觉得对方要找愚人众的麻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谢邀,早就跟愚人众切割得干干净净了。 “对了,你找愚人众算账的时候,如果遇到多托雷,能给我传个信就更好了。”流浪者搁下手里的东西,还不忘提一嘴。 “一定!”荧满脸深明大义。 子木缩在篝火边默默支起烤架。 …… 进入须弥城的时候,子木还想着荧要怎么带他们见草神,本以为她会去净善宫,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就奔着冒险家协会去了。 “?” 之前在璃月的时候,子木没有跟着去冒险家协会。他只知道各个国家的接待员都是凯瑟琳,却不知道这些凯瑟琳们平时是什么样子的。 但总感觉面前的这个凯瑟琳,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接待员的话,不应该更礼貌、更客气一些吗? 没等子木多想,荧就已经结束了对话。 “好啦!我们先去兰巴德酒馆等吧。” 子木不理解。 这样就可以了吗?据他所知,冒险家协会是没办法联系到神明的吧?? 不然愚人众还派什么执行官! “嗯?我这是……”招待台后面的凯瑟琳忽然晃动了一下,她撑着台面扶住额头,似乎有些疑惑。 “这不是旅行者吗?”她回过神后,第一时间注意到外面还没走远的荧和派蒙。 可她明明刚刚才跟荧说过话。 “?”子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流浪者在旁边轻啧了一声。 “……啊哈哈,是啊,凯瑟琳小姐,你还有什么事吗?”荧觉得这幅场景实在有些尴尬,她不得不又折回来。 “这里有来自纳塔的急件。”凯瑟琳倒还真是有事要告知她,很快从柜台里翻出来一封信。 既然都是急件了,荧当场将信拆开来确认。 她站在原地半晌,捏着信纸的手指攥紧了,把那原本平整的纸张揉出许多皱纹。 “紧急事件?”流浪者似乎对这种事颇有经验。 荧面色有些凝滞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还想着跟你们,还有纳西妲,在兰巴德酒馆吃一顿饭,好好告个别。” 荧放下了手里的那封信。 “抱歉,我得先行一步了。”她看向众人。 “……”派蒙似乎也被这个意外打蒙了。 可冒险家的生活,就是常常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她倒是比荧更快恢复状态。 “没办法啦,看来只有等我们解决了纳塔的麻烦以后,再回来补上这顿散伙饭了!”派蒙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的确,你可以使用传送锚点,距离无法阻碍你们。”子木看向荧。 “要走了吗?”阿白也意识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分别。 他看了看荧,又看了看派蒙,有些犹豫,又有些疑惑:“但如果再见面的话……一起的吃饭就不能叫散伙饭了吧?” “噗嗤。”荧心情原本还有些糟糕,听到阿白这话,倒是笑出了声。 “确实不能叫散伙饭了,下次要吃,就吃团聚饭!” 冒险家协会位置离兰巴德酒馆不远,而这附近正好有一枚传送锚点,荧与派蒙从队伍中脱离出来,站到传送锚点旁。 “这半个月,跟你们一起旅行很开心!”荧发表着她的离别演讲,“放心,等我解决掉麻烦,就回来看你们!” 派蒙附和着点头。 “至于纳西妲,帮我跟她道个歉,”荧看向流浪者。 流浪者没有接话,好半晌,才微微点了下头。 荧与派蒙对视一样,将手放在传送装置上—— “对了!”她突然转过身来。 “差点忘了!那个商人桑德的事,之前没能告诉提纳里,现在就只能拜托阿帽转达给教令院了!”荧冲着流浪者眨了眨眼。 “为什么要我——”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荧抓着派蒙,就化作一道流光,顺着传送锚点消失不见了。 这告别的方式……真不愧是荧。 第36章 逃 没办法,荧二人离队后,在须弥的地界,就只能由流浪者出来主持大局。 他臭着脸带两人进了兰巴德酒馆,毫不犹豫地上了二楼。 “你怎么这么熟练?”子木有些纳闷。 荧走的时候也没告诉对方纳西妲到底约的是哪个位置啊。 “……跟上。”流浪者答非所问。 三人进到包间的时候,里面还没有人,只有一位侍者跟进来,为他们点单。 子木本以为流浪者会将点菜的麻烦事甩给他——毕竟这一路上他都是这么做的。 可他却没有。不仅没有,甚至没怎么犹豫,迅速点好了适合四人用餐分量的菜色。 子木摩挲着手指,用一种怪怪的目光打量坐在他对面的流浪者。 “……你之前是不是把荧当免费劳动力了?” 他十分没有根据地揣测。 “小吉祥草王主要是拜托旅行者去稻妻寻你,我充其量只是个帮手,路上诸事由她安排不是理所应当?”流浪者睨他一眼。 第67章 子木这话说得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感觉像是他故意把麻烦事丢给旅行者一样。 “……”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子木难得猜错他的心思,只好偏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三人并没有等多久,菜都还未上桌时,纳西妲便已经赶到了。 先是有人轻轻敲了包间的门,然后门扇才被缓缓推开。 一位……身量十分纤小的少女,从门后走进来。 提瓦特七神的容貌大多停留在风华最盛的年纪,外表都很年轻,可须弥的这位草神……看上去却也太年轻了一点。 或者该用年幼来形容更恰当。 即便知道神的年龄与外貌并不挂钩,子木见到这位神明的第一眼,还是有些惊讶。 纳西妲环视了室内一周,却未看到旅行者的身影,眼底浮现出些微诧异。 …… “看来旅行者在纳塔也正经历着不一般的故事。”纳西妲听完了流浪者的解释,似乎有些感叹。 虽然没能与荧真正见上一面,的确有些遗憾……但朋友总有再相聚的时候,她倒也没有表现得过分失落。 聊完荧的这个小插曲,这位面目稚嫩,眉宇间却由内而外透出沉稳宁和的须弥神明,终于将她的眸子落在了对面的两人身上。 “你们好呀,陌生的朋友。”她笑着对他们,尤其是阿白,正式打了个招呼。 “你好!”阿白句句有回应。 子木失笑,也冲着纳西妲点点头。 “所以,你让我和旅行者去找他——子木,究竟是为什么?”疑惑显然已经在流浪者心头盘旋了太久,他甚至等不了更多的寒暄。 “还有阿白的事。”他瞥了眼对面正捧着茶杯,单纯在等开饭、没心没肺的人偶。 “这件事……说来就有些话长了。”纳西妲原本不打算上来就聊这些的,可她却注意到了——流浪者看向阿白的眼神里,藏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虑。 看来只能先揭开谜底了。 纳西妲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的起因,其实是我在世界树中搜寻旅行者血亲的蛛丝马迹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信息。” 她决定先讲出一部分真相。 最开始,纳西妲其实是在帮荧找她哥哥的线索。 这其实是一个让流浪者倍感意外的答案。因为阿白的缘故,他一直以为这个所谓的任务主要是跟自己有关,小吉祥草王才会让他远赴稻妻。 而旅行者则是对方找来的监工。 “我近些日子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纳西妲将手平放在膝上。 “旅行者与他的血亲都是自世界之外而来的……如果旅行者的事情世界树无法记录,那他血亲又是怎么在世界树内部留下信息的呢?” 流浪者还是散兵时,最初被纳西妲启用,就是为了进入世界树帮荧搜寻空的信息。荧的这些事情流浪者都是知晓的。 他甚至还告诉过纳西妲与荧,空会在世界树里留有记录,多半是与坎瑞亚有关。 纳西妲在世界树中求证后,知道流浪者所言非假,因为空的信息在世界树里留存的状态很奇怪。 提瓦特人的信息记载在世界树中,是从头到尾,有因有果的一条线;而降临者,则是彻头彻尾的空白。 但空却留下了一个点。 就像是忽然出现了某种外力,强行将对方按在茫茫一片的雪地里,使他显出了身形。 而这个外力,与坎瑞亚有关。 “所以,我换了种观察方式。”纳西妲说到这里,抬起头,平视着对面的子木。 “世界树辨别不了从外面坠入信息湖泊的石头,可这却并不代表石头坠下这件事本身没有发生过。” 就像旅行者如今在提瓦特上行走,她一路上解决了许多事,交了很多朋友……这些东西,世界树都不会记载下来——但她的经历是真实的,她的情感也是真实的。 “万事万物皆有联系,我捉不到飞鸟,却能感知到鸟儿的翅膀扇起的风;世界树既然辨认不出坠入的石子,那我也只好去数湖面掀起的涟漪了。” 纳西妲凝视着子木,而子木也凝视着她。 “看来你有了收获。”他笃定道。 “是的……这远比直接寻找目标要困难,直到旅行者已经离开须弥、走过枫丹,去到纳塔,我才终于窥见那些奇怪信息的真相。” 纳西妲绿色眸子中的智慧之印隐隐发光。 “就像是一叶障目,在察觉到之前,什么也发现不了;但在察觉之后,所有的信息都在眨眼之间显现……我看到了,你。” 纳西妲抬起手,直直指向对面的子木。 子木对此毫不避退。 “你让旅行者去找我,因为你注意到了,我与她有些关系。她兴许能从我这里知道一些关于他血亲的消息。” 他显然对纳西妲的打算心知肚明。 纳西妲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她当着几人的面点了点头。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流浪者的眉头反倒是紧紧蹙起了。 “那阿白的事……” 纳西妲的解释不似作伪,事情前后逻辑也通畅。事实证明,子木也的确认识荧,知道很多这对双子的事。 但这都无法解释阿白为何会出现在借景之馆。 纳西妲沉默不言。 她依旧看着子木,没有第一时间发话。 第68章 流浪者不是什么不善察言观色的人,他很快就从纳西妲这种奇怪的默然中,觉察到对方在顾虑些什么。 而在场需要被顾虑的……他很难欺骗自己,阿白会是要被顾虑的那个。 “……看来我问了些不该——” “没关系,本来就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事,你不必为我隐瞒。” 子木抢在流浪者说完他的散言散语之前,向纳西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位看上去过分年幼的神明,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 一份资料被她摆到了桌面上。 看文件夹的样式,是教令院的档案。 这份纸质文件被保存得很完好,没有什么霉味,但从边角蒙尘的痕迹来看,这恐怕是一件年代相当久远的旧物了。 “这是什么?”流浪者看向身边的小吉祥草王。 “我猜,是一份过去的研究成果。”子木没有打开这份文件,而是将之推到了流浪者面前。 做完这些,他紧接着就自桌前起身。 阿白看他忽然站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了上去。 他抓住子木的衣角,有些担忧地望向他。 “就要走了么?”纳西妲没想到他就要动身了。 “我会带着阿白留居须弥城,您如果有事,之后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子木向这位从见面起,就一直释放着善意的神明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最后又落在了流浪者身上。 “只是现在,就请让我暂且回避一下吧。” 流浪者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眼神中下意识勾起了锋芒:“这里究竟是什么,竟让你恨不得能脚底抹油的离开?” 之前在层岩巨渊的时候,子木离队被他抓个正着,都没见他有要避的意思。现在不过区区一份文书,怎么就能让对方吓成这个模样。 子木对着他笑了一下,这笑容很有些复杂。 “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就来找我吧。” …… 今早刚进须弥城的时候,还是满打满算五个人,却没想到才刚到中午,肩并肩走在路上的就只剩子木和阿白了。 阿白牵着身边的人,总觉得周围空荡荡的。 “我们为什么要走?”阿白还在问他刚才的事。 子木抿了抿唇。 “因为我做了会让人讨厌的事。”良久,他才给出了答案。 “唔……”阿白陷入了沉思。 他可能在想,子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做让人讨厌的事呢? 人偶无法理解。 “没关系……总归影响不到你的。”子木不想让阿白在这种事上继续钻牛角尖。 “只是可惜了那顿午餐,不过前面似乎有一家咖啡厅。”他故意岔开话题。 相比于咖啡,璃月人和稻妻人都是饮茶更多,阿白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店,他想对方应该会感兴趣。 “是可以吃的东西吗”虽然不知道‘咖啡’是什么,但阿白会联系上下文猜测。 “咖啡是饮品,但咖啡厅里也会卖一些甜点。”比如蛋糕啊、饼干啊、烘焙面包之类的。 嗯,都是甜滋滋的。 “我想去看看!”阿白脑袋上如果有甜食雷达,现在就该滴滴响了。 很早之前,子木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一家店,能让流浪者和阿白都满意的话,那大抵就只能是咖啡店了。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次在光顾咖啡厅,却只有自己跟阿白两个人。 第37章 苦与甜 他们没有在店里落座,而是在外面露天的卡座找了一个位置。 这家店的面点师是在枫丹进修过的,又结合本地的饮食习惯做了些改良,菜单上甜点的图片卖相倒很有须弥特色。 就比如阿白面前这道,装在杯子里的蛋糕,抹茶色的奶油上面洒了许多雪花般的枣椰蓉。 阿白对于吃的,只要不是见到红彤彤的一片,一般都会放心大胆地下勺子。 就像现在,他挖下来好大一块蛋糕坯,连带着上面的奶油还有水果、椰蓉,整个吞掉。 阿白嚼了两下,似乎是愣住了,随即眼睛里像是炸开烟花一样,闪着星星。 第一勺的分量就已经很厉害了,却没想到这还不是他的极限,也不是勺子的极限。 子木看他的样子,默默喊来经过的侍者,点着桌上的菜单又加了好几样蛋糕。 没办法,孩子爱吃,总不能饿着孩子吧。 “子木,在喝什么?”阿白徜徉在蛋糕的海洋里,也不忘浮出水面透口气,关心关心对面的子木。 他站起身把脑袋凑过来,就看到子木杯子里黑乎乎的一片。 子木放下撑着脸的手,将杯子端到他面前,好让他看清楚。 阿白嗅了嗅,闻起来有种焦香味……虽然和蛋糕的香甜不太一样,但似乎感觉也不错。 “我也想要一杯!”阿白勇于尝试。 子木忍俊不禁。 “你先尝一口看看,喜欢再给你点。”他也不直接回绝对方,而是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只是,还不等他提醒阿白谨慎点喝,对方就捧着他拿着杯子的手,贴过来灌了一大口。 “!!!” 人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呜——”阿白连喝两大口手边甜兮兮的香草奶昔,才终于把口腔里残留的那股苦味冲淡。 但这种可怕的味道还是地烙在了他脑海里。 第69章 子木给他递了手帕,看他坐下来生闷气。 “子木,坏!”阿白也学会迁怒于人了。 “好,是我不对。”子木笑着把手里的咖啡放回自己面前的桌上。 “……”阿白抓着自己的衣角,似乎完全没想到子木竟然一点都不反驳。 他悄悄摸摸的用眼角余光看他。 “不,不是你的错……”阿白不是子木,睁眼说瞎话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太有挑战性了,他甚至没能再多撑一会,就低着头对子木道歉。 有一说一,若不是因为阿白本性善良,底子太好了,子木这种无底线纵容的带法真的很容易养出熊孩子。 “为什么子木要喝这么苦的东西?”阿白满脑子问号,“为什么店里会卖这么苦的水?是有很多人喜欢吗?” 他夺命三连问。 虽然璃月也有苦苦的茶……但它们远没有子木杯中这黑乎乎的水有冲击性。况且花茶味道淡淡的香香的,还好看,阿白勉强也能接受它的存在。 但这咖啡…… “……你问了个好问题。”子木注视着阿白,看对方接触世界的过程中,无时不刻都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疑问,心里还觉得怪怀念的。 很久以前,他独自一人尝试接触人类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一万个不理解的事情。 就像这咖啡——哦,他的世界没有咖啡,但也有类似的苦饮料,他最开始也只觉得会喜欢喝这玩意的人类脑子都有包。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也渐渐接受了这种奇怪的味道,并且会主动去选择它呢? “人是社会动物。”子木抿了一口杯中之物。 “社会动物会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当一样东西流行起来的时候,人会为了融入人群,不显得像个异类,去默认一些奇怪东西的正确性。” “唔……”阿白咬着勺子,他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似乎很是纠结。 “怎么了?”子木看他蛋糕都不吃了。 “荧很好、派蒙很好、阿帽很好、你也很好……”他想了想,这么说着,“我喜欢跟你们呆在一起,以后,也想认识更多人……” “我会努力接受这种奇怪的黑乎乎的水的!!” 他攥着拳头,像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做出了这个违背自己本能的伟大决定。 子木莞尔。 “阿白,你不必这样做……”他说着,面色倒是稍微严肃了一些,“不论是荧、派蒙、阿帽还是我,都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喝苦味饮料,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做你自己,不要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这很重要。” 随波逐流看上去很安全,但却也最危险。 阿白皱成一团的脸舒展开了。 嗯……既然子木都这么说了,那他会听对方的建议——也不用真跟自己的本能作斗争了! 知道自己不用非得接受咖啡后,阿白又开始库库吃自己的小蛋糕。 他吃了两口,又停了下来。 “……所以,因为大多数人都去做一件奇怪的事,自己也跟着去做,这样是不对的,是吗?” 子木对阿白几乎拥有无限的耐心,这次也依旧如此。 “嗯……”子木指了指路边一块石头,“你可以将社会中的这种现象看作是路上的这块石头。” 阿白扭头,也看到了旁边路面上的那块石头。 这石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路过的人如果不注意,还是可能会被绊倒的。 “石头本身没办法用好坏评判……因为它就是存在那里,就像会有风、会有雨、早上太阳升起,晚上星星显现。” “能注意到的人,走在路上是不会被它绊到的;但看不到它的人,却很可能因此狠狠摔个大跟头。” 阿白懵懵懂懂。 他紫色的眼睛转悠,似乎在思考子木这个比喻的意思,一边想着,一边塞了一大口蛋糕进嘴里。 嚼嚼嚼。 只有多补充点甜份,大脑才能更好思考嘛! “我明白了!”他很快就想通了,高兴地望了过来:“这种……社会现象?不能用好坏评价。” “但人做出的反应,却有高下之别,对不对?” 他看着子木,那双眼睛干净又纯粹,满溢着快乐,又夹了一点自豪,像是等着对面人的认可。 阿白从借景之馆走进这人世间,不过短短十五日,但他却如同一颗渴望着雨露阳光的新芽,努力汲取养分,极速成长着—— 子木泛起一个笑。 “没错,你说的很对。”他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又补充道,“阿白很聪明!” “咚——”身边的道路上忽得传来闷响。 “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路上放石头——”然后是一阵痛呼。 这位倒霉的路人一边拍着衣袖,一边龇牙咧嘴地离开了。 阿白吃着蛋糕,围观到了全程。 “那子木呢?”他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子木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喝咖啡这件事。 “因为我跟刚才那个人一样,都是摔倒了以后才发现石头的笨蛋。”他自嘲。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于这些东西的适应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没办法再割舍了。”子木伸出手,摸摸阿白的猫猫头。 “所以你不要像我一样。” 阿白捧着他那杯甜腻腻的香草奶昔,看着子木伸过来的手心,也不闪避。 第70章 他在子木银色的眸中,瞥见了一丝极淡的东西。 阿白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它很复杂,会让他想起自己在借景之馆中虚度年华时,胸腔中弥散的某种让人讨厌的感觉。 “没关系呀,”阿白放下杯子,双手抓住子木的手心,“就算子木爱喝苦苦的东西,我也一样喜欢你。” “……”子木抿了抿唇。 真受不了了,明明是啥都不懂的小屁孩,为什么这么会安慰人? “我知道了……快吃吧。” …… 既然要在须弥定居,总要有住的位置,在租房与置办房产之间,子木果断选择了后者。 须弥的房屋交易也在教令院的管辖下,一位专门负责相关事务的教令官引着他们,在须弥城上下转了好几圈,把符合要求的房子基本都带他们看了个遍。 买房子这种事……其实只要资金充足,可以少很多麻烦。 而子木,恰巧是个不差摩拉的主。 选好房子后,两人跟着教令官重新回到教令院。 摩拉掏得爽快,自然没有扯皮拉筋的事情,当天下午,他们就与房屋原主人办好了房屋移交手续。 房子选在须弥城南边的宝商街,这栋房子位于层叠的城市底部,是一栋扎根于土地之上的房子。 之所以选择这里,主要是因为阿白很喜欢这个房子附带的小院子。 须弥城的大多数建筑,都建造在蜿蜒向上的石基城市平台上,是不可能拥有这样带有泥土的院子的。 这地方离城市中心不远不近,往南边是三十人团的总部与教令院,沿着道路往西边是健康之家与药园,再出去一些,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反正子木对比来对比去,就属这套房产各方面最出色。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抵就是房子的位置同样也离大巴扎很近,非常容易在回家的路上迷失在大巴扎的花花世界里。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阿白与子木并排站在这间屋子的门口,想起自己之前在书中学过的这个词。 “嗯。”子木转动钥匙,打开了大门。 第38章 过去 一连好几日,子木与阿白都在采购、整理家当。 阿白很喜欢这种俩人在一起规划布局,打扫布置家什的氛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样的话,不论是明天、后天……还是此后的每一天,都更值得期盼了些。 他喜欢家里的院子,还有里面生长的帕蒂沙兰;他也喜欢附近的居民,还有他们家中养着的小猫小狗;就连周围的商店、街道上来回巡逻的三十人团他也都很喜欢。 两人从大巴扎进货回来,前面子木手里拎着好大一个箱子,跟在他后面的阿白怀里则抱着一叠毛毡挂毯。 到了自家门前,子木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招呼阿白先把东西搁在院子里,再次出门去。 “子木,生病了吗?”短短几日,阿白已经把这附近的环境摸得很清楚了,他知道这是去健康之家的路。 健康之家是隶属于教令院的免费医疗机构,医生都是出自教令院的学者和实习生。 “不,花园长久没人打理,生了害虫,得去领点驱虫药。”子木解释。 之所以非得要去健康之家领,是因为这种驱虫药的主要有效成分是一种市面上禁止流通的药剂。 这种药剂本身对人体倒是没有危害,只不过曾经被滥用于农业除虫,对雨林的昆虫生态造成过严重的破坏,所以才被管控起来。 阿白点点头。 在健康之家领这驱虫药不需要额外付摩拉,但要核对登记,子木做这些的时候,阿白就站在一旁的箴言栏边等。 这木栏上写了很多字,还贴了一些图片,他一条一条地读,虽然并不能每句话的字都认全,但连蒙带猜,倒也乐此不疲。 子木拿好药包,回头就看到阿白正对着其中的某句话苦思冥想。 “瞧见什么了,这么入迷?”他也走到这箴言栏——最上方言明此栏意在征集先贤箴言启示后来者,顶头抛砖引玉的一句话便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子木快速将上面笔迹各异的留言都扫了一遍,正如这块栏板被设立的初衷,这里的确分享了许多贤者的智慧之语…… 但也有些内容让人看了,忍不住会心一笑。 比如[我死后想到猫去的地方…] 又比如[事实证明,降诸魔山上连不上虚空。] 阿白指了指中间的一段娟秀字迹,[治愈爱情的良药是没有的…] “‘爱情’这种病很可怕?”他有些疑惑。爱这个词他知道,但加上后面这个字,组成词汇,他就不认识了。 但联系上下文,‘爱情’应该多半是某种很难治愈的顽疾吧! 子木难得噎住。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或许就跟普通人类家庭中妈妈被小孩问到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一样尴尬。 “爱情不是病。”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先就事论事。 “?”阿白歪歪脑袋。 赶在对方问出下一个问题前,子木牵着对方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阿白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的回避态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谁让阿白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子木既然不愿意提,那他就不问好了。 他牵着子木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 第71章 “我喜欢这里,子木也喜欢这里吗?”阿白不由自主地想了解对方心中的感受。 “当然。”子木毫不犹豫地应答。 “真的?”阿白盯着他,又确认道。 子木是个很好的人……在路上一直照顾着他,不论是在离岛、璃月港、沉玉谷,还是雨林里,对方都很迁就自己—— 就像刚才在咖啡厅,明明是自己要喝对方的水,被苦得一跳三尺高,最后还要怪到他身上……对方却完全不反驳一样。 阿白喜欢他们的这个小房子,也喜欢城里见到的人,但他却不知道子木喜不喜欢,是否也是在迁就自己呢? 如果最后只有他自己快乐的话,那他也就不快乐了。 没人能知道子木究竟有没有意识到阿白这句话下潜藏的含义,但他的确在此刻真实地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阿白,我很喜欢人类。” “看着他们安居乐业,自由自在地生活。每个人都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就会很开心。” 两人踱步回到了自家院子,子木推开院门,木头发出吱呀的声音。 他微微侧身,让阿白在他前面进去。 “须弥的子民在草神的带领下,心中都满载着对生活希望……我当然喜欢这里。” 阿白看着子木脸上泛起的一丝柔和笑意,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 宝商街这地段比较特殊,这里本就是各国商人汇聚的地方,须弥城规模最大的外国人商会就在此处。 这片街区生活的须弥本地人与外国人接触的机会远比其他地方要多,也有很多商人定居在这里,子木和阿白搬进来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能在一片并不排外的社区生活,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达成的事情。 万幸须弥是智慧的国度,民风本就开放,再加上小吉祥草王这几年的治理渐有成效,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他们已经搬进这里一周了,房子本身就是齐整的,不修要修葺或是重新进行室内装修,只是需要打理一番,清理或添补家具。 捯饬好房子,这几日他们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预备补种些花草。 小花园围着的栅栏并不紧密,有孩子在外面跑跑闹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阿白隔着围栏跟外面的小孩搭上了话。 这群小孩都是紧邻宝商街,种植药田、农田人家的孩子,子木进出常看到他们在附近玩耍,就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小朋友。 花园里剩下的活也不多,子木看阿白蹲在木栅栏旁边,跟外面这群小孩聊得有来有回的,就让他放下手中的事,跟这群孩子一块玩去了。 而已经足足一周都没有音信的流浪者,也终于在今天寻上门来。 子木看着连门都不敲,推开院子门大咧咧走进来的流浪者,缓缓直起身子。 “来了?”他银色的眸子只是清清冽冽地落过来,瞧不出任何情绪。 “我——” “先坐吧,稍等我一会。”子木打断了流浪者。他用湿毛巾擦着手上的泥土,示意对方在花园边的小藤桌边稍等。 流浪者这次来,自然是事先整理好了思绪,表现得还算冷静。 他看瞥了对方一眼,真就坐下来,看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子木扭头进了屋里,只把流浪者一个人留在这片才整理了一半花园中,但好在他并未让对方等很久。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下了身上的园艺服,手中还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茶水。 流浪者老远就闻到了,是从沉玉谷带回来的那些沉玉仙茗。 子木与他面对面坐下。 “一杯好茶可收买不了我。” 出乎意料地,流浪者开口的第一句话并没有子木想象中那般尖锐。 他原本以为对方得知真相后会更愤怒、或者是感到恶心之类的……总之,不该还像他们一周前分开时那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会,这可不是贿赂。”子木苦笑着。 他拿不准流浪者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做好自己的表情管理。 但当子木面对眼前一如往常的流浪者时,心中究竟感受如何,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流浪者将进来时就拿着的那份文件——也是之前兰巴德酒馆纳西妲准备的那份文件,摊在了圆桌上。 这文件夹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的资料大咧咧地展露在日光下。 第一页的封面上印着: ‘关于提瓦特物种演化与元素生命进化的研究报告’ 下方有作者的落款: 赞迪克、李岚合著。 流浪者指着后面这个明显带有璃月风格的名字,看着子木一字一句:“这个人,是你。” 李岚,木子李,反过来就是子木——这是个很容易被联想到的化名。 而前面这个名字,‘赞迪克’,那就更有意思了。 这是多托雷曾经在须弥使用过的名字。 流浪者凝视着子木。 子木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须弥——他甚至都不是最近才来到提瓦特的。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偶尚未从借景之馆离去、多托雷也还没有因为研究禁忌之术而被教令院驱逐,他就已经行走在提瓦特的大地之上了。 他甚至还在教令院当过学者,与彼时的多托雷一起合作研究过课题。 第72章 所以他对提瓦特本土物种颇为熟悉,在须弥遇到各种生物与魔物也都如数家珍。搞不好……他对提瓦特人类历史的那些研究也是在教令院完成的。 当流浪者从纳西妲口中得知到这些事情时,第一反应是难怪子木跑得那么快。 当然,只是恰巧跟曾经还是教令院学者的多托雷合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子木需要回避的原因显然不仅仅是如此而已。 “你甚至还加入过愚人众。”流浪者一想到这个就来气。 给愚人众打工其实也没什么,他自己也曾经是愚人众——他难以接受的是,子木在愚人众的时期基本上都隶属于第二席的那支科研队伍。 也就是说,在他懵然无知的情况下,对方大抵很早以前就已经跟他见过面了。 他甚至不知道多托雷那些难以言说的行为里,背后到底有没有子木的手笔。 “……”子木捏紧指尖。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从最开始就知道……可日子一点一滴过去,时光刻度逼近现在,他仍旧没有想好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这件事。 “为什么不说话!”流浪者厉声质问他。 是子木说的,需要真相,就来找他。 可等他真的来了,对方又为何一言不发? 第39章 由爱故生忧 “这些都是事实,我无可辩驳。”子木垂下眸子。 “……”流浪者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将手压在桌子上,“你是在故意激怒我吗?” 子木别的事他不知道,但口才是见识过的,之前在层岩巨渊底下都能据理力争,现在怎么反而不行了。 流浪者此生最讨厌欺骗与背叛。 ……可是,如果他真的已经将对方欺瞒的行为盖棺定论,今天就不会登门,与子木当面对峙了。 真是……让人火大,明明他才是受骗的一方,他愿意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可子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吉祥草王却有先见之明,他原本当日就想找上门来的,是纳西妲非拦着他,让他冷静冷静,过一周再来。 如果是初得知真相的自己,看到这幅哑口无言模样的子木,他真的很难说,自己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流浪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其实不是一个总爱回忆往昔的人,因为那大多都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但这几日,他脑中却不断地盘桓着在踏鞴砂、愚人众、还有在须弥的往事。 子木在层岩巨渊地底的剖心置腹,还有对方那个莫名奇妙的拥抱。 直到今天,流浪者其实也没有彻底弄明白这些纠缠在自己心头情绪——他只是觉得,他至少得听子木说些什么,否则他又与过去顾影自怜的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对方如果实在觉得难以言说,那也没关系,流浪者会去问他。 “为什么……你既然曾经在愚人众目睹过一切,现如今才出现在借景之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压低了声音,字句破碎在风里。 子木的心像是被倏地攥紧了,他喉间一阵发紧,桌子底下的指节捏得一片青白。 “不是这样的……”子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控制住自己嗓音里的颤抖。 流浪者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遮掩成冰山一片的面容,还有那低垂的睫羽之下,未能藏好的起落颜色。 “我只是……做不到……”子木喃喃自语。 “……” 真奇怪,流浪者看着对面的人。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自己心中似乎有种庆幸和如释重负。 他下意识就愿意相信,对方那些欺瞒、晦涩不语都是有苦衷的…… 这太奇怪了,流浪者觉得自己一向是爱憎分明的,在经历了许多事以后,他认为自己不会再轻易被欺骗或是动摇。 可是为什么…… 真可笑,他甚至都在心底给对方找好了借口。 “是因为时间,是吗?”流浪者看着子木,但这一眼里没有丝毫的憎恶、愤怒、失望或是其它负面的东西。 他紫色的眸子冷静极了,仿佛问的只是明天吃什么这样平常的问题。 流浪者只是非常纯粹的希望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子木闻言,几乎是克制不住地看了他一眼。 这下他眼底的那些琉璃碎片一般支离破碎的悲伤全都在流浪者面前一览无余了。 “是的……提瓦特有如蛋中未诞生之物,在蛋壳破碎之前,过去、现在、与未来,是同时存在的。”* 关于这些事,流浪者也是知道的。 ……他今日前来,听到了他想要的。 这是好事。 他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 子木见到流浪者听到自己的回答以后,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叠纸,盖在那陈旧的学术报告上。 “……这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教令院下属的学前儿童启蒙班的报名表。”流浪者瞥了子木一眼,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之前的事全部翻篇了。 子木似乎还没从他的回答里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那张放在桌上的表。 “为什么?”他问道。 子木过去的事,可不只是在愚人众待过那么简单。 “什么为什么?”流浪者眼神中逐渐染上不耐,“你难道还想让我问问,为什么你在我身边当了五百年的超级跟踪狂吗?” 第73章 现在世界树内的历史已经是被删改过的历史,但流浪者和纳西妲仍旧能够对照留存下来的记忆,比对出子木曾停留过的地方与曾经的倾奇者、后来的散兵之间的关联。 流浪者自己是不愿再想的,最后还是纳西妲敲着裁判锤做下判断。 这简直……太过羞耻。要是把他自己换成子木,他可能跑得比对方还快。 “我——”子木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你什么你!”流浪者打断他,用力拍了拍桌上的那张报名表,“你知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了吗?” “阿白在跟一群小屁孩玩泥巴!!!” “我简直不敢想,他继续跟着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快把他送去上学!”流浪者完全不想再继续进行上一个话题,强硬地让子木进入到下一个决断。 “……好的。”他弱弱道。 院门恰巧在此时被吱呀一声推开。 “是阿帽哥哥!” 阿白捧着一盆帕蒂沙兰,迈着欢快的小跑步冲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坐着的流浪者。 他眸子几乎是一下子就亮了,放下那沾满新鲜泥土的陶土盆,就想往对方身上贴。 虽然只是七天,但对阿白来说已经是睁眼看世界的人生的三分之一了,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对方了。 不管怎么说,流浪者都是他心中第二敬佩的人呢! “别过来,你身上全是土!”流浪者要躲不躲的,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自己意识到身上有多脏。 还有,叫阿帽也就算了,怎么还带上哥哥了呢?自己莫名其妙还加辈了。 流浪者不会知道,这是阿白从刚刚结识的小伙伴那里学来的。他们说,如果外貌看不出来年龄差别,那气质比自己成熟的,就都可以算作哥哥或是姐姐。 ……嗯,虽然这只是这群小屁孩中的‘老大’,为了不被刚加入进来,身高最高的阿白抢去‘大哥’的宝座,说出来忽悠对方的。 流浪者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很幸运,阿白最终悬崖勒马,没有真把泥手印按在他身上。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把自己搞得一身土,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阿白其实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点……可能子木就要坚持不住了。 子木此刻如蒙大赦,只想尽快逃离此地,都忘了让流浪者进屋子等,牵着阿白,就借口帮他洗手换衣服逃掉了。 只留下流浪者一个人在小花园里环臂挑眉。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他望着子木进屋里去的背影,嘀咕着。 …… 给阿白换好一身干净的须弥本地服饰,子木向他说明了流浪者希望送他去上学的事情,并表示支持他的一切选择。 阿白渴望知识,虽然在学校能学到跟多的东西,但如果一天有一半的时间要跟子木分开的话,他还是有些不愿意。 毕竟待在家里,他也能跟着子木学习啊? “可是学校里能认识更多朋友,你不想交更多朋友吗?”子木问他。 阿白脸上明显浮现出纠结之色。 很明显,他是想的,不然今日也不会这么快就跟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 “我不知道……”毕竟阿白从没去过人类的学校,“可以,先试试吗?” 他看着子木。 阿白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没把话说死,他的确想去,但又有很多顾虑。他想先去看看,如果去了以后他觉得不喜欢,再反悔——毕竟他都说了,只是试试。 子木莞尔。 “好,那就先试试。” 子木牵着阿白出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状态,他与外面的流浪者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事情。 流浪者拿来的表有两份,一份入学的孩子自己填,一份家长填。 当然,主要是以家长这份为准,很多需要上启蒙班的人可能都不太会写字,他们的这份主要是记录存档用。 流浪者指导阿白填他的,子木则在旁边填另外一份。 “你为什么这么想送我去上学?”阿白拿着他的软胶笔,写着写着,没头没脑地问了流浪者一句。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像是他自己会想到的问题。流浪者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子木,是不是对方刚才在里面给阿白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子木被流浪者这一眼看的汗毛直立,他连连摇头——他不知道啊,他无辜啊!! “怎么,你不想去上学?”流浪者只好从阿白这里求解。 “不是呀。”阿白一直低着头写他的字,完全错过了两人之间的风波诡谲。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流浪者是真搞不懂他脑袋里想的啥。 “小乐跟我说,他有个哥哥,去了学校以后天天被学业折磨,回来就给他也报了班。”阿白有什么说什么,“他说,这叫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也要掀别人的伞。” 虽然不知道小乐具体是谁,但想也知道是刚才那群带着阿白挖泥巴的孩子其中一个。 阿白写完一行字,回过头来看流浪者,眼神纯洁极了。 “阿帽哥哥,也是为了掀我的伞?” 第40章 怪象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流浪者睁大了眼睛。 子木在旁边,没有搭腔。 不过阿白才跟外面的小朋友玩了这么一小会,怎么就学来这么多有的没得,嗯……成群结队的小孩,奇奇怪怪的心思真是指数级增多。 第74章 磕磕绊绊地填好阿白那张入学申请表以后,流浪者就带着两人出门了。 子木心里知道,阿白入学这件事恐怕草神也有帮忙,虽然须弥是最不缺智慧与知识的国度,但资源的分配却会受到现实因素的影响。 而流浪者能直接带他们去办事处登记,这背后肯定也离不开他的争取。 子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流浪者早就做好了来见他的打算——他东西准备的实在齐全。 不论如何结果如何,对方都要与他见过一面再下决断。 子木咬了咬唇。 他应该更相信对方的,毕竟流浪者又不是他……遇到事总想着逃避,分明是自己的习惯。 “怎么又不走?”流浪者有些不爽地转过身来,刚好就见到子木正凝望着自己。 咦……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别用那么恶心的表情看我!”他大后退三步。 …… 办事处设立在教令院教育部门的对外办公室,他们领着阿白过去,登记交表,然后领回去一本手册。 这学前启蒙班是教令院最近才推行的学前教育政策,现在还处于试行阶段,如果开办的顺利,后续会推进到须弥的每一座城市——包括沙漠。 正式开课的时间倒还有段日子,教令院还在进行教材筹备和教学地点布置的收尾,等到一个半月后,正式进入夏天时,阿白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小学生’。 嗯……学前启蒙的班的话,应该是‘幼儿园学前儿童’? 好像在没有九年或者十二年义务教育制的提瓦特大陆,区分这俩意义也不大。 反正阿白知道自己还能再跟子木黏糊一个多月的时候,是挺开心的。 交完资料,几人正要出教令院的大门,流浪者却被一位头顶生有一对宽大的、阔耳狐似得毛茸茸耳朵的年轻人叫住了。 “咦,这不是阿帽吗?” 来者不是之前没能在化城郭见到的提纳里又是谁——子木看到对方的耳朵和尾巴,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说起来,提纳里会与流浪者认识,还是因为之前的学院争霸赛。 他是在盛典结束之后才从旅行者口中得知,当时自己在阿如村附近热昏过去时,赶到现场的除了荧与赛诺,还有流浪者。 是流浪者将自己的水分给了他,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因此,提纳里才动了主动结交对方的念头,现在好歹见面能互相打招呼了。 流浪者停下了脚步:“好久不见,叫我有什么事?” 虽然仅仅只是几句寒暄,但这可是流浪者——就如同提纳里能在巡林员中斩获所有人的尊重一样,真是令人钦佩的超强人格魅力与社交能力! “有事倒是说不上,我是来向教令院提交巡林队人手增派申请的——之前听柯莱说,你们带着新朋友去过化城郭,”提纳里的目光移向他身后的子木和阿白。 “我就想着,既然是旅行者的朋友,也该认识认识。”他与二人打了个招呼。 嗯,如果你认识一个社交达人,那他的朋友里往往会有更多社交达人,科学诚不欺我。 子木和阿白与提纳里互相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道成林的元素生物还在骚乱?”流浪者显然对提纳里来办申请的缘由并不一无所知。 之前在化城郭,柯莱也提过这事。 “是啊,巡林队已经全体出动,超负荷工作好几天了。”提纳里说到这件事,表现得十分头疼。 “……你等会返回化城郭吗?”流浪者思索着,问提纳里。 “是?”提纳里反倒奇怪他问这个干什么。 “我等会与你一起去化城郭。”流浪者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子木用惊异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眼。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提纳里……提纳里显然也很意外。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流浪者跺了跺脚尖,作出一幅不爽的表情。 “还不是旅行者,把那个行脚商人的事甩给我了,小吉祥草王让我去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这不是顺路吗?”他紧接着解释。 虽然但是,桑德出现在巴扎都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这个时间再去化城郭……黄花菜都凉了吧。 “那你的论文呢?”子木好奇。 “事急从权,你明不明白。”流浪者看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明白了。 逃学是主要的,查东西都是顺便…… 子木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那我也一起去吧,对巡林队来说,人手应该是多多益善吧。”子木也不跟流浪者聊,直接去问提纳里。 提纳里也知道,天塌下来了都有阿帽的嘴硬顶着,自然不会去做戳破对方的事。 只是他毕竟对子木不熟悉,清理元素生物需要深入雨林,随时会面临环境的威胁,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拥有独自在雨林生存的能力。 “谢谢你的好意……这样吧,回去化城郭的路上我们同行如何?我得确认你的身手和野外生存能力——否则害你在雨林里出意外,就是我的过失了。” 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子木的好意,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对方。 这要求很合理,子木自然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我也要去!!”阿白觉得自己被忽视了,生气地扯住子木的袖子。 第75章 “……”流浪者瞪了子木一眼。 “……”子木视线开始左右乱飘。 提纳里从柯莱那里听过一些阿白的事,对方长着一张和流浪者一样的面孔,但心智却如孩童一般,显然,对方并不适合参与进这件事里。 “没关系,阿白也可以一起去,化城郭有为巡林员家庭的孩子开设的托儿所。” 提纳里倒觉得这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况且柯莱最近的任务也都在化城郭附近,空闲的时候可以跟阿白一起玩。” 原本想说自己可以带着阿白的子木默默闭上了嘴巴。 ……还是不要说出来了,总觉得说了会被对方骂。 不论如何,知道自己也可以跟去以后,阿白满意了。 …… 提纳里去教令院提交的申请很快就得到了回复,他们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向整个道成林范围的巡林队增派人手,同时也会另外组织学者队伍对元素生物陡增、躁动的原因进行调查。 子木和阿白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赶在午后到来之前,四人离开了须弥城。 真没想到……他们才在须弥安稳住了几天能睡上床的日子,就又要进雨林了。 希望阿白不要对普通人的生活产生什么误会,大部分人的日常并不会像这样在事件边缘反复游走的。 “能说说那些元素生物的具体情况么?”子木加入进来,也不完全是因为流浪者。 他其实也挺在意这件事本身的。 “最近一个多月以来,道成林森林中的史莱姆、蕈兽和一些其他元素生命,行为都变得……十分古怪。”提纳里直言不讳。 这种现象并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逐渐加深的。 一开始,只是巡林员们在森林巡逻的时候,发现史莱姆的数量比往常多了一些而已。 大家都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毕竟随着地区元素力浓度的波动,史莱姆的数量也会产生变化,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史莱姆的数量并没有恢复平衡——而是越来越多了。 直到今日,森林中的史莱姆数量已经翻了三倍有余。 而糟糕的是,出现问题的并不仅仅只是史莱姆,毕竟他们本身的破坏力还是有限。 那些须弥再常见不过的蕈兽,也开始逐渐行为失常。 与变多的史莱姆不同的是,它们的数量反而减少了,但却远比往年这个时候更具攻击性。 不了解蕈兽的人可能不清楚,蕈兽其实是有休眠期的——就像有些四季分明的地区,动物会冬眠一样。 蕈兽是一种元素生命模拟的类真菌生物,它们生息繁衍时,会经历类似鳞蛇蜕皮的步骤,只不过这个步骤周期更漫长一些。 百分之八十的蕈兽,都会在赶在雨季来临之前,花费两个月的时间尝试进化——这就是休眠期。 它们往往以族群为单位,以一些隐蔽山洞为据点,进化程度更低的蕈兽会在山洞里休眠,而已经进化成陆行或有翼的大型蕈兽,则会在外面巡逻保卫。 年年皆是如此。 “往年旱季刚过的时候……换成四季的话,就是春季中的时候,蕈兽们一般才刚刚苏醒,这个时候它们往往都比较安静,不像雨季时那样活跃、会在森林里四处迁徙。” “可现在才刚三月。”流浪者皱了皱眉。 须弥因为雨林的原因,一年并不用四季作为区分,而是分旱季与雨季:一般旱季为十一月到次年的三月,雨季是五月到十月。 受到气流的影响,每年两季到来的时间会有细微偏差。 按照提纳里的说法,蕈兽们一般会在三月到四月的时间集中苏醒,直到五月的雨季,才会活跃起来。 可从巡林员的巡查结果来看,这些蕈兽竟是二月末就已经开始躁动了。 第41章 枪响 “嘭——”尖锐的枪响划过树梢,惊起一片飞鸟。 “怎么了!”行走在雨林中,原本跟在子木后面的阿白被吓了一跳。 更前面一些的提纳里与流浪者都止住了脚步。 “正西方五百米传来的声音。”流浪者很快做出了判断。 “去看看——”提纳里没怎么犹豫,与几人相视一眼,就要往声音的发源地追。 枪、械这东西在须弥并不常见,如果出现,那九成九是有人在盗猎。 子木走在最后面,看护阿白。 几人小心绕过一处倒伏的巨木,来到一片巨大的芭蕉类植物的叶片丛后面。 前面是一处水域。 森林的风里带来了一股血腥味。 这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一个穿着严实的人站在水畔下的浅水域里,他手里端着一杆猎枪,枪口还微微冒着烟。 水里倒伏着一匹棘冠鳄,血色从它们的躯体下弥散开来,晕开一片赤红的水光。 这拿着枪的人用脚踹了踹水中一动也不动的鳄鱼,像是确定它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这才转过身去。 这不动不要紧,一动,几人惊觉他身后的草丛里,竟然还有一头趴伏在地上的长鬓虎。 这长鬓虎看上去似乎是受伤了,在草丛里的动作很不灵活,背上的毛发湿漉漉的,沾着血迹。 这猎人提着枪,向这只歪歪倒倒的长鬓虎走近。 “住手!!”提纳里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水畔之下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提起枪就猛地转过身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几人藏匿的草丛的方向。 第76章 流浪者见状,也不得不出手了。 草丛里窜出两道身影,一个模糊的绿色身形从高处跃下,射出去一道寒芒;另一道蓝色的身影扯出一片锐利的风,满溢风元素力的无形之刃破空而去。 “铛——” 箭矢与枪身交接的刺响彻底打破了这片水岸的宁静。 子木没有跟着两人出去,而是依旧躲在草丛里,护着阿白的周全。 没有等多久,底下又传来两声枪响。 紧接着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痛呼。 能在提纳里和流浪者两人手底下撑这么一会,这个人的身手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子木这才牵着阿白,找了个平缓点的坡下到水畔边。 刚下来,就正好看到流浪者一脚把人踢翻,踩着肩膀按在了泥地里。 提纳里伸手去扯那人裹在脸上的面罩。 “是你?”阿白第一个看清楚对方的脸。 子木定睛一看,竟是之前在巴扎上遇到过的行脚商人桑德·墨赫拉! 他忍不住瞥了流浪者一眼。 这叫什么,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对方可能不是很需要。 提纳里见几人认识对方,颇有些奇怪。子木便向他解释了之前他们在化城郭巴扎的经历,包括曾经在对方身上闻到过伏暑香的事情。 “这么看来,他的确是个盗猎人?”提纳里眼角的余光快速扫了一眼旁边草丛里,伤痕累累的长鬓虎。 桑德脸上有一块被揍了一大拳的伤口,现在正发青发紫,瞧着颇为滑稽。 他听闻提纳里此言,第一反应便是矢口否认。 “哎呦——你们在说什么啊!你们误会了,误会了!!”桑德扯着嗓子大喊。 他因多年行商叫卖,声音极其洪亮,这一下子火力全开,离得最近的流浪者耳朵差点被他喊聋了。 “你身上的枪,还有水边棘冠鳄的尸体,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比起摆在眼前的事实,提纳里实在是很难相信对方单薄的话语。 须弥的森林有明确划分的准猎区和禁猎区,这处水域正在禁猎区深处。况且即便是准猎区,也是不能捕杀诸如长鬓虎、棘冠鳄这类大型肉食动物的。 森林里的东西,即便是植物或者菌类,采摘方式和数量也有限制,都是为了防止觉得有利可图之辈进入雨林无节制地开采资源,导致森林生态被破坏。 须弥是草元素的国度,拥有整个提瓦特最大的雨林生态区,这片雨林如果覆灭,影响的并不仅仅是须弥一个国家。 “你身上既然还有伏暑香,从前恐怕也没少猎杀长鬓虎。”提纳里合理推测。 却没想到这一下子让桑德炸锅了。 “我刚才是不下心误杀了棘冠鳄!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长鬓虎啊!!!你们凭什么这么冤枉我?!!” 阿白被吵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提纳里观察他的神情,皱了皱眉。 他回头,看了子木一眼。 子木知道他的意思,跟着他,往旁边趴着的长鬓虎身边靠拢。 这只长鬓虎看体型才刚成年不久,牙齿长得也不长,后腿上有撕裂伤口,裸露出一片血淋淋的肌肉纹理。 面对陌生人的接近,它不断地发出威慑的低吼,前肢下压着,黄澄澄的竖瞳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会扑出撕咬。 只是可惜,这是一只病猫。 子木没有等提纳里上前——他完全没把这长鬓虎的威慑放在眼里,依旧往它身边靠拢,将二者之间的安全距离压缩到极致。 不等提纳里阻止他,这只伤痕累累的野兽就先被逼到了极点,张大着血口就向子木的肩颈冲去。 提纳里见到此幕,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快退后!” “嗷呜——” 这只长鬓虎即便受伤了,也依然保持着极高的爆发速度,只可惜子木比他更快。 在场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探出的手,只是眼睛能看到的时候,子木已经掐着长鬓虎的后颈,将它压制在了地上。 趁着这家伙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子木极其快速地从它缺了个小洞的耳朵上取下来一个东西。 在长鬓虎的利爪抓过来前,子木放开了它,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提纳里震惊地看着他。 子木只是对他笑了一下。 此行需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本事,他可还记着呢。 “……”提纳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有些无奈地扶额。 子木率先来到桑德面前,展开手里从长鬓虎身上取下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那是一只耳标,耳标上还附有一个小型装置。 “这东西有点眼熟……是生论派用来追踪观测野生动物的定位装置。”提纳里倒是在桑德开口前先认出了这玩意。 “这位小哥说的没错……你们再看看这装置上是不是有一块牙齿形状的图案。”桑德赶紧接着提纳里的话头,生怕再迟一秒就没机会解释了。 子木转动着这不过指头大小的装置,果然在一处凹槽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长条牙齿图案,看形状很像长鬓虎的牙齿。 “这是你给这只长鬓虎装上的?”流浪者追问他。 “当然!!这就是我放在那只长鬓虎身上的——我方才是为了救这只长鬓虎,情急之下才开枪杀了那些棘冠鳄的!!我真不是盗猎人!!!!” 第77章 总感觉桑德已经嚎得鼻涕眼泪都要出来了,就差没痛哭流涕了。 “……”子木沉思,“那你如何解释身上的伏暑香?这种东西,只有杀了长鬓虎才能取得。” 提纳里也跟他一样仍抱有怀疑,“我们怎么知晓,你放这定位装置不是为了等这只长鬓虎成年,香腺发育成熟以后再下黑手?” 桑德脸色青黑,很显然,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证明方式。 “我说了,我不是盗猎人!!别把我和那群孙子相提并论!!”他重重地锤了一下地面,手臂打到水潭,溅了一脸泥水。 他满脸憎恶。 提纳里看了眼旁边状况越来越糟糕的长鬓虎,觉得有些棘手。 子木观察了桑德一会,倒像是有了结论。 “不如先放开他吧……”他与两人商量。 反正这么多人在这儿呢,也不怕对方跑了。 流浪者不知道子木打的什么主意,但见提纳里也没有反对,便照着对方的话,挪开了踩在桑德背上的脚。 虽说放开了他,但流浪者的姿势依旧是紧绷的。 子木将桑德从地上拉起来。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要让我们相信你,你恐怕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你们——唉!!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跟我来!”他十分气恼,只能狠狠擦干净脸上的脏污。 桑德从子木手上一把抢过那个小定位装置,扭头就往草丛边趴着的受伤长鬓虎那边去。 子木拦下了要跟上的流浪者与提纳里。 只见桑德又趴到了地上,四肢着地,平视着这只长鬓虎。 他张嘴就是一串惟妙惟肖的长鬓虎嚎叫。 “……”流浪者被他这鹦鹉学舌的本事干沉默了。 这只受伤的长鬓虎似乎本就认识他,对他的气味很熟悉,没怎么犹豫就蹒跚着上前,用长满长毛的鬓角去蹭桑德的脸和肩膀。 “……”这下提纳里也沉默了。 几人看到这里,其实基本已经相信了他大半。不是熟悉长鬓虎的人,做不到这些,更不会被这只本就十分紧张的受伤长鬓虎认下。 桑德简单包扎了一下这只刚刚成年的长鬓虎被咬伤的后腿,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它抱了起来。 他臂力倒是不小,长鬓虎是大型捕猎动物,这个头不比成年人小,桑德抱着倒也稳稳当当。 “你们不是还要更多证据吗,跟着我!”桑德对这几个把他揍了一顿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要不是顾忌着几人的武力,他态度可能还要更糟糕一些。 几人跟着他,穿过一片深丛,很快来到一片洼地。 山壁之中,似乎被藤蔓掩着一个山洞。 桑德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以防里面有埋伏或是陷阱,流浪者与提纳里走在前面,没什么战斗力的阿白在中间,子木殿后。 却没想到进入这洞口以后,里面并不是一个山洞,而是一片山谷。 第42章 医治 湿润的雾气铺面而来,远处隐隐还有此起彼伏的长鬓虎嚎叫声—— 他们在林地间穿行,绕过灌木与荆棘丛,终于来到了一栋隐藏在谷地繁茂枝叶中的房子。 这房子周围游荡着许多的长鬓虎,每个都比桑德怀里的那只个头要大。 初见此景,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提纳里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好在这些雨林最顶尖的肉食动物此刻并不处于巡逻领地的戒备状态,只是单纯在休息,他们或坐或卧,有的舔毛洗脸,有的翻滚抓尾巴。 子木几人是生人,远远地就停了下来,不好再继续靠近。 只有桑德,敢将这些大猫视若无物,还依旧往屋子的方向走。 随着他的接近,很快就有长鬓虎产生了反应。 即便知道桑德是有所依仗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上前,提纳里的手却还是微微攥起。 数十匹壮年长鬓虎,要是发起难来,他无法保证能万无一失地救下桑德。 这些猫们大多没有动弹,只有一匹格外壮硕的站起身来,好在它只是慢悠悠地向桑德靠拢,肢体语言之间也没有戒备与威胁的意味。 那只长鬓虎腮边的长牙贴上了桑德的额头—— 提纳里心都要跳到喉咙间了。 此前从没见过有人能真的与长鬓虎和平相处的,万一桑德其实并没有他说的…… “嗷——” 这一嗓子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除了正面对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的当事人。 桑德脸上丝毫没有慌张,他只是腾出一只手,用了拽了拽对方的脖子。 这有点像是个不伦不类的拥抱。 长鬓虎张开的牙齿没有如提纳里最糟糕的预想那样落在桑德的身上。 这只大猫似乎只是有些不满,它原本还想纠缠一番的,但它鼻子抽动了两下,很快闻到了桑德怀里同族身上浓烈的血腥味。 它只得大大地嚎叫一声,后撤两步,摇头晃脑地顶了一下桑德的胸膛。 桑德被它撞得一个踉跄——幸好他早有准备,才没有被顶翻在地。 最终,这只长鬓虎缓缓退开了,主动让开了进屋的路。 提纳里按在武器上的手,却用了好一会才松开。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自言自语着,像是还在消化方才的一切。 桑德抱着受伤的长鬓虎消失在门后,但很快,他又独自提着肉干出来了。 第78章 还是那只最壮硕的大家伙……本来就还没走远呢,返个身就转回来了,第一个凑到了他的身边。 桑德无奈只能将手中的肉喂给它,拍拍对方的脊背,在对方尾巴根部取下来一个挂着的小圆球。 他直起身来,往远远站着的几人这边瞥了一眼,没好气地将之抛了过来。 流浪者接到了这个球,仔细一看,不过乒乓球大小,很像那种放香薰的镂空金属小笼子。 但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香味从手中这圆球里传出来,虽然比之前闻到的伏暑香要更刺鼻一些……但很明显就是同一种味道。 “是伏暑香。”作为巡林人,提纳里显然对此并不陌生。 “这下可以证明了吧——我不是盗猎人!!”桑德扬了扬自己的双臂,挥舞着自己紧握的拳头。 他根本就不需要通过杀害长鬓虎提炼香料,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去盗猎呢? “可你杀了棘冠鳄,这是事实。”流浪者的态度倒还是一如既往,就事论事。 提纳里从流浪者手中接过这个从未听闻过的香薰笼小装置,倒是陷入了沉默。 盗猎人非要杀掉长鬓虎,就是因为只有取出它们身体上的腺体才能炼制出伏暑香。 可桑德却有这种在不伤害动物本身的情况下,提取香料的技术…… 他不觉得这是随便一个行脚商人就能拿出来的东西。 “……那是……哼!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好了!”而另一边的桑德,被流浪者提到棘冠鳄的事,口吻倒是没之前那样硬气了。 他到底是在自身并没有遭到攻击的前提下主动击杀了棘冠鳄,桑德在这件事上其实是自知理亏的,只是嘴硬罢了。 提纳里拿着那枚小装置,看了旁边的子木和流浪者一眼,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怎样?你们打算把我交给巡林员,还是教令官?”桑德见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也不复最初的剑拔弩张,眼睛一转,腰杆又直起来。 他虽然是个行脚商人,也常在化城郭巴扎贩卖货物,但似乎并不认识提纳里。 桑德不知道,巡林官其实早就在他跟前了。 但,大抵他更不会想到的是……自己的事甚至早已传到了草神的耳朵里,甚至专门派了‘锦衣卫’前来查办。 好巧不巧,共聚一堂了不是。 子木自觉没有插话的余地,只等流浪者和提纳里做出决断。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提纳里向前一步,抬起手,指了指桑德四周那些长鬓虎。 “哼。”桑德有些色厉内荏,“你们怎么有问不完的问题!!” 提纳里完全不在意他的糟糕态度,他只是注视着桑德周围那些毛皮光滑,个个膘肥体壮的猛兽,问出了在场的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你一直在照顾这些长鬓虎?” “那是自然——”提到这个,桑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下头,“它们还是孩子时起就生活在这里,就如同我的家人一般!” “……”提纳里扣住手里的那个香薰笼。 长鬓虎身上的虎牙与腺体,都是盗猎团伙垂涎的敛金之财,巡林员们在雨林中巡逻时,也负责时刻注意这些人的动向。 作为巡林人的一员,提纳里本身对盗猎者并不陌生。 可桑德……虽然态度恶劣,但他举手投足间对长鬓虎的爱护的确不是在做戏——而这些野性十足的猛兽呈现出来的姿态也容不得作假。 若是这样,对方为了保护自己视作家人的长鬓虎,从而反杀棘冠鳄……这性质其实比不上盗猎那么恶劣。 提纳里垂下的眸子微微动了两下,便有了决定。 他抬起眼睛,绿色的眸子直视对面的桑德。 “这样吧,你随我们前往化城郭,我会将你的事情告知驻守的教令官与风纪官。” “可是——”桑德看起来还想再挣扎一下。 “没有可是。”提纳里并没有在跟他商量。 “你的情况特殊,有我跟教令官解释,你还能从轻发落……但要是逃——” “被风纪官亲自抓回来到底是什么滋味,想必你也不想亲身体会。” 这位巴螺迦修遗族的年轻人说着,缓步踱至桑德身前。 他的神色不容置疑,即便面如冠玉,眉宇间的气魄也不敢让人反驳。 “……”桑德完全没想到,提纳里看着年轻,但真抖起来,说话竟然比一些教令官还要威严! 他一时有些讷讷。 “我已经将利害说得很清楚了!”提纳里容色肃穆地紧盯他的双眼。 “你!”桑德下意识后退半步,直说不出话来。 “唉!好吧!!!”他的肩膀最终还是弯了下来,懊恼地狠跺下脚,“我跟你们去化城郭就是了!!” “只是……”他说完,目光又不自觉地往屋子里瞟,眉宇间笼上为难。 那只受伤的长鬓虎还在这里,并且伤口本身也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若不能得到及时的救助,恐怕还是凶多吉少。 提纳里看向身后三人。 阿白只眨着眼睛,但子木和流浪者却都对他点了头。 “带我进屋吧,我可以为那只伤兽医治。”在一条生命面前,这位大巡林官最终还是让了一步。 森林中的动物互相猎食,原本是自然规律,人不该过多插手。 第79章 可桑德都已经干涉了,他也只能尽力医治被对方带回的这条长鬓虎了。 “真的吗——你是医生!??”桑德的脸色终于在接连的阴雨中迎来了天晴。 他大喜过望,明明刚才还对几人吹鼻子瞪眼的,现在却连忙驱散了小屋附近徘徊的长鬓虎,迅速清出一条真空带,好让提纳里进屋里去。 前后态度转变之快,阿白见了都忍不住多瞧两眼。 流浪者看着对方轻易驱退了那些一直围在房子周围的大猫,就知道对方先前是故意让这些野兽留在此地,作为震慑的。 他轻嗤了一声。 瞧今日这天色,看来是去不了化城郭了。 …… 提纳里简单检查过后,就出了山谷,去附近采药了——他身上携带的都是给人用的伤药,给动物用需要重新配。 桑德自然是眼巴巴地跟着他,两人一起行动,收集药材更快些。 他走之前还不忘分给留在山谷的三人一些香薰包,说随身携带着,就不会被附近的长鬓虎视作入侵者了。 流浪者与子木、阿白只好在桑德的小屋附近寻个好地方,准备扎营过夜。 这山谷里很湿润,到处都是洼地。 湿漉漉的木材用来搭帐篷倒无所谓,但生火是万万不行的,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收集到足够多的干燥柴火。 子木生起篝火,流浪者在旁边修理那些过长的树枝,阿白就蹲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水畔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是为了追查桑德的伏暑香才来,刚才怎么没追问他那些香薰笼的事情?”趁着桑德不在,子木才好问流浪者。 流浪者把树枝掰得咔咔响,没一会就把这一小堆干柴都处理好了。 “我问了,他就会说实话吗?”流浪者的眉眼在火光下,笼着暖色的光,瞳仁也分外明亮。 更何况,提纳里不也是什么都没问吗? “我觉得他还算是坦诚?”子木迟疑。 “他确实跟那些野兽混得很开,”流浪者的目光挪到眼前逐渐旺盛的营火上。 “独自一人在山谷里开辟基地,还能弄到教令院用的那种生物追踪装置,甚至有那种从来没见过的收集香料的技术……”他一把将柴薪扔进火里。 桑德明显不像他表现的那么简单。 “真把人逼急了,若他有意驱使那些长鬓虎攻击我们,我倒是没什么,可有人是会为难的吧?”流浪者扬起了声音。 ……子木是没什么为难的,但职责是维护雨林物种平衡的提纳里肯定会陷入两难境地。 最坏的情况,为了人的自身安全,这些长鬓虎搞不好都会被他们杀死。 不得不说,桑德拿那些长鬓虎作下马威,虽然没有震慑到任何人,但却阴差阳错地让他们投鼠忌器了。 “所以你想先让提纳里把他骗去化城郭了,然后你再严刑逼供?”子木故意这么说道。 “……”流浪者很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说不准呢。”他懒得解释,只冷哼了一声。 他们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阿白在水边待了好久,忽然掬起一捧水,朝二人走过来。 “这是什么?”阿白抬起他的掌心。 流浪者看到那捧清水里游着两只黑乎乎的蝌蚪,正慌乱地四周乱撞。 “……”他把这个解释的光荣机会让给了子木。 “是蝌蚪。”子木离的远些,还得凑过来看,流浪者被他挤得身子一歪。 三月份青蛙卵就会开始孵化,这批蝌蚪算是见世早的。 阿白手里的水一滴一滴地渗出去,他眼见着水快要漏没了,不等子木说完,急步跑到水边,将手里的蝌蚪放了回去。 等到阿白再次回到二人之间,子木才将刚才的话补完。 “蝌蚪,就是小时候的青蛙。” “什么?!”自打进了须弥,这已经是阿白不知道第几次震惊脸了。 青蛙,他是认得的,在书上见过——可蝌蚪长得跟青蛙差别也太大了。 一个是绿色的,长了四肢腿,在地上跳;一个是黑色的,只有一根尾巴,在水里游…… 这完全不一样吧!!! 子木顺其自然地给他科普青蛙特殊的变态发育。 “!!”今天也是阿白刷新三观的一天。 他蹲在两人中间,沉默了好一会,又抬起头来看他俩。 就在流浪者以为他还要就青蛙与蝌蚪一事继续发问的时候,他却摸了摸肚子。 “饿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呀?”阿白的情绪转换速度之快,直令流浪者捏鼻子。 “你怎么净跟着旅行者身边那个小东西学?”他无语地将阿白从地上捞起来,让对方坐在他位置上,自己则站了起来。 他只离开了片刻,返回时手里提着一包肉。 子木有些惊讶。 流浪者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太多东西,毕竟事先他们也没想到会在森林里过夜,所以这东西肯定不是行李里的。 那这肉…… “从桑德屋子里拿的。”流浪者毫不避讳。 “……这不太好吧。”子木还先推拒一下。 “那让阿白饿着。”流浪者翻了个白眼。 “提纳里给长鬓虎治病,他向我们支付一些报酬原也是理所应当的!”子木现身表演变色龙的看家本领。 第80章 第43章 (本章前为倒v,注意别买重啦~…… “???”阿白左看看子木,右瞅瞅流浪者,没有插话。 提纳里和桑德在天色近黄昏时才返回,他们采药耽搁太久,回来时来不及跟几人打招呼,径直就往屋里去。 他们离开前,这只受伤的长鬓虎已经陷入了昏迷,便只简单清理伤口、用绷带包扎了一下。 提纳里没有限制伤兽的活动。 可当二人进来的时候,黑乎乎的屋子里却猛得亮起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 提纳里很意外——他没想到这只长鬓虎还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受伤的动物常常会舔舐伤口,若是一般的伤势,这样做确实有助于伤口愈合;但这只长鬓虎则不然,他的伤太重了,他乱动或是舔舐都会增加感染的风险。 “叮——” 桑德点上了屋内的灯——不是油灯,也不是电灯,灯体是一种不知名的矿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种照明器具。 而眼前的景象,大大超出了提纳里的预料。 只见这只……可怜的长鬓虎,俯卧着四肢张开地被绑在桑德安置它的床上,脑袋旁边放了两个器皿,一个装着干净的水,一个放着肉干。 “呜——” 这只长鬓虎一见到桑德,就委屈万分地呜咽了一声,这可怜见的……提纳里还是第一次见这雨林顶级捕食者这么委屈巴巴的模样。 也是……看它这五花大绑的模样。 这只能是外面三人的手笔。 虽然是为了它好,但这场面看着的确有些惨不忍睹。 希望这只才刚成年的小崽子,在伤好了以后不要记恨捆他的人。 桑德走上前来给摊成饼一样的伤兽松绑,提纳里到一边开始处理药草。 好在这种植物草药不需要经过复杂的提炼与炮制,稍微碾碎就可以直接敷用。 提纳里备好干净的绷带、药膏,来到桑德的面前。 他举起一根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弯针,看向对方怀里的长鬓虎。 …… “嗷呜——” 屋子里传来伤兽的哀嚎,正坐在火边转着烤肉干的阿白就跟兔子竖起耳朵一样坐了起来。 “烤你的肉,屋里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流浪者与阿白的反应截然不同,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提纳里应该是在缝合伤口,”子木猜测这只长鬓虎叫的这么惨烈的原因,“棘冠鳄直接咬穿了他的后腿,还撕下来一大片皮肉,不缝合是好不了的。” “……就像缝衣服那样?”阿白已经开始抖了。 “就像缝衣服那样。”子木肯定地点头。 “呜……我以后不要受伤……”阿白抱住自己的脑袋。 流浪者用一种十分无语的眼神看向他。 人偶又没有肉身之躯,他到底明不明白这件事…… 总之,他们听到屋子里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主要是那只长鬓虎兵荒马乱——提纳里和桑德才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 提纳里走在前面,一边脱下手上的手套,一边对后面的桑德叮嘱些什么。 这场面,有些像他在化城郭教导巡林员后辈的样子。 只是当训话的人是看上去非常年轻的提纳里,而受训的人是满脸沧桑的桑德时,这幅画面就变得滑稽非常了。 “真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精湛的医术……”两人走近的时候,桑德正感叹着。 “看来你们并不是一般人。”他眼睛又落到篝火边的几人身上。 提纳里只是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跟我们去化城郭。”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 或许是察觉到桑德仍旧心有侥幸。 桑德的脸色有些尴尬,但他想到若不是提纳里的帮助,屋里那只长鬓虎恐怕现在还生死未卜…… 他长叹了口气,这次总算是真心应承了下来。 “对了,也幸好有你们,及时发现屋里的动静,将那只长鬓虎捆住了,它的伤口才没有二次受创。”提纳里看向流浪者他们。 “不然,我给他治疗会麻烦的多。” “?”子木愣了一下,转而看向在场唯一进过屋子的流浪者。 “……”流浪者还是先前那幅模样,就跟聋了一样。 阿白将烤肉干翻了一面,眨巴着眼睛看大家。 “不客气,阿帽向来乐于助人。”子木见流浪者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模样,只好代他应下。 面对流浪者飞过来的眼刀,子木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提起他自作主张拿了桑德屋子里的肉干,希望对方不要生气就好。 桑德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一些肉干而已,算得了什么! “你们等着!”他拍了拍脑袋,回身进了屋子旁边的一间小仓库。 他出来时,就连提纳里都被他拿着的东西惊到了。 “你在这雨林深处,竟然还储存着酒水?”他哑然。 酒水不像干粮,运输起来更麻烦,行脚商人运输物资大多用的驮兽,相比于车类载具更颠簸。 驮兽长时间的运输极易导致密封器具的损坏,比起真正的烈酒,须弥流行的这种更像是低度果汁的酒液也会迅速酸腐。 一般巴扎上的酒也都因此卖得比较贵。 “唉,不是不是——这是我自己酿的,虽不是什么佳酿,但也有一番滋味。”桑德大咧咧地摆手。 第81章 他说着,放下那个小木酒桶,又拿出另外一个布包。 腌制好的火腿、培根、甚至还有香肠奶酪! 看来桑德是真的常在这里过日子,不然也不会贮藏着这么丰富的食物。 他将屋子旁边的一叠有棱有角的木头搬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组合了一下,就成了一张不小的桌子。 取下自己腰间常佩的小刀,桑德就开始切那些拿出来的食材。 他做事自有一番章程,等到阿白的肉干烤好的时候,桑德将热在篝火边缘的奶酪取下来,给料理刮了一层厚厚的类似芝士的盖面,肉香混着奶香味,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 “来尝尝!”他将那全是肉与奶制品的食物分给众人。 阿白捧场地放下了手中干巴巴的肉,伸出双手去接桑德用干净叶片承托的食物。 即便经历过咖啡事变,他对不认识的吃的也还是没什么提防心理,直接咬了满满一大口。 这种颇具野外风味的料理在城市里是很难品尝到的,火腿本身的烟熏气与香肠的厚重咸香,还有奶酪的余韵…… 子木也尝了一口,说实话,他本来以为也只是不难吃罢了——没想到桑德看着五大三粗的,在做饭上还挺有一手,吃起来竟然意外的不错。 “手艺不错啊!”提纳里也称赞他这卖相平平,但滋味却很不错的独家美食。 “那是!我如果不是放心不下这些家伙,恐怕现在会在奥摩斯港当厨子!”桑德一点不害臊地自卖自夸。 他拿起阿白放下的肉干,将之用刀切碎,又拿出一块颇为肥厚新鲜的肉块熬出油脂,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植物的叶片,稍微煎炒一番,原本没什么味道的肉激发出一股香味。 子木叹为观止。 阿白十分幸运,来的路上有旅行者这个厨艺大师,现在去化城郭又能碰上桑德这种颇具创造力的野餐厨子,一路上舌头都没怎么受过罪。 就着黄昏的颜色,众人享用完了这难得的美食。 桑德在他们收拾营地的时候搭了几把手,然后就回屋子里照顾长鬓虎去了。 提纳里在外面验收着几人搭建的帐篷,转了两圈,点了点头。 “地方选得不错,远离水边;地钉打的严实,帐篷面的植物叶片也是很结实的那种——看来你们雨林探险的经验挺丰富啊。”他语气里有些小小的意外。 很多冒险家即便有丰富的野外露营经历,却依然容易在雨林里栽跟头。自提纳里当巡林员以来,不知道遇到过多少这类轻视雨林环境从而遇险的探险者。 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看来我可以放心地让你们加入临时巡林员队伍了。”提纳里笑道。 流浪者不知道为啥原本是考验子木的,最后验收成果的时候自己也被算进去了? 算了,反正他也是要帮忙的,随他好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提纳里虽然早些时候已经放了暝彩鸟回去化城郭报信,但他心中还是放心不下那边的情况,为了明天能有好精神赶路,他催促着几人早些休息。 山谷里雾气渐浓,天上的星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见到个月亮模糊的影子。 子木和阿白躺在一个帐篷里,他迟迟没有入睡,只是盯着帐篷顶的纹路。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趴在枕头上,睡得香甜的阿白。 即便对方没有呼吸,子木也能感受到他。 这也就是子木了,他感知生命的方式与普通人不一样,这要换个普通人看阿白睡觉一动不动的,恐怕很容易误会什么,然后把自己吓出个好歹来。 说起来……流浪者明明教了阿白平时要注意遮掩自己的关节,但却没有让对方学着人呼吸。 这种事,还是让流浪者去引导阿白吧,他学习人类的经验并不适用于人偶,还是不要添乱了。 “沙沙……” “沙沙……” 帐篷外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似乎,越来越近了。 子木猛地撑起了身子。 一阵火光陡然亮了起来,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正好印在子木的瞳孔里。 他看到流浪者闪过去的身影。 子木掀开帐篷,翻身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 他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史莱姆!!! 他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史莱姆派对?! 而不远处,流浪者和提纳里已经与这些史莱姆交手了。 一般来说,史莱姆这种元素生命威胁性不大,是万万奈何不了那边联手的两人的——可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子木只得先退回到帐篷边。 这一次光点从他手里逸散的速度要比此前每一次都要快。 一面倒扣的罩子一样的银白色屏障在阿白睡着的帐篷外面飞速构建,散发着微微的荧光,仿佛地中之月。 做完这些,他便不再犹豫,投身到了与史莱姆缠斗的战场之中。 等到桑德的屋子里也亮起灯光的时候,史莱姆已经快漫上了水畔。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史莱姆??”桑德那大嗓门,即便几人不回头都不会认错他。 流浪者显然已经反应过来,这些史莱姆莫名其妙出现、并且数量异常多的情况与之前提纳里提到的异象是一类的。 第82章 “你之前说,史莱姆的数量比平时翻了三倍?”流浪者十分怀疑他口中这个数值的真实性。 是不是有点保守了? “……”提纳里一边射出手中的箭矢,一边被流浪者这真情实感的发问噎得够呛。 “我离开化城郭前,是只翻了三倍!!”他避开一只从地底突出来想要撞他的大型草史莱姆,只能用冷刃钉穿对方的躯体。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们身处雨林,这些史莱姆里,草史莱姆的占比格外的多,使用草元素力的提纳里并不能很好地发挥自身的实力。 流浪者察觉到他的为难,反手甩出一片大型的风场,风压接连降下,强行清出一片真空区。 “到他那边去。”流浪者趁着这个间隙,把提纳里往后推了十来米。 可怜的小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就在空中自由旋转了。 好在子木一直关注着他们那边的动向,看到提纳里被流浪者击飞的时候,他及时上前,接住了这个一脸懵逼的阔耳青年。 “他一个人——”提纳里还没站稳,就语气焦灼地念叨流浪者这种逞英雄的行为。 子木按住了他的肩膀。 提纳里讶异地回头看他。 人类中,虽然拥有神之眼的人是极少数,但因为基数庞大,实际上使用元素力的人也并不少。 可如此多的元素力使用者,即便是拥有同种元素的神之眼,他们运用元素力的方式也有差别。 就像流浪者,他用的是风元素力,可不同于一般的风元素神之眼拥有者,常选择卷起风域,将风的力量施加于外物——他更多的将这种力量依托于己身。 现代提瓦特的科技水平,人类可以依靠各种各样的载具飞行,但完全依靠自身对风元素力的控制、不使用任何媒介或者载体在空中停滞,恐怕只有流浪者能做到。 大抵是因为他的身躯本身就是武器。 子木指着前方,提纳里便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 堆积成群的史莱姆都不约而同地往落单的流浪者那涌去,此起彼伏,像是沸腾的七彩水面。 而那跃起的与落下的大型史莱姆之中,巨浪凭空而起,将它们狠狠拍下。 提纳里好像听到了阿帽的笑声。 “不度蝼蚁——” 草史莱姆对于提纳里来说很棘手,可这些史莱姆中还混杂着少数火史莱姆与雷史莱姆。 超大范围的风场围剿下,史莱姆自身的元素无法抑制地扩散,最终形成一片驳杂的元素活跃区。 如同弥漫着粉尘的密闭空间掉入一丝火星,那些弥散的雷元素与草元素被火元素激活,产生了剧烈的燃烧与爆炸。 史莱姆浪潮的地毯仿佛被人用剃刀推了几道,显露出巨大的丑陋的秃斑。 还好这是在水边,是一片植物真空带,并且地面潮湿,草元素燃烧的余火无法向雨林蔓延,流浪者才敢如此大展手脚。 桑德提着刀在另外一个方向,顿时也压力骤减。 “他平时也这样吗?”提纳里连发三只箭矢,将流浪者好不容易劈开的真空区周围蠢蠢欲动的史莱姆又逼退两分,一边忍不住问旁边的子木。 “哪样?”子木手中银色的光点不断飞扬着,仿佛白色的萤火虫,又像是漫天飞雪,逐步扩散开来。 花草树木上沾了这光点毫无影响,可那些史莱姆一旦碰到,就像被腐蚀一般极速融化,变成纯粹的元素力消散在空气里。 “一边清缴魔物,一边发出反派一样的笑声???”提纳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已经杀疯了的流浪者。 “……不是挺可爱的吗?”子木瞥了提纳里一眼,似乎觉得他大惊小怪。 提纳里的耳朵毛都要炸起来了。 “到了化城郭,务必让我给你做个全身检查!!!”他大声道。 重点要看看脑子——很多潜在的脑部疾病,最开始病症都是认知不清、意识反常! ……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子木默默闭上了嘴巴。 即便他们清理的速度不慢,可山谷里的史莱姆似乎没怎么见减少。 不一会,后面的山林里也传来了啸叫声——大抵是山谷深处长鬓虎平时栖息的那片区域也遭到了袭击。 这么大的动静,阿白早就醒了,只是子木那道屏障虽然隔绝了外面的危险,却也将他拦在了里面。 他的手掌按在那透明的散发着莹白色光芒的屏障上,焦急又无助地望着外面的几人缠斗。 “啧,怎么回事——它们难道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不成?”流浪者的风刃一刮就是一大片,即便他的身体不会感到疲惫,但这样僵持下去显然也不是办法。 “嗡——” 一阵令人不安的空气翁鸣声,一串满溢着暴虐风元素的气圈向几人飞速传递而来。 子木抬眸一看,水畔远处,史莱姆最密集地方漂浮起来几只大型风史莱姆,正膨胀着在空中发起远程攻击。 流浪者啧了一声,急速退了三个身位。 他正想说些什么,身边却带起了一阵风,差点把他的帽子都吹掉了。 流浪者勉强扶住自己的斗笠,再抬头时,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白色身影跃进了史莱姆之中。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提纳里的方向,果不其然,那里哪儿还有子木的身影。 “快回来——”流浪者失声道。 第83章 “铮——” 仿佛钟鸣鼓动,天音轰鸣。 流浪者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波动冲击得摇摆,前方掀起的浪潮更是将他逼退到了提纳里的周围。 层叠着的、各种元素力的颜色驳杂的史莱姆群中,一道银白色的光柱,以破竹之势直冲而上,将整个山谷映照的亮如白昼—— 提纳里难以形容这种感受,在那道光亮起的同时,他感觉到一种不属于五感的层面的感官,仿佛随着震动颤抖的空间,一齐沸腾了起来。 仿佛被什么触碰了一下,灵魂有些战栗。 “我原本以为阿帽已经够不平常了……”提纳里呢喃着,缓缓放下了搭起的弓箭。 白色的光不再是呈粒子状飘散,而是如同光线,势不可当地向周围的一切铺陈开来。 凡所及之物,皆聆神诫;凡所触之土,皆为神国。 而那些不长眼色的、源源不断的元素生物没有获得这些光的准许。 像是橡皮擦擦掉画板主人不满意的画,这些数以千计、难以计算的元素生命甚至没来得及发出物质组成的躯体崩坏的哀鸣,就被不可见之力抹平了。 “……” 子木其实很不想这样做的。 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能力暴露。 只是在他神统治的领土之内,张开这种程度的领域……虽然只有这么一小片,但也总归不太礼貌。 不论是流浪者、还是他的事,这一任草神其实都帮了他们很多。 子木叹了口气。 ……他真是没脸见纳西妲了。 这光在山谷中只照亮了短短两秒,就迅速消弭了。 而那些史莱姆,消失的速度只会比这光散去的速度更快。 在重归的黑暗与寂静里,提纳里花了好一番功夫,视线都没从光亮中适应过来。 他眨着眼睛,极力想要看清这一切的源头—— 提纳里听到旁边的阿帽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大啧一声。 感觉非常生气。 流浪者不像提纳里,他在天重新黑下来的第一时间就看清了站在远方的子木的身影。 对方背对着他们,似乎正在向地上看。 流浪者不复危机中的急切模样,没有再急匆匆地要赶到对方身旁。 提纳里的那种感觉……灵魂被触碰的感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流浪者,都无一例外地感受到了。 流浪者的思绪不可遏制地飞速运转着。 当然,这种‘感受’与之前他用来形容、描述自己心情的比喻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是一种,灵魂真正被外力干涉的事实。 即便是天上,不愿被提及姓名的那一位,也不曾展露过这样的能力。 光的领域展开的时候,子木那些看不见的触手伸向了在场的所有人。 但仅仅只是碰了一下,对方很谨慎,飞快地就避开了,没有与他们的灵魂……或者说精神意志产生过深的连接。 在被碰到的那一刻,流浪者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一件事……对方可以感知到他们的一切,只要他想。 子木还在璃月的时候,曾遮遮掩掩地说过自己的一些事。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他说: “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原来如此。 子木的运气真的不错……流浪者有些走神,对方是在已经获得自己的信任以后才袒露了那些秘密。 不然就凭他那遮掩了但完全没遮上,漏成筛子似得伪装…… 不……对方那么精明,真的不知道吗? 流浪者重新审视着还站在水中的子木。 他看到对方弯下腰,从水里捡起了什么。 然后他的手心里一阵发亮—— “!!!”流浪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在干什么,但他已经错失了先机,现在想要再阻拦对方,已经来不及了。 “住手——” 提纳里揉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呢,就看到阿帽冲了出去。 子木孤零零地站在远离众人的水域中央,膝盖都尽数没入水潭里,仔细看的话,还有光点在他与水接触的地方飘散,只是在渐渐减少。 一只手从身后抓出来,猛地拽住了他捏紧的手心。 那是一双并不特别柔软的手,此刻正想强行掰开他的手指。 子木没有为难流浪者,顺着他的力道,将手心展示在他面前。 里面空无一物。 “看,都说兵贵神速,迟了这一步,你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流浪者听到子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对方银色的发丝在夜风中飞舞着,即便没有月光,也散发着光泽。 那双瞧不清楚其中所容之物的银色眼睛,看上去远比此前的每一次都遥远。 “你发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将它毁掉!”只是,若仅仅被这样一双非人之眼注视就要退却的话,那也不是流浪者了。 即便他意识到子木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 “……没什么,只是不应留存之物。” 子木掩下眸子。 等到再睁开双眼时,他那双好看的银色瞳仁又清晰可见了起来。 “但这东西的出现,对你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 子木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天知道流浪者到底消耗了多少理智才没对子木破口大骂。 第84章 “人的信任是经不起考验的。”他的目光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冷。 “我知道。”子木回握住对方抓着他的手。 流浪者像是被火烫到一般飞速将手收了回来。 “……”子木苦笑一下。 “先回岸上去吧,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 提纳里是一个很懂得交际分寸的人。 就像现在,子木展露出的本领很显然不一般,但在对方没有主动想要解释的情况下,他便不会冒失地去问。 他其实没有看清楚在光散去之后,子木在水潭中间到底做了些什么,只知道流浪者曾想要阻止对方。 眼睁睁看着一齐走回营地,氛围不太对劲、明显打算单聊的二人,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提纳里主动离开营地周围,去找另外一边的桑德了。 直到这个时候,阿白四周的屏障才如同玻璃一般碎裂开来。 人偶一头扎进了子木的怀里。 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泪光。 一个帐篷睡两个人刚好,但三个人就有些拥挤。 但流浪者今天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就算是挤死,他也不会走的。 “……” 阿白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重新入睡。 须弥城的居民在晒毯子的时候,会用一种四根爪子的抓夹,将厚厚的毛毯牢牢固定在晾晒的竹竿上。 而阿白,现在的姿势就很像那种抓夹。 人偶的力气极大,睡着了也没有松懈半分。 小孩子睡着了,大人就可以聊点别的话题了。 “我的耐心有限。”流浪者在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对对方太宽容了。 真稀奇,他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宽仁这种品质于他来说应当是稀缺的——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需要反省这个。 “我说的是实话,被我销毁的,的确是不应存于此世之物。” “……” …… …… 虽然不知道子木到底对流浪者解释了些什么,但提纳里第二日一早起来的时候,他们之间那种紧张的气氛倒是已经消弭了。 他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两人真打起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架。 反倒是阿白一夜过去,似乎并没有恢复精气神,看着蔫蔫的。 提纳里其实昨夜已经与桑德检查过周围史莱姆造成的破坏痕迹。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所在的、靠近水边的区域状态还算良好,虽然当时史莱姆来的气势汹汹,数量也最多,但因为后来解决的迅速,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扩大,对地貌的损伤程度还算自然能修复的范围。 桑德也深入山谷深处,到长鬓虎们栖息的那片区域查看了一番。 说来奇怪……同是一片山谷,但这些大猫这边倒没有多少史莱姆骚扰,只有零星几只,都败在这些肉食猛兽的利爪之下。 不管怎样,整个山谷最终没有遭到太大的损害,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你觉得昨夜的骚动这与这里的水有关?”在出发前,流浪者见到提纳里取了一小瓶的溪水。 他装水的容器很特殊,是那种检测用的琉璃密封瓶子。 “只是一种猜测……还需要验证。”提纳里收好那瓶样本,只给出了一个相当保守的回答。 但他会这样推想实在是很合理,昨夜史莱姆的确就是在这水潭附近最多。 提纳里又在这片山谷的各个区域取了些泥土样本,就连深处的长鬓虎栖息地——他是生人不好进入——也拜托桑德去采了一份样。 提纳里看着手中这份封装的颇为专业的泥土样本,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桑德。 桑德正忙着打包他的东西呢,把东西递给提纳里就转过身去了,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眼神里的异样。 提纳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队伍不好带啊,个个都有秘密! 刚离开须弥城时,提纳里是有意想试试子木的雨林生存本领,才专门走了一条雨林深处的小道。 但今日离开时,情状就不同了,他领着众人,直接踏上了连通在须弥各个城市之间的大道。 这些道路都在雨林浅处或者干脆是边缘,相比雨林内崎岖的地形不可谓不平坦,赶起路来速度要快多了。 子木琢磨着,当时荧要是不带着他们扎进雨林里,而是直接沿着这条维护有佳的交通干道行走的话,估摸着一天就能到须弥城了。 他们出发的早,没等太阳升到正空中,就紧赶慢赶地抵达了化城郭。 提纳里让子木三人在自己的工作室附近稍作休息,自己则拽着哭丧着脸的桑德往巡林官、教令官、风纪官联合驻扎的三方办公室去了。 流浪者倒还好,反而是一向万事不愁的阿白,依旧是今天早上出发时的那幅低落模样。 孩子一路上都没问问题了,可见是真不太对劲。 子木在昨夜事件的后半段一直在远离营地的水池中间,即便他不知道当时阿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心中也隐隐有些预感。 他看着阿白,神色间还在犹豫。 而流浪者……对于阿白的苦恼,他只会比子木更清楚。 “他渴了,帮他找些水来吧。” 就在子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流浪者十分生硬地对他说道。 ……这找借口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第85章 子木在心中腹诽。 “行,就是人生地不熟的,我可能要花点时间……”他默默地站起身来,将空间让给了两人。 而阿白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作出反应,不论是流浪者说自己渴了,还是子木的悄然离开。 …… 子木并没有去找水……说来惭愧,相比于死物,他其实更擅长找人。 他还记得曾经送过柯莱枣椰的巡林员的样子……抱着试试的心态,在巡林人的居住区转了两圈,就顺利地找到了人。 子木用重金才让对方割爱,买到了两个枣椰。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孩子其实会与生活在动乱年代的孩子很不相同,大多数时候,后者早早就要被迫成熟起来。 但阿白又是其中十分特殊的,他虽然生活在和平年代,但因为本身的特殊性,即便没有子木带着他搅和到各种事件里,他也不能真如同普通的孩子一般缓慢成长。 人偶的身躯里拥有力量,而这份力量不被自己掌控,就容易被他人觊觎。 流浪者应当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即便子木还没有作好准备,早早地让阿白去接触某些事,对方却觉得——已经是时候了。 “……我明明只是希望他能高高兴兴的成长而已。”子木叹了口气。 “你在说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柯莱,子木早在此前就察觉到对方了。 这小姑娘似乎是担心自己认错,贸然喊人可能会导致尴尬局面,所以一路悄悄靠近他,直到在跟前了才确定自己的身份。 但这傻孩子,忘了自己这样的行为更容易让人误会——毕竟她还没跟自己打招呼呢,就突然接上了自己自言自语的话茬。 好在子木不是普通人,不会真被她吓到。 “又见面了,柯莱。”他回身,对眼前的少女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额……啊,又见面了。”柯莱似乎也反应过来她刚刚做了件唐突的事。 子木在她真的开始尴尬前,注意到了她手里捧着的个木雕模型。 “这是什么?”他瞧着模型怪模怪样的,像是某种抽象艺术雕塑——柯莱竟然喜欢这个吗? “哦,这个是别人送给我的。”柯莱连忙把那个模型端起来,给子木近距离看两眼。 她动作挺迫不及待的……大抵是为了掩饰自己还未完全弥漫开的难为情。 “嗯……很别致。”子木煞有其事地点评了一下。 柯莱挠了挠头,“别致吗?我倒是觉得长得怪模怪样的呢……这是我之前在教令院认识的朋友寄给我的。” 她又将这木头模型拿到自己跟前,左右转了转,眼睛里似乎也有不解。 “她说这是生论派学生最近的课业庇护神……想着也送我一份,保佑我在提纳里师父手下一切顺利……” 柯莱说到最后,十分气虚地讪笑了两下。 懂了,提瓦特大陆版孔子雕像! 子木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他瞅到提纳里出现在了不远处,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俩,正往这边过来了。 嗯……对方希望对方不会介意这个‘课业庇护神’吧。 提纳里当然不会介意。 事实上,他还是教令院学生的时候,曾有很多人‘蹭’过他的‘学神光环’,希望能保佑结业顺利,他也从来没有生过气。 只是他看清楚柯莱手中的雕像时,却认出了这个东西。 “这不是生论派最近最风靡的甲虫模型吗,柯莱你也喜欢这个?”他有些意外。 毕竟单从外表来看……这个东西它实在是……其貌不扬。 “甲虫?”柯莱又把这个木雕举起来看了看,似乎不敢相信这玩意是个甲虫? ……子木也不敢相信。 不要告诉他,这木雕坑坑洼洼的半球体是虫子的甲壳,而那底下长长短短的小木刺是足。 这么一看,原本只是抽象的木雕变得有点恶心! “是啊,这阵子生论派的学者都在研究这个呢,据说是发现的新物种——这届毕业的学生算是运气好,论文想怎么写怎么写。”提纳里摊手。 如果是新物种的话……确实,关于它的领域都是一片空白的,研究空间自然十分广阔。 难怪是‘课业庇护神’呢! 提纳里又说起,这阵子他也收到了教令院同学的邀请,希望自己能加入到对这种全新生物的研究中。 可惜最近雨林正是多事之秋,他虽然有些兴趣,最后还是拒绝了。 第44章 水质与藻 聊完闲话,子木询问提纳里桑德的情况。 “看教令官的意思,应该不会重罚,大概率会让他交些罚款,然后去教令院当一阵子的义工。”他说着,又顺带解释了一下须弥常用的这种以工代惩的处罚制度。 只要管理得当,这其实是一项颇有再教育意义的好法子 ……就像纳西妲现在对流浪者在做的这样。 “可桑德身上明显还有秘密。”子木有些意外。 “每个人都有秘密。”提纳里摇摇头,“当然,他的这种情况牵涉到雨林,教令院知悉后应该会观察他一阵子。” “但只要他后面别再乱杀动物,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须弥的律法大体也持这个态度,不会仅仅只因为某些虚无缥缈的可能就提前认定某人未来的犯罪结果,即便是要密切关注,他们也会把握好尺度。 第86章 “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会对桑德的情况更感同身受一些。”提纳里反过来打趣子木。 确实,同样满身秘密的子木的确没立场说桑德。 真是来自大巡林官の毒辣评价。 “而且……”提纳里露出会心的笑,“我看阿帽不是正操着心吗,我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子木也跟着笑起来。 “对了,柯莱,”提纳里转向旁边一直没有插话的少女,“昨日出去的巡林队有没有带回来什么消息?” “额……好像没听到他们的回信,看最近几支队伍出去的情况,可能是绊住了脚,估计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柯莱还捧着她那个甲虫模型,挠了挠头。 “唉……”提纳里捏着眉头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是有种感同身受的疲惫,“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吧。” 几人一道回到实验室,提纳里还要抓紧时间分析从山谷里带出来的样本,后面等巡林队返回,估计就不得空闲了。 他们到的时候,流浪者和阿白正好从里面出来。 不知道流浪者在这段时间里都跟阿白说了些什么,子木与二人再见面的时候,阿白的状态明显好转了许多。 “……这就是你找的水?”流浪者是这群人里第一个吐槽子木提着两个枣椰的。 “椰子水不也是水么。”子木无辜道。 流浪者发出一道无语的气音。 提纳里将几人托付给柯莱,让她带他们去巡林员招待客人的旅舍先落脚。 “大概下午,现在出去的几个巡林队应该就会返回了,午饭后大概要开会,重新分派人手,到时候我再去找你们。” 提纳里叮嘱几人好好休息,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 安顿好以后,流浪者就把阿白领走了,两人一起待在房间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子木插不进去,只好自己出去逛逛。 结果,这一逛就是一个不吱声。 虽然只过了短短一周,但整个化城郭的氛围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次来的时候,正是巴扎,到哪里都洋溢着热闹欢庆,行人大多也乐呵呵的;可今日一见,街道上竟然没有什么人,即便有,也大都行色匆匆。 子木总算对化城郭居住人口里巡林员所占的比例有了一个明确的感受。 提纳里之前就表示人手不够用,大部分干练的巡林官都被派到了雨林里,甚至有些已经退休但身子骨还健壮的老巡林员也出动了。 但须弥雨林面积实在太大,道成林又是问题最严重的区域…… 化城郭的人是多,但进了雨林也如同米洒在地上,分外稀薄,难免捉襟见肘。 子木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巡林官的办事处附近……没办法,就这里人还多点,人总是本能的会接近人群的。 桑德正从最中间一座颇为宽敞气派的建筑大厅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巡林员服饰的人。 不是教令官,也不是风纪官……而是巡林员。 子木原本没打算上前跟对方搭话的,但就如对方最初在巴扎上发现阿白的好眼神,桑德反倒是先巴巴地凑过来跟他打招呼。 ……他们一天前,还是大打出手的关系呢,倒也不必这么热情。 “你这是?”子木看了一眼他后面远远坠着的巡林员。 “教令官说化城郭现在缺人手,我自荐留下来帮忙!”他露了一口大白牙。 “看来提纳里为你说了不少好话。”子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桑德连连点头,“真没想到——原来他竟是那个‘大巡林官’!难怪有一手好医术!” 化城郭有个教令院生论派来的天才学者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提纳里就职后促进了巡林员制度的许多改革,在巡林人与学者界都很有声望,桑德听闻过他的名声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不过说起‘大巡林官’这个称呼,其实最初是化城郭的巡林员们为了表示对提纳里的尊崇,仿照大风纪官的名字格式起的昵称。 没想到最后也随着提纳里的美名流传甚广了。 “那我们恐怕还有继续打交道的机会。”子木笑笑。 这还真不是一句虚言,毕竟他们现在都在帮巡林人干活。 桑德还要跟着巡林员去登记,没有多停留,客气的与子木告了别,就利索地离开了。 子木原本带着笑的脸缓缓冷淡下来。 这是个聪明人。 他想着。 昨晚的事,他相信提纳里与流浪者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出去乱说——可桑德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子木摸了摸指节,品着空气里残余的一抹畏惧。 罢了,既然桑德都表现的这么卑微了,他倒也没必要跟人计较。 子木又在外面转了几圈,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打道回府。 巡林人提供的旅舍是那种单廊排舍,有点像学校的那种宿舍格局,只不过这里生活用具更齐全,可以带着简单的行李就直接入住。 他路过流浪者房间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嗯……有点像是静电的声音,只不过,得多大的静电才能弄出这种声响? 子木停留了一会,好一会才摇头回了自己房间。 …… “你是说,那里的水质果然有问题?” 第87章 流浪者、子木、还有一些巡林人一起聚集在提纳里的实验室里,研究着他摊在桌面上那叠刚写好的报告。 提纳里撑着桌子,手指揉着鼻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流浪者一目十行,很快拿出了残余元素力浓度、单位水所含微生物总量的那两页报告。 “刚赶回来的巡林队也说,之前还瞧不出那些见鬼的史莱姆出现的规律,但随着这几日数量的增长,能明显观察到它们在水域附近的密度更高。”一边的某位巡林人分享着信息。 “所以……是雨林里的水发生了某种变化,才导致了这一切?”他身边的队员猜测。 “以前水也不是没有被污染过,但可从来没有出现过今日的情况!” “如果史莱姆的变化与水有关,那些蕈兽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巡林员们七嘴八舌的,吵得提纳里头更疼了。 “行了,在我这里空口推测也没有意义——先去办事厅找教令官,通知大家集合吧。” 子木看提纳里一直眉头紧锁的模样,估计他回到化城郭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这些巡林员们也瞧见了他面上的倦色,纷纷应声离开,不继续在他跟前吵吵嚷嚷了。 子木见他揉着眉,闭目养神,便没有上前跟他搭话。 他靠到流浪者身边,瞧他还在翻看那份提纳里赶出来的报告。 “如何?”他低声问。 流浪者被他凑近的鼻息弄得一僵。 他拍拍衣袖,大大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讨厌一些没有距离感的人。 子木:“……” 倒也不必退这么远吧!! “那片山谷的水里的微生物水平不太正常,而且看这球藻的含量……似乎有些太高了。”流浪者皱眉。 他回头,却发现子木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走神。 ……不是他要问的问题吗?能不能尊重他一点!! “你没对那片水域做些什么吧?”流浪者回忆起昨夜子木闹的那动静,以防万一,还是问一下为好。 “当然没有!”子木回神,目光哀怨,“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 流浪者撇过头去。 他算是发现了,子木虽然人是好的,但也长着七歪八绕的心肠,凡是有关他的事,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子木见流浪者又去研究那份报告,完全没有想要搭理自己的样子,更哀怨了。 唉……爱情真让人面目全非。 “水中的藻类变多了,”子木叹了口气,只好跟着他一块分析,“这能说明什么呢?” “难讲,很多情况都能造成这样的结果,”流浪者垂眸,“人工废气导致的酸雨污染、元素力的影响……或者,水域的生态失衡。” “我认为,最可能的还是最后这一种。” 提纳里的头疼终于缓和了一些,他搭上了两人的话。 作为巡林人,他毕竟更了解雨林的情况。 早些年,雨林确实因为人类很多不恰当的行为遭受过污染,但自教令院意识到问题、火速颁布了一系列法案后,类似的现象就迅速被遏止了。 包括但不限于雨林禁猎条例、部分农用工用药剂的管制法案等等,都是那个时期出台的政策。 第45章 谁偷我的树莓!! 至于元素力的波动……方才有个巡林员也说了,这种现象往年雨林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但从没有造成过如今这么严重的问题。 而且那些史莱姆残余的元素力也会影响这项指标,变数太多,不太具有参考性。 “看来需要对道成林的环境情况做一次全面的摸底排查了。”提纳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晚些时候,又要往须弥城多放几只暝彩鸟了。 …… 教令院的人手来的比预计的快,说是三个工作日内全部到达,但其实第二日,也就提纳里几人回到化城郭的当日晚上,就陆续有风纪官小队抵达。 教令官重新分派人手,数十支成员构成各异的检测小队新鲜出炉。 子木和流浪者分在了一起,提纳里作为巡林人中非常重要领导者,作为小队长领了另外一支队伍。 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纯粹的巧合,桑德倒是也在他俩的这只小队里。 这十几支检测小队,都还只是第一批队伍,等明日教令院的人手都到齐了,还会派更多队伍入驻到雨林里。 等交待完各个小队的巡查范围,以及明日集合的时间地点,会议便解散了。 子木和流浪者领了一份地图,离开了此处。 “你真打算让阿白待在化城郭?”在会议开始的早些时候,提纳里已经带阿白去过托儿所了。 子木当时看流浪者没有丝毫置喙的意思。 “你难道不是这么计划的吗?”流浪者抬眸,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 之前在教令院,提纳里提出这个解决方案的时候,不是也没见子木反对么? 怎么临了又说这个。 “我觉得可以再商量商量……”子木莫名气弱。 流浪者挑起眉头。 子木一开始按下不表,不会是打算私下带着阿白,玩先斩后奏的套路吧??? “……”他拽了住子木的袖子。 “阿白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流浪者趁早打消他这个荒唐的念头,“更何况我今日教了他点东西,他也需要稳定的环境来练习。” 第88章 子木没接他的话茬。 流浪者看他大有油盐不进的意思,最终补上一句绝杀,“更何况他也已经决定留在这儿等我们了。” 子木目光一顿。 “行了……我知道了。” 阿白之前还因为上学要跟他分开,纠结去不去学校呢,今天都已经能下定决心,独自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化城郭了。 小孩子有时候还真是一变一个样…… 他叹了口气。 ……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贪睡一点的鸟儿都还未起,化城郭的广场就已经聚集起许多人。 队员集合完毕后,子木与流浪者随着队伍,赶往他们这支小队所负责检测调查的区域。 在路上,子木主动跟队里的巡林员聊了聊天,而他们也分享了自己平日的工作与生活。 巡林员在雨林中巡逻,要做的日常事务很多,最主要的就是维护雨林的生态,监测环境变化。 除此之外,确认闯入雨林深处的冒险家或者探险者的身份、提供有必要的救助也是工作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至于抵御清理魔物,反倒没那么频繁。 “雨林里大部分动物、魔物,你不攻击它们,它们其实也不会主动招惹你哩。”某个有些年纪的巡林人告诉子木。 前些日子那些一反常态的史莱姆和蕈兽,简直打了巡林人们一个措手不及,把他们都折腾的够呛。 雨后春笋一样到处冒出来的史莱姆、见到活物就无差别攻击的蕈兽——巡林员在雨林中的工作难以正常展开。 “我们这批人手,还是雨林出了事以后,第一批进行采样调查的小队。”子木慢慢地落到队伍最后,将他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告诉流浪者。 “教令院的学者虽然都神神叨叨的,但还算得上有些真才实学,”流浪者思索着。 “等这一批的样本送到须弥城了,他们应该能分析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子木难得从他口里听到别人的好话。 “希望能如你说的一般顺利。”他由衷感叹。 事情越棘手,流浪者在这耽搁的时间越长,阿白也得在这儿待更久。 家中花园里的花都还没来得及种下呢! 一行人一路奔波。 还真别说,路上他们遭遇了三四波史莱姆潮,虽然规模远不如子木他们在长鬓虎山谷里遇到的,但也确实麻烦。 既然遇见了,不是说躲开就行的,这些史莱姆里混杂着草史莱姆与火史莱姆。 从巡林员里那里得到的经验来看,它俩凑一堆,引发山火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没办法,小队只能停下来清理干净。 流浪者赶路的时候走最后面,打架的时候反倒冲到最前面了,子木拉都拉不住。 因着队伍里人多,子木不好展露自己的特殊能力,只能亮出刀,用冷兵器对付这些玩意。 就这么走走停停——直到傍晚,他们才赶到地图上的标记点。 天色暗沉,小队长一声令下,队员们兵荒马乱的就地扎营。 子木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擦着刀。 流浪者拿着干粮,往他这边过来。 “话说起来,我们还没遇到过生乱的蕈兽。”子木接过他手里的肉干和果子,托着干净的叶子和手帕先放在了身边。 “怎么,史莱姆这种魔物太低级了,你看不上眼?”流浪者在他身边坐下。 子木觉得他是在自我介绍——他瞧着对方白天暴揍史莱姆的模样很是兴奋,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因论派的学者,不是最不喜欢三六九等那套吗,怎么你还说人家魔物低级呢。”子木将手上的刀搁下。 “生论派的人研究生物才不分高低贵贱;因论派的讨论语境里从来只有人,动物和魔物当然不放在眼里。”流浪者的回答相当犀利。 “……”子木觉得他说的好像还怪有道理的。 “你以前是生论派的?”流浪者看过来。 他知道子木在教令院当过学者,虽然对方留存的那份论文与生物相关,但介于有‘某个’合作者,流浪者也不能肯定子木的学派。 ……其实小吉祥草王好像有提到过,但他当时心神震荡,没注意听。 “你不都说了,只有生论派的人研究魔物才不分高低贵贱,那我还能是什么呢?”子木叹了口气,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想。 “为什么不是因论派?”流浪者侧目。 因论派是研究历史的学院,生论派是研究生物与医学的学院,真要论的话,子木更应该属于前者吧? “人类史这种东西,在我眼中就像是一张完全摊开的纸一样,实在没什么好钻研的。”子木这话让因论派的老学究听了估计要大骂他大言不惭。 “相比来说,提瓦特的生物就很有特色了,瞧着更有趣一些。”他这理由倒是很接地气。 “所以你其实分得清什么是动物、什么是魔物。”流浪者找到了华点。 子木似乎没料到他突然扯到这个话题,顿了一下。 “当然分得清……但我这不是不认可吗……”他碎碎念。 流浪者听他语速飞快的絮叨了些什么,似乎是在骂自己以前在教令院遇到的死心眼同事。 有些个在他听来都还挺耳熟的生论派贤者名在他的这番自言自语中掠过。 “……” 第89章 难怪之前荧跟他掰扯这个的时候,子木一幅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模样。 原来是在很久以前就结下的梁子。 君子之争,各退一步;学者之争,却多半不死不休……嗯,子木这情况,对方死了也没有休。 “咦?”子木忽然停止了嘟囔。 “你刚才是给了我一块肉干,三个树莓是吧?”他的头偏向自己放着食物的一侧。 流浪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垫着的手帕上,一条肉干,两个树莓安静地躺在那里。 桑德扛着几捆干柴路过,正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是不是小动物或者飞鸟叼走了?” 子木四周打量了几眼,他待着的这个地方地势开阔,除了地上有几块乱石,连高点的草丛都没有。 他坐在这儿又不是死了,雨林里的动物胆子不会这么大吧? 他刚擦好的刀还搁在脚边呢! 流浪者与他对视一眼,也摇摇头。 “真是奇了……” 把凑热闹的桑德赶走,子木站起来,在营地里转了几圈。 似乎也没有别人的树莓不翼而飞啊? 他走着走着,突然在一处灌木丛掩盖下的小水洼前驻足。 “怎么了?”流浪者注意到他的异样。 这次他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了,第一时间靠了过来。 “瞧。”子木拨开草丛,将那摊应该是更大的水潭干涸后留积的水洼展示出来。 这水洼目测只有一个指头那么深,但水体绿得异样。 “是绿藻。”子木说着直起身子。 他又往灌木丛深处走,可没几步就谨慎的停下。 子木拔出腰侧的刀,往前面密密的植被丛中一刺。 冷刃轻松没入了大半——这草蔓下面不是实心的土地。 “底下是沼泽?”流浪者随手拾了根枯木枝,也如法炮制。 可树枝子拔出来时却并没有带出泥点。 第46章 棘冠鳄 子木用刀切开那厚实的草蔓,露出一片幽邃的水面。 这是一个乍看上去没什么古怪的水潭。 “不对……” 虽然天色已经暗沉,这盖在深草植木底下的水体看不明析,但流浪者还是觉得它的颜色瞧着怪怪的。 他拿出队伍里每个人身上都备着的样本瓶,颇为谨慎地舀起来一点。 流浪者对着远处营地的篝火照着这瓶子,昏红的火光衬得这赤浑的潭水极为不祥。 “怎么跟那个水洼的颜色不一样?”他打量着瓶中上下悬浮的浮游物。 “锈藻,须弥雨林常见的厌氧型水藻。”子木解释这片水潭被植被覆盖,见不得一点天光,旁边水洼里依靠光合作用的绿藻在这儿无法生存。 流浪者放下了手中的标本瓶。 “看来跟我们来之前的猜测一样,山谷里的水质变化不是个例,整个道成林的水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 子木表示认可地点头。 未免一个不注意摔进这些浓密植被底下掩盖着的水潭,两人从深丛里退出来依旧十分小心。 “只是依旧不清楚,树莓到底是怎么人间蒸发的。”子木回过头来还惦记着这事。 流浪者当时就在子木旁边,他竟也没有丝毫察觉。一个人还能是疏忽,可两个感官都非常敏锐的人都没注意到,就显得十分古怪了。 只是到底没什么线索,也只能先按下不表。 若说白天的雨林有三分危险的话,那夜晚的雨林就有十分危险。 他们来的路上耽搁了时间,抵达目的地没多久天就黑了下来,晚上巡林人们都是不轻易活动的,要做什么都得等天亮起来再说。 翌日清晨,小队开展正式工作,按照出发前就分好的小组,各自拿着装备,分散开来采集样本。 通过蛛丝马迹,推测最近雨林中动物、植物的生存状况这类更需要专业与经验的工作,由巡林员们接手;而取样这种相对更简单的活儿则被分给子木他们这种临时加入的帮手。 三人为一个最小的小组,小队长估计是知道桑德与子木两人相识,把他们三个分在了一起。 “等等。” 流浪者在最前面,可路才走了一半,他却突然把后面的两人都拦了下来。 “?”子木瞧他。 流浪者目光望向前方一颗巨木。 子木也跟着仰头。 说实话,这树长得真够高的,并且枝繁叶茂,要不是流浪者让他细看,他是注意不到的。 这树的树杈上似乎挂了些什么。 一阵风吹过,带起点若有若无的气味。 后面的桑德脸色一下子有些异样。 “是棘冠鳄的尸体。”子木总算从层叠的树叶间露出的那点间隙看清楚了。 一条鳄尾长长地从树枝上坠下,上面的皮肉似乎已经被啃食殆尽了,只剩下嶙峋白骨。 在空中随风晃荡。 “雨林里有棘冠鳄的尸体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会挂这么高。”流浪者看着那半截动物尸身,眼睛都不眨一下。 子木眉眼一顿,瞥了眼身旁的桑德。 猫科动物其实是一种非常值得说道的肉食动物,大多数人都见过普通的猫咪,只是觉得它们可爱;但却不太清楚那些生活在野外,体型巨大的猫科猎手的强大与凶悍。 提瓦特现存的野外猫科动物,有速度特化的、也有力量特化的;有的保持着单独生活的习性、也有的始终以家族为单位生存。 第90章 但不论如何,除去同样高超的捕猎技巧,它们都还保持着一个特点,那就是强悍的攀爬能力。 须弥雨林的猫科动物,论体型再没有比长鬓虎更大的了——而且也唯有它们能捕猎同样作为顶级捕食者的棘冠鳄。 它俩基本上已经算是除人类之外,雨林食物链金字塔的最顶端了。 “应该是某只落单的长鬓虎干的。”桑德脸色变了两番,还是主动回答了流浪者的疑惑。 成群结队的长鬓虎捕猎成功后一般都是就地解决,因为它们不担心有不长眼的动物敢来抢它们的食物。 可是落单的长鬓虎则不然。 须知双拳难敌四手,要是遇到某些同样也以族群为单位的肉食动物,它一只虎也讨不到好。 这种情况下,落单的长鬓虎一般都会选择把自己的猎物拖到树上去,挂得高高的,这样它就能安枕无忧地享用自己的美食。 “那想来应该没什么不妥?”流浪者听完桑德的解释,认为这似乎就是雨林中某次常见的捕猎造成的结果。 “……”子木依旧盯着那树杈上的遗骸,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流浪者注意到他的模样,望了过来。 他挑眉,示意子木有话直说。 “据我所知……长鬓虎与棘冠鳄虽然会互相厮杀,但更多是为了驱逐领地内其它肉食动物,减少竞争。”子木斟酌着。 “棘冠鳄更喜欢潜藏在水面之下,主要猎食鱼类、甲壳动物和部分脊椎动物;而长鬓虎则更常埋伏在陆地上,扑杀体型中等偏上的有蹄类动物……虽然二者可以互食,但一般不会主动选择对方作为猎物。” 子木联想到了桑德之前的情状,他也是在一群棘冠鳄的嘴里救下了一只长鬓虎……从伤势来看,棘冠鳄似乎也不为驱赶,而是在猎食它。 流浪者对这些了解的不深,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反倒是旁边的桑德,眼神里染上了惊讶。 他似乎对子木有些刮目相看——毕竟他一看就不是须弥人;而很多一辈子生活在须弥的人,都不一定有他这么了解雨林的动物生态。 “棘冠鳄和长鬓虎都不是什么软柿子,打起来伤筋动骨的——明明有更好欺负的食草动物可以选,干嘛要自找麻烦呢?”子木耸肩。 在环境凶险、气候湿热的雨林中,捕猎时每多产生一条伤口,都会让生存的风险倍增。 更何况双方各有所长,若是在不利于己方的地势环境贸然狩猎,最后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吃谁呢。 桑德站在两人旁边,搔了搔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讲,但又有些迟疑。 “有话直说。”流浪者环臂,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他弯弯绕绕的。 桑德讪笑了一下。 “其实最近……二者相斗的情况经常发生……”他这话一出,基本是砸实了子木刚才话语推测的古怪确有其事。 桑德平时很关注长鬓虎的动向……虽然不是所有长鬓虎都如同生活在山谷里的那一脉与他相熟,但他却一视同仁地帮助它们。 他说起自己那支已经被收缴上去的枪、械。 “我其实就是发现棘冠鳄最近经常捕杀长鬓虎,才专门托人从外面带给我的。”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要掺和这些雨林猛兽之间的搏斗,没点杀手锏恐怕分分钟自己变成一盘菜。 本来也就是防患于未然……没想到第一次用就失手杀了棘冠鳄,还正好被化城郭的巡林官撞见。 也真是有够倒霉的…… 桑德摇头。 “那你有发现他们是为什么频繁产生冲突吗?”子木连忙追问。 “我也为这事纳闷呢!要不是跟你们来了化城郭,我甚至都不知道雨林里还出了这些乱子!”他巴扎结束后这一周都一直待在那片山谷附近,都没怎么遇到过成群结队的史莱姆。 “我只知道,雨林里已经不见了好几支长鬓虎小族群了——活不见虎死不见尸的。”桑德丧眉搭眼,肉眼可见的忧愁,隐隐有一丝悲伤夹杂着。 子木又回望了一眼高木上悬挂的嶙峋尾骨。 他沉默了一下,也只能不痛不痒地安慰对方几句。 桑德连忙摆了摆手,说自己没事,他们与其在这儿担心,还不如先抓紧办事,快点解决雨林中这频频的怪象。 看来他也意识到了,长鬓虎的古怪与雨林中这一系列的问题很可能是有关联的,所以才主动留在了化城郭做义工。 穿过这颗挂着兽尸的巨木,他们继续往前。 三人负责采样的区域囊括了一片山地,光看地图没感觉,但等几人真正到了这个地方,才发现这是一片没有被树冠遮蔽住天幕的地方。 像是雨林中开了一个口子,天光漏下来的时候,一路上憋闷的气也顺着外面流通进来的新鲜的风舒畅了。 子木按照此前小队长嘱咐的,拿出家伙事,收集泥土以及一些能反应环境变化的特殊植物样本,比如须弥蔷薇之类的。 他听到附近的流浪者啧了一声。 “须弥野外怎么到处都是洞!!” “……”子木侧目。 “这下面有东西,我先去看看——”他也不等两人的回应,径直就一跃而下,跳进了藤蔓遮盖的洞穴之中。 “哎——”子木真是连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他匆忙将手中刚采下的须弥蔷薇用密封袋封装好,赶到流浪者消失的洞口边。 第91章 “喂!!别一个人进去,快出来!”桑德蹲在洞边,用他的大嗓门朝里面喊。 在雨林里落单太危险了,本身只是普通人的桑德明显表现得比子木更着急一些。 桑德声音在里面回荡了两下,尾音拖得很长。 看来这洞里空间不小。 子木探头往里面瞟。 底下迟迟没有回应。 桑德头上汗都冒出来了,又赶忙叫了好几声。 “闭嘴——吵得我脑袋疼!” 流浪者在底下骂骂咧咧。 桑德缩了缩脖子,像是才注意到旁边的子木一派淡定。 他眼睛一转,把嘴给闭上了。 第47章 (二合一) 蕈兽之死…… 洞穴里面又是一片沉默,偶尔会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经由洞窟反射回荡上来。 本就不甚清晰的声音变得愈发模糊。 好在流浪者干脆利落,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人重新出现在了洞口底下。 “下来吧,这里有东西!” 他的脸被外面映照进去的一块阳光照亮,外面的两人能将他看个清楚。 子木的视线移向更深处,一片漆黑。 他与流浪者都能在光线极暗的情况下视物,但桑德只是个普通人。 两人顺着洞口垂下的藤条下到洞里。 桑德望了一眼四周爬满苔藓地衣的石壁,还没来得及发话,眼前忽然一亮。 流浪者眼睁睁见着子木从袖口里掏出来一块手掌大的圆珠,手才刚刚离开他那层薄薄的衣袖,就立刻有莹润的光芒四散开来。 子木将这珠子递给桑德。 桑德自是不知道这东西就是专门准备给他的,见子木将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东西放心地交给他,颇有些受宠若惊。 流浪者没忍住,又看了子木那垂下的宽袖两眼。 这玩意大抵跟之前的糖罐一样,都是对方现捏的。 “夜明珠。”子木在流浪者想知道的各种事情里,偏偏解释了个最无关紧要的。 流浪者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前面领路了。 在来须弥的路上,子木曾经听荧抱怨过,说须弥每有一座山头,底下就有一个洞,还说这儿的山都是空心的。 他原本还以为对方有夸张的部分,没想到其实是写实的描述。 这个洞穴真的大的离谱,大到似乎该称呼为石窟更为贴切。 里面空气比外面潮湿许多,脚底下一踩就是一片水渍。 复行数十米,流浪者率先掰开墙壁上爬满的不知是树根还是藤蔓的植物,显露出一个洞中洞。 只不过这个洞就小多了,大抵一人高点,就是纵深比较深。 流浪者示意桑德把手里的珠子举高一些。 洞壁深处,一个小型蕈兽的轮廓清晰可见,半个身体倒在水中,一动不动。 桑德见了还有些犹豫,可子木却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跟着流浪者上前。 “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流浪者显然提前简单检查过。 这是一只小型草蕈兽的尸体。 子木蹲在一边,没有贸然上手,而是先观察它体表有没有明显的外伤。 后面的桑德见两人毫不避讳,咬咬牙,也上前来。 “它不是受到攻击死亡的。”子木说着,抬头环顾这洞穴的四周,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墙壁上有一些抓痕,而且还长着挺多蘑菇,棕色的红色的,远比雨林一般环境下的偶尔两朵密度要高。 “看来这个洞穴,是蕈兽在雨季来临前渡过休眠期的地方。”子木做出了判断。 算算时间,这个时节正是蕈兽一年一次的进化期。 蕈兽是一种很有意思的魔物,他们既不像史莱姆、浊水幻灵,是由元素力凝聚而诞生的生命;也不像各类龙蜥,依旧保留了普通动物的那一套繁衍方式。 它们是‘真菌生物’,都从孢子进化而来,成为蕈兽以后也没办法生小蕈兽,只是仍旧如蘑菇一样散播着孢子。 孢子落地,有的只能长成最普通的蕈类,只有极少数才能进化成新的蕈兽。 所以蕈兽休眠期躲藏的洞穴,只要条件适宜,就会长出大片大片的蘑菇。 “没想到蕈兽休眠也像动物冬眠一样,有长睡不醒的风险。”桑德听了子木的解释,有些感慨。 “不,”子木摇了摇头。“即便是进化失败,蕈兽也极少出现休眠期过后无法苏醒的情况。” 他取出手帕,隔着帕子翻动这只草蕈兽。 当摸索到伞盖下的部分时,子木顿住了。他快速将整个蕈兽翻过来,伞盖内侧隐蔽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 流浪者往前探,发现那些类似普通蘑菇伞盖底下的褶皱面,里面似乎有很多洞——就像是虫蛀的那种小洞。 原本雪白一片的伞褶东一块西一块的发乌,像是发霉的面包片。 “这是——”流浪者有些惊讶,他对子木面露询问之色。 “某种疾病?” “……”子木面容有些凝滞,他掰开一块伞面,那松散的伞盖很轻易就被折断了,露出一个截面来。 里面是海绵一样的组织,几近被掏空。 子木捏着断裂下来的那一块伞面,仔细翻找,发现一些黑色的小碎片。 这些碎片不过米粒大小,混在变色发暗的褶皱里,并不怎么显眼。 “蕈兽是魔物,体内的元素浓度极高,细菌或是病毒都不容易在它们身上生存。”子木言下之意就是,蕈兽不会生那种人类大众认知中的‘病’。 第92章 “能影响它们生存的,只有元素能量的多少。”子木隔着手帕将这片蕈兽伞盖碎瓣放进采样袋里,妥善收起。 “这草蕈兽,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他起身。 “……”流浪者摸着下巴,将眼前的景象与雨林里的乱子串联了起来,“所以蕈兽数量减少、并且远比以前狂躁,都是因为这个!” 弱一些的蕈兽被这些寄生物吸干,而稍微强大一些的蕈兽虽然暂时不至于死去,但恐怕也十分痛苦,所以才会疯了一样见人就打。 子木叹了口气,“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又搜集了一些洞穴里的苔藓、积水,就连那些长在各个角落的蘑菇也没放过。 确认没有别的遗漏后,他们重新回到了地面。 桑德连忙将照明的珠子还给了子木。 重见天光,在太阳底下,即便是做着完全一样的采样工作,但与刚才待在黑黢黢地底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流浪者迎着风,抻了抻手臂。 稍微歇息歇息,三人再次忙活起来。 子木跟桑德离得比较近,流浪者则在山坡背光的一面转悠。他正漫山遍野的找须弥蔷薇呢,走着走着脚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这也幸好是他,若换个人,脚指头估计都要踢肿了。可瞧流浪者的神色,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低下头,发现害他一个趔趄的罪魁祸首是个木头片。 不……好像不仅仅是个木头片。 流浪者提着手里的折叠铲,把那块破木板撬开,竟顺藤摸瓜地铲出个破木箱子! 他将这箱子拎起来,抖干净上面的碎土块,翻过来放在了地面上。 腐朽的箱体上,似乎有一道标记。 …… “哐当——” 流浪者风风火火的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哐当一下扔到正挖土的子木身边,把子木吓了一跳。 对方颇为无语地看过来,流浪者反倒在阳光下对他微抬下巴。 “哪里弄来的箱子……”子木看着他甩过来的破烂玩意,颇为嫌弃地用手里的工具戳了一下。 “愚人众的物资箱。”流浪者语出惊人。 子木一顿,又重新回过头去打量这平平无奇的箱子。 流浪者指了指箱子里面某个角落。 子木仔细瞧了瞧——还真有一个刻痕。 是至冬的标志。 “所以呢?”子木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愚人众在须弥大张旗鼓地计划造神的时候,没少在须弥插钉子,会在须弥野外遗落物资箱没什么稀奇的。 子木甚至觉得,愚人众不管在哪个国家的土地上遗落物资箱都很正常,毕竟他们真的很热衷于干涉别国内政。 “再看看盖子正面。”流浪者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他其中关窍。 流浪者以前在愚人众不是出外勤就是在出外勤的路上,对愚人众运输物资的规则以及习惯了如指掌。 箱子里面的至冬徽记其实是富人手底下的工厂生产产品的标准印记,而这些箱子分拨给愚人众后,愚人众为了区分不同计划、不同地区的物资,又会另外在箱子上做记号。 子木将盖子翻过来,瞧见了一个很像是字母‘y’的字符,但是右上角那一笔却又是弯曲的。 “这徽记我没见过,之前愚人众进出须弥的所有物资我都有经手过,没有哪一批是这种标志的。”流浪者啧了一声。 就算世界树的历史有被删改过,可还是之前纳西妲之前解释过的那套道理,落入水中的石子会因双目蒙蔽无法被窥见,但它造成的涟漪不会消失。 所以这玩意不会是造神计划有关的物资。 况且看这木头腐朽的程度,也不像是这两年的东西。 “……”子木有些沉默。 流浪者见他这模样,意识到对方对此似乎并不一无所知。 “你认识这是什么?”流浪者扬起声音——他其实对此颇为意外。 流浪者原本只想单纯跟对方分享分享这个线索……毕竟在山谷时候子木告诉了他一些事情,他想着这东西或许会对他们的计划有帮助。 没想到对方竟然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 “阿帽,你知道提瓦特的小孩睡前一般都听什么故事么?”子木歪过头来看他,把流浪者整得有些摸不着脑袋。 “蒙德人听风神与吟游诗人的轶事;璃月人听帝君仙人的传说;须弥的小孩,可能听兰那罗的童话更多一些。”子木拍干净手指上沾上的泥土。 “但不论怎么样,他们都不可能是听希腊神话长大的。”子木银色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些什么。 流浪者愣了一下:“希腊神话?” 没听过的名字,是哪里的不知名神明的传说吗? “这个三叉符号,读作伽马,是希腊文明的字符。”子木挥手,这木头盖子连带箱子都灰飞烟灭。 “希腊文明?”瞧流浪者的神色大抵是误会了些什么,他可能以为子木在说的是某支失落的祭礼文明。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子木扶额,要将这些掰扯清楚,可就太浪费时间了。 “东西都采集的差不多了,我们先归队吧。”子木最终只能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这事结束以后,我再找个机会跟你讲讲这些。” 流浪者啧了一声。 虽然但是,子木真是拿到什么就毁掉什么——他把这箱子挖出来怎么也费了一番力气。 第93章 能不能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子木瞧出他眼神里的不爽,故作腼腆地笑了一下。 流浪者啧得更大声了。 桑德收好一背包的瓶瓶袋袋过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两人啥也不说,就互相盯着,害得他还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走吧!”流浪者扭头,懒得再跟子木计较。 …… 子木三人的小组动作算是利索的,他们到达队伍里的营地的时候,返回的人还寥寥无几。 等到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巡林人们才陆陆续续从雨林的各个角落走出,如同小溪流入河流一般聚集起来。 子木的帐篷就在他丢东西的位置附近,他进进出出的时候,眼角余光瞟到周围的环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踱步到昨日坐着的石块旁。 ……土里的杂草和蕨类,几朵黄白色的小花……枯枝和树叶…… 这里散落的许多碎石呢? 子木总算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 昨晚搭帐篷、堆篝火的时候,没人在他这边拾石头做垫料;今早离开的时候,那些碎石也都还在的啊? 这块地是有什么魔力,昨天丢树莓,今天丢石头?? “怎么了?”流浪者经过时,注意到他站在原地发愣。 “这里散落的石头没了。”子木指了指地面。 草地上还看得出有石头压过的痕迹,绿意盎然之间生了许多丑陋的秃斑,裸露出湿润的泥土。 “没听说过雨林里有动物会吃石头的。”流浪者面不改色地讲了个冷笑话。 子木打量他两眼,眼皮连跳都不跳一下,生动地展露了这个笑话讲得有多烂。 流浪者翻了个白眼,走掉了。 子木一个人留在原地又研究了好一会,可别说是其他动物来过的痕迹了,就连跟掉落的毛发都没有! 没有办法,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薅下些草跟土,准备回化城郭了以后,单独拿给提纳里研究看看。 就在子木跟这些草较劲的时候,远处的巡林人中忽然传出一阵喧嚣。 “没有,都没有!!”有那嗓门大的,声音隔着这么老远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去。 这些巡林人围在一起,中间放了一根鹿角,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桑德原本就在这些人中间,见到子木过来了,赶忙给他让了个位置。 “发生什么了?”子木的目光落在防水布上、那根表面爬着苔藓的鹿角上。 鹿角根部还连着一块头骨,明显不是自然脱落的,而是从白骨化的鹿尸身上掉下来的。 桑德的神色有些古怪,“这些巡林人们说,雨林里的鹿都消失了,他们搜了半座山头,都没看到丛林鹿的蹄印或是粪便。” 子木又侧头听巡林人们多讨论了几句,貌似不仅仅是丛林鹿,林猪、蕈猪、角牛这类大型素食动物出没的痕迹都比以往要少。 “仅仅只是半个月,咱们都忙活着处理那些该死的史莱姆,竟然浑然不知雨林里少了这么多动物。”有个上了年纪的巡林员表现得很是懊恼。 旁边立即有人宽慰他,叫他别自责。 雨林里的动物本身不像草原成群结队游荡的动物。 森林里枝叶繁多,遮蔽复杂,空间相对狭窄。 食草动物们为了躲避捕食者,根据环境进化出了相应的伪装与躲藏本领,平时都藏在各个角落里,本来就不容易统计观察。 唯有经验丰富的巡林人,才能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出一片区域活动的动物的状态与数量。 可谁让这阵子是多事之秋——人手都消耗在了对付那些魔物上!! “唉!”那个巡林人垂着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虽然道理是如此,但他似乎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作为巡林人,竟然到了今天才发现端倪。 子木沉默不语。 他蹲下身,将那块鹿角拿起来近距离观察。 角上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可问题就在那片头骨上。 这头骨还带着丛林鹿半只眼眶,翻过来,背面有细细密密的齿痕。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用小而尖锐的牙齿,一寸一寸地从这只鹿的头上啃过去一样。 “这!这是啥玩意咬的!”子木身边的桑德也注意到了骨头上的痕迹。 这一下子,周围原本还在讨论那些林鹿踪迹的巡林人们都停止了争论,纷纷凑了过来。 子木将这鹿角递给他们,想听听这些雨林专家们的意见。 “哎呦!怎么像是蚂蚁啃的一样。”人群中传出嘶气声,或许是这骨头的惨状瞧着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旁边的人立马摇头否认,“雨林里个头最大的巨钳蚁是吃种子的,它们可不啃动物尸体……而且看这钻孔一样的齿痕,也不像是蚂蚁能咬出来的。” “那是啄木鸟?”有人摸了摸脑袋。 这小伙子才刚说完,就被人锤了一下肩膀,“让你平时多动动脑子,啄木鸟它是吃饱了撑的给骨头钻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子木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相信如果雨林里原本存在的某种动物能咬出这样的牙印,这么多经验老道的巡林人们会都辨认不出来。 要么这种痕迹根本就不是生物造成的…… 第94章 要么,雨林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 翌日,化城郭。 子木拿着树莓消失地的样本,准备找提纳里帮忙。 提纳里拿着一张招募单,正要出门。 子木瞧着他手上的单子,隐约有冒险家协会的盖戳。 提纳里见着迎面而来的子木,倒是先一步开口:“每当在这种时候,我就会格外想念旅行者。” “为什么?”子木配合地发问。 “如果旅行者在的话,你们早上带回来的样本,不出半小时就能送到须弥城教令院了。”他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的姿势。 之前也是因为荧一直在须弥活动,提纳里才渐渐有了去冒险家协会的习惯。 无他,靠着跟荧的交情,偶尔拜托她送一些紧急的文件和物品实在是太方便了。 “等荧结束完她的旅行以后,你们或许可以建议她开一家物流公司。”子木眼里泛起了笑意。 “旅行者貌似跟稻妻的狛荷屋有些交情,她恐怕不会愿意跟朋友抢生意吧。”提纳里一本正经地摇头。 闲话聊完,子木将昨日在雨林里遇到的事跟提纳里提了一遍,重点讲了洞窟里的蕈兽尸体、以及在营地里的东西无缘无故消失这两件事。 虽然他知道,小队长已经将整个队伍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向提纳里汇报过了,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对方分享一下自己的看法。 顺便再将那些草啊土啊的,托付给他。 至于其它的样本——因为数量太多,化城郭处理不过来——已经跟着那份有数位巡林员背书的文书报告,连带那根鹿角一起,送往须弥城了。 提纳里接过子木手里的样本,告诉他出结果了以后会找人把带报告给他。 “辛苦你了。”子木由衷道。 提纳里也跟子木一样,今天清晨才结束了雨林采样工作。对方回到化城郭后,又召集各小队的队长开了一上午的会,汇总信息,整合文书。 他从实验室里出来,应该是刚刚才抽出空来。 “这没什么,大家都是为了雨林在努力!”提纳里摇摇头。 他又寒暄几句便跟子木告了别,拿着那张招聘经验丰富的冒险家的招募书,往冒险家协会去了。 …… 子木本来是想再去打听打听别的检测小队的消息,却没想到无意间在路上瞧见了流浪者。 对方站在某个房子后面的角落,有灌木和他自身的遮挡,不知在跟谁说话。 子木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却没想到流浪者先注意到了有人窥伺,忽得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撞。 流浪者脸上的警惕缓缓散去。 他一个跨步,从灌木后面跳出来。 没了遮蔽,子木现在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了——空无一物。 ? 空无一物? “别看了,你又看不见!”流浪者没好气道。 子木反应了一下。 “兰那罗?” 流浪者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真是太过分了。 “回化城郭后,我托它们向小吉祥草王汇报了蕈兽尸体、还有你说的那个伽马标记的物资箱的事。” “现在那头传来回信,说是先重点排查蕈兽的异样。”流浪者告诉子木来龙去脉。 “是有什么说法吗?”从这个安排里可以看出,纳西妲似乎觉得先弄清楚蕈兽身上发生的事情,更有利于解决雨林目前的危机。 “据兰那罗观察,蕈兽们,是最先开始发疯的。” 第48章 (二合一) 阿白の铁拳…… “……好。”既然纳西妲都这么安排了,那流浪者啥时候准备行动,他跟着就完事了。 流浪者瞥了一眼子木。 对方似乎完全忘记了,他是以帮提纳里为理由,跟着来化城郭的。 现在装都懒得装了是吧。 两人一道回到旅舍。 早上回化城郭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把阿白接回来了。 只不过这孩子回来了以后神神秘秘的,这次连流浪者都不让进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 子木去敲门,他打开了一个门缝,用他圆溜溜的眼睛向外面看,很像是小猫从箱子里伸出个猫猫头。 问就是再等等,马上就好! 要不是见着阿白眼睛亮亮的,气色也很不错,子木都以为他是不是病了! “你到底给阿白灌了什么迷魂汤。”子木在流浪者后头碎碎念。 流浪者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没想到吧,一向被阿白黏着的你也有这么一天!!! 子木假模假样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水。 流浪者的房间被阿白霸占,俩人就只能到子木的房间落脚,流浪者在桌前坐下,摊开之前拿到的那张雨林地图。 “在教令院的消息回来前,我要单独在化城郭附近找蕈兽的痕迹。”言下之意就是让子木别跟着。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效率高。”子木还在努力争取。 流浪者头也不抬,“我这儿有你没你都一样,但阿白可不一样。” 唔……好犀利的发言。 子木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 …… 晚饭前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流浪者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跑的没影了。 子木拿着带给阿白的晚饭独自返回。 第95章 真不愧是愚人众业务之王,这也太勤奋了些,难怪他跟提纳里能聊得来呢! 这种来去无踪的个性,猫猫本猫无疑!! 他敲了阿白的门,依旧是只开一个门缝。 阿白把还热乎的晚餐接了进去。 “够不够吃?”子木担心孩子吃不饱。 阿白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外卖,点了点头。 “……”子木站在外面,沉默地看着他。 阿白眨了下眼睛。 “很快了呦!”他宽慰了一句。 子木还没来得及接话呢,这傻孩子又咔哒一下把门合上了。 不是,这是不是流浪者故意教的?? 子木直到入睡前,还带着一肚子幽怨。 …… 来到这化城郭的第六日,也就是第一批样本送往须弥城的第三天,教令院传回了消息——与消息一起到化城郭的,还有一批生论派的学者。 这些学者带着更专业的仪器,连歇都没歇,找到化城郭的巡林人带队,就扎进了雨林里。 提纳里因着自身生论派学者与巡林员的双重身份,是沟通双方再好不过的纽带,也一起参与了这次行动。 这几天少有见到流浪者的时候,倒是桑德,中间又跟着第三批检测小队进了一次雨林,今天刚好返回化城郭。 桑德不知是在忙活些什么,子木有注意到他牵着驮兽,从大街上走过。 这驮兽是他寄养在化城郭的一头,也是此前巴扎上的那头。 桑德只有在行商的时候会带着这些老伙计,如果要回山谷,他都会托给信得过的朋友帮忙照顾。 毕竟山谷里都是长鬓虎,那些大猫们可不晓得人那些计较,可能会把驮兽当成桑德带回来的猎物。 可能是连日的奔波让桑德有些憔悴,对方这次路过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子木,只一个劲儿瞧着脚下的路。 子木知道对方其实有些怕他,也不凑上去讨没趣,远远地看他绕着化城郭的坡道下去了。 他撑着街边的围栏,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大部分都是巡林人、教令官、风纪官,三十人团的佣兵也不少,还夹着一些身着绿色服饰的协会冒险家。 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 子木有些走神,不自觉地开始思索阿白说的‘马上就好’究竟还有几日时,眼睛一扫竟又见到了桑德的身影。 他依旧牵着他那驮兽……后面还跟着好长一串羊! 子木觉得有些稀奇。 这羊应该是从化城郭的养殖户手里买的,可是这个时候…… 实际上,不只是化城郭,须弥别的地方也都在为雨林的事焦头烂额,这当头恐怕没有哪个城市有空筹集巴扎。 那桑德买这么多羊—— 子木抬起眸子,意识到他的意图与打算。 这次他不再继续作壁上观,主动迎了上去。 …… 子木回了一趟旅舍,原本是想找找看流浪者在不在,却没想到隔壁一直紧闭的门忽而打开了。 阿白在闭关整整五天后,似乎终于修成归来了。 阿白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窄衣窄袖,在听到子木开门动静的时候就嗒嗒嗒蹿了出来。 他眸子里满是兴奋。 “子木,我有东西想给你看!”他激动地说着,却没收住脚,啪叽撞到了子木身上。 这孩子劲儿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子木扶住阿白的肩膀,让他慢慢说。 没想到阿白抓着他的手,就要带着他往外跑。子木也想知道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便由着他将自己领到外面。 阿白牵着子木在城市间穿梭着,从子木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在空中飞舞的发丝,像是跃动的精灵。 阿白最终在城市脚底的一处密林停下。 “看好啦!”阿白手上带着护腕,迫不及待地撸起袖子,露出怎么看怎么纤细的小臂。 子木好像又听到了那种静电的噼啪声……不,应该是雷元素汇集的声响。 就在子木以为阿白会使出某种雷元素力攻击的时候,人偶却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指握成拳,一击轰在了一棵足有双人合抱粗的树干上。 阿白的拳头与树干接触的那一刻,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从中传导出去,几乎是霎时,树身便从中破开一个大洞——又如同绞肉机一样向外扩散而去。 “咚——” 空中惊起一阵飞鸟,四散而逃。 子木僵在原地,看那只剩薄薄一层树皮相连的巨木无力可支地轰然倒地。 他震惊地看着阿白,对方正转过身来,用满脸与以往没有什么差别的纯真神情,冲着自己笑。 而他举着的拳头连一丝油皮都没有破。 啊啊啊啊啊!!!! 阿帽!!!你到底教了阿白些什么!!!! 子木此刻就如同看到自己家里的可爱猫咪,忽然有一天举起刀子哐哐砍人一样。事物反差太大,一旦超出人的理解,脑子就容易宕机。 他站在原地,足足十几秒没能做出反应。 “子木?” 子木长时间的沉默显然超出了阿白的预期,他慢慢放下自己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拳头,走过来拉住了他袖子。 像是有些忐忑。 “我只是太惊讶了,”子木惊醒一般回握住阿白的手,“真是……令人惊叹。” 阿白一如既往的好哄,他得到子木的回应,脸上又挂起来笑容。 第96章 “我很厉害的!”他开始自卖自夸,一边说着一边摇晃子木的袖子。 “子木下次要打史莱姆,我也可以帮忙!”阿白说着,仰着头望着子木。 他如琉璃一般漂亮的紫色瞳仁里,闪烁着希冀。 子木对此其实早有预感。 他抿唇,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揉了揉阿白超级软的头发。 “好,那下次阿白帮我的忙。”他总是不希望让他失望的。 “好耶!”阿白举起双手,做出一个胜利的姿势。 子木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远处倒伏着的树。 那断裂的纤维分毫毕现——彰示着出手者极其恐怖的力量。 “只是……你做了什么?”子木有些迟疑。 提瓦特的人类要使用元素力,神之眼与邪眼,两者之间总得拥有一个。 七元素力本质上是天之秩序在提瓦特原本的力量上改造的力量,如同白光经过棱镜折射而出的彩虹。 这种经由天理处理过的力量,不被规则认可、赋予神之眼媒介的人难以使用…… “阿帽哥哥教我,把空气里紫色的力量附着到身体上,”阿白抱着子木的胳膊,又恢复了以往的黏糊。 “就像……把奶油抹匀蛋糕!然后,阿白浑身上下就充满了力量!” 阿白说的不甚清晰,但子木还是被他这个甜食比喻逗笑了。 他敛起眸子。 要在没有媒介的情况下外显雷元素的元素攻击确实很困难,但人偶的身体是坎瑞亚遗留的技术,又由雷神之手锻造而来—— 这幅身躯天然是元素力的良好介质。 阿白虽然难以操控元素力战斗,但子木知道,人偶躯体本就以元素力为驱动能量……要将内化的元素能量附着到某部分肢体,从而强化力量,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子木捏了捏阿白的手臂,稍微感知一下,就发现不仅仅是力气得到了增强,他的身体似乎也变得坚若磐石。 行走版的固若金汤…… 子木弯着眼睛替阿白放下袖子。 “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事需要人帮忙,阿白你要加入吗?” 阿白雀跃地蹦跳了一下,小鸡啄米般点头。 回去的路上,依旧没有见到流浪者的踪影。 子木有些无奈,只能在房间里给他留份字条,领着阿白出门了。 两人一路来到广场,远远就看到桑德蹲在路边,旁边挨着一群羊和一只驮兽。 “如果雨林现在这么危险的话,为什么他还要独自进入呢?”阿白在路上听子木将雨林最近的状况说了个大概。 虽然不能完全弄懂,但他也算是切身体会过史莱姆袭击的人了,自然能明白桑德想要现在进雨林的风险远比之前要高。 “大抵是因为他的家人还在雨林里。”子木提起山谷里的那群长鬓虎。 “唔……好吧!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来保护他的安全!”他又亮出自己的拳头。 子木有些哭笑不得。 桑德其人,五大三粗,身材壮实,面有短须,手有老茧,一瞧就是个标准的劳动人民。 他一身风尘仆仆的商人打扮,没有人会怀疑一个这样隐入人群的普通人。 桑德脸上布满晒痕与皱纹样子别人看了,一准觉得他已经有五十几岁,但子木知道,桑德其实不过三十五六。 许是他在检测小队中的表现良好,吃苦耐劳,也从不抱怨,所以当他请示化城郭的巡林官,希望离开两日处理自己的私事的时候,很容易就获得了批准。 他原本打算自个带着驮兽与这群羊进雨林的。 不同于行商时走的大道,他自然明白带着这么多活物进雨林的风险。 只是他没有办法。 这几日跟着检测队进雨林,他才惊知长鬓虎与棘冠鳄冲突频起背后的缘由,恍然大悟过后便是自责。 自己常常与长鬓虎相伴,竟然没有察觉它们是因为缺少食物才会与棘冠鳄厮杀! 自谴与羞愧交织在一起,他自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们,现如今又是整个雨林食物来源都十分匮乏的时候。 即便十分危险,他没办法袖手旁观,继续让山谷里的家人饿肚子。 只是桑德没想到…… 他从路边站起来,看向走过来的子木和阿白。 桑德在山谷见过子木那一抹白光的威力,自那以后,他瞧见对方,总是不自觉地感到惧怕。 桑德很想骂自己没出息,可他却控制不了这种本能,只能尽可能地遮掩。 不论如何,虽然当时大巡林官和那个戴斗笠的小子把他揍了一顿,但他们这行人其实并不坏,都是好人。 子木对着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想要感谢的话。 阿白跟在驮兽身侧,偶尔摸一摸它冰凉的盔壳,脸上露出雀跃的神色。 三人一驮兽一群羊,这支组合过于怪异的队伍就这么出发了。 …… 这一路比预料的还要不顺利。 雨林中可不只是有长鬓虎与棘冠鳄两种肉食动物,还有许多别的捕猎者也饥肠辘辘。 山谷在雨林深处,他们要穿越一片人类少有涉足的区域,越往里,他们四周的深植草被里的动静越多。 偶尔有一两只冒着绿光的瞳孔在叶子缝隙里探出来。 “两只长鬓虎,一群鬣犬。”子木停下脚步,将原本稍微有些松散的队伍压紧。 第97章 那群羊被他们挤在中间,发出不安的叫声。 或许是被羊儿恐惧的声音刺激到,草丛中潜伏着的鬣犬一触即发—— 一声短促的嚎叫,十几道黑乎乎的身形从草丛的各个方向猛得窜出! 阿白在队伍靠后,这些牲畜见他是这群人里最矮的一个,瞧着也最瘦弱,便想将他当个软柿子捏了。 足有四五只鬣犬都朝着阿白的方向扑过去。 它们貌似想要一击毙命。 可惜,这是踢到钢板了—— 阿白的躯体强化后不仅力气大,动作也极快——他精确地捕捉到一只往自己脖子咬过来的鬣犬,空出拳头轻轻一挥。 那只鬣犬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头骨碎裂的脆响就先一步传出,它霎时七窍流血,狠狠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鬣犬趁着阿白挥拳头露出的破绽,狠狠扑在阿白手臂上,一口咬下—— 嗯? 一口咬下—— 鬣犬的牙齿崩飞了。 阿白眨着眼睛,甩了下胳膊,将这只啃了两口连一丝划痕都没咬出来的鬣犬挥飞了出去。 这鬣犬拦腰摔在树干上,发出一阵呜咽。 桑德目睹了全程,包括这些鬣犬又被阿白追着锤,见势不妙,最终夹着尾巴逃跑的场景。 “……”这虎背熊腰的汉子瞧着地上至少折了一半的鬣犬尸体,彻底沉默了。 他记得阿白前几天在山谷里的时候,可是被子木保护在后面的…… 桑德深呼吸,告诉自己这都是正常的、没什么好奇怪……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一不在禁猎区,二是被攻击后自卫,杀掉这些鬣犬不违反条例。”子木第一时间还在旁边做免责申明。 桑德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们这群人都是怎么回事啊?啊?! “把这些鬣犬丢在这儿吧,”桑德蔫了一般摇头,“这些够还埋伏在树上的那两只长鬓虎饱餐一顿了。” 他的不评价就是最好的评价。 见桑德一幅丧失了所以力气与手段的模样,子木悄摸摸的走到阿白身边,敲了敲这傻孩子的脑袋。 他掏出手帕擦干净阿白胳膊上沾上的鬣犬口水,开始紧急给他科普须弥法律知识。 阿白后知后觉。 “所以,我刚才不应该杀掉那些长得怪怪的狗?”他有些疑惑,“可是,我不杀掉它们,那些羊就要被杀死了呀?” “雨林保护条例里有鬣犬,却没有这些家养的羊。”子木只是给他摆事实。 阿白唔了一下,脸上气鼓鼓的。 显然,他不是很理解这种同样都是动物,一方被保护,一方却被放任自流的情况。 或许他还有点小生气,觉得羊就活该被鬣犬吃掉吗。 但既然子木都这么说了,他们又马上要进入禁猎区,他会收着些手,尽量只以驱赶为目的的。 子木收起手帕,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这不是他们遇到的唯一一波袭击,后面渡过水域的时候,还十分不幸地遭遇了一群棘冠鳄。 桑德沉默了一会,在脱身后主动留下几只长得膘肥体硕的羊,给这些棘冠鳄做食物。 阿白跟在旁边,面露不解。但他也知道这些本就是桑德的羊,所以他没有对桑德的做法置喙。 等到他们匆匆地赶到山谷时,桑德的羊已经少了一半。 这些少掉的羊并不是被打劫走的,都是他主动放掉的。 子木发现了,面对别的动物,桑德还能保持理智,可只要是长鬓虎,他总是不忍心。 “这一路幸好有你们。”桑德拍着他身边的驮兽老伙计,从进雨林起就紧绷的心终于稍微松了几分。 子木只摇了摇头,让他赶紧先去确认山谷那些长鬓虎的状况,不用招呼他们。 反正之前露营搭帐篷的材料还是现成的,一回生二回熟了。 桑德将驮兽拜托给他们照看,自己牵着羊往深处的栖息地去了。 阿白这一路上跟这只驮兽打交道,彼此间已经很熟悉了,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吃糖果的时候一定会分它一些,这驮兽现在对阿白很亲切。 阿白张开手臂,一下子倒在驮兽的背上,脸贴着它凉凉的背壳,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 “……真的好复杂,人的想法。” 子木听见了,只是会心一笑。 “人就是很复杂。”他这么说。 阿白天生富有同理心,换位思考下意识到每一个的生命,不论是人的,还是动物的,都一样的珍贵。 他拥有一套还未经世事雕琢的朴素价值观,面对善意,他回以善意;面对恶意,他回以铁拳。 所以他既能跟温驯的驮兽打成一片,面对攻击自己的鬣犬时,也能痛下杀手。 只是他刚刚才知道,同样的情况下,有些动物可以杀,有些动物却不能杀——就比如那些鬣犬,一般情况下就不能随便杀害。 这便与他那套以善恶为评判标准的价值观产生了冲突。 “为什么人要区别对待呢?”阿白从骆骆驮兽身上起来,看过来的脸上还有两道浅浅的印子。 子木明白他的困惑。 “因为这些法律是为了保护雨林这个整体,而非某个单一的动物。” 这正是一个给阿白讲须弥史的好机会。 须弥人对雨林的破坏、须弥人对雨林的保护。 第98章 曲曲折折,皆化作子木口中的故事。 阿白坐在子木身边,静静地听完,然后非常老成地叹了口气。 “那这么讲的话,桑德带羊进来喂长鬓虎,不也是干涉了雨林的规则吗?”他踢了踢脚底的碎石子,那石头蹦跶两下,落进了水潭里。 子木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阿白这么快就参透了其中的关键。 “从须弥的法律来看的话,确实是这样。”子木对阿白的质疑表示了肯定。 阿白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桑德?” 子木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 “你真想知道?” 阿白望着他,从对方的反问中,他意识到这似乎对子木来说是一个有些特别的话题。 所以子木在向他确认,是否真的要听他的答案。 就好像自己知道这个答案以后,会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 “我可以知道吗?”阿白最终将问题抛了回去——不知这究竟是出于他的体贴,还是狡黠。 子木对他招了招手。 阿白眨着眼睛,凑了过去。 子木身上有种非常好闻的香味,阿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或许不该称之为味道,而是某种……感觉,贴近了就会让人觉得很宁静。 对方的气息洒在他的耳侧,弄得他痒痒的。 “因为我只在意‘人’而已。” “?” 阿白还没来得及扭头,子木倒是先一步退开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疑惑。 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因为这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呀,人当然都是在乎人自己的——干嘛搞得这么高深莫测的! 阿白对着子木使用了自己的头槌秘技。 “子木拿我寻开心?”他眼睛里全是控诉。 “没有!”子木捂着胳膊,矢口否认。 “哼!”阿白挥着拳头作势要锤他。 “——这可不兴动手!!!”子木想起这傻孩子现在的力气,大惊失色。 阿白还是见识太少,所以不能从子木这简单的一句话中窥见太多;若是流浪者的话,第一时间就能意识到子木是在袒露自己的价值观念。 在子木的眼里,人无疑是最重要的,为了保证人本身的安全,他们制定的那些法律也好,他们想要保护的那些动物的生命也好……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这其实也是人自身的价值体系中所提倡的。 就如同通篇下来都是保护雨林生物的法案里,唯有一条,动物们的生命可以被放弃——那就是当这些雨林生物危及到人类自身的时候。 人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但子木,本不是人。 第49章 长鬓虎 桑德回来的时候,只剩了自己一人。 那些羊都填了长鬓虎们的肚子。 阿白自然也能意识到这点。 当桑德过来帮他们生火的时候,阿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将自己疑惑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长鬓虎呢?”阿白一边说着一边劈树枝,脸上弄得灰扑扑的。 长鬓虎虽然确实长得很威武吧……但并不好相处,桑德能跟它们打成一片,一定是付出了很多努力。 对方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愿意花费这么多心血? 桑德愣了一下。 在这几个人里,他与阿白的交际最少,没想到对方是第一主动跟他提起这个话题的人。 “因为感恩。”桑德想了想,抹了一把鬓角的汗水。 他出生在须弥一个普通的小村子,从小没什么好的教育资源,十二岁前除了帮家里人干活,就是漫山遍野的疯跑。 那时候的雨林也没什么这不能进那不能进的规矩,他和村里的小孩闲着没事就会进去里采浆果、蘑菇什么的。 偶尔搭个陷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抓两只兔子开荤。 “须弥乡下的孩子,从小都是在雨林里长大的。”桑德回忆着他少时的那段岁月,脸上浮起了丝丝怀念。 “只是半大小子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下低头,遮掩住自己满目的复杂,“有一次,我跟别人打赌,自个儿进了连大人都不怎么敢进的深山老林。” 还是孩子的桑德误入这片少有人涉足的区域,满怀欣喜地采摘着遍地的松茸与植果——就连外面被挖得一干二净的珍惜药材,也在这里找到不少。 得意忘形之下,他越走越深、甚至浑然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树梢间漏下的天光也只剩了一丝。 “我被一群长着獠牙鬣毛的林猪发现了。” 桑德说起这件事时,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它们追着我,跟了半个山头,我跑得腿都没知觉了……最前头那个个头比我还大的林猪追上我,狠狠一拱,正好把我撞到树上咧!” 桑德说着,甚至还能龇牙咧嘴地露出一个笑来。 “我当时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抱着树就往上窜——恐怕就连猴子都没我爬得那么利索!” 这本该是十分惊险的经历,但配着他这表情,莫名染上了一丝滑稽。 “可那些林猪不甘心啊,它们爬不上来,就撞树泄愤!!!” 桑德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感觉,那些畜生每撞一下树,他的心头就跟着猛跳一下。他死死抱着震颤的枝头,摔破皮的手和被拱的背的疼痛都感知不到了。 第99章 他不知道这些该死的林猪还要撞多久才会放弃——更不知道究竟是它们放弃的更快,还是这棵救命稻草树倒得更快。 桑德还记得那声木头纤维断裂的清脆裂响,吓得他肝胆俱裂。 他紧紧贴着树干,那冲撞的动静顺着树枝传导到桑德的身体与骨头,就仿佛被劈开的不是木头,而是他自己的脑袋。 “只再一下,我就要掉下去了。”桑德描述着当时的情景。 阿白抱着自己的胳膊,也跟着紧张起来。 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套路,这个时候应该有一只长鬓虎从天而降,解救桑德了。 虽然后面的发展也确实差不多……但跟很多文艺作品里加工的,善良的动物帮助人类的事迹并不完全相同…… 从天而降的这只长鬓虎,是一只‘饿虎’。 它早就被这群追逐桑德的林猪发出的动静吸引了,只不过一路小心跟着——直到桑德蹿到树上,底下这群林猪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中间的树上。 它本就隐蔽在周围,这不正是伺机而动的大好机会? “我当时光顾着害怕,都没注意到底下的林猪其实越来越少了。”桑德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那只长鬓虎,躲在草丛里,隔一会扑倒一只落在最外面的林猪,并且都是一口致命,再无声无息地将这些猎物拖进周围的丛林里。 按理来说,两只林猪便足够这只长鬓虎填饱肚子,美美撤退了。 可要不怎么说是‘饿虎’呢。 “一群林猪,一共十来只,他咬死了一半!”那幅情景,即便是如今的桑德,仍历历在目。 等那些林猪反应过来少了一半的同族以后,还以为是有长鬓虎群埋伏在附近,一窝蜂似得,撒着蹄子扬起尘土,都被吓得落荒而逃。 而那只长鬓虎,这个时候才摇头晃脑地从埋伏的草丛里走出来,大大咧咧地享用自己的晚餐。 “所以你在树上,它在树底下,当着你的面吃了五头林猪。”子木也有些汗颜。 “可不是!”桑德一拍大腿。 就像之前说过的,落单的长鬓虎少有就地进食的,一般会选择把猎物拖到树上。 但它既不上树攻击对他来说仅有一步之遥的孱弱人类,也不挪窝,另寻良树,非要当着人的面解决自己的猎物。 简直像是故意拿树上躲着的人下饭一样。 “它救了我一命。”桑德这么说道。 那只长鬓虎啃完林猪身上最鲜美的内脏,懒得分给树上的小桑德一个眼神,又摇晃着脑袋钻进了丛林里。 桑德不敢下去,在树上待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才被找进来的村民发现。 他提起这段往事时,脸上的感叹与回忆占据更多,反而没留下些什么生命被威胁后的恐惧。 许是这段经历中,与长鬓虎结下缘分的欣喜盖过了那些不好的负面的情绪。 阿白抓了抓头发,很想吐槽,但他简单的语言系统有些宕机。 “说来惭愧,”桑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了了解这些长鬓虎,我后来独自一人到须弥城求学,做过一段时间的生论派学者。”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幅样子没什么说服力,还想再补充点什么,却没想到子木早有预料一般点了点头。 “长鬓虎身上的定位装置、还有你采集样本的手法,都出自教令院。” 子木相信当时不只是他看出来了,提纳里肯定也猜出来了。 提纳里会为桑德作保,除去他在客观事实上情节不恶劣,估计也有几分学派的情谊在里面。 “但你后来离开了教令院?”阿白捧着脸。 这显而易见,因为桑德现在明面上是个行脚商人。 “是,我后来离开了!”桑德苦笑,“因为我发现待在那里,并不能真正为长鬓虎做些什么。” 桑德还是生论派学者的时候,正是雨林中的盗猎团伙最张狂的时候——那时的教令院还在前任贤者的领导下,沉溺在窃取神明智慧的大梦中。 没人关注雨林里发生的一切,学者们都高高在上,仿佛只有真理值得他们注视,而地上的虫豸不配他们分出丝毫的目光。 “我离开了教令院,找了个退休的巡林人做师父,让他教我在雨林生存的技巧。” 此后十年,桑德便一直以行脚商人身份行商的同时,一边努力救助雨林里的长鬓虎。 只是盗猎者的势力太过猖獗,他一个人难以抗衡,也只能尽力地将这些大猫藏匿起来,让它们能躲一时是一时。 山谷里的长鬓虎族群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它们几乎都是盗猎时代的幸存者,许多都受过桑德的救命之恩。 “长鬓虎身上分泌的那种芳香物质……也就是伏暑香,一两便能卖出千金,对盗猎者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桑德愤慨的目光下,也藏着更多的无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确实……”子木深知人类贪欲之丑恶,“只是,你为何也在尝试提取伏暑香呢?” 桑德最初为证清白,曾向他们展示过那种香薰笼装置,但提炼伏暑香这件事其实是与他长鬓虎救助人的身份有些自相矛盾的。 “……”桑德沉默了,子木提问的语气很温和,里面没有丝毫的怀疑的鄙夷,这反而让他感到难安。 “因为我曾经想过……那些盗猎人之所以非要猎杀长鬓虎,归根到底是因为除了杀死它们,没有第二种方法能提取香料,如果我能制作出一种装置——” 第100章 如果他能制作一种装置,让长鬓虎在不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就能得到人们获得想要的伏暑香,人们就算看在它的经济价值上,是不是也就不会杀死它们,反而尽可能的去保护它们呢? 这并不是最近才产生的念头…… 桑德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研究出了这个小装置。 “那为什么最后又放弃了?”阿白有些疑惑,因为这听上去确实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不安心,纠结着纠结着,就到了今天。”桑德满脸沮丧。 子木觉得桑德内心纠葛的程度,可能远比他嘴上说的要更复杂一些。 在巴扎的时候,桑德身上就有带着伏暑香,说明他一直是有将这种办法传播出去的意图的,可是当他们问起的时候,他又马上慌忙遮掩,害怕被发现。 “个人的力量与智慧终究是有限的,”子木似乎在提醒他,“现在致力于保护雨林的须弥,已经不是前代贤者掌权时候的须弥了。” 桑德抬起了头,似乎有些恍然。 他一个人独行太久,早已经忘了可以寻求他人的帮助。 瞧桑德此刻的神色,应该是把子木的话听进去了。 阿白在旁边抱膝支着下巴。 “可我觉得,相比于保护雨林,他其实更在乎那些长鬓虎。”他嘀嘀咕咕。 桑德闻言,脸色僵了一下,但又很快化作一抹释然。 “你这人,说话还怪扎心的!”他对着阿白大笑一声。 “但……你其实讲得也没毛病!” 虽然桑德救治长鬓虎,面上一直打着的是保护雨林的旗号……但他确实是因为更偏爱这些大猫才去做这些事。 就像棘冠鳄与长鬓虎相斗,按道理讲,他本不应该插手,却下意识地选择击毙前者,救下后者。 “你这句话,我桑德记在心上了!!” 第50章 怪物 翌日,化城郭。 子木两人与桑德在城门口分开后,原本打算先去找提纳里。 可等他们来到提纳里的实验室,却发现大门是紧闭着的,提纳里还未返回。 提纳里的那只学者队伍也是在昨日离开化城郭的,要去的地方比桑德那儿的山谷近得多,出发也更早一些。 子木皱了皱眉。 他们此去的路线来回已被检测小队清缴过了三四次,按理来说不会太耽搁…… 正思索着,有人从两人身侧匆匆跑过。 “柯莱姐姐?”阿白倒是先看到了对方。 “啊——谁喊我?”柯莱一个急刹车,趔趄着差点没摔跤。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转过身来。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子木回神,就见柯莱行色匆匆的模样。 “是提纳里师父!他们的队伍出事了!”柯莱无暇与他们细细解释,喘着气就说了这么两句。 等子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只剩一个背影了。 阿白抓紧子木的手心,抬头望着他。 “我们去看看。”子木回握住他的手。 …… 刚到巡林员的办事处,果不其然,这里聚集了很多人。 不仅才跟他们分开的桑德在这儿,就连好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流浪者也站在某个角落。 子木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他牵着阿白就往流浪者身边去。 “你们真有闲心。”甫一照面,流浪者就上下打量他俩一眼,作出锐评。 他应当是见到过子木留下的字条了。 毕竟流浪者最后还连带着扫了一眼远处的桑德。 “瞧你说的,这明明乐于助人的大好事。”子木不为所动,完全没有被他挖苦到。 流浪者对于他的厚脸皮态度毫不意外,只是跺了跺脚尖。 “……好吧,好心的阿帽,可以告诉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子木双手合十。 流浪者白了他一眼。 “半个小时前,提纳里的队伍暝彩鸟传信,纸上有一个坐标地点和一个求救符号,教令官正紧急召集人手,准备救援他们。”流浪者言简意赅道。 子木蹙眉。 进雨林的队伍都要每日三次暝彩鸟传书,向化城郭报平安。 提纳里的队伍昨日通信还是正常的,今天却有大半日没有音信,好不容易送回消息,却是求救信号。 “只有这点信息?”子木确认道。 流浪者挑了挑眉:“目前没有更多关于他们遭遇的信息;但在这之前的昨日,他们送回过别的消息……” “队伍里的学者已经确认了一件事。” “什么?”子木有些急切。 “雨林河水中藻类之所以暴增,是因为鱼类的数量减少——不仅仅是鱼,虾、部分蛙类幼体、昆虫幼虫等以藻类和浮游生物为食的生物数量都呈现了一个惊人的下滑幅度。” “而藻类增生又导致水域草元素浓度增强……再加上他们观测到了一种特殊的元素能量残余。两者相结合,扰乱了原本稳定的元素环境,才导致了大规模的史莱姆增生。” 流浪者在说到后半部分的时候,特地重音强调。 学者们一开始以为罪魁祸首是棘冠鳄,因为雨林中食草动物的减少,没有更多食物来源,所以过量捕食了水中的鱼类,才导致的爆藻。 可后来他们通过仪器检测发现,水域生态失衡已经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两个月前。 第101章 但雨林里的食草动物大规模减少,可是最近半个月才发生的事情。 “某种生物……在水里长大,吃掉了过量的小鱼小虾,然后又留下那种元素残余……学者们是这个意思是吗?”子木敛下眸子。 “他们怀疑是某种突变的魔物。”流浪者点头。 毕竟也只有魔物才能造成元素残余。 “……对了,你那边情况如何,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子木打了个岔。 流浪者顿了一下,“别的倒没什么,我抓到几只不太正常的落单蕈兽,与之前的一般无二,身上有被寄生痕迹。” “但……在这些蕈兽的附近,我找到了一个基地。”他抬眉望过来。 子木微微凝眸。 “是愚人众的基地,里面有些……意想不到的资料。” “我已经让兰那罗带给小吉祥草王了。”流浪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子木。 “?”为啥用这种眼神看他,子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看来有人想送你一份大礼。”流浪者含糊其辞。 子木眸光一闪,与他对视一眼。 …… 因为无法预测此去的危险程度,桑德和阿白最终都被留在了化城郭。 阿白有些不乐意,但可惜这次流浪者在场,没等子木发话,他的抗议就被对方强行镇压了。 “阿帽哥哥说话不算话!!” “我本来也没有承诺什么。”流浪者嗤了一声。 子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最后走的时候,阿白还气鼓鼓地对流浪者做鬼脸。 不知道流浪者看见了没有……不过他估计就是看到了,也会装作无事发生。 救援的队伍紧赶慢赶,来到提纳里给的坐标地点附近时,天色已经半黑。 夜晚的雨林不仅比白日更危险,搜索前面队伍踪迹的难度也大大增加。 火把的火光映照在昏沉沉的森林里,四周的巨木影子仿佛魑魅魍魉。若有风拂过,沙沙的声音让人分辨不清是身边人的脚步,还是有什么潜伏在黑洞洞的草丛爬行。 “这里!这里有记号!!”有人惊喜地大喊一声。 数个火把凑过去,照出一小片亮堂。 树干上有用小刀刻出的一个新鲜标记,指着丛林深处的方向。 “东北方向……危险……”队长摸着方向标记底下那个扭曲不成型的警示符号,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四周。 周围站着一群队员,稍微外面一点是子木和流浪者,瞧着附近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痕迹,也没有野生动物的动静。 火把噼啪爆燃着,焰光跃动。 “咱们跟着标记走!大家都小心些!!” 他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隐隐有些不安,但好不容易发现提纳里他们留下的标记,总不能现在回头。 可接下来的路途,竟是畅通无阻。 别说白日频频出现的史莱姆了,就连只小动物他们都没见着。 一直在跟在最后面的流浪者和子木对视了一眼。 队伍后面跟了些尾巴。 而前面的队员仍旧一无所知地前进着。 又一个指路的记号,痕迹远比上一个来得潦草。 火把组成一段不长不短的蛇身,匍匐着在森林里移动。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队员们都不自觉靠近了些,只要稍微离远几米,旁边的人就变得昏暗模糊起来。 再加上四周摇晃的藤条枝叶,随着晃动的火光扭曲变化,实在是渗人! “小心!!” 一串石头滑落的声响,队伍前面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惊叫声飞速由近及远,最终只剩一个可怖的音节。 子木攥住闻声就想前去查看的流浪者。 流浪者回头来瞪他,似乎是想问他为什么阻拦自己。 子木缓缓侧目,看了一眼他们队伍的后面,然后对流浪者摇了摇头。 “那标记是提纳里留下的,他不会把我们往死路上引。”说完,他松开了流浪者的手腕。 流浪者眉头一跳,将迈出的步子收回。 “小叶——”有人惊呼。 人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但好在这支队伍都是精心挑选的巡林员和风纪官,这混乱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平复了下来。 队长指挥着人,手忙脚乱地将那吞了人的草丛扒开,赫然发现里面藏着一个黑黢黢的洞。 “快看!”有人在清理这洞口旁的灌木时,发现一条挂在上面的吊坠。 这挂坠底下是红色的珠串和青色的流苏。 “是提纳里的东西!” “完了!提纳里他们也掉下去了?!” 队伍再度炸开了锅。 “都住口!”队长及时喝止他们。 “人掉下去,东西怎么会挂在这么高的树茬子上!!”他厉声道。 这只可能是提纳里主动留下来,给他们的提示…… 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 他们望向眼前这深不见底的洞口。 “刷——” 最外围的流浪者忽然动了。 一道风刃自他掌心甩出,卷着草叶,如同镰刀一般拦腰向他们来时的路。 这些纷纷杂杂的草叶枝干寸断—— 显露出密密麻麻许多黑黢黢的东西来! 而流浪者的这道风刃正好击飞其中一个,它与他们队伍边缘的人不过二米距离。 第102章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原本还研究着洞口的队员纷纷调转方向,可即便他们将手中的火把举得再高,也照不清楚远处这些已经占满了他们来时的路的玩意。 子木捏紧手指。 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其实在队伍见到提纳里留下的第一个标志时,就已经远远围住了他们。 他与流浪者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这玩意十分会藏匿气息,如果不是因为数量越聚越多,恐怕他俩也难以发觉。 可这些东西跟了一路,却迟迟没有发难。 二人担心告知队伍众人会引起骚乱,反而惊得它们发起攻击,便一直按兵不动。 没曾想就这么一直找到了这个洞口前…… 子木又从袖子里掏出他的‘夜明珠’,抛进了被流浪者削秃的那片草丛里。 那些黑黢黢的……形状各异的东西显露了本色。 有的粗粝如同岩壁,有的爬满了青苔——还有的,甚至枯槁如树皮。 而这些奇形怪状的壳子下,露出黄色的,豆子般大小的眼睛。 被夜明珠的光亮一照,远远看过去,密密麻麻一片细小的黄色光点。 第51章 (二合一) 子木的千层套路…… 须弥城教令院 “哦,是吗……我知道了。”纳西妲瞳孔中的智慧之印逐渐黯淡,她转身,看向身后推门而入的赛诺。 “有结果了吗?”她面色少有的凝重。 “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们来吧。”赛诺点头颔首,侧身将出去的路让了出来。 赛诺以及其余几名风纪官随行,纳西妲来到了教令院的一处地下禁闭室。 纳西妲走在这条封闭的走廊上,越往里,某种元素波动似乎就越强烈。 赛诺打开了最深处的一道铁门。 纳西妲往前去,进入了一处二楼的平台,底下则是一片空荡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三四个‘枯石’‘烂木’。 “这就是了吗?”她侧目,问身旁的赛诺。 赛诺点了点头。 有风纪官全副武装的打扮,从下面的铁门进入房间。 这是一位拥有神之眼的风纪官,他在距离房间中央五六米的距离站定。 得到赛诺的指示后,他的神之眼微微发亮。 只见绿色的草叶从他的脚下爆发而出,如同一条线,极速向前延伸——直至摸索到这空荡房间正中间的那堆石木,绿色的元素力从地面迸发,突然发难! 无数的枝叶仿佛被按了快进键般生长,不过两息,藤条、枝木就将中央这一动不动的、死物一样的东西牢牢包裹起来。 “……”纳西妲的手扶上栏杆,稍微前倾了一些。 她似乎从这些石头一样的东西里感觉到了什么…… 不对! “赛诺——”她猛地回身。 赛诺瞧着那枝蔓层叠的、茧子一般的绿色结节,闻声而动。 紫色的电光在空气中闪过,赛诺几乎是下一秒就跃入了栏杆下面的房间。 “大风纪官大——” 底下那名风纪官才看清赛诺的脸,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对方一把拽住领子。 “惹(人)——” 他的话语随着赛诺的极速移动破了音。 等眼前的景象再度清晰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落在了二楼的平台上。 这位风纪官还未从满脸的懵逼中反应过来,一阵带着灼热的气旋先糊了他一脸。 “唔!”好烫!! 他背过身子,脚下的平台都在震颤。 “嗡——” 一片绿色亮起,纳西妲托着手中的新式虚空终端,张开了一道不小的屏障,尽数隔绝了外面暴烈的元素能量与气浪。 “好惊人的威力。”纳西妲的眸子闪烁着神性的光芒,却在此刻令人安心无比。 赛诺探头往下看去—— 那些‘石头’‘木头’哪里还是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它们周身闪烁着元素能量的色泽,方才的爆炸正是个头最大的两只,通过火元素与雷元素超载引发的。 先前困住它们的绿色藤蔓早就节节崩裂,燃烧着火焰,化作一摊灰烬。 “吱——” 底下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叫,锐利得要将耳膜都划破。 最大的那块‘石头’,似乎……是做了一个扬起身子的动作,露出底下水母触须一般密密麻麻的足。 这些足蠕动着,让人见了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它这是在,耀武扬威吗?”纳西妲挥去屏障,脸色沉了下去。 大抵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草神大人!!不好了!” 还不等纳西妲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匆忙的脚步声从后面的走廊传来。 一个满头大汗的教令官喘着气停在了铁门外面,甚至都没注意到这房间里面的一片狼藉。 “化城郭传来消息——先前派去的那只学者队伍失联了!!” “什么?!”赛诺脑海中闪过提纳里的脸。 他知道提纳里也在那只队伍里。 纳西妲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进行飞速的思考。 只是一息,她就重新抬眸,看向在场众人。 “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前往化城郭。” …… 道成林,提纳里求援坐标点。 “啧,总算都下去了!”流浪者灵活闪过一道满溢雷元素的电光,一脚将偷袭他的东西踹飞到空中。 第103章 那怪模怪样,仿佛背着石头盔甲的千足虫高高扬在空中,如同皮球一般摔下,连着滚出去好远。 子木在他后面,将队伍里最后一名犹豫的队员塞进洞里。 “我最讨厌别人用雷元素攻击我——” 他一回头,正好见到流浪者踩爆一只虫子。 子木有时候也挺恨自己这幅好眼力的,就比如现在,那些虫子飞溅的□□和在空中依旧飞舞的足部也能纤毫毕现地被自己观察到。 “到这边来——” 子木四周亮起屏障,围着众人撤退的洞口撑起了一片不会被攻击的真空地带。 流浪者用拳头击碎了又一个不长眼扑上来的‘木头’虫子,风元素力萦绕在他的周身,他如同离弓之矢,冲到了子木张开的白色结界之中。 外面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被这结界散发出的光亮一照,似乎也激发了凶性。 “咚——” “咚——” 这些虫子样的玩意前赴后继地撞上来,周身还带着各种元素力的攻击。 只不过它们的进攻明显没有效果,子木张开的这结界连抖都没有抖一下,更别说被打破了。 子木还有心思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流浪者。 流浪者正甩着手上沾到的液体,见状也没有客气。 “看来阿白是跟你学的。”子木指刚才流浪者赤手空拳打碎虫子的壮举。 流浪者看他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就知道维持这结界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负担。 但他还是不忘见缝插针睨子木一眼。 “现在怎么办?”流浪者擦干净了手,问道。 “你觉得纳西妲人怎么样?”子木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 “哈?”流浪者叉着腰,“她的宽仁大度,你不是也体会过了吗?” 子木煞有其事地点头,“所以,这次她也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流浪者很想让子木打开麦克风说话,不要再继续打哑谜了。 “你要不要先走?”子木忽而转过身来,好心建议道。 “……为什么?” 流浪者其实觉察到了,子木使用力量似乎有很大的限制,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处理掉屏障外面的虫子,一定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还不能。 或许像上次处理史莱姆那样,子木必须要张开那种满是白光的领域,才能短暂获得力量。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那种感觉吗?”子木耸了耸肩,面色瞧着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流浪者脸上浮现出疑惑……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他在脑海中飞速回忆着。 ……流浪者的确说过类似的话,那还是还在璃月时候的事了,那天夜晚在客栈,子木让他触碰了他的本质。 流浪者将那日的感受,与子木展开领域时灵魂被轻触的感觉串联起来。 ! 这么一说,这两种感觉其实十分相似! “啧。”流浪者露出了一个牙酸的表情,“没有必要,我不会留下同伴独自面对危险。” 反正也不是第一了,俗话说的好,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痒!! 子木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 …… 子木深知,自己不是个坚强的人。 从前是如此,现今如此……未来,可能也还会是这样。 流浪者心中对他的身份有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提瓦特的神明其实与他的世界的很不一样。 当然,这并不是在说二者统治手段的区别,而是彼此的来源很不一样。 这是构成两个世界的法则与力量差异造成的。 提瓦特的原质相对比较稳定,强大的神灵一般都不是天然诞生的,而是被后来者赋予的力量。 原初是世界之外的神明,先暂且不提,而尘世七执政,他们的权柄与力量最初来自于更强大力量的分封。 但孕育了他的世界不一样,灵质是一种相当活泼的原质,它是一种正正好的介质,是沟通精神意志与物质的良好导体。 子木是世界里自然诞生的神。 彼时的世界已经衍化出人类,而人类在神的统治下,水深火热。 人们便拥有了一个愿望,一个期待没有苦难、不必忍受饥饿疾病、能够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 这种精神集合的意志过于强大,大到搅动风云,汇集起极其庞大能量的灵质。 某个精神意志是人类意志延伸,充斥着纯净灵质的生命便诞生了。 这一天,一如往常一样,本该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苦难横行的土地上,终于迎来人类的第一缕阳光。 …… 流浪者站在子木的身后,白色的光充斥在他的视野之中。 远处的虫潮被这些白色的光点淹没,他目之所及似乎只有眼前这人的身影。 他终于知道……刚才对方为什么要让他先行一步了。 流浪者的精神抑制不住地战栗,随着进一步铺散开来的光,越来越多的——他不知道是记忆还是单纯只是情感的东西随之扩散进他的身体里。 就像是热力学的熵增定律,热量总是从高温物体流向低温物体。 流浪者能感觉到,子木已经在有意克制这种无法回避的灵魂接触,但这更像是某种自然规则,他能抑制,却无法完全停止。 第104章 他看到了…… 满脸懵懂的子木,被衣衫褴褛的人捡到。 神的恩赐洒满土地,人从无尽的劳役以及压迫中解放出来。 他又见到: 神国建立,白塔高筑,圣教遍布人的国度。 人们簇拥在高塔之下,每一张狂热的面庞都清晰可见。 流浪者捂住脸。 感激的声音、纯善的声音、贪得无厌的声音、图谋索取的声音、以及——一些人的狂笑与另一些人的恸哭。 他眼见楼高起,又似乎转瞬就化作了尘埃。 神明已不再是满面稚嫩,却又变成了最初的孤身一人。 脑海中人的声音却也一刻没有停下。 这次不再是人偶遇他,他行遍大地——主动选择了一群人。 …… 再一次, …… 又一次…… …… 直到某个觉醒的人类,来到这个似乎永远只有苦难的世界。 流浪者似乎听到了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他说: ‘人的世界应该由自己主导……而不是终日匍匐在神座之下……’ 仿佛神魂撕裂,心与肝与脏腑全都被搅碎。 而这一切的一切,皆掩盖在一声轻轻的应答之下。 ……世界重归了黑暗…… …… …… 流浪者被过量的情感与记忆冲击,肢体失去了控制。 他跪倒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一双手抱起了他,替他抹去了脸庞的泪水。 “所以我才说……让你先走……”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与一声浅浅的叹息。 迷雾散去,神魂回还。 流浪者尽力睁大眼睛,目之所及却依旧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他看不清子木的脸,更看不到他的眼睛。 “为什么……”他呢喃着。 “什么?”子木将他整个环抱在怀里,声音就在他的耳畔。 “尝试那么多次……”这是他下意识的言语,残存的记忆还在困扰着他。 流浪者不知这到底是自己在发问,还是子木的渗透过来的情感在质问。 一片沉默。 流浪者有些急躁,他的手摩挲着,抓住了一片衣衫。 “……这世上哪儿这么多为什么。” 一只手回护住了他的指尖。 “就像你生来就是个人偶,而我生来……” 子木的声音压低了,听不清楚。 可流浪者也不需要他说完,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不对劲! 流浪者想着,这不对劲! 他又没有做错些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 他不该落得这个下场…… 流浪者强撑着,咬紧了牙齿。 “你是故意的吗?” “……” “故意……让我看到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子木在他耳边笑。 “我让你走的,是你非要留下来的。”他的声音多么狡黠。 即便流浪者的视线依旧是一片白炫,他也能猜出子木此时的表情。 “可恶!!” “唔……你怎么还咬人呢!!”子木声音听着吃痛,但抱着他的手却没见松开一点。 很难说…… 流浪者想着自己要不是看不到又施展不开,一定不只是咬他一口这么简单。 “放开我!!”他的肢体逐渐恢复知觉,第一事便是用力挣扎。 “……还有一点没有清扫干净,劳您屈尊……再忍忍?”子木还跟他有商有量的。 流浪者不明白这两件事的逻辑关系。 对方不抱着他难道就耽误他清理那些虫子了吗?? 又是一阵挣扎。 半点作用都不起。 流浪者快要炸毛了!!! “等等……” 原本跟个八爪鱼一样乱蹬的流浪者忽然停了下来。 他不继续乱动了,子木却僵住了。 “我好像还看到了一段奇怪的记忆……” 幽暗的地底峡谷……流淌的地脉信息……镶嵌在祭祀台石柱上的白色宝石……还有……看不清面目的人。 “【契约】……换取……在世界行走的权力?”流浪者思绪中一阵电光闪过。 所以—— 子木当时独自行动,是因为这个?? 谁能赋予他‘在世界行走的权力’……又有谁能与他定下这样的【契约】?? 流浪者的脚触及地面,子木突兀地放下他,还贴心地给他理了理衣裳。 “你在层岩巨渊还是欺瞒了我?!亏我还如此相信你——”他甚至还自我反省,是不是对他过于苛责了。 “……啊哈,你听我说……” “你答应过我的——” 流浪者的视线开始恢复,他眼前模糊有了个影子。 他伸出手扯住对方的衣领。 ‘我答应过你的。’ 子木的声音在他触碰到对方的瞬间,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流浪者惊了一下,下意识松开手指。 可子木却没有让他退开,紧接着扣了上来。 他的手紧握着他的手。 ‘我答应过你的——但【契约】之事非同小可。’ ‘你既已见镜中之影,我便只言明一句。’ ‘妄图以操控愿望玩弄人心……这是一条绝没有光明的道路。’ 第105章 ‘无他,这是我的切身经验之谈。’ 流浪者的目光逐渐清明。 白色似乎在渐渐淡去了,他得以窥见子木的眼睛。 “所以……” 他震惊地看向子木。 “你向……提供了一套空头支票……” 子木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流浪者心头原本充斥着的各种情绪:愤怒、羞恼、还有还未完全酝酿起来的痛恨,都被这一下打蒙了。 他甚至感到一股诡异的平静。 流浪者抑制不住身躯的战栗,忽而讥笑了两声。 “你很好。”他看着子木。 子木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的。”他的口吻里满是笃定。 是啊…… 流浪者确实原谅了他——他为自己做了完美的辩护。 子木的确碍于【契约】,无法将此事顺理成章地告知流浪者……所以通过这种曲折的‘无意’手段,变相将这部分真相透露给他。 子木也没有泄露【契约】的内容,他只不过一不小心给流浪者看了一段自己‘好心且无偿’的善后经历而已。 高天没有对他支付‘报酬’,那这段‘善后’自然也不被【契约】保护。 而且……流浪者瞧着眼前逐渐散去的纯白领域。 在子木创造的这片纯洁区域里——外面的手真的能感知到内部发生的事情吗。 “你这算什么——免费的东西就是最昂贵的?”流浪者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哪有什么‘一不小心’! 分明都是早有预谋!! “当然不是,我只是乐于助人。” 白色的空间彻底消散了,夜色重新笼罩在两人之间。 只有地上还躺着子木最先丢出去的那枚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莹润白光。 雨林中哪里还有那些千足虫的身影? 风声打破了寂静,像是录像带按下了播放键,时间又开始流逝,夜行的枭咕咕低唤,惊醒的蝉挥翅嗡鸣。 流浪者与子木对视而立。 他刚才见到的,其实还远不止这些…… 此刻有一个问题盘桓在他嘴边,但他却难以脱口。 他原本冷冽的脸逐渐染上纠结,眼角的红色眼影都艳丽了三分。 “你是不是……” “是。” “!!!”他都没有问完!流浪者睁圆了眼睛,恼怒地看着对方。 “……”为什么这也要生气!他这不是看他很难以启齿的模样吗。 要是应答迟了,流浪者转变想法,不想问了怎么办? 他可没有第二个【契约】可以用来套对方的心了!!! 子木又开始故作可怜。 “那不然你再重新问?”他小声地提议。 “谁要问你了!!!”流浪者一把推开他,似乎是再难以承受,转过身去就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别走!”子木抓住他。 流浪者回头,瞪视这个有九曲十八弯心肠‘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子木指了指旁边的洞口。 “我们还要跟他们会合呢……你忘啦?” 流浪者的思维卡壳了两秒。 “哼!”他甩开子木的胳膊,调转方向,闷头跳了下去。 “……” 子木站在后面,银色的眸中翻涌起层层的笑意。 …… 稍早些时候,化城郭。 “草神大人!” 有教令官前来,正准备报告前后失联两批队伍的营救筹备事宜。 纳西妲却忽然抬手让对方稍等。 她快步行到门边,猛地将紧闭的大门推开。 一束光—— 不,是一片光,从道成林深处扩散开来。 纳西妲所在的建筑是化城郭巡林人办事大厅,位于化城郭最高层,视线极好,不被雨林的层层巨木遮蔽。 推开的门外,除了走出来的纳西妲,还有更多连轴转的教令官与巡林官,他们都见到了雨林深处亮起的那片光芒。 纳西妲身后那位前来报告的教令官有些恍惚…… 现在应该是夜晚才对……怎么天一下子亮了? “去通知赛诺,调整队伍结构,尽可能多地带上随队医生与医疗物资。”纳西妲沉默了一会,转过身来对他吩咐道。 “可这样太危险……”这位教令官下意识说出了口,但他还没讲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已经有人赶在我们前面救下他们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力善后。”纳西妲并不在意他的失礼,本来她也是要将这事解释清楚的。 “另外,告知化城郭的医务人员,准备好足够的药品和床位。”纳西妲转眸,“他们后半夜要有的忙了。” “是!”教令官得了指令,便马不停蹄的离去。 纳西妲在回到屋子前,最后看了一眼亮如白昼的天色。 一整天没舒展过眉头的她,此刻也难得露出了一星半点的笑。 “这可真是……” “好大的阵仗呀。” 第52章 人工蝴蝶 提纳里是在一片昏暗中,因极度疲劳晕过去的。 但等他意识回笼时,身下并不是冰凉的地面,而是柔软的床铺。 他眼睫颤动着,似乎被周围的灯光刺激到了。 耳边似乎有人在惊喜的喊自己的名字。 第106章 怎么好像听到了赛诺的声音? 提纳里挣扎着努力睁开了眼睛。 子木站在医疗室的窗户外,见到里面的提纳里悠悠转醒,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他看了一眼旁边趴在窗台边的阿白,两人一起默默离开了。 “还在生气?”子木见阿白不说话,以为他还在计较流浪者不带他的事情。 “哼,我才没有那么小气!”提到这个,阿白扁起嘴。 他其实也没有完全消气,但他最近学到了流浪者的‘优良品德’,那就是嘴硬。 子木失笑。 “我就是……”阿白想到刚刚医务室里那些躺在病床上呻吟的人,还有里面弥散的血腥味与苦涩的药气,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阿白摇了摇子木的手,“他们为什么能为雨林做到这个地步呢?” “雨林里,也有他们的‘长鬓虎’?”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子木偏头看向他。 “雨林是须弥人赖以成长的家乡,是他们承载记忆与情感的地方……何况,雨林更与人类的生存息息相关。” 须弥的雨林是整个提瓦特大陆最大、最主要的一片森林。 这片雨林如果消失,各地的水循环与氧循环都会受到重创,到时候面临生存危机的将是整个世界的人类。 “唔……我还以为,大家保护雨林,是因为这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因为它是一件好事。”阿白牵着子木的手。 “难道不是吗?”子木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对不对!”阿白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说,对大家都好!不仅仅是须弥的大家,还有……雨林里花花草草、小虫子小蝴蝶、蕈猪走兽这些所有!” 他努力形容着自己的想法。 子木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白在说的原来是对所有的生命,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都一视同仁的‘正义’。 他猛rua一下阿白的头发。 这样的‘正义’……子木的眸光稍微闪烁了一下。 “提瓦特上数量最多的智慧种族就是人类,其余的智慧种族即便稀少,却都能与人类和谐相处,或是直接归入人类种群……这已是不可多得的奇迹。” 大抵是因为提瓦特要面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魔神战争之前,人类文明甚至无法存续太久,而魔神战争之后,深渊的问题又层出不穷,在灾难面前,人们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虽然这其中也不是没有摩擦……但都不是些不能消弭的血海深仇。 “人们为了存续,选择对自己有利去发展事务,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子木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就像须弥保护雨林……你觉得他们只保护那些雨林里的动物,就不保护那些羊,这是一种‘不正义’。”他笑了笑,点出阿白这种想法的真实由来。 阿白小小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 “可这是人的法律……阿白,你要认识到一件事情……” “人所制定规则,不论表面上是对什么有利,归根结底,背后都是在保护整个人类群体的利益。”子木捏紧了阿白的手指。 这其实是一个并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若不是阿白都已经问到他面前了,他是绝不会主动提及的。 无他,这实在太‘不阳光’了,不利于小孩子的心理健康。 可阿白实在是很敏锐……即便他不明白很多复杂的缘由,却总能直击核心。 既然如此,他也不会用花团锦簇的虚假谎言搪塞他……就如流浪者自己说的,活在欺骗里,即便那是善意的谎言,也不值得庆幸。 阿白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怔愣。 他原本以为人们做某种‘好事’是出于‘正义’或是‘正确’……但子木现在却突然告诉他是为了利益。 子木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茫然中满是无措的阿白,及时止住了话头。 他蹲下来,手掌包住阿白攥成拳头的手。 “但万事万物没有定数,群体的意志也代表不了个人的意志——你看桑德,他不就是这样吗?” 桑德才不管什么雨林条例不雨林条例的,管你是不是保护动物,只要伤害他的心肝宝贝长鬓虎,棘冠鳄也照杀不误。 “法律只是约束人行为的最低准则……阿白,不要反过来被这些人为制定的弯弯绕绕套住了。” 阿白听进去了,他从迷茫中回神,看向面前的子木。 “你所追求的‘正义’……实际上也有很多人在追求。” “甚至看上去‘不正义’的雨林条例,也是从这些人求索的‘正义’中切割下来的……只是受限于现实因素,不能被完全贯彻罢了。” 它是人类美好追求与现实利益糅杂以后的一种中间产物。 “真的吗?”阿白看向子木,仿佛追寻信仰之人寻找灯塔。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正义’,人类社会就不会是如今的模样。”他无比郑重地说道。 阿白往前靠了靠,一下子把头扎进子木怀里。 子木愣了一下,随即环抱住他。 “……”阿白蹭了蹭脸。 “人类真是太复杂了。”他的声音被衣服闷得模模糊糊的。 “人就是很复杂。”子木不厌其烦地回答着阿白的碎碎念,“但往好处想,这代表你还有机会可以让人类社会变得更好,不是吗?” 第107章 “唔?”阿白抬起头来,紫色眼睛里的蒙蒙雾气都还没完全散去呢。 “须弥能有今天繁荣的景象,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嘛……从前的人们也都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书读的。” 子木拍拍他的背。 “你怎么知道,以后将‘正义’进一步发扬的人之中,不会有你自己呢?” “我可以吗?”他问道。 “你想吗?”子木没有直接回答他。 阿白低下了头,他的目光逐渐从世界观差点被打碎的茫然中清明起来。 他紫色的眸子里仍有残余的雾气,但更多的坚毅的东西汇聚着。 “我想!”良久,他抬头对上了子木银色的瞳仁。 子木回以一个鼓舞的笑。 “那阿白以后可要好好努力上学啦!” “!!!”阿白猝不及防,脸上的表情一空。 “我会的!!!”他很快调整神色,做出一副‘我才不怕’的神情。 …… 化城郭,巡林官办事处 纳西妲将手中几份厚厚的资料平摊在桌上,抬眸看向对面正沉思的流浪者。 “这是教令院实验室的鉴定报告,从结果来看,寄生在蕈兽身上的虫子与那些新出现魔物是同一种生物。” “值得一提的是,生论派近两个月风靡的新物种甲虫,是这种魔物的一个变体。”纳西妲说着,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造成雨林危害的罪魁祸首,其实早就已经出现在了教令院的视线中,这可真是灯下黑。 这暴露了教令院的某些问题——学者们发现这些甲虫这么久了,竟然还是雨林出了事以后,巡林人调查出东西反过来上报,他们才意识到这种生物的问题。 她在接手须弥诸事后,一直致力于雨林保护政策的推行……原本看着还卓有成效,却没想到教令院的学者中还是有这么多不知所谓之徒。 看来还是缺乏实践……她后面得找提纳里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 “至于你后来送过来的那份愚人众的研究资料……”纳西妲顿了顿,等流浪者回过神来。 “这份资料出现的时机颇为蹊跷。”她言辞颇为慎重。 流浪者抬眸,原本被斗笠遮盖了一半的眼睛与整个脸庞都显露出来。 “我知道。”他表现得分外平静。 “前脚我们才刚查到蕈兽,后脚就发现了他在愚人众时期的这份生物研究资料……我不是傻子,不会这么明显的挑拨都看不出来。”流浪者说着,眸底闪过一丝不快。 “这手笔……让我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纳西妲瞧着脸色越来越臭的阿帽,倒是扯出一丝笑意。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流浪者低头,就发现纳西妲这样一副表情静静注视他,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意外。”纳西妲但笑不语。 “虽然是故意送到我们手上来的,但不得不说,这份资料对研究现在这种新魔物的弱点很有价值。”她翻开那本装订成册的手写报告。 “真可惜……这原本是一项很有意义的研究,却被别有用心之人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这手册序的言页,简述着编撰者在研究元素晶蝶后,拟构想的一种人工蝴蝶。 论文详尽地叙述了笔者培养、改良出这种变体晶蝶的全过程。 末尾阐明,此研究旨在利用元素生物对元素力的特殊亲和性,调节环境中的元素平衡,生物防治提瓦特部分地区存在的元素暴动难题。 这项研究被编撰者命名为‘人工蝴蝶—α’。 流浪者走到桌前,看到散落的几份绘图。 那是一些还瞧得出晶蝶模样的蝴蝶,即便只是黑白的素描,落在纸上也依旧栩栩如生。 他的手指摩挲着这绘画的笔触,又缓缓移向纸张角落手写的图注文字。 流浪者不是很懂得绘画技巧,但这字迹很有特点,纤细而有风骨,他认得出来。 跟阿白那本《动物百科图谱》里的注脚一模一样。 “关于这件事,他已经与我商量过了。”流浪者收回手指。 他忽而转过身,端正地望向纳西妲。 “我想请求您一件事情。”流浪者郑重其事道。 第53章 介意我借住吗? “好啦……我原本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昨天又休息了一整天,你们俩干嘛这么紧张。”提纳里揉着眉,回头看他身后一左一右像是两个门神的赛诺和柯莱。 “巡林官给我分的任务,让我今天专门给提纳里师傅当助手。”柯莱挠了挠头。 赛诺紧接着道:“我只是来协助整理魔物的资料,毕竟要解决雨林的事情,搞清楚它们的习性特点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提纳里扶额。 柯莱也就算了,赛诺若真要帮忙,不更应该去教令院学者那边的临时实验室吗? “行吧,我一个人是说不过你们两个了。”他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他俩在自己旁边当跟班了。 实验室的门外晃过一片人影,有人敲敲开着的门,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子木看着里面的三人,有些迟疑。 紧接着,他身边又走出来个流浪者。 “没什么是不是时候的,先进来再聊。”提纳里没有让两人等在外面,又从桌面上堆着的一堆资料里翻出来一份报告。 第108章 “之前没来得及找人给你,现在你来了,正好告诉你结果。” 提纳里说的,是之前子木单独拿给他的那些样品的事情。 “不过你们营救的时候已经见过那些魔物了,想必心中已有答案。”提纳里将那文书递给子木。 子木简单翻看着,又给流浪者瞧了眼其中的某页。 “当时是那些魔物偷了树莓。”子木果然没有意外之色。 检测小队扎营地的那些第二日紧接着消失的碎石就是有着石头外皮伪装的那些魔物,之前他的干粮放得离它们太近,是被偷吃的。 “这些东西的伪装能力实在离谱。”流浪者在旁边啧了一声。 可不就是如此,当时他与子木两个人就坐在这些魔物堆旁,竟毫无所觉。 营救提纳里队伍的那夜也是,若不是聚集的数量过多,以及它们移动起来多少会产生些动静,他们恐怕也发现不了。 子木放下那份报告,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教令院任职的生论派学者几乎是倾巢出动,我们这小小的化城郭都有些装不下了。”提纳里扭头看向自己桌面堆积的文件,轻嗤一声。 他昨日就已经知道那些袭击他们的队伍的魔物,其实与生论派最近研究的甲虫是同一种生物,现在提起来难免心情有些复杂。 “提纳里师父……”柯莱瞧他脸色有些难看。 “我没事,柯莱。”提纳里安抚性地对她笑笑。 提纳里也是从教令院出来的,他会选择在化城郭当一位巡林人而非是在教令院任职,已经足够能说明他的态度了。 “不过好在队伍里的仪器没有损坏,数据都保留完好。”昨天还在医务室的时候,有同门的师兄来看望过他,告诉他很多消息。 “这种新型魔物……最初应该是生活在水里的,并且形态应该与现在的样子很不一样。” 它们还在水里时主要以浮游生物和小的水生生物为食,食量巨大——这便是雨林水域藻类增生的症结所在。 而蕈兽身上那些寄生虫,学者们推测,因为这种魔物天生的元素适应性,在蕈兽饮水时将它们吞入体内后依旧能够存活,并且汲取蕈兽身上的能量与营养。 甚至寄生在蕈兽身上的新型魔物发育的速度比单纯在水里长大的那些更快! 这些魔物发育到了某个阶段后,寄生在蕈兽身上会主动钻到体表脱离,长在水里的则转为陆生,爬上陆地。 转变以后,它们开始拥有掌控元素的能力,诱使史莱姆爆发的那种特殊元素现象,就是这些魔物蜕变过后的第一次试水。 它们是夜行生物,本身又有极其优秀的拟态系统,白日的时候会将生命活动降到最低,化身为雨林里最普通的‘石头’和‘木头’。 而一到夜晚——就是大肆猎杀的时刻了。 “这种魔物表现出群聚性,聚集起来后的状态远比单只表现得更富有攻击性。”提纳里解释着。 这也是教令院在研究那些‘甲虫’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的原因之一。 生论派学者手上的样本数量相对较少,而且都是一些只有金圣虫大小的幼体。 而雨林里作乱的那些,普遍都有林猪大小。 子木拧眉,“就像蝗虫一样。” 提瓦特也是有蝗灾的。 蝗虫少量的时候飞行能力并不突出,危害的程度与范围都较小,但一旦聚集起来,数量超过某个量级,身体机能就会发生变化,能够进行长途的飞行,并且产生毒性。 “你这个比喻很是贴切。”提纳里点点头。 “据我所知,草神大人那里有一份跟这些魔物有关的早期研究,学者们正在加紧分析,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赛诺在旁边提了一嘴。 纳西妲那里怎么会有相关的早期资料?那都是很久以前…… 子木闻言有些意外,但他立刻就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看流浪者。 流浪者挑眉。 原来他之前发现的‘意想不到的资料’是这个! “……” 难怪流浪者说有人想送他一份大礼!! 子木反应过来这后面的算计,咬牙切齿。 “我刚才听你说……”子木目光幽深地看向提纳里,“学者们认为这些魔物从水生转化为陆生时是经过了某种变化。” 提纳里点头,目光带有询问。 “存在水质问题最早的区域已有足足两月——这些魔物潜伏的时间超乎我们的想象。”子木顿了一下。 “正如学者们猜测的,这些魔物在水里的形态一定与现在完全不一样——十分不引人注目。” “或许它们在水里的模样就跟某些昆虫的水生幼体差不多……比如须弥随处可见的蜻蜓幼虫水虿。” 蜻蜓,一种不完全变态发育的昆虫。 与之前阿白在水边看到的小蝌蚪类似; 这类变态发育的生物,幼体与成体之间往往有巨大的差异。 提纳里眼睛一亮。 “这个猜想很有价值!”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起身。 “让我去吧。”赛诺瞧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想尽快把这个思路共享给那些正在加班加点的学者。 “可——”提纳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赛诺又重新按在椅子上。 “伤还没好全,就别跑来跑去了。”他也不多言,叮嘱旁边的柯莱看好她的提纳里师父,雷厉风行地离开了。 第109章 子木和流浪者来这本来就是想问目前的进度,既然已经得到消息,也不再继续叨扰提纳里,跟着告别。 两人走在回旅舍的路上。 “你那边有动静了吗?”流浪者与子木肩并着肩,忽然问他。 子木瞅了他一眼。 “?”流浪者好看的眉头拧起一个弧度。 “你真是迫不及待。”子木评价道。 “恰恰相反,我已经展现出十足的耐心了。”流浪者立刻反驳,“如果不是因为耐心,山谷那晚你的事也不会被我轻轻放下。” 子木默默移开视线。 “……”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了脚步声。 “昨天为什么躲着我。”走着走着,流浪者冷不丁道。 子木目光漂移,显得有些心虚。 子木闹出动静处理掉魔物的当晚,纳西妲的救援就赶到了,得益于医护人员的充足人手,后半夜的时候,躲进洞里的伤员就已经全部都被安置妥善。 天亮时,提纳里所在的遇险的学者检测队、子木和流浪者在的巡林人救援队,还有纳西妲带队的教令院救援队,全部安全返回化城郭。 只是流浪者找纳西妲汇报了情况后,出来就再没找见子木的踪迹。 阿白自个待在旅舍里,流浪者问他子木的下落的时候,他还装傻帮着对方隐瞒。 差点没把他气笑。 流浪者不明白子木在想什么,当时更失态的人明明是他自己,冷静下来后他都没躲,子木又有什么好躲的呢? “我以为你会暂时不想见到我。”子木小声说着。 这不是假话,他是真的觉得流浪者可能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整理思绪,所以主动与对方保持了距离。 但没想到流浪者今天埋伏在提纳里的实验室附近,竟然对他来了个守株待兔。 流浪者翻了个白眼。 “敢做还不敢当吗?”他抬眸,与子木对视。 明明就是他先算计的,故意在处理那些魔物的时候塞了他满脑子的信息,现在却行事闪避,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流浪者想起来之前他上门去质问对方在愚人众的‘黑历史’时,他也是这幅姿态。 子木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这不是辱骂,流浪者是真的觉得子木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总觉得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子木瞧着他走神的模样,满脸警觉。 “……”流浪者无语。 两人又沉默着并肩走了一段路。 流浪者这次停下脚步。 子木回过头来看他。 “你们在须弥城买的房子,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流浪者神色认真,显然不是在说笑话。 子木呼吸一滞,他愣住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 “没有吗?”流浪者扬起面庞。 “有的!”子木回神。 “介意我借住吗?”他神情无比平静地问着。 “……当然。” 子木应答完,似乎还是觉得有些想不通,“你怎么突然……” “担心阿白被你带坏。”流浪者说出一个再正经不过的理由。 当然,他知道这个答案肯定是糊弄不了子木的。 但又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他是不会戳穿的,不是吗? 第54章 斑斓的泡泡 是夜,奥摩斯港码头,某小型海船接泊处。 子木瞧着今晚的天色,无风无月,天幕中也见不着星辰。 是个糟糕的天气,明日可能有暴雨。 “走了。”流浪者把他从码头推上通道。 “事先说好,我暂时没办法帮你,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子木顺着他的力气,几步跨上货船的甲板。 “放心,我自有对策。”流浪者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仔细看的话,他的神情藏着些微的兴奋。 子木并不清楚,来这一趟的诸多事宜,就包括他们登上的这艘海船,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流浪者在这件事上花费的功夫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就算是小吉祥草王让他再多写十篇论文,他也不会有二话。 此行的目的地是枫丹与须弥接壤海域的一片小岛。 流浪者在船扬帆后没有第一时间到舱室里,而是待在甲板上面,任由潮湿咸腥的海风沾他满身。 子木瞧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与他并肩而立。 “但他实际上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了,这样你也觉得没关系吗?”子木往他身边靠近了些,胳膊挨着他的手肘。 “……”流浪者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清明。 “我刚被小吉祥草王给予那份删除的记忆的时候,的确思考过这些事情。”他说着,神色间没有丝毫的避讳或是迷茫。 “我甚至往更深处想了一些,世界树被删改前后的我到底还是同一个我吗?” 他撑着脸,侧着看向子木。 流浪者面容原本就不属于棱角分明的那一挂,现在被他自己的手掌这么一挤,就显得更圆了。 ……有点可爱。 “那你得到答案了吗?”子木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当然——时间过得越久,我越是有一种感觉——”流浪者眯起眼睛,“从前的我与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分别。” “或者应该说,本来就都是同一个我。”他盯着子木银色的眼睛。 第110章 “而你,更是一个绝好的参考样本,让我更加确定这个猜想。” 子木瞧着流浪者扯出的一抹不那么正派的坏笑,抿起唇。 “难怪你那么在意旅行者的事情。”子木莞尔,倒是把话头扯到了荧的身上。 流浪者的笑僵住,他剜了子木一眼。 “等她掀翻了一切,让世界从蛋壳中啄壳而出,你才有机会纠正你的上一个错误。”子木不带过多感情色彩的叙述着。 他将流浪者的心思猜的一丝不差。 因为对方不仅没有反驳他,还欲盖弥彰地哼了一声。 “道阻且长啊,阿帽。”子木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在说我的风凉话吗?”流浪者威胁性地眯起眼。 “当然没有,”子木也学着他,把手撑在甲板边的护栏上,与他对视,“感谢自己的好运气吧,你正好还遇上一个乐于助人的我。” 子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我也会帮你的。” 流浪者看着他的脸,皱起鼻子。 他拍拍衣袖,站起身来。 “啧。”他眸光一转。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不如谈谈你的事情?”流浪者攻守易势。 “我?”子木下意识笑道,“我身上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流浪者偏头,看着他不说话。 “真的没有啊。”子木眨眨眼睛。 “行吧,看来璃月那位岩神的‘建议’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流浪者切了一声。 还有他自己的话,对方也当做耳旁风了。 子木那幅无辜模样只维持了两秒,就被一个没什么攻击性的笑取代了。 “看来我让你看到的东西太多了点,你都反过来管上我啦!” “怎么,”流浪者扬起眉头,他此刻的表情要多骄傲有多骄傲,“朋友之间,只许你问我,就不允许我问你吗?” 子木迎着海风,眼底泛起波澜,“好吧……” “你说的有理。” “我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是因为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流浪者既然想听,那子木就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在稻妻温泉旅馆的时候,对你说的一句话吗?”他眸光扫过来。 流浪者一愣,陷入思索。 温泉旅馆那夜,子木曾经在房间里安抚过情绪失控的阿白——但他后来说的话太多了!流浪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别打哑谜。”流浪者想不出来,倒也理直气壮地与子木对视。 子木没有继续卖关子,“我当时说,人神对立的历史虽然各不相似,可最终得到的都是类似的结局。” 他就着海风倾吐着言语,眼底的温和逐渐淡了,变成一缕极浅的忧愁。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左与右都是无聊,实在是乏善可陈。” 这话子木当时的确说过……流浪者想起来了,当时他还觉得子木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想继续问还被对方打岔子糊弄掉了。 如果非要说了解的话,刚刚才看过子木记忆的流浪者无疑是现在最清楚他的人。 流浪者知道,子木与提瓦特的神并不能一概而论……他是一位,甚至可以用‘人神’来称呼的神明。 因为他特殊的诞生缘由,他生来就与人类连着脐带。 对于他来说,不论是人类压倒神,还是神压倒人类,应当都是会令他感到痛苦的局面。 所以他才会说……是左与右都是无聊。 流浪者似有所悟,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子木的脸上。 “你之前还担心我会阻挠旅行者……”子木眼底带了点控诉,“可你又怎知,我不是在等待她给我一个答案呢?” 【维系者正在死去,创造者尚未到来。 但世界不会再度灼烧,因为她将登上[神]之座。】* 这是旅行者的命运注语,而知晓此事的也不仅仅是子木,七神之中有所感觉也不少。 不然,岩王帝君也不会请求旅行者尽可能多的去见证提瓦特上发生的诸事诸物了。 流浪者一时失语,他看向子木的眼神里多少带点意外。 子木在寻求一个可能……一个人与神真正平等相处的可能。 流浪者按住自己的心口,他低下头,转过去看船头外的海面。 海上泛着层层的细浪,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所以子木来到提瓦特……归根结底是为了这个么? 他走神走的厉害。 所以就连子木悄摸摸凑到他耳朵旁边他都没注意到。 “阿帽,你真小心眼。” 子木的声音突然在他脸畔响起。 把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流浪者有些恼羞成怒。 “唔,”子木抓住他的手,没让他躲开,“不告诉你你会生气,告诉你你也要生气。” “你这不是小心眼是什么?”子木的手心微微发亮,在这一片漆黑的海上宛如明月半轮。 “!!放开我!”流浪者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这回脸上是真吓成了一片空白。 ——咦? 意外的,既没有明显的冲击感,也不粗暴,就像是一个水泡被慢悠悠地吹了起来,扬起一些缤纷的泡泡,炸出一小串水汽,带出色泽斑斓的彩虹。 第111章 流浪者僵直的手臂慢慢松了下来。 “看到了吗?”子木没有看他。 “看到了……”流浪者语气有些滞涩,“可不可以放开我了。” 子木瞥了他一眼,慢吞吞把手松开了。 “不许再说恶心了!”子木赶在他张口前仓促道,“不然我真的会难过的。” “……”流浪者的话卡在喉咙里。 “不会了。”他艰难说道。 子木面带怀疑地抬起头打量他,却见流浪者忽然笑了两下,很像是那种知道过分无语的事情之后,不知道该怎么抒发情绪的无厘头的笑。 子木逐渐目光死。 流浪者扬起头来,往前一步。 “我从没有想过,有人会因为那些‘丑陋’的挣扎而觉得被鼓舞,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好看的有些超过的紫色瞳仁闪着细碎的光,那是子木手心溢出来的光点映照在他眼睛里的倒影。 子木睫毛一颤。 “才不‘丑陋’。”他反驳着,“即便是你,我也不允许你这么评价!” 对于子木来说,游荡在宇宙的那段万物皆寂灭的岁月里,若不是见过人偶的这段挣扎,他今天不会有勇气来到这里、来到提瓦特这个世界。 流浪者偏过头去,不想让子木瞧见他的神情,但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还是被子木精准的捕捉到了, 流浪者极少这样单纯的笑——就仿佛他还是个万事不愁的人偶一般。 “走吧,风已经吹够了,我们要为等会的战斗做准备了。”他别扭地主动拉起子木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下到了海船的舱室里。 …… “阿帽,你笑的好像个超级大反派。”子木坐在他对面,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流浪者难得没有反驳他。 “没关系,这还只是第一次,你可以先适应适应,提前为下一次做准备。”流浪者用最正经的语气给出最不正经的建议。 子木自己说的,以后要帮他的,那还是趁早习惯为好。 “今天只是算那些魔物的账,以后总还要遇见的。”流浪者没有说的特别明白。 但子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等蛋壳破碎,一切重归正轨以后,流浪者会开始做他该做的事——不论是清算,还是被清算。 第55章 神明切片 子木几百年前曾在至冬国停留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这段时间基本与流浪者还未获得散兵赐名前,参与多托雷实验的时间是重合的。 后来流浪者激发出了躯体的力量,成为十一执行官奔赴深渊前线后,他便找了个由头离开愚人众。 正因为这段经历,他对至冬与愚人众还算的上是了解。 冰之女皇为达目的已经不顾一切,她抛弃了很多东西,在这其中,就包括她对人的爱。 执行官们只要能够取得神之心,女皇对他们的许多所做作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第二席的[博士],在所有的执行官中都算得上‘糟糕’的。 当然,子木这个评价并不从道德层面出发——他见世人,有他自己那套奇怪的评判标准。 多托雷实在是个再敬业不过的学者,他永远对世界抱有求知之心,因而渴求更多视角去观测世界。 他曾经制作了许多自己的[切片]。 而恰恰是这个举动,使得子木如此评价他。 “二维的生物无法与三维的产生交集,而三维的生物同样难以理解四维的生物。”他说着,转过身来。 一位面带鸟嘴面具,身着至冬执行官服饰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地。 “看来你依然在这条道路上不懈努力。”子木语气平淡。 是的……他与流浪者之所以从奥摩斯港出发,奔赴两国交接的这处荒岛,皆是为了与挑起雨林乱象的罪魁祸首——多托雷,见上一面。 或是出于从前共事过的情分、或是出于一些其它的考量,子木对待这位人类世俗意义上‘恶贯满盈’的执行官态度并不十分恶劣,甚至还能平心静气与对方聊上两句。 “求知,是一件永远也没有止境的事情。” 多托雷的声音十分轻慢,很像一些人类旧贵族的语调——当然,后者的傲慢来源于他们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可笑血统,但多托雷,他所有的自傲皆来自于他自身。 人类总是难以忍受他人精神上的蔑视。 而多托雷……恰巧最擅长这件事。 子木曾经出于好奇,与愚人众的一些共事者聊过一些关于[博士]的话题。 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觉得,自己在跟多托雷说话的时候,像是被对方当成一块听不懂人话的石头……剩下的百分之十,觉得自己被对方当成了观测的实验对象。 如果[队长]在愚人众的人缘打分是一百分的话,那[博士]大概就是负一百。 “有话不如直说——从前我们就没什么可聊的,总不至于到现在突然有旧可叙。”子木面对这位博士,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情绪波动。 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博士],或者说是多托雷,对他的这种神态并不意外……自从他对自己进行了切片以后,这位原本还算温和的多年老友、还不错的合作伙伴,就一直对他是这种态度。 这实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就仿佛切片以后的自己,在对方眼里不能再算作是一个‘人’了一般。 第112章 那些原本还隐约有着观察的、思索的视线全部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全然的漠视。 多托雷自己就是学者,子木这种‘凝视’的变化,逃不过他的感知。 “真是冷漠。”他不急不慢地评价了这么一句。 “我来此是为提醒你一件事,不要忘了你对女皇的承诺。”多托雷的神色皆掩盖在面具之下,无法看清他的眼睛。 子木嗤笑了一声。 “时机尚未到来,你是否有些僭越?” 关于这件事,是他与冰之女皇之间的交易。 虽然在至冬时期,子木一直在多托雷的研究队伍里任职,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在这件事情上置喙。 “这并不是警告,只是来自于我私人的提醒。”多托雷丝毫不在意他表现出的不快,只自顾自地继续讲自己的话。 他将一样东西拿了出来。 一枚至冬样式的白色神之眼,静静地垂落自他的掌心。 子木眼角一跳。 他就知道——最初在山谷里,他趁流浪者不注意销毁的东西,就是这样一枚不属于任何一种元素的神之眼。 不得不说,多年的共事让这位[博士]对子木有着相当的了解,他知道只是单纯的传信,子木是一定不会来见他的。 所以他故意选择子木在愚人众时期参与过的相关的研究,投放到须弥,闹出大动静。 而不论是山谷里的异象、还是流浪者发现的那份手稿资料,都是他逼迫子木尽早来见面的手段。 若不相见,多托雷又怎么有机会打出下一张牌呢? “放松一些,我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他手里的那枚‘神之眼’,在漆黑的夜色中散发着光芒。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子木的目光在漆黑的夜里也变得深沉,沁出刺骨的冰冷。 观察是实验的第一步,而只在当下观察……并不能令眼前这位丧心病狂的学者满足,所以他才制出那些切片,将自己分散到各个时间的维度。 可这个计划已经被小吉祥草王覆灭,博士需要一些新的方法…… “我在稻妻的钉子,带来了一些……令我实在感兴趣的事情。”他兀得攥紧手中那块神之眼。 多托雷仍旧想要掌控更多‘视角’——他知晓了借景之馆内本不该出现于[现在]的人偶 他在子木这里找到了新的可能性。 真是不忘初心…… 子木来时就在想,愚人众究竟是怎么得知他在须弥的——果然,是在稻妻夜间出门找地脉的那日,他随手清理的那些流浪武士露了端倪。 “你所有的切片皆被此刻的[你]覆灭,而你大半的精神也因为这恶行被时间异化。”子木眯起眼睛。 “即便如此,你仍要一意孤行。” “追寻真理的路上,智者总会遭遇各种质疑。”博士并不将子木的告诫放在心上。 或许对他来说,到底谁是告诫谁,还说不准呢。 “……”子木知道,再多言,也不过是继续浪费口舌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谈谈你的这桩‘交易’。” 多托雷手上这枚‘神之眼’,与之前引发山谷里史莱姆潮的那块很相似。 他当时已经销毁了一块,却没想到多托雷这里还有。 不,既然有第二块,就一定还有第三块、第四块…… 这枚‘神之眼’,显而易见,是使用灵质塑造的神之眼。 众所周知,愚人众的士兵们都装配着一种名为邪眼的仿造神之眼——而身为执行官的博士,对这些技术再熟悉不过。 谁也不知道多托雷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了他身上的蹊跷,对方面上没有丝毫显露,但却在暗地里进行了秘密研究。 子木偶尔会觉得,高天明明手持他一整块纯净的力量结晶,却远不及后来才起步,只能偷偷摸摸收集到他一些逸散能量碎片的愚人众的手脚快,效率真是低下的感人。 多托雷的想法与天上的很不一样……他对人类、愿望之类的关键词嗤之以鼻,却反而能意识到这些能量最关键的本质。 灵质实在是一种……可塑性极强的力量介质。 而多托雷也无愧于自己与‘魔鬼’名头同样响亮的天才名声,无师自通地动用自己的精神意志,整合起这些散落的灵质能量,塑造成这枚‘神之眼’。 这‘神之眼’,虽然外表是神之眼,但能做到的事情远比真正的神之眼要多的多。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客华那枚‘神之眼’的高配无副作用版。 子木的确很不希望这东西在提瓦特大陆上流通,但—— “但仅凭这些,似乎还不够分量与我做交易。”子木就事论事道。 说到底,愚人众手上能有多少这种‘神之眼’呢?五块,十块?他们缺乏灵质的来源,产量有限,造成的影响也终归有限。 博士没有说话,他只是举高手中那枚‘神之眼’。 这枚神之眼绽放出远超之前的光芒,一时之间令天地失色。 一种熟悉的感觉弥散开来。 ——就像是子木在山谷中、在雨林里张开的那种白色的领域—— 子木的神情终是搅起了风云,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冷的可怕,眼底聚集着阴云,面目沉抑非常。 银色的威势被这冒犯点燃,兆亿能量在其间汇聚,直至盖过那枚小小的神之眼的光芒。 第113章 漆黑的夜幕中,月轮强行撕裂黑暗,便有皓月当空,万缕柔和的银织化作最锐利的寒芒,绞碎毫无敬畏者手中虚假之赝品。 “我曾经见过许多狂妄的人类——但多托雷,你仍是我见过最无信仰的那一个。”子木周身笼罩的能量肉眼可见扭曲了空间,显得极为可怖。 他瞧着与方才完全不同了……不再是个人类,而更像一个‘神明’。 而子木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那就要问问多托雷到底都干些什么了! 这并不是一枚‘神之眼’。 对方收集到的那些灵质,都无可避免的沾染着子木的记忆与情感——而这些部分其实可以被视为某一个时刻的片面的‘祂’。 多托雷相当擅长这些封存人格的技术。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块被多托雷剥离下来的神格碎片。 他在切片这件事上,真是始终如一—— 第56章 “视角” 子木牙都要咬碎了。 要销毁这块神格碎片……即便它仅仅是一块碎片,即便它来自于自己——子木都必须要使出与之对等的力量。 “现在,它应该足够分量了。”即便手中的‘神之眼’因对方的突然发难而灰飞烟灭,多托雷也丝毫没有表现出畏惧的神色。 他甚至还有心情继续谈他的‘交易’。 子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压下沸腾灵质,告诉自己保持冷静,银色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不再充斥着非人的色彩。 “你手上还有多少这种碎片?”子木总算是认真打算跟多托雷谈谈交易的事了。 博士踱步着,做出一个开诚布公的姿态,“还有两枚,都保存在至冬。” “我是了解你的,老朋友——你能窥见他人的灵魂,能知晓我并未欺骗你。”他停在子木面前两个身位的位置。 子木皱起眉头。 他扫了面前这个一派从容的执行官一眼,主动远离他,似乎与对方靠得太近会让他感到不适。 博士的灵魂因为切片而产生了一些不可逆的变化,这使得他一个人的精神噪音远比一群人的都要强烈—— 子木的力量尚未完全收回,因而多托雷此刻的异化的精神在他眼里格外清晰。 他侧目,对方现在……真的还能算是人类吗? “既然东西都在至冬,你要如何与我交易?”子木压低声音。 “至冬掌握着相当成熟的传送技术。”博士觉察到子木难看的脸色,又相当‘贴心’的退回原来的位置。 子木沉默不语。 多托雷其实不是一个喜欢求解于他人的学者,自傲的近义词就是自负,关于子木将阿白带到[现在]的那套戏法,他不信对方私下没有进行过研究。 显然,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并且这样东西显而易见只能从他这里获取。 他目光一闪。 多托雷刚才拿出的那枚神格碎片,其实是‘神之眼’的进阶产物——对方如果早就掌握了这样的技术,不可能一直不将它拿出来使用。 博士对神明之事一向没什么敬仰之心,做起事来也没有普通人该有的顾虑。 这些神明切片,就是对方最近才研制出来的东西。 说起来……他与阿白离开借景之馆才不过大半个月,博士是怎么未卜先知,在两个月之前就将那些迭代到γ的人工蝴蝶投放到须弥的? 子木终于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 他……异化割裂的灵魂,隐约可见沾染着的、尚且新鲜的时空法则痕迹。 “原来如此……你之所以要研究我的力量碎片,是因为你已经参透欺骗时间的方法,但只靠提瓦特的力量,却不足以将之复现。” 子木欺骗时间的把戏来自于他的那个世界,是以灵质为驱动的,没有灵质,博士即便掌握方法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他才研究子木的神明切片。 他通过这些技术,去到了两个月前,在须弥布置下他的计划。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博士并不因为他的看破而感到惊讶,反而饶有兴味的等待他的下文。 “切片的技术令你的灵魂在时空中分散……而当你毁去自己所有的切片时,就是删除自己时间标尺上的所有刻度。”子木一字一句道。 “现在你的时间标尺上,是一片空白。” “……名为[多托雷]的个体,失去了认知时间的能力。” 难怪,难怪他如此急不可耐——博士在须弥弄出的乱子虽然大,但其实并不高明,甚至稍显粗糙,这其实并不符合他一贯做事的审美准则。 只是因为,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自认为能以全知的时间维度观察事物的[博士],如今恐怕就连维持对[现在]的感知都十分困难。 小吉祥草王应该也没能想到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而子木面前的博士,好整以暇,完全没有弱点被戳穿的紧迫,他甚至还为子木精准的判断抚掌。 “你推测的一点不错,所以完全不必担心我渴望与你交易的恳切,仁慈的异世神明。”多托雷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十分坦诚的姿态。 “……”子木冷漠的打量他两眼。 虽然多托雷并不清楚,能够解决他问题的具体办法究竟是什么;但他却清楚,一位拥有足够的知识与力量去拨动时间规则的神,一定是知道的。 第114章 如果只是帮助博士恢复他认知时间的能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方很显然还想继续在时间海洋里冲浪。 “哦,对了。”见子木并不明朗的神色,多托雷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加一些砝码。 博士眼前的人抬起他那双在提瓦特极其少见的银色眼睛,里面的漠然瞧着令人觉得十分无趣。 “在研究那些碎片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又往子木身前走近了,轻声慢语的语调惹得对方频频皱眉。 “您是一位与‘人’这个概念共生的神明,只要你想,你可以与每一个人类达成精神链接——或许那些从你身上剥离下来的碎片——” 那双刚才还毫无波澜的眼睛里掀起了骇浪。 嗯,这样看着就让人舒服多了。 他面具掩盖的面容之下,闪过一丝胜券在握的神色。 “狂妄终将埋葬狂妄者,我会等,直到见证你的终局。”子木甩袖,向眼前的悖逆者伸出双手。 “我会承诺:你将重新拥有读取时间的能力,再度认知岁月的流淌——但穿破时间维度之事,你不可再做。”这位神明的眼睛再次亮起。 多托雷没有触碰他的双手。 “你或许需要再思考思考。”他显然对子木做出的附加条件感到不满,而他确实也有资本感到不满。 他手里捏着的东西,真切的让这位在乎人类的神明感到了忌惮,不是么? 子木看着他:“你想要的,归根结底是更多的‘视角’,而非掌控时间。” 多托雷原本还自持的姿态微微一动。 “我会将我的视野共享给你,我所见之物,即为你所见之物;我所感知的信息,即为你所感知的信息——直至你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子木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你应该会满意这个答案。” 神明的视角……这应当是须弥每一个求索的学者都曾妄想过的事情——而子木又因为与提瓦特七神的差别,要更特殊一些。 这实在是一桩超乎想象的交换——远比多托雷预料的结果还要好。 但他仍旧保持着学者冷静的头脑,并没有被这‘惊喜’冲昏理智。 “这实在是有些……让人过于惊讶。”到这个关头,一直十分从容的博士反而显得有些紧张。 子木知道他这句话里潜藏的意思。 他需要更精确的承诺,而不是这种充满着形容修饰的语言。 “我没有使用任何的文字陷阱,叠加给你的感官也不会超出人体的负担。” “我会收回这种‘分享’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你未遵守诺言将神格碎片交还于我;二,是你死亡的那一刻。” 子木勾出一个嘲讽的笑,“需要再签订一个【契约】吗?” “不必。”多托雷只是需要再次确认他的态度,他对子木有一个清晰的认知,知道他在这种事上不会耍弄诡计。 至于【契约】这种东西,恐怕对这位外面来的神明也没有那么强的约束力。 多托雷向前,触碰到了这位神明的双手。 人类观察事物,从外貌,从现象,从一切规律外显出的表征,以此反推它们的本质,企图窥见事物相对的真实。 但神明——不,只是子木,他观察事物,会剖开它们物质的外壳,直达它们内核构成的本质;原质信息的流淌在他眼底无可遁形,灵魂的颜色亦可以辨清。 当这位对知识饱含求知之心的愚人众执行官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便能够看到,这世界更进一步的真理。 “刚开始有不适是正常的现象,如果视线太乱或者声音太嘈杂,就分散注意力。”子木收回手,理着衣袖,冷冰冰的进行说明。 末了,他向对方张开掌心。 “该兑现你的筹码了。” 多托雷一时没有动静。 子木皱起眉头。 又过了两秒,这位学者才做出反应。 一阵法阵的蓝光闪烁,两枚同样被制成‘神之眼’款式的神格碎片显现在了二人之间。 但还不止,又紧接着是几枚‘神之眼’——这些应该与山谷那枚一样,只单纯是力量的结晶,并不拥有神格的部分。 这些神之眼原本不在他们的交易范围之内,对于子木来说,这些东西远不及前者危害性大。 但他给出的筹码实在……丰厚,多托雷即便是顾忌着这双全新的‘眼睛’,也不会再动用这些灵质力量,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些一并都交还与他。 “你的慷慨实在令人动容。”这大抵是今晚他俩见面,博士口里唯一一句还带着真心的漂亮话。 “无事陌生人,有事便‘仁慈’与‘慷慨’。”子木挖苦他,丝毫不留情面。 他将那琳琅满目的数块‘神之眼’,尽数收进衣袖里。 “我们之间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该算一算你欠须弥的账了。”子木垂下双手,缓缓后退一步。 “当然……您身边带着些尾巴,我是知道的。”多托雷的视线似乎移动了一下。 他对小岛周围的埋伏并不一无所知,先前之所以按下不表,一是向子木交易的需求更为迫切,二是这位向来自傲的执行官没把剩下的人放在眼里。 空气中,绿色的能量大放异彩。 曾经控制过虚空终端的博士应该对此并不陌生。 第115章 这是草神在关停虚空以后,开发出的新式虚空终端机的力量。 第57章 昏迷 他们来时的那艘海船,其实没有装载航运的货物,满满一船都是小吉祥草王专门调拨过来的人手。 但愚人众执行官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到了博士这个席位,就连七神都能掰一掰手腕。 流浪者在调度的时候,也不打算让这些人手上来送死。 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在子木与博士进行谈判的时候,在这小岛周围布置好新式虚空终端机的分体装置。 单从武力上来说,纳西妲或许确实不如某些以战力见长的神明,但这也不代表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上门来时,她会像个好捏的软柿子一样忍气吞声。 特别是当她的子民收到威胁的时候。 纳西妲给流浪者的终端机里具体存有多少能量,这大抵只有她本人才知道。 搞不好自从旧虚空终端关停以后,这段时日以来积累的能量全都被她一次性拿出来了。 子木看着夜空中张开着的绿色的宝殿之顶,极速向外退去。 宁静的海平面飘起若有若无的吟唱,夹杂着空灵的歌声。 这声音乍一听满是温柔,再仔细分辨,才能品出其中隐含的怒火。 环绕着海岛的装置点连成线,线连成面,面又垂直于海平面升起,构筑成一块立体空间的绝对领域。 子木四周的景色模糊退成一片,黑色的夜景中,一道蓝色的身影,带着绿色光点与他擦肩而过。 他顿了一下,却还是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计划,撤出了新式虚空终端机的攻击范围。 海船悬停在岸边较远的海面,几艘小船停泊在岸边,有几道熟悉的人影。 赛诺赫然在列。 “如何?”他看向面前站定的子木。 对方撤退的时机跟预定的差不多,但赛诺还是有些担心。 上次博士出现在须弥时,曾与提纳里打过照面,他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后怕;没想须弥恢复和平还没有多久,他又要再经历一次这样体验。 “一切顺利。”子木拍拍他的肩膀。 “他这次来,比我们设想的更急迫。”子木简单向他说明情况。 “即便如此,阿帽一个人去也太过危险。”赛诺的脸色并没有变得轻松。 如果不是因为在这次行动是纳西妲直接授权给流浪者的,行动安排都要听他调度,赛诺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独自去跟愚人众执行官对上。 子木闻言只是叹道:“他当然知道。” “你应该阻止他的,”赛诺看向子木,“草神交给我们的新式终端机即便不能把博士留在这片孤岛,但也足够让他喝上一壶。” “但他仍旧有在终端机发动前脱身的空当,不是么?”子木实事求是。 赛诺没有继续反驳,只用一种暗含谴责的目光注视他。 子木在这件事上的确不占理,只能默默往后面挪动好几步,站在另外几名风纪官旁边,隔开他的视线。 “唉。”赛诺见子木的模样,就知道他并不是不想阻止,应该是也没劝动。 他摇了摇头,眉头紧皱地转向海岛中心的方向。 夜幕被淡淡的莹绿色光幕笼罩着,有草元素的粒子充盈着从空气里溢出。 天空中落下智慧四瓣印的花朵,还没飘落到地上,就又消散了。 法阵已经完全展开了。 随着光芒大盛的绿色智慧国领域,一片风元素力的青色与混杂着噪点般白色粒子的混沌在夜幕中忽的闪了两下—— “轰——” 这片不大的海岛震颤着,能量对冲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掀起一阵令皮肤刺痛的气浪。 “唔!”原本在子木身侧的几位风纪官眼睛都睁不开了。 赛诺挥舞着手中的赤沙之杖,扫去了这片富含能量残留的余浪。 “法阵已经完全启动了——”他说着。 “走,该去接应了!” 空中两道不过芝麻大小的影子在他们交谈这一会已经过了十几招,多托雷的身形混在那些噪点般的能量里瞧不太清楚,但流浪者身上带着的虚空终端的莹绿色光芒却十分显眼。 仅仅是这么一小会,赛诺已经看出这片绿色的应对里渐显的颓势。 第二席的力量实在是可怖,他生怕再多耽搁一秒,阿帽都会丢了性命。 虚空终端机陡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密集的能量弹幕,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在夜幕中炸开,又从四面八方向中间汇聚。 绿色的草元素力倾泻在多托雷那片驳杂的混沌迷雾里,将这些迷彩一般的能量体撕开一个极大的口子。 静谧的智慧宝殿之顶的悬珠已然蓄势待发,一束通天的光柱亮起,这枚注入了草神神力的珠子兀地脱落,顺着光的轨迹急剧坠下—— 直指多托雷的头顶。 这位愚人众执行官周身被这光轨锁定,却只冷哼一声。 “有趣——”他抬起手,空间被拨出一阵极其不正常的扭曲。 “想走?”流浪者也曾是愚人众,对这种应急脱离手段再熟悉不过。 青色夹杂着终端机的绿色弹道,交织乱序着对着多托雷倾泄而出——令对方不得不停下下手中的法阵,空出手来应对他的攻击。 赛诺疾驰着,他原本是队列里赶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第116章 但天顶的宝珠闪烁着坠下的那瞬息,一片白色的影子反超了他。 “轰——” “嗡——” 第一声是流浪者打断多托雷法阵的交手余波。 第二声是宝珠击中目标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破碎声。 天幕笼罩的智慧宝顶应声而碎,化成绿色的琉璃片,闪烁着消逝在漆黑的天空里。 一道身影,从这夹杂着光与暗的冲击核心中倒飞出去,如同坠落的星子,砸向因气浪而翻涌着波涛的海面。 …… 赛诺赶到的时候,子木正从海的深处往岸上来。 他的怀里抱着的似乎是阿帽,对方身上裹着子木的白色外衣,将全部的身体都遮蔽在下面,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以及一只紧闭的眼睛。 海面因浪涛掀起腥气,苦咸的味道沾了满身。 子木走到岸上的时候,那盖着的白色衣服已经浸透海水,衣角滴滴答答的往下坠着水珠,水渍没入沙地里,留下一个深色的痕迹。 流浪者蓝色的莲花斗笠盖在这片白色上,铜环一动不动的垂落着,不见往日碰撞着的清脆声响。 赛诺见到木低垂的脸,万般言语终究是被他尽数咽下。 “他没事。”子木抬起头来,瞥了赛诺一眼。 “你想问,既然这么在意,怎么不一开始就阻止他。”他银色的眸子看过来,准确的说出赛诺此刻心中的想法。 子木的神色复杂极了。 赛诺长长的叹了口气,“博士已经离开了这里,我们先回船上再说。” 他没有顺着子木刚才的话头继续聊下去,因为这到底是他俩之间的事。 而且……对方其实也远没有他表现的那般冷静和镇定,平时的子木,从不会这么直接的戳破别人的心声。 …… 海浪层叠着,夜幕中聚起阴云,要下雨了。 这艘不大的海船摇曳着,赛诺再次向子木确认流浪者的状况,得到对方不必担心的答复,才离开这间舱室。 “他如果醒来的话,记得用内线告知我一声。”赛诺说完,合上了舱门。 室内一下子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头顶的灯光随着船身摇晃,拖出一片晃动的阴影。 流浪者仍未醒来,仔细看的话,他胸口的呼吸也消失了,就像阿白睡着时一样,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真正的人偶。 子木抱着他,将他放在靠着海船圆窗的床上。 流浪者被海沾湿的发丝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安静又无力。 他将对方胸口盖着的斗笠收起,底下沾湿的白色外衣紧贴着他的躯体,勾勒出一个绝不明朗的身形。 子木深吸口气,他的眼睫在空气里颤动两下,缓缓掀起了流浪者身上盖着的衣物。 人偶破碎的肌体显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多托雷在受到宝珠攻击时为保自身,爆发出的能量不亚于神的全力一击,流浪者当时的距离实在太近。 躯体里没有装载神之心的人偶,是不可能在这种冲击下,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的。 子木凝视着他几乎完全消失的左臂,还有仅剩下一半的左腿,目光在那些极为狰狞的断口上停留,久久不能移开。 他弯下腰,手指轻轻抚过他低垂的脸。 为什么流浪者非要一个人去…… 这是一个好问题。 子木的眸子在这片摇晃的灯光下也变得晦暗不明。 因为他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人偶,是武器,即便是受致命伤,也不过是更换躯体零件的事情。 可要是赛诺他们这些肉体凡胎的人去拖时间,付出的代价会远比他付出的要多。 多年驻扎深渊第一线的经历,已经让流浪者将这种对自身物尽其用的思想深深刻进骨髓里。 流浪者才不在乎这些伤——他觉得只要能换多托雷受创,那就算他赚到。 摇晃着的,灯具吱呀作响的舱室里,只剩下子木一声浅浅的叹息。 …… 后半夜果不其然下起了大雨,赶在海上的风浪聚起之前,这艘海船及时驶回了须弥,停靠在奥摩斯港的码头。 赛诺来到一直没有动静的舱室外,敲了敲门。 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打开了一半,露出子木背着光的脸来。 “船已经到岸了,阿帽他……”赛诺的视线触及到子木比刚上船时疲惫的多的脸色,话语一顿。 “你们先行一步吧,他醒来还需要些时间。”子木对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表情。 然而赛诺完全没有因此感到放心,反倒更担忧了。 “真的不要紧?” 第58章 人偶养护之其一:肢体再造…… 子木肯定的点头。 赛诺瞧着被他挡的严严实实的房门,似乎除去离开,也做不了更多。 子木目送这位大风纪官离去的背影,后退一步,重新关好门。 他回到床边的椅子坐下,迎上一双琉璃般的眼睛。 流浪者已经苏醒,只是依旧躺在床上。他没有说话,默默盯着眼前子木的动作。 “你如此沉默,真是让我不适应。”子木说着,将他沾湿的衣衫褪去,只留里面那件贴身的黑色紧身衣。 人偶的神纹隐约可见。 流浪者目光转向一侧。 他见到子木从旁边的床上,拿起一条与真人胳膊肉眼看不出区别的人偶手臂。 第117章 流浪者还在愚人众的时候,曾经有专人为他制备身体的部件……而已经不存在‘散兵’的现在,他原本还头疼,该去哪儿找可供替换的肢体…… 却没想到一睁眼,就见到子木用他收纳物品那种……塑造物质的力量,刚好将一条外表看上去完美无瑕的手臂制作完成。 子木转过身来,目光与流浪者短暂对视,然后皱起眉头。 他将人偶手臂放下,把躺着的流浪者扶起来,让他靠在软垫上。 流浪者在此期间依旧一言不发。 “冒犯了。”子木凑近了,对他低声说道。 他托起人偶的下颚,将他那段精巧漂亮的颈线曝露出来,手指抚上颈项,子木的拇指按住他的喉咙,稍微用力。 里面有极细碎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声传来。 流浪者的发声结构全被震碎了,所以他才不说话。 “……” 子木的眸光跳动着,室内满是诡异的寂静。 就在流浪者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只是沉默着,重新将放下的人偶手臂托起,靠了过来。 人偶肩膀连接的部分其实也有损坏,但在他还昏迷的时候,子木已经处理好了。 淡淡的白光顺着子木的手延伸到这块人造的肢体上,紧接着,这只手臂中竟有雷元素的力量被激发出来。 人偶躯体的初始构架本就以雷元素为动力核心,他只是将之忠实复现出来。 子木没有去看流浪者的脸,只是满目专注,连接着流浪者左肩与这手臂间的机窍关节。 人偶的躯体即便是替换,也需要适应的时间,流浪者本人对此再清楚不过。他没有抱着今天换上胳膊和腿,明天就能立刻活蹦乱跳的想法。 但他不知道子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就在这手臂被严丝合缝的安装到他的身体上时,灵魂似乎被牵扯了一下——新肢体的知觉立刻就联通了他的感官。 流浪者惊异地打量了一眼这手臂。 虽然还不能控制自如,但远比从前替换肢体后,融合的程度要快的多。 子木上下扫视着他的新手臂,瞧见指尖的颤动,才算松口气。 他托着这只手,轻柔的掰动手掌、手肘的关节,确认它们都正常运转,才将它重新放回人偶身侧。 流浪者的眉头因为这动作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但又很快消散了。 他的面容上很快投下一片阴影,那是子木站在床边,被舱室顶灯照出的影子 对方的手向他的脖子伸来。 看起来,子木打算优先修复他的发声系统。 流浪者动作有些迟缓的偏了偏头,躲开了子木的动作。 他的视线望向自己残缺的腿——很显然,他希望对方能够优先处理这一部分。 子木很少拒绝他些什么,这一次他本以为也会是这样。 但今天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夜晚。 那只手,终究还是拂过脸庞,一路从他耳侧滑入——直至手指没入发根,捏住他的后颈,托起他无力的头颅。 “瞧,你就连支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子木的眼睛拢在阴影里,里面一向温柔的银色此刻却瞧着令人害怕。 “你躯体损坏的程度远比外表看上去要严重……而一个沉默的人偶,又怎么告诉我身上到底哪里疼呢?” 流浪者感受着他手心渡过来的温度,觉得有些难受,可却又不得不仰视着他,与他的眼睛对视。 良久,这位实在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偶,只能在静默中任由对方摆布。 …… 两日后,须弥城教令院。 今日小吉祥草王从化城郭返回须弥城,早一日就已经带着流浪者回到宝商街的子木,打算在今日归还她交托给流浪者的新式虚空终端机。 纳西妲知晓他要前来,故而在阿弥利多学院多等候他。 “阿帽现在情况如何?”纳西妲没有在意损坏严重的虚空终端,而是先问他流浪者的状况。 赛诺已经汇报过这次回击[博士]的经过与结果,她知道阿帽伤势不轻。 “他已经苏醒了,只是躯体还未修复完成。”流浪者现在毕竟属于草神直接管辖,子木没有隐瞒他的现状。 “……”当纳西妲听到子木这几天一直在帮助流浪者修复躯体时,只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就拜托你照顾他了。” “至于雨林里的事,学者们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们也不用担心。” 她见子木目光有些惊讶,展开解释道,“这些魔物虽然攻击性强,成长的速度也极快,但生论派学者们对它的认知是没有出错的,它归根结底,是一种甲虫。” “而在灭虫这一块,须弥向来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 因为雨林的特殊环境,须弥的农业发展史就是杀灭虫害的发展史。 就比如那些只能在健康之家登记领取的驱虫药,最初就是须弥人为了抵御农业害虫研制出来的。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 子木推开房门的时候,流浪者与阿白正在吵架。 阿白还是赛诺帮忙领回须弥城的,昨天回来刚见到躺在床上,动都不能怎么动的流浪者时,那哭的叫一个惊天动地。 子木还忙着制作人偶的左腿肢体,才没功夫帮流浪者哄小孩,最后的结果就是小吵小闹变成大吵大闹,阿白生了一整天的闷气。 第118章 阿白见到子木推门进来,有些迫不及待的跳下凳子,拿着他的绘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他脸气鼓鼓的,可见子木出门这段时间里,他的看护工作开展的很不顺利。 子木坐在阿白空出来的位置上,看向靠坐在床头的流浪者。 这房间是专门给他留的,格局宽松,窗户也敞亮,外面的风能轻易吹进来,带着阳光的气味。 他身上的衣物换了一套,头发丝因为睡姿翘出一点小小的弧度。 这两日阴魂不散环绕在子木鼻尖的那股海腥味,总算在这春日的暖阳下消失殆尽。 “如何,今天还是使不上力气吗?” 流浪者方才与阿白争吵的怒色还未完全消散,他耳根笼着一层薄薄的绯色。 他做着深呼吸,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对子木点了点头。 就如子木在海上那夜所说,他身体的损伤远比外表看上去的要严重,缺失的肢体修复反倒简单,更要紧的是他主躯干里的某些重要部位受到了影响。 子木叹道:“不出意外,应当是脊椎支柱破损了,不然你不至于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 人偶的身躯虽然可以以替换零件的方法来修复,但四肢与主躯干的重要程度是不一样的。 手脚坏掉了大不了换新的,但他胸腔里的部件太过重要,如果不是坏到完全不能使用的地步,只要能不整个替换,就不会拆卸。 ……这主要是出于对人偶心理健康的考量。 “你对这些事真是得心应手。”流浪者对子木的诊断未置一词,反倒是问起这个来。 子木闻言轻笑一声。 他在提醒过流浪者后,将他腿上盖着的毯子掀开,露出那条依旧破碎的左腿。 “草神虽然能通过一些破碎的记录,大致推断出我曾在愚人众的过去,可其中涉及的更多细节,已经因为你对世界树的改动而被抹除。” “她无法窥见这部分的真相,自然也就不曾告知于你。” 子木准备着手中的用具,在此处停顿一下,抬头瞥了流浪者一眼。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待在愚人众?” 空气中悬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子木就坐在这样一片阳光里,望向床上的人偶。 “在至冬国的日子里,我几乎只进行一项研究,你想听吗?”他平静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可就是这柔和的眼神,却仿佛让流浪者感受到灼烧。 流浪者难得避开他的视线。 子木没有为难他,顺着移开凝视他双眼的目光。 他扯下手套,将自己泛着白色光点的手直接接触在流浪者裸露的残肢上。 “如果世上有比你的创造者更了解你的肌体结构的人,那这个人不会是多托雷。”他说着,手心光芒大盛—— 流浪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召唤出这种密度的白色光点。 这些光点甫一显现,就极速向他大腿的断口处飞去,密密麻麻的光点勾连成交织的线,他的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构筑着。 这个步骤进行的不慢,却也没那么快。子木修复这还连接他身上的损坏肢体时,消耗似乎远比先前单独制作人偶肢节更大。 大抵是对生命体的编织,远比对死物的塑造要更费心神。 流浪者从没见子木这么疲惫的神色,与光亮越来越盛的织线相对的,是他黯淡许多的眼睛。 “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下意识开口,“如果麻烦,可以先将我的左腿取下来……” 子木眼锋一扫,流浪者被他眼底的神色一慑,噤若寒蝉。 第59章 人偶养护之其二:心理健康…… 流浪者的性格,嘴硬能顶破天。 再加上提瓦特现存的人偶除了他就是雷电将军,只要他不说出口,谁都不会知道他受伤后替换肢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只有真正的武器才不会有痛觉,但人偶相对于武器来说,更是一个人。 将人偶原本链接着的肢体拆下,带来的痛苦不会比□□凡身之人肢体斩断的疼痛来的轻。 这是生命的规则,即便是人偶,也不能豁免。 流浪者花了五百年去学着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但归根结底因为他本质的不同,导致他对自身的认知还是无可避免的长歪了。 这不是他的错……子木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 即便是真正的人类,也会因为社会各种各样的裹挟,主动将自己异化,变成一个单纯的工具,更何况生来就带有武器属性的人偶。 这也是他一定要亲手领着阿白,指引他融入人类社会的原因之一。 流浪者沉默的注视着自己左腿的肢体生长,他原本缺失的腿部感官仿佛被很多东西触碰,像是有很多蚂蚁在爬,带着些刺痒。 但这种程度的疼痛…… 流浪者垂下眼睛。 子木这种编制一样的修复手法,在将他整个大腿的部分塑造完全以后就停止了,小腿与脚的肢体,他昨天已经制作好了。 就像那天在海上接上他的左臂一样,子木如法炮制。 流浪者的躯体其实一直在自适应,这种改变出源于这身躯里承载意志的外显,因而他没有刚进入人类社会的人偶阿白身上那么多非人的部分。 子木制作出的肢体也是如此,从外表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带有人造意味关节的部分,当小腿上的膝骨轴承与流浪者的大腿链接以后,接合的地方几乎只有一条极不明显的线。 第119章 而这条线又会因为新肢体注入的生命力,飞速愈合。 流浪者靠在床的外侧,身体微微朝外倾斜。 子木一只手托着他左腿膝窝,另一只手捏着他刚接上的小腿腿肚,将他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流浪者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指揉动自己脚腕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从前在愚人众替换身体部件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就仿佛他这种本该是非人的……不会存在人类自尊的非人身躯,突然产生了人类才会有无用的羞耻心。 流浪者掩在被子底下的手指依旧处于半瘫痪的麻痹状态,却还是被松松捏成了一个拳头。 “休息一会,你的身体感适配新肌体需要时间。”子木检查无误后,将他的腿塞进被子里。 “……”流浪者没有说话。 子木收拾好桌上的工具,出门片刻,回来的时候端着一杯水。 “我不渴。”流浪者瞧着面前递过来的杯子,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子木重新在他床边坐下,神情再正经不过,“这是检查的其中一项。” “……我以前从没进行过这种项目。”流浪者实话实说。 “是,你在愚人众的时候也基本不进食。”子木盯着他的眼睛。 人偶的躯体不需要通过摄取食物来获得能量,他的身体内置一套复杂的充能系统,可以通过休眠来从环境中抽取包含元素力在内的原质,转化为身体的动力。 当然,拥有神之眼的流浪者其实并不太需要通过睡觉这种手段补充能量。 或许是子木先前那一眼还留有余威,流浪者这次难得没有再继续反抗他的‘主治医生’。 子木没有让他喝很多,只抿了一小口,稍微润润喉咙。 “怎么样?”他放下杯子,回过头来问他。 流浪者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者说,他也不太清楚如果进食系统出问题的话,具体会有什么反应。 “你吃过薄荷味的东西吗?”子木察觉到他脸上的茫然,忽而问道。 流浪者愣了一下,迟疑的点头。 “如果你的进食系统损坏的话,你这里应该会有类似吞了一大口薄荷的感觉。”子木说着,指了指他胸口的位置。 如果漏水的话,他当然会觉得肚子凉飕飕的,但看他没事人的样子,大抵是无碍的。 流浪者显然也通过他这个比喻意识到了这点,他眸光闪烁了一下。 子木瞧着他染上薄红的耳根,挪动椅子退开一些,将更多空间让给他。 “晚饭想吃什么?”他十分自然的将话题切换到这些带着生活气息的事上,以免让对方感受到更多的压力。 “什么都可以。”流浪者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子木笑了一下:“什么都可以的话,阿白会选一桌子的甜口菜色,你确定?”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就……烤肉卷吧。”流浪者报出了一道菜名。 子木本以为对方会更想吃鳗肉茶泡饭……也是,烤肉卷和口袋饼一样,都是比较方便的食物,流浪者勉强能自己拿,真要是选择茶泡饭的话,他这状态用不了筷子……最后估计得靠别人喂。 “别这么看着我。”流浪者有些不自然的眨了好几下眼睛。 好吧。 子木贴心的转了个方向。 感谢他当初选房子时的高瞻远瞩,宝商街附近的食肆很多。 在这种他分不出来精力做饭的时候,出门随便走几步就能找到一家不错的餐厅,甚至还有配套的外送业务,可以提前预定,在家坐等送餐上门。 阿白中午的时候还怒气冲冲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倒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又跑前跑后的给行动不便的流浪者端茶倒水拿吃的。 流浪者看着在他床边支着小桌子小板凳,就呆在他身边吃晚饭的阿白,很是无语。 他没怎么受伤的右手勉强还能抬起来,但阿白一直盯着他看,实在是令人难堪。 讨厌一些没有距离感的人偶!! 子木这个时候倒是不见踪迹,他也没有阻止阿白的行为,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故意的! “阿帽哥哥是没有力气吗?”阿白嚼完一大口烤肉,抬起头来看他。 “啧。”流浪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阿白得不到回应,就爬到他身边,双手捧着他拿着烤肉卷的那只手,想要帮他。 “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做这种事。”流浪者都已经提不起怒火了,因为这已经不是阿白这两天第一次企图帮他的忙了。 之前他跟阿白也是因为这个吵的架。 阿白眉毛一横,小小的哼了一声。 “阿帽哥哥,讨厌。”他嘟囔着,却还是替他把滑落的烤肉卷塞进手心。 “那你还往我跟前凑。”流浪者也没有对他嘴下留情。 “因为我想你快点好起来!”阿白语气冲冲的,跳下了床,“我不想看你这幅样子,也不想子木那副样子。阿帽哥哥,你讨厌。” 他扭头坐回他的小板凳,用力戳着碗里的饭。 流浪者觉得他这话里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关于子木那部分肯定是真的不能再真。 他嗤笑一声,姿势有些迟缓的咬了一口还热乎的烤肉卷。 “他怎么了?”片刻,他还是问道。 第120章 “子木很不开心。”阿白说着,还用他那不高兴的小眼神偷瞟他一眼。 “……”流浪者沉默,阿白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昨天晚上在你这里守了一夜!”阿白哼哼着。 “他原来都只守着我的!” 流浪者听这前面半句,心中原本还泛着点波澜,但等阿白将后面的话出口,他差点没被嘴里的食物呛住。 原来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但你受伤了,所以我不跟你计较!”阿白上一刻还在表达自己的不满,现在却又光速原谅了他。 人有时候就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即便都是同一个人,就比如现在的流浪者和阿白。 与自己和解这个命题平等的困扰所有人,即便是子木也未能幸免。 “我必须这么做。”流浪者看着眼前的阿白。 他指的自然是拦截多托雷这件事。 “你不用对我解释。”阿白才不听他讲那些弯弯绕绕呢,“我又没有守在你的床前,哼!” 他撇过头,不去看他。 流浪者一拳打在棉花上,难得吃瘪。 他觉得子木买的这个房子还是太小了。 小的不能同时容下两个人偶! …… 子木关上窗门,将夜色拦在窗扇外。 他回头,流浪者没有对他的到来做出反应,显然还沉浸在与阿白刚才的争执里。 子木觉得好笑。 “你干嘛非要跟阿白计较。”他说道。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流浪者就更生气了。 “是他在跟我计较。”他纠正子木话语里的谬误。 对方闻言挑眉。 他虽然没有反驳,但流浪者能看出他眼里的怀疑。 好好好,这俩人都在他面前偏袒对方,倒显得他像是个横插一脚的外人。 “罢了!”形势比人强,流浪者不跟他俩计较。 子木没有再多言,只是在他身边坐下。 “修复脊柱关窍需要拆开你背后的部分肌体组织,你准备好了吗?”他的目光落在流浪者的脸上。 “求之不得!”这行动不便,时刻要被阿白在眼前乱晃的日子,他真是一天都过去不下了! 第60章 人偶养护之三:躯干重要器官…… 子木整理好被子,然后把流浪者抱起,让他趴在这堆软乎乎的被褥里。 大抵是因为这几天被他搬来搬去的次数太多了,流浪者对于子木拥抱的这一行为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大的反应,他歪头靠在对方的肩颈,还有心思数一数子木那长长的银色发丝。 “……”流浪者双手笼在被子下面,轻轻握紧了。 一点冰凉的感觉划过他脊背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你把我衣服剪了?”他后知后觉。 子木发出肯定的鼻音。 流浪者本想说点什么,但想了又想,又觉得对方这么做没什么好指摘的,归根结底是怕他难受,所以也只能苦一苦衣服了。 流浪者身体最外表是一层与人类差不多的柔软肌体,这是他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衍化出来,要拆开他的后背,必然要切开这层皮肤。 好在流浪者的身体并不会流血,免去了额外的麻烦。 “疼的话就说。” 子木手中的刀形状类似人类手术的柳叶刀,正贴着脊线切入。而流浪者的背绷紧着,他按在上面的手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之下肌体的牵引收缩。 流浪者将脸埋在被子里,没有回应他。 毕竟子木问这话的时候,手上动作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似乎回不回答都无所谓。 那刀,顺着脊椎的线条利落划过,几乎将他背部的皮肤一分为二。 紧接着,空气里有轻轻的‘咔哒’声。 流浪者牙关紧闭。 子木知道他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毕竟就像也没有肉身凡胎的人类喜欢被开膛破腹一样。 小心卸下这些扣合的浑然一体的背部零件,人偶的脊柱逐渐显现在眼前。 与人类的脊椎骨骼极其类似,人偶脊柱的关节数量都与人骨是一致的,只不过形态稍微有些区别,为了满足他身体强度的需求,设计的更坚固一些。 紫色与青色的元素力隐约在他脊柱上附连的传导介质中流淌,呼吸一般闪烁着淡淡的颜色。 子木寻找目光在某处停下。 靠近腰部的几节脊柱几近粉碎,连接的通路皆被打断 人类如果脊椎受损,断裂部位以下的身体部位会麻痹瘫痪。 但人偶不一样,脊柱存在的意义更多是为整个身体供能。当脊柱断裂后,能量停止运转,受影响的不仅仅是他的腿,而是整个躯体。 流浪者的脸埋在被子里,他没有看、也不想看子木手持工具的模样。不过就算不看也没用,对方在他背上的动作他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 他感受到对方将钳子伸进他这幅人偶的身躯,夹住了他的脊柱。 流浪者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蜷缩着,等待着下一步的到来。 抽筋剥骨的痛苦,大抵也不过如此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这个身躯的支柱被抽离时的滋味。 “……” 预计中筋骨被剥离的疼痛迟迟没有袭来,子木甚至将原本钳住他脊柱的工具也取下来了。 “?”流浪者这下不得不扭头看他了。 第121章 可惜,扭头了也看不清楚。 对方似乎取出一托盘的零零碎碎,还有小号的工具,放在了床尾的矮桌上。 他的手指隔着轻薄的手套按在他破碎的脊柱上,有一点冰凉的感觉落在上面。 对方开始轻柔的拆卸那上面损坏的机窍。 一点一点刺痛的感觉,很像是包裹着神经的肌肉被切开……但远没有流浪者预料的糟糕。 “我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一片安静中,子木突然开了口。 流浪者脊柱的零件被一个又一个的拆卸下来,最小的不过直径毫米的轴珠,大点的也不过半根指头长的脊柱盖板。 他细致无比的解构着人偶的躯体,就像一个人类医生那样,检查着患者各个器官的损坏情况,完好的部分清理干净,损坏的部位精确分离。 流浪者默默听着。 “对于肉体凡胎之人来说,维持的生命运转的器官,是心脏。”子木说着,手里的工具落在金属托盘上,发出一声细微的碰撞声。 “那对于人偶来说,又是什么呢?” 流浪者的头早就转回去了,整个脸陷在白色的被子里,瞧不清楚面貌。 子木见他没反应,手上的动作停住,偏头看一眼他的后脑勺。他胳膊环着被子边缘,轻轻往里压,瞧得的出还是清醒的。 子木又继续手上的工作。 猫猫是这样的,不想理人的时候就会装作听不到。 子木也不需要他回应,反正他说这些也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瞧,他紧绷的背终于放松下来了,这再明显不过。 “我觉得对于人偶来说,‘心脏’大抵就是这根为整个躯体供能的脊柱吧。”子木将他的答案吐出。 流浪者的手臂动了一下。 “有趣的说法。”他的声音透过厚厚的被子。 “只是实事求是罢了。”子木的目光在这精密无比的脊骨机窍上游移。 提瓦特的世界存在神明,这里的人们也普遍相信‘灵魂’的存在。 ‘科学’一些的观念,认为灵魂在人的大脑,而‘感性’的解释,认为灵魂承载在心脏上。 这也是人偶如此在意‘心’的底层逻辑——‘心’即是‘灵魂’,是存在的意义,是生命的价值。 与人类这些充满着浪漫色彩的想象不同,子木对‘灵魂’的看法没有这么多感性的部分。 因为他是真的能看到‘灵魂’,并且是生来就能,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神秘。 人类的灵魂大抵有百分之三十聚集在心脏,百分之五十汇聚于大脑,剩下的部分,则弥散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那人偶呢?人偶的灵魂又在哪里? 子木看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流浪者。 他的灵魂几乎全承托在胸腔这些器官中……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这根脊柱。 子木在拆解流浪者的背部肌体、最初触碰到脊柱时,没有错过人偶躯体下意识的动作。 一个极小的腰背收缩,但因为脊柱的破损而并没有成功。 或许流浪者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展现出来的警备姿态——这是生命的本能,就像人类的膝跳反射一样无法被控制。 子木抿着唇。 他讨厌一些不专业的、随意拆解人偶肢体的行为——并且这很有可能已经发生过了。 ……或许对连同类的生命都可以称量的他们来说,不过抽出一个人偶的脊柱,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吧。 子木的手稳稳的将一块半透明的介质放进人偶裸露的脊柱能量导管中,流浪者的身体因而下意识一抖。 “疼?”他问他。 “没有。”流浪者飞快的回答,“只是有点奇怪。” 他藏着的紫色眼睛合上了。 “有异物感?”子木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过了两秒,流浪者满头的蓝色发丝在被子里上下晃了晃。 怎么会……子木把那块刚放进去的介质取出,将破碎脊柱上下两节完好部分的外壳也拆开来。 青色与紫色交织着,在其间闪烁。 按理来说不应该……他使用的材料与流浪者原装出厂的材质是一样的…… “……” “怎么了?”流浪者感觉到子木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你们当初拿到神之心的时候,把那玩意装哪儿了?”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他其实想问的是,正机之神时的散兵到底是怎么使用的雷神之心的力量。 流浪者顿了一下,迟疑道:“胸口的渊镜里……” “是,供给正机之神机体的力量导管呢?”子木的语气听起很是微妙。 “导管接在我的背上……”流浪者的声音细弱蚊蝇。 “……”子木差点被气笑了,“你俩可真是天才!” 流浪者一副自暴自弃的鸵鸟埋头状。 “若只是雷元素的力量,以你的脊柱为导体向外供能倒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你的身体并不只吸收雷元素的能量。” 特别是正机之神的机体需要的能量极为庞大,人偶的躯体在获取神之心能量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带进空气中逸散的其它元素力。 驳杂的元素能量对他的脊柱造成了极大的负担,隐患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 难怪……脊柱明明可以说是流浪者身上最核心最坚固的部分,却在他身体体表都没有破损的情况下先被震断了。 第122章 “你能活蹦乱跳到今天,真得感谢自己的好运!” 流浪者几乎从没经历过……这种被人当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教训的体验。 他没有再顶嘴,默默的任由子木念叨。 “我知道,如果有下一次,你依旧会这样的。”子木说着说着,放下手上的东西。 流浪者身上一凉,对方手上那些小钳子小镊子搁置在他的皮肤上。 一缕银色的发丝在流浪者悄悄挪出的视线角落飘过,对方的手落在他脑袋上。 “睡吧,阿帽。”他的声音听起来飘远了。 流浪者的眼睫忽然变得无比沉重,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却还是无法抵御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倦意。 “等你醒来的时候,你会康复的。” 在人偶意识沉睡的最后一刻,他的耳边落下对方这句话语。 第61章 长鬓虎保护基金会…… 经过好几日的休息,提纳里身体已然无碍。 目前教令院领导的雨林魔物清灭工作正有序开展,他仍旧作为化城郭的巡林人代表与教令官对接。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在教令院会客室看到桑德与纳西妲正在交谈。 “咦?”纳西妲见到会客室门外经过的提纳里,叫住对方。 提纳里停住脚步。 “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他满腹疑惑的坐到桑德身边。 纳西妲点点头。 “桑德刚才讲述了他这几年在雨林保护长鬓虎的成果,并且上交了一样东西,听他说,你也知情。”纳西妲将桌上的盒子打开,展示给提纳里。 “这是……”桑德在山谷里为证清白,给他们看过的香薰笼。 这件事提纳里上报过教令官,教令院还没来得及整理成文书汇报给纳西妲,但流浪者之前汇报调查雨林异样的时候,倒是顺带告知过她。 只不过因为雨林突发事件紧急,纳西妲还没来得及抽出手来处理这件事。 没想到桑德本人倒是先找上来了。 “关于这样物品的使用,我想问问你的看法。”纳西妲看向提纳里。 她问的不仅仅是这个小装置的运用,更是伏暑香是否适宜在须弥现在的状况下流通于市场上。 “我不赞同香薰笼的使用,草神大人。”提纳里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做出了答复。 “哦?”纳西妲低头看向盒子里的香薰笼,“可是教令院的大部分学者似乎觉得并无不可。” 提纳里的表情里闪过一丝细微的无语,但他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继续道: “盗猎者因为伏暑香的价值而猎杀长鬓虎,将伏暑香的获取变得无害,看上去似乎确实是一种保护长鬓虎的好办法。” “那你为何又不赞同呢?”纳西妲反问。 “因为这归根结底,是对偷盗行为的纵容,”提纳里深吸口气,目光严肃,“这种方法看似能让长鬓虎从屠刀下幸免于难,但长久来讲,却会助长非法贩卖动物制品者的气焰。” “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教令院去年曾查获过一起非法养殖啮齿兽的大案。”这件事在须弥闹得沸沸扬扬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些镀金旅团,为了那些能卖上天价的牙制品,将雨林里的野生啮齿兽大量抓捕起来养殖。 啮齿兽的与鳄鱼的牙齿一样,有生长周期,掉落以后可以长出新的来,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为了利益,便反复将啮齿兽的牙齿敲落,治安官查获的时候,其残忍行径震惊了整个须弥。 长鬓虎虽然因为体型与攻击性难以人工养殖,但桑德研发的这个装置太过简易好用,只需要保证长鬓虎活着就能获取伏暑香……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底线在贪婪面前一文不值。 “我见过有的人养猎犬当宠物,因为担心它们抓坏家里的家具,就拔掉他们的爪子,因为害怕被它们咬伤,就磨掉它们的牙齿。”提纳里说出这件他切身遇到的真实事件。 “而长鬓虎的攻击力要比一只猎犬的强。”他的目光恳切的看向对面的纳西妲。 提纳里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全,但在场的几人都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猎犬尚且如此,那盗猎者若是把长鬓虎大量抓起来,会不会将它们四肢打断,囚禁在笼子里,将这些好好的雨林自由生命变成全然的利益工具呢? 答案显而易见。 纳西妲重新抬起头,她的目光与提纳里真诚的目光对视,末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我很高兴,虽然教令院的一些学者在这件事上目光短浅到令人咋舌,但好在你们这些真正深入雨林第一线的巡林员们都很清醒。” 提纳里对纳西妲的态度其实并不太意外……这几年来一直致力于恢复雨林生态的草神大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在这件事上想不明白。 倒是旁边的桑德,神情明显有些恍惚。 “幸好……幸好……”他喃喃自语。 “看来我们在伏暑香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了共识。”纳西妲看向在座的两人。 “既然如此,桑德,我代表教令院,正式向你征用这种分子级物质采集技术。” 桑德回过神来,下意识点头,“当然……草神大人,禁用它是应该……啊?” 他睁大眼睛,有些拘谨的向纳西妲确认道:“您刚才说……征用这种技术?” “是的。”纳西妲笑了笑,“从空气中提取游离的物质……这样的技术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即便不能用在采集伏暑香上,也能在别的领域发挥大作用。” 第123章 “桑德,虽然你很早就离开了教令院,但你能够在缺乏教育资源、乡村出身条件下,仅通过自学就成为一名被认可学者,这本身就能说明你的才华与能力。” “您……您太谬赞了……”当面得到智慧之神的认可,桑德一下子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授权书及酬劳合同稍后会有教令官来与你对接,你能及时将这个香薰笼送到我手上,真是帮了雨林一个大忙。”纳西妲盖上这个盒子。 提纳里结合她的前面说的话,闻言目光一亮,“您是说,雨林里那些魔物的事情——” 纳西妲也不藏着掖着,“你猜的没错。” “教令院已经基由普通的驱虫药剂,研制出专门应对甲虫魔物的药剂成分,但这其中有一个问题。” “实验室虽然能制备,但难以工业化量产。”提纳里对这些并不陌生。 事实上,须弥之前滥用的农业驱虫药也是同样的问题。 驱虫药中真正的有效成分其实是一种含有元素能量的分子物质,实验室制备时,使用的是极其昂贵的全元素填充装置,进行精细的操作与提纯。 这样制备出来驱虫药剂,只对原定的几种特定的农业害虫产生作用,根本不会误伤到其它昆虫。 但到工业化时,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须弥此前一直缺乏高效制取的技术,加工出来的驱虫药都是劣化版——因为不能达到分子级,便只能通过加大元素浓度来保证灭虫的效力。 可这样一来,又会对别的昆虫产生影响。 教令院的学者们刚还在愁该怎么大量生产这种对甲虫魔物的专用药水,这不正是瞌睡了送枕头吗! 而且不仅仅是现在这批药剂可以尽快制备出来,须弥几十年来一直使用的副作用极大的灭虫剂也终于可以优化迭代了。 桑德听完两人的解释,神色更恍惚了。 他摸摸额头,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脸上高兴表情的还没洋溢多久,就很快收敛,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定。 “草神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他挠了挠后脑勺。 “不必这么客气,有事直说就好。”纳西妲看过来。 “这份技术专利的报酬……我实在受之有愧,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用这笔摩拉成立长鬓虎保护基金?”桑德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就用这香薰笼,将长鬓虎的处境更进一步推进深渊,就浑身冒冷汗。 那位叫阿白的小友说破他只爱长鬓虎、并不爱雨林的真实想法以后,他这几日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 今天总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他落后的认识,导致自身行事有很大局限性,因而一些他看来对长鬓虎好的事,其实是坏事。 自己过去一向只利长鬓虎而损雨林其它动物的做法,或许长远来看……对长鬓虎本身也不好。 纳西妲注意到了他眼神里的惭愧。 “成立长鬓虎保护基金会么?这当然可以。”她首先肯定桑德的想法,然后又继续道,“在你完成化城郭的义工惩罚后,不如再来教令院一趟吧。” “我想……新成立的基金会,应该会很需要一位有热心肠、时刻走在动物保护第一线的负责人。” 纳西妲看着桑德,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希望桑德能来做这件事。 “不不不,草神大人……我个人水平实在不够——”桑德第一反应是拒绝。 “先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过去所做有许多不足,认为自己不够资格,”纳西妲摆手。 “但你能够反省错误,这本身就比许多人都要清醒,更何况你在长鬓虎保护事业上的成就的确无人能及。” 她对桑德做出一个鼓励的神色,“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放弃这项事业,那你就更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一个组织远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能做到更多。” “我……”桑德显然被说动了。 提纳里在旁边用力拍他的肩膀,“就当是为了长鬓虎,别犹豫了,还不快谢谢草神大人。” 桑德被他拍的一个机灵。 他眼底仍旧有少许迷茫,但就像提纳里说的那样——为了长鬓虎——桑德狠狠一咬牙。 “好,我会再来的!”他宽大粗糙的手掌拍向自己的胸口,一阵闷响。 “我桑德,以后一定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论是为了长鬓虎,还是为了雨林!!” 第62章 苏醒 流浪者是被勒醒的。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拽的死紧死紧。 这也幸亏是他不需要呼吸,换个人早就窒息了! 他眼睛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刺激了一下,大抵是还没清醒,看到空气里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光点。 流浪者支起身子,身边的人滑落下来。 阿白的脑袋倒在他怀里,但依旧睡的极熟,这样都没把他惊醒。 流浪者掀开被子,看到阿白八爪鱼一样环在自己身上的腿,默默又将被子放下了。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动还是不动。 房门被轻轻扣响,子木从外面推门而入。 “!”流浪者还有些迷糊的视线彻底清醒了。 “这是什么?”他睁大眼睛,在房间里上下扫视。 子木对他的反应显然不是特别意外,只是有点诧异,就很快整理好表情。 第124章 “果然……替换核心材质还是会产生一些影响。”子木自言自语,“物质容器的改变会影响灵魂,没想到在人偶身上的反应比人更大。” “什么?”流浪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呢喃之语。 “啊,没什么。”子木神神秘秘凑到他跟前,伸出自己的手,“能看见吗?” 流浪者看到他的手泛着银白色的光晕。 “这是什么?”他观察了一下,又将视线移到对方的脸上,不只是他的手,其实他周身上下都有这种光晕,只不过没那么明显罢了。 “你脊柱中的能量导体原本是一种元素亲和物质,尤其是对雷元素,”子木确认流浪者的感知的确发生改变后,将手放下。 “但你从前连接正机之神的时候,驳杂的元素能量超过了阈值,使得导体过载,性能下降,结构变脆。”子木向他解释病灶所在。 “……你做了什么?”流浪者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就想知道子木到底是干什么了……才导致现在会看见到处漂浮颜色。 “我想着,既然你的‘脊髓’要全部更换,那不如换个更好的。”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现在的材质,就算你再连通十个神之心的能量,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子木的口气有多大,神色就有多轻描淡写。 流浪者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究竟是先吐槽提瓦特也没有十个神之心;还是先问他到底哪里搞来的这种材质。 他激烈思考一会,最后决定还是都不问了,“可以先把阿白从我身上挪开吗?” 流浪者颇为有气无力。 子木眸光一转,摇着头后退,“我若是帮你,他就会挂在我身上。” 流浪者满脸无语,什么死道友不死贫道…… 无法,他只能将歪歪倒倒在自己身上的阿白拽起来,半搂着他,让他枕在自己胳膊上,好歹看着体面一些。 “所以空气里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是元素力吗?”他继续问。 流浪者别扭的眨了一下眼睛,显然还不是很适应眼前的世界。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子木漫不经心的点头。 “那你身上的光晕呢?”他扭过头来,对方身上笼罩的颜色与之前灵质那种纯粹的白色还是有区别。 “那是‘我’。”子木斜靠在桌边,看着他。 流浪者反应了一下,才理解他的意思。 “提瓦特没有纯粹的灵质能量,我之前使用的,其实都是从‘我’自身抽离出来的灵质。”他简单解释着。 流浪者却被勾出跟多的好奇,他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挖掘下去,子木却点到为止,不肯透露更多。 有秘密。 流浪者记在心里,打算以后有机会再见缝插针。 既然这件事聊不下去,那只能聊聊别的。 “你之前在岛上,跟他聊了些什么?”他看向子木的眼睛。 子木就知道他早晚要问的,流浪者那天晚上应该远远见到过自己的动作,定是满腹疑问。 他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告知于他。 话才刚说完,看流浪者的脸色,他都能预判他要说什么。 “我曾经听过一个俗语,叫欲使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子木垂下眼睛。 “多托雷即便拥有再多的智慧、再多的理性,但他终究是一个对世界缺乏信仰与敬畏的人。” “他越靠近‘真理’,就越接近‘禁忌’。” 流浪者本来带点不快的神色渐渐淡去了,化作一抹沉思。 ……所以,他那么轻易的就赠予博士‘视角’,是因为这本就是对方光明正大的阳谋! 博士就算是知道子木不是单纯的好心,也会心甘情愿跳进去。 “而且,他用着我的‘眼睛’,如果再有类似这次的魔物事件,我们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流浪者下意识点头,动作做一半又顿住,似乎是在想自己怎么被牵着鼻子走。 “好了,不提这些旁的事了,”子木见状及时打断他。 “脊柱修复后,你身体的机能基本已经恢复了,我看你现在力气充沛。”子木指了指他提溜着阿白的手。 坐在床上的流浪者一怔,他才反应过来——经历整整五天的瘫痪,他的躯体终于恢复自如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新替换的左手,捏紧手指,攥成拳头,然后再松开。 就在昨日,他连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流浪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子木这几日为他修复躯体……即便某个时候过于强势,但不得不说,大部分时间对方都对他极尽体贴。 虽然这词流浪者说出来都觉得肉麻,但他的确感觉到了一种……热切的关爱。 “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流浪者心里有多拧巴,嘴上说出来的话就有多干巴。 对方在窗边的阳光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流浪者刚才的表情管理的确做的不怎么样,他眼底的不好意思和别扭都快溢出来了。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不用互相道谢的关系了呢。”子木打趣着眼前这个难得羞涩的人偶。 “……我以后会注意的。”流浪者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原本是想压帽子的,但手伸到一半发现这几天躺床上都没有带着斗笠。 “阿帽……快点好起来吧。”子木笑完,语气又轻缓下来。 第125章 流浪者抬起头。 只可惜,还没有感动够三秒。 “纳西妲说你还欠她三篇论文,让你康复了快回因论派工作呢。”他将纳西妲的话一通添油加醋。 “!”流浪者身上汗毛一竖。 “我知道了!!!”这下他是真的在抓头发了。 本来从稻妻回来的时候只需要写一篇的!!! 该死的多托雷,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也不至于论文超级加倍—— 阿白还在他身上睡的香甜,完全没有被流浪者的困扰打搅,满脸安详。 …… 有了桑德的及时的新技术支援,纳西妲这边的工作开展的很顺利。 对魔物甲虫的特效药水成批的从须弥城运出,去往雨林的各个城市,再由巡林员与风纪官混编的队伍深入雨林,将这些药水播洒进雨林各处。 妙论派的珐露珊还专门针对此事,改造出一种小型飞行器来空洒药水,大大缓解了人手的压力。 “哎呀,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是将须弥最常见的农用喷洒装置改装了一下而已。”这位珐露珊前辈在化城郭进行测试的时候,面对乖巧的好后辈柯莱,是如此说的。 “她其实也熬了好几个夜。”纳西妲对子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滑过一丝笑,“任何一样机关的研发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研究之路,本就没有捷径可走。” “您似乎颇有感触。”子木侧目。 纳西妲偶尔会觉得,子木对她也太客气了些。 “除去教令院的改制,我打算再动一动这几年推行的雨林保护条例。”她倒是提出了一个让人有些意外的话题。 “现在的雨林保护条例已经很完善了。”子木以为她是想进一步优化这些法案。 “不,我是想重新放开部分雨林区域的管辖。”纳西妲摇头。 “教令院刚开过一场魔物杀灭工作的会议,正好各学院的贤者们都在,我便提了一嘴。” 她说到这里,语气微滞,“但他们似乎都觉得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个个都急的脸红脖子粗的。” 子木见纳西妲脸上并没有不悦,反而泛着一丝松快,她笑道:“自从几年前的事件后,教令院的学者们都对我毕恭毕敬的,真是难得见他们这么据理力争的模样。” 教令院是整个须弥的最高学府,同时也是最高的权利机关,作为智慧之神的纳西妲,其实并不希望教令院这个本该有最多不同意见与见解汇聚的地方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她深知,即便是神明也无法事事做到尽善尽美。 “这次事件往小了说只是阿弥利多学院失察,但也的确暴露了教令院的共性问题。”子木分析这些日子的见闻。 “虽然之前做的不够好,但学者们只要意识到问题,思维很快就能转过弯来。” 所以贤者们在这刚犯错误的空当,明明该夹紧尾巴,却还是旗帜鲜明的反对纳西妲要放开雨林的意见。 对于教令院来说,他们才刚在雨林的事情上栽了跟头,意识到对雨林的任何轻视都容易演变成大事,现在转头就听到纳西妲又要放开政策,自然惊慌失色。 “只是一件好事。”纳西妲颔首。 “但他们还是不够聪明,不是吗?”子木对这些学者的评价倒没有这位小吉祥草王这么温和。 他们看不出纳西妲决定背后的深意,更没明白她疏是为了不疏,这绝不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历史的发展总是螺旋向上的。”子木随口道。某些事情看似是在回转,但其实与一开始是不同的,是向上变化的。 “螺旋向上的……”纳西妲回过头来看他,“你这说法很新颖,但竟意外的贴切。” 第63章 真味茶泡饭 “那么,我想问问你的看法,来自异世界的人——你又是怎么看待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的呢?”纳西妲眸中的智慧之印倒影着子木的身影。 子木闻言,只摇头道“我不考虑这些事许多年,再说,以我的立场,恐怕很难给出一个让您满意的答案。”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就像此前桑德不顾危险非要进雨林喂食长鬓虎时,子木的纵容与保驾护航。 纳西妲盯着他:“真的吗?” “我见你事事明白,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局限,无智者首先不能认识到的就是自己的无智,你显然不属此列。” “哎,”子木被她戳破,也不生气,只叹口气,“您多管管阿帽,我自然举双手赞同,但您若是能少将视线投放到我的身上就更好了。” 他又开始耍弄那套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两次在雨林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作为掌管须弥的神明,我多关注你一些也是职责所在。” 纳西妲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着,没有让子木将此事打哈哈打过去。 “看来您真的很想知道我的看法。”子木听她的回应,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蒙混不顾去了。 “好吧。”这位从别的世界到来的青年面露无奈 “我曾经听过一句颇有深意的话,”他思索着开口: “人类在乎自然、动物在乎自然、植物在乎自然,这世界上一切赖以自然生存的生命都在乎自然。” “唯独自然本身,并不在乎。” 子木转身,看向眼前这位智慧之神,“我的态度于此大差不差。” 第126章 纳西妲明白了,明白了他的看法,并且感到惊讶。 子木不在意自然如何,他甚至觉得保护自然的命题是一件很虚无的事情,但如果人类的生存需要保护自然,那他也会去做——但是不要指望他能对此有多高的思想境界。 “嗯……真是一种狡猾的看待方法。”纳西妲如此评价着。 子木微微一笑。 “你将人与自然关系看的透彻无比,却又暗中预设一层立场前提,以此规避发展中必然会爆发的矛盾所带来的潜在道德风险。”她叉腰,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这样回答的真正心思。 被看穿了——所以子木才一开始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 “维持二者的平衡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只倒向一边则容易的多。”他颇为无所谓地耸肩。 而且他现在也只代表他自己……立场歪歪倒倒一些也无伤大雅。 纳西妲有些好笑的瞥他一眼。 “在这件事解决以后,我会重新修订须弥的雨林的条例,”她说道,“此前的法案的确很完善——或者说,过于完善了。” “将人与自然切割开,将森林当成一样该被人们高高供起来的丰碑,这在落实执行上的确更容易。” 纳西妲转身,看着子木。 从对方先前表现出来的言行看,虽然他选择的做法与自己并不相同,但却是少数能真正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人。 子木怔愣了一下……原来如此,这位草神与其说是想问他的意见,不如说是想找个能交流自己心中想法的人。 ……的确,对于一位掌管一个国家的神明来说,这些话的确不方便对手下的人说。 如果旅行者在的话,她的第一选择应该会是荧。 可第二选择为什么会是自己? 总不能是因为纳西妲觉得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更能感同身受……吧? 可纳西妲从世界树里获取的信息是有限的,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从前的事的? 子木脑子飞速思考着,而一旁的纳西妲已经转过身去,因此到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 “……可很多须弥人,就像桑德一样,小时候都是在雨林间奔跑着长大的……我们的确要保护雨林,但须弥人也是雨林的一部分。” “人与自然,本就是一体的。”她说出自己的观点。 纳西妲不将人与自然割裂成两部分看待。 子木回神,没有接话。 他知道纳西妲指的是什么,这几年雨林条例下达以后,很多须弥人为了避免无意之中触犯条例,干脆就不再进雨林,对雨林的一切都敬而远之。 这反而打破了原有的一些平衡。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某个巡林人的老家村子后头的森林适合药植生长,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世世代代采摘、留种;经过他们的经营,森林里头的药植数量翻了几倍,一些原本快要消失的珍贵药材也多了起来。 他们本身就与自然形成了一套和谐的相处方式,可雨林条例一下达,他们就只能采摘极少数量的药植,即便是偷偷多摘了,也没有店家敢收这村子里人的货。 几年下来,药田无人打理,萎缩大半;村子里的人少了一条经济收入;某些患者急需的珍贵药材也变得难以购买。 而雨林看似得到维护,实际因为药田的减少,导致大量小花蜂蜂群迁移,植株的授粉反而成了大问题。 明明是为了保护雨林,最终却形成谁都没有赢的三输局面。 “这很难。”子木不去评价纳西妲做法本身的对错,只是客观点出这件事本身的艰难。 要做某件事,一刀切永远最容易,可一旦想要顾虑到各方因素,复杂程度会指数倍增加。 “人类从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走向文明的现代,又有哪一步不艰难呢?”纳西妲眼底满是光亮。 “……” “不过,其实我原本也挺犹豫的。”她说着笑了笑。 “但我最近在须弥城郊外偶遇了一位刚退休的农学学者。” 子木默默倾听她的话语。 “他说,须弥如今作为粮食主食的秃秃豆,其本身并不适宜在雨林种植,可在耕种者一代又一代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培育出耐涝性状,得以在这片土地扎下根来。” “贤者们说,这是人类驯化了种子。” 纳西妲的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可这位退休的农学家却说,这是种子驯化了人类。” 子木目光一凝。 “我们看待自然的视角是否过于高高在上,因而变得狭隘呢?”纳西妲托着自己的下巴。 既然已经认知到了,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改变。 一旁的子木垂下眼睫,将眼底的明悟尽数掩去。 “不论如何……您确无愧于智慧之神的名号。” 纳西妲只是笑道,“我都说了,这是一位农学家说给我听的,我不过是将它复述出来而已。” “我的智慧——它不从神的头衔中来——而是从我的子民那里来。” 子木看着这位个子矮矮,气魄却极大的神,久久未能言语。 “……受教了。” …… 子木回到家中的时候,流浪者正在做午饭。 他在做饭,阿白在旁边帮忙(捣乱)。 “这已经是你捏碎的第三个盘子了。”在又一声瓷盘碎裂的脆响后,流浪者拿着长长的筷子,无奈的看向水池边的人偶。 第127章 阿白明明是在洗盘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也搞得满脸泡沫,瓷盘倒不是被他摔碎的,而是手劲太大掰断的。 阿白眼冒星星。 “为什么……”他嘟嘟囔囔,挫败地蹲在地上。 力气用小了盘子滑掉会碎,力气太大了盘子掰断也会碎!!!洗碗真是太难了! “原谅他吧。”子木正好见到这一幕,掏出手绢擦干净阿白沾满水渍的脸和手,护犊子一样把他拉到一边。 “啧。”流浪者瞧着两人,又回忆起了某个觉得自己多余的夜晚。 他放下筷子,将蛋液倒进锅中。 没想到他不搭理子木,子木却凑到他耳朵旁边小声道,“难道你以前没有过这个阶段吗?” 还在稻妻的倾奇者,真的没有想要帮大家的忙,结果反而因为笨手笨脚搞得一团乱的时候吗? 流浪者耳根一红,给他一胳膊肘。 子木就猜到他是这个反应,闪身躲开了。 “咱们走吧,你阿帽哥哥掌控厨房的时候不欢迎我俩。”他搭上阿白的肩膀,推着还想再努力一下的人偶出了厨房。 流浪者过去究竟有没有帮过倒忙不知道 ,但反正他现在做饭是很利索的。 子木和阿白只在餐厅等了一小会,对方就穿梭着将菜都端出来。 他做的一桌里有不少的稻妻料理,例如寿司卷和石锅料理,也夹杂着一些明显是后来学的须弥菜色。 子木看他最后端上来每人一份的真味茶泡饭,心中颇有些感慨。 流浪者的特色料理……他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只是茶泡饭,为什么要这个表情?”对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神色,眉毛狠狠抽了一下。茶泡饭而已,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山珍海味……这样一幅感动的模样,戏是不是太过了? “你不懂。”子木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份特色料理——这是茶泡饭吗?不,这不是! 这是流浪者满满的关怀啊!!! “……”流浪者本人在对面翻了个白眼。 两人闲聊的时候,阿白迫不及待已经先吃上了,他现在筷子用很流畅,早把子木准备给他的那套儿童练习筷换下来了。 他扒拉着饭碗,吃得很欢乐。 流浪者原本以为他不会特别喜欢这个味道的——茶泡饭里毕竟有茶,虽然是一些味道较淡的清茶,但总归是带点苦味。 没想到阿白一点都不介意。 第64章 风波平定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流浪者见阿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美食小世界里,便没有打搅他,而是只跟子木搭话。 “原本是去教令院看看宝商街在售的铺面,但是遇到了小吉祥草王,就跟她聊了一会。” “你要开店?”流浪者有些意外。 子木瞧着不像是会热衷于做生意的人,他还以为对方会找个由头继续到教令院当学者,完成他那些未完成的研究。 “对啊,开个店,售卖心愿。”子木半真半假的说着,流浪者瞧不出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你开心就好。”半晌,他放弃了继续追问,总觉得问了也是白问,不如等对方把店开起来以后再亲自去看看。 “你不问问草神找我说什么了吗?”子木夹了一块厚蛋烧。 “不感兴趣。”流浪者表情拽拽的。 子木乐道,“你担心又是要催你回去写论文。” “知道还问?”他抬了抬下巴。 子木将今天上午与纳西妲的谈话简单告诉他,重点提及纳西妲准备对教令院改制的事情。 “跟我有什么关系?”流浪者咬了咬筷子,“小吉祥草王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你们明明认识没多久吧?”他自言自语。 子木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接着就刚才的话题继续展开,“我记得你之前有说过,你的论文是命题论文?” 流浪者闻言点头,“是关于提瓦特各国从古至今的政权制度演变史……” 他顿住了,用惊异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子木。 “原来她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是啊——这次的事件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给她一个名正言顺改制的由头罢了。”子木肯定他的猜想。 “……”流浪者没有接话。 子木知道他为什么陷入沉默,应该是因为太过意外,“草神竟然打算参考你的意见,让你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看他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表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活的时间长的人看事情的角度总会很特别,意见会更有参考价值。”子木笑了笑,“其实也不只是你,这几年草神应该搜集过不少有识之士的意见。” 不然怎么纳西妲怎么能刚好遇到那位见解颇为不凡的退休农学家,也太巧合了——多半是早就有所准备,主动出击的。 而且纳西妲就连自己也没放过。 “我知晓了。”流浪者很快就意识到子木对他提起这件事背后的深意,他带着点微妙轻轻叹了口气。 “对了,明天我会去教令院,可能有一段时间不回来。”话都聊到这里了,他顺便告诉子木一声。 子木有些意外——倒不是对方要出远门,而是流浪者竟然会提前向他俩告知自己的行程。 “唔?”阿白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 第128章 “是要去化城郭帮忙?”都不用细想,现在雨林哪里事儿最多,那自然是提纳里那里。 流浪者点头。 清缴魔物的工作还是需要一些武力配备的,流浪者自认为没有立场置身事外。 “嗯……提纳里之前有传过信来,次雨林受灾最严重的就属道成林,即便有了特效药剂,要将那些魔物全部清缴干净怎么也要一个月的功夫。”子木估算着后续处理需要的时间。 “清理完魔物后,还有环境恢复工作。”流浪者补充道。 这倒也是——那些甲虫吃掉雨林过多的动物,它们制造的那些元素骚乱倒是其次,对当地的生态食物链的影响其实是最严重的。 “阿帽哥哥要走?”阿白又开始盯着流浪者,他眼睛泛水雾的速度比他夹菜的速度还快。 子木十分怀疑这是否已经成为他的某种条件反射——还是对流浪者专用的。 流浪者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啧得超大声。 “好了,我会隔几天回来一次的!”他真是怕了他了。 阿白变脸比翻书还快,只见他哦了一声,又继续跟没事人一样扒饭。 “……” 吃完午饭后,子木没有再让流浪者收拾,当然,也没让盘子粉碎者阿白沾手。 等他洗好餐具厨具,收拾完餐桌和厨房操作台,擦着手走出来的时候,流浪者已经换好出门的衣服。 他正在擦拭自己斗笠边缘的金属装饰。 “不午休……嗯,你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子木的话才刚出口就拐着弯收回来了。 “没关系,阿白还是午睡的,应该能满足你对家庭午休时光的美好幻想?”流浪者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没有看他。 “……我有这样说过吗?”子木回忆着。 “我只是开玩笑——”流浪者顿住,忽然醒过神来,他确实是随口一说,但却貌似正巧说中了对方的心思! “你扩散给我记忆,真的没有后遗症吗?”流浪者眯起眼睛。 子木瞟他一下,“你想太多了。” “……”那就是有。 流浪者放下手里的棉布,扭头瞪他。 “你真的想多了——”子木再次强调,“只是因为我们变熟悉,所以心有灵犀罢了。” “谁要跟你心有灵犀!”他恶狠狠地说着,拍拍衣角,把手里的布搁到玄关柜台上。 子木笑笑,也不反驳他,靠着门框看着他换好鞋。 “路上小心。”他对他道别。 流浪者压着自己的斗笠,推门前飞快瞄了他一眼。 “真爱操心。”他小声嘀咕着。 他大步走出家门,步履略显急促,没一会就消失在院门外。 子木等到他的背影彻底不见,才扭头回屋子。 …… 阿白午休醒来后,发现流浪者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离开,没有跟自己道别,又是一阵生闷气。 他这不长的人生,一多半的生气都是被流浪者惹的——明明刚从稻妻出来的时候两人还挺好的,到须弥以后真是越来越闹腾了。 “不理他了!”人也不在跟前,想再多也没用,阿白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自己的小书房。 他们买的这房子有两层,一层是卧室和客厅、餐厨,二层带着两个工作间与小阁楼。 阿白的书房就是这个阁楼改的,他很喜欢倾斜的屋面上延伸出去的小老虎窗,晚上还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他上去前还找子木要新笔记本,说是从今天开始要写日记。 ……着爱好着实有些复古。子木虽然汗颜,但还是翻出一堆封面是漂亮织布的线封本子给他。 “怎么想起来写日记?”他好奇道。 “小乐说他就写呀?”阿白也没想那么多,看到小伙伴在写自己也要写。 “邻居家的那个小男孩?”子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就是当时带着阿白玩泥巴的那群小孩里的‘老大’,给阿白灌输‘哥哥’理论、‘自己淋过雨就要掀别人伞’道理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小朋友。 阿白点头,往二楼走。 “小乐也要去学校。”他原本都上去了,又在楼梯转角支出一个脑袋跟子木说道。 阿白要专门提一嘴的话,大抵那个孩子也是要去须弥城马上试点开办的学前儿童启蒙班。 他说完,脑袋又缩回去,噔噔上楼。 有认识的小伙伴一起上学……这个开局比子木想象的还要好一些,阿白应该能顺利适应学校生活吧。 …… 赶在雨季来临前,子木总算是空出手来将自家的花园打理好了。 之前才清理一半的杂草全部理清,墙壁上过于繁茂的爬藤植物适当修剪,又购置来须弥常见的花卉植物,育苗后栽种到花园土地里。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阿白的社交了,这几日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到各家串门串的勤快,附近的人家都知道社区新入住了一个有礼貌又讨喜的小朋友,很多邻居都纷纷上门来打招呼。 有一家在宝商街开花店的,看阿白也喜欢花花草草,很是大手笔的送给他们好些成株花草,移栽到院子的各个角落后,让这原本植物稀疏的小院子总算有了花园的模样。 就在子木这花园里的花苗茁壮成长的时候,雨林里的工作也进展的很顺利。 流浪者中间回家住过几晚,带来的基本都是正面的好消息。 第129章 道成林的动物,特别是一些食草类的有蹄类动物数量消减的的确很厉害,但好在这些动物本身也不只道成林内独有,须弥好几片雨林都有分布。 这些动物族群之间本来也有领地竞争关系,道成林长时间没有同类动物占领的话,附近的族群很快就会自发迁移过来。 而且雨季就快到来,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这一进程还会加快。 现在雨林里的魔物已经得到了全面的遏制,就算遇到也都是零散几只,不会再有之前能把人生生埋起来的规模。 现在实际上消耗人手最多的还是水体的治理——没办法,水出问题的时间是最早的,也确实没有立竿见影的处理方法,只能一点一点治理恢复。 巡林人们现在主要就是先灭藻,然后再收集附近没怎么受影响的水域里的浮游生物与鱼类,重新投放到道成林恶化的水体里。 听流浪者说,现在雨林的工作队天天就赶着一群会食用水面浮萍的家畜羽禽来来回回,比起巡林人,到更像是养殖户。 至于水中的浮游藻类,他们会先使用食量的药剂将浓度降到一个合适的范围,然后继续采用生物治理。 在四月的尾巴尖,花园里铺满一层茵茵绿意的时候,这场魔物造成的余波才被完全抚平。 在标志着须弥雨季来临的第一场大雨中,流浪者在一月有余的奔波后,终于回到须弥城、宝商街的这个家中。 “阿帽哥哥为什么不打伞?”阿白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又亲亲热热地凑到玄关边换鞋的流浪者身旁。 第65章 雨景与热茶 “一点小雨,没必要吧。”流浪者的回复还是充满着个人风格。 而且他不是有帽子么。 “倒是你,教令院已经发了通知,下周就要开课了。”他瞟阿白一眼。 “我知道呀。”阿白完全没意识到他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这件事根本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流浪者啧了一声——不是之前还有点不乐意的吗,怎么才一个月就大变样了? 他下意识以为是子木的功劳。 其实不然,这都是深藏功与名的邻居家小乐的功劳啊! 流浪者接过阿白手里的毛巾,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以后才进屋里去。 一过玄关拐角就看到上次回来还有些空荡的客厅已经变了个模样,中央铺着好大一块暖色的毛茸地毯,上面摆着四脚敦实的矮方桌,两侧的沙发都被推到墙边,空出中间的活动空间。 落地窗的墙角添置了两盆绿植,几幅明显是阿白近些日子的画作被挂到了墙上。 流浪者看着那俨然与在稻妻时画的绘马牌一个路子的简约线条创作,怀疑阿白是不是审美跟常人有些不同——不然怎么感觉完全没有进步呢? 阿白从他身旁越过,蹦跳着脱掉鞋子,光脚踩到厚厚的地毯上,伸直腿坐到桌边。 雨季刚来的这几日气温会有一个滑落,但到五月六月,天气很快又会热起来。 桌上放着便携小碳炉,热着一壶茶水,流浪者进来的这会,子木给他倒上一杯。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室内氤氲的茶香,很容易就能让舟途劳累的人放松下来。 抿一口热茶,流浪者被风雨吹得冰凉的身躯都暖和起来。 “说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子木搭话。 子木正翻着一堆店铺设计稿,闻言将图纸放下,抬起头看过来。 “我眼前的这些,元素力的色块,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屏蔽掉?”流浪者很是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将这话说出口。 他过去整整一个月都在努力适应,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眼前总有一堆光斑飘荡实在是太奇怪了! 更重要的是,流浪者每次跟子木在一块都会被晃到眼睛,因为对方身上的光亮会先于他本人的样貌被自己识别到。 他看子木,先是看到一团无法忽视的发光体,然后通过努力辨认才能看到对方的脸或是表情。 子木目光微动,他似乎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流浪者才来跟他说这个问题。 他很有些无语。 “我还以为你自己摸索着会控制了。”他满脸无脑地对流浪者招手,让他伸出手来。 流浪者一边照做一边念叨着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就像你控制元素力一样,你身体内的灵质同样受你支配。”子木用几根手指点在他的手背上,流浪者明显感觉到有一股能量从他那边传递过来,沿着手臂传导到他的躯体里。 “感觉到了吗?”子木问他。 那股能量勾连起流浪者身体里的能量,让他内某部分原本不明显的能量团被高亮圈起。 察觉到流浪者开始自主控制身体里的灵质时,子木及时将手指撤回。 流浪者这一个月来,仿佛套了万花筒滤镜似得视线终于恢复正常——他从没觉得世界如此安静过。 是的,颜色太杂乱也是会吵到人的眼睛的! 但这并不代表流浪者不再能感觉到那些元素或是灵质的存在了。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那种直接的视觉切换成另外一种知觉,感受却比纯视觉的范围更广、更潜移默化。 “所以是灵质在其中起作用。”流浪者回过味来,“你用灵质替换了原本的材料?” 阿白嚼着点心,在旁边目光极其强烈地看他俩讲话。 第130章 子木完全不在意,但流浪者显然被他盯的浑身难受。 他本想跟阿白说些什么,但子木却紧接着这个话题说道:“准确的来说,是一种可以容纳灵质的原质亲和材料。” “?”流浪者将视线挪回来,与他对视。 “更可贵的是,这种材料同样也灵魂亲和。”子木将自己面前的图纸叠起,推到一边。 “这种物质会慢慢与你的灵魂协同,成为新的枢纽,进而调节你的整个躯体。” 这其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流浪者之前康复以后就直接奔着化城郭去了,子木都没找到机会跟他好好聊一聊。 “你的躯体原本就在进化,有了这种物质,这个过程会加速……等到完全协同以后,你的躯体会拥有一定程度的修复能力。” 子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流浪者的神色——他其实有些担心的,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自作主张更换他的核心而感到不快。 但万幸的是,对方没有。 非但没有,流浪者神色里的惊异都是正面的情绪。 子木悄悄松了口气,才将最后一句说出来,“在我的故乡,这种物质被称作‘大地之心’。” 这是一种只有在最古老的山脉中才能发现的物质,往往伴随山川大地的自然之神的诞生而诞生,珍贵无比。 子木给流浪者用的并不是他用灵质模拟的——这相当耗费能量,也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做到的——这些‘大地之心’,是他在故乡过往经历里唯一的一位神灵朋友,山川之母赠送给他的。 “那我以后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更换部件了吗?”流浪者震惊完之后又紧接着问。 “当然不是……”子木眼角微抽,似乎是为他清奇的关注点而感到汗颜。 “‘大地之心’完全容纳你的灵魂后,人偶躯壳虽然不再是你灵魂的第一容器,但身体本身的特性是不会改变的。” 子木从阿白面前的点心盘子里取出一块夹心酥,一块蛋黄酥。 他把夹心酥扯开,里面包裹着的蓝莓果酱一下子就流淌出来,有一些沾到他的手指上。 “就像这块糕点,容器被破坏,里面的内馅会流失。”子木说着,又去掰那块蛋黄酥。 蛋黄酥刷着金色蛋液和芝麻的外壳被剥开,露出的却是雪白的糯米皮,而蛋黄和内馅还要包裹在更里面。 这相当于在人偶的灵魂外多设置一层防护,‘大地之心’会变成一道防火墙,成为灵魂与躯体的枢纽。 流浪者看着对方的动作,虽然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表情却有些奇怪。 “怎么了吗?”子木将手的两片点心都放下。 “下次可以换个东西打比方。”他咋舌道,一想到自己的灵魂被比作那些甜腻腻的蓝莓酱,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同意!”阿白也在点头附和,他把子木放下的那两块一瓣一瓣的点心扒拉到自己面前,“子木,不要玩食物!” 他义正言辞。 子木语塞,他也是被阿白教育上了,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而且‘大地之心’几乎没有办法用物理手段摧毁。”他瞅着阿白将那块蛋黄酥一整个塞进嘴巴里,又补充道。 流浪者眉头一跳。 子木心中警铃大作:“但我建议你不要抱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他为流浪者换上这种材料,可不是为了让对方更加没有后顾之忧的去涉足险境的! “‘大地之心’是能保护灵魂不错,但重塑躯体与修复躯体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要靠它‘长’出新躯体,计量时间的尺度是很恐怖的。” 更别提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意识虽然清醒但感知全失,会对精神造成可怕的负面影响。 子木再三强调。 流浪者摊手,“我没有这么想,你对我有误解。” “我觉得我没有误解你。”子木环抱双臂,凝视着他。 “……”他真没有这么想! 他只是觉得太意外了而已!! “所以阿帽哥哥有了蛋黄酥的这层糯米皮,以后会变得更像普通人吗?”阿白吃完口里的蛋黄酥,又去啃那块蓝莓酱都快漏光的芙蓉糕。 流浪者目光一滞。 “比起普通人,你阿帽哥哥以后应该会变得更像超人。”子木直言不讳。 开玩笑——哪个普通人身体里能有这么贵重的材料!多少沾点离谱。 “嗯……所以阿帽哥哥以后会变成阿白全家桶。”阿白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就自己创造词汇。 子木扶额。 宝商街有一家冰淇凌店,基础款的名字朴实无华,就叫冰淇凌;全配料的巨无霸至尊升级款,叫冰淇凌全家桶。 流浪者虽然不知道这家店,但光从字面意思上都能猜出来阿白是在拿某种大份的食物类比。 感觉比子木刚才那个比喻更糟糕了——为什么都要跟甜品过不去! 他莫名有些气恼。 “至于你身体里为什么会有灵质……”子木话锋一转,又回到流浪者一开始的问题。 “这些‘大地之心’在我这里放太久了,会沾上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吧。”他将旁边的图纸重新拿起来,故作轻松地展开在面前。 流浪者用自己要写的论文担保,对方这句话十成十是假的。 他主动说出来,表演痕迹也太重了些。 第131章 “反正造成的唯一影响就是我在你视线里存在感变强了些……你会原谅我的吧?”子木的眼睛从图纸上方探出来一点,看向对面眼神变换的流浪者。 ‘大地之心’里存在哪些原质,流浪者就能看到哪些原质——元素力充斥在整个提瓦特,他怎么都是会看到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光斑滤镜的。 子木那点灵质只不过是在对方眼睛里给自己开了一盏柔光灯嘛! 第66章 牛奶的判决 “……”流浪者第一反应是觉得无语,第二反应是更无语。 “有一个阿白满眼都是你还不够吗?”他望向子木带着笑意的眼睛。 对方那双银白色的眸子怔愣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打直球。 瞧着错愕爬满他的眼睛,流浪者这口气总算是舒畅了。 子木缩回那张大大的设计图纸后面——流浪者主动出击以后,攻守易势了呀。 但他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是啊,只有阿白一个可不够。”他的声音从图纸后面传来,流浪者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他到语气里的缱绻。 流浪者下意识扬起语气:“你太贪心了吧!” 本来子木跟阿白俩人天天待在一起就已经够黏糊了,难道还要加上一个他吗? 流浪者只想象这个画面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子木没有接话,只嗯了一声。 阿白偷偷摸摸关注着流浪者,趁他走神,挪过去灌了一大口他的热茶。 他自己的牛奶已经喝完了——虽然茶苦苦的,但他吃完夹心酥嘴巴太干了,急需要解渴! 阿白把茶咽下去,表情皱成一团。 流浪者回神,按住他没来得及缩回去的脑袋,“苦你还要喝!” 他对着阿白的额头狠狠弹一下。 “唔!!!”阿白这个姿势不好发力,干脆也不往回缩了,而是使劲往前,脑袋直愣愣撞到流浪者身上。 流浪者猝不及防被他创得一趔趄,两人齐齐倒在软毛毯上。 “阿白!”他惊呼着,还有些咬牙切齿。 “阿帽哥哥松开!!”阿白不甘示弱。 桌子另一边的子木把严严实实挡在自己面前的图纸放下来,就看到两人滚成一团。 流浪者抓着阿白的后衣领,阿白用手努力推流浪者的胳膊。 真的,他俩加起来有三岁吗? 流浪者也没资格说派蒙吧。 “加油,祝你们早点分出胜负。”子木起身,拿起阿白的杯子去餐厅再给他添一杯牛奶。 “阿帽哥哥小气!”阿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近已经初步习得流浪者嘴硬的特点。 “你不爱喝茶还要糟蹋我的茶,到底是谁有问题?”流浪者这还是第一次被阿白倒打一耙,惊奇之余又觉得荒唐好笑。 “哼!”阿白的胳膊抻着跟个木头一样,横在他俩之间。 但很可惜,虽然都是人偶,但流浪者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他抓住阿白的小臂,稍微一推就让对方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指滑脱,流浪者得以从地毯上坐起来。 阿白见状不妙,劲儿也不往里使了,想要抽身躲开。 但流浪者岂能让他如愿。 “阿帽哥哥松开!!” 流浪者姿势丝毫不见吃力地攥着阿白的右手,他早就松开了对方的衣领,只单手就把他硬控在原地。 阿白上下甩动胳膊,纹丝不动。 “呜。”他原本还满是对抗的神情眼见大势已去,一下子就软下来。 “对不起,阿帽哥哥,我错了。”阿白拥有极其灵活的底线,该闹腾时闹腾,该滑跪也一点不犹豫。 流浪者知道他本来就是故意在玩闹,自己也半真半假的跟着对方折腾,却没想到能看到阿白这样‘前倨后恭’的一面。 “……你这都跟谁学的?”他顺势松开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阿白坐到自己身边来。 阿白乖巧得不能再乖巧地挨着他坐下。 “没有跟谁学呀。”他的表情此刻无辜又单纯。 流浪者哭笑不得,小小阿白,竟还有两幅面孔。 “好了,吃你的点心吧,我去看看他怎么给你倒牛奶还没回来。”流浪者走之前还把自己的茶杯搁的远远的,生怕阿白又偷喝。 阿白端坐着,背挺得笔直地目送他离开,就差没把‘安分’两字写在脸上。 流浪者来到餐厅,他在架子上取出一瓶新鲜的牛奶,却没有看到子木的人。 他有些奇怪,又转到厨房的门口,才通过门框看到对方的身影。 子木在水池前,或许是在洗阿白之前的杯子。 流浪者本来还想说他也太讲究了,走近以后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在洗东西,而是两手撑着台面,似乎——在发呆。 阿白那个猫猫陶瓷杯子躺在池底,还在摇晃。 “你怎么了?”他抓了下子木的手臂。 他注意到对方有一个很明显的惊醒动作,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没事……”他的声音也很飘忽,像是吹散的蒲公英种子,飘摇着落不到地上。 子木有些欲盖弥彰地将水池里的杯子拾起,用水冲干净。 流浪者越看越觉得他可疑。 “真不告诉我?”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盯着子木倒牛奶。 对方的动作有些僵硬。 第132章 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就在流浪者以为子木不准备回答的时候,他还是开了口。 “提瓦特最近不太平。”他眉宇间笼罩着忧愁。 流浪者极少见他这幅模样,少数几次都是在对方谈到自己过去的事的时候。 “你指什么?”不太平是个过于宽泛的说法,说来好笑,流浪者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无法立刻判断出对方提到的是哪一个。 “荧应该快要返回须弥了。”子木提示他。 流浪者挑眉——那就是跟旅行者在纳塔的经历有关了。 毕竟她就是这么个总能卷入风波最中央的体质。 “好了,阿白该等久了,先回去吧。”子木端着杯子,从流浪者身边穿过。 见对方不动,他又折回来推着他走。 流浪者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了几步,才主动跟在他身边。 “死了很多人吗?”他慢慢靠近对方,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子木眼底泛起一道波澜,“你猜到了?” 虽然是问句,语气里却不带有多少疑惑。 流浪者很想说自己也是被迫看过他很多记忆的人了,不至于这都想不到吧! 子木是‘人神’,人神能知晓世上与人有关的事,不是再合理不过的推断吗? 而且流浪者其实还记得——在璃月龙息村时,子木从办丧礼的人家出来时那难看的脸色。 跟刚才他的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纳塔死人应该是火神该操心的事。”流浪者睨他一眼。 他的表情带着点嚣张,但落到子木眼睛里大概就只剩可爱了。 流浪者满脸都是‘纳塔那地方关你什么事’,‘做人不要没事瞎操心’。 子木被他的模样感染到,等走到客厅的时候,紧绷的肩膀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流浪者瞧他神色恢复如初,才算是放下心来,子木在这种事上格外爱钻牛角尖,他平时也只能多关注关注他了。 两人当着阿白的面,都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流浪者坐下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在发现桌上空空如也的茶杯时兀地顿住。 “阿白!!!” “阿白不知道!!”人偶这次是有备而来,还不等流浪者转身就弹簧一样跳起来,绕着桌子转了整整一圈,躲到刚坐下的子木背后。 幸好子木已经将那杯牛奶搁到桌上,不然被他这么一撞要洒得到处都是。 流浪者把牙咬的咯吱作响。 二人围着桌子和子木,又是一阵乱斗。 莫名被卷入战斗中心的子木看着自己面前被飞窜的身影带起的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图纸,终于无法继续置身事外,只好站出来当法官。 最终审理的结果,阿白要把那杯牛奶赔给流浪者做补偿。 虽然流浪者并不很想喝这玩意,但瞧着阿白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吃瘪模样,他还是故意当着对方的面一口闷掉。 阿白一阵呜呼哀哉。 打打闹闹完,收拾好桌上的点心和杂物,阿白把自己的日记本拿下来,也不像往日一样自个儿待在小书房,而是跟大家凑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写写画画。 他手边还散落着彩笔和绘本,里面还有很多是在须弥城的书店里新购置的,大多都是一些寓言故事书。 流浪者瞧他俩一个研究图纸,一个看自己的书记自己的笔记,感觉自己有被气氛排挤到。 他挪动位置,转到桌子的另一边,把子木那几套图纸中的其中一张扒拉过来瞧瞧。 他对设计图这些东西不怎么了解,但好在这份装修图标注很清晰,他对着文字注解倒也能看个大概。 这也瞧不出是个什么店啊? 这店里没有特别明显的吧台,也没有摆很多桌椅,更没有货架——说它是做生意的店铺,到怎么瞅着更像是……会客室? 流浪者原本以为只是他手上这张是个例,却没想到一连看好几份都是这种布置。 “你开店是因为缺摩拉吗?”流浪者只能试图从别的角度猜测。 子木很果断地摇头——赚摩拉这种事,在他来到提瓦特的前一百年就已经做完了。 毕竟总不能让阿白因为钱的事受物质上的困扰。 流浪者想也是,毕竟从子木平日里买东西的习惯里都可见一斑。 他回忆起一个月前,他离开须弥城去化城郭之前对方说的话。 难不成子木说要售卖‘愿望’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瞳孔地震。 “怎么见你这样一副表情……这些设计还不错呀?”子木看着他对着一堆图纸神色震惊,满脸奇怪。 第67章 讲座(一) “你到底是要开一家什么店?”流浪者把这几张设计图还给他。 “大概类似与万事屋一样的店吧……”子木把被他弄皱的纸重新抚平,叠起来放到一边。 “万事屋?”流浪者没听过这个词。 “就像冒险家协会那样,帮别人解决问题的店。”子木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注册冒险家……流浪者在心底吐槽。 “你很闲吗?”他评价道。 子木笑笑,“总要找点事干。” 而且后面流浪者回因论派,阿白也要去上学了,家里平时岂不就剩他一个人! “……”手上论文任务堆积如山的人实在是不能与他共情,流浪者咋舌连连。 第133章 外面的雨还在下,流浪者撑着脸正对着落地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这个平静的下午就这么缓缓渡过。 …… 须弥城试点的学前教育班选址离教令院很近,听说就是用教令院原本空置的建筑改建的。 化城郭的工作结束后,流浪者向小吉祥草王做过汇报,他目前已经完成手头所有的外派工作,重新切换成去稻妻前的学习状态。 流浪者在家说自己这也算另类‘实习生’的时候,子木都有些忍俊不禁。 教令院因为学者大量外派,过去一个月都是停课状态,除去一部分行政人员,别说是一些教授讲师了,就连很多学生都在为雨林前后奔走。 所以流浪者终于能继续自己的学业的时候,也是教令院重新开始授课的时候。 今日是个大晴天,也是阿白开学的日子。 阿白和流浪者是顺路的,三人便一起出门。 子木见到流浪者一身须弥特色的学者服,托着下巴上下打量。 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好神奇! 流浪者在给阿白系领结,没工夫分出眼神来给他,不然少说也得剜他几眼。 虽然说是子木送两人,但一出门,他就看到院子外面等着一个脑袋后面扎着小辫子的男孩,阿白见到他的高兴劲儿也不比吃到甜点差多少。 是邻居家的小乐。 这小孩大大方方对阿白后面的他俩打了个招呼,跟阿白肩并肩走到了一块。 最后演变成了阿白和小乐走前面,隔出一段距离子木和流浪者跟在后面的局面。 “我感觉他不需要我送,也不需要你送。”子木好半晌才默默道。 流浪者嗤笑一声,带着点对子木的嘲笑。 他是完全不在意的,但不妨碍有人的期待落空了。 宝商街离教令院实在是很近,他们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到达目的地。 教令院后方一圈用绿植做隔断的建筑群,就是阿白的学校。 其实之前复核入学身份的时候,他们来过一次,只是那个时候还没完全置办好。今天再来看,白墙绿顶的建筑外墙上挂着欢迎入学的横幅,还有新布置的黑板墙,学校那味铺面而来。 流浪者领着阿白找到他的教室——上次复核的时候,学前班的直接责任教令官有说过报道的第一天家长可以一起进来看看教学环境。 顺便认认老师的脸。 “听说老师都是从教令院这几年刚毕业的学生里选的?”子木在他后面咬耳朵。 “是,而且因为是第一批的试点,待遇很不错,有很多人争取。”流浪者不仅给出肯定的答复,还告诉他更进一步的内部信息。 “……” “怎么了?”流浪者见他笑得怪怪的。 “没什么。” 提瓦特的教师编,子木在心底嘀咕。 阿白脸上几乎没有不舍的表情,他对俩人挥挥手当做告别,和小乐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子木在窗外瞟着里面——已经有很多适龄小孩坐在里面了,前面的讲台边站着一个瞧着很年轻的男子,这应该就是阿白他们班的第一责任教师。 嗯……就是班主任。 “因论派的?”学者服在须弥算是很正式的服饰了,所以这位老师今天也穿着在教令院那身学者服来上课。 对方的帽子上别着学院的标志。 “显而易见。”流浪者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看起来你不认识对方。” “因论派那么多人,难道我要每一个都知道吗?”流浪者觉得很离谱。 “我就能。”子木小声嘀咕。 流浪者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他很久以前在教令院的经历。 “认识又有什么用,你不还是觉得整个学院的人都是笨蛋,众人皆醉我独醒吗?”流浪者可还记得子木与他那些同期学者的动物与魔物之争呢。 子木沉默了,他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教室里的那位老师不知道外面的这些讨论,他正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罗伊·安德森。 “走吧。”流浪者观察了一会,见到里面的阿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也算是放下心来。 时间也不早了,他在教令院还有一场讲座要去呢。 子木颔首,俩人一同离开学校。 流浪者进教令院后,直奔大礼堂去,他本以为子木就要准备回去了,却没想到对方跟着他进来。 “?”对方不是出来送阿白上学吗? “进讲座要身份凭证。”流浪者好心提醒他。 学生证或者讲师证,再或者教令院工作证,他倒要看看子木有哪一样——他还装模作样地从口袋里掏东西…… 等等! 流浪者看着子木展示给自己的临时凭证,目光呆滞。 “哪儿来的?”他下意识看向子木那张带着狡黠的脸。 “感谢伟大的小吉祥草王。” “!!!” “你不是说人类史对你来说就像是一张完全摊开的纸一样,没什么好钻研的吗?”他反问,“这可是因论派举办的讲座。” “我只是好奇,现代历史学家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认知到底达到了什么阶段而已。”子木一派自然地解释道。 流浪者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本能地就觉得这里面有猫腻,故而十分怀疑地上下打量他。 第134章 他怎么这么不信对方的话呢? “时间快到了,先进去再说嘛。”子木指着墙上挂着的时钟。 教令院从创立之初就格外提倡时间观念,在这里随处都能见到时钟。 板正的挂钟、发光的能源小钟、还有外形设计的奇形怪状颇具艺术氛围的装饰钟,数不胜数。 时间的确有些紧张,流浪者没再跟子木继续掰扯,两人前后登记,踏进这极为宽阔的大礼堂。 “这是现在教令院规模最大的礼堂之一。”流浪者见子木仰头打量着头顶颇具须弥特色的装饰穹顶,说了这么一句。 “教令院的穹顶壁画怎么过了几百年还是这个题材——他们还没有看腻吗!”子木小声吐槽。 “……”他就多余解释! 礼堂里的座位已经占满七八成,流浪者领着子木在前面的空座位落座。 “阿帽,你坐这么前面,真是好学生。”子木在旁边夸他。 “没话说可以不说。”流浪者冷漠道。 子木哂笑,不说话了。 这礼堂位于教令院比较核心的地段,流浪者之前说它是最大的礼堂之一都算保守。事实上,教令院虽然还有好几个容纳人次跟这个差不多的礼堂,但都没有这个规格高。 这个大礼堂一旦使用,发表的学术成果无一不具有重大价值,甚至有很多都有划时代的意义。 现代的须弥,投影技术已经广泛运用在教令院中。 礼堂最前方的讲台后面正是一块巨大的幕布,配合投影技术用来播放图片。 大抵是在讲座中投影的确好用,能声形并色地辅助演讲,子木在各个世界都会见到人们殊途同归地衍生出类似的幻灯片技术。 子木看着演讲台的一侧有助理摆弄着类似三脚架留影机的机器,光线闪烁,一片雪白被投放到幕布上。 这片投影跳动着,很快切到第一张幻灯片,也就是本次讲座的主题。 ‘人类、潜意识及梦境技术运用’。 流浪者显然提前就知道这场讲座的内容,看到投影的主题文字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该干嘛干嘛,从自己随身的包里取出纸笔。 “这主题瞧着不像是因论派的讲座,倒更像是生论派的。”子木两手空空,混在周围都准备着纸笔的学者里倒也一派坦然。 因论派的研究多半跟历史有关,而在教令院的六大学院里,学术课题会涉及到潜意识的也只有研究人类大脑的生论派。 “这次发表的本来就是因论派与生论派学者合作得到的学术成果,但这不是生论派刚捅了篓子,就用因论派的名义开办的讲座。”流浪者面无波澜地解释着。 其实能在这个大礼堂开设的讲座本也不必计较是哪个学院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定是有极其重要的学术内容要发表,各个学院的学者就算专业不相关也会来听一耳朵,影响力从不拘束在某个特定的学院内。 “原来如此。”子木颔首。 “梦境技术——这场讲座可不简单。” 上次须弥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还是虚空终端大行其道的时代。 虽然历史线有所变动,但关于这些部分的内容都是大差不差的。 与须弥人重新恢复做梦能力后衍生的品梦热潮相比,学术上的梦境技术则在教令院成了讳莫如深的禁忌。 没想到今天会被明目张胆地搬到台面上来。 第68章 讲座(二)梦境心理学及梦…… 礼堂内的喧哗声渐渐停歇了,幕布四周的灯光暗下来,投放在上面的幻灯片字体便愈发鲜艳。 一位身着因论派学者服饰的人出现在演讲台,在礼堂外整点的报时钟声响过后,这场讲座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因论派最初是为了研究沙漠中赤王遗留的历史与思想而建立的,后来逐渐演变扩展为成研究人类历史学与人类社会学,他们探求历史的起源,分析其万般变化中的本质。 因论派的学者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大多都只求索一件事—— 即人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正在经历什么事、未来又会往何处发展? 历史是一面极好的参考书,正如子木知道的那句古语,以史明鉴可以知兴替。 过去发生的事虽然无法亲历,但人类使用壁画、文字将那些故事保存下来,能让后人得以窥见岁月沉淀的智慧。 现代提瓦特的正是蓬勃发展的时代,人类的生活日新月异,智慧者掌握前人遗留的经验与教训,又从人民中获取智慧,虽在发展中经历过波折,但却依旧渐渐走向繁荣。 未来之事乍一看似乎是迷雾重重,但长岁者早已为众人的将来埋下伏笔,只等某一日到来,超越者还芸芸众生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 人类将所有历史的问题都问遍,才能再次回到最初的问题——人究竟是什么? 变革与进步的思想每每会给人们带来新的启示,但结论似乎总是无法统一。 归根结底,人要认知‘我’,是一件太过抽象的事情。 幕布上的幻灯片跳动着,一个标准的人类大脑图片被投放在众人面前。 台上的学者扬起手臂,向整个礼堂的人展示这张图片。 “在过去,生论派的学者首次认知到人类大脑工作原理的时候,学者们曾普遍有过这样一种认知,觉得人就是由这亿万个神经中流窜的生物电反应组合起来的综合体。” 第135章 “人不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灵魂’,人就是‘大脑’。” 但这个观点并没有流行没多久,很快就被人们摈弃了。 还是那句话,提瓦特是存在神明的世界,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虽然还无法观测到灵魂,但总会有一些非凡的力量能不断去证明它存在的事实。 梦境技术其实并不是在上一代被清算的大贤者阿扎尔在任时期才开始被使用的——真算起来,关于梦境的研究几乎贯穿于整个须弥历史。 像海芭夏企图从世界树中获取知识的修行行为,就是早期须弥学者对人类自身潜意识链接外部的研究的一种粗浅实践成果。 在传统的叙述里,这些学者们修行时的状态被描述为‘灵魂’进行升华,进而获取来自神的智慧。 直到现代须弥,也就是最近二十年,关于人类潜意识与梦境的正确使用方法才算是真正科学地被教令院的学者们掌握, 新技术的突破带来颠覆性的成果——可这璀璨的果实却被乌鸦窃取,最终腐坏在巢里。 虚空终端自从被小吉祥草王关停,改造成新式虚空终端机以后,几乎都只在她个人手上使用;而教令院自那以来,学者们对于梦境技术更进一步的研究就处于完全停滞的状态。 客观来讲,这其实是对智慧成果的极大浪费。 ——很显然,纳西妲也是如此认为的,并不打算自此将这项技术束之高阁。 子木看着台前的学者,神色逐渐加深。 没有草神的授意,有哪个学者敢开设这样的讲座,又能开设这样的讲座呢? “……今天,我们可以很自豪地向各位宣布,我们的团队依托于旧有的梦境技术,成功构建出新式梦境网络,并且经过反复测试,划定出一条安全且规范的使用界限……” “……人创造技术与工具是为了让它们更好地帮助人类本身,而不是本末倒置,使人类沦为工具的傀儡……” 子木身边的流浪者放下手中的笔,戳了戳他撑在桌子上的胳膊。 “?”子木扭头看他。 此刻礼堂内其实有许多细碎的声音,结伴而来的学者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虽然他们都很克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类似的悄悄话几乎发生在这个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再夹杂着一些人的抽气声,难免显得有些嘈杂。 流浪者用手比着自己,示意自己要出去,让子木给他让让位置。 子木默默起身,流浪者咻地站起来,从他身旁擦过,一下子就跑得没影了。 好在礼堂里的人现在都光顾着震惊呢,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小插曲。 “……”怎么听讲座还可以早退吗? 子木没料到流浪者跑得这么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出去好远,他再想叫住对方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重新坐下来,独自郁闷。 幕布上的图片已经跳到下一张,众学者们的注意力被重新吸引过去,礼堂才逐渐恢复最初的安静。 “……众多学者在草神大人的组织下,在过去的一年多,秘密进行着几项关于梦境技术运用的项目……” 流浪者的身形在礼堂前半部分的黑暗里穿梭。 他自然不是像子木猜想的那样早退去了,而是到礼堂角落备播室的方位附近,将门推开一丝,闪身钻进去。 备播间与外面同样保持着较低亮度的灯光,这里面有几位正在操作设备的工作人员,他们显然都对流浪者的到来接受良好,有的人甚至还跟他打招呼。 流浪者点头算作回应,轻车熟路地拉开里侧套间的门,进入到一间一片亮堂的休息候场室。 纳西妲闻声抬头,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流浪者身上,然后有一个细微地向他身后穿视的举动,但很快就收回去了。 休息室里人其实还真不少,沙发上坐着的除了纳西妲,还有提纳里、艾尔海森。 提纳里招呼着流浪者,他旁边的空位就是留给他的。 “雨林的事才刚结束,你就又来参加讲座了?”流浪者看向提纳里手里的稿子。 “你不也是?”提纳里摊手。 流浪者转头一想,确实如此。 他俩都是刚从雨林第一线奔赴过来的,全身上下都贴满‘优质劳动力’的标签。 “我十分欣赏二位为建设须弥无私奉献的精神,但如果你们有保障自身八小时工作时间权益方面的需要,我这里有整理好的资料。”艾尔海森放下手里的书本,面无表情地对两人提出建议。 “额……”提纳里抖了抖耳朵,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 巡林人的工作突发状况很多,想要将自己的工作时间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区间这实在有难度。 流浪者更不想说话,他这种戴罪立功的身份要真谈八小时工作制才是滑稽。 说起来,这次讲座如果不是因为背后有纳西妲的手笔,估计教令院根本请不到艾尔海森来帮忙——他在这方面实在是‘滑头’,超出他工作范围的事务真是一点都别想推给他。 在这一点上,他的学长室友与他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几人没有闲话多久,隔间的门就被敲响了,外面备播间的工作人员通知他们时间差不多了。 礼堂大厅内,幕布上的播片已经更换一轮,最终停在一副树状图上。 第136章 是梦境技术现有的几个运用发展方向。 很快,新的换灯片被切进仪器里,随着前面那位因论派学者的退场,另外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演讲台的那束灯光下。 他这张脸在须弥其实有不少人都认识,毕竟是之前学院庆典的学派代表,也是最近的学术新秀,他受到的关注其实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多。 子木瞧着聚光灯下那张几近完美无瑕的面庞,无奈托腮。 难怪对方中途跑掉……原来是因为这讲座也有他的事,之前竟然一点风都没透露给他。 或许是流浪者没想到他也会来旁听讲座,进来以后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也可能是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专门拿出来说的事情,所以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讲。 流浪者面对着这座礼堂内容纳的近千人的学者,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不迫地整理着手中的演讲稿。 他可不是阿白,在愚人众的时候他需要带领指挥的士兵远比此刻面对的学者数量要多,他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但这也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驾驭这种场景。 当子木见到‘梦境技术在临床医学方面的运用与突破’这一标题出现在幕布上时,其实稍微有些意外。 还是之前的问题——这看起来更像是生论派的研究内容,阿帽可是因论派的学者…… 屏幕上紧接着展示出的分标题是‘美梦’。 这个话题对于现在的须弥人来说并不陌生。 虚空终端被关停后,重新得到做梦能力的须弥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街头巷尾各个地方讨论这个话题。 更不必说那些关于探讨梦境的交流会,例如纳西妲就曾亲自参加过的‘品梦一刻’。 纳西妲的神权能力本就与人类意识与梦境相关,在魔麟病还肆虐在提瓦特土地上的那段黑暗岁月,她就曾不止一次地在梦里鼓舞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须弥子民。 例如迪娜泽黛,若不是因为梦里的美好,这个饱受疾病摧残的女孩恐怕坚持不到现在,也根本等不到世界树内的禁忌知识被彻底删除后,重获新生的今天。 “……除去在心理学的角度,梦境能够对遭受痛苦的患者起到辅助性的安抚作用,它同样也能成为一种直接的医疗手段,治疗一些精神障碍类的疾病——” 子木先前的疑惑总算随着这张幻灯片的开得到解答。 第69章 讲座(三)梦境网络…… 只见屏幕上的表格列着数百个患者的名字或是化名,他们由健康之家诊断的精神疾病报告书、秘密接受梦境治疗的时间以及疗程,目前的康复的状态都被开诚布公地展示给礼堂内所有前来听讲座的学者。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用愿意在这里展示本名,但那些出自健康之家的诊断书不会有假。 海芭夏的名字不遮不掩,赫然在首列。 子木将目光从这个名字上挪下来,落到流浪者那张依旧瞧不出太多表情的脸上。 在须弥获得有限自由的这段时间里,流浪者并没有停滞不前,即便迫于一些因素,他现在能做的事很有限,但大抵也在一直在默默努力。 海芭夏,因为链接到正机之神‘神明知识’而产生精神错乱的学者——在须弥动乱的时期,若不是提纳里的一力相护,她恐怕会被博士带到至冬去,成为下一个蒙受柯莱曾遭受的不幸的可怜人。 虽然这部分内因已经因为世界树的改动而不被众人所知,但遗留在海芭夏精神上创伤却并不会平白恢复。 就像稻妻踏鞴砂的那段往事一样。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这项秘密医疗技术在临床试验时得到了许多患者的信任,最终也成功拯救了许多原本诊定为终生无法被治愈的患者……” “在参加的这百位患者中,现在已经有百分之五十恢复健康,百分之三十预计能在后续治疗中彻底好转,即便是无法根治的先天性精神疾病患者的症状也能得到有效抑制……” 纳西妲在一年前将这个项目告知给流浪者的时候,只是征求他是否有参与的意愿,并没有直接要求他来负责这件事。 但流浪者向来是个实干派,事都放到眼前了,在自认为有能力驾驭的情况下,他便不会推辞。 专业的医疗技术方面的事其实都主要是生论派的学者在负责,流浪者实际在做的是其实是统筹与对外,然后向上汇报的任务——他本来也直接归纳西妲管辖。 而一个一个联系健康之家登记在册的患者,劝说他们加入这项秘密临床试验这件事,都是流浪者一力承办。 子木听着演讲台上,聚光灯下的流浪者三言两语概括着这段经历,脑子里却实在很难想象出那个画面。 “……我们真诚地希望,这项新的技术能在医学领域发挥更多的作用,让更多的患者回归到健康生活中……” 流浪者通篇下来都是详实的数据与扎实的案例,他没有像前面开场那位因论派学者那样说很多饱含情绪渲染的话,只是真实又原本地将这项的确能够造福人类的成果展示给大家。 很符合他的个性——效果却也一点也不差。 不同于那些关于未来的研究,医学是一个十分‘当下’的学科。它挽救人们的生命,消解人遭受的苦难,一切的一切都直观且令人动容。 幻灯片暗下的时候,礼堂内响起浪潮一般整齐的掌声,震得礼堂的空气都仿佛在翁动。 第137章 流浪者依旧冷静地收起自己的演讲稿,逐渐步入到台下的黑暗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投影暗了又亮,提纳里紧接着上台。 他的部分开始了…… 流浪者没有回休息室,也没有返回进来时的座位,他站在礼堂一角,正跟某个教令官交谈着什么。 等到子木找到他的时候,提纳里正好讲到重点部分,礼堂里这次的喧哗远比上次要激烈。 “好,我知道了。”流浪者对教令官点头,对方离开后,他才转身把目光投到来者身上。 子木缓缓走到他身边。 “亏你能找到这里。”流浪者说道。 “……换个角度看这场讲座也挺好的。”子木却摇摇头,指着他来时的方向。 这个小角落不怎么能看到演讲台上的人,但却能看到下面座无虚席的盛况,以及学者们此时各异的表情。 “提纳里刚才说,‘梦境网络潜行’,我没听错吧?”子木复述着这个名词。 流浪者做出肯定的答复。 “它与之前的虚空终端有什么区别呢?”子木扭头看向他。 “你听听不就知道了。”流浪者刚刚说了太多话,现在才懒得费口舌。 他想让子木跟着他一起回座位,却没想到被对方拉住。 “?”流浪者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这听吧,这里比之前的位置好。”他笑道。 哪儿好了,都看不清楚提纳里的幻灯片。 流浪者无语,但还是折回来跟他并肩站在一起。 事实上,新的梦境潜行技术与虚空终端其实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首先,虚空终端当时配备给民众的只有外显设备眼镜,真正核心的部分被教令院私自拿去搭建了算力计算机。 并且虚空终端只是机械地将知识灌输给人,获得知识的人看似掌握了智慧,但实际上因为缺乏实践与经验,并不能算是真的学会了某项技能或是知识。 但提纳里正在讲的‘梦境网络潜行’则不同。 第一点,不是外显设备,而是让人的意识潜行到梦境网络里——就很像是子木在某些科技娱乐高度发达的世界见到过的虚拟网络潜行。 只不过这个网络世界不是用计算机语言搭建的,而是以人类的梦境世界为基底。 第二点,梦境网络里目前预设了十几套不同学科的应用场景,除去最基础的理论知识、各种实践情境、实验室操作环境模拟也应有尽有。 除去专业知识,许多生活情境下的专题内容也十分丰富,提纳里在这里重点到巡林人们参与设计的雨林求生模拟,以它为例子去对比新旧技术的不同。 “体验,而非生硬的记忆,尽可能地模拟真实的实践……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子木戳戳流浪者的手背,“但我猜,这个技术除去单纯的获取知识,应该还有别用图?” 流浪者满眼都是你都猜到了还要问,烦心! “小吉祥草王打算对教令院的上升体系进行改革,以后凡是担任一定职位以上的教令官都需要有基层实践的工作经验。”流浪者虽然冷脸,但还是给他解释。 “梦网里有准备给教令院任职的学者、教令官们专用的模拟考核,只有合格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步的地方派遣。” 考核的内容五花八门,他还看过提纳里提交的那部分雨林相关的建议考核内容——流浪者只能说,很丰富。 “还好我不做学者很多年。”子木在旁边感叹。 流浪者虽然如今在因论派,但一不在教令院任职,二不是教令官,属于那种不涉及教令院权力体系的真·学者,也影响不到。 而且较真一点说,他都已经直接受到小吉祥草王的监管与约束了,实在没必要再用这些东西测验。 礼堂内再次响起了掌声,但这次的掌声里明显夹杂着学者们更复杂的情感,提纳里结束了他的演讲。 “这里面还有那位书记官的事?”子木远远瞧见一个身影。 他虽然没有与艾尔海森打过照面,但对方在教令院很有名,子木多少听说过一些他的传闻。 “针对教令官的考核意见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的,听说他现在就等着技术发布,政策落实,然后好被派遣到地方清静一阵。”流浪者吐出一口浊气。 “不要再问我了!”他瞪着子木一眼。 喉咙都快冒烟了! 子木见状,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糖,塞到流浪者手里。 “芝士和茶叶味的,没有甜口的。”他特地补充说明。 也不知道流浪者到底是咋想的,他没有搭话,第一反应是去摸子木的衣袖。 “!”原来这次的糖真的是装在他袖袋里的,他摸到对方袖子里面还剩下很多。 “这些是留给阿白上学的奖励。”子木连忙把衣袖抽回来。 “没人要跟他抢。”流浪者轻啧一声,他本来还想着子木给太多了,准备塞回去一部分,现在看来也没必要还了,统统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拆开一枚抹茶色的,把那满是茶叶清苦的糖粒咬得嘎嘣响。 子木在旁边笑得十分灿烂。 “……新的梦境技术无疑会为我们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变革,但科技进步的同时,稳定的约束手段也同样重要。” “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曾亲身体会过,失去人文伦理拘束的科技在暴走时带给人类社会的危害。” 第138章 艾尔海森的演说风格就同他本人一样,带着理性的锋芒。况且他作为上一场动乱的功臣,可以讲、也敢讲这些过去教训——由他作为教令院代表进行这部分演讲的确再适合不过。 “随着新技术推广运用,教令院也将颁布新的梦境技术管理法案……” “除去前面这两项已经公开的、即将推行的梦境技术,教令院也将持续探索人类梦境中的奥秘,期待能有更多有识之士加入到这项计划中……” 归根结底,阴霾过去,人类总要发展,纳西妲不希望让这项技术成为永久的禁忌,自然会借由这个机会向外界发出一道鲜明的声音。 一道在教令院重启各项梦境技术研究的声音。 “接下来,会场会有专人分发梦境潜行装置,在场各位如果有想要提前体验这项潜行技术的,可以向身边经过的教令官领取装置。” 全场一片哗然。 流浪者又嚼了一颗芝士味的糖,味道咸咸的,冷眼瞅着礼堂众学者的沸腾。 “你干嘛去?”他眼角余光看到子木挪动了脚步。 第70章 讲座(四)梦网潜行体验…… 话才刚说完,流浪者就见到纳西妲从候场室那一侧走出,目光在灯光逐渐亮起的礼堂中环视一周。 最终落在他们这个角落。 “?”流浪者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走吧。”子木拍拍他的肩膀,见他没反应,又拉着他一起往纳西妲那边去。 “是小吉祥草王找你来参加这场讲座的?”流浪者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我早跟你说过了。”子木走着,又把他那张临时凭证亮出来在流浪者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不是,子木刚才在外面明明还说是感兴趣才进来听的? “你怎么不早说?”流浪者吹鼻子瞪眼。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会参加这次讲座演讲。”子木理直气壮。 “……”这完全不一样!! 在流浪者眼中子木参加讲座完全是突发事件,他觉得子木既然都来了,与其讲不如直接让他看,所以才没有提起。 但子木则不然,他在外面的被问起的时候是在故意含糊其辞。 等两人拉拉扯扯走到纳西妲跟前的时候,流浪者正拽着子木的衣袖。 “果然。”纳西妲瞧着这俩人,一个满目笑意一个带点恼意。 其实之前阿帽自己一个人进候场室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此刻见到这一幕也不是很意外。 “等结束我再继续跟你掰扯。”事有轻重缓急,纳西妲既然找子木来那就不太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事,流浪者知道现在不是他跟子木处理‘个人恩怨’的好时候。 他报臂站在一边,想看看他俩到底密谋着什么。 “那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在场一千名学者接入梦网后的安全就都托付给你了。”纳西妲没有多说,但光只凭这一句就已经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虽然现有的潜行装置经历过多轮秘密测试,保证是绝对安全的,但这到底是须弥自虚空终端阴云散去后第一次大范围使用梦境技术,纳西妲必须要保证这次体验测试的绝对安全。 流浪者是早就知道有现场体验环节的,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纳西妲会把维护安全这件事全权托付给子木。 草神本身就是掌管梦境的神明,流浪者之前一直以为纳西妲会亲自为这次测试托底——她根本没必要专门找子木来做这件事。 ——这背后的原因一定不简单,可流浪者猜不出来。 艾尔海森远远地走过来,对纳西妲致意。 “都准备好了。”他说道。 几乎所有前来参加讲座的学者都选择要体验这新鲜出炉的梦境网络技术,幸好这种情况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现场提前准备的潜行装置数量充足。 “好的,”纳西妲颔首,“说来,你俩好像从来没有亲自体验过梦境网络潜行,这次你们要试试吗?” 她先是看向艾尔海森,又转向阿帽。 两人都颇为一致地果断拒绝,艾尔海森是性格使然,而流浪者则是因为子木。 他打算待在子木身边。 好吧,纳西妲其实也不是很意外。 与三人告别后,纳西妲就先从后面的候场室通道离开了,她与大贤者和各学院贤者的会议紧接在这场讲座后面,她得提前准备。 子木与流浪者跟随艾尔海森来到演讲台一侧,在他们之前聊天的时候,风纪官将某个装置推到了这里。 曾经的虚空终端在技术设计上是存在载入众人意识数据的服务器的,但新研发出来的梦境网络在理论上是能完全脱离现实的服务器运行的。 由于没有实际的服务器,如果出意外、需要直接在梦网外面关停网络的话,这个装置就十分重要了。 它叫梦钳,是链接梦网的保险栓,若是发生不可控的事件,它能强行切断在场众人与网络的联系,属于紧急措施设计的一环。 虽然有子木这道活防火墙在,实际用上它的概率很小就是了。 在大屏幕上的潜入注意事项滚动过三遍后,礼堂内原本明亮的灯光又缓缓暗下。 艾尔海森将现场交给子木和维护秩序的风纪官们,自己一个人回到候场室等待。 流浪者莫名有些紧张地跟子木站近了一些。 第139章 学者们都已经佩戴好梦网装置——与虚空终端那种耳挂式设备不同,这次的新设备并没有设计成某个固定的样式。 因为它的主体就是一块类似手表表盘的圆盘,只要求贴合人体皮肤佩戴就能使用。 这次测试的分发的试用设备统一都是腕带款。 在暗下来的礼堂内,流浪者看到许多亮起的微弱光点,颜色各异,是潜行装置上的呼吸灯。 场上的风纪官拿着扩音设备最后提示过一遍注意事项后,一直运行着的梦钳装置被他们关停。 学者们按要求,或趴俯着桌面、或仰靠着座背。他们手腕上晦明变幻的装置灯光一闪,转变为常亮状态。 流浪者目光一滞,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云似雾,又聚又散的一些东西在这片礼堂的穹顶下汇聚。 他左右扫视,却发现四周维护秩序的风纪官似乎无人察觉这片混沌,依旧目不斜视地在礼堂中巡逻。 他马上反应过来,只有自己能看到这团东西——而这应该又跟他能看到具象化的元素力与灵质,拥有原质视野有关。 流浪者的身体侧向子木,他本想向他求证的,但一阵剧烈的……他说不好是什么,能量?向他涌来,撞到他身上,然后再往外扩散,直至笼罩着整个礼堂。 他被这异样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慌张,他就感觉到自己垂下的手被子木牵住了。 对方的手指捏着他的手心,似乎带着些安抚意味。 流浪者用力眨着眼睛。 奇怪……明明他昨天已经把那种万花筒一样的视野关闭了,为什么现在看到子木还是在发光? “……我建议你现在不要开启你的原质视野……”子木的声音忽然在他耳朵旁边响起。 可他说晚了—— 流浪者以为是自己掌控得还不熟练,于是重新尝试了一下。 咦……是关上的…… 流浪者脑海里才刚闪出这个念头。 !!! 他捂住眼睛——但没有用! 要,要瞎掉了!!! 流浪者模拟出来的心率都快升到一百八了!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再次断开这总是给自己增添麻烦的第二双眼睛。 “你的力量增强了。”他的好看的脸明明都已经皱成一团了,脑袋却还是还在飞速思考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 子木在旁边轻轻嗯了一声。 流浪者想起他曾经在雨林里张开过两次领域,一次弱一次强,但似乎都与这次不一样。 对方这次的动作更隐蔽,只从现实世界的层面看几乎察觉不到异样,而且他也没有类似于之前灵魂被触碰的感觉…… 等等,真的没有吗? 子木趁机摸摸流浪者戴着学者帽的脑袋,神情跟他平时rua阿白头发时的很像。 充满着怜爱和……慈祥?? 果然,流浪者脑子里思绪过载,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薅了。 “你能感觉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流浪者光顾着回握子木捏自己手心的手,紧紧攥住。 “阿帽,你有些过分敏锐了。”子木竟然没有否认。 “睁开眼睛吧,现在链接已经稳定下来了,不会再闪到你了。”他用被对方攥住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流浪者犹移地半睁开眼……的确,他眼前的子木身上已经没有在发光了——他指用他本来的眼睛看到的场景。 但——礼堂上空的那团雾气还在,但此刻明显清晰了不少,不似一开始的虚幻。 “那是这些学者们的意识,梦网装置将他们的精神抽离出来后形成的精神云。”子木的语气很有些复杂。 流浪者在心底品了品,发现这缕复杂藏着怀念的味道。 他想起此前在子木记忆里看到的——‘祂’的起源与诞生。 流浪者忽然凑近,跟子木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 “你链接了所有参加测试的学者们的灵魂,以此保障他们在测试中的安全,是吗?”他的神色认真切执着。 子木笑笑,点了头。 流浪者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都误会了一件事。 子木之前不论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其实都没有怎么体现他对‘人’之事的统御力。 按理来说他是‘人神’,怎么可能会控制不住与人产生的精神链接,并且还那么轻易就被当事人察觉。 除非…… “除非我力有未逮。”子木在这个过于聪明的人偶耳边吹了口气。 流浪者原本贴着他的,这一下又跳开了。 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鲜活的得逞的神情。 “知道我能感觉到你在想什么,还明目张胆地思考关于我的事?”子木的瞳孔里闪烁着银色的光彩,在这片昏暗里格外瞩目。 “……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流浪者沉默了一会,才反问道。 他们双方心底应该都清楚的跟明镜似得。 子木从稻妻见到他开始,就一直在潜移默化地缩小跟自己的心理距离,他上次在雨林被子木塞了一脑袋记忆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可发现了又怎么样?事情到这个地步,流浪者竟然……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他最后半摆烂半顺其自然地接受了现状。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我不在意,烦恼的就是别人(子木)。 第140章 子木眸里的光彩格外灿烂了一些。 “既然你知道我的疑惑,那不如告诉我答案?”流浪者微微扬起下巴,与他对视。 对方走过来,又与他并肩而立。 “其实你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他扭过头,将他的目光投向前方——礼堂里座无虚席的学者,这近千名活生生的人类。 第71章 水果糖之变 ‘我是人类聚合的精神意志搅起的灵质团中诞生的生命。’子木的声音直接在流浪者心底响起。 ‘只要能与人类的意识相连,我就能获得力量。’即便不是在他原本的世界,即便提瓦特不存在灵质。 他本身就是从能量中诞生的生命,天然掌握将其它原质转换成灵质的能力。 只不过只有原材料还不行,他还得有驱动的‘电力’,这些‘电力’从人类逸散的精神微粒中捕获。 所以这次与之前在雨林里都不一样。 在雨林里他只是使用身上的灵质强行撑开领域,但因为自身能量的匮乏,他会本能地向在场的人类汲取‘电力’来转化力量。 就像人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东西,这是刻印在生命中的规则。 但现在则完全不同,他是主动连接的礼堂内数千名人类,这是‘人神’生来就具有的天赋,他与人类不存在精神壁垒,自然也不会被察觉。 流浪者感到惊讶——仅仅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必惊讶,能生命的精神意志——也就是‘灵魂’,本身就十分独特,拥有巨大的潜能。’子木的肩膀靠过来,贴着流浪者的。 “啊。”他忽然察觉到对方在心底问了些很失礼的事情。 “这是秘密!”子木撞了下对方的肩膀。 “……”流浪者撇嘴。 小气! 子木瞧他眉头紧皱,满脸不爽,激烈思考一番,勉为其难地从袖子里又抓出些糖果来。 “收买费,别再想这件事了。”他也根本不等流浪者答应,强买强卖地将糖都塞到他兜里。 没想到对方并没有拒绝,而是哼道,“剩下的,都给我。” 他知道子木还有所保留,这糖的分量只有他之前摸到的一半。 “剩下的都是甜的了。”子木强调。 流浪者眉眼微扬。 子木真是怕了他这偶尔冒泡的幼稚——只能说难怪阿白平时也爱胡闹呢。 无奈,他只好把剩下那些包装纸明显更缤纷的水果糖统统都上贡给他。 “拿到装置的人都已经顺利连上梦网了。”子木注视着礼堂上空越来越庞大的意识云。 “学者们已经瞥见灵魂本质的惊鸿一角,”他感叹着,“进化还是毁灭,人类来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前提是还有时间。”流浪者装好那些乱七八糟的糖,打断子木的多愁善感。 “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子木有些不满地念叨。 …… 梦网的体验链接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临近午休时分,艾尔海森出面,才强行断开在场这些迟迟不愿意下线的学者的装置。 那场面有点像是子木以前见过的网瘾少年被迫断网。 也是……子木虽然没有使用装置,但因为他管控着在场所有人的精神意志,他自己的意识也有一部分对接到了梦网里。 就如它‘潜行’的名字一样,当人的意识完全潜行到另外一片天地里,这种打破常规与现实的新奇感大概没有几个初次接触的人能抵挡——这些学者沉迷于其中也很正常。 礼堂内的教令官穿梭着,将学者们手上的体验装置一个不落地回收。 随着最后一个人交还‘腕带’,流浪者离得近,他明显感觉到从子木身上扩散开来的那种无形的威势收束了。 身躯被包裹的感觉逐渐消散,精神忽然觉得轻飘飘的,反倒还有些让人不适应。 “现在梦网里能体验的功能都比较简单,大部分都是提纳里的雨林测试……” 流浪者将这怪异的感觉压进心底,十分刻意地抬头去看空中渐渐散去的意识云,“……亏他们也能这么着迷。” “等等……意识云怎么没有完全消失?”他眉头紧蹙。 他环视着礼堂,周围也没有风纪官发现异常,所有人都应该正常切断了与网络的连接才是。 “这是正常现象。”子木注意到他的担忧,“不用担心。” “?”流浪者不是很懂梦网技术层面的事,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继续探究。 他俩一起往候场室走的时候,正好听到艾尔海森在说自己今天多加了半个小时班,他要找大贤者批加班费。 子木本来想告诉他自己这边的反馈,闻言也是话语一滞,声音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 直到艾尔海森主动看过来,他才将要说的话吐出来——这次测试很完美,链接上梦境网络的人意识都很稳定,没有出现不良现象。 “我会转告给草神大人的。”艾尔海森的回答十分简洁。 与此同时,后面的设备室里走出来某位教令官,子木记得他,是之前在小角落跟流浪者讲话的那个。 对方将一个盒子转交给流浪者,二者显然是早就达成共识的,因为流浪者一句也没有多问,而是直接将这个盒子收起。 子木虽然有些好奇,但也不是特别在意——反正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迟早会知道的。 第141章 就像这次纳西妲找他来参加讲座一样。 “走吧,去接阿白,这个点他们已经下课了。”流浪者转过身来。 子木点头。 …… 阿白跟小乐离校的时候都挺高兴。 尤其是阿白。 “今天只是发教材,下午休息!”他举着书包,高高兴兴地走在最前面,挥舞着手臂推开自家院门。 “小屁孩的快乐真是简单。”流浪者在后面嗤了一声。 亏得阿白正在用钥匙专心开门锁,没有听到他说话,不然他俩又要吵架。 只是子木没想到,就算是没有争端也有人要故意制造争端。 今天三人一起出门,家里没有准备饭菜,午饭就由子木去附近的餐厅打包。 他选的这家餐厅出餐很快,出去没多久,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流浪者已经换下学者服,之前衣服兜里的糖果全部都被他大大咧咧地摊在客厅桌子上。 靠墙的边柜上还搁着教令官给他的那个盒子。 而阿白——在生气,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 流浪者还在旁边故意把那糖果咬得嘎嘣响,煽风点火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子木有种不祥的预感。 “子木,为什么不分给阿白糖吃??” 阿白眼角余光才刚瞅见子木的衣服,下一秒就开始哭诉。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子木谴责幽怨的目光投向满脸看好戏的流浪者。 没想到对方不仅不为所动,还嚼吧嚼吧,又将一块抹茶糖块咬碎吞下。 昨天阿白闹腾流浪者,今天流浪者挑衅阿白——这家里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他忽然前途一片迷茫。 “我可以分给他的。”流浪者盯着他,看子木将午饭搁在桌子上,难得主动退一步——吗? “只要你告诉我上午你不肯讲的秘密。” ……子木的收买费不仅没有收买到他,反而成了对方拿来跟自己谈条件的筹码! 子木没搭理他,转而看向阿白,“其实家里还有别的牛奶糖……” 阿白神色微微一动,但他瞟了桌上的水果糖一眼,还是克制住了,坚定地摇头。 好的很……看来流浪者不只是掏出糖不给阿白吃这么简单,他还给阿白上眼药了!! 子木的目光只好再转向流浪者。 流浪者摆出一张标准的面无表情扑克脸。 ……为什么要把谈判技巧用在这种事情上啊! “呜。”阿白开始假哭。 “!!!” 子木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直突突。 “那个不行——但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去参加讲座。”他试图跟流浪者谈条件。 对面那张好看的扑克脸眉头微松,然后眸光一转:“再加一个条件,帮我查论文资料。” “我可不学术造假!”子木大惊失色。 “……只是查资料而已。”流浪者冰山一样的面具融化了,变成一抹熟悉的无语——对方疑似想得太多了些。 子木松了口气,“成交。” 嗯。 ……阿白得到了糖果,流浪者得到了答案与行走的人类史检索器,只有子木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闹腾这一下,饭都快凉了。 在阿白的强烈要求下,大获全胜的流浪者终于主动退了一步,先吃饭,等吃完饭再让子木跟他解释。 只是他还没吃几口,就有意外之客上门来。 是健康之家的教令官。 梦境技术有效的治疗效果才刚在教令院散播开,这不过中午,健康之家已经被前来咨询的病人家属挤满了。 生论派的那只科研队的学者平时都只负责研究上的事,现在骤然面对这么多须弥民众,一时之间还真没个顶用的人。 他们赶紧找健康之家驻守的教令官来喊流浪者这个定心骨。 “等会我晚上回来再告诉我,”没有办法,他只能先放下手里的碗筷,“不准抵赖!” 子木瞧他嘴上不饶人,动作却没有拖拉。 一阵风一样,流浪者跟着这位行色焦急的教令官离开了。 …… “既然各位都已经没有异议,那么就按照这次会议的会议日志,一步步落实吧” 纳西妲从会议桌的首位起身,第一个离开会议室,将空间留给各位贤者。 但没想到纳菲斯,也就是生论派的贤者,提纳里的恩师,在她后面紧跟着也出来了。 “嗯,是还有什么事吗?”纳西妲的神情不似会议中的严肃,而是柔和下来,转变成她本来的模样。 但纳菲斯没有在意这些事情,而是忧心忡忡,“这会不会太急了一些……” “教令院改制已经迫在眉睫,雨林新法案的修订也宜早不宜迟,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她神色很温和地解释着,让纳菲斯焦灼得到一丝缓解。 “不,草神大人,我说的不是这些——而是指梦网装置的事,别的贤者可能不知道,但梦网项目我全程都在跟进……” 纳西妲刚才在会议上批准了一条关于的梦境网络潜行装置生产的准许许可,纳菲斯看了一眼文件里标注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些。 第72章 三日 “梦境网络的技术虽然已经很成熟了,但网络内的应用内容空白还需要时间填充……我们大可以慢慢推行开来,中途收集到的反馈也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优化改进……” 第142章 “我明白你的意思……一项技术的推行总要经历一个过程,最好的方法就如同你说的那样。”纳西妲摇摇头。 “但这里面还有别的考量,纳菲斯。”她顿了顿,明明神情还是那么柔和,但里面却透着不容质疑的意味。 “这样么,”纳菲斯一怔,“那好吧……草神大人,我相信您的判断。” 这位草神并不是独断专行之辈,对方如果非要这么做,那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就像一开始,她重启梦境技术的研究那样。 他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相信这位神明。 …… 夜,无风无月,天有小雨。 流浪者又没有打伞,冒着毛毛细雨一路走回家。 健康之家前来登记的患者远比他设想的还要多,他连晚饭都没找到机会吃,一直在帮着医生登记造册,总算是先对这些患者有个回应。 等到健康之家将他们的病案整理齐备以后,会按轻重缓急分批次联系他们,进行下一步的治疗,这个过程还需要生论派的学者团队配合,估计要他出力的时候还不少。 他站在门口甩干净斗笠上的雨水,瞧着里面一片漆黑。 也是,这都已经是后半夜,家里的俩人应该都已经入睡了。 流浪者转过玄关,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看到客厅的柜架上有东西在发光。 “?” 他走近些,发现是自己中午放在这里的盒子。 里面有小吉祥草王托教令官转交给他的东西,是一个梦境潜行的测试机。 他打开盒子,里面圆形的、像是一枚徽章一样的装置躺在里面,没有盒盖的遮挡,其强烈的光芒一下子照射到客厅的天花板上。 这个测试机与下午分发给学者们使用的那种不太一样,它不会链接到梦境网络,更像是一个单体机器,作用也完全不同。 可是这个测试机怎么会自己启动呢,而且还是链接到某人意识后的常亮状态…… !!不好! 流浪者放下盒子,扭头冲向阿白的房间。 他推开房门,那门板被大力撞到墙上,发出巨响,可卧室内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还是一片安静。 流浪者从阿白那堆得到处都是的图书和画笔中间穿过,来到他的床边。 他蹲下来,将手放到毫无反应的人偶身上。 “阿白?” 流浪者的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焦灼。 没有反应……他又猛地摇晃阿白的肩膀—— “唔?”阿白睁开半只眼睛。 他紫色的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子在黑暗里如同真正的琉璃一般反射着光亮与流浪者的身影。 “阿帽……哥哥?”他十分迷茫地看着床边的流浪者,用手指揉眼睛。 阿白没事? 流浪者的脸上涌现出惊喜,但很快又急转直下。 他眼底翻起巨浪。 “阿帽哥哥?”阿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又喊了一声。 流浪者匆忙地将自己的情绪遮掩好,故作平静地拉起被阿白踢到一角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没事,我看你没盖被子。”他欲盖弥彰,“快睡吧。” “??”阿白满脸茫然地被流浪者扯过来的被子裹住,但好在他还迷迷糊糊的,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 阿白脑袋才刚被流浪者按到枕头上,困意顷刻间卷土重来。 流浪者瞧着他重新入睡,动作迅捷又轻巧地离开他的卧室。 回到客厅,他一把抓起盒子里那枚夜光灯似得测试机,扭头往子木的房间里去。 如果这装置不是连上了阿白,那就只可能是连上了子木——但这怎么可能? 子木如此敏锐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容易被这些装置干扰到? 子木房间的门没有合拢,而是虚掩着。 他推开门,一眼就瞥见床上躺着的人。 对方与阿白一样,没有动静和反应。 流浪者一边绕到他床边,一边切换出自己的原质视野——幸好这次没有再被一片雪白闪瞎眼睛。 他看到了——一缕浅浅的云烟似的线,与今天上午在礼堂上空肉眼看到的意识云很像,但远比它们要凝实,从子木的周身延伸出来,汇聚到他手里亮着的梦境测试机上。 流浪手足无措,虽然不会再有第二种情况,但当他真的看到这一幕,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子木好歹是个神……只是被这个测试机链接而已,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记得测试机有内置的断联装置来着,他翻动着手里这个小玩意——他很久都没觉得自己的手指这么笨拙过了! 他狠狠攥紧自己有些发抖的手,在子木床边蹲下,将整个手肘搁在床上,以求保持稳定。 流浪者动作太仓促了,以至于他没控制好力道,手指直接戳到子木的侧脸。 ……他好像看到对方睁开了双眼……流浪者定睛一看,子木明明还似先前一样在沉睡中,就连呼吸起伏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回事?他下意识碰碰对方的肩膀,想确认刚才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 “子木?”他凑近了,目光落在对方平静的脸上。 对方那些长长的银色发丝倾泻在洁白的枕面上,又没入颈项里。 “唔!” 脑袋忽然一阵针扎的疼,他明明看到对方依旧安详的睡颜,却又窥见一双属于子木的银白色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143章 两幅场景逐渐重叠在一起——仿佛灵魂逐渐共振……终于,超过了某个阈值。 流浪者眼前一黑,倒在床边。 …… …… 奇怪…… 他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像是空气里飘扬的羽毛,又像是海里漂流的水草。 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一秒像是一万年,一万年也像是一秒。 流浪者有些浑浑噩噩。 直到一阵暖流裹挟着他,将他这艘迷失的小船带向灯塔的方向。 意识渐渐清明,感知与思维回笼——流浪者像是溺水的人重新呼吸到空气,猛地从地面上弹起。 眼前是一片天高草茵的世界,疾风卷着劲草,荡出海面一样的波纹。 流浪者狠狠揪着自己的胳膊,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天上有三个太阳?? 一轮橙黄的两倍于普通太阳直径的日轮、一轮正常的太阳、还有一个只有普通太阳三分之二直径的紫色的日轮。 天空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云,这三个太阳与他面面相觑,互相都觉得彼此陌生。 流浪者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睁开——还是那三个太阳,挂在蓝得一丝不苟的天空上,仿佛在嘲笑他。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需要先冷静冷静。 自己这是在哪里? 刚才他还在子木的卧室里——总不能像那些稻妻轻小说那样,他穿越了,穿越到异世界了吧! 谁家异世界也不会只有蓝天和绿草啊!! 流浪者环视四周,远眺的目之所及,即便是地平线也没有一丝起伏。这方天地被均匀地分成了两半,上面是三日及天空,下面是绿地及翻滚的草叶波浪。 他忽然眯起眼睛。 等一下,极远处的空中好像漂浮着一团灰色的东西。 说来奇怪,人偶的目力一向很好,但他现在却看不清楚这团灰色的庐山真面目。 流浪者没有太纠结,既然现在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楚状况,那就先往那团灰色那边走走看好了。 脚底绿茵的深度才堪堪没过他的脚背,他走在这片既没有道路,也分不清方向的草原里,周围除了呼啸的风声就只有他的鞋子拨开草叶的摩挲声。 流浪者瞧着完全没有变化的景色,总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唯有天上那一黄一白一紫的三个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角度在慢慢变化。 这三个太阳竟然在旋转——还不是明论派学者们曾经研究过的那种三个星球在引力作用下的三体运动,而是以某个点为中心在做角速度相同的圆周运动。 这个世界不存在客观的物理学。 流浪者心底忽然冒出这个想法,他自己都惊讶了一下。 这个念头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风还在吹,这些草叶的摇摆也很正常,他能站在这片土地上,也在正常移动—— 流浪者晃晃脑袋,企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清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在这片天地里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只知道天上的三个太阳已经旋转整整八圈,正开始转第九圈…… 流浪者盯着那片模糊不清的灰色,他走动的视角摇晃着,这片灰色似乎也在摇晃。 它终于变大了一点。 流浪者提起一口气,突然加快步伐—— 三日的第十圈,流浪者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凝视着眼前这片灰色——如同无根的浮萍,没有缘由、没有依托、突兀地显现在空气里。 就像是空间中原本贴着一张隐形的纸,忽然被撕下来一个角,漏出内里的东西来。 流浪者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住这片灰色边垂落下的那个小方角——就像撕下墙壁上历经风吹日晒,摇摇欲坠的海报一般。 一片茫茫然的灰色,像是一个玩笑,破洞一般在这片风吹草茵的平静世界被凿开,显露出真实的苍白。 第73章 恨火 流浪者透过这个方形的窗口,向里探。 一条浅灰与深灰交接的地平线,彰示着这里面存在地面,而非一个单纯的虚无空间。 外面蓝天草地的风都吹不进去,里面除去单调的颜色,似乎什么都没有。 流浪者迈出脚步,踏进去。 他全身紧绷着,身体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如果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又一步。 这片静默的天地里闯入了一位本不应该来此来客。 仿佛穿过任意门,进入了完全独立的另外一个世界。流浪者的双脚在完全站立在灰色的地面上时,外面的那些风声、草叶梭梭声全都消失了——但他却并不感到安静。 明明耳朵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总觉得有呓语萦绕在心头,断断续续的,令人感到焦躁。 他回头,那三日轮与蓝天和草原,油画一般定格在这窗口里,忽而显得如此不真实。 流浪者不再多想,继续往前走。 在这片完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纯灰世界里,非常容易迷失方向,但他也不知怎的,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他,驱使着他往一个方向去。 流浪者越走越远——直到身后的门变成窗,窗又变成挂画,直到缩减成只有指甲盖大小。 抬起头远眺,在灰与深灰交织的地平线中,看到一个白色的点。 第144章 他不由地加快脚步。 流浪者在这片空间里寻觅,直到浅灰变成深灰,世界的上半部分变得又暗又沉。 天上开始飘雪。 是灰白色的雪,鹅毛一般,漫天遍地。 流浪者的感知都变得麻木,他忘记时间,忘记自己所处的位置,忘记很多原本该警觉的事情,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那点白色变成一抹白色,一抹白色又变成一面白墙,一面白墙又变成一栋四四方方的小房子。 小房子的门是黑色的,门扇上挂着一盏黄色的灯。 灯光有气无力地打在上面,拖出一片三角形的光影。 流浪者就站在这片灯光下。 这扇纯黑的门上有锁,但锁却是开着的——与这个灰色世界中遗世独立的房子给人的封闭排斥之感完全相反。 就仿佛它是在等,等待某个人到来。 流浪者静默着,在某种催促与自身的渴求下,他终于推开这道黑色的门扉。 他还没看清里面,就先听到了噼啪声。 像是壁炉里燃烧着炉火,柴木发出爆裂的声响。 流浪者看到——一个身着白色衣服的人,背对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正看着正前方的火光。 那团火光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跳动,面向门与人的这一面没有遮挡,让人能清楚地看见里面舔舐的火舌。 这其实是一副相当诡异的画面。 这房子里没有任何的家具,只在中央有一个坐着的人和放着火盒子的桌子,除了火燃烧的声音就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流浪者甚至分不清这呼吸声是自己的还是里面的人的。 但他还是放松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流浪者也认出了他。 那头银白色的发丝,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第二个人有。 流浪者几乎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向对方走近——就仿佛,他笃定对方不会伤害他。 ……事实也是如此,直到他来到对方身前,对方也没有做出任何与他不利的事情。 他瞧着与流浪者平时见到的样子很不一样。 如果不是靠近他时,对方的瞳仁有一个细微的移动,他甚至都会怀疑对方是个假人。 “你在看什么?”流浪者问他。 他的眼睫抖动一下,然后才缓缓将目光从前面的那团火挪到流浪者的脸上。 流浪者那双漂亮的紫色眸子回望着他,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 “显而易见,我在看火。”他说着,又将视线移回去了。 流浪者瞧他的脸,上面没有沾染任何情绪,仿佛完全的空白——却透着一股灰色的麻木与死寂。 他很不适应,下意识想要阻止对方又变回那静止的雕塑,言语才抵达舌尖—— 但对方却在他前面开口:“我一直想见你一面。” 流浪者闻言一愣。 但子木平时不是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吗? 他们天天都见面。 似乎是察觉到流浪者的所思与疑惑,这尊苍白如雕像一般死气沉沉的人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 这个笑与流浪者平时见到的很不一样。 它一点儿也不温和。 它更尖锐、攻击性十足……但也比对方刚才面无表情的样子要好一万倍。 “我们的时间不多,”他说着,“既然已经见过,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没有看着流浪者,只是平静地对他下最后通牒。 流浪者满头雾水——他才刚进来,跟对方也不过说了一句话。 至于想问的……他哪儿有什么想问的…… 火焰忽然又跳动一下,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噼啪声,远比上一次要响,似乎它就要从这盒子里蹦出来。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看这团火?”流浪者鬼使神差地将这句话问出口。 等他将这话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真奇怪,他的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脑子里的念头才刚冒出来,口就自己张开了。 “这是个好问题。”对方就仿佛早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 “我在这里,火在这里,房子也在这里。”他语气很像十月的秋潭,平静又冰凉——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浑身直冒冷汗。 “这样,当火烧起来的时候,除了我,不会有人被波及。” 流浪者微微睁大了眼睛——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团火正好舔舐上盒子的一角,将之燎出一个大洞。 有火星随着焰火爆裂被溅射出来,滚落到地板上,却没想到它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像是火遇燃油,猛烈地扩散开来。 “你该走了。”椅子上的人对此视若无睹,就仿佛蔓延出来的火焰没有燎到他的衣角。 他只是,依旧盯着那火。 流浪者原本的茫然现在已经变成某种怪异的恼怒——即便他知道自己面前的子木似乎并不是平常的他,状态很不对劲,但也依旧控制不住。 他伸出手,想要把依旧稳坐的人拽起来—— 思绪在他的胸膛里翻涌,随着这越来越厉害的火势蔓延。 “叩叩” 门忽然被敲响,将流浪者的思绪与动作统统打断。 奇怪,他进来的时候又没有关门,这门有什么好敲的—— 一颗火星弹落到流浪者脚边,灼热感顷刻沾上他的皮肤。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巨力猛地一推——像是被推币机里的推台强行推动,挤到门的旁边。 第145章 门咔嚓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合上的锁应声而开,门扇外面伸出一只手,抓住门旁的流浪者。 “你该走了。” 另外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从门缝外传来。 他被一阵大力从这房子里扯出来,回头看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流浪者被外面的人拉着,脑袋立刻转回去,确认一般又看向房子里面。 只是这么一小会,火舌已经吞噬了里面大半的空间——椅子上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却并不是要逃跑,而是转过身来最后看了外面的流浪者一眼。 火光已经卷上他的胸膛——不过一瞬,膨胀的赤红的火将他银白色的头发烧成白色的灰,自下而上,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不——”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流浪者来不及思考,就被眼前这幕冲击得脑袋一片空白。 他身后的人环住他的胸口,任凭他使再大的力气也没能冲出去。 流浪者眼前这片火光开始飞速后退,就仿佛缩地成寸,那灼热的热浪带来的刺痛都还没有从他的皮肤上消失,人却已经回到了他刚进入这片空间的方形窗口。 那片火焰仍在不断膨大,速度几乎不比他们远离的速度慢,赤色的火光升腾着,染红大半个灰色的天空。 天上飘着远比来时多的灰色鹅毛大雪。 不……这不是雪。 这原来是燃烧过后的余烬。 流浪者几乎是被生拉硬拽着离开的这方灰色世界。 对方力气实在是大,几乎不可撼动,仅用一只手就将他制住。 那片被揭下来的幕布被他重新覆盖上破洞,火光与尘埃与灰色的真实,又尽被掩盖在这片蓝天绿草的世界之下。 流浪者还不死心地伸出手,却摸了个空——它已经完全消失在三日轮的视线里,再寻不到踪迹。 他无措地回握住自己的手,脑袋一片混乱。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那么奇怪,完全不符合常理。 还有他身边这个人。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两个他? “你在我的精神世界,见到多少个我都不奇怪。”对方替他拂去身上沾染的那些灰白色的灰,仿佛弹落某些不值一提的尘埃一般。 即便这尘埃是他燃烧剩下的灰烬。 流浪者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对方。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熟悉,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个他丝毫不差,却跟里面那个天差地别。 流浪者杂乱的思绪齐齐堵在心口,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他曾经看到过,在子木的那些碎片一般的记忆里。 他在高塔下,被火包围,火的外面,是簇拥着的人。 还有那些满是愤怒的杂音与尖叫……那些他刚才听不真切的呓语与疯狂。 他在看的火…… “那是众人点在他身上的火。”流浪者不自觉地出声。 一双手缓缓落在他头上。 “不。” 流浪者听到熟悉的声音吐出的字句。 “那是他不本应有的恨火。” 第74章 爱恋 流浪者无法理解,他只觉得浑身冰凉。 对方的口中怎么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即便他的评价的是他自己。 流浪者刚刚被荧打醒的那段时间,曾经想过这世上应该没有再比他更擅长苛责自己的人了——他过去许多执念,表面上是在发泄怒火,实际上怎么又没有自我毁灭的意思? 没想到如今在子木面前,都只能算得上小巫见大巫。 “你可能误会了。”子木看流浪者后退一步,一时踉跄,及时扶住他,让在这片草地上席地而坐。 “误会?”流浪者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这是意识空间,他不会被烧死,很快一切都会复原——就像你刚才进去看到的模样。”子木对他解释,语气关切又冷漠。 关切是对流浪者关切,冷漠是对里面另一个自己的冷漠。 流浪者被自己下意识的吞咽动作狠狠呛到。 这个解释并没有让他感到好受,反而更难过了。 “我搞不懂你。”良久,流浪者才低声说道。 子木却笑了,“没有谁能真正明白谁——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孤岛。” ……流浪者瞥了一眼他,这一眼极其的复杂。 多么熟悉的话术,就如他往日想要岔开话题时表现的一样。 他们俩根本不是在说一件事情——是子木故意没有跟他在说同一件事。 “你恨他们,却还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对方不接他的话茬,那他也可以自说自话。 子木移开视线,“我不恨他们。” 流浪者看他避开的目光,咬紧嘴唇。 他回忆起在璃月港的经历,此前他一直觉得钟离有些大题小做的,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位岩神对子木的建议真的再中肯不过。 他不愿意正视自己的过去,正视自己的失败,正视自己内心的情感—— 他的时间几乎是被定格在那一时刻,固执地不肯再向前。 子木无法原谅自己——或许并不仅仅因为他没有做到的许多事情。 流浪者想着。 ……他无法原谅自己在那一刻产生的仇恨。 他不能接受自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如果他真的有庇护人类的责任和义务的话。 第146章 这让流浪者想起自己还在那群刀匠中的日子,脆弱又敏感地想给自己的存在找一个意义。 流浪者此刻一点儿也不想跟眼前这个人说话了。 他觉得难过又生气,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满脸不在乎的模样。 “你该离开了。”没有任何征兆的,子木忽然贴过来。 对方伸出手指,抹掉他眼角的一点点泪光。 “你赶我走?”流浪者声音有些沙哑。 他说着,还要恶狠狠地瞪这个惹得他情绪失控的人一眼。 “长时间待在别人的精神意识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即便精神海的主人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子木引着流浪者去看他自己的脚。 地上的草叶不知道什么时候长高了许多,蔓延至他的双腿,如同藤蔓植物一样纠缠着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流浪者一惊——他的脚已经动不了了,但在子木提醒他之前,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你该醒过来了。”对方食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蓝色与绿色水洗一般消融,最后残留在流浪者瞳孔里的,只有那天空上的三轮太阳。 一片茫茫的白色,他的灵魂终于找到归处。 精神归位,意识清明。 …… 漆黑的卧室中,半俯倒在床边的流浪者猛地睁开眼睛。 一双银色的瞳仁,正在黑暗中与他四目相对。 原本还有些迷茫的流浪者被吓得一机灵,霎时清醒过来。 紧接着,一双手从被子底下探出来,抓住流浪者的胳膊和肩膀。 流浪者的拖鞋掉到床边,在地面上翻滚两圈。 而他本人则被这团被子一口吞下。 “!!!”他的脸撞上子木的胸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紧紧拥抱着。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 对方身上的温度暖呼呼的,逐渐捂热他有些冰冷的躯体。 也让流浪者的记忆逐渐回笼。 “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按住脑袋,脸整个埋进对方的颈项和柔软的发丝里,嘴巴都张不开了。 这什么物理捂嘴!! 流浪者整个鼻腔都充斥着对方身上独有的那种气息,清明的脑袋都开始晕乎乎的。 渐渐的,他的身体松弛下来,本来僵硬地抻直的手臂也回环住对方…… “?” 子木微微侧头。 ——流浪者的手在他背上乱薅。 “你摸什么呢?”他不得已松开扣住对方后脑勺的手,手指从他蓝色的发丝里抽离出来。 “我在看你有没有翅膀。”流浪者稍微把脸往里转,没有从他肩膀上移开,而是盯着他的喉咙说话。 子木的脖子被他的动作蹭得有点痒。 “你还没清醒?”子木的手心贴上他的额头上。 “只有天使才长翅膀,我看你这圣光普照的样子就很像天使。”流浪者扭头,咬住他的手指。* “!!”对方光速抽回自己的手。 “阿帽,你竟然咬人!”子木的声音震惊又委屈。 “哼。”流浪者转过头,又把脸埋到他的那些长长的银发里了。 他蓝色的发丝垂落在里面,跟这片银白色交织在一起。 “生气了?”子木的声音就贴在旁边,嗓子细微的震动闹得他耳朵有些难受。 他怀里的人没有反应,似乎打定主意不理睬他。 “那下午说好的秘密你也不听了?” 子木那可恨的声音又继续在他耳边响起。 “过期不候哦。” 流浪者狠狠揪了一下他的腰。 子木发出吃痛的抽气声,腾出手来抓住他那只作乱的手。 “所以你还听吗?”他一边嘶气一边坚强地问道。 流浪者换了一只手,又要掐他。 “好了好了好——我知道了,你要听是吧!”子木受不了,缴械投降。 他听到对方又哼了一声。 仿佛在催促他不要废话快点说——他为什么会去讲座,代替小吉祥草王照看在场学者在梦网中的安全。 子木揉着快被他掐肿的皮肤,很是无奈地舒了一口气。 “七神的力量总归是跟天理有关系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子木扶着流浪者的背,又把他往上搂了搂。 流浪者的眼睛被迫露出来,与对方四目相对。 子木看到他的脸,怔愣了一下。 他有些慌张地用拇指擦干净对方脸上的水渍,可那眼尾的艳红却怎么也抹不掉。 “草神不希望梦网被天理的力量沾染。”他将后面的话说完——语气有些仓促,显然,他完全没想到流浪者会是这个反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别哭。”他开始用自己的睡衣袖子给对方擦脸。 为什么——一生要强的流浪者怎么会哭成这样? 他在自己的精神海里看到的东西就这么有冲击力吗?明明他曾经历过更多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你真是个混蛋!”流浪者想推开他的手,但却推不开他的怀抱。 子木没有反驳。 他不争辩,流浪者反而更生气。 “你不是混蛋,你是傻子。”他又把脸埋进对方的头发里。 “……我不是傻子……” 前面一句不反驳,光反驳后面这句是吧!流浪者气不打一处来,完全失去理智,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咬下。 第147章 “阿帽,你快把我的躯壳咬穿了——”子木抖了一抖,捏住他的肩颈。 流浪者不为所动,如果不是空不出嘴来,他可能还要说咬穿又怎样! “灵质会漏出来。”子木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幽幽道。 流浪者被他突然贴过来的气息吓到,下意识松口。 他松开后,又有些担心子木说的情况真的会发生,于是狐疑地低头,看向对方被自己咬到的肩颈交接处。 上面明明只有一个牙印。 别说是灵质了,就连血都没有啊——如果子木会流血的话。 一阵低低的笑声在对方的胸口扩散开来,流浪者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耍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你还笑的出来。”流浪者气恼地又想抓他。 “为什么不?”对方连忙拦住他的手,又紧紧将他拥在怀里。 “能遇到你,我当然应该天天笑。”子木笑完,声音又缓缓平静下来,“我是说真的,阿帽,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流浪者被他的气息环绕着,攥住的手指有些麻麻的,他欲盖弥彰地使劲儿搓了一下。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流浪者低声道。 从他们相遇起,子木做的远比他做的要多。 “你不需要做什么……阿帽……” 子木又在摸他脑袋了,这次他难得没有抗拒。 “你带给我的,早在我们相遇之前就发挥了作用。” 如果不是因为他,子木或许还在宇宙流浪……再糟糕一点,也许……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流浪者的语气带着他往日的调调,平静中有隐隐的倔强。 “只是旁观着别人,而我自己却起不到丝毫作用——我讨厌这种状态,就像你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一样。” 在这件事上,他们俩其实半斤八两。 “你真是天底下第一奇怪的人,让别人看到你,却不允许别人评价你、拆穿你、帮助你——” 流浪者的手从子木的手心挣脱,向上环住对方的臂膀。 “我最讨厌烂好心的人了。” 第75章 看破 晨光清烁,窗棂明耀。 洁白的纱帘下,阳光与空气中细碎的尘埃共舞。 流浪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片岁月静好的清晨。 他抓紧被角,看到身上陌生的被面,还迷茫了一阵子。直到他辨认出这是子木的卧室,意识才渐渐回笼。 流浪者下意识伸出手往旁边探了探——没有人在,也没有温度,对方应该早就已经起身。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翻身,面朝天花板,手背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在思考人生。 同时,也缓解逐渐被唤醒的记忆带来的羞耻与尴尬。 “真是太讨厌了……”他非常小声地自言自语。 “叩叩” 流浪者被子底下的腿被吓得一抖,他飞快移开手背——就看到房间门口,子木正好整以暇地站着,朝他看过来。 这下好了,原本的尴尬还没消解,现在又增添新的尴尬,他知道以子木的五感,一定能听到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 子木脸上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只是告诉他给他留的早餐还热着,快点起床吃饭,末了十分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体贴地有些过分的将独处的空间重新交还给他。 流浪者猛地揉搓自己的脸,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他踩进床边摆放整齐的棉拖鞋,火速回到自己的卧室。 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瞟到墙上的时钟,这个时间点,阿白早已经去学校了。 流浪者换上一身新衣服,又花了点时间整理情绪,最后才来到餐厅。 桌上摆着一人份的早餐,是自制的三明治和抹茶,还有一盘洗好的水果。 子木也在这里,手上拿着些文件,不知道在看什么。 流浪者知道他店铺的装修方案已经敲定,这几天正要开工,这些东西肯定跟之前那些图纸无关。 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他直接端起盘子,坐到子木身边的空位。 对方有些意外地瞥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调整好状态,没事人一样靠近自己。 流浪者完全无视他那惊讶的、大惊小怪的眼神,只把目光投向他手里的那些东西。 唔……是教令院图书馆的历史文献馆藏目录! 对方之前是答应过他,会帮他查论文资料的……可瞧子木这架势,怎么一副要把所有文献都研究一遍的模样——倒也不必如此。 子木看他怪异的表情,光凭他的眼神都能猜到他在腹诽些什么,无语地放下手里的文件。 “只是先熟悉熟悉教令院现有的文献类别——先吃早饭,都快凉了。” 流浪者没有反驳,原本往他那边歪的身形回正,拿起盘子里还温热的三明治,然后——一口咬掉三分之一。 “……”子木瞧他吃得仓促的模样,知道他是有话想问,也没有劝阻,由得他一阵风卷残云。 流浪者这火力全开的进食速度与阿白暴风卷入时也差不多,他利索地把餐具收拾好,捧着那杯他没怎么动的抹茶,重新回到子木身旁。 “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迫不及待,“我怎么会进入你的精神世界?” 第148章 “这难道不应该问你吗?”子木似笑非笑。 流浪者瞧着他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他端起那杯抹茶,一边思考一边抿下一口。 味道很香醇…… “我昨晚发现小吉祥草王转交给我的梦网测试机莫名启动……然后才到你的房间去的。”他回忆昨晚的经历。 “然后你碰了我。”子木移开视线,又拿起那沓目录表。 确实……流浪者当时的确不小心碰到了他,然后就看到对方那双银色眼睛的幻影,后面才被卷进他的意识海。 但问题是,谁知道碰他一下就会被吸进去呢? “……”流浪者一时有些沉默,“可测试机怎么会突然连上你的意识——你明明都没有拿着它。” 子木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先叹了口气。 “你知道你带回来的这个装置是做什么的吗?”他向流浪者确认道。 流浪者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梦网还未公开的下一步研究方向——现如今的梦网只能做到将人们表层的思维与意识投放到网络中,而这个测试机则能够更进一步。 更深入,更彻底地探索到人类意识的深层。 “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本来就是一件极具侵略性的事情,这台测试机的功率远比普通的梦网设备要大。”子木说着,竟然从口袋里翻出那个装着测试机的盒子。 流浪见到这盒子,想起昨晚的经历,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 对方将那块已经彻底没有反应的测试机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你是知道的——我的特殊。”子木银色的眸子落到流浪者脸上。 流浪者眨了一下眼睛。 是的……子木太特殊了,他的意识与人类意识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说是人类的总和。 原来如此…… 这就是这台设备会自动连上对方意识的原因——子木这个识别源太强烈了,强烈到都不需要产生身体接触,就能够直接被测试机捕获。 “当然……这其实也有我的问题。”子木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知道这个东西在连接我的意识……于是将计就计,想看看这装置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没想到流浪者这个时候恰好回来,又立刻发现异样。 他动作太迅速了,意识世界的信号反馈到外界是有时间差的,子木还没来得及断联苏醒,流浪者就抢先一步到达他的卧室。 最后在慌乱间不小心触碰到他,最终被一起卷进精神海。 “没想到最后会让你看到那么难堪的一面。”子木说着,敛下眸子。 流浪者捧着茶杯的手指摩挲着瓷白的杯壁。 所以——昨晚他会进到那片灰色的世界,其实是对方意料之外的事情。 就连子木自己也没想到,就那么一会,流浪者能直接窜到他精神海的最里面去……这原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流浪者细细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一丝微妙泛上他的心头。 对方的后悔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他似乎是真的很不希望自己看到那些……火和灰。 怎么会。 流浪者自己知道,他能顺利抵达那个孤独的小房子,绝不是某种意外或者巧合。 他脑海中闪回那扇纯黑的门,即便那是在精神世界中、梦一般的场景里见到的东西,他也依然觉得一切都历历在目。 黑色的门是完全不反光的材质,顶灯上打下来的昏黄的灯束……还有那没有合拢的门缝和开启着的锁。 还有‘他’说,他早就想见他一面。 流浪者指尖一紧,泛出点点白色。他不动声色收回自己打量对方的目光。 ……他有一种猜想。 “如果你不想谈论这些的话,我们可以说些别的事情。”流浪者主动且生硬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子木正低落着的眉头抬起,颇为惊讶地望过来。 结合对方昨天晚上刚出梦的状态,他其实是做好对方会继续刨根问底的打算,但却没想到流浪者忽然就这么轻轻放过。 这难道是……来自阿帽的体贴吗? 子木心中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有些五味杂陈。 ……真奇怪,能蒙混过去他应该高兴才对。 即便这转眸的瞬间他心底想了这么多事情,却一丝一毫没有显露到脸上。 万般思绪,最终只化成一句:“如果你希望的话。” 流浪者战术性喝茶。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他放下杯子,撑起下巴,好看的琉璃色眸子投进子木银色的眼眸里。 “我曾经在你的记忆里看到过,你最后会离开你的故乡,是因为有一个异世界的人去到你的世界,带去新的思想,引领着人类掀起变革。” 子木动作一顿,轻轻点头。 “这个人姓李。”他说着,眯起眼睛。 “……”子木只听前面半句的时候,还以为对方是在故布迷阵,说是换个话题,实际上还是想要旁敲侧击他过去的经历。 等到他把后面半句话说出来,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子木冒了一后背冷汗。 “看来他对你很重要。”流浪者的声音平静极了。 !!! 子木自觉伶牙俐齿也难以在此发挥作用——事实胜于雄辩。 第149章 木子李,他的名字的确是从这个字中拆来的。 与内心很慌张,外表也很慌张的子木不同。 流浪者虽然明面上一副低气压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内心并不是很纠结这件事。 不然他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拿出来说项。 只是子木表现的真的非常紧张——让他忍不住再多看一会。 “你听我解释……” 流浪者看他那好看的唇形开开合合,半天都讲不出更多话来,心里就更乐了。 之前也有一次,就是在他知道子木过去五百年一直在他身边游荡,他找上门来对峙那一次。 当时还就是在外面的小花园的圆桌上。 现在流浪者算是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那样的表现了……会影响到到自己对他的看法的事情,他都会过渡紧张——然后完全失去平日里的沉着冷静。 “嗯,我在听你的解释。”流浪者换了个姿势继续撑着自己的脸。 只是他眼睛里的审视逐渐变成玩味。 “……”好半晌,子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方是不是在看他的笑话? 他无措的神色褪去,竟染上少许茫然。 第76章 求索 “你不生气?”他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要生气?”流浪者眉眼微扬,“我的名字也是别人起的,如果连这种事都要在意的话,那我的人生大抵就只剩下烦恼了。” 虽然子木的名字是自己起的,他是直接找荧起的……但其实都差不多。 本质上都是在向那个打破自己内心旧秩序,带来新的光明的存在寻求一个记号。 ……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记号。 “但常人都会很在意这个。”子木呢喃着。 “什么?”流浪者问他。 “自己在乎的人竟然留着别人的纪念物……之类的。”子木低声解释。 流浪者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常人。” 他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是个人偶。” 子木有点想笑,但又不敢真的笑出来,脸上又还残留有之前的紧张和迷茫,五颜六色的,真就像打翻的颜料盘。 “而且显而易见的是,这个人只对你提出问题,却没有带给你答案——甚至还不如旅行者,你会在意旅行者给我起的新名字吗?”流浪者反问。 子木下意识摇头——荧以前也帮过他,某种意义上来说,荧帮助流浪者,更是再一次间接帮助了自己。 而且说实话……流浪者的这个名字使用率实在不高,完全没有他阿帽那个名字流传的广。 “你几乎从来不向别人介绍那个名字。”子木忽然说道。 流浪者不屑地环臂,“最开始谁能想到我会成为因论派的学院代表——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彻底错过介绍这个名字的机会了。” “……”真的不是因为不想跟别人交朋友,所以一直没正式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吗? “但其实事情跟你想象的还是有一些出入……”子木沉默了半晌,因为流浪者缓和的态度,他才总算是能冷静下来,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我这个名字,其实是在之后去过他的世界以后才有的……那里的文明与提瓦特的璃月有些相似之处,我在那里学到了足以影响我一生的知识。”子木说到这里,目光中闪烁着光。 他无比真诚地向流浪者袒露自己的心声。 “就像是黑暗中窥见光彩,迷失在海面的航船得见明灯。” 子木有时候会想,自己第一次诞生是在故乡,第二次诞生是在宇宙流浪的时候捡拾到人偶的时光碎片……而第三次诞生,就是学会那套看待世间万物的理论方式。 “‘李’这个姓氏,是那个文明中的人使用的最多的姓氏,我因此将它留存下来,用作我自己的名字。” 所以严格来说,他的名字并不是从某个人身上来,而是从某个文明中来。 流浪者哑然。 ……这的确比他想象的要更曲折,更超出预料。 ——那这样岂不是显得只有自己像个小丑,毕竟他的名字可真的是找旅行者起的! 流浪者下意识捂脸。 总之,这么一打岔,子木的状态终于是平缓下来,瞧着不似最初的紧绷。 流浪者有气无力地灌下一大口茶。 还是聊点别的吧——就比如: “为什么是三个太阳?”他其实昨天晚上就很想问了,但又担心子木误会,一直没找到很好的时机说出口。 子木的眼睫微颤。 “……我的故乡就是有三个太阳。”子木语调少见的轻柔,“而且这三个太阳升起的时间还不一样,所以我们那里计时的规则与别的地方有些不一样。” 三日当空那日,最亮的那个太阳升起的那刻是一个轮回的开始,而在一个循环期间,会有只有一个太阳在天上的时候,也会有两个在的时候…… 一个轮回周循环一遍,大概相当于十个左右的提瓦特日的时长。 流浪者感到十分新奇。 “那岂不是会很热?” 这个问题实在是过于……搞得子木都有些发愣。 “不会……因为其实只有那个普通大小的太阳才是真正的恒星,另外两个是星球的卫星。”子木解释道。 “天上只有紫日与橙日的时候,天空其实是很昏冥的——至于它们为什么能与太阳同辉,甚至呈现出这样的颜色,或许与我的故乡有灵质这种原质有关……” 第150章 但当时这个研究还没能得出结论,子木就已经离开故乡,所以他也不甚清楚。 流浪者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 “现在或许那里已经是一片人类乐土……想到会有人生活在三个太阳之下,我还是觉得神奇。”他十分自然地将这话说出来。 子木只以为他是在感叹。 “希望真是如此。”他却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个复杂笑容。 流浪者仔细分辨这个表情,发现这里面的忧虑似乎并不是对他自身的经历,而是对着他故乡的那些‘人’。 “你不觉得你故乡的人类已经迎来美好生活?”他扬起眉头。 子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是不是在套我的话?” 流浪者这话还是问得太直白了些,显得前面的铺垫都像是浪费。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而已。”他被戳穿也一点不心虚,反而不再迂回,正面出击。 子木的神色一凝。 流浪者的目光逐渐惊奇—— 真稀罕! 他看着对方摸着鼻子撇过去的脸。 子木竟然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咳咳。” 对方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清嗓子,然后才把头转回来。 “我回答你,是的,我并不觉得事情已经结束——这显而易见,否则我也不会跟你一样,依旧在等待旅行者给出的答案。” 人与神的未来,还没有定论。 “可记忆中的你看起来十分笃信他的道路……”所以子木才会毅然决然地成全那场变革,不是吗? “的确……”子木十分坦然地承认,“我本来都已经星辰中放逐……后来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字句十分含糊。 但流浪者还是听清楚了。 他不动声色,表现得就好像自己其实没有听清楚一般。 “我又开始在世界穿梭……见识不同的人类社会,双子也是我在这个期间结识的。”子木回忆着。 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 提瓦特因为天理包裹在世界外面的蛋壳,实在是异常难以寻找,那段岁月他一边游历,一边探索——最后还是依靠荧才成功定位到的这里。 “虽然我很推崇他们那里的文明,但有一点是怎么都避不开的。”子木说着,语气微微一顿。 “他们的世界不存在真正的神。” 那位异世界的变革者来自一个原质极其不活跃的世界,人们的文明点全部都点到物质科技上了。 他们那里不崇尚神明文化,甚至是厌弃的——这很合理,因为他们的历史中,宗教曾被一些人当做统治他人思想的武器,他们的文明曾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才完全从这种桎梏中挣脱,迎来真正的自由和光明。 因地制宜、以实际情况出发。虽然这些理论就凿刻在这位人类变革者的意识中,但人就是容易在一些超出认知的东西面前自乱阵脚,本能地往自己已有经验中寻求解释。 然后犯下错误。 即便是子木自己,也是在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但我不觉得他做的错。”他的手按在桌面,缓缓滑到桌面边缘,然后落到自己的双腿上。 流浪者是因论派学者,他当然能猜到子木此刻在想什么。 “虽然是不完全的变革,但它依然是进步的。”流浪者说着,嗤笑一声。 “你觉得我傻。”子木笃定道。 流浪者当然觉得他很傻——傻透了! 为这种事情付出自己的一切……天使都比不过他! 没关系…… 流浪者在心底告诉自己。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子木在提瓦特,在他跟前。 对方不会再有继续犯傻的机会了。 …… “情况大抵就是这样了。”流浪者将那个引出一堆祸事的测试机交还给纳西妲。 “……真没想到。”纳西妲实在是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这个测试机本来是给流浪者使用的,装置在保证安全性后需要尽可能多地找人试用,前面几次都没出什么问题,没想到这次竟然出了岔子。 她将这个已经报废的测试机收起来。 如果是平常的话,流浪者交待完事情,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打招呼离开了,但今天显然有些不一样。 他神色有些犹豫,似乎想问什么,但却还没做好决定。 “怎么了吗?”纳西妲抬头看向他。 流浪者目光一定。 “其实……我在他的精神海里……” 他没有透露自己在子木的意识海里具体的所见所闻,只是说自己在对方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进入了他的深层精神世界。 “……” “……” 纳西妲是梦境的专家,对于精神海中这些抽象的东西,或许对方也能给他一些参考和解读。 “我认为你的感觉大抵没有错。”纳西妲听完后,第一时间肯定他的猜想。 流浪者虽然知道自己的感觉多半不会出错,但能得到草神的认同,他还是松了口气。 纳西妲盯着他,忽然笑起来。 “……我先离开了。”他注意到自己没控制好表情,赶紧重新把脸板起来。 纳西妲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欣慰又无奈地摇头。 …… 第151章 这是一段难得平静的日子,子木的店还在装修,花园里侍弄的花草终于铺满院子。 流浪者除去必要的讲座和健康之家那儿的工作,几乎都不怎么出门。 在家死磕他的论文。 “我就说,你课题选的太大了吧。”子木在旁边帮他整理资料,故意惹他生气。 “阿帽,闭门造车可不行——实地考察过了吗,走访过当地的老人了吗,有可以作为凭证的文献依据吗?” 子木在他旁边念叨。 “住嘴!!”流浪者的笔对着子木飞过去,却被对方漂亮地接在手心里。 并且还贴心地还回来。 第77章 委托 “阿白快放学了,你去接他。”流浪者对着子木发号施令。 “阿白跟小乐一起结伴回家,不需要接送。”子木提醒他。 除了最开始几天他和流浪者还接送过几次,阿白后来就提出他可以自己跟小乐上学,不用人接送。 子木开始还不放心,但这俩孩子这段时间下来也没出什么岔子,便也不再强求。 所以流浪者支开他的这借口就显得很没有道理。 “他明天周末,你可以去接。”流浪者实在受不了他在旁边的唠叨,一定要把他赶出去,自己好清静一会。 本来写论文就烦! 子木摸了摸下巴——好吧,既然阿帽非要他去的话。 阿白的学前启蒙班跟大多数世界的学校一样,上五休二,这是他上学的第一周,也是他马上经历的第一个周末。 子木接到阿白的时候,他正跟小乐蹦蹦跳跳出教学楼。 他俩都背着书包,奔跑的时候那书包一颠一颠的,却完全不影响两人的好心情。 “子木——” 阿白一出走廊就看到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拽着小乐往他这边来。 不得不说还得是流浪者,将他的心理猜得分毫不差。 阿白是不希望他俩每天都花费时间接送他,但如果来接一次,他还是会忍不住高兴——特别是当今天是周末前一天的时候。 “子木哥哥好!”他后面的小乐也冲他大咧咧的挥手。 小乐年纪小小,就已经初显顶级e人的风采,看到谁都是大大方方的,愿意跟别人打交道。 想着家里的流浪者想要多些清静,子木没有急着立刻回家,而是在宝商街街头拐了个弯,带俩人去了大巴扎。 大巴扎也有特色的甜品店,跟之前去的那家咖啡厅风格很不一样,之前置办家什路过这家店的时候,阿白经常一步三回头,一直没碰到机会来尝尝这里的点心。 今天正好,阿白还能跟他的小伙伴一起。 除去常见的蛋糕和糕点,这家店最特色的应该就是各种千层酥还有蜜饼,小乐照着菜单的推荐点了一个千层塔,阿白要了一个大杯冰淇凌洒千层酥皮碎。 阿白自从在宝商街那家冰淇凌店吃过这种冰冰凉凉还绵绵甜甜的甜品后,他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不管到哪里,只要有冰淇凌卖他都会点上一份。 俩孩子一边吃着,还一边交流。 “我觉得罗伊老师这样不对……”小乐忍不住小声嘀咕。 阿白在旁边点头,“或许我们需要想些法子。” 千层酥被卡嚓卡嚓咬碎的声音起此彼伏。 子木其实听到了这俩小孩讲的小话,但他没有贸然插入进去。 孩子之间的事,也应该给他们一些自己的空间。 “对了!”阿白忽然向子木这边看过来,“家里的花园有种小番茄吗?” 番茄吗?子木放下手里的咖啡。 “花园里目前种的都是观赏花卉……你想种小番茄?” 阿白摇头,然后又点头。 “是植物科的作业。”小乐见到子木眼中浮现出疑惑,适时站出来解释。 ……懂了。不需要他们再多说,子木就知道这里面的套路了。 为什么不管哪个世界,学校的老师都热衷于让孩子种番茄呢? “那我们等会去宝商街的种子店一起买点番茄种子好了。”子木当即拍板。 阿白小小地欢呼着。 …… 子木的万事屋彻底装修好,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开业的日子,他特地选在又一个周末。 阿白蹲在花园阳光最好的那个角落,正盯着育苗架上的几株小芽。 这是种下去的小番茄,现在已经长出四五片小叶子。 “你再怎么盯着它看,它也不会立刻开花结果。”流浪者跟在子木后面出来,一抬眼就看到阿白正聚精会神地研究他的小番茄苗苗。 阿白没什么反应,看上去完全屏蔽了流浪者发出的‘杂音’。 这是他近半个月与流浪者相处修炼出来的新绝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已经初得流浪者对无关紧要者装聋作哑本事的一半真传。 只不过阿白只对流浪者这样,对别人还是如往常一样,真诚又热心——至于为什么,那要问问流浪者自己了。 “阿白,咱们该走了。”子木扬起声音喊花园角落的阿白。 对方这次立刻作出动作,噔噔噔就从花园里跳起来,两三步来到子木跟前。 流浪者在后面啧了一声。 子木满脸无奈。 今天天色很好,进入雨季后,一连多日连绵的大雨刚好在昨天停下,天空因而蓝得如水洗一般。 第152章 子木原本是不打算搞开业仪式的,就想把店门一开,挂上正在营业的小木牌就算正式开业。 只是没想到,宝商街周围的住户很热心,知道他要开店,送了他很多当地商户办开业礼会用的道具。 诸如花篮、吉祥寓意的摆件之类的。 子木不好拂大家的好意,无奈只能去大巴扎找到一支专业队伍,把这项业务全权承包给他们。 流浪者将阿白送到小乐家去,回来的时候店铺门口正好在抛彩带,他被彩纸沾个满身,在人群里环顾也没有见到子木的人。 他只好进到店里来看看。 流浪者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来过子木的店里,严格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来。 ……果然很像会客所。 流浪者瞧着里面的布置格局,在心底默默吐槽。 但却很温馨——空气里还有淡淡的熏香味。 真稀奇,进入到里面,竟然不会让人因为进入到陌生环境而感到紧张,反而放松不少。 流浪者想起来子木之前在家里提起他想要的店铺风格,当时他形容那个词汇是什么来着 貌似是‘宾至如归’……还真是贴切。 他在里面转了转,最后在茶水间里找到子木。 对方在咖啡机前等待,正看着窗户外面发呆。 流浪者走进去,子木光听脚步声都知道是他来了,于是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抹笑。 流浪者闻着空气里逐渐浓郁的咖啡的馥郁香气,悄悄捏住手心,想让自己因为对方这个笑容而有些跳跃的心安静下来。 “你怎么躲在这里?”他问他。 “外面太热闹了——我有点不习惯。”子木说到这里,十分真切地叹气。 “……须弥的庆祝确实很有特色。”流浪者也颔首。 毕竟须弥人没事都能凑在一起载歌载舞,凡事只要是沾点庆祝,那他们都能高高兴兴的热闹一整天。 只有这种时候,流浪者才会觉得教令院那些作风一板一眼的学者们也没什么不好的。 “嗯?”子木忽然放下手里的杯子。 流浪者看他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往外面去。 一出茶水间,就看到这段时间几乎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小吉祥草王——纳西妲,正捧着一盒彩纸包装的礼物,刚从外面进来。 她也沾了一头发的彩色飘带,正往他俩这边看过来。 纳西妲笑眯眯地对两人挥手。 流浪者招待她到沙发上坐下,子木则是转回茶水间,不一会就端出来三份咖啡。 “好香呀。”纳西妲抿了一口,尝出这是须弥最流行的一种本地咖啡豆。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熏香,品尝着现磨的咖啡,即便是纳西妲,也忍不住想多聊两句——可她实在是太忙,等会还有一场会面。 她没怎么寒暄,而是直接将桌子上的礼物盒推到子木面前。 “开业礼物。”她双手握到一起,紧接着又道,“上次测试机失控的事情,我一直想当面对你致歉,只可惜一直没抽出空来,竟然拖到今天。” 子木有些意外她会提起这件事。 他其实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那只是个单纯的意外……纳西妲如果专门为这件事来道歉,他反而会感到有压力。 “上次礼堂的梦网链接非常顺利……”纳西妲忽而又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点斟酌。 子木品出里面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好嘛,她来这一趟一次性办三件事! “这次要收费。”相比于纳西妲的犹豫,子木反倒相当直接坦荡——这反而让对方松了口气。 上次去礼堂帮忙其实是子木对之前两次在雨林开启领域的补偿。 而且与流浪者想象中的不一样的是,纳西妲虽然拜托子木去保护在场学者的安全,但其实并没有详细对子木解释过缘由。 一切都是子木从她的口中听到梦境网络这个关键词后,自己猜出来的。 更别说他后面在礼堂现场看到的那团意识云,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这也是那天晚上,子木在家中被流浪者带回来的那个测试机误连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切断,而是放任以探查装置作用的原因之一。 不过从流浪者都不甚清楚的反应来看,目前知道纳西妲的计划的人应该非常少。 “我在外面的公告板看到了,你开的是一家‘万事屋’——那么我要委托你做事,付酬金自然是理所应当的。”纳西妲说着说着,视线从子木身上挪到流浪者脸上。 “?”流浪者瞧她的目光觉得奇怪,这里面总不至于还有他的事…… “另外,我会让阿帽协助你,一起完成这件委托。”她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流浪者握着咖啡杯的手一抖。 ……不是,是否还有人记得他手上还有繁重的论文任务?? 他真的还能写得完这些破文章吗? “这听起来相当令人动容……”子木接话接地飞快,一点也不体贴旁边流浪者已经开始抽抽的眼角。 第78章 聚餐 总之,在流浪者全程旁观并十分无语的状态下,纳西妲正式委托给子木。 “你要是真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的。”两人送纳西妲离开的时候,子木凑到流浪者的耳边轻轻道。 流浪者只是哼了一声,没说他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第153章 三人刚出店铺门,就在热闹嘈杂的人群中听到某个过分熟悉的声音。 “旅行者,这个好好吃,你也来一块吧!” 庆祝店面开业的邻居商户中间,混进去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白色身影。 “旅行者,派蒙!”纳西妲喜出望外,毕竟上次荧离开的实在匆忙,她俩都没能见上一面。 人群中的旅行者和派蒙转过身来。 流浪者看到派蒙嘴里还塞着点心,讲话都含含糊糊的。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荧脸上惊喜混着讶异——因为他们三个人都是从店里出来的。 子木对她简单说明了一下这个店的情况。 “怎么听起来跟冒险家协会干的活也差不多……”派蒙在旁边挠脑袋。 子木但笑不语。 荧还惦记着上次分别时说好的聚餐,她这次刚解决纳塔的事情就返回须弥,也有大半是为了这个说不上约定的约定。 纳西妲虽然忙,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也不是不能挤,几人商量过后,便将聚餐的时间定在晚饭。 还是老位置,兰巴德酒馆二楼包间。 纳西妲先行一步,荧与派蒙则跟着两人又进了店里。 这次子木没有再准备咖啡,而是端上来两杯可可牛奶。 派蒙很满意,表示子木非常有眼力见。 荧看着她屯屯屯,只觉得好笑。 “你在纳塔的旅途如何?”流浪者开门见山,直接询问她在纳塔的经历。 荧早就习惯流浪者直来直去的性子,闻言只是摇头,“纳塔是七国中遭受深渊侵扰程度最深的国家,上次就是深渊作乱,他们急着找我帮忙——这次纳塔战死不少人。” 她捡着重要的地方简单说给他们听,在讲到最终成功击退深渊时,她的情绪却并不怎么高涨。 子木抿了一口咖啡,没有说话。 流浪者还记得上次子木在家里对他说过这事,对于纳塔这次的惨烈战况倒没什么太大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愚人众跟六国的神打成一片,只能说……真不愧是[队长]。”他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木笑笑——他是知道流浪者对愚人众各个执行官同事的评价的,可以说除了队长几乎无一幸免。 派蒙瞧荧有些低落,于是赶忙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转向对面两人,反过来问他们这段时间在须弥的经历。 “一言难尽。”流浪者啧了一声。 各种意义上的。 派蒙本就不对流浪者抱有期待,继续瞧向子木,希望他能分享分享。 子木本来置身事外地喝着自己的咖啡,忽然之间被三双眼睛盯着。 他无可奈何,只好放下杯子,将前些日子雨林发生的乱子讲给她俩听。 “哈,这才是我熟悉的愚人众嘛。”当派蒙听到这背后是博士在搞鬼的时候,半嘲讽半谴责地吐槽。 “那梦网呢?我们来的路上听到很多人提起。”荧有些奇怪。 子木重新端起杯子,用戏谑的眼神看向流浪。 流浪者终究是没有躲过,超级不耐烦地环起双臂。 当荧听到纳西妲重启梦境研究的时候,只是挑眉,又听到竟然可以治疗精神疾病的时候,颇为感叹,等最后听到可以潜入梦网的时候,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是网络!我以后可以上网了!!!!”她开始胡言乱语。 子木扶额。 流浪者看她的样子跟那些被迫断网的学者发疯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阿帽!你不懂!!上网是我人生中第二重要的事情!!!”虽然来到提瓦特时,荧隔离了自己记忆中的很多内容,但网络这种信息属于普世信息,是不在其中的。 派蒙跟她在一起旅行这么久,早就习惯她这种偶尔抽风的行为了,她在旁边扯扯荧的头发,提醒她现在还在子木的店里,快冷静! 即便如此,荧也还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恢复理智。 “不过,说到这店,”荧重新坐下,眼神环顾店内,“既然今天子木开业大吉,那我自然也要送上贺礼——不如,就让我成为这家店的第一个客人?” 她眼睛亮晶晶地四下打量各处的布置,显然是很喜欢这家店的风格。 “那你恐怕是要失望了。”流浪者故意扯出嘲讽的笑,“小吉祥草王赶在你前面了。” 派蒙飞过去锤他胳膊,荧反而哈哈一笑。 “那第二个也不错……我的请求是——希望能多注意注意关于我哥哥的线索。”她说到后面,掩藏好眼底的思念,从手心里掏出一大袋摩拉来。 那摩拉袋搁在桌面上,发出富有且沉甸甸的钱币声响。 “预付款。”她十分霸气地一挥手。 “……”子木瞅瞅那袋子,不需要打开看都能大概预估里面的数目……这还只是预付款。 “你上我这儿来做慈善了?”子木怀疑地瞥她一眼。 荧进来的时候看过子木搁在店铺角落的价位表,摊手道:“我是这方面的行家,很清楚市场价格——我才要问你,开这家店是在做慈善吗?” 太便宜了!!她都怕对方这店开着开着被冒险家协会这类的机构状告扰乱市场价格。 “但我这店是开在宝商街,周围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可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委托。”大抵都是一些比较细小琐碎的事情。 第154章 荧声音一顿——说得倒也很有道理! 毕竟就连冒险家协会都有很多诸如找猫找狗的委托。 但这也太浪费劳动力了一些,荧在心底腹诽着,子木这样的能力,只用来找猫找狗简直是暴殄天物!! 流浪者在旁边不屑地嗤声。 一个想法在她心底酝酿,但面上却没有显露。荧只是又开始分享那些她在纳塔见到的新鲜东西,诸如纳塔的龙,某些独特的地貌风情。 她略微坐坐,就带着派蒙先一步离开了——说是有事要去冒险家协会一趟,晚些时候兰巴德酒馆再聚。 子木没有多想。 …… 还是之前的包间,但这次所有人都在,气氛也远比上次要热闹。 阿白许久未见旅行者和派蒙,特地坐在派蒙身边,他俩一边吃一边赞叹,仿佛长着同一个美食脑袋。 这次聚餐流浪者难得平和——主要是指对派蒙和阿白无节制地胡塞海吃的行为视若无睹。 “什么,阿帽现在住在子木家里?”派蒙擦着嘴角,话才说一半,又忽然捂住嘴,后半句含糊不清。 流浪者不知道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捂嘴是个什么意思? 派蒙感受到他的凝视,嘿嘿笑了一声:“因为曾经有过跟别人合住的人希望我们不要把这种事情说出去嘛……所以我以为你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呢。”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流浪者挑了挑眉,不过相对于这个来说,他现在其实更好奇究竟是谁住在别人家里后又拜托旅行者保密。 荧脸上挂出一抹笑容,没有说话。 在保守秘密这件事上,她是很有底线的。 “这个,给你。”荧扭过头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徽章,放到子木前面。 子木定睛一看,上面有个冒险家协会的标志……?? “你刚才去冒险家协会——” 是去干这个了?!! 荧点点头,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 “放心,这不是注册成为冒险家的徽章,而是一枚代理徽章——我跟凯瑟琳小姐说了你的事,以后如果冒险家协会有他们无法解决的委托,会尝试联系你来帮忙。”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而且这些委托完成以后,冒险家协会会额外支付给子木一笔酬金。 派蒙简直不愿再回忆那个场景,荧是真的敢开口,张口就是让凯瑟琳将原本打算支出的雇佣金翻了三倍。 她在自己的委托上都很少这样争取报酬。 “我真是谢谢你了……”子木缓缓将桌上那个徽章拿起来,流浪者看他的表情,瞧不出明显的情绪。 但心底大抵应该是悲喜交加的。 “不客气!”荧终于露出得逞的表情,一脸‘小伙子我看好你’的神情,重重拍着他的肩膀。 荧才刚刚走开,紧跟着,纳西妲又拿着一份密封文件过来了。 子木:“……” “这是项目的所在地址与联系暗号,记得明天去这个地点找联系人哦。”纳西妲弯了弯眼睛。 “我知道了……”他似乎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其实关于纳西妲这项委托,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子木披露更多详情。 诸如这个项目到底是干什么的,名字叫什么之类的。 流浪者对于子木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接下委托也是颇感无语。 但子木其实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对这项委托毫不知情。 当子木弄清楚流浪者带回来的那个测试机的功能的时候,原本就有所猜测的他已经将纳西妲的所作所为全都串联了起来。 而流浪者虽然知道一些,但他仅作为试用人员,了解一些测试机的功能罢了……恐怕并不如子木知道的全面。 不过也没关系,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毕竟纳西妲都亲口说了,也要让他协助参与…… 第79章 捕梦网 翌日,清晨。 子木合上阿白卧室的门,在客厅留好字条与早餐,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同流浪者一起出了家门。 “健康之家的那边的事还多吗?”子木走着走着,问后面正扶着帽子的流浪者。 “还行,大部分的患者都已经联络过了——我不负责治疗的事情。”意思就是,需要他参与的部分都已经解决了。 “阿帽……这种时候你可以适当地说自己还很忙。”子木勾起嘴角,慢了几步与他并肩而行。 “切。”流浪者满不在乎,“那我很忙,你能让我回去写论文吗?” 子木立马摇头。 “那你还要说?”他单手叉腰,扬起眸子。 子木拍拍他的肩膀,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草神给的这个地点你知道吗?”他昨晚已经把纳西妲给的密封文件拆开看过,流浪者当时也瞧见了。 流浪者轻啧一声:“我没有参与过梦网的事务,但看这个地址,应该是一片废弃工厂。” 并且就在须弥城郊。 两人一路出城去,他们寻找坐标地点,在太阳差不多刚刚升起的时候,果真找到一片城市遗迹。 子木将某面爬满藤条的墙面上的植物扯下来一块,露出底下的纹路和痕迹。 “怎么瞧着像是古代文字?”他感到奇怪。 “因为这片废旧工厂在更早之前是一片古代遗迹。”流浪者凑上来,手指沿着墙壁石板上凿刻的纹路勾勒出一个图形。 第155章 “赤王遗迹?在这,雨林里?”子木颇感惊讶。 流浪者肯定道,“这应当是很久以前的遗迹了,彼时的赤王、花神与草神关系还很密切。” “你不是自诩通晓人类历史,怎么反而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他反过来蛐蛐子木。 “就算是有人知晓万物,也不一定清楚每个人昨天晚餐都吃了些什么吧!”子木振振有词,“我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流浪者懒得理他,不知不觉又走到前面开路去了。 “因论派对赤王文明的研究颇深,刚才墙壁上的文字你认识吗?”子木紧跟他的脚步。 “没见过,除去中间的赤王信仰徽记,旁边的符号都很陌生。”流浪者回答的非常果断。 子木摸了摸下巴。 “所以才奇怪嘛。”他在后面自言自语。 “我最近帮你找资料,没见过有雨林里发现赤王文明的文献……我还以为你有内部消息呢。” 流浪者回头,抓住他的手。 子木被他打断思绪,疑惑地看向他。 “小吉祥草王既然将地址选在这里,那必定会有联系——闭上嘴,快点去找联络人。”流浪者瞪他。 子木摊手投降。 两人绕着随处都刻印着赤王文字的巨大石柱建筑遗迹,还有一些时间明显更近一些的工厂残骸,在片安静的遗址里兜兜转转。 虽然走了很久,但子木感觉到他们并没有远离一开始进来的方位,而是一直在向下。 他抬头,看向上面被一层一层的建筑平台切割成三角形的天空。 空气里逐渐泛起湿气与苔藓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地面上长满的植物渐渐稀疏,显现出一条被人行走踩踏出的小径。 流浪者停下来。 子木往前方看去,一面堵住前路的巨大的石门,上面刻着许多三角形的符号。 “……”他不由得咋舌。 纳西妲留给他的信息里曾经提到过三角形的门,他本以为‘三角’是形容门的形状呢。 门上有一个同样是三角形的镂空的洞,子木往里看了看,对面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一片漆黑。 他先是深呼吸,做足心理建设,然后才将约定的暗号说出口。 流浪者在身后嘲笑他。 子木扒拉他,不让他笑——这又不是他定的暗号! 空空荡荡的空间内安静一瞬,门后面没有传来动静。 但两人都很有耐心。 地面似乎在震动。 虽然子木猜到这里大概率是有机关,但也没想到这机关的动静会这么大。 门开了——却不是开在那扇有三角形符号和镂空的石门上。 子木看着身后墙壁上露出的一个普通大小的门洞,脸上露出怀疑人生的神色。 修建这个机关的人跟想暗号的人不会是一个吧…… 赛诺的脸从显现的门洞后探出。 “……”子木的神情僵住。 破案了。 “……你早该想到是他的。”流浪者环臂,实不相瞒,他昨天看到那个暗号第一眼就有这种预感。 “你们来得很准时。”赛诺在门里面对他们招手。 子木呆愣愣的被流浪者拉进门洞。 等两人都进入到里面的暗道后,赛诺按下墙壁上的一块凸起石砖,很快,那块与真正的石头没什么两样的伪装石门又重新落了下来。 但这次并没有再发出之前那种强烈震感。 暗道两侧依靠火把照明,子木跟在赛诺后面,想到刚才说的那暗号和东面不开开西面的暗门,仍旧心有余悸。 流浪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在后面听不出嘲讽还是安慰地突然开口:“赛诺工作的时候从来不讲他那些不合时宜的笑话。”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紧张。”他尾音上扬,像是勾子一样滑过子木心头。 流浪者讲话声音不小,前面的赛诺也不是聋子,自然也听的一清二楚。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听到你这样评价我的笑话,我还是会感到心痛的,阿帽。”他幽幽的目光穿过中间的子木,对上后面的流浪者。 流浪者虽然没再对他的笑话发表更强烈的抨击,但光从他表情上来看,他很显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大抵也是曾经被赛诺冷笑话折磨过的可怜人。 所以痛苦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子木是放心了,但赛诺却变得满脸凝重。 ……希望流浪者不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要真的不会激发出赛诺想要用笑话征服他的决心吗? 这片通道不长,大抵只有百米,最里面又是一个封死的石门。 赛诺如法炮制,找到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砖,以一定的规律按下,开启这道石门。 随着石门的升起,后面的光亮透到暗道里面来。 竟然是自然光! 真不愧是须弥!在别的国家还真的挺难找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地形。 两人走到里面这片石厅……或者说是建筑大厅里,本该是穹顶的部分被完全挖空了,镶嵌上几块玻璃,将外面的天光引进这片埋进山体,没有窗户的建筑。 这片大厅平面是标准的六边形,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装置,通过透明的加固外板,可以看到里面彩色的迷雾。 乍一看还颇具梦幻色彩。 第156章 “跟我来,我接下来会带你们看看这个科研基地。”赛诺指着对角的升降梯。 果然,是往地底去的……子木打量着降入电梯井后,一下子暗下来的升降梯内厢,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趣,便转头向一边的赛诺搭话。 “难怪从我住进须弥城后都没怎么见过你,原来是因为你在忙这个。” 须弥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常出入教令院,即使是那位他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书记官,多少也在教令院碰见过几次。 可赛诺,除去上次在化城郭见过一面,后来回到须弥城就再没见到过。 “这个项目的保密程度很高,最近又进入末期,”赛诺解释着,“雨林里的事情解决以后我就一直驻扎在这里,这段时间的确都没有回过须弥城。” 半个月前提纳里参与的那场讲座他都没来得及去参加,真是遗憾。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个项目正式的名字?”子木点着头,先是看流浪者,然后又看赛诺。 流浪者沉默。 赛诺倒是不太意外他俩啥也不知道就来了这里……毕竟现在很多参与项目的研究员最开始都是这样加入进来的。 “这个项目在文书里的正式名是‘潜意识探取技术’,但我们私下里更喜欢叫它‘捕梦网’。”赛诺揭晓谜底。 潜意识探取…… 子木眉头皱了又平。 相对于他早有预料的平静,流浪者则表现得更微妙一些,单从名字上来听,能获取的有效信息其实不多。 “我刚才在大厅看到了。”子木提起刚才一进来,大厅中央容器里的那些色泽缤纷的迷雾,“那些是你们测试时提取出来的意识云。” 流浪者微微睁大眼睛。 他方才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彩色的雾气,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那竟然也是意识云。 它们看起来与之前教令院礼堂里看到的意识云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像是虚幻之物,而更像是真实存在的云彩之类的……并且颜色实在是丰富,内里还有流光闪烁。 所以见到的时候完全没往这方面想——他还以为是特地布置在大厅中间的某种装饰品。 赛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说的没错,那些的确是意识云……难怪草神大人会在项目都已经进展到这个阶段的时候,还要让你加入进来。” 原来是行家! 第80章 意识云 “等等。”流浪者回忆起上次在礼堂内看到意识云时的细节,他记得当时除去他和子木,再没有别人注意到礼堂穹顶上团聚的那层意识云。 但瞧赛诺的反应,刚才大厅里的彩色迷雾是所有人都能见到的。 “这里的意识云与梦网产生的意识云不一样。”他做出判断。 “听起来你似乎能直接观察到梦网的意识云……不可思议。”赛诺托着下巴,“这里的学者必须要通过仪器才能检测到意识云的存在,而刚才大厅里的意识云是经过某种特殊处理,才能直接被人观察到。” “看起来你们对梦网会产生意识云这件事研究颇深。”流浪者挑眉。 这件事在讲座已经公开的信息里可没有丝毫披露。 他第一反应是去看子木,子木耸耸肩,摊手表示跟自己没关系。 ……也是,他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们究竟在研究些什么?”流浪者皱起眉头。 流浪者的确曾使用测试过他们的装置……但他原本只以为这个机器是在某些功能上比现在的梦网更先进更全面……可现在看来,这里面似乎还有别的秘密。 升降梯下行的速度逐渐减缓,赛诺没有直接回答流浪者的问题,而是在升降台平稳停下后,让两人跟上前来。 一片远比上面的大厅更宽阔的地下建筑,开敞的室内按区域划分摆放着许多装置与仪器,身着须弥学者服的人在其中穿行,乱而有序。 子木简单扫了几眼,发现就他看到的这些人,少说也有数百。 教令院里竟然能抽出这么多人手到这里来,他们是怎么做到不被发现的? 赛诺带他们从边廊走过,一路上总免不了与一些学者打照面……只是这些学者面对两个陌生面孔,第一反应竟都是挂上一幅迷之微笑。 “他们瞧着不太正常。”流浪者环起双臂。 要不是因为这些学者们除去这个笑容之外,没有作出更多奇怪举动,他都想拦下这些人,打包把他们送去健康之家。 “啊,他们大概又在打赌,没事的,不用管他们。”赛诺摆摆手。 “……”流浪者摆上一副臭脸。 “在这边,已经到了。”赛诺在走廊拐角转了个弯。 他推开明显内部空间不小的房间的大门,里面玻璃面板反射的灯光刚好晃到子木的眼睛。 这竟然是一件展览室—— 子木看着里面陈列的物品与资料,眼底滑过一丝讶异。 “这是?”流浪者粗略地扫视周围的展览台一周,转而将视线投向赛诺。 “这是这个项目组建迄今的发展轨迹与成就,所有的资料与研究进程都在这里展示出来……为了方便给新加入的伙伴介绍我们这个项目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着重领着两人来到进门就能看见的一面刻满字迹的石墙前。 流浪者怀疑自己在做梦。 第157章 不然他怎么听到‘让人类精神脱离身体也能存活’这种字眼从赛诺口里蹦出来。 子木有些担忧地在他眼前摆了摆手指。 被回过神来的流浪者一把抓住。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他没有松开子木的手,而是把对方拉近了,低声问他。 “你指什么?”子木顿了一下,“是人类的灵魂可以脱离身体,还是灵魂在没有身体的时候也可以正常存活?” 流浪者看到他银色的瞳仁里泛出一层漂亮的光色,有点像是某些有折射率比较特殊的玻璃制品将阳光反射出的璀璨痕迹。 他说不上是因为子木的话语、还是他见到的这幅光景怔愣,好半晌才回神:“这都很……值得惊讶。” 也是,流浪者想起在层岩巨渊那晚,子木曾在地底大费口舌给自己讲的那套信息体系理论。 灵魂之事在提瓦特的人类看来,的确还是无人涉及的奥秘,但对子木来说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流浪者松开对方的手。 然后又被对方紧紧抓住。 他下意识抬眸,瞪他一眼。 “阿帽,看来测试机失控那晚,你用水果糖交换来的那个回答,你完全没有听进心里去嘛。”子木脸上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揶揄。 流浪者这下不仅仅是瞪他了,还大力甩开他的手。 子木瞧着他泛起颜色的耳根,看破不说破。 赛诺感觉空气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他左看看又右看看,最终决定还是先保持沉默。 流浪者一边错开跟子木对视的眼睛,一边回忆当时的情况,他那时似乎只顾着生气和难过了……可恶,子木说了些什么来着? 他说…… ‘草神不希望梦网被天理的力量沾染。’ 流浪者猛地抬头。 他往前一步,将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石墙上,他的视线上下穿梭着—— “经过研究发现,意识云一旦稳定存在,便不再受物质世界的影响。”子木缓缓走到他身边,将他目光久久停留的那行字念出来。 后面的赛诺默默点头——他知道,这两人现在应该都已经意识到了‘捕梦网’项目背后的真正目的。 “可现在还……”流浪者看向赛诺,他没有将话说全。 “草神大人自从知道星空的秘密起,就已经在筹备这个项目了。”赛诺只是颔首。 真正要说的话,半个月前的那场讲座公布的梦境医疗与梦网,其实都是捕梦网项目推进过程中拆分出去的附属项目。 “你可别告诉我外面的学者们都知道这个。”流浪者一颗心还没完全放回去,想到这茬又高高悬起。 “当然不是,真正知道内情的整个基地里加起来也没有一只手掌的指头多,”赛诺先是否认,然后迟疑一下,才补充道:“不过现在是两个手掌的指头了。” 流浪者差点没被他这个大喘气噎到,等他听完后面半句,控制不住地直翻白眼。 “真正的意识云其实是不会轻易显露在物质世界的,进大厅的那团意识云应该是学者们用一些特殊的物质染色后形成的现象。”子木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回到最开始讨论的那些意识云上。 “配置染料的人很有艺术细胞,呈现的效果实在惊艳。”子木末了,还饶有兴致地评价道。 流浪者:“……”所以那团意识云放在那里其实确实有装饰意味在里面吗?? 这根教令院将那些时钟做成各种奇奇怪怪的样子然后摆到每个角落的行为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像是医生全副武装地用手术刀在厨房里处理午餐要吃的肉一样令人浑身难受…… 流浪者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学者们研究发现,意识云喜欢晒太阳。”赛诺满脸正经地解释。 全然不提当他们真的将装置挪到大厅以后,在各种因素影响下,只是为了好看追加投放染色物质的行为。 流浪者短暂地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有些无助地用手背贴住额头。 子木半安慰半看热闹地拍拍他的肩膀。 赛诺带他们在里面好好的参观了一圈,确定二人没有更多的疑问,才将他们带出去。 出门的时候,流浪者刚好走在最前面,一出这条内廊,回到开阔空间的边廊,就见到有很多人在这附近守株待兔,瞧见他从拐角走出来还一脸兴奋。 但很快,这种兴奋就变成了疑惑。 “怎么一副熬夜工作三天三夜后,丧失对生活的渴望的神色……” “什么,怎么可能会有学者从里面出来还能这么冷静!!这可是划时代的研究——” “完了,我又赌输了,呜呜,妈妈我再也不赌了!” 诸如此类,零零碎碎。 流浪者僵在原地,从未如此有共同进退意识地等后面两人出来。 不愿继续独自面对眼前这群瞧着十分缺乏生活乐趣的学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儿是封闭管理的。”赛诺才冒出个头,紧接就着解释这幅场景背后的缘由。 封闭管理—— “哦,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草神大人说了,你们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流浪者严重怀疑赛诺是在报复自己刚进来时,说他的笑话不合时宜的仇——不然怎么总是说话说半截,让人提心吊胆。 “好了,这些话就放到之后再说,”子木看得好笑,主动站出来切入正题:“既然草神委托我来这里,那你们一定是有些地方需要我的帮助,不如先说正事如何?” 第158章 既然收了纳西妲的酬金,那分内的事还是要做好的。 赛诺对他投出一个赞许的目光——虽然子木觉得这个眼神怎么瞧怎么怪怪的。 “我刚才在展览室里已经告诉过你们,捕梦网本来装置主体都已经开发完毕,也顺利通过了两轮安全测试,可最近又突然需要返工……” 子木点点头。 赛诺扭头看向整个地下空间内的中央,在那里,有大概十来个研究员正围着某台庞大的设备转来转去,与他们周围这些自娱自乐打赌的学者们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氛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十分痛苦。 “听说,是第三轮测试的时候出了岔子,有人因为与测试机连接者产生肢体接触,意外被被卷进测试者的意识云中。”赛诺叹了口气。 “今天本来是休息日的,但现在整个基地的人都在为这件事加班。” “……”子木忽然安静下来,他默默看向流浪者。 “……”流浪者挪开视线。 幸好……看赛诺的样子应该不知道当事人就是他俩,这基地里的人应该也不知道。 不然他俩应该不能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第81章 寻人委托 漆黑的夜幕中点缀着几枚星子。 两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分散在巨大的迷宫里,各自寻觅出口。 这迷宫的墙壁好似平地拔起,突兀地横亘在这个世界中,其间还有许多魔物在游荡。 这两个米粒般大小的人在巨大的迷宫里穿梭,比蚂蚁还要渺小。 直到……他们在某处相遇。 呼啸的风声与兵刃的寒光。 不过见面瞬息,手中兵器就已走过几轮。二人都未使用元素力,而是单纯地使用冷兵器肉搏。 飞溅的火星与刀兵激烈的碰撞,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迷宫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刀痕,揭示这场战斗激烈的一角。 “嗡——” 一柄刀最终划入另外一人的胸膛,扯出一片迷烟似得薄雾。 世界因此静默。 …… 流浪者丢开手里的那柄一点儿都不好用的长刀,蹲下来戳了戳仍旧躺在地上装死的人。 两人身上的装备随着转亮的漆黑夜幕、破碎的迷宫墙壁而渐渐消散,露出面罩之下的面容来。 子木银色的眼眸宛如云雾退散后显现的银月,平静又柔和。 “你最后一下是不是让招了?”流浪者伸出手,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 “没有……是这武器太难用了!”子木拍拍他掉落在手边的剑。 这剑别看挥舞起来白光一阵一阵的,好似什么神兵利器,但实际上刃身坑坑汪汪的,剑柄还是木头的,使起来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空旷的世界中响过三声清脆的滴滴声,两人对视一眼,身形逐渐消散在这片世界里。 …… ‘捕梦网’科研基地,地下三层。 子木最先从潜行专用的躺椅上醒来,他取下佩戴在手背的潜行装备,目光第一时间落到身侧,等待流浪者苏醒。 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依旧是升降梯下来的那片大厅,只不过专门用移动墙做了个隔断,头顶都是镂空的,能直接看到外面的天花板。 流浪者醒过来的时候,赛诺刚好进来。 “如何?”子木确认流浪者安全登出,才转过身去问赛诺。 他们方才进入的并不是对须弥群众开放的梦网,而是捕梦网的专用网络——也就是上面大厅中容器里装着的那个彩色意识云。 子木最终还是没有隐瞒造成测试机bug的那个人就是自己,自然被这些学者们‘抓壮丁’进行测试,帮助他们确认问题所在。 “学者们已经采集好数据,等待结果还需要一些时间,”赛诺说着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不过他们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是怎么看上次测试机产生的错误的?” “我吗?”子木有些意外学者们竟然这么早就想听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打开这份文件快速翻看。 这应该是一份早期的‘捕梦网’设计可行性方案,上面罗列了一些捕梦网在设计上可能会存在的缺陷,其中就有提到:由于加大装置对意识的探取功率,所以可能会有重叠链接多个意识的风险,后期测试时需要着重关注…… 但后面附录的报告书中,关于此条的安全测试结果均为未发现,用红色记号笔大大圈出。 所以学者们其实是一直都知道可能存在这种隐患的,只不过此前的测试都没有出现问题。 任何可能出错的事情最后终究都会出错……任何想要开发些什么的科研人员真的都应该将这句醒世名言记在心底。 因为补救总比最开始就抹除隐患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正如这一基地加班的学者们所遭受的痛苦折磨。 子木有些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他将文书递还给赛诺,“我认可这份设计书上提出观点,重复链接多个意识的缺陷的确存在,之前的测试之所以都能安全过关,大抵是没有遇到过某些意识体特别强烈的个体。” “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在普通人里也确实存在。” 而子木在其中又属于特别极端的例子——相信这些学者们通过刚才的测试应该已经发现了,他庞大的意识能量。 所以他作为测试者得出的数据大抵会格外具有参考价值。 第159章 “果然,学者们目前也是这么猜测的。”赛诺思索着,“只是……若是这样的话,那你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清静了。” 赛诺都能想象到子木被学者们薅秃的模样。 “没关系,”子木顿了顿。 “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 两人返回须弥城的时候,已近黄昏。 子木火急火燎地推开家中院门,阿白正巧待在院子里。 被忘在家一整天的阿白见到终于姗姗来迟的二人,情绪竟表现得异常稳定。他从番茄苗面前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子木面前,对着他出一只摊手。 “子木把阿白忘家里,子木要赔阿白巨无霸冰淇凌。”他另一只手叉腰,整个人挡在院门口,一副不答应就不让两人进门的模样。 子木心头原本满是焦急,但看阿白一副满不在乎、还记得讨价还价的模样,微妙之余心头倒也微松。 真是奇怪……即便阿白最近去上学,在家的时间变少了,但子木也从来不会忘记他的事情。 怎么今天去了一趟捕梦网基地,他就全然忘记家中还有个放假的阿白——真是罪过!! 难道上网真的如此消磨人的意志?? “我答应你,本来就是我不对……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饭?”子木想都不敢想,毕竟阿白从借景之馆出来可没饿过一天肚子。 “我去小乐家蹭过饭了。”阿白还挺自豪。 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宝商街这么多邻居,以他的朋友外交,还不至于一口饭都混不上。 流浪者在后面咋舌。 ……走街串巷去各家蹭饭这种事,这反正是倾奇者绝对做不来的事。 阿白一边让开进来的路,一边又亲亲热热地跟在两人后面当跟屁虫。 “对啦!” 几人进家门后,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才脱掉鞋,连棉拖鞋都没换就穿着袜子窜进屋子,拿着一封信返回玄关。 “有人给子木送信。”他把这封信递给子木。 子木还没接过来呢,就瞅见信戳上一个大大的冒险家协会徽记,当下就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这是……” “是一位穿着深绿色衣服的姐姐送到家里来的。”阿白将送信人的外貌特征描述出来,彻底打碎子木的幻想。 “快接着吧,大忙人。”流浪者跟在他后面看笑话。 很难说他不是因为自己论文与诸事缠身,所以乐得看子木也被麻烦找上门来。 子木没有立刻打开这封冒险家协会的来信,而是先移步到客厅,备好茶水与点心,他才将这封信取出。 流浪者吐槽他看个信还要沐浴焚香,事儿多的很。 “不,我只是有种预感,看完以后可能就没心情再慢悠悠地备茶了……”他话还没说完,展开信纸的手就顿住。 流浪者见他这模样,反倒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支着脑袋看过来。 “不过是个普通寻人的委托……”他嗤道。 “只不过是个普通寻人的委托,又为什么要转交到我手里?”子木反问。 也是,流浪者转念一想——连冒险家协会都会感到棘手的寻人委托,的确不会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阿白,”子木忽然调转方向,看向对面正在写填图作业的阿白。 “?”阿白抬起头,正好抹了把脸,手上的绘笔颜色不小心蹭到脸上。 子木还没来得说什么,流浪者先将一块手帕纸扔到阿白怀里。 “接下来这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得让你阿帽哥哥照顾你了。”他看着阿白小猫洗脸一样用纸巾猛搓自己的脸。 他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沾上了,所以只好每个地方都擦一擦。 “阿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眼睛从纸巾下漏出来一点,悄摸摸偷看流浪者一眼,提出这个折中的方法。 流浪者啧了一声。 他其实是无所谓的,但既然阿白这么抗拒,那他还真就非要照顾对方不可了。 一些奇妙の胜负心。 赶在阿白继续讨价还价前,流浪者一口答应,将此事板上钉钉的定下。 子木从没见过阿白那么复杂和唏嘘的神色。但大抵阿白也体谅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没有继续再抗议,只是满脸沉重地又拿起画笔,涂着自己的作业。 “明天基地那边不是还需要你去一趟么?”流浪者挑眉看着子木将信收到口袋里。 “我知道,我只是打算明天先去冒险家协会确认一下信息而已,”子木叹道,“倒是你,明天要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流浪者给自己倒杯热茶。 “你刚刚才答应了要照顾阿白。”子木挑眉。 “啧。”烦心! “你明天就在家吧……学者那边如果需要你帮忙,我可不会跟你客气——趁现在还有空,你还是尽早把你的论文收尾吧。”子木站起身,从边柜里取出一本书。 流浪者盯着他,看他从夹着的书页中取出一份纸张。 “给,你可能用得到的文献资料,都在这里了。”毕竟后面他也不能再待在流浪者身边,随叫随应了。 流浪者将这份手写的目录拿在手里,一时有些沉默。 他说不好是感动还是无语……因为…… “所以你早就整理好了,之前还故意找借口天天在我旁边叨叨,惹我生气?”流浪者目光十分犀利地射向子木。 第160章 子木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把书放回原位。 “好啦,该交代的都交待完啦,我先回房间了。”他打着哈哈。 “别走!!”才一眨眼的功夫,子木就只剩个背影,再等流浪者站起来的时候,就连影子都没有了。 客厅里都能听到他关门的动静,就像是故意给流浪者听的一样。 流浪者的气恼才刚升起来一点,眼角余光就瞥见刚才还在写作业的阿白一脸看热闹的模样望着他。 “写你的作业。”他回头按了一把阿白的脑袋,重新坐下。 最终只能将那份文献目录小心地折好,收进口袋里。 第82章 辅导 翌日,须弥城冒险家协会。 “神秘的白发女子?”子木再次向凯瑟琳确认道。 “是的,这位委托人是一位商人,前几日他在雨林中被镀金旅团打劫,正是这名白发女子拔刀相助,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对方早已经离开了。”凯瑟琳将手上的画像交给他。 “委托人想找到她,当面对她表示感谢。”她将整件事的原委完整地叙述一遍。 “……”子木打量着手里的画像。 不得不说,冒险家协会还是有两把刷子,这显然是类似于侧写师的专业人员凭借委托人的口头描述还原出来的外貌画像,特征却相当清晰明确。 有这幅画像,按理来说应该不难找到对方才对。 子木询问凯瑟琳内情。 “您说的没错,按理来说,这样的寻人委托最多不过半月就能有结果,毕竟这位女子与您一样,都有着非常显著的外貌特征。” 凯瑟琳说着,做了一个抚摸自己头发的动作。 确实……纯粹的白头发在须弥的确不多见。 “但我们以这位行脚商人被劫持的方位为圆心,询问附近的城市的冒险家分会,却没有得到任何有关的线索——甚至连零星的小道消息都没有。”凯瑟琳的面色没有太多变化,但语气却有有微妙的转变。 这对于冒险家协会来说显然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就算是当真没有目击到这位女子的人,也总该有一些干扰或者误认的零散信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相关的信息被不分青红皂白的统统屏蔽了一样…… 子木脸色一变。 一切就如他预料的那般,这哪儿是什么普通的寻人启示。 “旅行者不是还没有离开须弥吗?”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关于这个神秘的女子的信息,而是突然问起荧。 凯瑟琳的动作有一个明显的卡顿——不是平常人被问住的那种哑口无言,而更像是某种充斥着非人感的静默。 即便是一向好脾气的子木,此刻也很想摆出流浪者的同款臭脸。 “旅行者马上就要前往纳塔了,冒险家协会判断不适合将这种长时委托拜托给她。”好一会,凯瑟琳才像是终于得到指令一样,一板一眼地回答。 如果对方先前没有卡那一下的话,说不定子木还会觉得她这说辞有些说服力。 子木只是不喜不怒地回以假笑。 “替我转达给至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敛下眸子,将里面情绪尽数掩下, 子木收好女子的画像,没有与凯瑟琳告别,直接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凯瑟琳站在冒险家协会的柜台后面,脸上职业性的微笑似乎有一瞬间的破碎。 好一会,她才动作有些僵硬地将营业中的牌子翻过去,一步一顿地回到后面的休息室中。 那扇门阖上,将她的身躯彻底吞噬进黑暗里。 …… 傍晚,宝商街,家中。 在阿白强烈想要参与的提议下,家里洗碗是三人轮换的。今天刚好轮到流浪者,等晚餐后他收拾完餐厅擦着手出来时,瞧见子木没有回卧室,而是待在客厅里。 他也没有看书或者是做别的什么事,就是坐着,瞧着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 “又发生什么了,你今天回来以后就一直怪怪的。”流浪者在他身边坐下。 因为刚才在做家务,所以他没有带帽子,因此当他整个人摊到沙发上的时候,头发柔顺地散落在沙发靠背的织布上,一些发梢贴着子木的衣角。 “我只是在想,荧有时候也挺倒霉的。”子木偏头,面对着他。 “……你今天才发现?” 旅行者不管在哪都能卷入事件中心,走到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发生动乱,这简直都可以说是某种因果律级别的气运了。 子木捏捏眉心。 “到底怎么了?”流浪者追问道,“你今天不是去基地了吗?” 捕梦网的事旅行者应该是没有掺和进来的吧? “不是基地的事,我昨天不是说我今天会顺便去一趟冒险家协会?”子木将那张侧写画像拿出来。 流浪者看了看,没瞧出什么奇怪来,“很棘手?”所以子木才忽然共情起同样作为冒险家的旅行者? 子木身子一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流浪者的肩膀被他的头压到,大大地啧声:“好重,快起来!” 对方银色的长发滑落到他胸口,掉到他手心里。 流浪者下意识捏住。 子木才不信他的抱怨,流浪者的力气他是知晓的,他根本不可能压坏对方。 流浪者肩膀一松,他原本以为对方是要起来了,却没想到他十分没有包袱地一滚,整个身子都压过来。 第161章 “!!!”流浪者瞪大眼睛。 “你到底什么毛病!可恶!!” 一阵兵荒马乱—— 今天也是无事发生的和平的一天呢。 …… “你的番茄长得真不错!”小乐跟着阿白一起蹲在花园里,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阿白的番茄苗已经从育苗架移栽进花园的土地里,一共五株,一颗都没有死,全部顺利成活。 他手里拿着一个绘本,正在画番茄长出一个月的记录绘图,经过启蒙班艺术老师手把手的指导,他现在画画也算是可圈可点,早已不再是原来那种简约线条的抽象画风。 小乐看他画完最后一片叶子,总算是大功告成! 两人非常有仪式感地击掌。 院门吱呀一声,一身学者服的流浪者从外面进来。 “又在看番茄?”他路过的时候,在两人附近停留了一下。 小乐还搭理他,跟他打招呼;阿白却直接冲着流浪者做鬼脸——上周他用自己的点心作为交换,拜托对方抽空给小番茄浇一下水,却没想到流浪者差点没把他的番茄苗苗给浇死!! 一周过去了,阿白一想到这件事都还在后怕。 “子木已经回来了,你去找他吧。”阿白嘟囔着。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在他的番茄苗附近继续徘徊了。 流浪者:…… 他想来也是觉得唏嘘——阿白是不是不记得自己以前黏子木的模样了,怎么现在子木在他心目中已经沦落为打发自己的工具人了? ……搞不明白,普通的人类小孩也是这样一天一个样? 他满脑子想不通,转身进屋。 只是流浪者也没想到,等他换好鞋转过玄关后,却看到子木一脸生无可恋地俯倒在客厅那张大矮木桌上,周围还散落着很多文书,把他整个都埋起来。 他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摊着的手还在揪那些纸,把某份文书的一角扣得褶皱不堪。 流浪者走过去,做出一串十分不符合他平日风格的行为。 他先是轻轻摸了摸子木的脑袋,然后又替对方将那些飞得到处都是的纸张捡起来,整理好放在他手边。 “……谢谢你,阿帽。”子木的银色发丝动了一下,他转过头来,依旧趴在桌子上,冲流浪者笑。 “很不顺利?”他挑挑眉。 子木又默默把脑袋转回去。 ……流浪者看他这幅自闭得不能再自闭的模样,就知道答案了。 两人没单独待很久,阿白送别小乐后,也抱着他那册番茄生长记录绘本进来了。他坐到桌子一角,拢共没进来多久,倒是抬头看了流浪者好几眼。 流浪者瞧他那幅扭捏的模样,心下无语。 刚刚在花园里的时候不是还挺豪横的吗,怎么现在又这幅模样。 他故意装作没看到阿白的小动作,跟仍旧自闭的子木打声招呼,准备回房间去。 “晚上我们出去吃……”子木头也不抬一下,有气无力的地冲着流浪者摆手。 流浪者嗯了一声。 等到他来到自己房门前的时候——果不其然,阿白踮着脚悄悄跟了上来。 虽然对于子木和流浪者来说,阿白的‘悄悄’实在再明显不过。 他没有回头,依旧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准备推门进卧室。 身后的阿白来不及继续鬼鬼祟祟跟踪,只好一个冲刺,撞到流浪者身上——他顷刻化身八爪鱼,将对方牢牢箍住。 “……”流浪者并不是没躲开,而是故意没躲,毕竟他要是闪开让这傻孩子愣不丁撞墙上,对方搞不好要哭一整天。 “有事说事。”流浪者看不惯阿白这幅样子。 阿白蹭蹭他的胳膊,眨着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虽是谄媚的表情,倒也怪可爱的。 哎,曾几何时,阿白可是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流浪者服软的,哪像现在,还得十八般武艺轮番亮相。 “阿帽哥哥可不可以帮忙辅导功课呀。”阿白终于将自己的请求说出来。 流浪者还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你怎么不去找子木?”类似的事情,阿白平时都是找子木更多,这也很正常,毕竟对方可是他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他看起来好累。”阿白翘了翘自己的脚尖,拖鞋上面那两只小兔子头也跟着一点一点。 流浪者想起刚才子木那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沉默。 他最近倒是刚好完成手头上的这篇论文,今天一身学者服,就是去教令院提交课题结果去了。 虽说他依旧还欠着小吉祥草王两篇论文吧,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快进行下一个课题。 这段时间倒刚好能抽出空来。 第83章 神秘女子 流浪者最终答应了阿白的请求,并且与他约定好每天辅导的时间。 只不过,就在他做好阿白的功课一塌糊涂,所以对方才会请求他帮忙辅导功课的心理准备时,第二日放学后,阿白却带着小乐一起回了家。 ……虽然流浪者并不是很介意顺便再多辅导一个人,但他俩的表现实在奇怪。 流浪者检查两人近一个半月的作业,完成情况竟意料之外的好,课本上教授的知识都有好好掌握…… 阿白上的确是启蒙班,而不是什么教令院预备学者冲刺班吧? 他拿着红笔给对面坐着的这两小只批改练习题,默默腹诽,这俩孩子的水平,真的有必要额外课外辅导吗?? 第162章 流浪者大部分时候能猜明白阿白的心思,但有时面对他孩子气的这一面,也会跟子木一样抓瞎——大抵是因为倾奇者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所以没办法共情吧。 虽然不知道这俩小孩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只是学习过于上进了点,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流浪者心底奇怪归奇怪,面上还是照常给他们每天补习……一连好几天,他总算是品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这天下午,两人如往常一样取出课本与练习题。 流浪者瞅着专心致志写题目的小乐,又看看旁边明显更散漫一些的阿白。 ……瞧这模样,仿佛小乐才是那个请求辅导功课的,而阿白只是顺带来蹭课的。 流浪者默默翻开小乐的今天发下来的一本功课。 所以说,这孩子到底有什么辅导的需要,他这作业册基本上没几个错题,偶尔出错的几个,流浪者看了,也都是是属于超纲部分。 他翻到最新的一面,上面有主课老师留的批语。 “……”流浪者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启蒙班的学风竟也如此严谨?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阿白——阿白虽然功课也不错,但平时做作业比小乐的错误会多上那么一些。 如果连小乐都是这样的评价的话,他简直不敢想阿白的作业册上会留下什么评语。 算了……还是不要主动去看了…… 流浪者将手中的册子合上,还给小乐。 他扶额起身,原本打算去将餐厅的果盘拿来,却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子木今天回来的还挺早——这些日子他一般都是黄昏傍晚才能回来…… 流浪者停在玄关旁,看向打开的门扇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启唇,可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对方的身后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气息—— 但这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威势。 “抱歉,”子木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的眼睛先是落到流浪者脸上,随后往客厅的方向挪了挪。 “今天家里恐怕不适合给两个孩子辅导功课了。” …… 流浪者带着阿白和小乐出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与门口的那位陌生人擦肩而过。 他其实是有些紧张的,阿白就这么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但子木似乎丝毫不觉得需要避让,光明正大地让流浪者领着两个孩子出去。 子木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流浪者哪儿还有心思教功课,他将阿白拜托到小乐家里后,又马不停蹄地折返回家中。 等他推开门的时候,却首先闻到熟悉的咖啡豆的香味。 “……”流浪者紧绷的内心被这香醇但带着焦苦的气味缓解几分。子木还有心情现磨手冲他那麻烦的要死的咖啡,想来情况应该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糟糕。 “我就猜你不放心,一定是会回来的。”子木正端着咖啡杯出来,托盘上不多不少,正好三份。 流浪者睨他一眼。 子木对他安抚性地笑笑。 他跟着子木回到客厅,面对着这位陌生人坐下。 “对了,还没有问过你,在地面上行走时用的是什么名字?”子木将咖啡放到这人面前。 “……人类不需要知道我的存在。”这位女子……准确的说,是一头白发的,装束颇为奇异、满身神秘气度的女子直视着子木,面无表情地说道。 子木听到她的回答,耸耸肩。 流浪者被这铺面而来的傲慢糊了一脸,当然,这也更加肯定他的猜测。 他下意识抓住身侧子木的衣袖。 “没关系……不要担心……”子木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在流浪者脑海里响起,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瞧过来的眼神也随之变化,他还以为自己是脑子出问题了。 子木坐在流浪者身侧,垂落在沙发上的宽松衣袖下,他的手回握住流浪者的。 他手心还带着点热咖啡杯上沾染的温度,炽热而滚烫地捏着他的手指。 流浪者焦灼的内心因而平复下来。 “但你已经决定要在须弥待一阵子不是么?跟人类打交道,总得需要一个名字的。”子木抬眸,泰然自若地与对面的女子对视。 “……”出乎流浪者意料的是,白发女子并未继续反驳,而是表现出被说服的模样,甚至微垂眼眸,像是在思考。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好好斟酌。”少顷,她抬起头来:“倒是你,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流浪者心头一紧。 再观子木,不过轻轻一笑。 “相信我,若是无事,我必然是一万个不愿主动招惹你的。”他话说得相当不留情面,就差没把嫌弃对方是个大麻烦这话写在脑门上。 对面的女子对此没有过多的反应,冷漠异常,毕竟对她来说,这种被常人疏远的情状才是常态。 “你是否在半个月前,在雨林商道上救过一个行脚商人?”子木反问她。 流浪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上门来并不是主动为之,而是子木找到的对方。 看这样子,她正是之前冒险家协会移交给他的那个寻人委托要找的人。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都是之前的事了,怎么了吗?” 她神态间有些微的违和感。 “你好心救下的那个行脚商人是个知恩图报的热心肠,自从被你救下后,他就非要当面感谢你,这半个月来每日都去冒险家协会打听你的消息。”子木环臂。 第163章 嗯,然后冒险家协会也天天将这位过分锲而不舍的行脚商人的请求转达到他这里。 “难怪……这些日子周围总有窥探的视线。”她平静的面孔泛起一点淡淡的惊讶,但很快就消散了,没留下什么波澜。 “去见他一面吧,至于见到之后你要怎么处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子木从后面的边柜上抽出纸笔,写下一串地址。 他将便签纸撕下,按在桌面上,手指一弹,这张纸片准确无误地贴着桌面滑到对方的咖啡杯旁。 “我知道了,不论如何,感谢你之前的帮助。”她拿着这张纸起身,似乎不打算再多停留。 子木也没有继续挽留她的意思,起身送客。 流浪者留在客厅,没有跟出去。 等他确认子木已经将人送走,折返回来时,才有些急切地确认道:“她是——” 子木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就如你所想的那样。” “嗯……真是相当棘手。”他的目光落到桌面那杯完全没有动过的咖啡上,上面还冒着缕缕热气。 “她会影响到梦网的计划?”流浪者眸光一暗。 子木拍了下他的肩膀,及时打断他即将脱缰发散的思绪:“不——放心吧,虽然我不清楚她出现在须弥的原因,但我至少可以肯定,她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可你不是说很棘手?”流浪者怀疑地打量他。 “……是很棘手,你的好朋友一直在找的人突然出现在身旁,但你却要瞒着对方,这难道不棘手吗?”子木反问道。 流浪者脸色原本还怪难看的,被他这么一打岔,顿时挂满无语。 “……确实难办……等等,你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 “你会告诉她吗?”子木将问题抛回去。 流浪者沉默了。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哎,阿帽,在做朋友这件事上,咱俩都不够厚道啊。”子木在他跟前假模假样地感叹。 被流浪者狠狠拍了一巴掌。 “她刚才走的时候,为什么要感谢你?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陷入了一点小麻烦。”子木说到这里,露出一个颇为古怪的表情。 “?” 流浪者瞪他:“有话直说。” “……她正在被一群不知好歹,想要碰瓷的地痞流氓纠缠。”子木停顿一会,才将这件事说出来。 流浪者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被地痞流氓碰瓷?” 他努力消化这些词语。 “我觉得真正需要感谢你的不是她,而是那些混混才对。” 子木叹了口气,“大概是她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吧。” 结合之前冒险家协会打听有关她的消息,结果全部被她篡改或是抹去的行为来看,她行事应该遵循一套相当低调的准则。 比如能不在人世间留下多少痕迹,就尽量不留下多少痕迹之类的…… 第84章 二代捕梦网 子木本以为这位女子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完成冒险家协会甩过来的这个大麻烦以后,他应该不会再与这个人有什么交集。 却没想到仅仅是两天后,当子木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在自己的店里坐上半天,对方竟主动找上门来。 “……”子木满脸无语地与木头一样杵在自己店门口的女子对视,他不开口,对方也不开口,沉默地盯着他摆在外面的业务招牌。 “有委托的话,先进来再说吧。”毕竟是开门做生意,子木不会做赶客的事情。 况且外面路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的越来越多了。 “兰莎,我的名字。”她走进店里的时候,忽然对子木说道。 子木有些惊讶。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真的给自己起了一个人类名字……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听起来还不错。”子木将她引到室内,在一片温馨的环境中,白发女子,不,现在应该叫做兰莎,于靠窗的位置坐下。 今天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株帕蒂沙兰,子木的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这两朵还沾染着露珠的娇嫩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手,手指轻轻抚过这朵在阳光下的花朵。 子木垂下眸子。 “我前日去寻了那位商人,他的回礼里有许多花,正是这花瓶里插的这一种,叫……帕蒂沙兰。”她说着抬起头,也没有看子木,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木没有贸然接话。 按理来说她不应该表现得如此,维系者承袭着天理的景愿,而天理——对待人类之事总是游离而高高在上的。 前几日他在家中见到的维系者的样子,才该是她应有的模样。 ……这实在是很不一般,他拧眉。 “帕蒂沙兰在须弥是一种寓意十分美好的花朵。”幸好茶水间有刚准备好的咖啡……虽然这位兰莎小姐大概率不会喝,但子木还是给她备上一份。 “那么,你是有什么委托需要我帮忙呢?”他在她对面坐下。 “我需要一个落脚点。”兰莎的手指点在那杯咖啡的杯口,滑过一圈,然后又落下。 “……你是说,临时住所?”子木眉眼不跳目光不移地将她的需求翻译成人话。 兰莎点头。 “这事好办。”或许对方并不是不清楚该怎么租赁房屋,而是她没有身份凭证,有些事并不方便;当然,也许单纯是她不愿意跟更多人产生交集。 第164章 “你需要什么报酬?”她问子木,显然对他这店开着是干什么的相当心知肚明——她是专门找上门来的。 子木报出一个数字,跟他外面公告板上的价格一致,童叟无欺。 兰莎多看了他一眼。 虽然这一眼里什么异样都没有,但子木能感觉到她是在意外。 “怎么,上次层岩巨渊的麻烦我已经是免费替你们摆平了,这次可没有折扣。”他故意这么说道。 “不,这个价格很公道。”甚至说过于便宜了。 兰莎只是少跟人打交道,但并代表她不清楚人类社会的一些常识和规则。 她很干脆利落地掏摩拉。 子木看她放在桌上的摩拉袋,思绪有些发散。 原来提瓦特并不是所有的神出门都不带摩拉的,起码眼前这位维系者还是相当尊重人类的交易规则的。 租房子的事情甚至不需要等到明天,今天就能解决。 他没有让兰莎跟他一同前往,而是让对方在店内稍坐,自己独自去教令院。 按照要求找合适的租房,跟租赁人商议价格这些事他几乎全部包揽,最后带着房屋出租者回到万事屋后,双方只需要再当面确认一下,就能直接签订租赁合同。 子木离开的时候有拜托周围的店家帮忙照看店面,短暂离开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等他回去的时候,店内除了兰莎,竟然还多了个阿白! 阿白坐在兰莎旁边的位置,瞧着跟对方聊得有来有回。 子木忍不住扶额。 “我不喜欢喝咖啡,但子木喜欢喝,你也喜欢?”他走过去的时候,阿白正对兰莎如此问道。大抵是阿白看到她面前搁着一杯咖啡,所以误会了。 子木注意到她的那杯咖啡动过,少了一小半。 “这是个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我只能说,我并不讨厌。”兰莎的目光短暂地在面前的咖啡上停留。 “这样啊……啊,子木回来啦!”阿白眼角余光瞥到熟悉的身影,一抬腿就从座位上跳起来,凑到子木跟前。 子木及时扶住他的肩膀,才没让他撞到自己。 …… 子木带着阿白回家的时候,流浪者正拿着一本册子,瞧着怪凝重的。 他凑上去打量片刻,发现流浪者拿的是阿白的作业本。 “你的脸色怪怪的……难道阿白的作业就这么惨不忍睹吗?”搞得他也怪紧张的。 毕竟阿白最初的启蒙都是他在做,如果对方在学校里成绩太差,他会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开始没有把对方教好。 “你看。”流浪者将作业本翻到最新的一面,递给子木。 子木瞅了瞅,这不是挺好的吗? 真是的,吓他一大跳。 “不是,看这个。”流浪者指着学校老师的批语。 大抵就是一些鼓励的话语,比如完成的很不错,再接再厉之类的。 “?有什么问题吗?”子木抬起头来,满是不解道。 “……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因为没什么问题所以才有问题。”流浪者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子木后面的阿白明显表现得有些紧张。 “……罢了,反正也跟你没关系,就当我没说。”流浪者话锋突兀地一转,将手里的作业本合上。 他将作业本还给阿白。 阿白动作迅速地接过,第一时间将它装回地毯上摊倒的书包里。 子木也不是傻子,看不出来这俩人有事瞒着他才怪——但既然连流浪者都暂时不愿意告诉他……那他就配合对方表演吧。 “阿白,最近放学后就直接回家,别在外面逗留。”流浪者转过头来叮嘱收拾书包的阿白。 “……好的哦。”阿白简直心虚的不要太明显,连为什么都不问,直接就应答下来。 “怎么了吗?”子木感到奇怪。 “最近须弥城外有深渊教团的踪迹……虽然暂时还没有在城内发现异样,但小心些总没错。” “深渊教团?”子木动作一顿,“须弥现在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东西吗?” “梦境网络,不是吗?”流浪者挑眉。 “……”子木语塞。 这可不好说……毕竟深渊教团已经成功制成了命运的织机。 就如子木想的那样,流浪者担心深渊教团觊觎梦网的事情并未发生,一连几周,教令院这边得到的消息都是深渊教团一直盘踞在须弥城外某处活动,甚至都没有产生大规模的恶性冲突事件。 对方表现得相当收敛。 这实在古怪,一时的风平浪静反而更让风纪官们警惕。 谁也不知道,这些来自深渊的异类是否是在故布疑阵,以图谋更大的阴谋。 某日,子木如往常一样来到捕梦网的基地。 升降梯缓缓降下隧道,子木的目光从外面阳光照耀的意识云上收回。 这团意识云比一个月前更大了些,颜色倒是没怎么改变——毕竟这些学者这个月都抽不出空来调配新的意识云染料。 甫一下地下三层,就有眼尖的学者瞧见他。 不怪他们这么兴奋……改进过后的捕梦网测试机终于就要完成,现在只待最后的试运行。 而这项工作,必须得子木在场才能进行——造成bug的本人不在场的话,他们也没办法进行测试。 短短一个月…… 第165章 子木轻车熟路地来到最中央这组学者中间,接过他们递过来的装置。 短短一个月,这些学者就修改出第二代的捕梦网测试机,这在子木看来其实是很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清楚人类灵魂的特性,所以知道人类要精确的识别不同的灵魂意识,以避免非链接的意识被卷入这件事究竟有多么困难。 纳西妲也知道。 所以她在二代捕梦网测试机才刚开始改进的时候,亲自来过基地一趟。 子木并不知道她召集这些学者时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当他隔天再来的时候,这些人类先前疲惫苦闷的情绪全都一扫而空。 就像机器重新充满了电,他们仿佛没有连续工作好几周,前面的挫折也并不存在,干劲满满地投入到二代设备的开发中。 子木还给流浪者吐槽,如果纳西妲愿意的话,她一定会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资本家云云。 然后因为背后说草神坏话被阿帽同学摆了一整天的冷脸。 太阳渐渐落下天幕,地底的环境瞧不见外面天色,所以这些学者在这里装了一条通过特殊材料折射,可以引入外面天光的‘阳光隧道’。 在这个隧道的出口,又装了一个特殊的阳光时钟,这个时钟除去计时,还可以根据不同亮度的阳光显现出不同的风景画。 还挺大的,挂在墙壁上,即便是离得最远的工作小组也能看清。 子木拆下设备仰头时,正好就看到‘阳光隧道’投出的最后一点光色消失,时钟一跳,切成满是星星与月亮的一副挂画。 周围是学者们的欢呼声。 光看他们的表现也知道了,测试大成功—— 第85章 意外来客 子木见到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那位科研组长此刻竟然抱着他平日里骂得最多的组员嚎啕大哭。 一些人抱在一起转圈圈,而另外一些人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念叨着这些日子的辛苦。 子木离开的时候,只与赛诺打了招呼。 “辛苦了。”赛诺送他到上面有天窗的大厅。 子木摇头:“要说辛苦,我可比不上你们。” “第二次测试在一周后,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赛诺对着他摆摆手。 子木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赛诺独自转过身去时,也勾起一个轻松的笑。 虽然后面依旧还需要进行数轮大范围的试用测试,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 子木孤身一人,远离了基地隐藏于的古代遗迹,走在须弥城郊的偏僻小道上。 他披星戴月,银色的发丝在月辉下生着熠熠的光辉。 昨日刚下过雨,泥土尚且湿润,新冒出的绿芽在夜间并不太瞩目,但也星星点点团簇在土地上。 子木的视线随着小径移动,忽而在某处停下。 一个有些古怪的脚印,将几团还未绽放的花骨朵踩断,痕迹新鲜,边缘棱角分明。 他记得白日来时,这里还没有这个脚印。 子木突兀地止住脚步。 附近的深丛草被中,隐约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一道寒光划破这似水的柔月,直直向子木刺来。 子木一挥衣袖,动作快得几乎只留下一片残影,闪身遁入另外一片树丛。 月光下,白色的身形就这么隐匿在这片不知深浅的植叶中。 …… 子木提着手中泛着光的剑,挑开面前的草丛。 却没想到外面是一片小村庄,就在他藏身的这片树丛外,一栋似乎已经被废弃的仓库静默地伫立在这里。 子木在原地思索片刻,松开手中的剑。那剑化作无数光点,收束到他的掌心,消失无踪影。 他拨开草丛,并未搭理一路只敢躲着放冷箭,此刻依旧埋伏在他周围的那几道深渊气息。 一步、两步。 脚下的道路从松软的森林腐植泥土到坚硬的青石板,子木来到这栋破旧仓库的门前,没有直接夺门而入,而是颇为礼貌地敲了敲门。 里面十分安静。 但子木知道,这里的确是有人的。 他再次抬起手,连敲三下——只不过这次带上了些微的不耐。 依旧是一片沉默。 子木敛下眸子,抬脚佯作要转身离开。 “进来吧——” 一道十分年轻的男声终于从屋内传来,语气里竟然有些捻熟的意味。 子木默默甩着衣袖,推门而入。 这破仓库里并不是空无一物,竟还堆着许多稻草堆。 有一缕油灯的暖光,从最里面的角落漏出来,隐约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子木绕过外面这些草垛,缓步踱向最深处。 那片暖色的灯光照亮的地方越来越大,直至占满他的整个视野。 小山一样的稻草堆后,一个破旧的木桌放在同样破旧的木窗边,吱呀的窗扇摇晃着,被一只手用窗梢固定住,引进外面的月光来。 子木瞥了一眼——云雾散去,此刻的月光比他刚出基地时要更盛。 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将手里的油灯放在这斑驳破旧的木桌上,笑着对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破木桌边还有两个小木椅,上面还有两根格格不入的簇新木条修复的补丁。 子木虽然没给他好脸,但还是依着他,与他一起在这窗下的木桌与矮木椅上坐下。 第166章 “你瞧着可真是不耐烦,好友久别重逢,我还以为你会更激动一点。”这金发的年轻人,长着一张与荧实在类似的面容,亲切又松弛地打趣身侧板着脸的子木。 “如果你是普通的邀请,而不是让你那些信徒如同苍蝇一样纠缠引我来此,我应该也是能以热情的好友之道对待你的。”子木摆出一副假笑。 “当然,如果你能像从前一样一直不露面,我会更高兴。”末了,他又十分‘铁石心肠’地补充。 果然,空露出受伤的表情:“我记得我们从前关系还不错的。” “原本是不错的。”子木环臂的手指点着胳膊,“可一个月前,荧曾支付给我一大笔摩拉,用来寻找你的踪迹。” 本来这只是荧照顾他生意的‘慈善’之举,其实对方根本也没指望他真能替她找到哥哥,哪儿能料想,天有不测风云啊。 “因为你,我这第二份委托眼看就要毁了——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子木的目光终于从窗外的夜景与静谧的村庄田地上收回,落到身侧半边面孔拢在暖光下的空的面庞。 对方正在没心没肺地笑。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子木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他不会将他的踪迹告诉任何人,即便是荧——也正是因为他知道子木会如此,所以他才会最终决定在离开前见他一面。 “我可不是在帮你。”子木斜眼看他。 “当然……你是为了提瓦特的人类。”空从头到尾对子木都表现得相当捻熟,与荧最初见到子木时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状态截然不同。 其实从他主动在子木面前现身开始,某些事就已经被他开诚布公地摊开了。 与荧不同,空的记忆是完整的,他还记得子木,也记得子木过去的事情。 子木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说实话,他其实也不是很意外。 “你大费周章找我前来,有事不妨直说?”子木的视线投向他金色的瞳孔。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找你叙叙旧而已,毕竟我马上就要离开须弥了。”空摊着手,“你表现得我就像是一个心怀不轨的超级大坏蛋一样,实在是让人受伤。” 子木凝视他的神色染上些无言以对。 “你是否心怀不轨我不清楚,但我现在倒是知道,维系者怎么会突然到须弥来了。” 是空带过来的尾巴。 空哈哈一笑。 显然,这幅心虚的表现正是被子木说中的模样。 “是啊……她逼得也太紧了些,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了。”他说着,口吻里还有些淡淡的遗憾。 “须弥应该没什么值得你在意的东西?”子木反问。 毕竟荧早在半月前就已返回纳塔,除此之外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能让对方在须弥城附近徘徊这么久。 之前流浪者说的那些深渊教团大抵就是空带着的这一支。 “怎么没有,须弥最近流行起的新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吗?”空原本盯着油灯的眼睛转过来,落到子木脸上。 “梦网?”子木挑眉。 “对——别误会,我真的只是来看看而已。”空见到子木脸上丝毫不掩饰的怀疑,总觉得对方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提瓦特的网络,听着就让人兴奋,我自然是要来亲自瞧瞧的。”他说着,用跟荧同款的手心取物本领,拿出来一块梦网设备。 这枚装置上还有编号,应该就是最近一个月须弥城里教令院公开发售的。 最近,须弥街头巷尾的群众有很多都已经佩戴上了这款设备。 “我花摩拉买的哦,不要这样看着我!!”空再次强调。 子木才不信他,他这个‘买’应该跟大众理解的‘买’是有偏差的。 教令院目前对梦网设备的购买者都有严格的身份审核——空在提瓦特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官方身份证明,也没有类似于荧那样的冒险家协会证书。 空知道瞒不过他,但只要对方不点破,他就依旧可以若无其事地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我用过这个装置,梦境网络发行还不满两个月,网络里就已经发展出了相当丰富的内容。” 空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跟刚得知梦网时荧的表现一模一样。 子木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从前他认识双子的时候,他俩似乎相当沉迷于网络游戏…… “……你高兴就好。”子木不知是想到什么,眸光内敛。 “总感觉你在心底没想我的好,你该不会在偷偷骂我吧?”空注意到他的沉默,反倒是扯出一个笑,将那块手表表盘一般大小的梦网设备收进‘背包’里。 虽然离开须弥以后,这个装置暂时连不上梦网了,但好歹也承载着他的提瓦特电竞梦,还是很有必要好好收起来的。 子木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啊,时间刚刚好。”空身子一矮,目光探向窗户,朝外面的看去。 他还扯了下子木的胳膊。 子木顺着他的动作,也往窗外看去。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月夜景色,还有村庄与田地吗—— 子木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并做一步来到窗边。 ——他看见了什么?! 一片在月光下白的发亮的身影在田间缓缓移动,偶尔附身,不知道是在捡拾些什么。 第167章 “世界名画之《维系者田地除草图》,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空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带着浓浓的戏谑。 “我一定是在做梦。” 子木下意识念叨出声。 这场景太魔幻,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 况且,本来空和维系者各拎一个出来都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现在同屏一齐出现,子木只觉得自己要爆炸。 良心要爆炸。 他真的无颜再面对荧了…… 她行走在提瓦特大地上,遍寻诸国都找不到的两个人明明就在这里,在他的眼前。 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第86章 兰莎 “……”子木丧失了所有力气。 “维系者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他更想问对方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才会大晚上,在田地里除草。 空摇晃着脑袋:“她是追着我来的,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至于为什么在除草,大抵是此地民风淳朴的缘故?” 他没有把话说得特别清楚。 子木觉得维系者也怪惨的。 不知道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对方离目标其实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但她却完全无法察觉到空的存在。 “这位天理的维系者与我最初时曾见到的模样,着实是变了不少。”空只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趣,重新落座。 空上次见维系者,大抵就是五百年前与荧分散那次……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子木也从窗边离开。 “五百年的时间,足以让人面目全非。” 空笑道,“即便那是天理的维系者?” 且不说天理那永恒不变的命运星空,就光说维系者的名字,都透着一股子对旧秩序万般维护的意味。 子木觉察出他反问里的讥讽。 也是,经历过坎瑞亚灾变的空,对天理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他侧目,对方金色的瞳孔被那盏小油灯照得明亮,但却似乎有驱散不去的阴霾笼罩其中。 “仇恨浇灌的土壤无法结出未来的果实。” “将仇恨埋藏在心底,你就得到好的结果了?” 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子木的瞳孔收缩又扩散。 他扭过头,良久,才冷漠道:“若你找我就是专门为了吵架的话,那我恐怕不能继续奉陪了。” 空看着说完就起身的子木,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 多年未见,他自然也是不想将氛围弄得太僵,方才只是一时口不择言…… 他其实说的是对的,在仇恨里浸泡太久,人会变得过分尖锐——子木方才的话甚至都算不上劝诫,而他却下意识…… “抱歉……”在子木真的抬步离开前,空强迫自己开口。 对方的动作顿住,“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所以他从不指望单纯靠言语让对方回心转意。 人就是这样的,道理谁都懂,但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去撞一撞南墙。 子木回头,看到空坐在小木椅上,低着头,瞧着有些失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终究还是没有就这样一走了之。 对方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然后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 “我倒是没有了……只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想和我分享分享你那位同居者的事呢。”他又若无其事地跟他聊起来,仿佛刚才的争执并未发生过。 “……我不会对任何人分享关于他的事情。”子木将目光收回。 啊,真冷淡。 空打量着他的脸。 也是……从前子木还在寻找这个人的时候,也从不提及关于这个人的任何细节。 “说实话,当发现你要找的人是他的时候,我竟然不怎么觉得意外。”空靠在椅背上,一阵木头勉力支撑的吱呀声响,混着外面风吹拂过田地的娑娑声。 子木瞟他一眼,没有说话。 空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道:“就像是蘑菇会喜欢上另一个蘑菇。” “……”果然,子木就知道他这张嘴里吐出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现在蘑菇要准备走了。”他转身。 这次是真的准备走了——他能感觉的到,外面的维系者的目光已经开始频频向这片投来,空的小把戏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好吧,真是遗憾,可以的话,代我向另外一位蘑菇先生问好。”空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他不是蘑菇。”临走前,子木终究是没有忍住,反驳了这么一句。 空还站在原地,在一片油灯的暖光下,颇为好笑地瞧他。 “非要用你那套无礼的比喻形容的话,他好歹也是个春笋吧?”子木没好气地说完,头也不回地推开破旧的仓库大门。 他走出来,回到月光下,将空剩下的言语尽数留在门里。 一小片云飘过,天上的月辉被遮掩一瞬。 等到月亮再度亮起的时候,这栋破旧木屋的门缝里漏出的那缕光,终究是消散了。 只剩下属于稻草陈旧腐朽的气味。 “早知道今天出门应该带斗笠的……”子木自言自语。 他自从流浪者同行、离开璃月后基本就不再随身携带这玩意——现在忽然需要了,才迟钝地觉出些不习惯。 现在手搓一个似乎也太迟了些……他抬起眸子。 第168章 远处的身影快速移动着,带着某种规则的威势……还有新鲜的泥土气息,不过两息,就来到这栋破旧仓库、子木的面前。 对方的目光探过来,发现是子木站在这里,身上的气息渐渐收敛下来。 子木实在是觉得微妙,他是否可以将对方这个简单动作看为……她下意识的信任呢? 天理的维系者,信任一个外面世界来的神。 即便子木特地使用提瓦特的物质构建身体,从而免于被定义成降临者,被天之秩序严加监视——但也不应该就这么被维系者轻易接纳才是。 “你怎么在这里?”兰莎手里还攥着一把草,甚至赶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丢下。 “我在附近察觉到深渊的气息,一路追踪到这里。”子木指了指仓库边的树林。 即便空那些信徒已经离去,但留在这里的气息却作不得假。 兰莎点点头,连看都没看那树丛一眼。 显然,她并未对子木的话产生怀疑。 本以为会被她刨根问底的子木反而感觉浑身难受。 “不说我了,倒是你,”子木的目光停在兰莎手上的那把杂草上,“你这是在?” “我在除草。”对方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做这些事有损颜面,也不认为大晚上做这些很奇怪,分外坦荡地将事实告知给他。 “……当然,我长着眼睛,”子木扶额,“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个村子里除草?” 他重音念‘这个村子’这几个字。 “这个村子近半个月一直有深渊教团盘踞,我在查探他们的踪迹。” 她说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普通人类不会大晚上在田里除草,又亡羊补牢,“这片田的主人是个老婆婆,她平时打理不过来,所以我帮帮她。” “您可真是……乐于助人。”子木难以评价,连尊称都用上了。 “不,我只是遵循受助于人,还报于人的原则而已。”兰莎一脸平静。 “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她已经感知完这周围环境,并没有察觉到其他的异样,便打算继续回去除草。 “您请自便……” 女子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去,不一会又回到远处的那片田地中。 子木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一会,才如梦初醒一般。 他银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变化着,成为一片深沉的颜色。 果然,上次兰莎来他店里委托他租赁房屋时,他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与那次在层岩巨渊地底,她全身覆盖着规则的屏障,一身晦暗古板的气息时不同——现如今的维系者……似乎变得更灵动了一些。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子木拧眉,踏上了归家的路。 …… 翌日。 万事屋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子木有些惊讶地注视着桑德径直朝店里走来,手里大包小包还拿着许多东西。 “好久不见!” 还是那么标志性的粗犷笑容,就连脸上的褶皱都没什么变化。 子木将他迎进来。 “不用招待,我放下这些东西就要动身了!”桑德见子木要给他上茶,连忙摆手拒绝。 他也不等对方发话,直接从自己带来的那堆包裹里拆出几个盒子,单独介绍。 “这是长鬓虎梳下来的毛做成的玩偶,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们在我那里买过的小花蜂蜂蜜——我可真是好不容易才碰上你这店开门的时候。” 子木听到他后半句,不由得有些汗颜。 也是,他这店开业之初就接到纳西妲的委托,往后的日子基本天天都在捕梦网基地,算上来的确是没正儿八经开几天门…… 他并不意外桑德会给他送谢礼,但却很意外这谢礼分量会这么重。 子木看着桌上小山一样的包裹。 毕竟他也没有帮桑德那么大的忙,一切都是草神仁慈。 他都听说了,长鬓虎保护基金会的事——不过现在应该叫雨林动物保护基金会了,这还是桑德自己的倡议。 “多些你当时给我的建议。”桑德将那个憨态可掬的毛茸长鬓虎玩偶放下。 说实话,子木明显不是什么一般人,甚至因为史莱姆袭击那晚的事,桑德最初是有些忌惮他的。 但后来对方却主动在最危险的时候护送他进雨林。 “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没有我,或早或晚,草神大人也总会找上你的。” 子木知道,桑德说的是他和阿白护送他进长鬓虎山谷的那晚,自己建议对方不要单打独斗,而是尝试着向现如今积极保护雨林的草神掌管的教令院寻求帮助的这件事。 “那不一样!”桑德直摇头。 等待别人与自己主动可不是一回事。 子木笑笑,倒也没有继续反驳。 从前致力于保护长鬓虎,现在投身于保护整个雨林物种的桑德简单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说来好笑,他现在已经是整个基金会的领头人了,却还是穿着那身行脚商人的服饰。 子木将拆出来的那个完全没有长鬓虎威风,只剩下虎头虎脑的‘原毛原味’玩偶拿出来,摆在店里的多宝架上。 第87章 梦网之中 是夜,月朗风清,是个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好夜晚。 子木将手从移涌的地脉团能量上移开,几点光点在空气里流窜,归巢的鸟儿似得转悠两圈,尽数没入他的手掌。 第169章 他的瞳孔在夜色中亮了两下,又黯淡下来。 夜风里混入他的叹息。 好了,私事做完,该打道回府了…… 子木沿着林间的小道,往须弥城的方向赶。 他今天运气不错,没有遇上不长眼的盗宝团或镀金旅团。 须弥城的街道中亮着点点灯火,是与璃月港不同的另外一番景色。 ……子木瞥了一眼大巴扎方向传来的明亮灯光,不愧是大巴扎,夜夜笙歌啊。 “子木?”熟悉的声音从前方街角处传来,他拢着衣袖,脚步顺势一转,向叫他名字的人身边走去。 “你怎么在这里,这几天不都在宝商街看店吗?”子木面前的人,扶着斗笠的流浪者,环臂打量他。 嗯,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模样。 子木不答反问,将一模一样的问题抛回给他,“你这几天不是负责照顾阿白,这么晚在外面干嘛呢?” “我去教令院问启蒙班的情况,结果被琐事绊脚,耽误到现在。”流浪者啧道。 “所以你把阿白一个人丢在家里了?”子木凝视他。 流浪者:“……” 为什么说的好像照顾阿白全是他的事一样,他尚且记得不久之前一直都是对方在全盘操持阿白的生活诸事吧?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有事会找人帮忙。”半晌,流浪者只能嘴硬道。 不过他倒是没工夫继续追问子木夜间外出的事了,拉着对方就往家里赶。 “一定是因为阿白打上学以后表现得成熟不少。”子木在后面,也不知道究竟是单纯的在感叹还是借机揶揄流浪者,“所以你才下意识觉得不需要时刻盯着他,放心去了教令院。” 流浪者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狠狠拧他一下。 “阿帽,你仿佛对自己的力气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如果是普通人,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他甩了甩被对方牵住的胳膊,仿佛摇动的秋千一样晃动。 “你嘴怎么这么贫。”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流浪者拽他一把,将他扯得一个趔趄。 子木反倒是笑起来。 他站直身子,与流浪者并肩而行。 “阿帽,你的帽子可真碍事啊。” 暂且不说那上面挂着时不时容易抽他一下的铜环飘带,就单说这宽大的帽檐吧,害得他不能与对方站得更近一些。 流浪者故意扭头。 他使了些暗劲,那蓝色的飘带扬起得格外高,带动上面颇有分量的装饰铜环,狠狠砸在子木背上。 “!” 小心眼!! 子木捂住自己的背。 …… “子木,来玩游戏!” 阿白噔噔噔的从楼上的小书房跑下来,手上还拿着两块梦网设备。 子木正在餐厅磨咖啡豆呢。 有一说一,因为梦网本来就是从捕梦网项目中分出去的,所以两个装置的外形设计都差不多,所以当子木第一眼看到阿白手上拿着的那两个表盘一样的装置的时候,恍惚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捕梦网基地。 他一周的休息时间不是还没过么……简直像是周五下班以后扭头发现现在是周一早晨一样恐怖。 阿白瞧见子木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便先一步到客厅,一个飞扑,落在流浪者的臂弯里。 本来正在看教令院每月出版的研究刊物的流浪者:…… 他低头,用失去表情的死鱼眼对上阿白又开始布灵布灵闪星星的眸子。 “阿帽哥哥,来玩游戏!”对方还捧着脸,似乎是知道自己这样会特别可爱。 子木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努力忍住不笑。 说真的,阿白的确比流浪者更会使用自己这张好看的脸——现在的流浪者就算再过一个五百年估计也达不到现在的阿白的厚脸皮程度。 “起开。”流浪者抖着自己的手上的刊物,想把阿白抖落下去。 阿白随波逐流,咕噜咕噜滚到地面的软毯子上。 “阿帽哥哥,来玩游戏!” 人滚下去了,手还坚强地举起来,一击击穿流浪者手上拿着的刊物杂志,将那块梦网设备精准地怼到对方眼前。 “……”流浪者怒气积累中。 阿白察言观色,发现自己的策略似乎起了反效果,及时亡羊补牢,默默把正好掉到自己脚边的杂志捡起来,‘毕恭毕敬’地双手捧还给死亡凝视他的流浪者。 对方哼了一声,抓起他手上的杂志,丢在一边。 阿白知道,这是松动的前兆,他趁热打铁,赶紧再黏上去。 流浪者没有养过猫,但面对着一点距离感都没有,自顾自的地贴上来在他身上狂蹭的阿白,心底觉得养猫大抵也不过如此。 “阿帽哥哥,来玩游戏!” 阿白第三次复读。 “烦死了,我知道了!”流浪者抓住他的手,将那块梦网装置拿过来。 身边的沙发座位微微往下凹陷,他扭头瞪子木一眼,“你就不该给他买这个。” 子木:? 为什么只是路过也能被流浪者aoe。 他只好装作没有听到对方的抱怨,“梦网发行也有快两个月了,这么一说,我貌似还没进去看过。” 子木将自己的那块梦网设备找出来,是最初始的腕带款。 第170章 阿白用的更频繁些,之前他跟小乐出去玩的时候,自己用零用钱买了个项链款的挂带。 上面全是白色的卡通猫咪头。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什么,在流浪者手上停顿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挪开。 “啧。”流浪者把手中梦网设备上挂着的满是黑色猫猫头的挂带取下来,丢回到阿白的怀里。 阿白眨眨眼睛。 子木也在旁边摸鼻尖。 “你们俩好像很期待啊?”流浪者给二人一人一下痛击。 “明明这么可爱。”阿白捂着额头,嘟嘟囔囔。 就是! 子木不敢说出来,也就只能在心底附和附和。 流浪者没理会阿白的嘀咕,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幼稚的令他头疼的话题,“你要玩什么?” 与子木不同,他因为与教令院的学者接触的更多的原因,反倒是经常上梦网,对这两个月梦境网络内的变化还算是了解。 “雨林迷宫探险。”阿白报出一个子木十分陌生的名字。 瞧着子木满脸迷茫的模样,流浪者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梦网内,提纳里与巡林人制作的那些雨林教学吗?” 子木点头,“我记得,之前在讲座上听他提起过。” “‘雨林迷宫探险’这个游戏项目就是那些教学课的迭代最终版,半月前一经发布,就迅速风靡梦网。” 原本的科普教程最后竟然衍化成游戏的形式…… “寓教于乐,背后有高人指点啊。”他将设备佩戴好。 “嗯,这个高人你在基地天天见。”流浪者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不得了的话语。 什么——在基地里? 说实话,基地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他俩同时都认识,且值得对方专门拿出说的人选其实没几个。 “不是吧……”子木倒吸一口冷气。 “他与提纳里关系密切,又喜欢打七圣召唤,除此之外,还能有谁。”流浪者难得看到子木这幅完全状态外的震惊模样,颇觉得有趣。 “进游戏再聊啦!”阿白左手拽子木,右手拽流浪者。 流浪者无语,随便找张手帕将设备绑在手心里。 …… 梦网服务器第三百七十五号大厅。 三人的身形渐渐凝聚在这片淡蓝色的天空下,于‘雨林迷宫探险’的登出口显现。 子木与流浪者倒还好,反而是阿白,脸色十分糟糕。 子木呼出个人面板看着时间。 嗯……打通阿白选的迷宫花费了三人整整一个下午,等会出去都可以直接吃晚饭了。 “明明知道那种蘑菇有毒还非要尝试,自作自受。”流浪者走到阿白面前,从空气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随手抛到阿白脑袋上。 阿白预想中的被东西打到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抬头就看见那个小瓶子悬浮在自己的头顶,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掰碎,里面半透明的东西粉尘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发,不出所料,什么都没抓到。 但胸口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却消失了。 “这是?”子木看着那空掉的小玻璃瓶也随之消失在空气里。 “教令院学者研发的试用道具,别人硬塞给我的。”流浪者叉腰。 “生论派学者给你的吧。”子木弯着眉眼。 “……是,你怎么知道。” “除了生论派学者,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哪个学派的人会用安瓿瓶做药剂容器?”就连使用道具时,瓶口被掰断那一下都充满着既视感。 因为这道具目前还在试用阶段,所以才能消除雨林迷宫项目里随便乱吃蘑菇带来的负面体感——这本来就是被提纳里刻意保留下来的惩罚,如果能随便用药剂消除的话,还算什么‘惩罚’呢? 流浪者拍拍阿白的脑袋。 “呜,我只是好奇……”阿白刚才难受的不要不要的都没表现出什么,现在一被流浪者打趣,反而摆出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很明显是故意的。 第88章 幽灵 子木本来还在笑,流浪者一转身,他变脸一般将那些笑意抹得干干净净。 对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好了,现在很晚了,再过一会就下线吧。” “!”阿白可怜巴巴的眼神霎时烟消云散。 “那咱们最后再去一趟去猫猫屋吧——”阿白说走就走,哪儿还有半点先前的委屈模样。 猫猫屋……这个名字听着就很不妙。 子木瞅流浪者,本以为会在对方脸上看到抗拒的神色。 结果……对方满脸无所谓的模样。 真意外—— 直到他站到这个所谓的‘猫猫屋’的门前。 “……猫咖啡店?”他确认道。 “在梦网里开的猫咖?” 子木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宾客满座的模样,不由得扶额。 要赶上人类的潮流可真是一件时刻都不能松懈的事…… “看得出来,你是一次都没上过梦网。”流浪者在旁边形容子木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 等到几人在店内落座,阿白点的那一大堆甜品仿佛投射一般出现在桌面上时,子木才明白这家店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原来重点不是‘猫’,而是里面的食物。”子木只不过浅尝一口咖啡,就弄清楚轻重主次。 第171章 这已经不是‘美味’能够形容的滋味了……大抵也只有在梦网里,人们才能够品尝到这么特殊的味道。 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甜蜜的味道。 开这家店的人类或许是个意料之外的天才。 “这家店的店长特别喜欢猫,但他在现实里猫毛过敏,所以才养了这么多猫咪在店里哦。”阿白百忙之中,嘴竟然还能空出来给‘没见过世面’的子木科普。 “梦网里的仿真动物,只要通过提纳里的雨林迷宫最终层就能免费领取。”流浪者适时插入,介绍提纳里的‘丰功伟绩’。 子木的目光落在座位旁边的黑猫身上。 他摸了摸这只仿真猫猫的头——毛发柔软温暖,触感十分逼真。在普通人看来,它或许与现实里的猫几乎没有差别。 甚至比现实里的猫更好,毕竟它可不会因为被陌生人靠近就亮爪子。 “……”流浪者看着子木逐渐神游的模样,对方的手指埋进那只黑猫脑袋上的毛发里,莫名让他觉得碍眼。 “子木好严肃的表情……”阿白塞进去一口冰淇凌,也吐槽他。 “你可别告诉我你想在家里也养一只。”流浪者将茶杯放下,磕碰出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惊醒子木。 对方后知后觉地将视线落到他的脸上。 “……” 子木没有挪开手指——不仅没有挪开那只躺平任摸的猫,反而手掌一翻,五指滑进它的腹部的黑色毛发,将这只猫托起抱在臂弯中。 明明是模拟出来的猫,抖耳朵的样子倒是跟真猫一模一样,摇晃的尾巴尖里全是愉悦。 “放心吧,我可不想在家里再添一只猫了。”他口里总算吐出些听着顺耳的话。 对面的人啧了一声。 “我刚才只是在想一些别的事。”子木进一步解释道。 流浪者扬起下巴,紫色的眸子先是扫过他的脸,然后落到他怀里的猫身上。 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即便是阿白,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满。 子木……子木将猫抱得更紧了。 他摸摸梦网里的假猫对方都这么反感了,那在现实里岂不是更没机会——既然都已经被对方瞪了,那好歹现在先过过瘾。 “那你倒是说说,”流浪者茶也不喝了,环臂凝视他,“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在想机械抚慰犬的事。” 却没想到,子木大大方方说出一个让人颇感意外的答案。 “那不是去年枫丹某些商家推出来的噱头产品吗。”现在都已经被枫丹庭查封了。 毕竟那些机械抚慰犬不仅不能起到抚慰作用,还有设计上的缺陷,会暴起伤人。 “你说的没错,但我认为真正的机械抚慰犬迟早会有被研发出来的一天——”子木说着,将怀里的黑猫举起来。 “我只是偶尔联想到,这猫跟那些机械抚慰犬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那又怎样。”流浪者挑眉,对方的思维可真够跳跃的,漫无边际。 “……人类喜欢将徒有其表的东西想象成真正的生命,却又常常对真正的生命百般漠视。”子木笑笑,在流浪者真正耗尽耐心前将这黑猫放回它原本趴着的位置。 “子木,吃东西的时候禁止想这么深奥的东西。”旁边的阿白抬起手,比出一个大大的叉。 流浪者皱着眉,‘不解风情’地咋舌:“毕竟普通人又不像你,可没办法直接看到灵魂。” “你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子木原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终止,却没想到流浪者盯着面前的茶杯片刻,忽然又抬眸看向他。 “提纳里在禅那园里安置着一只机械螃蟹,你知道吗?” “你是说——卡卡塔?” “看来你不仅知道,还了解过。”流浪者松开环抱手,搁在桌面上。他端起依旧温热的红茶,抿了一口。 “在你看来,它与你眼前这只猫比又如何?” 子木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情问出的这个问题,或许是一些微妙的感同身受? “不只是卡卡塔……其实枫丹也有类似的机械,一个名叫曲线的测谎机器人。”子木撑着下巴,目光斜瞥向窗外——准确的说,是店家购置的投影玻璃上构筑得极其逼真海浪沙滩投影。 长久的沉默。 久到流浪者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没想到这个问题对你来说会这么难以回答。”流浪者饮尽杯中最后的茶。 啧,都怪子木,还是放凉了。 “嗯……机械生命的事,我不太懂呢。” 子木手指点着桌面,视线游移着,给出这个回答。 对方等半天就等到这个结果,自然是不满地瞪他。 “好凶……”子木嘀咕。 话说回来,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空中飘过去了—— “子木的意思就是,卡卡塔跟这只猫咪差不多。”阿白将最后一块小蛋糕吞进去,有些突兀地打破他俩之间的氛围,“唔,不过我没见过机械螃蟹呢,对方长什么样子?” “……”流浪者垂下眼睛。 其实不用阿白说,他也能从子木的态度里品出这个意思来。 “切,还不如不问。”他扭过头。 “……”子木看着满脸无知无觉的阿白捏着餐巾纸擦嘴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第172章 “我确实不懂机械生命。”子木将这句话再次重复一遍,这次的反应倒是很迅速。 “硅基生命的运行逻辑与碳基生命完全不一样,就像很多人不能理解只是由金属和电构成的机械竟然也拥有灵魂——在硅基生命看来,一堆不规则形状的肉块竟然能产生思维逻辑,同样难以理解。”他若无其事地说出对于两方来说都极其冒犯的话语。 一堆不规则形状的肉块…… 饶是流浪者也不得不为这个形容感到汗颜。 “简直像是你亲耳听到过的评价。”流浪者吐槽。 子木露出一抹笑。 等等……为什么不反驳? “所以卡卡塔也好、曲线也好,他们的存在本身不需要由我的看法评判。”子木撑着脸,在投影的沙滩阳光下打了个哈欠。 “也是。”流浪者呼出结账菜单,用梦网专用的虚拟货币买单。 “毕竟你应该两者都不属于……别说是其它的生命,光是搞明白人类对你来说都已经够呛了。”他给子木插上一刀。 “也没有够呛吧……” 流浪者白他一眼,懒得跟他在这个问题上争执。 “什么是‘贪计’生命,什么是‘诡计’生命?”阿白抱着脑袋。 提瓦特不用元素周期表,其实流浪者也不太理解这两个词汇,但前后联想能意会到其中大概的意思。 “不用在意,反正以后也不会再用到了。” 他低头,在个人面板上操作了些什么,身影渐渐消散在座位上。 “啊,阿帽哥哥下线了……”阿白熟门熟路的呼出自己的个人面板,也打算登出。 “阿白。”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点上确认的时候,对面的子木忽然叫他一声。 他抬起头,面露不解地看向对方。 “怎么了呀?” “你刚才为什么要故意说那种话?”子木看着他,脸上还是平日的温和神色,但细看,会发现眼底没有笑意。 “什么?”阿白眨眨眼睛。 熟悉的无辜神色,熟悉的纯洁面容。 如果不是因为子木确认眼前的人偶的确是阿白的话…… 子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白与他僵持片刻,眼角都瞪干了,对方的态度也没有软下来。 人偶面庞上的神色逐渐变化。 “好吧,我只是没想到阿帽哥哥会那么在意嘛……”他低下头,揉揉眼睛,“对不起。” 他手指用的力气有点大,将眼角擦得红红的,反倒泛出些泪花来。 瞧着怪可怜的。 “真的没想到吗?” 人偶动作顿住了。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既没有软下来哄他,也与平日里那种充满着无限包容的口吻不一样。 带着点…… 他下意识抬头,想要观察对方的表情。 然后就看到了一双无比夺目的银色瞳仁。 !! —— 流浪者解开手上的梦网设备,看到旁边醒过来的子木,转身拍拍另一边的阿白。 没有动静…… “他没有从梦网登出吗?”流浪者问子木。 “阿帽。” “?”他奇怪地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 “以后尽量少让阿白上梦网……” 第89章 幻影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挑眉,对他语焉不详的态度不解。 “上网害人呐……”子木摇头叹气摆手丝滑三连。 “那我可没办法。”流浪者懒得理他。 “你难道还管不住阿白吗?” “你是不是忘记了,”流浪者转过身来,“阿白的期中测试要在梦网里进行,他必须得连梦网才能练习——你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给他买的设备吗?” “……”子木慢半拍才回忆起来。 还真是。 阿白上的只是学前班而已,这也太与时俱进了些。 “到底怎么了?”流浪者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 子木回神:“什么事都没有。” 流浪者:“……” 他看起来难道很像傻子吗,子木最近骗人的态度是不是越来越敷衍了。 啧,跟阿白一个样。 …… 夜。 子木的卧室没有拉窗帘,大盛的月色因而能透过玻璃投入半敞的窗棂下,即便没有开灯,也依旧能清晰视物。 说来诡异。 明明睡在床上,他却总觉得有蕈猪在拱他……是因为下午在梦网模拟雨林里待太久了吗。 子木逐渐清醒,睁开眼睛。 “……”好,破案了。 原来不是蕈猪在拱他,是阿白在拱他。 他抬起手臂,抓住八爪章鱼一样缠着他的人偶,将对方几乎可以说是从身上撕了下来。 “这么晚了……”子木的目光落到对方脸上,声音却突兀顿住。 阿白蜷缩着拳头,抬头看他。 子木从床上坐起,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 他沉默地盯着身侧依旧躺在枕头上的人偶,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是跟出来了。” 子木说着,神色模糊难辨。 “……啧,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眼见再次被这个银色瞳孔的人戳穿,阿白——不,应该说是附身在人偶身上的存在也不再继续伪装,他眉眼一变,显现出另外一种姿态来。 第173章 他瞧着与阿白不一样……反倒,更像是某些时候的流浪者。 子木倒是很平静地挪开眸子,目光虚虚落在床对面的书柜上。 “小孩子可不会吃人豆腐。” “我倒是想问问你,正主都不会做的事,你是怎么会做的?” 今天下午还在梦网的咖啡厅里他就觉得很魔幻了,他本以为只是因为对方混入的执念比较多,所以行事才显得格外喜怒无常。 但不管再怎么喜怒无常,终究也是人偶的影子、碎片。 从树上凋零的叶子即便枯黄,也不会变成石头。 可对方却用着阿白的人偶身体,半夜爬床,然后对自己上下其手——这合理吗? 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怎么还能问出‘自己是怎么分辨出来’这种话的!! 做人类可真辛苦,当男当女都一样危险。 子木面上神色未显露出分毫,脑中的思绪却已经转过好几道弯。 最后落在一抹深深的无奈上。 对方依旧躺在枕头上,只是看着他,完全不回应他的质问。 “……”被拆穿了就不沟通吗。 “我在梦网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你是世界树删改时破碎的记忆与情感产生的某些幻影,因为梦网的缘故意外聚集起来,又因为阿白的特殊性,你得以暂时附着在他的身躯上。” “但——” “只要离开梦网,不出半日,我就会消散。”对方伸出手,抓住一缕子木垂落在枕头旁的发丝,绕在手心里。 子木微微偏头,将这束发丝从他手中扯出来。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对方虚握住空落落的手心,重新与他对视。 子木目光一凝:“你指什么?” “谁知道呢……瞧见你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做的事……我还以为,你会是更热烈的那种。”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子木从他在自己身上上下游移的目光中品出了他话语中真正的意味。 一种黏糊糊的…… 子木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自身产生了某些可耻的想法,而是实在无法理解流浪者从早至今的人生轨迹里,究竟是哪些部分剥离出来,能组合成眼前的模样。 这一点也不流浪者!!!! 子木张了张嘴,荒诞与气恼中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驳斥起。 “首先,你知道你自己现在附身的人偶,在心理层面上还属于儿童吗?”他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对方闻言,没有做出反应。 “正常的人一般来说不会对儿童产生不合时宜的想法。”子木凝视着他。 细究的话,眼底似乎埋藏着深深的无言。 还有一点对幻影人格的质疑与谴责。 “其次,在梦网里我也坦白告诉过你,我并不是人类——我没有人类的繁衍本能,而按理来说,人偶也不应该有。” 对方这次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那双好看的紫色瞳孔,投入他那片银色湖泊一样的双眼中。 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子木定神。 看起来要下杀手锏。 “最后,流浪者的身体好歹已经逐渐生物化,但阿白的身躯,就是纯粹的人偶。” 他用阿白身体做这种事情……硬件上他也做不到啊! 人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听起来我应该附着在另外一个自己身上。” 子木又沉默了,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该死……听对方这语气,他完全没有在悔改! “你做不到。”子木阐述事实。 躺在枕头上的人偶忽而笑了一下。 他又开始伸手了,一点儿都不见外地环住子木的腰,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是啊,我做不到,毕竟我只是记忆的碎片,而他是完整的,我找不到缝隙……” “你在梦网里就该抹除掉我的,这样你心爱的这具人偶也就不会被我利用……” 子木抓住他又开始乱摸的手。 “即便是在梦网里,幻影也存在不了太久——我不做没有必要的事。” 哪想对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般,脑袋埋在被子里,止不住地抖动着肩膀。 “……”子木拧眉。 “这种话,大抵也就只能骗骗这个身体的主人——” 对方猛地抬头,手臂攀上他的肩膀,整个身子顺着贴上来。 “!” 阿白平时并不会专门模拟人类的呼吸,对方喷洒到他脸上的气息一定是故意为之。 人偶一点也不柔软、反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 子木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望着他的双眼。 “你快要消散了。” 他满不在乎,“是啊,我要消散了。” 他是世界树改动世界时,某个人偶散落的意识碎片凝聚成的幻影,是流浪者灵魂上剥离下来的定格相片,最终也会如画片那般褪去颜色。 子木的手臂终于动了动。 只不过与他想象中的安慰不一样。 他的手落到枕边,从缝隙中滑入。 抓住人偶同样藏在枕头底下的手,然后—— 从他的手心里扣出来一块正连接着的梦网设备。 “你——” “我猜,阿帽现在应该也还没睡。”子木当着对方的面将那块设备上的应急按钮按下,上面的呼吸灯闪烁着,彻底暗下来。 第174章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跟流浪者串通在一起的……难道是用阿白的样子哄骗的吗? 但流浪者可不好欺骗。 “你是梦网里诞生的事物,将现实里发生的东西截取下来,再上传到网络里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他的眼睛落到对方并不十分剔透的眼球上。 “你想让他看到什么呢?” 子木盯着手上这块已经断开的设备,轻声问道。 “……只是旧日幻影一些微不足道的报复心罢了。” 怀里的人偶嗤笑一声,甩开枕头下被他禁锢的手。 “……” 子木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报复。 “真的是这样吗?”他抓住对方的衣领,手掌托着人偶的身躯。 对方的神色变幻一瞬。 人偶将那些复杂的思绪都掩盖在破碎的记忆里。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你放着我不抹除的行为又算什么呢?” 他也抬起眸子看他。 这个角度,这个神色。 看起来跟流浪者倔强的模样分毫不差。 “……” 瞧着对方哑然无言的神色,人偶脸上挑起一抹笑,即便他就快要消散了也觉得畅快无比。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跟这样一个‘人’搅在一起。 人偶打了个哈切。 他的神色逐渐变得懒洋洋的,困顿笼上他昏暗的瞳孔。 最后的最后,他忽然扭过头。 人偶呼出的没有温度的气息凉凉的,落在他耳侧。 他说了些什么。 子木神色一僵,他转眸—— 人偶的身躯却已经失去了力气,松松摊倒在他怀里。 一阵风拂过,将窗棂边的纱帘带起。 月影在静默中翩跹沉寂。 …… 子木确认沉睡着的阿白身上再无其他异样后,才将他送回房间。 他折返的时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停滞片刻。 子木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敲响流浪者卧室的门。 “门没锁。” 几乎是敲门声才落下,里面就传出回应。 像是早就在等着他一般。 他推开门。 房间里的灯咔哒一下被打开。 流浪者正拆下手臂上的梦网设备,随手丢到桌面上。 “解释解释?”他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子木。 “不应该是你向我解释解释?” “……”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房间里睡觉而已?”子木眼中带着控诉。 “啧。” “你还跟他串通在一起套我的话。”他的神色又从控诉转变为幽怨。 “如果你下午出梦网后就将阿白的不对劲告诉我,或许就没有这么一出了。”流浪者完全没有被他的道德绑架到。 “那道幻影本来就存在不了几天。”告诉流浪者也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他不希望对方知道阿白说的那话是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故意挖苦他,那还不如将错就错,让这个误会保持下去。 第90章 对答 “是啊,存在不了几天,不还是把你耍得团团转。”流浪者睥睨着子木。 “你只找出来他手上阿白的梦网设备,却不知道他把你的那块装置也贴身藏在身上。” “……果然,你从都到尾都看到了,你就只是这么看着……” 子木看流浪者的眼神变了,变成看二号变态的眼神。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零个人在意他被占便宜这件事。 “这是你下午不把事情真相告诉我的报复。”流浪者翘着鼻子。 “不过我倒是很在意,梦网还会有这种副作用——” “这不是副作用。” 子木截过他的话头。 他一只手还捂着额头,显然还没从刚才这场荒诞闹剧中情绪抽离出来。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自然现象,就像是能量传递不可能完全没有损耗。” “好吧,但如果任由这种‘自然现象’发生的话,恐怕会引起麻烦。”流浪者顺着子木的话头。 虽然现在须弥的人瞧着都很乐于接受梦网,但毕竟才推行不久,任何一些波澜都可能掀起巨浪。 “放心吧,拥有完整灵魂的人类是不会被这些幻影附着的。” 流浪者抬眸。 他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想张口。 然后就看到子木充满着防备的表情。 罢了,问了也是白问,后头肯定还有一百个借口在等着他。 关于阿白的事,他不是没有疑惑,但都已经忍耐到今天了…… “不过有一件事,其实我也很好奇。”流浪者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计较,反而是话锋一转。 “你在梦网里没有抹除附着在阿白身上的幻影,真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吗?” 他的视线落在子木身上,即便在亮堂的光下,也有些瞧不清里面的神色。 子木的确没反应过来,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很快,他也紧跟着反问,“你应该知道他打算对我做些什么,却还是放任,真的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我吗?” 气氛因为某种默契陷入一时的安静。 流浪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或许又得到了。 表现就是他两步上前来,把子木赶出房间。 “对了——” 就在门扇要被他合上的时候,他动作又忽然停下。 第175章 “他最后对你说了些什么?” 占用阿白身体的那个幻影把那句话掐掉了,梦网里的流浪者只通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了子木僵硬表情的一角。 子木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故意薅乱他的头发。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流浪者眯起眼睛。 子木嗖的一下收回手臂,从外面带上他的房门。 …… 阿白惺忪着睡眼出卧室的时候,流浪者早已经洗漱好,正在餐厅里准备早饭。 子木一大早就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他一边煎着蛋,一遍走神。 阿白路过,走着走着,忽然从睡衣里啪嗒掉出来什么。 他揉着眼睛,奇怪地将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流浪者听见声响,往这边看。 “唔……这不是我的设备呀?”阿白瞧清楚这玩意,满脑袋问号。 流浪者后知后觉想起来这茬,眼皮跳了两下,“这是子木的,昨天你跟他拿混了吧。” 他无比自然地糊弄着阿白。 该死,昨天晚上光琢磨自己的那个幻影到底对子木说什么了,他都忘记去阿白房间把‘作案工具’回收了。 怎么子木也没记得去拿呢。 “是吗……”阿白挠头,可他记得自己也没把梦网设备乱放啊。 他想不明白。 罢了,阿白从不为难自己,既然想不起来那就算啦,反正东西没丢就行。他扭头去洗手间洗漱。 流浪者端着早餐出来的时候,阿白已经收拾好自己,换好衣服,晃着腿坐在餐桌边。 今天是工作日,阿白吃完早点还要上学。 “你下周五期中考试?”流浪者问他。 阿白咬着煎蛋,空不出嘴来,只好上下点头。 “行,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流浪者本来也就是再确认一下,他其实不是很担心阿白学习上的事。 毕竟平时的功夫都在这里了,再怎样也不会特别糟糕的。 “……”流浪者下意识盯着他,心中有些纠结。 “阿帽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大抵是他表现得太过明显,本来专心炫早餐的阿白都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犹豫。 “什么?” “昨天在猫猫屋里我说的话啦……对不起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会那样说。”阿白显然还保存有在梦网里的部分记忆。 流浪者眸光一闪。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在意。” 别说这话本来就不是阿白想说的,就算真是阿白故意说的,流浪者其实也不会非常生气——生气程度最多就跟之前阿白明明不爱喝茶还糟蹋他茶的那次差不多吧。 “……”阿白咬着叉子。 “怎么了?”流浪者看他连早餐也不吃了。 “阿帽哥哥,有机会能带我见见卡卡塔吗?”他仰起头,请求对方。 “它平时都躲在禅那园,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见它?” “因为我听不懂子木讲的话,所以只好自己亲眼去看一看。”阿白把盘子里最后一口煎蛋塞到嘴巴里。 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但眼神中透着执着。 “所以你觉得卡卡塔……”流浪者目光一转,“机械也能拥有灵魂。” 这貌似还是第一次,流浪者主动与阿白谈论这些话题。 “为什么不能呢,我是人偶,但也是活着的人,机械跟人偶应该也大差不差吧。”阿白单纯的目光疑惑地望向他。 不……这完全不一样吧! 流浪者在心底腹诽。 “不拒绝就是答应我了哦!”阿白解决完早餐,蹦跳着从高脚椅子上跳下来。 他背上放在旁边的书包,调整上面的背带。 “阿白。” 就在他准备出门时,流浪者忽然喊住他。 他转过身来。 “在学校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要记得跟我说。”流浪者说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或者对子木说。” 阿白歪头:“好的!” 虽然他不觉得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是啦。 …… 今天是子木休息的最后一天。 明天,他就又要去遗迹里的基地,进行捕梦网的第二次测试…… 他本来在收拾桌面上的插花呢,结果店外的街道上晃过一个影子。 子木手一抖,差点没把花瓶砸了。 兰莎带着她的面无表情脸出现了,直直地往子木店里走来。 这是又怎么了,希望今天不是自己的倒霉日。 却没想到兰莎在他面前站定,脱口第一句话便是:“我要离开了。” 今日原来是幸运日!子木默默在心底更正。 对方此次前来与上次登门的目的一样,都是因为落脚点的事,只不过这次是因为租赁人这几日刚好不在须弥,她想将房屋的钥匙托给子木转交对方。 子木见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没有立刻拿钥匙,而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时,无奈叹气,“先进来再说吧。” 他放下手里的花枝和花瓶。 这次子木准备的依旧是咖啡。 ——兰莎没有拒绝,甚至还主动尝了一口。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专门寻上门来,不就是为了找我吗?”子木在对面落座。 不然以维系者的手段,多的是方法将钥匙交还给房屋主人,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第176章 兰莎放下手中的杯子。 她的神情看起来比方才放松了一些——应该她还挺喜欢今天的咖啡的。 今天的咖啡豆是枫丹的咖啡豆。 “我只是觉得有些……疑惑。”她的目光扫过来。 就在子木以为她会自然而然地问出后面关于人类的话题的时候,对方却及时止住了话语。 子木其实能在对方来到须弥后的言行中发现很显著的变化,他相信兰莎本人也一定能够感觉到。 只是万幸,事情没有往最俗套的方向发展,子木也是在不是很擅长给……其它的神做心理辅导。 “你还在继续研究我给你的那块力量结晶吗?”见对方就此陷入沉默,子木才选择主动打开话题。 他问的力量结晶,就是当初引发龙息村骚乱的那块灵质白石。 兰莎……不,应该说是维系者点头。 子木毫不意外,于是继续问道:“研究出什么来了吗?” 对方再次沉默了,只不过这次不错眼地盯着他。 里面莫名有些谴责——子木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知道愚人众收集我身上逸散的灵质,做了些什么吗?”子木笑笑,然后继续反问。 维系者眼底滑过些什么——显然,她对[博士]那些僭越的研究并不一无所知。 “我们想要的,并不是单纯地创造出某个‘圣人’或者是全能的神。”她的言下之意,里里外外都看不上对方这种使用力量的方式。 “是啊,毕竟你们已经有……全知全能的神了。”子木‘天理’两个字还没吐出,感受到对方的死亡凝视,只好及时改口。 “那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他用极其平淡的话语问出这个极不平常的问题。 维系者没有回答他。 当然,她的确也没有义务回答他。 “无数次地催生文明的萌芽,精心修剪,不满意后再毁灭。”子木端起桌前的杯子。 咖啡苦涩的味道。 “从我这里换取灵质结晶、对双子的拦截、雷系神之眼的实验——” 天理沉睡的这五百年,维系者从未停止尝试。 但结果却都不尽如人意。 第91章 番茄 “为了理想的未来,不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维系者与子木对视。 “来自异世界的神明,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的理想吗?” 子木放下手中的咖啡。 今天的豆子品质似乎不是特别好,烘焙得太过,一股焦苦味。 “可别把我扯到你们的那些宏大命题中,我不过是个行走在大地上的普通人,可没有你们那么多的想法。”他挑眉,滑不溜秋地避开对方的问题。 “……”维系者盯着他。 子木有种异样的感觉,对方刚才莫不是——希望能够得到自己的肯定? 可只有内心不够坚定的人才会向他人寻求认可,天理的秩序理应如雷神所坚持的永恒一样,磐石般不可动摇、也不会被动摇。 “我知道,你来到提瓦特,就是为了那个人偶。”少顷,兰莎终于放弃这个话题一般,垂下眸子。 子木耸耸肩,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他进入提瓦特时,签订[契约]之人正是维系者,对方自然清楚知道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想我有必要告知你,那个人偶能够存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空气中响起一声毫不意外的冷笑。 “你想说什么?” 兰莎看着对方有如寒月一般的眸子,微不可觉地迟疑了一下,“你不会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世界的秩序远比我们预料中崩毁的速度要更快。” 所以,就算是为了那个人偶,对方也应该帮助她,帮助他们,维持世界的稳定…… “真稀奇,若是天理尚未沉睡,你我都清楚祂不会允许这些玩弄时间把戏的存在,你此前为换取灵质结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现在却是直接以此违背秩序之事作为维护秩序的筹码。” 子木眼底泛起一丝光。 “你难道不会觉得矛盾吗?”他言语里带上些讥讽。 “只要世界的秩序能够维系下去——”维系者毫不犹豫地说着,眼底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与动摇。 “我觉得你这话说得不太妥帖,你们要维持的可不是世界的秩序,而是你们自己的秩序。”子木拢起衣袖。 “……从前或许是,但现在,我们的秩序就是世界的秩序。” 提瓦特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人类的家园,旧有的规则与新生的规则融合在一起,就像装满着水的木桶,不论抽去哪一片木板,最终都会导致整个世界的流亡。 “我不会介入到你们这些事情里,也没有能力介入这些事情里,何必再白费口舌。”子木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直截了当将话说个明白。 维系者沉默了。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紧握,然后松开。 “那好吧,真是遗憾。”她的目光最后垂落在手边只剩一个杯子底的咖啡中,上面属于自己的倒影一片漆黑。 她起身—— 维系者离开了。 离开子木的店后,她想必很快也会离开须弥,离开地面。 重新回到天上,做那孤高者,俯瞰地上的芸芸众生。 子木没有起身送她,而是依旧坐在窗边。 第177章 等到咖啡都凉了,他才端着杯子到茶水间里。 “哈,理想的世界。” 嘲讽的语调,夹杂着液体倾倒和水管水流的声音,一起被哗啦啦地冲刷个干净。 …… 送走空和维系者后,日子再度平静下来,子木在这段时间里协助基地顺利完成了三次测试,想必二代捕梦网的研究成果不需要多久,就能提交上草神的桌案。 子木今天难得早早归家。 这个时间点,阿白还没有放学,家中只有流浪者。 “嗯,你在看什么呢?”子木偷偷摸摸站到沙发后,突然在他身后发出声响。 ——完全没有吓到对方。 也是,流浪者的五感,就算子木真的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估计也能察觉到他的靠近,之所以没有对他的接近做出反应,应该是觉得他太幼稚,不屑理他。 流浪者连头都不回,完全无视了子木,就仿佛他是个聋子,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突然在自己耳朵旁边讲话。 就跟不想理人的猫一模一样…… 子木无奈,只好把目光落他手上翻阅的东西上。 是书信,还是不认识的人的书信。 他看着书信末尾的留款。 “这是什么?”子木绕过沙发,坐到流浪者身边。 “教令院最近在调查的案子。”流浪者终于了开尊口回复他,顺带指了指桌上的档案袋。 子木翻看一眼。 好正式的调查文件,上面还有教令院的红章。 “你不是‘黑手套’吗?这些应该是风纪官该做的事情吧。”子木的话才说一半,就被阿帽用胳膊肘狠狠攻击。 哪儿有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是‘黑手套’的,真是岂有此理! 子木揉着胳膊,但从表情上来看,他吃打应该也不长记性。 “知道当初小吉祥草王为什么要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基地吗?”流浪者无语地揉揉眉头,搁下书信,转过头来问他。 “难道不是因为她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件事吗?” “但这不是决定性因素,她原本计划让我接手赛诺在基地里的事务,好让对方从里面抽身,出来履行大风纪官的职责。”他将这背后的考量袒露出来。 子木还真没想过这些事,因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赛诺看着……还莫名的挺乐在其中的? 完全没有外面风纪官的工作堆积成山的急迫感——啊,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流浪者脸上。 “是我的问题,毕竟当时是我觉得不需要浪费你的时间天天跟着去基地的……” “不,不是你的问题。”流浪者扬起眉头,姿态睥睨。 “是赛诺那家伙,压根就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他故意的。” 毕竟流浪者属于教令院编外人员,由纳西妲直管,许多事情需要他做的时候都不会留有文书或者文件,单独行事还好,一旦需要与体系内的人合作,就容易产生一些信息不对等的问题。 像这次的事情,小吉祥草王又刚好没有对流浪者说清楚具体的任务内容……毕竟她在子木和流浪者真正去到捕梦网基地之前,也确实不好说得太明白。 这不就给赛诺钻了空子吗。 “然后他的这些工作就交到你手上了?” “一部分吧。”流浪者啧声。 “一定是因为你当时说他的笑话不合时宜。”子木默默道,“不过再怎么说,基地里的事都要比外面的事儿繁重,他图什么……” “还能图什么,图‘捕梦网’本身。”流浪者怀疑子木当时根本就没发现对方在展厅里对他们介绍这个项目时,眼底与其他学者研究员无出其二的狂热。 赛诺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热心帮助提纳里改进他的梦网雨林知识科普项目——即便是用书信的方式。 只要不涉密,捕梦网基地里的研究人员是可以与教令院信得过的人员书信来往的。 “……”好吧。 “对了,”子木抬头时,目光正好扫过挂钟的时刻,“阿白今天不是期中考?我记得放学的时间会提前——现在该回来了吧。” “他今天跟同学一起去庆祝,吃完饭才会回来。”流浪者说罢,用一种谴责的目光上下打量子木。 很像是谴责那类完全不关心孩子的家长的那种眼神,里里外外都充斥着鄙视。 子木也很无奈——这些日子他每天出门的时候阿白还没起,晚上回来的时候阿白都已经睡了,真就连一句话都难讲上。 要不是每天都归家是他最后的倔强,他其实直接在基地里过夜是最省事的。 这世上不管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子木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水。 阿白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学校放假,子木就像是为了亡羊补牢一般,特地带他去须弥最大的果蔬园亲自采摘水果。 须弥的雨季正盛,正是各色水果最丰富的季节。 流浪者懒得参活这种项目,这次即便是阿白小蜜蜂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念了一晚上,他也没有松口。 不仅没有松口,还把手中的待处理的文件卷成一个纸筒,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三下。 虽然打的并不疼,但阿白也从里面感受到了他坚决的态度,只好悻悻作罢。 只是流浪者没想到,第二日阿白与子木回来的时候,他胳膊上挎了一篮子的小番茄。 第178章 “……这个季节特色的水果有很多,你就摘了这个?” 流浪者微妙地打量二人。 “这不是刚好撞上了么。”子木眼神游移。 阿白自己就种着小番茄,须弥草元素充沛,很多植物的生长周期都比在其他地区要短短,他那些已经是幼苗末期的小番茄都已经开始长花骨朵了,显然要不了多久就能挂满果子。 阿白才不在乎这些,提前在别处体验摘番茄的乐趣,也不影响他期待自己种的。 他从篮子里抓出一颗红彤彤的果子,用袖子擦干净硬塞给流浪者。 然后再抓起一颗,这次没擦,直接往自己嘴里塞。 流浪者眼角抽了抽,嫌弃地将他赶到厨房,让他把番茄洗干净再吃。 “唔。”阿白提着手上的篮子,扭头去了。 …… 阿白的成绩单是在一周后,又一个双休假期的前一天拿回到家中的。 流浪者这天恰好回来的比较晚,一进客厅,看到的就是貌似人还好好的,但其实已经走了一会了的子木。 那张成绩单被整整齐齐地摆在空无一物的桌面正中央,瞧着有种莫名的滑稽。 阿白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端坐在子木对面。 流浪者扫他一眼——虽然无措,但却没有多少心虚与慌乱。 他在心底微微叹气。 流浪者拿起那张成绩单,看了一眼,然后放下。 与子木不同,他显得异样的平静。 ……就像是,早有预料。 第92章 阳光雨露下的另一株花朵…… 阿白向流浪者投来求助的目光。 流浪者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子木身边,摇晃着他的肩膀。 “醒醒。” 子木从他那铺了一臂弯的银发中抬起头来,目光凄凄地望向流浪者。 啧,倒也不必如此备受打击吧。 流浪者当着子木的面,将脸转向对面的阿白。 “还不解释吗,再不解释就真的没机会了。”他点了两下脚尖。 子木意识到这里面还有事情,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唔。”阿白抠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神色有些犹豫,但当他看清楚子木落过来的眼神时,终于还是松开手指。 “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在考试前跟小乐交换过梦网设备而已。” 阿白绕过桌子,坐到子木身边。 他扒拉起那张分数颇为惨淡的成绩单,定睛一看,竟然也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 带着些尘埃落定的……失望? “原本只是以防万一的,”阿白脑袋一歪,额头贴到子木的肩膀上。 “没想到子木会这么伤心……对不起。”他蹭了蹭对方的胳膊。 子木下意识将手落到他的背上,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反应过来阿白口中说的是什么。 他抬眼,看向眼神没什么波澜的流浪者。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并不是你的本来的成绩?”子木确认道。 阿白的脑袋埋着,上下摇晃:“班上最不爱学习的人也不会只拿两位数的成绩吧。” 总分可有三百分。 “什么情况?”子木这次不是在问阿白了,而是抬头向明显知道些什么的流浪者寻求一个答案。 但流浪者还没来得及说话,阿白反倒先嘀咕起来:“幸好跟小乐换了设备,不然他要是拿到这个成绩,肯定会气得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子木捏着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好好说话。 “你拿到这个成绩就不生气吗?”他问道。 阿白眨着眼睛:“但我平时都有好好学,一次考试的成绩实际上也影响不了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会影响升学的毕业考试之类的测试,只是单纯检验学习成果的期中考罢了。 “我还以为子木也不会这么在意的。”他说着,眼底有一丝懊恼——懊恼自己没有提前考虑到子木的心情。 子木实在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才好。 “……”他只好再次眼神示意流浪者,“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浪者眼瞅是自己站出来揭开一切的时刻了,抬起斗笠,露出完整的眉眼与脸庞。 “你应该也能猜出来个大概,”他说着,目光下意识撇过阿白的成绩单,十分嫌弃地咋舌,“阿白的班主任,那个罗伊,在期中考核的设备上做了手脚。” 不管是谁用那个有问题的梦网装置考试,最后加载到设备存储器里的成绩都会是一个两位数的结果。 其实这一切本就都有迹可循,阿白遮掩的功夫实在是很拙劣——如果那真的能算得上是遮掩的话? 明明是阿白请求自己帮忙辅导功课,却表现得颇为懈怠,反倒是捎带的小乐十分精益求精,以及两人完全没有瞒着,让他注意到的作业本上来自罗伊截然不同的批语。 还有流浪者当时想将这件事告诉子木时,阿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表现。 子木晚归被他撞上的那日,他前去教令院正是为了向管理启蒙班的教令官询问情况——至于绊住他脚的琐事,是‘刚好碰到他’的风纪官硬塞给他的罗伊案件的调查任务。 子木一周前看到他处理的那些信件,就是这个案子的一部分证物。 “罗伊·安德森,原因论派学者,现教令院在编教师,他可是个相当两面三刀的人物,因论派里甚至有很多跟他共事过的学者都对他印象不错。” 第179章 “小吉祥草王本想着可以将梦网也推行到基础教育领域,所以才专门选择在教令院管辖下的学前教育启蒙班实验试用,为此,教令院专门分拨一大笔资金给这些启蒙学校购入梦网设备。” “购买梦网设备的资质审核十分严格,总有些通过正规途径买不到装置的人。现如今须弥黑市里流通的最多的可不是那些违禁香料,而是这小小的梦网装置。” 而风纪官最近发现黑市里突然流入了成批次的全新梦网设备,与此前三瓜两枣的规模完全不一样。 流浪者说着,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锋芒,“在这当头在梦网设备上做手脚,找死简直都没有这么上赶着的。” 子木摸摸阿白的脑袋,将他扶起来坐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白的班主任,罗伊,在走私梦网设备——”他说完,又十分怪异地看向桌上的成绩单,“……” 流浪者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恶做得,小恶当然更做得。”流浪者环臂。 罗伊走私装置,也不耽误他刁难学生。 子木神色颇为复杂。 “其实之前他针对的并不是小乐啦,而是另外一个从沙漠部落来的同学,”阿白旁听了一会,开口补充更多细节,“只不过因为小乐总帮那个同学出头,所以他就掉转过来对付小乐了。” “啧,这种事情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或者告诉子木。”阿白不吭声还好,一说话流浪者眉头就直皱。 “可阿帽哥哥看到过小乐的练习册了呀,最开始不也没发觉不对吗?罗伊老师可会……唔,用小乐的话来说,pua?”阿白微微偏头,作回忆状。 子木扶额,小乐懂得是不是太多了一点?简直不像个小孩子。 “他平时其实也没有做很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对小乐严厉一些,更喜欢叫他回答问题之类的,既没有辱骂,也没有殴打。”阿白说着说着,拿起桌上那张成绩单。 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出格’,但从他眼底的神色看得出来,他并不认为这些都‘没什么’。 成年人或许还好,但对于心智还未发育健全的小孩子来说,这样的针对能滴血不见地摧毁他们的自信,破坏他们健全的人格。 也就是小乐,顶级开朗的小孩哥,身边还有一个支持他且明事理的阿白,否则怎样还真的难说。 “小乐说罗伊贬低他,那他就偏要拿个全班第一,让对方好看!”阿白把那张成绩单折起来,最后叠成不过半个方块大小。 他扬起脸,目光里满是坚定,即便这个‘报复’在成年人看来幼稚的可笑。 阿白抬起手,将这张小方块轻飘飘地掷进垃圾桶里。 正中桶心。 子木看见流浪者搓了两下手指。 “愚蠢,”他评价道,“就算你们成功了,对方也不会损失些什么——” 阿白转过身来,带点恼怒地给他一头槌。 “他要是真的不在意,就不会专门给小乐的设备做手脚了,小乐曾故意让他下不来台,逼他在同学面前下过赌约。” 流浪者其实知道他们这个愚蠢的赌约——这事在学校里其实闹得还挺大的,他去学校调查的第一天就了解到了。 “如果小乐得了第一,罗伊就得离开我们班级。”阿白竖起一根手指。 “……”子木无奈地看着他,“但他大可以不遵守诺言——” “如果他不遵守承诺的话,我会把录像公布在梦网上。”阿白难得打断子木,从脚边的书包里掏出来猫猫头挂带的梦网设备。 他在上面操作了两下,竟然调出来一段视频—— 将梦网里的影像记录下来并且投放到现实中,这项技术最初被研发出来是为了让有需要的学者在现实里也能调用模拟实验的记录。 知道梦网还有这项功能的人其实不多,毕竟整个梦网都是新事物,许多稀奇古怪的功能都还有待发掘。 很显然,罗伊应该也不知道梦网有这种功能。 视频里的他显然是被阿白的示弱误导,觉得阿白也不过是个普通小孩,根本不需要防备,对自己针对小乐的事实供认不讳,并且还详细补充作案心理小作文五百字,看得子木第一时间都不是生气,而是汗颜。 “他知道你手上有这个吗?”流浪者看向一脸纯洁,确实怪有欺骗性的阿白。 “不知道哦。”阿白关掉视频。 他今天不用去上学,穿的刚好是最初的那身白色狩衣,因为不方便装东西,他直接把装备挂到脖子上。 满是白色猫猫头的挂带在他胸前,醒目极了。 “……”流浪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不过听阿帽哥哥的意思,现在似乎也用不上了。”他踮着脚尖。 “阿帽。”子木抬头看向他。 流浪者没好气道,“怎么?” “你真的没有趁我不在家的时候给阿白灌输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流浪者就知道,他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 “?”阿白歪头,不解道:“我没有做坏事呀,只要罗伊遵守诺言,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哦。” 他甚至还给了对方两次机会。 一次考试、一次承诺。 对方只要把握住任何一次,事情都不会走到最糟糕的结果。 但这在罗伊看来,大抵就是阴险的后招。子木忍不住腹诽。 第180章 ……一定是他心太脏了,阿白应该只是善良!! 他按住抽抽不止的太阳穴。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流浪者听完以后竟然没有再继续评价。 他还以为会听到一些诸如‘优柔寡断’之类的话…… “阿帽哥哥刚才说的事情,我可以告诉小乐吗?”阿白倒是对两人各自的心思没什么觉察,第一反应是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当事人。 “……这个时间点,罗伊应该已经被风纪官控制起来了,你想告诉谁都没关系。”流浪者扭过头去,满不在乎地摆手。 “哦!” 阿白从地毯上跳起来,不过一个眨眼,就已经冲到门口。 “记得早点回来。”流浪者简直没眼看,叮嘱一句。 阿白一边点着头,一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玄关墙角后。 紧接着传来门被合拢的轻响。 收回目光子木撑着下巴,长长吐出一口气,忽而一笑:“阿帽,你也不容易啊。” “是啊,谁让你不靠谱呢。”换来对方没好气的嗤声。 也不想想这到底是谁害的。 子木没有说话。 “干什么?”笑的腻腻歪歪的。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慨。”子木垂下眸子。 “不过数月前,阿白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但现在,他都能保护朋友了。” 只要有合适的土壤与阳光,阿白几乎是顷刻就破土而出,长成了端正的树木。 流浪者哼了一声。 “你难道不觉得吗?”子木敏锐地觉察这冷哼里并没有多少不屑,反倒是有些许复杂。 “没什么好感慨的,毕竟他跟我又不一样。”流浪者回过头,表情很难说是某种单一的情绪。 子木的眸光在此刻变换。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如果……” 流浪者闻言垂眸,紫色的瞳孔倒映着他的眼睛,仿佛全神贯注只倾听着他的话语。 可这反倒使子木退却,令他的声音丧失。 “罢了,没什么。”子木扭头,主动错开视线。 流浪者皱眉。 “你其实很早就调查完了吧,罗伊的案件。”子木往他这边挪了挪。 流浪者坐在沙发上,而子木坐在地毯上,现在刚好可以把头靠在他的膝盖边。 他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那些银色的发丝垂落在自己腿边。 “整理资料花费了些时间。”流浪者嘴硬。 子木笑了笑。 “直接参和进来,暴力破局才是你平日的作风……偏偏是在赌约完成后对方才被提溜进大牢里,是不是也太凑巧了些?” 子木的头稍微偏了下,带动发丝,挠得他的腿有点痒。 “我说了,整理资料花费了些时间,没什么好凑巧的。”流浪者的语气听起来再平常不过。 “真的吗——”子木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 “当然!!” 流浪者忍无可忍,挪开自己的膝盖。 子木的脑袋落在柔软的沙发上。 窗外的太阳渐渐西落,在天穹拖出一抹灿烂赤红霞尾。 就要黄昏了——很快,夜幕也将要降临。 第93章 失踪 日落西沉,从地势高挑的须弥城往外看去,自进入雨季后雨林总是缭绕不散的云雾水汽难得消退,静谧的森林与灿烂的霞日构成一副难得一见的林间晚霞图。 但可惜的是,这一番好景色,注定无法被一些人欣赏。 “怎么样,找到了吗?” 流浪者有些焦急地抓住还有心情慢吞吞踱步而来的子木。 对方似乎有些走神,被他捏了两下手腕才意识回笼。他先是摇头,然后紧接着将手心的东西摊开来,递到流浪者面前。 一个普普通通的梦网装置,但上面挂着一个熟悉的白色猫猫头印花挂带。 流浪者目眦欲裂,一把抓过那带子,不敢相信一般再三确认。 “我已经去小乐家问过了,他们说阿白先前是去过,但应该早就回家了。”子木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按住他的肩头试图缓解他的情绪。 “别着急——” “你去城郊找,我继续在城内排查。”流浪者直接打断他的话语。 现在可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的时候,阿白若是被人挟持,刚案发不久的时刻就是最容易追踪到蛛丝马迹的黄金时间。 流浪者大抵是太焦急了,因此没有注意到子木眼底透出的深深的无奈。子木松开他的肩膀,将后面的话尽数咽回去,应答着流浪者的安排。 对方离开了,如同来时那样风风火火。 天际线的霞光越发灿烂,甚至是有些赤红地铺盖着半个天幕。 子木站在原地凝视着流浪者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形彻底看不清楚,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前些日子他经常在须弥城内外来往,郊区附近的地脉的走向子木还算是了解。他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一处地脉能量淤积而出的能量团。 再一次,银色的光点在空气中飞舞。 只是这次的速度远比此前与地脉沟通信息的速度都要快,这些光点几近化作银织,线条一般连接着他的手心与地脉。 提瓦特的地脉是伴随着世界而生的东西,早在天理还未改造这片星球时,这些脉络就如血管一般奔涌在大地上。 第181章 地脉中充斥着元素力、记忆与情感,是提瓦特的原住民龙族赖以生存之物。 而天理在打压提瓦特旧日秩序的措施中,自然不会对这些堪为世界命脉的地脉置之不理,而是进行了十分妥当的改造。 天理创造了世界树,再以此为终端,管理世界命脉。 世界树接纳着提瓦特所有的地脉,进而掌控着提瓦特所有奔流的信息与情感,自然拥有了改变世界与认知的能力。 但这种改变只是某种认知规则上的改变——存在的事务即便被不可见之手屏蔽,但它留下的涟漪却不会消失。 纳西妲当初留下的那本关于散兵过去的满是着隐晦暗示的童话故事书。 漫天逸散的白色光点渐渐少了,子木在地脉里找到了他想知道的,这些银色丝线便一缕一缕地收束回他的手心里。 他抬起头,远远地还能望见须弥城那株参天大树上坐落的教令院建筑一角。 一团清晰又虚幻的意识云,早已经超出教令院面积的范围大小,笼罩在巨木的半空中。 ……也不怪维系者离开得那么仓促。 子木的目光垂下,又落在眼前的地脉能量团上。 他早知道时间不多了,但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少到了这个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所有思绪,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我一向不喜欢遮遮掩掩的人。”他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直至向远处的遮蔽物。 …… 天色渐暗,街边的路灯一盏又一盏地亮起,如同点点星子。 流浪者从教令院出来——他已经向风纪官报备了阿白失踪之事,希望明天能在他们那里得到好的消息。 去时匆匆忙忙,归来时他的步履却缓慢极了。 在去教令院之前,他曾回家看过一眼,希望子木已经找到阿白,两人都安然无恙地等在家中。 只是世事总是不遂人愿。 流浪者推开院门,钥匙插入家门的锁孔。 门锁还是反锁着的—— “子木?” 他打开门,房屋里一片漆黑。 家门反锁,也无人开灯,自然不会有回应。 流浪者在心底讥笑自己竟然也会有这自乱阵脚的时候,脑中的思绪却开始旋转。 这不应该——以子木的个性,就算再怎么急着找人,也一定会记得回来跟他报个平安或者留下手信。 流浪者将手里的钥匙攥紧。 一种糟糕的预想开始在他脑海里蔓延。 …… “愚人众?”流浪者看着对面的纳西妲,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子木被愚人众带走了?” 纳西妲很少见他这样,下意识重复某个句子。 她肯定地点头:“是兰那罗带过来的消息,他们连夜赶往奥摩斯港,今天早晨已经乘坐海船离港了。” “并且从货船的制式与航线来看,这艘船大概率是前往至冬的。” 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凝:“此事颇为蹊跷。” 流浪者握紧拳头,面色晦明不定:“自然是蹊跷的……毕竟我很难想象得出他会被人武力挟持。” 愚人众挟持子木,而且还只是一群普通愚人众士兵,这事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对劲。 纳西妲其实觉得子木很有可能是自愿跟着离开的,但当着流浪者的面,她保持着缄默。 不必纳西妲提醒,流浪者自己当然也能想到这件事。他的手指紧了又松,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般,只能捏捏眉头。 还是先把子木的事放一放,反正再怎么样那家伙大概率都不会有人身安全,现在还是找到阿白的事更紧迫一些—— “嗯?”纳西妲听到流浪者提到阿白,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皱起眉头。 “怎么了吗?”流浪者看向她,眼底的焦急里混入微妙的异样。 “不,没什么……”纳西妲摇摇头,“我会让兰那罗帮你一起找他的……” 不只是兰那罗,还有风纪官。 可仅仅只是两日后,流浪者再一次找到了纳西妲。 这次,他的神色带着些尘埃落定的冰冷。 他这两日询问过宝商街许多熟悉的街友邻居,可他们都纷纷像是失忆了一般,口径出奇一致地说当日没有见过阿白。 但人不会平白无故消失。 “阿白若不是也被愚人众劫持,我想不出子木为什么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他的目光落在纳西妲那双翠绿的瞳孔上,神色瞧着平静极了。 如果他眼底没有笼罩着阴云的话。 纳西妲也是这么推测的——她甚至看到流浪者今天来时的模样,就已经知道事态下一步会怎么发展了。 “我会给你准备至冬入关的官方文牒……但进了至冬以后,后面的事就都得靠你自己了。”她十指并拢,搁在桌面上。 “您能准许我离开须弥,这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流浪者只是这么说道。 纳西妲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或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阿帽。” 她最终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子木的为人你是清楚的,有他在,阿白一定不会有事。” ……当然。 流浪者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理智清楚的知道,与情感能够接受是两码事。 第182章 “事情一旦解决,我会尽早回来。”流浪者推开椅子起身。 纳西妲看着流浪者离去的背影,转而看向一侧等候的教令官。 “去向须弥城冒险家协会挂紧急委托,就说……我有急事需要联络旅行者。”她停顿半晌,眼底的智慧之印兀然亮起。 “好的,草神大人。” …… 流浪者除去向草神请求离开须弥的准许之外,没有对任何其余的人打招呼,独自一人连夜离开了须弥城。 他从奥摩斯港出发,选择海船离港须弥。 他乘坐的是艘客船,船上的乘客大多数都是来往各个国家跑货的商人。 流浪者没心情在甲板上久待,直接回到自己的客舱里,熄灯睡觉。 人偶不是必须要睡眠的,但这等待的时光,似乎也只有蒙头睡一场才好快些渡过。 海浪摇摆,舱室内只有浪花翻涌的声音。 大抵是阿白的事久久纠缠在他心头,令他不得安生,流浪者竟然少见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正拿着几颗红彤彤的番茄,就跟阿白一样,洗也没洗就直接往嘴里塞。 ……确实味道还挺不错的。 不过这也太邋遢了些! 流浪者一时眉头紧皱,一时眉头舒展。 一夜沉寂。 直到圆窗透入第一缕清晨的阳光,热气与浪花交织着拍打海港。一阵长长的汽笛终于将流浪者从这实在令他心情复杂的梦境中唤醒。 他在一片呼啸的寒风中下了港船,踏上冬国的码头。 …… 流浪者虽然曾经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但他其实在至冬这片土地上停留的时间并不能算太久,绝大多数时候,都只会为了某些不得不出席的会议返回至冬国。 至冬是冰的国度,这里的气候也就如字面意思一样,是一片冰天雪地。 即便须弥正是雨季,大多数国家都在过着盛夏的季节,至冬雪境的寒冰在阳光下,仍旧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流浪者并不怕冷,但为了走在街道上不显得太引人注目,他还是入乡随俗地披上一件厚厚的毛领外衣。 只能说稍微有点用,但用处不大——因为他的双腿在走动间还是会漏出来一点,显露出里面完□□露的膝盖和腿。 然后收获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路人敬佩的目光。 “啧。”流浪者压低帽檐,快步穿过街道。 机械的蒸汽喷洒,工厂的火炉明亮,空气中除去冰雪的气味,还有铁水与煤炭燃烧的独特气味。 饶是一向不怎么爱回忆的流浪者,也一下回想起曾经在这个城市稀少的经历。 ……他记得,在北边有一家酒馆,鱼龙混在,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第94章 至冬 隔绝了外面的风雪,酒馆内倒是一片热烈的氛围,明明还是大白天,这里竟有许多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虽然这里的人都穿着最常见的衣帽服饰,但流浪者对至冬的情况还算是了解,知道能够在冰天雪地的至冬国这样豪迈地消费酒水的人,大抵都小有家资。 不是愚人众的士兵,就是一些工厂的小管事。 毕竟至冬与气候温和的蒙德不一样,在这里,酒并不仅仅是一种消遣用的饮品,更是战略物资。 他的目光中在这些眼神迷离,面庞酡醉的人群中穿梭,拧着眉头,总算是在二楼的角落找到一个算得上是清静的角落。 嗯,如果无视那个倒在火炉旁边,还抱着酒桶不省人事的壮汉的话。 至冬国更早的时候,也就是冰之女皇还未变成如今的模样时的社会生态,流浪者并不怎么清楚,反正自他加入愚人众起,这里就已经是这幅模样。 林立的旧教堂中越来越多的铁皮工厂如同某种刺一样扎进这片雪白的土地,高耸的烟囱与滚烫的铁炉即便是夜晚也不会停歇,永无休止地吞吐着燃料,生产着物品。 流浪者拢住外袍,目光从酒馆门口颤巍巍进来的衣衫单薄的少年人身上挪开,神色冷漠地灌进一口冰冷的啤酒。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度踏上这片土地,应该不会比之前重返稻妻有更多的心理波澜的。 但现实仿佛并不是这样。 那个年轻人手中紧攥的票头数额貌似不够,在吧台点单员的不耐烦的神色下哆嗦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来,目光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向柜台上递去。 点单员啐了一口,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票,转身从酒架上拿起一瓶最便宜的劣质酒,嘭地一声敲在柜台上。 流浪者没有看向他们——这不过是至冬再常见不过的场景,往日的他可以无视,现在的他也一样能够无视。 该死…… 他在心底暗骂,子木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北区又住进了一个大人物……” 有烂醉的人跟同桌的酒友吹嘘,这是他们平日除了酗酒外少有的娱乐,侃一侃那些大人物的生活,哪位执行官又立下战功,哪位高官又夺得更多政斗资本,工厂又新设了多少条流水线…… 火炉照亮至冬的夜晚,酒馆里满是喧哗与热烈,仿佛外头的寒冷并不存在,冰雪也从未掩埋上人们的肩头。 “一区那栋空置的宅子吗……嚯,那的确应当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采购员的职位就是便利啊,你这次肯定也没少捞油水吧!” 第183章 一阵哄堂大笑。 酒气熏熏,伴着干巴熏香肠的气味。 流浪者下意识捂住鼻子。 他压低帽檐。 从前还在深渊前线的时候,他就深知至冬的士兵的德行。本以为在战场上一个看不住连医用酒精都能喝光的愚人众士兵已经足够离谱,但直到他亲自来到至冬的酒馆,他才发现自己从前的那些部下们其实都已经是相当‘优秀’的人才了。 好在他运气还算不错——这些常有至冬小公职人员出入的酒馆,消息流通的速度恐怕并不比[富人]手中的消息渠道慢上多少。 从这个听起来应该是后勤部的采购官口中得到的‘大人物’的某些关键特征来看,北区还是相当值得他冒险闯进去瞧瞧的。 不过…… 流浪者的目光投向木窗外,街道上的伶仃的行人,对比那些几乎半小时过一茬的巡逻士兵,显得稀少又可怜。 他上次在至冬,还是两三年前。 那时虽然城外会驻守很多卫兵,但似乎远没有到连城内的街道都需要巡逻的地步。 “真麻烦。”他咋舌,将一袋分量明显超过酒水正常价格的摩拉丢在桌面上,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酒馆。 寒风席卷着他大衣上的领毛,天空中隐约飘下些碎屑一般的东西。 流浪者下意识以为这是燃烧的灰烬,看清楚后才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真是……之前在子木的精神海里看到的景色实在是过于有冲击力,导致他现在看到正常的雪下意识都觉得不正常。 这可是七八月的天气。 至冬却依旧能下起这般的鹅毛大雪。 流浪者拂去肩头的几朵雪花,身形消失在灰蒙蒙的街头。 …… 壁炉中的火焰跳动着,即便是如此高挑阔气的大厅,里面也被热气填满,感受不到一丝北风的寒冽。 子木懒坐在铺着厚毛褥的座位上,随手推动国际象棋盘上的某个棋子,搭在覆盖着皮毛的扶手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 他的神色冷漠极了,壁炉的暖光照在他的瞳孔里都没能让他银色眸子沾上哪怕一星半点的暖意,与这温暖如春,四处都簇拥着皮毛挂毯的宅邸氛围格格不入。 棋盘上,对面的一枚棋子被一只带着漆黑手套的手指推动,整局棋顷刻便成为了无解死局。 子木不为所动,就仿佛得一塌糊涂的人并不是自己。 “你说的,一局棋的时间——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他的目光从对方手指上那昂贵的紫色宝石指戒上挪开,平静地落到对方脸上。 一副大抵是没有度数的窄边眼镜,挂着同样价值不菲的宝石银链,瞧不见对方眼底的神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几乎都不怎么睁眼,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子木其实不是很明白对方找上门来的理由,毕竟他此前与这位[富人]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了解。 不过他是位商人,商人做事,总是因为有利可图…… 真稀奇,自己身上究竟是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位执行官挂念呢? “您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是一道不冷不淡的逐客令,还不足以令[富人]失去风度。 子木下意识联想起一些璃月文化里经常出现的温文尔雅笑面虎的形象,就与面前这位气质华贵的执行官相当贴合。 那假面一般的笑模样…… 高窗外吹过一阵猛烈的寒风,壁炉里柴火劈啪作响。 北区的街头竟然也有喧哗的时候,巡逻交接的士兵似乎是在列队追逐,除去跑动起来时军靴上的铁护甲与地面磕碰动静,还掺杂着风声与兵械相交的声音,颇为尖锐刺耳。 子木的目光移动一瞬,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重新落到壁炉前。 他银色的眸子满是冰冷。 至冬城的城市轴中心矗立着一座至冬国内规模最大的教堂,而在教堂轴中心的供台上,供奉着一块来自于冰之女皇高洁神力的千年寒冰。 潘塔罗涅心想,对方此刻的瞳眸大抵比之那块寒冰也差不了多少了。 “有客上门,看起来我的确来得不是时候。” 这位不请自来的执行官本也不是来结仇的,见状倒也愿意退一步。 他拎起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抖开披在身上。 嗯……这位,与女皇大人有约定的客人在生活方面实在是过于亲力亲为,听说他不允许公馆内的管家和侍从贴身服务,就连替他整理服饰都不可以。 潘塔罗涅一边思索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栋才拥有新主人不久的宅邸。 他前脚才刚离开这片街区,后脚窗外就响起了火铳队的铳响。 也亏得这里是北区的一区,住的都是愚人众的将校和执行官,否则就这么随便在居民区开火,光是被惊扰的权贵住户投诉都够这个火铳小队喝一壶的。 嗯,你说如果是普通平民居住的居民区?别说是愚人众的士兵了,就连普通市政厅宪兵都是平民惹不起的存在。 子木身上披着毛斗篷,踱步到长窗边站定。 他侧着身子向外面看去,手指拔起窗户的插梢。 火铳连发的火弹正从窗外划过,以子木的目力,甚至能瞧见那些弹头击中墙壁弹射出去的破片。 幸好没有打破玻璃。 一阵与寒冽的北风显然并不同频的风声从高处落下,溅飞屋顶的几片碎瓦。 第184章 这刚好是个视角盲区,旁边是一层挑高的房檐,街道上的火铳手没办法看清这个死角。 窗外的人还没有转过身,子木的动作却要比外面乱窜的流弹更快。 他开启半扇窗户,一把将蹲在屋顶瓦片上的人拽进屋子里。 “唔——” 这人被他紧接着呼上来的斗篷毛盖了满脸,下意识抬手,风刃蓄势待发。 “如果你不想我尸横现场的话,我劝你慎重?”子木用最快的手速隔着毛毯按住他的手臂,另外一只手飞速拉上窗扇插紧插梢。 流浪者顶着一头的乱七八糟头发从他的斗篷下钻出来,才看清楚他那张熟悉又可恨的脸。 手心原本蓄积着的风元素散去,然后攥起——狠狠在他腰上来了一拳。 “……”子木疼但不敢表现出来。 怎么说呢,还是熟悉的味道,即便与流浪者小别几日,对方也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真是让我好找。”光是锤一拳还不解气,他又咬牙切齿地骂。 子木也不还嘴,只是用暖烘烘的斗篷裹紧对方,企图捂热流浪者在寒风夜雪里吹得冰冷的躯体。 看出来流浪者吃了一番苦头,他从不离身的帽子都不知所踪了,只剩下凌乱的蓝色碎发,在脸边左支一缕右翘一簇。 子木下意识想去帮他整理那些头发,却被终于骂完的流浪者抓住手腕。 “他们追得很紧,在附近久搜不到,迟早会进来找人——” 这群士兵简直跟发了疯一眼,流浪者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咬得这么死,从前怎么没见这些愚人众士兵这么积极过! 子木反倒是没他那么紧张,将手抽出来,解下斗篷的系带,将之披到流浪者身上。 “你也是在愚人众待过的人,应该很清楚至冬的规矩,怎么反倒是比我还慌张。”他在对方胸前系了一个颇为工整的蝴蝶结,然后不死心地又伸出手,替他捋了捋鬓边的乱发。 流浪者只被他扒拉了两下就嫌墨迹,自己甩了下脑袋,大部分吹乱的头发就又重新顺服下来。 嗯……阿帽的发质真是不错。 “你难道不是被愚人众强绑来的吗,被绑来的人有什么地位可言。”流浪者说起这个就来气。 第95章 失而复得的帽子 子木没有着急解释,而是拉着他来到残局前坐下。 他用小圆桌上那瞧着就价值不菲的描金彩绘瓷壶给流浪者添一杯尚且温热的红茶。 流浪者一低头,正好看到桌上那盘一方被彻底将军的死局。 “看来你不擅长国际象棋。”他的手从宽大的斗篷底下伸出来,十分自然地接住对方递过来的茶。 他抿了一口。 嗯,就那样吧,相比起红茶,他其实还是更偏爱绿茶。 子木腾出手来去收拾那棋盘,“国际象棋对我来说还是太上流了。”他并不解释自己是否善于这种棋戏,而是非常单纯地从个人主观的角度评价对这种游戏的看法。 流浪者偏过头,看到子木的脸庞映照在火光下,明亮又温暖。 这是十分温馨的一幕,与流浪者一路奔波来时的设想都不太一样。他下意识抬头,又仔细环顾一周这书房的优越环境。 他莫名得气不打一处来,趁着对方经过的时候,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子木:“?” 窗外的嘈杂声已经停了好一会,他们已经离开街头。 想必那些火铳队也快要找上门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楼下大门被砰砰敲响,紧接着有管家呵斥的声音。 这其实是极其细微的声音,墙面的隔音很好,按理来说书房内只能听到壁炉的燃烧,但房间内的两人都并不是常人。 流浪者抬眸看向子木,想问对方的打算。 但子木只是安安稳稳地坐下,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拿了一条毛毯,盖在自己腿上。 小圆桌上的棋局已经收拾干净,上面除了茶水,就只有两本小羊皮封皮的藏书。 流浪者眼角撇过,看到上面有一本的名称是《权力的注解》。 ……子木以前从来不看这种书,相比于这些分析人类的书籍,他还是更偏爱研究动物植物一类的书目。 即便管家摆出最大的派头,严厉的申斥也令这些士兵不似刚闯门的气盛,但显然,只动口还是抵不过真刀真枪的家伙事,很快,流浪者就听到至少一列小队数量的士兵踩在楼梯地毯上的脚步,后面还跟着些杂乱的声音,应该是管家和侍从的。 然而预想中的破门而入并没有发生。 子木眼底忽而浮现出讥讽的笑,那些脚步声全部都在他这间书房的门口停下,最后进来的竟然是原本落在最后面的宅邸管家。 “老爷……”这位管家一副再标准不过的至冬人面孔,高鼻梁和深眼窝,面部的须发整理的很干净,即便它们都已经花白。 流浪者敢打包票,这位管家一进来应该就看到正坐在子木对面的自己,但他就像是眼睛瞎了一样,不仅一句都没问,就连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子木看到老管家眼底藏得极好的担忧。 但这担忧大抵不是因为这些擅闯的卫兵,而是因为自己没能将这些打搅宅邸主人的无礼之徒拦截在外。 “没关系,让他们进来就是。”子木垂眸,将桌上那本流浪者只看名字都忍不住翻白眼的书本捧在手心里。 第185章 啊,这次看到封面上作者的名字了——潘塔罗涅。 ……流浪者就不该多余看,真是浪费表情。 老管家退出去时的脚步远比进来时安静,几乎只有鞋面与地毯摩擦的声音。 书房的门关了又开,一位明显是愚人众火铳队小队长的士兵走进这间温暖如春的书房。 他长得比一般兵士高大,身上倒是没有携带火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普通士兵进入北区一区的住宅内是不允许配枪的,这是写在至冬某项法案内的法条。算起来他还是在自己的书房外才卸枪,这其实已经足够僭越了。 “瓦西里·亚历克谢耶夫。”子木完全没有要听这位士兵说话的意思,而是先声夺人地抬眸,对上对方的眼睛。 流浪者有些诧异,他本来想第一时间透过半开的门扇确认外面卫兵的驻守情况,结果这一下都没顾上,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子木。 子木在捧起书本前还满脸的温和,此刻却是变了个模样—— 他银色的瞳孔本就是十分疏离的颜色,当他嘴角不挂着笑时,里面的冷与冰就仿佛漫天风雪一样毫无征兆地溢出来,使得他眉眼的每个棱角都染上冷肃。 瓦西里显然没想到子木会摆出这个做派。 毕竟最初在须弥,就是他护送这位大人物来到至冬的——对方一路上的表现都,十分低调…… “大人——”他下意识张口,目光对上头也转过来的流浪者,他还谨记自己不惜冒犯一区规则也要闯上门来的目的,虽然他这一开口就已经陷入了弱势。 子木当然不会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而是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瓦西里的声音被打断了。 “我需要一个解释。”子木的眸光一扫,再轻巧不过地从老管家身后的半开的门中漏出的数个身影上飘过,然后重新落到这位火铳队小队长的身上。 对方肩头还有些积雪,洇湿大半个肩头的布料,胸前的战役勋章在壁炉下偶尔折射出几片火焰的光色。 “大人,这也是无奈之举,这个人闯入北区——” “我不是在问你这件事,”子木忽然合上手中那本完全被当做道具的书,空气中一阵不轻不重的闷响。 瓦西里喉间一阵梗塞。 并不是因为这轻飘飘的书本的动静,而是对方身上若隐若现的威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视线范围内的一切仿佛都变得缓慢,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一寸一寸地舔舐柴薪,空气似乎变得稀薄。 该死——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对方也不过是个人,而不是三头六臂的深渊魔物,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瓦西里深吸了一口气,但房间内并不冰冷的空气不仅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有些头晕目眩。 “离开须弥时,我曾让你转交过一份书信。”子木将那书不轻不重地仍回圆桌,茶壶一震,与托盘磕碰出刺耳的声响。 流浪者原本想要放下杯子的手又默默缩回来。 “但我的这位友人告诉我,他并未收到过什么书信——而现在你却说,他成了北区的闯入者,”他的语调拖长了,微抬起的面目显露出一种傲慢。 “亚历克谢耶夫,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浪者忍不住侧目。 如果不是因为他了解子木,早与他熟识,否则光看这一幕,肯定会觉得对方是最混蛋的那种旧贵族,即便他那张脸再怎么好看也拯救不了的那种。 他在心底叹气,面上却还要保持平静。 瓦西里没有办法解释——因为子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很显然,对方在故意拿这件事做文章,甚至还完全不讲道理地倒打一耙。 但更可怕的是……这种倒打一耙在至冬是能够成立的。 瓦西里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壁炉旁从容不迫地稳坐着的闯入者身上挪开。 他行了一个军礼。 这场闹剧最终是不了了之了。 老管家见这些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士兵彻底哑了火,自然不吝于帮主人进行收尾工作,将这些无礼之徒‘礼貌’地‘请’出宅邸。 一群侍从鱼贯而入,利落而安静地将桌上已经有些凉的茶水替换成新沏好的,又在子木难得的嘱咐下摆上些芝士点心,便如同从未存在的幽灵般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壁炉火焰偶尔跳跃的光影。 “……”流浪者看着子木用完就扔地将桌上的两本书扫到铺着厚地毯的椅脚边,方才还颇为冷漠的神色又被氤氲的热茶雾气柔化,没事人一样地添茶倒水。 他无语凝噎半晌,最后才道:“你原本给我留了信?” 子木抬头看他一眼,“当然。” 流浪者还没想好该怎么问,没想到对方紧接着又道,“虽然其实是一封空白书信就是了——我知道愚人众是不会将这封信件送出的。” 子木对他眨下眼睛。 “……”流浪者在思考。 “我知道,你一定会追来的。”子木的眉眼拢在壁炉的火光下,不知究竟是倒映的火焰过于热烈,还是他本身的神色令人触之发烫。 所以子木的这封信,原本就是为了今天可能发生的事作铺垫。 “你怎么这么熟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流浪者这抹带点荒诞与好笑的复杂神情。 “只是模仿以前见过的贵族的做派而已。”子木重叠着双腿,斜身单手撑靠在一侧扶手。 第186章 “至冬你也是知道的……况且现在是特殊时期,就算那位瓦西里真要计较去市政厅上诉,那些官员老爷们也腾不出手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俨然一副法外狂徒的做派。 流浪者又想捏眉头了。 书房的门在此时又被扣响——老管家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顶十分眼熟的斗笠。 子木故作严肃,眉眼不动地让对方将东西放在桌上就好,直到老管家退出去,他才没忍住,眼底漏出些笑意来。 流浪者懒得理他,没给他发挥的空间,自己起身将帽子拿到手上。检查一番没有问题后,他扣到脑袋上。 他抬起头的时候,子木还在笑,但笑意消散过后,对方的眼底倒是有些复杂。 流浪者对着他挑眉。 “我猜这帽子是瓦西里还回来的。”子木说着,摇头靠在椅背上。 “至冬的天气也太冷了些,我还是喜欢温暖的须弥。”他目光虚虚地落在壁炉的火光上,银色的瞳仁泛着光。 流浪者摸了摸帽子的边缘。 他没有接话。 的确——以子木的个性,如果不是非来不可,想必他是不会主动踏足至冬的土地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宅子里只入住了子木一人。 “阿白在哪里?”流浪者松开捏着帽子的手,与正好回过头来的子木对视。 第96章 中央大教堂 子木抬头,瞧了他一眼。 “放心吧,他没事。”他说着站起身,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流浪者觉得怪异,但对方的态度又实在不像蓄意欺骗的模样,他起身跟到子木身侧。 子木感受到他强烈的视线,有些无奈地眨了两下眼睛,“他确实没事,你难道以为我是因为阿白才来到至冬的?” “难道不是吗?”流浪者扬起眉头。 “当然不是,阿白也并不在至冬,知道了这个你应该能安心些?”子木拉开这侧墙面大玻璃窗的窗帘,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二人面前。 “别担心,你很快就能知道阿白在哪儿了。”子木物理捂嘴流浪者,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 流浪者的眉头皱了又松开,半晌,掰开对方的手指。 ……行,阿白的事他可以先不那么刨根问底,但,“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在这个当头来到了至冬。” 他顺着那根讨厌的手指,进而抓住对方的手腕。 子木没有挣脱,而是微微侧目,将视线落在外面的冬夜中。 “我曾经与冰之女皇有个约定,不凑巧,现在正好是履约的时候。”他说着,忽而露出一个讽笑来,“幸好捕梦网的研发已经都完成,不然那些不请自来的愚人众找到我时,我会很头疼的。” “约定?”流浪者此前从未听他说过这件事,意外之余还不忘记吐槽他,“你怎么到处都跟人有约定。” “不是[契约]那种程度的约定,不过是普通的利益交换。”子木笑笑。 “那你还要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这个嘛……可说不好。”子木语焉不详。 流浪者总觉得子木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有一些别的难言之隐。 没想到他俩都已经这么熟悉了,对方还是有那么多无法言说,不会言说的东西。 他又想到自己千里迢迢来找对方奔波,结果对方却在至冬舒舒服服当大爷。 流浪者眉头一压,当下又踢了子木的腿一脚,只不过这次要比刚才重得多。 “?”子木回头。 所以到底为啥! 他决定还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将话题引导到别的地方去:“外面的那座被黑色的布裹住的高塔,你来的时候应该见过了吧?” 流浪者眼角余光撇过窗外的景色,一座细长细长的塔状建筑刚好贯穿在窗户构图的正中间,将整个天幕一分为二。 “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它还没有这么高。”流浪者踏上这片土地时候实在匆忙,可没有心情去观察至冬的变化。 他往窗户边靠拢一步,抬起头往塔顶的高处看——细长的塔身延伸到云层里,竟都无法窥见全貌。 只能看见外面裹得严实的黑布,偶尔在夜风下鼓动。 “看到这么高的塔,总会让人忍不住好奇,修建它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子木也与流浪者一样抬头,视线延伸向天际。 “所以是为了做什么?”流浪者看两眼就嫌脖子酸,揉着肩颈问身侧的子木。 “谁知道呢,我还想问你呢。”子木双手一摊。 “……”流浪者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在思考要不要踹他第三脚了。 子木眼观鼻鼻观心。 “说起来,城中心的中央大教堂前天刚拆了维修幕布墙,说不定这塔也要不了几天,就会完工了呢。”他开始睁眼说瞎话。 流浪者都懒得理他。 “中央大教堂也不是第一次修缮了,每隔个两年都会重新改一次,这没什么好稀奇的。”他双臂环抱。 他往窗外瞥了一眼,北区的地皮本来就在至冬城的核心区域,离大教堂很近,随便找找都能直接看到。 “看起来这次彻底改成旧制式了。” 至冬国遍地都是的除去酒馆,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教堂,就连这些年代逐渐多起来的工厂都没有前两者那么密集。 这些教堂几乎每个街区都伫立着至少一座,满天星一般散入至冬国人的日常生活里。 第187章 可见至冬人对女皇热烈的信仰之心。 子木的目光在窗外的街景中游移,因为是北区,这里的教堂比别的居民区的数量还要更多些,类别也更全面。 之所以要说类别这个词,是因为这些林林总总的教堂并不都是在同一个时期修建起来的,大抵要从五百年前算起吧,至冬人就有没事修建教堂的习惯了。 大时间跨度下人们的文化与审美变迁往往会体现在这些教堂建筑上,每一座都像是一页实体人文历史记录。 当然,这些时事迁移带来的变化除了能在街头巷尾的那些普通教堂上见到,也发生在两人远眺的这座中央大教堂身上——也就是流浪者刚刚说的几乎每两年都会重新修缮。 好好的教堂哪里需要两年就修缮一次呢?不过是新风格替换旧风格,过段时间旧风格再复辟。 如此反复。 非常容易让子木联想到某个世界文艺复兴时期的圣彼得大教堂…… 有些事情,看来即使是在真正有神明的世界也不能避免。 “冰之女皇自己难道没有喜欢的样式吗?”子木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 他虽然也在愚人众待过一段时间,但与冰神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与这位神明其实并不太熟悉。 相较来说,可能执行官们对她知晓得更多一些。 “谁知道,搞不好其实女皇根本就不喜欢教堂,喜欢花园呢。”流浪者白了子木一眼。 好吧,看来执行官们也不知道冰神在这件事上的看法。 “不过说到女皇,我明天倒刚好要去见她……”子木欣赏了一会夜景,空中飘扬的雪花越来越密集,能见度降低,远处的高塔逐渐融合在漆黑的夜幕里,渐渐就只能看见那些飞絮一样的雪影了。 他扭过头,想要回到壁炉前坐下。 流浪者攥住他的胳膊,没让他走动,“这种事你应该一开始就说吧?” 子木笑笑,反过来拉着对方一起回到小圆桌旁。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对冰之女皇的看法。”他将话题抛给对方。 “……”流浪者卡了一下,“你想听到些什么评价” 用反问来回答问题,他也学会这招了嘛。 “只是好奇罢了,毕竟你见过的神相较于一般提瓦特人算是多的,或许会有不那么俗套的客观看法……”子木漫不经心道。 “那你大概要失望了,我可给不出客观的看法。”流浪者脸色臭臭的。 啊,也是—— 子木扶额。 “我曾听过一些传闻,关于从前的女皇——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在愚人众成立之后了,你应该不会不知道。” 愚人众成立后,冰神就极少再在公众前露面,颇有些深居简出的意味,也几乎不再亲自下达与国家有关的政令,你很难从这样一个事事不留痕迹的神身上窥见她的真实。 流浪者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有一件事,我是无论如何都能确认的,”他从尘封不知道多久的记忆中扒拉出来这些,放在阳光底下曝晒,“那就是她的确是想要给所有人一个更好的未来。” 子木在听到‘未来’两个字时,面部表情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幸好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果然,你尊重世界,世界也会尊重你……”子木开始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流浪者瞪他。 “我的意思是,我是在进入提瓦特后才构建的物质身躯,因此并不被世界认定为降临者之列,由此少了许多麻烦。”他将话说清楚。 要成为降临者有两个必要的先决条件,一是拥有匹敌世界的意志,二是完全的外来者。 “女皇手上现在只差纳塔的神之心了。”子木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壁炉上,“只差一步,就能凑齐完整的降临者遗骨。” 流浪者看着子木。 他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手指在腿上轻点。 夜已深了,两人没有再在书房熬太久,子木甚至都没有叫管家或是侍者,直接领着流浪者到自己隔壁的卧室入住。 流浪者打量两眼,很明显,是提前收拾好的。 “我明天要早起外出,大概中午才会回来,你不用陪我,多睡会再起来吧。”子木知道流浪者一个人赶路的德行,肯定是不管什么休息和进食,一刻不停地奔劳。 对方哼了一声,转身钻进门里。 “谁要陪你。” 这话从门缝里闷闷地飘出来。 …… 这宅子隔热保温效果实在优越,躺在床上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是在降雪的寒夜,跟须弥适宜温度都没差多少。 或许真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也或许是此前一直悬着的心猛地放下,流浪者脑袋才刚沾上枕头,困意就袭来。 …… 流浪者又做了一个梦,这梦还是连着上一个梦的。 自己正在吃那些没洗的小番茄,就连篮子的模样都很眼熟。 可恶,不要再吃了!! 他下意识抗拒着—— 梦境竟随着他的心神变幻,散去又重聚。 这次是夕阳下的景色。 家中小花园里的花草植物清晰得纤毫毕现,有许多正开的烂漫。雨季的季节,须弥再没有比这个时节的植物百草更繁茂葱郁的时刻了,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让人莫名的欣喜。 第188章 即便是梦中,流浪者也感到稀奇。他并不是爱留念的个性,除去曾在稻妻的某些岁月,他后来基本不会对离开某处而感到怀念。 但须弥的这栋房子,这个花园,却由衷地让他感到放松,即便这只是梦里的惊鸿一瞥。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97章 罗宋汤 子木并没有见到冰之女皇的面……不,也不能说是没见到吧。 他抬眸,四周皆是霜雪与寒冰,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其实原本是一栋建筑的室内。 而女皇就在这些寒冰之后。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百十年前他与对方会面的那一次,也是这般的情形。 很难说女皇常年所在的这处教堂是否还能被称之为教堂,它被经年的冰雪掩盖,更像是某种冰雕奇观。 “……那么,就请你接任至工会会长吧……” 说不清是空灵还是冷冽的声音巨大的冰墙后传导而出,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里面的阴影变化,不知究竟是阳光下折射的自己的影子,还是这冰墙里面有东西在移动。 子木颔首,接受了这个请求。 …… 许是接连的奔波实际上还是令流浪者产生了疲劳,子木从女皇那座如同冰窟一般的教堂返回后,老管家告诉他流浪者还未起身。 子木摸了摸下巴,接过一侧侍从手上的厚衣物,推开流浪者的房间,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厚实的窗帘将外面的光线遮挡的严实,房间里面一片昏暗,勉强能看清床上的轮廓。 子木将衣物搁在床头,在床边坐下。 他侧身,轻轻摇晃着流浪者的肩膀。 对方的睫毛抖了两下,但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子木眼底泛出一抹笑,他还从未见过赖床的阿帽,感觉还怪新奇的。 他垂下眸子,故意用刚从外面回来有些冰凉的手指贴上对方的脸。 “!!!” 一双手几乎是本能地从被子底下伸出,钳住他的手指——用的劲还挺大。 流浪者睁开的眼睛清明一瞬,反倒是对上他的脸后又空白两秒。像是戒备时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安全的环境中、眼前的人也是熟悉的人后重回迷茫的呆愣。 他很快松开子木的手指,半捏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你干什么?”流浪者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原来人偶的声带也会因为长时间的睡眠后变得有些变形失真,子木一遍有些漫无边际地关注到这些细节,一边趁着对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偷偷摸摸他的头发。 很温暖。 “已经中午了,叫你起来吃午餐。”子木在对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指了下旁边的衣服,“记得换上这个,大雪天的,不要再穿你那身单薄的衣裳跑来跑去了。” 流浪者放下半遮着眼睛的手,瞥了他一眼。 虽然他嘴上没说,但熟悉他的子木知道,对方肯定在心里蛐蛐自己麻烦。 ……至少没有拒绝,没有拒绝就是胜利。 毕竟斯卡拉姆齐在愚人众的时候任它再怎么冷风狂吹,也是短裤短袖,外面披一件大衣挡一挡雪花已经算是很给至冬的天气脸面了。 子木起身,转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掩盖下眸里的抑制不住的笑颜色。 “我等你哦。”他只留下这句,就将房间内的空间重新还给了对方。 …… 午餐的时候,流浪者姗姗来迟。 子木手头拿着一份文件却懒得看,躲在窗户旁边看玻璃上飘落的雪花。 一片、两片、三片,然后再被这专门加热过的夹层玻璃的温度融化。 任由外面的雪再怎么堆积,气温再怎么冷冽,这窗户既不会生出冷凝水雾,也不会结冰,保证主人时时刻刻都能够欣赏到外面最佳的雪境。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万物铺满银霜,只不过子木对白茫茫一片伤眼睛的景色什么兴趣,还不如多欣赏两眼那些没有一朵是一模一样的雪花。 ……就是化得也太快了些。 子木逐渐有些意兴阑珊,此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丝毫没有留念地转身。 他眼前一亮。 然后又眼角一抽。 子木似乎是感到难以置信,他快步走到阿帽身边,“我记得衣服里有厚长袜。” 为什么对方还是光着腿出来了??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老管家那细致入微的业务水准了,流浪者的这身衣物并不是子木提前吩咐的,而是管家准备的。 轻简但很有裁量感,甚至也没有选择大部分至冬人都会穿的长裤,而是备上一条与流浪者原本的衣饰比较相近的裤子,只不过要更厚一些。作为保暖的补充,还搭配一条过膝的厚长袜,如若需要外出,穿上长靴,基本不会感到寒冷…… 但,流浪者就很叛逆,他换衣服的时候连一秒都没有思考,就放弃了那双长袜,至于理由是—— “我不喜欢白色的袜子。”流浪者微微后退一步,像是担心子木创到他。 “额。”子木扶额。 流浪者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直接在他身前绕了两步,在长餐桌前坐下。 子木看他这幅模样,只好先将话都咽下,转身先落座。 午餐并不是标准的至冬菜——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一半是至冬菜,而另外一半须弥菜色。 这位管家显然不希望住宅的主人在用餐时感到丝毫的不适。 第189章 流浪者在吃的方面其实不讲究,或许是因为这对他来说不是必须的,又或许是因为从前的一线经历,珍肴异馔他吃得,粗茶淡饭他也吃得。 只要别是甜食,如果只有甜食的话,他大抵会直接选择放弃。 子木戳着一块炙烤的小羊排,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喝面前的罗宋汤。 这罗宋汤是用番茄熬的而非甜菜。 “真稀奇,你喜欢这个吗?”子木问他。 流浪者抬头,满脸写着你看我像喜欢的表情吗。 “我只是现在见到番茄就生气。”他不清不楚地说着,又低下头去解决那盘汤。 生气还要把它们全都吃掉…… 子木敛下眸子,捏着银餐叉的手指搓了搓。 这顿午餐实在是丰盛,两人慢悠悠地吃完也还剩下大半,甚至有数道菜肴基本都没有被动过。 子木起身的动作慢了半拍,被转过来的流浪者拉住。 “不是说要出门?” 他显然很想出去放一放风,但又顾虑着子木,便没有单独行动。 “嗯,要去商会一趟。” 这一打岔,子木人已经跟着他出了餐厅。 “……你上午去见女皇都说了些什么?”流浪者单纯地感到好奇。 “怎么?”子木觉得他态度怪怪的。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当着面顶撞了女皇,所以对方才只打发你去商会。”他抬起下巴。 “……”什么跟什么。 “你以为女皇叫我去是干什么的?”他哭笑不得地反问。 “搞不好是打算撤了[公鸡],让你当市长也说不准。”流浪者话说得好好的,突然翻了个白眼。 显然,这白眼是冲着刚好压他一席的第五席执行官去的。 子木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哈,”流浪者知道自己猜中了,“我就知道,女皇从不会将有能力的人浪费在不合适的地方。” “即便这个人恶贯满盈。”他轻飘飘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然后扭过头。 子木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因此无法更进一步地分辨他究竟是在嘲讽自己,还是某些人。 …… 子木最终还是花费一些时间,将女皇属官转交给他的那叠文件仔细地看过一遍。等到出门的时候,老管家与侍从没看出些什么,但流浪者却能察觉他的心情显然变糟糕了些。 子木无意谈论那些文书上的话题,从楼梯下来后,目光落在流浪者身上的第一眼就愣住。 “……” “啧,你这什么眼神?”流浪者狠狠瞪回去。 子木没有回话,眼角余光瞥向门外等候的老管家。 “很适合你。”半晌,子木才拍了拍阿帽的肩膀。 “哼。”终结还是没敌过管家的流浪者只能冷脸以对。 他这次没再裸露着腿部的肌肤,而是穿上了浅灰色的长袜——某些地区的旧贵族常常使用的基础款式。 子木大抵能猜出发生了些什么。 流浪者说他不喜欢白袜子不过是随口扯的托词,他只是不习惯罢了,反正人偶身体也不会冻僵,保不保暖对他的活动影响不大。 管家不知道阿帽不穿长袜具体理由,大抵会觉得对方是不喜欢之前准备的样式,估计趁着午餐的时候又紧急准备了很多不同的款式送到流浪者房间里。 ……估计数量和样式还不少,不然流浪者也不会选择直接妥协——这里面定然是有不为人知的息事宁人崩溃心态的。 流浪者午餐的时候头上还有斗笠,现在要出门的时候反而没带。 他拉起大衣上的帽子,刷一下戴在头上。 子木站在他后面,幸好对方是背对着他的,不然被他瞧见自己没忍住笑的神情,肯定要恼羞成怒。 踩着脚下的厚地毯,子木走出宅邸的大门。 寒风顷刻便刮在他的脸上,夹杂着雪粒。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与厚重的雪云,这雪看起来颇有再下一整个月的架势。 子木上马车前,正好瞥见铁艺大门上垂落的条条冰棱,应该是昨夜刚留下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痕迹。 这倒是让他想起来一件事。 “阿帽,你从前在至冬参加过冰雕节吗?” 第98章 冰雕节 “?”流浪者坐在马车里,正伸着手拉他。 虽然他知道子木不会因为地面上轻微的霜雪就摔倒,但他还是伸出了手。 子木矮身,坐到他的对面。 “没参加过吗?”见他不回答,子木下意识这么以为。 “不,应该说是闻所未闻。”流浪者摇了摇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我从前在至冬城待的时间并不多,或许只是我孤陋寡闻。”末了,他又这么补充道。 老管家正在关马车车门,站得近,恰好听见两人的谈论。 他显然是知道些什么,没有犹豫多久就礼貌地介入这场谈话。 “至冬从前的传统里确实是有冰雕节的,但自百年前被市政厅叫停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再办过了。” 他本人也是从自己的父辈那里听说的,据说那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节会,一般就在七八月份的时候开展……说起来就该在最近这些日子筹办。 马车摇晃着行进,车门四周用某种动物皮毛镶嵌,关上时外面的冷风一丝都灌不进来。 第190章 流浪者见子木在老管家合拢车门离开后就一言不发的沉默模样,在狭小空间里本就与他脚碰着脚的腿一动,膝盖撞上他的。 子木回神。 疼倒是不疼,就是眼睛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放。 本来是下意识落在对方腿上的,但流浪者现在穿着长袜,裤子与袜子之间露出来的那点皮肤被衬得白的刺眼。 有种自己不应该长时间的盯着的气氛…… “所以这个节日怎了吗?”流浪者问他。 子木沉默半晌,才道:“觐见的时候,女皇提了一嘴,她说她从前就很喜欢冰雕节,建议我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流浪者:“……” 子木又垂下眸子,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上。 刚才老管家其实不仅介绍了冰雕节流传的庆祝方式,也向二人解释了这个节日活动会在百年前被市政厅禁止的原因。 说是百年前的一次冰雕节上,有一群对冰神无礼的暴徒破坏了女皇的冰雕像,还携带武器在节日上作乱,最后举办庆典的中央大广场上发生大规模踩踏事故,至冬群众死伤无数。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当时的市政厅是以‘女皇不希望类似的悲剧再发生’的理由,强行停办了这个历年都会由官方组织的传统节日,后面十几年民众一直都在抗议,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早三十年,还会有部分百姓组织起来私底下筹办小型的冰雕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至冬的时局变化,现在的至冬的人民基本上都已经失去了庆祝这个节日的习惯。 说来好笑……这几年提起冰雕节,无人知晓曾经的传统与夜晚欢庆的日子,反而是想起街头橱窗上商人们摆出来的模拟冰雕的各色水晶摆件,美其名曰冰雕节纪念品。 “子木?”流浪者碰了碰他的手指。 有些冰凉。 “……没什么。”对方没有抬头,只是将自己的手又覆盖在他的手上。 “……” 子木见他拘谨的模样,原本有些糟糕的脸色微微转明,露出一个莞尔的神色,“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直言不讳不是你最大的行事准则吗?” 流浪者抬起一只眼睛瞅他。 他拨开头上宽松的帽子,甩了甩被蹭得乱糟糟的头发,挪动脚步,坐到他身边来。 “你在难过,是因为你想到自己的经历了吗?” 子木让他直说,他就真的直说。 半点不会委婉、绕弯子。 但子木就是很喜欢他这个样子。 “……我倒也没有沦落到这个地步过。”他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哭是笑,大部分是玩笑的意味,忧郁的部分深深藏在水底。 他说完,又停顿了一下。 “不过如果是我被这样对待的话,搞不好会哭。” 流浪者侧目,凑近瞧他。 他的紫色的瞳孔现在就是个饼图,三分无奈三分疑惑三分认真,还有一分,还有一分看不明白。 他此刻心底其实很有些话想讲,但碍于太地狱笑话,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比如,其实从程度上来说,子木的经历其实比女皇更惨——真要论起来他不仅该哭,还应该嚎啕大哭。 “这是女皇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的选择买单。”流浪者说完,拍拍自己的肩膀。 子木眼神中的复杂还没褪去,就又染上疑惑。 “可以借给你靠一下。”流浪者扭过头。 虽然是安慰的话语,但从他口里讲出来别别扭扭的。 马车内的光线明亮了些 子木没有靠他的肩膀,但却忽然抬起手臂环住他。 流浪者被他猝不及防一压,人倒向马车的另外一角。 “干什么!”他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被对方糊上来的衣服簇拥住,有些张不开嘴。 子木的下巴压住他的头顶,流浪者气恼地想要抓他。 “阿帽,你人真好。” 猝不及防的好人卡。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流浪者现在彻底不犹豫了,之前消沉的气氛算是彻底消弭,他也不需要再顾忌他的心情。 虽然流浪者有的是手段和力气,也依旧费了番功夫才让子木松开他好好说话,他咬着牙瞪着被自己赶到对面的罪魁祸首,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阿白不在身边后,子木倒是学会了人偶的那些手段,让人应对起来左支右绌。 “你还笑?”流浪者的脚在对方的脚上留下一个大大的鞋印。 子木清着嗓子,整理表情,努力调整出一副正经的模样。 流浪者眼刀乱飞。 “咳咳,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聊呢。”子木抖了抖腿。 有正事还光讲些有的没的! “说来听听。”流浪者环起双臂,做足姿态。 “其实跟你之前猜测的差不多,冰神原本是希望我代理一段时间的至冬城市长,只不过被我拒绝了。”子木摊开双手。 至于原因,再简单不过——这听起来就是个坑,更别说是如今状况的至冬,那更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如果不是因为出现了相当棘手的问题,不论是从常理还是政治影响来考量的话,哪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空降一个此前基本上不在至冬的前愚人众来接手至冬首都城的市长的。 这与能力大小或者是否为愚人众执行官都没有关系。 第191章 更何况以子木从前了解的来看,[公鸡]的能力相当出众,至冬城到这个地步都还能正常运转,一定少不了对方的手段。 他反倒会很奇怪女皇为什么会想要撤下[公鸡],找到他这么一个外人…… 他虽然是因为欠女皇一个人情才来到至冬,但这个人情倒也没有大到能让他去蹚这趟浑水。 子木建议冰神将最核心那个问题单独拎出来再重新考虑——即便在至冬,头衔和身份的确必不可少,也尽量以与要解决的事情有关的职位进行任命…… 子木这个工会会长就是这么出炉的。 流浪者听着子木娓娓道来的前因后果,下意识颔首。 “女皇的诉求很简单,她并不强求矛盾能被完美解决,只是希望至少到十月前,工人们能按部就班地上工就行。”子木将冰神的核心诉求披露出来。 流浪者挑眉——他其实并不是很意外这个不要求最好,只要求勉强能过的目标。自从冰神深居简出以后,至冬一直都奉行着这样的法则。 谁也不能说水池子里的水是突然结成冰的不是? “我已经看过女皇属官给我的报告书,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但更具体的还是得去工会才能知道,”子木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气。 “只是我这位前任同事的下场,可实在算不上好。” “是被政敌斗倒、贪污败露、还是被工人告上工会法庭了?”流浪者没当一回事。 凡是工会里任职的官员,最后似乎都无外乎这几个下场。 “亦或者都有?”流浪者见对方没说话,又补充道。 “……他被人分尸,洒在工会门前的广场上了。”子木按住眉头。 流浪者眼角一跳。 这……确实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下场不好。 “工会里的人少有不黑心的,就连愚人众的东西他们都敢算计,但也没见谁被愚人众私下暗杀——我很难想象这位前任会长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下意识觉得这一定是一个糟糕到极点的腐败者,才会让人如此记恨,以至于被这么极端的手段报复。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提倡给工人涨点一分半厘的薪水,然后在失败之后,私掏腰包给最贫困的一些工厂工人补贴些炭火钱而已。” 流浪者抬眸。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意外都不需要过细去读。 震惊,工会里竟然还有这样初具人形的存在……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爬到会长位子上的。 子木看着眼睛圆圆的阿帽,就忍不住很想摸一摸。 流浪者这次眼疾手快,拍掉他伸过来的手。 “是谁干的,调查出来了吗?” “还在查,警局那边的消息说是很有可能是他补贴的那群工人干的。”子木默默缩回手来。 “啧。”流浪者摆出一副臭脸。 这里面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99章 上任 不过说到工会,须弥其实也有工会。 子木是当初在教令院注册店铺资质的时候曾路过过工会办公室,随便瞟过几眼他们墙外宣传板上的介绍资料。 总体来说就跟一般的工会差不多,只不过是官方背书的维护工人合法权益的工人组织,与绝大多数工会的性质没有太大的差别。 马车摇晃着停下,老管家在外面打开车门。 子木没有扶对方伸过来的手,而是自己稳当地先下车,回过身来接后面的流浪者。 流浪者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勉勉强强搭上他的手腕。 两片雪花落在他的头顶,像是沾了几片白色的花瓣。 子木没有替他拂去,只是指着他的头发提醒他。 流浪者甩了甩头,又将帽子戴起来。 变成毛茸茸的球。 拉着马车的驮兽鼻子里喷着热气,车夫架着马车往广场边的停车点去,子木没有让管家跟着,对方便与马夫一起离开。 “要跟我一起进去吗?”子木问他。 流浪者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子木想着对方不一定有耐心等他跟工会的人进行一些无聊又麻烦的交际和应酬,不如让对方自己出去逛逛。 “希望我陪着你,大可以坦率一些直说。”流浪者的眼尾被冷风一吹,艳红艳红的。 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阿帽大人,拜托你了,陪我一起去吧!”子木双手合十之前还要先把手上的手杖用胳膊夹住,原本银白发色与这冰天雪地相衬带来的疏离感哐哐两下被砸得粉碎,只剩下些亲切的滑稽。 流浪者看着他单眼眨下的模样,点点脚尖,“勉为其难。” 子木:笑。 任命的文书在子木上午会见过女皇后已经下达到工会,午餐后有工会秘书官到宅邸上确认过他的行程。 流浪者一转身就看到那栋格外气派,门厅上方悬挂着工会标志的建筑墙外垂下两条横幅,上面写着一些庆祝新公会会长上任之类的话。 虽然人偶没有鸡皮疙瘩,但他还是搓了搓胳膊。 子木倒是表现得比他淡定的多,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那迎风招展的条幅,就仿佛一个普通的办事员来工会办事一样,拉着流浪者进到工会大厅里。 果然,在外面隐约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交错的人影并不是错觉,子木踩着脚下的红毯,看清了大厅内的人。 第192章 “我只知道蒙德有许多旧贵族,没想到至冬也有?”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神色不移地正视着安静一瞬的人群聚拢过来的目光。 流浪者在旁边啧了一声。 “没有,至冬的贵族应该都死绝了,不然你面前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多能装腔作势,效仿贵族风头的家伙。” 这话说得其实很中肯,如果还有真正的贵族存在的话,他们大抵是不会允许没有高贵血统的家伙随意模仿他们的穿着与言行的,这在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贵族眼中是对他们尊贵身份的侮辱。 “至冬的工会很有至冬的特色嘛。”子木只粗略转了一眼,不恼不笑地感叹一句。 干活与不干活的人的手是有很明显的区别的,更别提这些人的外表实在是过于光鲜亮丽了些。等在他面前的这些人大概率是工厂主。 “那家伙也在这儿。”流浪者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子木的指尖。 不用他提醒,子木其实一进来就看到了,毕竟对方原本就被人群簇拥在中间,他也不是瞎子。 他就说,这位商人一定是在图谋什么的。 按理来说,厅内这些人早早等在这里,明显想要与新任会长交际一番,套套近乎。可自他进来为止,却没人真的靠过来应酬——理由非常简单。 没人敢越过这个人, 手下掌管着北国银行,几乎一手拿捏着至冬经济命脉的愚人众执行官之一,[富人],潘塔罗涅。 …… 会长秘书官将沏好的红茶端进来,离开时还不忘阖上会长办公室的门。 子木没有在会客的沙发前坐下,而是仍旧用眼神在这件办公室中上下打量。 潘塔罗涅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踱步到那张整块原木雕刻的办公桌旁,手指拂过墙边那株足有一人高的金光闪闪的发财树的树杈。 “这是前前任会长留下来的……他的审美总是令人不敢苟同。” 子木都不想问这究竟是镀金还是纯金的这种蠢问题,叹了口气,将臂弯中的大衣搭在椅子边,转身坐下。 流浪者没有凑到他身边,而是找了张凳子坐到窗边去。 这间办公室的位置优越,工会前广场的景色一览无余。 “别的我不知道,但这公会建筑用料还是扎实的。”子木嘴角扯了扯,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 这么大的纯金摆件,也没把这地板压垮。 潘塔罗涅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闻言只是无奈笑笑。 虽然他几乎一直都是笑着的。 他在子木对面的位置落座。 “就是不知道这位前前任会长,又是出了什么意外呢?”子木看他一眼,忽然冷不丁问道。 潘塔罗涅知道他应该多半已经得知前任会长的惨死,本以为对方会问那位会长的事,但却没想到他先提起了前前任会长。 说起来,这位前前任会长三个月前还在任上,离任其实也并没有多久。 “没来得及将这些昂贵的摆件搬回家中,他自然也是死了。”富人端起茶杯,说完后也没有去看子木的反应,而是不紧不慢地抿上一口。 窗边的流浪者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也并不影响他瞧清楚对方脸上微微舒展的眉头。 他似乎很喜欢这红茶。 子木目光只凝滞了一瞬,很快就平复下去。 “是意外?” “是意外,三个月前登雪山失足摔下了悬崖,至今都没有找到尸骨。” 好家伙,至冬城的工会会长这职位明面上看着都是招财盆,没想到实际上是道催命符。 说起来……富人虽然也广泛经商,但他看过工会成员的概览,对方名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工厂。更何况做生意到他这个地步,谁当工会会长对他影响都不大,反而是别人要看他的脸色更多。 子木其实很意外来工会的第一天就会遇见他。 “在我看来,这小小的工会恐怕并没有什么是值得您这位执行官亲自来一趟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子木这话里虽然用着敬称,但语气跟那日对方非要跟他下国际象棋,他下逐客令时态度也没差多少,都不怎么地。 富人笑了一声。 这让子木下意识皱起眉头。 “据我所知,您曾经在愚人众任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世纪,不太了解现如今愚人众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虽然对方还是那幅见不到眼睛的笑模样,但子木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走过一遍。 一个隐晦的上下打量的动作。 “北国银行现在正与博士的科研队有着密切的合作往来……所以我大概知道一些几个月前发生在枫丹与须弥海交接处的事端。” 潘塔罗涅的语气里有一个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妙的停顿,但却被子木注意到了。 “……”说实话,虽然对方此前曾专门找上过门来,但子木并没有太将他放在心上,毕竟潘塔罗涅在意的东西归根结底是金钱,他们之间再怎么产生纠葛也不过是利益之争。 而利益是很单纯的东西。 但现在,他或许不得不仔细思考一下这位执行官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了。 与愚人众诸位执行官精彩各异的身份来历不同,潘塔罗涅既没有什么遗族身世,也未曾背负灭国的仇恨,更无遗毒在血脉中的诅咒。* 他出身璃月,起初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第193章 子木捻着手指。 能被本身就很偏执的斯卡拉姆齐都评价为对‘公平交易’过于偏执的人物,他可不希望一个不小心出现在对方人生的舞台。 希望多托雷并没有与对方交换什么不该交换的信息。 ……明明富人第一号该找的人物应该是那位璃月的退休老人才对。 他抬眸不过一瞬,心底的念头已经变幻三四轮。 “所以?”子木脸上的神情再平静不过。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放心,我与死脑筋的科学家可不同,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银行家罢了。”富人推着鼻梁滑落的镜框。 那两条垂落的银链微微荡漾两下,折射着细碎的光芒。 普通的银行家…… 子木都不需要看窗边的流浪者,就知道他一定在翻白眼。 这话实在是过于自谦了些。 潘塔罗涅执掌着至冬国的经济命脉,又通过北国银行辐射着其它六国,提瓦特大陆上的财富究竟有几成在他的操控之下,这个数字大抵就连猜测都会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子木长长地叹了口气,就连隔着些距离的流浪者都能感受到里面的倦怠与无奈,更别说对面的潘塔罗涅本人了。 对方压低面庞,放下手中的茶杯,十指合拢置于膝盖上,就这么凝视着子木。 “你已经得到女皇的认可,也正践行自己认为正确之事,又何必再问他人的答案。”子木终于抬眸,银色的瞳仁也对准他的。 “金融方面的事,我可一点都不在行。就像我一点都不擅长下国际象棋一样。” 第100章 面包 富人明明是笑着的,但子木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未获得答案极其细微的不愉快,层层掩盖在他的假面下。 不知道他自己能否意识到。 “……我并不想将这次宝贵的会面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客套上。”潘塔罗涅的手指拢了拢,“我只是想知道,您是怎么看待摩拉这件事物的?” 子木垂下眸子。 有的人发问是真的想要寻求答案,而有的人发问本质上是在问自己。 窗边的流浪者视线汇聚过来,在他的身上打转,然后又毫不遮掩地落到他对面的富人身上。 金银……不,就像摩拉克斯本人说过的那句话,摩拉天生是货币,而货币天生不一定是摩拉。 子木知道,在至冬国街头巷尾的平民手中流通最多的其实并不是提瓦特的统一货币摩拉,而是一种券票。 就像枫丹梅洛彼得堡的赎罪券,这些不都是出自这位富人之手? 已经是提瓦特商业巨鳄的潘塔罗涅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他问的应当不是摩拉作为货币的属性,而是摩拉代表的金钱的意义。 …… 潘塔罗涅离开了,他与子木具体究竟谈论了些什么,大抵只有流浪者知道。 即便子木并未要求些什么,但作为解答[公平交易]的报酬,对方还是提供给他一份来自于北国银行消息网的绝密文件。 “怎么了?”子木侧目看向坐到他旁边的阿帽。 对方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把他瞅得莫名其妙。 “虽然态度很不耐烦,但你似乎并不讨厌他。”流浪者敏锐道。 子木:“……” “说不定他是现如今的愚人众执行官里我最不讨厌的一个也说不准。”子木在脑袋里上下思索一遍,竟然没有否认这个答案。 “现如今?”意思就是执行官里还有别的不讨人厌的家伙吗? 他想了想自己从前的这些同事,实在是有些不敢苟同。阿帽平等地嘴每一个愚人众执行官,队长除外。 “是啊,”子木故意在他面前摊手,“从前我最喜欢的是那位第六席的大人。” 流浪者现场表演光速拉脸,他甚至怀疑对方刚才说那句话都是为了这碟子醋包的饺子。 “愚人众可没有什么第六席。”他站起来,经过的时候非常若无其事但刻意地踢了一下子木的裤脚。 之所以没有踩他的鞋子,是因为现在不是在马车上,顾念着他鞋面上留下鞋印恐怕不好打理。 “我出去透透气,这里面太闷了。” 瞧着富人那家伙的神情,应当是不会再来找子木的麻烦,刚好他也待腻味了。 这件屋子里使用的熏香味道太腻,闻着实在难受,流浪者走到办公室的门前,发现就连这门把手都是镶金的,不爽地咋舌。 子木对他挥挥手。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打开门,后面就露出一张浑圆的脸。 真的是浑圆,脸上的每块肌肉都没有一丝棱角,就连五官的皱纹都呼应着脸廓的弧度。 流浪者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心底究竟有多无语还真不好说。 对方的手正愣愣地举在半空中,显然是正要敲门但没想到里面会有人开门出来。些微的错愕后,他主动给流浪者让出位置。 阿帽还跟在教令院时的习惯一样,点过头就当打招呼,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留下这圆脸男人在原地,颇为滑稽地摸了把自己丰润的下巴。 …… 不知究竟是因为不想让流浪者久等,还是有别的顾虑,子木只见了工会最重要的几位成员,既没有按照工会一贯的习惯组织一场见面酒会,更没有表露任何的工作安排,只是赶在天色转暗前离开了工会大楼。 第194章 广场上没有见到流浪者,倒是老管家第一个迎上来。 “怎么了?”子木看他明显有话说的模样。 老管家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便直接在前面带路,将子木领到工会转角不过百米的一条街道中。 这是一条商店街,除去酒馆还有许多面包店、食品店,平时大概做的都是工会工作人员的生意,门店装修都有一定的档次。 不知是哪家面包店的烤炉正在烘焙,冷冽的寒空气里夹杂着小麦面包的馥郁香气,让人很有想要进去瞧瞧的冲动。 而流浪者,正是在这样香甜的空气里,摆着一张再难看不过的臭脸站在街道中央。 脚边还坐倒着一个年轻人,伸出来的手腕瘦得见骨,死死地扒着流浪者的鞋子。 幸好这个年轻人抱的是现在的阿帽而不是层进的散兵,不然子木都不敢想人偶那梆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会不会把他那身骨头锤散架。 “这个少年偷了店家的东西,正好被少爷碰见——”老管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转告子木。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帽自掏腰包给人解围已经算是稀奇的事了,但他难得解围一次竟然还反过来被赖上……这运气也实属糟糕。 “老爷,求求您给一条活路吧,什么粗活力气活,只要能有口饭吃……” 这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他看到流浪者的脚抬了两下都没甩开。大抵是阿帽也有些投鼠忌器,担心自己用的劲儿太大,反倒将对方踹出个好歹。 子木揉着眉头,看了眼天色,最终还是转向身后的管家:“公馆里还缺人手吗?” “人手总是不嫌多的。”老管家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原本是不缺的,但主人家都发话了,不缺也要缺。 流浪者的视线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扫过来。 他早知道子木过来了,但没想到对方在五十米外的距离站着看了那么久的好戏,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了。 管家感受到流浪者的耐心似乎就要耗尽,赶忙上前,先一步将他脚边的少年人硬给扯了起来。 等到对方在寒风中瑟缩着站起,子木才发现他额角上还有磕破的痕迹,此刻鲜血已经凝结成了霜,鲜红又苍白地干在脸上。 这位年轻人的身体虽然瘦弱,但却非常有眼力见,从管家是将他搀扶起而不是粗暴拉开的态度中就已经窥见主人家的态度。 他甚至都没有给老管家开口表露自家主人恩慈的机会,就先哭成一片,感激涕零的话语不要钱地从他的口里吐出,俨然一副得获救赎的模样。 子木的脚步有一个微妙的减缓。 “好了,先送他回去吧,给他换一身衣服,再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他磨磨蹭蹭地站到流浪者身边。 老管家看二人完全没有要动的模样,意识到他们似乎打算单独在外面再逛逛。 “最近至冬不太平,老爷们出门都要带随从的……”管家神色有些犹豫。 准确的来说不只是带随从那么简单,而是到市政厅花钱租借宪兵当护卫。只不过子木刚来至冬不久,再加上今天是马车单点出行,所以随行人员里只有管家和车夫。 不过政客富商出行要配护卫也就是最近一个月才开始的事,说起来还跟前任工会会长的惨死有关…… 子木心底感到无语,但面上不显,侧身拍着阿帽的肩膀,“他会保护我的。” 流浪者跟他站的进,总觉得他这话有种莫名的打趣意味。 老管家回忆起这位‘少爷’昨晚与愚人众大打出手的动静,以及最后全身而退的从容,擦了擦额角的汗。 的确,流浪者的外貌其实很有欺骗性,少年的外貌再今天换上的这身衣服,总让人下意识将他当成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就连管家自己都差点忘了这是个能跟愚人众正面硬刚的狠人。 既然如此,那他就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能打得过愚人众士兵的人,自然不会怕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平民。 老管家领着瘦弱的年轻人走了。 子木下意识舒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向流浪者。 对方却正扬起脸:“要我保护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子木眉眼一矮。 “拜托了阿帽大人,我真的很需要你的保护!” 流浪者皱了皱鼻子。 ……也不嫌肉麻。 他扭过头去,算是默认了子木的请求。 “我想去旁边那家店看看。”子木笑着,拉过他单手叉腰的手臂。 流浪者哼了一声,没有拒绝。 “怎么样,后面还顺利吗?”他问的是自己离开工会后子木的情况。 “挺顺利的……甚至有点顺利过头了。”子木迟疑了一下。他其实不是很愿意聊这些话题,非常破坏心情……但既然对方都问了,那他说说也没什么。 “你出去时碰到的那个脸很圆的男人……他叫亚历山大,是现在至冬城内工厂资产最多工厂主,也是工会排资的一号人物。”子木走在前面,先推开面包店的玻璃门,等流浪者进去了才松开,跟在他后面进去。 热气与小麦的香气混在这间亮堂的面包店中,坚果和奶油的气味若隐若现。 流浪者被甜得倒牙,侧着脸来躲避这香甜的轰炸。 只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 “很难缠?”流浪者接过他的话头。 第195章 子木看着他走在前面没两秒钟就躲到自己后面的模样,眼底溢些柔和的光。 “不,不仅不难缠,甚至还相当谄媚。”子木在某个橱窗前停下,拒绝上前来的店员的服务,而是自己拿着油纸袋,挑选感兴趣的烘焙面点。 虽然其它国家也有各色的烘焙品卖,但大多是咖啡店或者甜品店,少有专门的面包房。 这大抵与各地人民的饮食习惯有关,毕竟在至冬,面包就是平民家中最常见的主食。 当然,不是子木正在挑选的这些花里胡哨的面包,而是夹杂着麦麸的黑面包,家境好些的家庭能虽然能吃得上白面包,但口感也比较干巴。 就跟须弥巡林人吃的干粮馕饼差不多。 子木的将夹持面包的木夹子放回,上面沾上的黄油在顶灯的照射下满是油光。 可惜,流浪者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没办法跟他分享。 “阿帽,我想拜托你帮我调查一件事。”他将油纸袋搁下,掏出比标价表贵一成数目的摩拉放到收银台上。 第101章 安东尼 冷风灌入堂屋,将屋内仅有的一丝热气卷走,安东尼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身侧还躺着他的小妹,脸色苍白的瑟缩着,二人身上盖着家中唯一的厚褥子,依偎着取暖。安东尼搓了搓手,做好心理建设,猛地从床垫下抓出一把干草,冲到破旧的木窗旁,用干草将越来越大的纸窗裂隙死死塞住,再重新卡紧松动的窗稍。 不过这么一小会,等他重新缩到床上时,脚已经冻得有些失去知觉,再过一会便针扎似得疼。 “哥……” 屋内传来细微的声响,安东尼回神,向着小妹俯下身去。 他用耳朵贴着安娜的嘴唇,好让对方说话少费些力气。 “哥,我好饿……” 褥子底下蜷缩的安娜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的眼睛只支起来一点,那黑色的眼珠与雪白的肤色衬着,让安东尼的心也紧缩了。 其实不只是安娜,安东尼也很饿。 但独自持家的母亲自从三日前上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年纪还小的安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十几岁的安东尼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安东尼回握住安娜的手,妹妹身上明明穿着比自己更厚的衣裳,但手心却比他的还要冰凉。 安娜还在呢喃着,不过这次都是些不甚清晰的呓语,安东尼努力分辨,也没听明白她讲的是什么。 或许她其实也什么都没讲,只是在呻吟罢了。 安东尼直起身子,用长满冻疮的手指抚摸着小妹的额头,这是母亲经常喜欢做的动作,能让安娜感到更安心一点。 外面屋檐上的冰棱掉在地上,摔出噼啪的脆响。 “别怕,安娜,哥去给你找吃的。”安东尼不再犹豫,直愣愣地下了床,然后在寒颤中又将一把干草塞进自己的旧靴子里,把还有些刺疼的脚怼进去。 安娜的手够了出来,但脑袋却没有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否清醒。 安东尼握紧她的手,塞回被褥里,蹲在她耳边,安慰她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 安东尼不敢走太远,但如果只在家附近打转的话,又定然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他蹲在街角,在两栋商铺之间的缝隙里,灰扑扑的样子与斑驳的砖墙融为一体,路上的行人的视线连朝他这边移都不移一下,就仿佛他是一团空气。 安东尼带着一顶破旧的帽子,他乱糟糟的头发与顶缀着补丁的帽子一起,将他黑色的瞳孔遮蔽的充分,他得以藏匿起视线。 他的目光隐晦又大胆地在行人之间穿巡……安东尼其实也不怎么做这种事,他从前只是见同一条街道的孤儿偷过东西,但或许,自己以后也要多多练习这门‘手艺’了。 啊,今天运气不错,竟然会有穿着这么体面的老爷独自来到这片平民的街道。 安东尼的脚下意识迈出去一步,眼角的余光却又瞥到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对方即便在制服外面又套了一件灰色的外衣,也不妨碍他瞧清楚领口漏出来的鲜艳颜色。 是愚人众…… 他打了个哆嗦,又缩回街角的缝隙里,变成石头,变成尘土。 安东尼的手脚开始渐渐没有知觉了,打着颤的腿仿佛逐渐变成一块长在身上的冰。 来往的行人大多是最普通不过的工人,他们的钱袋子想必就同曾经的母亲一样,只够一两日的面包前,甚至炭火钱都不够,实在是连扒手都不屑于去多瞧两眼。 况且……安东尼想到自己的小妹。 或许这些工人家里也还有孩子,天气越来越冷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钱袋子里装着的是不是他们最后的家当……安东尼抖了抖睫毛,将上面的霜抹掉。 远处那个落单的老爷已经独自进店,而愚人众的老爷似乎消失在街头。 就在他有些懊恼的时候,远处木门上的门铃一响,里面的客人又走了出来。 安东尼又站起来—— 他压下心底的不安,脑海中浮现出安娜的脸。 想那么多干什么,对方只是一个人而已……况且从前在街道上,他是小孩子里跑得最快的那个,就连很多大人都追不上,更别提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 许是紧张导致的肾上腺素飙升,他似乎忘却了脚板的寒冷与腿的僵硬,就连犹豫怯缩的胆子也壮了起来。 第196章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灰暗的角落中冲出来,没入人群中。 仿佛一头脱缰的驮兽似得,横冲直撞,中途不知道撞上多少人。 而他的目标正背对着他,一只手还扶在商店的门把手上,丝毫没有防备。 “叮——” 安东尼的手攥住对方腰带上的宝石挂饰,猛地一扽,顺利地将那条链子扯下来—— 的手了—— 他扭头就要跑,趁着对方还没有转过身来。 安东尼瞪大眼睛。 冷空气里忽然扬起一阵非常特殊的气味,安东尼的鼻子倒是比又盖上满睫霜雪的眼睛更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对方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了他面前,一阵巨大的力道从他的领子后传来,霎时勒住他的脖子,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安东尼奔跑过后的脚心涌入血液后再次恢复知觉,针扎一样的刺痛。 完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 子木在街区转了个弯,步入一条明显更荒凉的街道。 路上的工人明显少了很多,没了人群的遮掩,浑水摸鱼的人自然也就更难躲藏。 “我从来都不知道愚人众竟这么悠闲,从城里一直跟着我走到偏僻的城西贫民窟……” 子木转过身来,目光直直投向低矮棚屋后有些藏不住的身形。 对方实在是太过于高大,估计只有蹲下来他才能完全被这破旧的房屋遮挡。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躲藏的人倒是没有继续掩耳盗铃。他从屋子后面出来,走到泥泞土路的正中央。 对方穿着一件十分低调的大衣,面孔很是熟悉。 “这不是瓦西里吗……”子木压下心底的意外,目光一转,神态就有一个微妙的转变。等到腔调落到句子的最后几个字上时,莫名染上一层阴阳怪气。 瓦西里的神色因此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他却还是大跨步地向他走过来,瞧着有些反常。 干什么,别不是看他落单,想要报上次的仇吧。 子木眼角细微抽搐着。 但瓦西里却在离他三个身位的距离又停住,视线探向自己的腰侧。 子木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但又发觉已经来不及,最后只好都没有做。 “你实在是个无礼的家伙。”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却很难说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你抓了那个小偷,但是没有让他把东西还给你吗?”瓦西里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 银色的瞳孔,很像至冬银装素裹的雪淞。 “已经脏了的东西,没必要再拿回来。”子木冷哼一声。 瓦西里沉默了一下,“可那个男孩的家在你这种老爷眼里应该更脏,你又为什么要去呢?” “……”子木一时没有接上话。 好家伙,对方既然从头到尾都看见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的问问题。 故意的吗? “既然你都看见了,那为了我这种老爷的体面,就不得不将你处理掉了——”子木慢悠悠地拂去肩头的雪花,再抬起来的目光冰冷极了。 瓦西里的身体有一个轻微的后仰。 子木瞧着他下意识向身侧摸去却摸了个空的手,嗤笑。 跟踪他还不带家伙事,是不是瞧不起他。 “行了,我开玩笑的。” 他样子还是那么冷淡,目光有些无趣地收回,但语气里却没有了方才若有若无的讽意。 瓦西里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但似乎目睹不目睹都难以让他将子木前后的表现拼接起来。 ……他其实并不是故意要跟踪对方的,只是今日休假,恰巧在街头碰上对方。 北区的老爷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单独出门的,瓦西里远远瞧见他那头标志性的银色长发,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紧接着,一个小贼就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正撞上对方。 再然后…… 瓦西里放下摸火铳却摸空的手,看向对方的目光满满都是探究。 …… 纳塔,圣火竞技场。 荧才起身,刚出倦意之屋的门,想着跟派蒙逛逛外面的餐厅小食,视线内就闯入一位身着标准深绿服饰的冒险家。 在纳塔,大部分注册成为冒险家的本地人都不怎么穿这身协会的制服,而是照常穿自己部族的特色服饰。会穿着这一身的大概率是冒险家协会驻守的工作人员。 果不其然,对方的目光在人群环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到她的身上。 “怎么了?冒险家协会有事找你?”派蒙迷迷糊糊的,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谁知道呢,去看看就知道了。”荧抓住她的手,修正她越飘越开的飞行轨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接到紧急委托对她荧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嘛。 …… 传送锚点实在便捷,在提瓦特大陆上,大抵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荧这样,上午还在纳塔,下午就已经来到千里之外的须弥。 她直接在教令院门前的传送锚点处现身,一刻未有停留地往须弥城最上方的净善宫去。 派蒙抓着荧衣服上的系带,才勉强没被她的速度甩下。 好在她运气不错,纳西妲今日正好在净善宫里,似乎是在处理世界树中的信息。 “你终于来了。”她模样还是如往日,眼底的智慧之印隐隐发光。 第197章 纳西妲收回手,那些遍布室内的绿色元素力渐渐消退。净善宫的玻璃是特殊处理的,会模糊内外的视线,却又能将外面的阳光引入。 不知是不是荧的错觉,她似乎总觉得这里面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又说不出来。 空气中的光线照射到高处的穹顶……似乎有细微的扭曲? 她没来得及细想。 荧低下头,纳西妲正拿出来一块表盘形状的金属物件,摊在手心里。 她认得这个东西,上次来须弥的时候听人介绍过。 ——是梦网的连接设备。 第102章 乱象 子木回到家中的时候,流浪者已经用过晚餐,正在书房里摆弄书架上的藏书,地上还左右散落着书本。 这整一面墙壁的藏书并不是最近才置办的,而是这栋宅邸的上个主人留下来的,虽然无人翻看,但一直被侍从精心打理,既没有霉味也没落下什么灰尘。 子木小心绕过地毯上跟障碍物一样的书堆,来到移动架梯旁,抬头看对方翻找的模样。 “找什么呢?”他好奇地问道。 流浪者低头撇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 “你上次拿来装腔作势的那本书哪儿去了?” 就是那本《权力的注解》。 “丢了。”子木眉目不移心不跳地说道。 流浪者嘶了一声。 他从书架上跳下来,半人高的架子,他落到地毯上时竟没发出什么声音。 一些灵巧的猫猫。 “丢了?”他叉腰站在子木面前,尾音微扬。 “嗯。”子木眨眨眼睛。 流浪者有些懊恼地踢倒脚边码着四五本书的书堆,回过身来瘫坐在椅子上。 看出来他其实有点想怪子木没事乱丢书干什么,但真要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婆妈,像是迁怒对方,才将话咽了下去。 子木看着他完全没想着掩饰的变幻神色,摸着鼻子与他面对面坐下。 “怎么忽然想着要找那本书。”之前看见的时候不还是满脸鄙夷的模样,怎么没几天又感兴趣了。 “只是好奇,你们这些人里脑袋里天天都装着些什么。”流浪者没好气地咽下杯子里的茶,然后甩手将专单放在桌上的一本书拎起来,晃两下。 嗯,书名是《金钱的价值》。 封面的格式与之前那本很相像——莫非这其实是一个系列的著作?三部曲之类的。 子木思维有些发散。 “为什么突然就‘你们’了?”他敏锐地察觉到流浪者语气里的倾向,“听起来我好像也被算到了里面。” 他反手接过流浪者恨不得怼到他脸上的书。 流浪者环臂,靠到椅背上。 子木有些莫名其妙,将这本书翻到目录,大致浏览了一下。 虽然那本《权力的注解》他没细看,但只看这本《金钱的价值》的分标题,这些书多少应该还是有些东西——虽然他也一样不太感兴趣就是了。 “工会的那个亚历山大下午来了一趟,本来想来拍须溜马的,但刚好你不在,就留了一车的礼物。”流浪者搁下茶杯,“最贵重的放在书桌上,你要不要看一眼?” “?”子木放下这本书,非常主动地找到窗边采光极好的桌子,发现上面果然摆着一个礼盒。 而且上面的绸布已经被掀开,露出底下水晶玻璃罩子内栩栩如生的白色小鸟雕刻品。 这材质很特殊,有些像瓷器,在头顶水晶灯的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鸟背的翎羽分毫毕现。 就是这并不是一只使用完整原料的雕刻小鸟,上面能瞧见拼接的痕迹,似乎是用很多小块的材料拼接起来的……子木的眼睛落到底座的小鸟爪子上,纤细的白色爪子抓握在玉石树枝上,爪节分明,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半晌,他直起身子,踱步到流浪者身前。 子木揉了揉阿帽的脑袋。 “不生气不生气。” 没想到对方在他书房里翻箱倒柜,不仅不是情绪失控结果,反而已经是他最大忍耐的证明。 流浪者顿了一下才拍开他的手,冷哼一声。 他眉头依旧笼着火气,但已经不再随意冲着子木发泄。 “我才没有生气,”流浪者斜眼看向他,“倒是你,看着冷静的很。” 子木笑笑,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或许是因为我有些见怪不怪?”他斜撑着脸,眉眼中透出的神情比之先前竟然没有多少变化。 这在流浪者看来其实是很意外的——毕竟子木在璃月与须弥时可不是这样…… “所以说环境改变人么。”子木似乎是知道他在心底蛐蛐自己,先将这番话说出来。 “……”流浪者撇过头,“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会见怪不怪。” 书房内的氛围怪极了,就仿佛流浪者与子木的角色完全颠倒了过来,本该生气的一脸无所谓,而本该冷漠的人偶反而暗含气愤。 子木半张开口,字音才吐出一半,又半途收回。 他曾见过人皮鼓,人骨灯笼,还有人皮靴。 但这些玩意基本上都只在某些独特的时代背景里才会出现,比如奴隶社会或者发生大屠杀的时代。 至冬国虽然压迫至深,却也没有野蛮到那个地步——说的不好听一点,资本家收割的是劳动力而非性命,一两个人的死活他们或许不在意,但大量劳动力的流失他们还是会担心的。 第198章 流浪者眼睫一跳,瞧见子木又站起来,回到桌子前。 对方捧起那方不过手掌大的摆件,台灯下细细打量。 他有些不忍直视,又灌了一口茶,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亚历山大送这东西来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子木转过身,银色的瞳仁在台灯的冷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 “别的倒是没什么特别,但他走的时候明显有些欲言又止。”流浪者冷哼一声,“很像是跟你约定了些什么,想要留个话,但又不确定我是否可信。” 破案了。 难怪刚才才进书房的时候阿帽那么阴阳怪气……子木垂下眸子。 “不,我上次与他见面的时候可没聊什么——至于约定就更谈不上了。”准确来说,两人进行的基本上都是废话文学,不仅是子木,对方也如此。 “话说回来,你这几日核实那份文件数据的结果怎样?”他目光一转。 他不提流浪者差点都把这茬给忘了,他本来最开始在书房等对方,就是为了这件事。 亚历山大上门才是个意外。 “没有问题,文件都是真实的,一点水份都没有。”他反倒好奇这么详实的工厂财政文件子木是怎么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第一天就拿到手的,这也不是富人的交易报酬。 “说出来你一定意外……这份文件正是这位亚历山大给我的。”子木搁下小鸟骨雕。 他目光流转着,然后叹了口气。 “我也在客套,他也在客套,但他给出来的东西却都是最真实的,就连这礼物送的也……”子木的摇了摇头,“就像是我在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他的同盟。” 流浪者回眸,从怀里取出文件,丢回到他手上。 “女皇的吩咐?”他随口揣测。 “女皇的眼光倒也不至于这样差吧。” 这倒也是。 “况且女皇再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也难以容忍这些东西。”子木说着,偏头瞥了桌上的骨雕一眼。 他的双手垂下,松松搭在腿上。 流浪者知道他是在思索亚历山大怪异行动背后的原因——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没有眉目,但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以至于不能直接作出判断。 门忽然被扣响,打断室内的安静的空气。 子木回神。 “老爷。” 管家手上捧着一封明显是合同模样的东西。 东西搁在他手边的小圆桌上,管家又离开了。 流浪者偏了偏头,看到合同首页的交易物品与交易双方。 子木花一大笔摩拉买下了一家濒临倒闭的旧杂志社。 看他这出手阔绰的模样……或许即便没有女皇的任命,他在至冬也不会混的太差。 “你这几天是去干这个了?” 流浪者在给他调查那些工厂底细的时候,他本人也不常在家。 “只是顺带,主要还是在城里逛了逛。”子木将合同翻到最后几页,确认上方签字盖章皆无错落。 “我总得知道工人们究竟在闹什么,才能对症下药……” 流浪者冷笑:“在我看来这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情。” 人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很多时候都不会想着要反抗的。 子木没有说话。 “难道不是这样?” “……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错,所以这事才棘手。 …… 就在子木整理好手头的信息,准备再次前往工会的时候,此前一直调查着前任工会会长惨死案子的特别调查小组忽然在报纸上放出消息,声称犯罪者已经被逮捕,并且一个不漏地关押进了监狱。 报纸是第一天出版的,当夜就被贴在了街头巷尾,第二日不论是关注还是不关注此事的人,几乎都知道了罪犯已被关押。 第三日,本来是子木计划去工会的日子,但现在看来似乎要被迫夭折。 子木独自站在窗前,远处的街道上似乎有烟升起。 老管家进来后躬下身,汇报北区外有士兵把守,保证不会让乱子蔓延到这边来,实在不必担心。 子木脸上没有明显的喜怒,只挥了挥手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流浪者在街上乱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没了影,现下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还没来得及发力,工人们就先生了乱子…… 他叹了口气。 子木也懒得换衣服,随便抓了一件斗篷披到身上。 他得出去瞧瞧,现在可不是稳坐高台的时候。 第103章 变 至冬城的规划在几百年前其实是不分什么富人区和平民区的,虽然地段分配的公共资源有优劣,却也没有到鲜明地划分出不同阶层的地步。 雪原的地势还算平坦,城市平面不因山脉或者河流挤压割裂,完整舒展地平铺在整个至冬国比较靠南的土地上。 虽然天气还是恶劣,可却比北部终年未有阳光的冰雪极地还是要强上不少。 流浪者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块破旧的毯子,裹在衣服外面,即便是肩头沾染了尘土草屑也不在意。他从破旧的土墙屋后钻出来,走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所在的地点是城东的某处居民区,现下闹事的工人们都往城中央去了,城市边缘的这些地方反倒异常安静。 流浪者蹲下身子,扒拉了一下地面上的冻土,眸光转沉。 第199章 他到的其实并不是直接往城东来的,而是从城中心出发,绕着至冬城外围转了整整一圈,最后停在这里。 工人们生乱来得太突然,甚至都没有一个发酵的过程,就不约而同地冲进以中央大教堂为中心的繁华地带,将整个城中围堵得满满当当。 远处某家土墙灰瓦下的玻璃窗忽然扇动了一下,从流浪者这个方位看恰好能注意到上面折射的太阳,正左右晃动。 他直起身子,窜进街边房屋的缝隙里,隐下身形。 深渊的污秽气息…… 流浪者在某处低矮的窗台下眯起眼睛,他曾经常与这些东西打交道,不会认错。 至冬城怎么会有深渊之物潜伏? 流浪者的眼睛从窗台垂下的几丛萧条的垂枝植物中漏出来一点,极其隐蔽地再次往先前晃动的窗口看去。 那窗扇已经大开,里面却没有人的身影。 “啧。”流浪者矮下身子,也消失在窗台下。 …… 子木走窗户躲进某家裁缝店的时候,脚才刚在地上踩实,眼睛就对上假人模特后面某张一动不动的脸。 要不是这张苍白的脸有细微的颤抖,恐怕子木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对方似乎是吓坏了,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胸前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子,下意识冲向眼前这个翻窗进来的不速之客。 子木本想挪动的步子只好顿住,无奈地就在窗边墙角蹲下。 他没有跟对方搭话,而是先回过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形。 耳边的喧闹与打砸声其实已经比先前小了很多,人潮是在逐渐往城中心逼近的,这条街区并不在核心街区内,虽然也有两三支人群扫荡一般挥舞着木棍铲子经过,但他们停留的并不是很久。 子木的视线重新落在窗内,这次顺带将整个室内的情形都打量了一遍。 他与假人模特后这位被吓破胆子的不知是店员还是店主的人所处的房间是一间杂物室。杂物间的门虽然紧闭着,但木门上却破了个大洞,不知道是用什么劈砍出来的。子木得以瞧见前面店铺一团乱的惨状。 咚的一声,是剪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几个假人被撞倒,稀稀拉拉带动旁边木箱子摞着的杂物,原本虽然有些逼仄,但还算得上井井有条的小空间一下子满地零碎,仿佛跟外面的铺面也差不了多少。 子木的手叠在膝盖上,看着角落的人啜泣。 “……” 街边的声音彻底远去,子木站起身来,原路返回,走窗离开。 …… 流浪者找到子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半边,平日里早该亮起的路灯左倒一堆右破一串地在黑夜里,中央大教堂前才刚修缮好的花园更是比被狂风席卷过还可怜,人群簇拥着,踩踏的满地零落。 子木就躲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看着广场上流动的火把,一动不动。 说实话,流浪者循着气息远远寻到他的身影的时候,他披着斗篷融入夜色,看起来有些孤独。 这下意识令他产生些不好的联想。 直到跳上枝头,越发靠近对方,才发觉子木嗓子里哼着未曾听过的一二小调,瞧着很是放松,与他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流浪者觉得自己实在是白操心对方。 对方不仅没有担心下面岌岌可危的局势,还在这里作壁上观,实在令他大跌眼镜。 “我可算找到你了。”说这话的却不是流浪者,而是察觉到流浪者接近的子木。 流浪者十分无语,对方这个‘找’字究竟体现在哪里了? 远处拥挤的人群忽然爆发一阵喧哗,一团人拿着家里做粗活的锄头和铁锹,终于冲破那层人群与教堂间的真空圈,将教堂外立面上才修缮好没多久的彩色玻璃窗砸碎,翻进建筑里面消失不见。 一些人跟着他们冲进去,而另一些人则踯躅着徘徊在原地。 “至冬城现在完全就是个花架子嘛。”子木忽而在旁边轻笑道。 流浪者没有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早先还只是工人,后来扩大到其它百姓的这场暴乱已经过去整整一天,除了最开始有各个街区巡逻的宪兵试图阻拦,人群后来基本都是畅通无阻。 就仿佛至冬国的士兵都死绝了一样,街上那些整日巡逻的宪兵队对付少部分民众是绰绰有余的,但一旦面对这样每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淹死的人群海潮,就有些不够看。 更何况人群里很明显有不简单的人物,他们使用着元素力,硬是没有让宪兵开出铳来。 流浪者对此倒有些猜测,纳塔前些日子已经步入最紧张的时刻,或许是为了抗衡深渊,愚人众不得不倾斜部分资源……只是这也不能完全解释至冬城里空虚至此的状况。 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事,使得他们不得不暂时放松对于首都的看管——却没想到真就在这个节骨眼出了岔子。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子木的侧脸。 现在看来,女皇的要求又多了一层别的含义。 “搞不好公鸡其实根本就不在至冬城里。”流浪者看着中央大教堂的狭长玻璃窗忽然闪烁一下,拉住子木的手。 “他们要放火了,你还不打算走吗?” “火烧教堂,这样的事情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你不想看看?”子木倒是反问他。 流浪者面无表情:“我不感兴趣。” 第200章 “好吧……那咱们走吧。” 在流浪者的催促下,子木才不急不慢地从树头跳下,两人为躲避人群不好走寻常路,最后是靠飞檐走壁踩踏别人家的屋瓦才离开的中央教堂区域。 前脚才刚踩上北区的路面,后面的夜幕就忽然爆开一团火光,在空中窜出老高。 “你笑什么?”流浪者看着子木用手背捂了一下嘴,但还是没能遮住勾起的嘴角。 “我想起高兴的事。”子木回过头来看他,缓缓放下自己的手。 流浪者单边眉头拧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他,“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奇怪。” 子木垂下眸子,“为什么这么说。” “昨天你可没有这么轻松的表情……你在我面前一点都没想着遮掩。”流浪者环臂作不耐状。表面上是不耐,实际上是在掩饰心底的别扭。 子木没有应答,而是径直走上前来拉住他。 他凑到流浪者耳朵旁边,不知道小声念叨了些什么 “?什么?”流浪者怀疑子木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回去吧,我慢慢跟你讲。”他银色的瞳孔在夜幕下仿佛发光体。 …… 又是一个多梦的夜晚。 流浪者起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复盘梦中的场景,才刚推开门,就看到管家满脸匆忙地路过。 流浪者没有叫住他,而是跟着对方,找到了正位于阁楼的子木。 这间阁楼说是阁楼,但却一点也不逼仄,反而有一面阔气的老虎窗,又因为位置高,看得比在书房和餐厅都远。 昨夜没有下雪,中央大教堂浑圆的穹顶没有被霜雪覆盖,上面被大火燎过的黢黑痕迹一览无余地曝露在天光下,一时让人回忆不起它原本的模样。 本来也是,教堂才修好没多久,人们还没来得及习惯它的新面貌,就被这更有冲击性画面刺激眼睛,此前的印象逐渐淡去。 “工会那边的来信,说是最近恐怕都抽不出手来……”老管家将信件留下,难得叹着气离开。 子木没有打开那封信,而是招呼着流浪者坐下。 “情况如何?” “后半夜的时候终于有愚人众赶到,连夜扑灭了教堂的大火……”子木见他的目光从窗外一扫而过,以为是在问教堂的事。 “我没说这个,我问的是人的事。”流浪者睨他。 “……你说放火的那些人?”子木闻言,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流浪者脸上。 “围在教堂外面的人被暂时监管起来,但在里面放火的人却没有找到。”子木撑着下巴。 “这是有组织预谋的一次活动。”流浪者说道。 子木颔首,“显而易见。” 不过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谈论这个问题,而是紧接着问道:“你昨天出去了那么久,有什么收获吗?”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流浪者脸色就有些臭。 其实昨晚在教堂附近找到子木之前,流浪者曾回过北区一趟,但管家说对方独自去找自己了,他才不得不又出门。 结果最后对方安安稳稳地躲在树上,哪儿有半点找人的样子。 生气。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子木肩膀动了一下,支着下巴的手指点着脸颊:“我猜,你发现了深渊教团的踪迹,是不是?” 第104章 会合 “你知道的挺多啊?”流浪者惊异地看向他。 他是在城里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才发现的蛛丝马迹,但子木应该是没有这个时间和空当的。 子木但笑不语。 “中央大教堂好不容易修建完毕,现在恐怕又得重新修葺。”子木说着,目光从那黑黢黢的教堂穹顶上挪开,落到另外一个方位,但同样漆黑的尖塔上。 “……”流浪者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座教堂,在他看来,对方现在更应该操心工厂的状况才是。 从老管家刚才带来的工会那边的消息来看,因为工人暴动的原因,工厂主应该正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你怕是别忘了女皇托给你的事。”流浪者起身。 窗外的风景看得有些腻味,他准备下楼去了。 子木跟着他一同站起来。 “昨天有工厂被砸吗?”子木侧头。 流浪者回忆了一下:“这倒是没有……” “厂子还好好的,工人也还好好的,只要愚人众愿意放人,工厂还是能正常运转的。”子木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流浪者脚步一顿。 他一把抓住子木的手,盯着他的脸。 他敢肯定,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并且这种信息差就在自己核实数据那几天之间产生的。 “愚人众的执行官已经陆陆续续在回国的路上了。”子木没有就上一个话题继续延伸,而是没有任何铺垫地转移着话题,“但他们几乎都无一例外遭遇了深渊教团的阻拦。” “你怎么知道……” “没办法,谁叫他们那里长着一双我的眼睛。”子木反握住流浪者手,故意捏他的手指。 人偶的指甲并不会生长,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形状。 流浪者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在须弥与枫丹交接的海面上发生的事。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子木一早就与他说过。 流浪者拧眉,“你觉得这次的乱子是深渊教团的人在搞鬼?” 第201章 “不好说,他们看起来只是想在这里潜伏,掀起乱子并不能对他们直接产生利益。” 也是,流浪者颔首。 从他追踪到的痕迹来看,深渊教团更像是冷眼旁观的状态。 “荧快要到至冬了。”子木忽而又道。 “?” “队长已经拿到纳塔的神之心,荧昨夜就已经同他一道进了至冬的边境。”他瞧着流浪者半晌都没对自己捏他的手做出反应,终于有些无奈地松开。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还是看到的。”他故意眨着眼睛。 ——博士与队长已经碰过面了。 流浪者啧了一声。 子木脚步一转,在廊边一整面的玻璃墙旁停下,叹道:“可怜的荧。” 流浪者刚想问荧怎么了,就透玻璃瞥见外面的街道涌入一队齐整的愚人众。 啧,现在倒是知道出现了……昨天城里生乱的时候他怎么没见到这么多愚人众士兵。 他下意识站近了些,手按在玻璃上。 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然他怎么看见这队愚人众里似乎有道熟悉的身影…… “!” “我觉得她应该感谢队长,”目送着这列齐整的士兵经过,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流浪者才放下手掌。 刚才在队伍中心的不是旅行者还能是谁,整个提瓦特大陆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身边有一个白色飞行物了。 “不然她不会被送来这里,而是直接进监狱。”流浪者嗤了一声,“她在愚人众的名声可不怎么样。” 子木也有所耳闻……愚人众里流传着这样一则箴言,在荒野上要小心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黄毛丫头,不然会收获一顿暴揍,还被抢夺走镇守的物资。 “你怎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子木在拉他的衣袖。 流浪者没理他,抽出手臂转身下楼。 “哎,等等我——” …… “气死我了!我就知道,愚人众没有一个好东西!” 派蒙一边恶狠狠地咬着点心,吐字却依旧能保持清晰,她看看旁边没有吭声的荧,还颇为不满地戳了戳她的头发。 “你怎么了?” 荧起身抓住派蒙,往一楼去。 派蒙晃得眼里冒金星,手里的吃的都差点没被甩飞。 “到底怎么了……”她扶着脑袋,还没搞清楚情况。 好像听到了某个讨人厌的声音…… “这种情况你还能吃得下,看来你的脑袋里真的只装着食物。” 两人站在长梯下。 窗外的风雪还在吹,但这熟悉的嘲讽语气,仿佛又让荧回到了须弥。 派蒙比荧先一步冲下来,不过却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上来就用手里的点心指指点点:“这么久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厌——再说,要不是因为你俩,我们也不会被愚人众绑架!” 流浪者切了一声,视线绕过她,直接看向后面的旅行者。 被无视的派蒙额头青筋一跳。 荧及时跟上来,把派蒙一把薅在怀里。 真的是……他俩的争吵完全不会因为所处的环境和状况影响收敛。 “我本以为你俩在至冬遭老罪了。”荧眯起眼睛,又故意后退一步,将两人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看你们这气派的模样,外头看守的愚人众也不阻拦——你们过得不错啊!” ……这语气与当初刚找到子木的流浪者的阴阳怪气如出一辙。 流浪者闻言翻了个白眼,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轮到他被别人吐槽了。 他看向子木,让他自己解释 在门厅里站着也不是个事,几人最后还是找了个会客室坐下聊。 子木边走边将自己欠的人情债全盘告知给荧。 没想到荧听完以后第一反应不是说话,而是先看向后面的流浪者,然后换来对方凉飕飕的眼神。 流浪者其实从得知这件事后就一直没有细问过子木究竟是因为什么欠的女皇的人情,但他不问不代表他心里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只看子木当初为什么会加入愚人众就一目了然了。 这也是流浪者会选择跟着子木暂留至冬的原因之一。 “你们是纳西妲找来的?”子木有些意外。 荧只道:“算是吧。” “只是没想到来的路上还好好的,结果一进至冬城就被愚人众扣起来了!!”派蒙捏拳头。 旅行者二人此前的足迹还未涉及至冬国,对至冬的路程也不太了解,若不是因为他们着急着尽快抵达至冬城,在纳塔时与队长合作的又还不错,她俩才不会答应跟愚人众队伍进至冬。 结果就是前面的路上都好好的,结果一进至冬城就被扣押。 流浪者没有说话,但不妨碍他在旁边冷嗤。 队长是队长,市政厅是市政厅。 “旅行者,你怎么都不生气!”派蒙听她描述两人的遭遇,但神情却不像自己那样有许多愤怒。 “哈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露出一个古里古怪的表情,滑稽之余带着点霉里霉气。 说实话,在纳塔她没被抓捕或者蹲牢子,现下来到至冬又是这熟悉的味道,荧反倒觉得有些感慨。 “额……”派蒙沉默了。 “你俩后面有什么计划吗?”荧摆了摆手,转过去问已经在至冬待了十天半个月的俩人。 第202章 子木与流浪者对视一眼。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我们预备在今晚放烟花,” “你们要来看看吗?” 流浪者:“……” “什么?” “烟花??” 这下轮到荧和派蒙面面相觑了。 …… 夜色正浓,至冬的街头还是一片杂乱,几乎没有几盏路灯亮起。 随着队长带领的愚人众士兵返回至冬,街区道路间穿梭的不再是那些花架子宪兵,而全部替换成一线战士。 市政厅的市政官们彻夜未眠,混乱刚结束后的损失还没理清,一边又担心余波未尽,大小官员们都心有惴惴,不论到底心底愿不愿意在这加班,至少面上得装出在意的模样。 他们到底是担心百姓的状况,还是自己的乌纱帽,这实在难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光滑澄亮的地板上划过,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刺耳铃声。 “不……不好了——” 来人气喘吁吁,背都还没抻直,就又有椅子脚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某位接线员办公桌上的瓷杯被撞倒在地。 咔啦一阵叮当碎片的声音。 “什么!?北区失火了??!!” 他的声音尖锐的厉害,讲到最后两个字时嗓子都有些失声。 …… 安东尼将熟睡的安娜塞到母亲的臂弯里,背好挎包,披上灰扑扑的斗篷。 “我走了。”他趁着昏暗的油灯最后看一眼母亲的面孔,得到对方一个复杂又欣慰的笑。 “千万小心。”她没有拦他,更没有多说,只是对着他点头。 安东尼转过身,攀上狭窄通道的铁钉梯,没一会就消失在油灯照亮的区域里。 后面的通道里传来一阵脚步,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灯光并不能照清楚他的脸。 “放心吧,他会没事的。” 女人认识他,甚至躲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他。 他大抵也是来送安东尼的,只是没料到这小子跑得那么快,他便没能赶得上。 “我知道的,”女人摇晃着怀里的安娜,“他跟我说过那个人的事……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的从那半截梯子上收回,不再犹豫,起身往隧道里去。 第105章 地下隧道 流浪者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眼前的场景变换,葱郁的雨林如同掉入水中的墨汁一般晕染散落。潺潺的流水叮咚,他抬起双眸,看到碧蓝的天空与翠绿的竹子。 竹叶随着风摇摆,发出轻柔的摩挲声,鸟儿绕着枝叶起落,转折两圈,最后穿透自己的胸膛,落到自己身后一身狩衣的人头上。 人偶抬起头,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团雀。 团雀叽喳两下,竟跳到他的手背上。 人偶掏出袖袋里的点心盒子,捏一把莲花酥的碎末放在手心。 那朱红的鸟喙落在他洁白的掌心上,秋风扫落叶一般将点心酥啄食干净。 他似乎是被小鸟啄得有些痒,待这只团雀飞走后,小心地揉着自己的手心。 然后露出一个单纯的笑。 流浪者身前的竹林又如烟尘般破碎,色彩消散又聚集,大块大块的灰色与月牙白占据视线。木质的天花板与藤编的榻榻米,窗外映衬着皎月,廊外的走道上流淌着银色的光辉。 比起刚才的竹林,此刻眼前稻妻风格的建筑他眼熟的多……这是他们曾去过的那家温泉旅馆。 流浪者这次站在门边角落的阴影后。抬眸望去,正好看见月光下的银色头发的人,静静地坐在床铺边,手按着瞧不清面容的人偶的眼睛。 对方的视线扫过来了,正好对上他的。 这让本只是旁观者的流浪者仿佛一瞬间也被拉进这个场景。 静默的空气流动起来了,声音也重新涌入他的耳膜。 他看着那双银色的眼睛,还有里面满溢的神色…… 原来他当时……流浪者紧握手指。 脚步声一步一步的靠拢,那双眼睛也一点一点地靠近。 最后,在他的面前停下。 他微微仰头,将对方的面容完整地刻入眼底。 月隐渐明。 对方抬起手。 流浪者下意识后退一步,背却撞到门扇。 ! 那只手最终穿过他,将他背后的门拉开。 这次,眼前的世界突兀地黑了下来。 流浪者原地转了个圈,既没有看见本该在门后的自己,回过头来也不见了那皎月一般的容颜。 一丝天光从头顶落下。 他下意识抬起头。 ……不,这并不是天光。 一枚枫叶落在他的手心,万万枚枫叶落下。 底下盖着洁白的碎石,还有那碎石上可笑的简笔涂鸦。 廊道上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夹杂着陈旧木地板吱吱呀呀的声响,竟不让人觉得厌烦。 一袭白衣已经出现在门扇后,流浪者迈出半只脚—— …… “阿帽,阿帽?醒醒!太阳晒屁股啦!!”派蒙摇晃着裹着斗篷靠坐在墙角的流浪者,她手劲使得大了些,对方脑袋上的斗笠都被她摇得一歪,差点没掉到地上。 远处的荧从便携暖炉上架着的破旧铁锅中舀出一碗热汤,吹了吹热气,小心咽下一口。 她的视线落在碗中漂浮的几片海菜上,最终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地放下,一边从背包里掏东西,一边抬头看远处的派蒙。 第203章 他们现在正在一处隐蔽的地下隧道,子木与她,还有一个自我介绍叫安东尼的小孩,三个人围在炉子光亮这边。 当荧见着子木没有去主动叫醒流浪者,派蒙却自告奋勇飞过去的时候,基本上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啧。” 流浪者终于是被摇醒了,在他的斗笠真的掉到地上之前。 “终于醒了——你这是什么眼神!”派蒙的声音抬高了。 荧摇着头,收拾好刚拿出来的一堆东西,用小刀简单切切,加到锅子里。 原本清水一样的汤瞬间染上食材的颜色,荧还不罢休,继续往里面添加香料。直到提前腌制的肉块的油脂被炖煮出来,汤面变成金色的时候,香气也已四溢在这原本狭小冰冷的空间里了。 “哇,姐姐你好厉害!!”安东尼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他甚至都忘了嘴馋,捧着手里的木碗满脸崇拜地看着锅边倒腾的旅行者。 子木猜,此刻他眼里的荧肯定十分伟岸。 荧对安东尼的捧场十分受用,当下要过他手里吃饭的家伙事,第一个给他盛上满满一碗,又多添几块肉。 子木回头,远处吵吵嚷嚷……或者说是派蒙单方面吵吵嚷嚷的两人往这边走来,他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空位。 流浪者单手堵着一边的耳朵,非常自然地与子木并肩而立,派蒙慢了一步,在后面瞧着他俩,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插进去的位置。 她鼓着脸,哼了一声,飞到旅行者那边去了。 虽然是随便拿食材炖的,但荧的手艺还是有保障。派蒙被塞了碗和勺,热乎乎的好吃的下肚,她短暂地忘却跟流浪者吵嘴的事,专心致志地享用这寒冷天气中来之不易的温暖。 跟她的表情差不多的还有安东尼。 他就像是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一样,动作迅速之余又透着珍惜,碗上残留的一点汤底都被他刮干净。 荧的眸光在锅子前炖煮的热气下变化,不等这小孩抬头,她主动伸手接过他的破木碗,再给他添满。 他蹲在派蒙身边,瞧着比派蒙的身形也大不了多少,如果不是因为他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说过年龄,恐怕荧会以为他只有七八岁。 “外面巡逻的愚人众比前半夜少些了。”流浪者放在按在隧道石壁上的手,将自己从墙壁震动中能感觉到的信息分享出来。 北区的火烧起来以后,他们四人趁乱来到隔壁街区这座小教堂,当时安东尼就等在里面,一行人顺着教堂地下祷告室的暗道,进入了此处。 这暗道开凿的很粗糙,四面都还能看到冻土的痕迹,里面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实在隐蔽——毕竟在此之前,没人想到教堂底下还会有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 流浪者刚下来的时候,着实感到震惊。 子木将安东尼早先递过来的地图展开,又确认一番行进路线。 “吃完东西我们就出发吧。”他将地图收起来,也不需要安东尼空出手来拿,直接把这卷折好的地图塞到他腰间的小布包里。 他们不走地上的路,而是走地底的路,虽然通道曲折,但还是很安全的。 安东尼点点头,又咽下一大口汤,差点没呛到。 派蒙在他旁边,一边笑话他一边拍他的背。 但两碗热汤下肚,安东尼原本冰冷的四肢却逐渐暖和起来,等他将这肉吃完,也能有满满的力气赶后半夜的路。 …… “所以你就是这么跟他们搭上线的。”流浪者跟子木走在最后面,前面打头的则是旅行者,安东尼和派蒙被他们夹在中间。 这阵型,梦回雨林了,只不过那时候中间夹的是阿白。 “我这么好心,是个人都会想跟我结交结交的吧。”面对流浪者微妙的眼神,子木自卖自夸地往脸上贴金。 “……”换来流浪者无语的撇嘴。 “璃月有句俗话,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几乎决定关系最终的走向。”流浪者怀疑子木是不是忘了那晚他在书房里的‘精彩’表演。 他甚至不仅觉得子木记性有问题,会轻易相信子木的那个火铳队队长瓦西里的脑袋也有问题。 却没想到子木只是狡黠一笑:“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至冬,而是在须弥。” 流浪者卡壳——他倒是忘了这茬。 “随你怎么说。”他手一抬,环臂就要往前面走。 子木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胳膊。 流浪者回头,盯他。 子木没有松开手。 前半夜还好好的,怎么吃完东西以后流浪者看他的眼神变得阴阳怪气的。 自己应该没有做会惹他生气的事吧? 子木暗自在心底思索,面上却不显,故意找了个由头,又提起工会的事。 “怎么,你都已经带着旅行者放火逃跑了,还想着操心工会的事?”果然,流浪者的语调也阴阳怪气的。 子木垂下的手指捏了捏。 “虽然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我要跟你说的倒并不是这件事。”子木敛眸,“还记得那个惨死的前任会长吗?” 流浪者眉眼一动,转过半边脸。 看起来他还是对这事感兴趣的。 “他确实是在那几个工人家里被杀害的。”子木说着,故意停顿。 然后被流浪者用胳膊肘撞了一下。 “……只不过,却不是因为工人们斗米恩升米仇,而是有人在里面挑拨离间。” 第204章 实际上,最后也不是工人痛下杀手害的前任会长的性命,而是挑拨的人打了个时间差,将毫无防备的前任会长杀害,又瞒着工人们将尸体运走。 流浪者沉默了半晌。 这么复杂的手段,幕后黑手倒不像是为了单纯的报复或泄愤,反而是别有目的。 前会长在任的时间实在是太短,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做出什么成绩,唯一尝试给工人提薪的事最后也失败了…… 流浪者意识到什么,他脚步落了半拍,又与子木并肩而行。 他从子木的眼神里得到答案。 “是工厂主们要了他的性命。” 这倒也在流浪者最初的猜测范围内——只是说来说去,却还是有一点除去仇杀外得不到解释的疑问。 “杀便杀,为什么事后非要抛尸广场?” 如果真是因为利益要害人,根本不会把这事闹得这么大,人死的越没有痕迹越好……分尸后又丢到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引起人们广泛的关注与恐慌,对幕后的又人有什么好处。 “这当然是因为,抛尸的人跟杀人的人不是一拨人了。” 第106章 基地 “转过前面那道卡口,我们就到了!” 队伍中间的安东尼忽然加快脚步,越过前面的荧。 子木与流浪者对话被打断,他们俩也不得不提起脚,跟上最前面的两人。地道里暗不见天日,全靠着荧手里的油灯照明,走得慢了,连路都看不清。 绕过最后一道弯,虽然还是幽暗,但明显能感觉到空间一张,让人心气都舒展不少。 道路尽头是一面严实的铁门,微微有些锈迹。 安东尼却仿佛回到自家一样,毫不设防地三两步上前,拾起地面上的碎石,在紧闭的铁门上有节奏的敲击。 敲打声顺着冻土石壁震动,传出去好远。 …… 中央大教堂地底,地下安全区。 刚步入这里,看着周遭的环境与各自忙活着的人们,荧倒是联想起枫丹的地下灰河……也是这样深埋于城市地底,黯淡与昏黄的灯光是这里绝对的主色调。 流浪者目送着瓦西里离去,拽住身边正想要找安东尼的子木。 真没想到……至冬的暗处还藏着这么一个组织。 一个由各色来路与阶层的普通人构成的组织。 刚才问瓦西里的时候,流浪者得知他们甚至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号。 “所以,抛尸的那批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流浪者继续刚才在通道内被打断的话题。 子木没有否认,他点点头,拉着流浪者一起往墙角的小房子去。 或许称呼这它是间房子也太抬举这几根木柱和盖毯,甚至用窝棚来形容它都有些夸大。 但安东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他正从布包里掏出来两颗硕大的,表面有一粒粒凸起的橙黄果子,全都放到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安娜怀里。 这是刚才饭后荧分给他的颗粒果,纳塔特产。从未出过至冬的安东尼还是第一次见,便统统收起来留给自己的妹妹和母亲。 “安东尼,你母亲呢?”子木与他搭话。 流浪者的目光在他俩之间穿梭。 “应该是去里面了。”安东尼指了一个方向,那是这片地下基地更深处的地方,绕过此地堆积的各种物资还有搭建的木板铁皮房子,隐约能看到一面与方才进入安全区时一模一样的铁门。 子木思索着,目光往来时的方向看,竟然没有找见荧的身影。 刚才过来前还在的,这么一会怎么就不见了? “她经常这样。”曾与荧有过单独旅行经历的流浪者翻个白眼。情况不紧急的时候,她很爱四处翻看。 就是不知道这一眼能望到头的地下基地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旅行者搜刮的。 “……先等等吧,等到明天白天再说。” 外头还乱着,基地的话事人也明显都不在,干站着也是白等。 两人在基地里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一个还算清静的角落。等子木收拾干净地面杂物,铺好毯子的时候 ,一回头,流浪者已经靠在一侧的铁皮墙角坐下,低下的斗笠遮住了面容。 子木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反应。 “……” 流浪者不久前刚睡过一觉,没想到这么快又睡着了……而且看样子还睡得很熟。 子木将眸底的神色尽数掩下,伸出手臂将他抱起。 他拍干净他背上沾上的灰尘,将毯子搭在他肩头。 …… 流浪者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依旧在梦中。 不然鼻尖怎么还萦绕着那种淡淡的香味呢? 他瞳孔一时没有聚焦地盯着眼前的衣料,直到感觉到额角落下的呼吸气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梦中,而是在现实里。 头上的斗笠应当是被子木取下的,正搁在他的腿上。他缓缓扭头,看到对方垂下的银色发丝,一半倾落到自己的肩颈,仿佛帷幔一般将他笼罩。 流浪者有些不自在地抽出被对方盖在厚毯子下的手,本想叫醒他,但瞧着他双眼闭合的睡颜,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说起来,他上次看子木睡着时的模样,还是那次被意外卷入对方精神海的时候。 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无奈。 流浪者的目光从子木的脸上挪开了,开始漫无目的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第205章 ……真是令人惊讶……至冬城中央大教堂的地底,竟然会有这么大面积的地底空洞。 冬国的气候环境与地理特征与其他国度很不一样,地面的冻土远比普通土壤要坚硬,不论是挖掘还是开垦,难度都极高。 不知道这么大的空间,究竟是花费多长时间才开凿出来的呢? 流浪者不清楚,但他觉得这必定不是一日、一年、甚至十年之功。 中央大教堂每每三四年就会封闭修缮……它脚底这隐秘的一隅存在的时间,恐怕远超众人的想象。 嗯? 流浪者的目光在一侧的货箱停下。 子木找的地方不错,偏僻又有东西遮挡视线,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外面的灯光照不太进来,所以四周比较黑暗。但以流浪者的目力,这点微弱的光线也足以让他看清货箱缝隙里夹着的纸张。 他小心地往那侧挪动身子,将最底下一件单独的箱子扒拉过来。 打开盖子,里面是整齐的报纸,还散发着印刷不久的油墨气味。 流浪者很熟悉这上面的内容——无它,毕竟工人暴乱那天街头巷尾贴得到处都是。 “唔。”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是子木脑袋磕到了墙壁。 流浪者的动作还是太大,让他的身子没了支撑,最终可不就得滑倒。 流浪者攥紧报纸,有些懊恼地回头。 子木歪倒在一边,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正按着后脑勺。 银色的发丝凌乱地滑下,将他的脸全都遮住。 “……没事吧。”流浪者绷出平静的表情去搀扶他。 “没事。”子木摆了摆手。 “你刚刚看什么呢?”他虽然撞到头,但脑子却十分清醒,几乎没有常人刚苏醒时的那种半迷糊状态。 流浪者眉头挑起又落下,他将手里那张刚好还拿着的报纸拍到对方胸口。 “本以为是逼不得已,没想到其实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看到这些刊物,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加上这基地又刚好是在中央大教堂地底——恐怕工人暴乱抗议是假,想要火烧教堂才是真。 子木瞅了两眼报纸,默默将其放到一边。 “是自导自演,但也是逼不得已。”他松开护着后脑勺的手。 “我说你平白无故,为何突然要买杂志社,也是为了给他们行方便吧。”流浪者白他一眼。 那家濒临倒闭杂志社的收购合同他看过,附带资产里是有印刷流水线的。 子木没有反驳。 不反驳就等于肯定。 他只是理着肩头凌乱的银发,将它们重新归束到身后。 流浪者的嘴张开又合拢,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远处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荧的。 子木自然也听到了,先他一步起身。 一盏油灯逐渐靠近,将他们所处的昏暗角落照得明亮。 流浪者拍着衣袖,不动声色地打量从货箱后走出的三人。 领头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后边跟着瓦西里和一个长相有些熟悉的中年女人。 这老者神态很有些热切,并且……流浪者注意到他看向子木的眼神。 他像是以前就认识子木。 …… “所以,平时果然还是要多做好事。”派蒙跟在子木后边听了一路,最后就总结出来这个。 荧扶额,也不能说派蒙说的不对……但这道理分析得也太浅显了些。 方才子木与瓦西里三人的对谈,再加上荧这一晚上在这里乱逛闲聊收获的信息,让他们对正所处的基地的以及这里生活的人们的现状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正如此前瓦西里说的,这个组织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号,但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却比想象中的要多。 很多人都是原本要活不下去了,得到基地的救助,才捡回一条命。 大部分人能在地面讨活就在地面讨活,而一些情况比较特殊、被迫害到只能假死脱身的,则常年生活在中央大教堂地底的这处基地内。 流浪者下意识看向子木的眉眼。 刚才那个老者,也就是基地这一任的领头人—— 难怪瓦西里才见过子木救助安东尼就敢将基地与组织的事告知他,原来是因为他本就有所怀疑……怀疑子木真正的身份。 那位老者本不是至冬国人,在上个世纪被壁炉之家收留转送到至冬,又非常不幸地被前任[仆人]交换到博士的科研团队,成为一名实验品。 但他又很幸运……正好遇见了子木。 那一批孩子都被子木使了些手段救下,绝大大部分都选择逃离至冬。 但他却没有,而是就此扎根于这片土地。 “他那支种族寿命按理来说比普通的人类会长些,但我没想到……他老得这么厉害。”子木说着,语气有些复杂。 刚才乍一见面的时候,他都没能认出对方的脸。 荧来至冬虽然时间不长,但对这里的现状也有一个初步的判断。 在这片满是风雪的国度,老得快些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要加入他们吗?”荧问子木。 流浪者也同步望向他。 子木倒是有些好笑,“没什么加不加入的,就像你在加入冒险家协会之前不也一直在旅行吗?” 也是……荧会心一笑。 第206章 “我打算在这里再逗留两天。”她思索半晌,重新看向子木,“冰神已经凑齐所有的神之心,但我现在不方便去外面,跟着基地的人一起行动,搜集消息或许会更安全些……”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个想去确认的地点……”子木忽然说道。 荧目露疑惑。 “你们来时也一定见过了,那座直插云霄的高塔。”他随手捡起一枚石子,在地面上画出简易的至冬城地图。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城市中心的中央大教堂,而尖塔的位置要更靠南,几乎贴近城市的边界。 “你说那座黑黑的塔……”派蒙仰头。她自然是有印象的。 那么醒目的地标建筑,一般来说也很难忘记。 “这么说起来,亚历山大给你的那份数据资料,工厂近五成的产出都是往城市南边去的。”流浪者盯着这城市平面图。 “如果只是消耗大量材料,以那座尖塔的高度与体量来预计,本也算合理。”子木丢开手里的石子,掏出手帕拭去手指上的灰尘。 “但你别忘了,亚历山大送给我的那份‘礼物’。” 第107章 螺丝钉 “哎,什么礼物?”派蒙听到这两字就好奇。 流浪者抬眼瞥她一眼,“反正不是吃的东西。” 口吻与他往日那种冷淡的嘲讽还不太一样,故意带上些欠欠的语调。 不知道该说这招确实好用,还是派蒙真的单纯,反正她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又跟流浪者吵起架来。 荧瞅瞅流浪者,又瞅瞅子木,觉出些不对劲来,保持了缄默。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岔开话题。 子木颔首,“随时。” …… 得知几人好不容易从北区撤离出来,又打算冒着风险离开基地往南边去,安东尼虽然不解也很不舍,却还是将自己的地底路线图贡献出来,赠送给他们。 午饭随意吃过些干粮,几人又钻进漫长的地下隧道,尽量往城市的南边去。 “最多还有两公里,我们就必须要到地面上去了。”流浪者拿着路线图,提醒众人。 “能在安全的地下走过一半的路程,已经很足够了。”荧没觉得失望,反而打起精神准备应对地面麻烦。 派蒙跟在后面点头。 通道的出口依旧是一栋隐于街巷间的教堂,看样子是比较早期风格的建筑,高耸的尖塔仿佛形销骨立的人,大门正上方的玫瑰窗漏下些天光,彩色的光正好打在女皇雕塑的发梢。 在她脸上拖出一片缤纷却鬼魅的阴影。 这座教堂在地图上标注已经被废弃,不然他们也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此处。 子木手指擦过长椅的椅背,指腹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回头,仰望中央的雕像。 真稀奇,这殿内灰尘密布,但女皇的衣衫却依旧干净,一尘不染。 看来至冬依旧有信仰热烈之人在努力维护女皇的尊严。 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翁鸣。 流浪者回过头,建筑上的集束柱与骨架券也跟着空气震动,随处可见的线条雕刻上堆积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 四人无处可避,只得与教堂十字平面正中央的女皇雕像一起,蒙了满头满脸的灰尘。 “咳咳,怎么回事——地震了吗?旅行者——”派蒙哇哇大叫,手臂才缩到一半,又要忙着挥开弥散的尘雾。她一边往荧身后躲,一边手忙脚乱地拍身上的灰。 “啧。”流浪者的位置还在地道出口附近,他正在复原出口,此刻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 他的眼睛直直越过正中央的女皇雕像,祷告长椅前方的位置。 这个位置也刚好是在雕像眼皮子底下。 “是深渊传送门。”荧大退两步,被迫来到教堂靠近门口的一边,与子木和流浪者离得最远。 而四人里面,表现最冷静的大抵就是本就在雕像一侧的子木了。 他只默默后退两步,来到十字教堂的侧厅。太阳正是西落的时分,此处窗子的影子拉得极长。 荧抓着派蒙的手,看到一只脚从传送门中踏出,没忍住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金色头发的少年未持兵刃,从紫黑混沌的深渊之门中踏出,仿佛光划破黑暗的迷雾,来到这一方迷失在时间中的旧日教堂。 子木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与流浪者都知道深渊教团潜伏在至冬城之事,但都有意无意的没有对荧提起。 却没想到,他们这边保持着沉默,正主自己没按捺住。 这可与他一直以来的作风不符。 ——都已经到了这关头,他为何还要出现呢? 这是否代表,他认为已经不需要再继续躲藏下去了? 流浪者此刻并没有想很多,他只是下意识先看向子木那边。 嗯,怎么对方也在看他? …… 本来教堂的空气被搅动后就浑浊不堪,糟糕的很。等到空发话要跟荧单独谈谈之后,一齐退到教堂一角的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就更窒息了。 “……按理来说,旅行者终于见到她的哥哥,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派蒙摸了摸脑袋,满脸迟疑。 可方才荧看到空的模样可说不上高兴。 不,不对,也不能说是不高兴,而是高兴中又掺杂了别的东西…… 第207章 她看看子木,又看看流浪者,不满地叉腰,“怎么都不说话!不论什么都好,你们好歹说点什么呀……” 派蒙藏不住东西,脸上的不安再明显不过。 “我诞生起就是一个人,此前也没有跟别人建立过长期的羁绊,还没有体验过与亲人久别重逢的感觉,这很难评。”子木一本正经地解释,拍拍她的肩。 流浪者眼角抽抽地看着他表演。 不过他这招倒还挺好用,派蒙瞧着稍微冷静了些,她又转过脸来,目光投向正不耐烦地点脚尖的流浪者。 “额……算了,你还是不说话更好。”她的视线只落在阿帽身上一秒,就被火燎到似得飞速收回。 这反倒让流浪者不满。 “旅行者找不找的见她的血亲,也不影响她忍耐傻兮兮的你跟在身边,现在才发觉自己的无用,是不是太晚了?” 子木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免被等会的骂战波及。 真厉害啊阿帽,他们与荧会合不过短短一日半,他跟派蒙这已经要吵第三场架了—— “吱——” 椅子腿在大理石底板上剐蹭而过的刺响,派蒙的刚准备反驳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几人往雕像那边看过去。 不知究竟是荧还是空推搡了一下身边祷告的长椅,那些原本排列整齐的椅子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撞二二撞三,将近半列的椅子都被推歪了,蒙尘的地板上擦出数条尖锐的划痕。 “旅行者——”派蒙没忍住,下意识扬起声音喊了荧一声。 远处僵持着的两人动作竟出奇一致地回头,往三人站的这个角落看来。 才飞出去半个身位的派蒙被他俩一齐盯着,僵在原地,有些不敢继续上前。 “罢了,就这样吧。”荧率先结束了谈话。 她最后看了空一眼,便毅然决然地转身,往那满脸傻样还带着害怕的派蒙身边去。 流浪者看到她的动作虽然果断,但眼底却压抑着愤怒与沮丧,久久未能平息。 “……”空站在原地,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选择拉住她。 他抬头,瞥了一眼教堂中满身浮灰的冰之女皇雕像,深渊之门再度张开。 “他要走了。”流浪者看向子木。 “嗯。”子木点点头,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俩站在远处,静静地目送双子分开,停在原地的那一位被黑紫色的门吞噬。 “呜……旅行者。”派蒙扑到旅行者怀里,明明也没发生什么,她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荧有些哭笑不得。 流浪者冷哼一声,没有告诉她派蒙刚才的傻模样。 子木原本只是在笑,目光挪动一半,却正好瞧见荧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他顿了顿,问道:“怎么了吗?” 虽然方才双子聊天时站得不远,但空非常慎重,使用了之前蒙蔽维系者的那种屏障,他与流浪者都无法窥探到二人说话的内容。 “空从前就是这个模样,到今天都没有改……他难道以为我发现不了他的小心思吗。”荧的双眸只垂下片刻,再抬起时,已然是万分的坚定。 “看来这尖塔,我们选的一点错都没有。”荧穿过雕像前的空地,往二人这边走进。 教堂彩色玻璃窗的光落在地板上,也落到她的肩头与金色的瞳孔里。 大抵是角度的原因,与那稍显黯淡的雕像不同,她的眸子在这光下竟然如宝石一般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明明是夕落的日光…… “我们该出发了。”她说道。 …… 街头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四人走走停停本就缓慢,现在更是不得不在某处破旧的仓库后停下。 “咦,虽然一路上巡逻的士兵越来越多,但这是不是也太多啦——”派蒙压低声音,眼角又瞥见街角越发明亮的油灯,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 “脚步声很杂乱,不像是士兵。”流浪者谨慎地探出去半个头。 街头的确来了一群人……但却不是汇聚起来的,反而越走越散。 “有些眼熟。”流浪者缩回来,扯了扯子木。 “……是前天在教堂外面的那群工人。”子木一语道破。 “怎么会?”荧满脸惊疑,“你们不是说那些人被愚人众抓了吗?” 流浪者看向子木。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法不责众……”子木在流浪者充满怀疑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你也看过那些资料的——南边的工厂太重要了,重要到停工两天就已经是极限了。” 工人们火烧教堂时,分成里外两拨人其实并不是产生了分歧,这本就是基地里的人打算好的计划。 留在外面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除去保证本身不会泄露秘密之外,他们居住、上工的区域也大有讲究。 有些事情,他们这些没来多久的人都能发觉,这些长期扎根在至冬城里的工人们又怎么发现不了呢? 不过是平时谁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罢了。 真临到关键的时候,缺了这些螺丝钉,工厂的熔炉转不起来,反倒是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要第一个着急。 第108章 塔底 派蒙听完荧的解释,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但怎么说,那可是要进监狱的……参与的人数又这么多……”她狠狠摇了摇脑袋。 第208章 荧没有说话。 人群已经穿过他们面前的街道,三三两两搀扶着。 正如派蒙所说,这些工人身上有不少都挂了彩。 “巡逻的人走远了。”流浪者在旁边适时地提醒。 旅行者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停止胡思乱想。 四人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夜色中。 …… 塔的外围到处都是巡逻的愚人众,但等真正到塔底时,子木却发现这里反而形成了一条真空带 几人多少都曾猜想过这座建筑的样貌。 或许是跟那座蒙尘的废弃教堂一样,尖锐又高耸,或是与中央大教堂被大火燃烧前的外观相似,洁白又优雅。 不论如何,总之都不会是他们此刻亲眼所见的模样。 穿过塔身外用来支撑漆黑盖网的钢架,里面还有少数还未拆卸的脚手架。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几盏施工照明灯亮着,在塔身上留下奇怪的反射痕迹。 几人围绕着尖塔脚底并未平整的崎岖冻土环绕整整大半周,才找到一处适合潜入的窗子。 一道狭长尖细的窗户,形状并非是常见的方形,而更像是拉长的钢笔尖。 子木的曲起手指扣了扣塔身,接触不过这么一瞬,他的指关节就结上一层冰霜。 身后的流浪者与他对视一眼。 外面尚且如此,很难想象塔里会冷成什么样。 “这究竟是什么材料,看着像是冰块……但冰块能搭出这么高的塔吗。”派蒙原本还想摸摸,但看到子木手上瞬间凝结的霜色,缩回的手都快成了残影。 荧面色有些凝重,可来都来了,让她直接放弃也是不可能的。 不得不说,拥有元素力的人出门在外就是要比普通人更方便一些。 这塔身不能用手摸,荧就用岩造物搭梯子,一节一节,倒也真让她攀了上去。 子木的脚踩上塔内的地板的时候,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原来是这么解决的吗…… 他半探出身子,看着塔身上藤壶一般攀满,逐渐开始崩毁的岩造物,颇有些汗颜。 幸好这塔外面还遮盖这钢架和黑网,否则如此显眼的‘梯子’,随便就能被外面的人发现。 流浪者手里提溜着派蒙,爬到一半就直接飞了上来,此刻正在楼梯扶手旁往下探。 派蒙打着寒颤,不住地搓手。 虽然在进至冬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一身厚衣服,勉强经得住外面的寒风,可却完全挡不住塔里的寒气。 “旅行者……我感觉我要变成冰淇凌了……”她的牙关都在打架。 一点火光闪过众人的眼睛,派蒙被晃得闭了闭眼睛。 子木有些惊讶地看着荧手心亮起的圆球,里面有一束小火苗在跳动。 “……你之前不是说没办法掌握火元素力?” 在从稻妻到须弥的路上,荧曾把她想对纳塔伙伴炫耀,结果摸了火神七天神像后无事发生的尴尬场景当笑话讲给几人听过。 荧哼哼两声,非常潇洒地拨了拨鬓角的头发,“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没点备用手段,她也不敢就这么让派蒙跟着进来。 她上前一步,将那珠子塞到派蒙冰冷的手心里。 在她手上巴掌大小的小巧红色圆珠,到派蒙的手里,仿佛一个硕大的水晶球。她想也没想,将自己快要僵掉的脸贴上去。 “呜……活过来了!!” “你们要吗?”荧又汇聚着火元素,凝结出一个新的火苗圆球,看向旁边的两人。 “你自己拿着吧。”流浪者的回答还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子木也摆了摆手,婉拒她的好意。 荧有些犯嘀咕。但她看对方的模样,脸色红润,肢体上也确实没有被寒冷侵扰的痕迹,便没有多想。 几人商量着下一步的动作。 他们眼前看到的环形旋梯的面积,比塔真正的面积小得多,明摆着应该还是有别的空间。只是目之所及,楼梯四周的弧形墙壁都严丝合缝,完全找不到别的入口或者出口。 “这底下很深。”流浪者将他方才的观察结果说出来。 虽然他们是爬窗户进来的,但此时所在的高度离地面也不过两三层,可这旋梯中央幽深的楼井却一眼望不到底。 “先往下走,不行再往上。”荧很快做出决断。 三人都没有异议,两团火红的光点便一前一后,仿佛什么东西的眼睛一样,沿着这盘旋的阶梯向下移动。 “咚——咚——” 脚步声在这幽邃的空间里回响,经由弧形的墙壁反射再反射,重叠在一起,变得空荡又古怪。 派蒙紧紧抓着荧的衣角,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大抵走了十几分钟,他们终于下到楼梯尽头。 荧抬高手上的火珠,两条完全相反的道路显现在他们眼前,两条路刚好能拼成一个平滑的弧形,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虽然尽头隐约有灯光,但因为走道是弯曲的,流浪者也不能看清远处的东西。 “……”荧看向身后的两人。 流浪者似乎觉察到什么,手贴上那比冰更冷的墙面,看得派蒙直打哆嗦。 “那边有人。”他指了指左侧,又收回手。 子木没忍住上前一步,看到他满手心的冰晶。 “你平时不是带着武器?固体传导不是非要直接用手的。”他抓住流浪者的手腕,对方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 第209章 点点银光闪动,仿佛风吹散的蒲公英,没入他结满霜色的皮肤。 派蒙离得比较近,被几点逸散的光蹭到,感到明显的暖意渗入身体。 “!”她摇了摇荧的手臂。 荧没来得及理她,她正忙着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在这俩人之间上下打量。 老天爷……这氛围怎么怪怪的…… 这还是阿帽吗?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又拧了拧自己的腿——她是清醒的啊!也没有在做梦。 许是荧这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流浪者最终还是甩脱子木,挪开两步,别扭地转过身去。 “快走吧,左边的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他抬脚,第一个往右边的通道里去。 子木第二个跟上,在他身后。 荧牵着派蒙,满脸震惊地坠在最后面。 只有派蒙,还在自顾自地摸自己刚才碰到子木的银色光点后,暖洋洋的手臂。 这弧形的走廊越往里,倒是越来越明亮。天花板上有顶灯,只不过旋梯那侧的灯都没有打开。 光线充足了,她终于能看清楚墙壁的模样。 果然,之前在外面他们没有看走眼,这的确是一种像冰一样具有透光性的材质,但在这座塔的不同部位却有细微的差异。 内径更大的那侧的墙壁颜色更深一些,而里侧的更通透。 “很像是某些玉石原石。”子木忽然说道。 荧顺着他的思路对比——确实很相像。 只有往前继续走,一节铁皮突然截断走廊,包裹住墙壁这些未知材料,继续往里延伸。 “这路是环形的……难道我们还没走完一圈吗?”派蒙小声嘀咕。 荧往道路尽头望去。 派蒙说得没错,这尖塔的面积虽然不小,但也没有大到离谱的程度。以他们的脚程,内部若真是完整的环形,应该都快要返回原点了。 她快步上前,来到流浪者身边。 “脚步声还在吗?” “消失了,而且是在我们外侧墙壁的方向消失的。”子木按住流浪者的手,抢先说道。 换来对方不满的瞪视。 “……墙里?”派蒙的声音又是一个飘高。 幸好这段铁皮隧道对声音的反射不比先前,她声调虽然高了些,但没有传出去多远。 “想什么呢,这走道很明显是螺旋状的。”流浪者的眼睛从抬起的斗笠下漏出来。 “呜。”派蒙捂着脸,竟然没跟他继续斗嘴。 “前面是不是有道门……”荧眯起眼睛,看到前方的模糊影子。 “是。”流浪者继续领头,走在前面。 不过百米的距离,在弧形的墙壁延伸处,那道门从一条缝逐渐拉宽,最终变成一道不窄的四开推门。 并且这里还不只是有这道铁门…… 子木的目光往门的斜对面去。 一扇漆黑的,明显是货梯配备的拉闸门,出现在黑洞洞的电梯井前。 “怎么回事……不是说走廊是螺旋的吗。”派蒙的声音又开始发颤。 确实,铁门在弧形墙壁的内径一侧,说明他们围绕的这个环形里边有空间,但与之相对的外径墙壁正是脚步消失的方向,后边本该是嵌套的走廊,可显现在几人眼前的却是未曾见过的电梯井。 “至冬人建塔实在是很有创造意……”子木的话才说一半,在这回环的廊道内兀然停止。 他转身,拽住几人,开始往来时的路线回退。 这速度实在恐怖,就连荧都有些晕车。 她的脚没沾到地上便罢了,可子木却是飞奔的,竟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派蒙晃花了眼,差点没发出颤抖的声音,被流浪者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虽然他也很不爽被子木这么提着走就是了——但对方这样做必定是有原因的,他也只能暂且忍耐。 几人眨眼间便回到方才聊脚步声时所处的位置。 这里刚刚好是能看见那道铁门的极限距离。 荧的脚终于落到地上。 她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 是刚才的货梯——而且速度极快! 叮咚一声,走廊尽头亮起红光。 第109章 塔内 沉重的容器被推上铁皮地板,轮滑与金属摩擦,十分刺耳。 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清是两名愚人众装束的士兵推着铁柜子一样的东西。他们在货梯正对面的门前停下,似乎是在用某种身份凭证扫描认证。 子木对着流浪者招了招手。 待到那铁门缓慢地打开一条缝时,两道身影如离弦的箭,猛地冲出。 铁门由机械齿轮带动开启产生的声音极大,两人移动的脚步声完全被遮掩。等到这两名士兵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两张陌生的面孔已经在他们面前。 “咚。” “当。” 两人先后倒地,发出不大的闷响。 子木后退两步,朝着远处的荧和派蒙招手。 等荧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铁门已大开,流浪者正将挡路的两个昏倒士兵挪到墙角。 “下次动手前,能不能知会我一声……”荧颇为无语地瞅着一左一右两人。 “下次一定。”子木讪笑。 罢了,懒得跟他俩计较了。 荧转身,往门后走了两步。 里面原本是漆黑一片的,但随着入口开启,照明的灯光也随之亮起,冷色的荧光灯贴在墙壁上,勉强能瞧清楚里面的模样。 第210章 这里头的空间还怪大的……但从铁门进去以后却并不是房间的地面,而是踏上一层悬空的平台。 通过钢条铁网之间的缝隙,隐约能看见房间底部有一层厚厚的冰。 荧打量半晌,确认没有危险,才完全站上平台。 派蒙跟在她后面。 “天呐……好多冰块!”她小声惊呼。 不论从颜色,还是质地来看,的确像是冰……只不过却是许多巨大的冰晶柱,左一根右一根团簇着,扎在这片深坑里。 派蒙抱紧荧的胳膊。 她可见到底下的样子了,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估计要变羊肉串。 虽然她明明会飞就是了。 子木和流浪者倒没有急着进去查探,而是围在一起研究这两个士兵运下来的铁箱子。捣鼓半天,他俩才发现开启的暗扣。 “究竟是运送什么东西,用密闭性这么好的容器……”要不是里面明显有一套是用来卡紧这铁柜子,方便倾倒里面的内容物的升降装置的话,子木还真不太敢贸然将之开启。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流浪者已经将顶盖拉开一条缝。 子木的站在他对面,这个角度并不能瞧见里头的东西。 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有对方忽然凝固的面庞。 ……很少见流浪者这幅模样。 铁柜里的温度与外面的温度一般无二的冰冷,子木闻到了一些实在不怎么让人愉快的气味。 他飞快来到他身边,视线探向柜子里。 里面一片幽暗,只有走廊上的灯一星半点漏进去。 映出来一张结着霜的死白的人脸。 子木的瞳孔放大了,不过一眼,他就迅速将盖子重新合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流浪者抬起头,看向他。 若这只是个死人便也罢了。 流浪者在战场上这么多年,什么死状的横尸没见过。 可问题是这个死去的年轻人,本该在公馆里好好待着,能吃饱穿暖,不至于再流落街头,偷东西还被人殴打才是。 “难道是我们放的那把火——”他下意识这么猜测。 “他的面孔,口鼻都很干净,没有灰黑,不会是死于大火。”子木瞟了一眼门后的荧与派蒙,压低声音,“点火的位置是我们一起选的不是吗?等到真烧起来前,预留的时间足够所有人逃跑。” 流浪者的手按在铁箱上,他见子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有事瞒我?” “……”子木注视着他,半晌,叹息一声。 “我不是故意想瞒你的。”他银色的眸子垂下,“管家告诉我,工人生乱那天,他早晨跟着厨房的人出去采买……正好赶上人潮涌上街头。” “帮厨被他偷了采购的资金,见他在混乱的人群中消失了。” 流浪者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甚至下意识去思考,这个年轻人是否提前知道那天会生乱子,有预谋地计划的这一出。 “……那天在街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奇怪。”流浪者回忆起自己被这年轻人纠缠那日的情景。 当时子木在远处站了好久都没有上前来帮忙,仔细想想,他的态度也并不十分热切。 可他以前对璃月那几个孤儿,还有在须弥对待桑德可不是这样。 “你知道他心术不正?”流浪者看他。 子木没有做出回答。 流浪者讽笑一声。 “真可笑。” 他的视线又落到眼前这铁箱子上。 他最讨厌别人欺骗自己,但眼前这个可怜人却已经因为自己的愚蠢丢掉了性命。 “怎么会可笑呢。”子木凑近了些,几乎与他耳鬓相接。 “帮助他人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做这种事情之前若还要衡量得失,那才真叫可笑。” 流浪者的手从盖子上抬起。 子木的这话乍一听很正常,但仔细想来却有些微妙……他的语气里,似乎夹杂着一点对他自身的嘲讽。 荧和派蒙还在平台上观望,暂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流浪者侧过头,盯着他:“……我第一次知道,你原来是会计较得失的?” 他俩站得本来就近,面对面以后,更是没有一点退缩的余地。 双方面庞上最细微的神色都会在对方面前一览无余。 子木瞧着他执拗的视线,一时有些沉默。 “当然要计较了,”他站直身子,先一步移开目光,“不然最后酿成苦果,总是让人心里难安……我可承受不了这样的风险。” 流浪者的情绪有些发散。 他下意识想起那日在对方精神海里看到的东西。 “倾注心血,却结恶果……人在这种情况下极易产生怨怼,然后见事事不平,看人人不顺。”子木还在旁边低语,“实在可怕。” 流浪者是知道他的,知道他的过去与失败……他便也能知道,子木会产生这种想法的根本原因。 他眼睛一垂一抬,很快整理好思绪,打断子木的话头,指向荧那边:“咱们过去看看吧。” 子木回神。 “好……” …… 派蒙在捂眼睛,荧左右走动,流浪者报臂不动,子木垂手沉默。 荧实在不愧是经验极丰富的冒险家,她在刚才那片除了平台啥也没有的地方,也能硬生生找到机关,打开前往下一个房间的暗道。 第211章 就是谁也没想到,这暗道后面的东西会把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 “亚历山大送来的那个骨雕小鸟,全都是用同一节指关节骨骼拼接雕刻,不过巴掌大的东西,至少使用了二三十人的骨头。”子木顾忌着派蒙,压低了声音与流浪者交谈。 流浪者没有回应,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子木的意思。 难怪子木当时要往这边的尖塔来……他在见到那幅骨雕时,就对一切已经有了预料。 流浪者看向眼前的埋骨坑。 没错,埋骨坑。 他们头顶上是刚才结满冰晶的房间,而面前是随意堆积成山的白骨。 并且看样子并不是是正常腐烂的…… “走吧,先回上面去。”子木与荧的视线对上,眼睛点了点角落发抖的派蒙。 派蒙已经半天没吱声了。 这幅场景大大冲击她的世界观,令她丧失了语言与思考能力。 荧阴沉着脸,点点头。 一行人顺着楼梯回到铁皮走廊,离了那骇人的之地,气氛也并没有转好。 荧瞥一眼横在走廊中的铁箱子,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里头的东西,但现在也不妨碍她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了。 “我不明白。”荧咬着指甲。 这是一个她此前从未做过的动作,彰显着她现在超出常态的焦虑。 子木抿了抿唇。 流浪者却莫名觉得他应该是知晓的,却不知道为何没有选择开口。 他碰了碰对方的手指。 这个动作恰好被垂下目光的荧看见了。 她金色的瞳仁抬起来,里面深埋着怒火。 “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走廊的上的顶灯的供电不太稳定,闪烁了两下。 子木回头,看向铁门大敞,遍布尖锐冰晶的深坑。 “我不能肯定……” 毫无疑问,这绝不是单纯丢弃尸体的废弃坑,而是一处炼化池。 人的身体构成与大多数普通的动物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非要使用人的尸体,而不是什么别的,那一定是为了搜集一些只有人身上才有的东西。 “或许……他们是在收集人身上残余的灵魂碎屑……”他曾在多托雷的科研团队里见到过这种技术的雏形,“从而获得能大规模支配原质——也就是元素力的力量。” 荧攥紧拳头。 …… “三——” “二——” “一——” “开铳——” 云层之上的尖塔顶,平台上数十名装备精良的火铳手铳口指向塔身上固定的钢架连接点。 一声令下,铳火齐发,铳口火药的颜色连成一片。 金属的刺耳断裂声,混着冷空气里弥散的硝烟味。 支点齐齐断裂,塔身攀附的钢架触发无可挽回的连锁反应,一节一节向外脱落。 大片大片的钢骨铁网往云层下坠去,将那云雾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来。 再稀薄的空气也抵挡不住欢呼的热烈。 这座泛着寒光的尖塔,终于第一次显露在天光下。 被头顶毫无遮挡的月轮照得森冷冰寒。 第110章 裂口 “哇——什么动静!!!” 四人回到最初进入尖塔的旋转楼梯,还没走几步,外面就传来巨响。 流浪者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敲碎身边的窗户,还没来得及抬头往外面看,一道黑影就急速坠下。 子木都吓了一跳。 幸好在场的几人都没有把头探出去,不然恐怕要血溅当场。 但这还没完。 这块迅速坠落的黑影之后是更多黑影—— 流浪者有了准备,看清这掉落的东西。 “是塔身外面的钢架。” 话才刚说完,原本漆黑一片的头顶忽然透下光来。 他们看到了月亮。 仿佛连环甲片一般,原本包裹在塔身外面的黑网与钢骨一起掉落,如同崩塌的雪山。 荧没忍住,看向地面。 他们进来时在尖塔入口处见到的灯光此刻已经完全熄灭了。 怪不得,外围巡逻的人不少,但真正镇守在塔底的士兵却几乎等于没有。 原来是因为他们今夜要举行‘开幕’仪式。 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愚人众为了保密,早就将方圆的居民驱赶,就连建筑都推平……至少此刻不会有无辜的人被这些高空坠落的‘建筑垃圾’砸到。 “那是什么?!” 派蒙摇着荧的肩膀,她不得不顺着对方的手指抬头。 天上…… 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 …… 派蒙从来没有赶过这么久的路。 这旋转的梯子就仿佛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循环道路,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可恶,要是那架货梯能用就好了!”派蒙自己飞一段,被荧抓着飘一段,勉强还能顺出口气来吐槽。 “就算可以用,我们也不知道货梯会通往哪里,搞不好一开门,里面全是愚人众。”子木无奈道。 派蒙没有反驳,只是异常低落地长叹一口气。 “上面有光亮。”流浪者出声道。 荧身形一振,竟然还能继续提速。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几人总算是看到了出口的模样——这里甚至没有门,直接连通着一片异常宽阔的平台。 第212章 几人在矮墙的阴影底部暂且停下。 远处,一座尖刺一般的奇观构筑附近聚拢着许多愚人众装束的士兵,但他们第一时间却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些敌人身上。 子木抬起头。 “……咱们就算是在枫丹打那条大鱼的时候,天上也没有裂开这么大的缝啊……”派蒙挂在荧的肩膀上,有些失声地呢喃。 流浪者却觉得,用‘缝’这一字眼来形容眼前的破洞,似乎有些不太恰当。 虽然仓促,但他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前在下面通过窗户看到天空的时候,这裂口还只是裂口。 但现在,这更像是被磕掉一大块的水缸肚…… “塔在震动。”子木抓住几人的手。 他们的位置离上来的楼梯太近,还是得换个地方。 “那边有物资帐篷,”流浪者指了一个方向,“里面没人。” 的确,愚人众的帐篷样式,几人都很熟悉。 “走。”荧强迫自己将眼睛从天空上破开的口子上撕下来,专心脚下的路。 他们沿着塔顶平台建筑结构的交错女儿墙阴影移动。 很顺利,毕竟士兵们几乎都在中心那道尖刺附近,而他们是往反方向走的。 派蒙不小心飞得高了些,越过墙面,看到底下的密布的云层。 她几乎是霎时感到一阵窒息,又迅速降落下来。 “我们……我们在云上面……”她小声道。 “我们早就在云上面了……派蒙你都没有觉得呼吸困难吗?”荧也压低声音。 要不是因为衣服里还塞着火元素球,在这种高度的高空,派蒙恐怕不只是呼吸不畅,还会被冻僵。 “我还以为是我太紧张了——”派蒙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回话。 前面的流浪者轻松一跃,先落到帐篷里。 他摆了摆手,示意几人放心过来。 这是一处物资帐篷,放的都是军火一类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荧随便找了个箱子瘫坐在上面,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座塔,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锥子一样。”半晌,她直起身子。 荧的目光在几人脸上穿梭,最终还是落到流浪者的身上。 流浪者手指点着膝盖,眉目间全是凝重。 “你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愚人众现如今的计划,”他说着,啧了一声,“要是能混到人群里……” “轰隆——” 又是一阵巨响,但与最开始的还不太一样。 派蒙抱头乱窜,第一个趴倒在箱子堆里。 这塔是真结实,这样的高度,仿佛一根针扎在土地上,前后几次强烈的震动都没有分毫受损的痕迹,矮墙上只掉下些灰尘,就连墙皮都没有破损。 ……或许它本来也没有里墙和外墙面这种分层结构,而是里外都为一个整体——皆是那种寒冰一样的材料。 流浪者掀开侧面的帐篷布,往塔顶中心看。 那根尖刺,似乎就是这震动的来源。 “好庞大的能量。”荧也探出头。 一阵七彩的颜色被驳杂的灰色裹挟,应当是从塔的底部涌上来的,并且正在以一个绝不缓慢的速度攀上尖刺本身。 漆黑的夜幕被这颜色照得亮如白昼。 流浪者差点将手中攥着的帐篷角扯下来,子木抓住他的胳膊,以免一个不注意,又被他独自冲出去。 “是神之心——”他回头,反拉住子木的手。 曾经直接使用的过神之心力量的流浪者或许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熟悉这种能量。 “什么!!”荧看着那道驳杂的光,还有尖刺上的天空的口子。 她知道至冬图谋神之心,甚至对愚人众的目的也有一定猜测,但一直不知道他们具体要采取的办法。 “神之心的材料本是来自世界之外的东西,女皇想要颠覆旧世界,便只能借助这世外之物。”流浪者只能尽量长话短说。 “颠覆旧世界——难道就是指在天上扎一个口子吗!!!”塔身的震动越来越大,噪声也越来越大,荧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天理为了维护世界,在世界外围隔了一层膜,这膜被刺穿,世界就会溃散!” “所以说来说去,我们现在必须要阻止他们吧?!”派蒙虽然听不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但世界毁灭四个字她还是能明白的。 “我们只有四个人。”子木打断她,将帐篷拉高一些,好让众人瞧清楚远处究竟聚集着多少愚人众。 至冬城守备空虚的原因都在这里了。 谁也没能想到,这座塔在云层之上竟然预留了这么大面积的平台,大到能让这么多愚人众驻守于此。 “那我们该怎么办?!”派蒙着一路上起起落落受惊太多,她那副好嗓子竟也变得嘶哑。刚说完,她又呛了口冷空气,咳嗽个不停。 “至冬城里,并不只有我们盯着这里的情况。”子木是四人中表现的最冷静的,第一个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波动。 流浪者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破碎的天空之下,更多细小的裂口张开,露出后面黑紫的星幕。 深渊的气息夹杂在寒风与越来越驳杂的元素力里,千千万万已经失去了自己本来面貌的信徒,出现在云涌的塔顶。 “深渊教团?!”荧惊道。 …… 第213章 荧和派蒙与流浪者和子木分散了。 愚人众似乎对深渊教团这群不速之客的来访早有预料,他们没有丝毫的混乱,与深渊教徒的战斗一触即发。 几人藏身的帐篷被双方交手的元素流弹波及,躲避之时显露了身影,霎时也被卷进战场。 流浪者本来有机会追上旅行者的,但他没料到子木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住了他。 这一退,更多的元素攻击顷刻间落下,几近连接成弹雨,外围的人便只能往后撤,难以再往塔中央靠拢。 “你干什么!”他恶狠狠地拽着子木。 “如果你想死的话,尽管往里冲——”换来对方更强硬的态度。 “我——”流浪者本想说自己并不是□□凡人胎的普通人,勉强可以顶着这波攻击冲过去,却忽然被子木一推。 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头……或者说是天空本身? 那片星星随着这掉落的碎屑一齐落下,正正好砸在他们这片区域。 “元素力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可别忘了,那塔中心聚集起来的神之心与人类灵魂碎屑的能量。”子木没有松手,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对方又跑没影。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频率渐低的翁鸣。 真是—— 这事态一发接着一发,流浪者都抽不出世间来跟子木争吵。 黑红的乱线与方块在半亮的天空中以一种肉眼不能及的速度扩展,待流浪者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黑红的网已经如同倒扣的瓮一样布满整个天幕。 “是维系者。”子木看着那些乱线跳动着,试图拼合破碎的天。 挂着月与星子的天有一半都红了,万万亿暗红的方块前赴后继地去填天上的口子。 ……但是没有用。 天空掉落的边缘不仅没有稳固,甚至依旧在扩张。 那碎裂的口子里显露出的混沌一团的颜色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 如同扩散开来的水面波纹,荡开一片绝对的虚无。 ……天理的秩序崩溃了。 第111章 目的 两日前,北区宅邸。 子木站在书架前,手指在码放齐整的书脊上抚过,却久久没有取出其中任何一本。 流浪者翘着腿,在一旁的小桌上翻看潘塔罗涅的那本金钱的价值。眉头时紧时松,看上去正在正在经历十分激烈的价值观斗争。 窗外难得是个无雪的天气,能见度稍微高了一点,但还是冷,街头巷尾都笼着霜色。 子木终于在这些藏书中找到一本感兴趣的,在流浪者对面坐下。 他的影子在流浪者翻过的书页上挪过,换来对方的抬头轻瞥。 “你拿的什么?”对方问他。 子木将书扣在桌上,封面紧挨他摊开的书。 一本至冬国物种的图册,封面绘制着雪山和一种黑色斑点白皮毛的豹子。 流浪者转眸。 是子木的风格。 相对于人类之事,研究生物对他来说更轻松一点,可以全凭喜好而为,若觉得乏味了,能随时丢开。 他收回视线,继续翻看眼前这本让他眉头直皱的大作。 倒是子木,一心二用,看到他变换的脸色,觉得有趣,忍不住想要跟他搭话:“怎么了,书里有你很难认同的东西?” 子木说着,眼睛还在检索目录,把书翻到封面绘制的那种豹子的部分。 流浪者连头都没抬,“不是。” “那你怎么这幅表情。”子木的身子前倾,下巴搁在手掌上。 他凑得有些近,暖色的灯将他的睫毛照得分明。 流浪者一抬眉就刚好与他双目对视。 “这书没什么毛病,但就是因为没什么毛病,看着才让人难以接受。”他神色间浮现出一抹无奈,缓缓将答案道出。 子木眉眼弯了弯,听到这个答案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要看看我的这本吗?”他慷慨地分享自己的物。 流浪者没有动弹:“没必要。” 墙上机械钟的摆锤一刻不停地摇晃,发出滴答的声响,直到外面的日轮沉到城市天际线之下,昏红染上稀薄的云霞。 “我曾在愚人众待过一段时间……你也是,所以我们都知道女皇的目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流浪者合上了书本。 子木回神,目光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正看着窗外的景色,满脸平静。 子木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的眸子就先扫了过来。 “可深渊教团,他们想要做什么呢?” 流浪者只是单纯地被自己的思绪困扰,在自言自语,并非要向子木寻求一个答案。 “大抵是复仇吧?”子木漫不经心地回答。 “……问题是,在那之后呢?”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同时也经常被很多人忽视——甚至,这个问题也同样适用于叩问女皇的计划。 针对一些旧有的东西,将腐朽的、该被推翻的推翻,这是目前提瓦特上许多已经窥见真相一角的人正在做的事。 可破坏并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斗争也从不会结束,而这也仅仅只是个开始。 “说起来,教令院已经在这个世纪完成了人类胚胎生长全阶段的研究。”子木话锋一转,忽而转到这个看似与前言毫不相关的话题。 流浪者已经很习惯他的德行了,对此只是放下手里的书,静静等待他的后文。 第214章 子木看他毫无反应的反应,倒也没有多失望,只是笑了笑,又道:“在生论派研究清楚胚胎的发育过程后,上个世纪学者们一直争论的‘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诞生的’这一话题,才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他们得出了什么结论?”流浪者倒是没怎么关注过这些。 “他们最终认为,胎儿只有在被母亲分娩出来以后,才算是真正诞生在这个世上。” “……”流浪者有些无语,如果最后是这个答案的话,那前面的研究不研究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以为学者们会认为,胚胎在发育出大脑、或者心脏第一次跳动的时候,是新生命诞生的时刻?”子木精准地将方才流浪者心中的真实想法道出。 “参考你的前言,正常人一般都会往这个方向想吧。”流浪者白他一眼,“毕竟你已经塑造了这套语境。” 啊……被面无表情地挖苦了。 子木挠了挠鼻尖。 “你说的没错……同样,生论派学者们也应该在这套语境中得出结论才是。” 甚至这语境还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套上的。 “但他们却没有陷入其中,最后脱离单纯的生物科学,综合人的情感伦理与社会性,充满人文情怀地作出这个结论。” 子木看着流浪者,眼底有光在流动。 流浪者凝视着他,看到他的笑意,也看到他瞳孔中深藏的东西。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即便经历过数次惨痛失败,甚至遭遇劫火……子木也依旧喜欢着人类。 抛开他那复杂的生命成因与过往经历,不论这份喜爱究竟是因何而来,但这份喜爱本身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也是,这世上不会有人为讨厌的东西做这么多……能让人付出努力的,大抵都是些单纯却美好的东西。 子木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怎么了?走神走得这么厉害。” 流浪者的瞳孔重新聚焦,对上对方那双乍看没什么变化的眼睛。 消失了……他眼底刚才闪着光的东西。 子木习惯遮掩自己对于某事的态度,这或许是他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他不是为了欺骗他人,而是为了欺骗自己。 “没什么,”流浪者摇了摇头,接上方才的话题。“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子木依旧托着下巴,脸颊上的肌肤鼓着,看着其实有些滑稽:“……我想说,人类的诞生是婴儿呱呱坠地开始,世界的诞生其实也差不多。” 他如此随意,如此自然地与流浪者探讨这些本该十分深奥的世界命题。 ……大抵也只有他会这样。 流浪者下意识露出一个笑。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啊,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子木歪着头看他。 “没有。”这是实话。 子木怀疑地打量他,却又的确没有在他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 不过阿帽的确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绕弯子就是了。 “可你说来说去,跟深渊教团又有什么关系?”流浪者回眸挑眉。 燃烧旧世界,破坏天理的秩序,还世界本来的面目,这是女皇的计划——可仇视着七神,最终目的是复国的空却不一定这么想。 “我不怀疑那位坎瑞亚王子对天理的仇恨,可他与女皇不一样,太多的期盼与情感牵挂着,他便有诸多顾忌,因而不能将事情做得彻底。”流浪者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关键所在。 得到子木赞叹的目光。 流浪者与空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对于他的事多半都是获得的二手信息,可他依旧能这么敏锐地从中提取出最关键的因素,并且做出判断。 “这天不能不破,但又不能全破——最好是破一半,然后众人与我戴冠,让我来当这青天——”子木终于把脸从手上抬起,怪腔怪调地说出这句话。 嗯,听着有点像是某些歌剧的台词,就是这调调流浪者从未听闻过。 “……”他短暂地卡壳,“如果是这样的话,深渊教团十有八九是来给女皇搅局。” “很有可能。”子木没有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点头,“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关于命运的织机。” “命运的织机?”流浪者的表情怪怪的。 “活的久的人,果然知道的事就是多。”子木故意打趣他,换来流浪者的一锤。 ……这应当是阿白的招式才对,流浪者学得的也太快了些。 “也就知道这个名字。”他咋舌,“只是……” “只是光听名字就很不对劲,是不是?”子木说出他没说出口的话。 流浪者无奈,点了点头。 天理的那套秩序,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对人类命运轨迹的既定规则,而这套规则又被刻在星空上。 命运的高天倒映出现如今的提瓦特的人们瞧见的星空,但很难说其本身就一定是真实的。 就像掷下的骰子,原本停在任何一面都有可能,但命运的高天却规定,它永远只会停在六点上。 而深渊教团已经制作完成的这套工具……它用命运二字做前缀,后面带的却不是带有毁灭意味的名词,而偏偏是可以重新塑造些什么的织机。 “他想要掌控天理的秩序,重新编织命运,改写坎瑞亚被颠覆的故事。”子木说着,语气变得复杂。 第215章 改写故事——这套关键词在流浪者耳朵里听着实在刺耳。 他半启唇齿,最终却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下。 “切。”最后只能不屑地冷哼,“既然要使用高天的命运,那就不能让天理的秩序完全毁坏,我算是知道你刚才说的那段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子木对他挤了挤眼睛。 流浪者半垂眼睫,再抬起来时,里面却有不一般的认真:“许是因为我个人的经验,我难以认同他的做法。” “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第112章 不过是再一次拯救世界…… “……你我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究竟怎么看。”子木叹了口气。 这个她是谁,想必流浪者心中很清楚。 “你只搪塞这么一句,就想糊弄过去?”流浪者只是凝视他。 “……我被你的刨根问底伤到了。”子木抱怨。 “哼,你真有这么脆弱?”流浪者眉头挑起,面庞嚣张又灵动。 子木作受伤状。 流浪者无言,只能勉强倒杯茶,递到他面前。 一些有但不多的安慰。 “唉……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的话。”僵持片刻,子木最终还是接过茶杯。 “你也知道,天理在来到提瓦特之前,这里还不是人类的家园,而是龙的乐土。”他抿了一口红茶,嗯……放的时间有点儿久,都凉掉了。 “虽然我不清楚,那位当初究竟是为何选择在这片土地创造人类,但漫长的历史过去,提瓦特终究已经发展成现如今的模样。” “失去天理为人类创造的那套秩序之后,难道要让提瓦特重新回到千万年前的模样,将这里恢复成龙族乐土么?” “不论是女皇还是深渊教团,亦或者是推波助澜的那些人,他们恐怕没有一个人是如此期待的。” 这话说起来或许很难听,但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由人类发动的变革,其目的当然是围绕着人类命运这一核心打转的。 而龙族……有的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有的已然融入当今的人类社会;而那些暗地里还未死心的躁动,不过是早晚会湮灭的灰烬里的余火,从来不在被考量的范围内。 流浪者颔首,“天理的秩序真的毁灭后,现如今的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谁也不知道。” “正是这个道理。” “关于女皇的计划,只单从她对神之心的图谋上来看便能猜出一二——并且我们都相信,她大抵是能够成功的。”子木捏着杯子的把手。 “可愚人众、或者说至冬国行事,似乎完全没有考量过在这之后的事情。” 就单从至冬上层对百姓的态度,便能管中窥豹。 那些日夜不休的血汗工厂,市政厅用票券代替摩拉,压榨平民积攒而来的巨量财富…… 这是一种丝毫不顾虑未来的涸泽而渔。 这里面当然有部分所谓‘上流人士’的贪婪与短视,可愚人众的执行官里却没有真正愚蠢的人。 而那位原本再慈爱不过的女皇,也默许着这一切。 “现有的秩序的确需要改变,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应该辩证性地看待,全盘否定与全盘肯定同样可怕。” 子木的目光原本悬停在书页上,此刻终于抬起。 他看着凝重的流浪者,露出一个笑来。 这笑里带着点复杂,还有他习惯性的安抚意味。 “蛋壳破碎以后,是清空一切,重新开始;还是接纳这段演绎的历史,再修修补补……说实话,我其实也不知道哪个更好。” “若我能坚定地选择其中一种,或许也就不会将事情搞砸那么多次了。” 子木异常坦率地诉说着自己真实的想法。 有时候,回避的背后并非是欺瞒或遮掩,而常常是他也无法确认的迷茫。 流浪者的手指在扶手上动了动,缓缓收拢。 …… “唔——” 突如其来的冲击直接击飞了荧,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阵黑红的火焰隔绝开来。 派蒙因为体积小,重量轻,被震得更远。落在她身后五米左右的距离,趴在地上挣扎着起身。 深渊教团划分战区的饱和式攻击没有覆盖到这片范围,她俩所在的区域更靠近尖刺,而周围的愚人众小队大多又会选择优先攻击深渊教徒,因而暂且无人针对混战中并不起眼的两人。 但这也并不代表她们就是安全的。 因为天上还在往下掉东西。 那些蕴含着星星本身的天空碎片——也可以说是高天的命运,天理秩序的具象化——它们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范围也越来越广。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她没办法保证派蒙的安全! “当——” 被教徒兵刃挥开的赤色火焰溅射到荧周围,她下意识猛翻身,流畅地滑到派蒙身前,抓起她就往肩上扛。 派蒙大抵是先前那下被摔迷糊了,口里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荧抱着她的手圈紧。 “旅行者——” 就在她四下打量,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远处的阵线竟然被强行撕开一个口子。 青色的风刃在其中席卷,蛮横地清缴着周围的愚人众与深渊教团。 是流浪者和子木! 机会稍纵即逝,荧顾不得多思考。 第216章 在意识反应过来前,她的脚已经优先跨了出去—— 不过百米的距离,荧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一阵沸腾,心脏狂跳不止。 流浪者的身影已在眼前。 荧在阵线重新围拢的最后关头抓住了他的手指—— 有惊无险!! “往回撤,回到楼梯那里!”流浪者顾不得与她多交谈,手上的风刃横扫,将高空中一块天石的轨迹击偏。 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尖刺上延伸的各色元素力不知因何缘由停下,四周满是交战的愚人众与深渊教徒——还有那位刚刚赶到的仆人。 虽然此前在枫丹,荧多少与这位执行官有些交情……但每每看到对方的实力,她总是会觉得这也太超出常识了些! 哪个正经人会全凭元素力助推的方式,只用□□顶住高速移动带来的冲击,一口气越上云层之上的高空啊!!! 荧一边腹诽,一边在连接成一片的元素攻击的光幕中,精准锁定空的身影。 对法似乎有所感应,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身影,两人根本无法互相看清对方的眼神,也依旧精确地对上了视线。 “快走——” 身侧传来催促。 荧握紧拳头,转头奔跑。 …… 旋梯中。 派蒙的脑袋在刚才的冲击中磕碰到了地面,此刻虽然已经清醒,但额角上却鼓着一个大大的包。 她没力气再飞了,只得靠在墙角,依偎在荧的手臂上。 “你还好吗?”子木的目光担忧地望向同样靠坐在台阶一角的荧。 她放在腿上的拳头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冷得寒颤,还是别的什么。 “我这样子很明显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吧。”荧哆嗦是哆嗦,但却完全不影响她面上露出开朗的神情。 子木沉默下来,在她旁边的台阶坐下。 只有流浪者,依旧站在她对面,低头看着她。 “应付不过来就别上赶着,不论如何,性命都最重要。”他语气还是往日的调调,仿佛并没有被所处的环境影响到心情。 子木抬头瞥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阻拦及时,他觉得对方肯定冲得比荧还要更前头。 流浪者瞪子木,偏头去不理他了。 荧本来是话题中心,现在反倒成了看戏的人。她扯出一个好笑的表情,来回瞅他俩。 半天加整夜的紧绷,她在此刻短暂地卸下心神,感到了一丝放松。 即便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天也已经碎了三分之一,都不需要抬头就能瞧见那道吞噬着一切的虚无的破口。 “我冲在前面……只是觉得即便很困难,但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她脸上的笑缓缓收敛。 流浪者的脚步挪了一下,似乎是想转过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子木看她。 “方才听你们讲了我哥哥的一些事……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觉得像是在梦里。”荧抬头,后脑勺抵着墙面。 自从塔顶的尖刺开始积蓄能量以后,这些墙就没有那么冰冷了,此刻直接靠在上面也没有什么大碍。 “就像是一觉醒过来,你记得的还是昨天的平淡日常,但他却像是已经像是过完了波澜壮阔的二次人生。”她笑笑,这次终于带了些勉强的意味。 “旅行者……”派蒙的小手盖上她的拳头。 “……”子木收回视线,久久未能言语。 “你们俩知道的真的很多——隐瞒的功夫也是一流。”荧想到这里,失落的神色一变,左右打量两人。 一个眼神闪躲,一个干脆转过身去。 心虚的不要太明显。 “在来至冬的路上,我其实就一直在猜想——我在提瓦特的旅途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没有过于纠结二人的隐瞒,主要是现在的时间不允许,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解决! 子木本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像是在顾虑什么,垂下眸子。 “我看你在提瓦特过得倒是挺开心的。”流浪者从事实角度出发,冷不丁道。 荧没有否认,她哈哈一笑。 “当然!直到现在,我也觉得这是一段相当不错的经历,好的坏的,酸甜苦辣,我都很喜欢——不过,这仅仅是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 “而我在说的,却不是这段旅途之于我,而是对一些人……对提瓦特的意义。” 她在乘船来至冬的路上,仔细回忆了这一路的旅途与经历。 荧从未忘记她见证过的,这个世界的故事。 钟离曾说过,希望能以她的视角去记录提瓦特的种种。 还有纳西妲,在出发前,她还托付了她一件事。 与子木和流浪者两人的设想有出入的是,荧之所以这么着急来到至冬,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他们。 他俩的事都只是顺道的……伟大的冒险家在解决一件件小事的同时,往往也在马不停蹄地为一些更重要的事奔走。 这次也不例外。 新的国度——新的危机与挑战,她已经很熟悉这个流程了。 因此当她从纳西妲那里得知那个令人不安,并且在此刻已然应验的预兆时,心中浮现的竟然不是担忧与害怕,而是更多的决心与勇气。 荧想到这里,又抬眸看天。 天空的破口外面是混沌——那并不是一种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很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东西。 第217章 即便语言不通,经历不同,也能在瞧到它的第一眼,就明白其‘无序’的概念。 这更像是某种规则……用来隔绝世界与外界的规则。 “纳西妲给我瞧过了,那些梦网。”荧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到眼前的两人身上。 其实这么说不太准确,那台仪器的正式命名,应当是意识云完全潜行装置,而非市面上那些普通的梦境网络设备——也就是基地研究员们研究的捕梦网。 也就是在流浪者离开须弥的前后脚,这种新设备便已经直接通过意识云端口载入现有的梦网,完成了对现有的梦境网络的备份与更新。 子木闻言怔愣了一下,末了,他才长长地叹息道:“你还说我们的隐瞒功夫好,你这不也是一流的欺骗水准吗?” 在此前,荧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过这件事。 她也知道了,纳西妲的梦网计划。 荧对着两人笑了笑,露出报复成功的小表情。 “我得到里面去,到那尖刺和空的身边。”已经休息了好一阵,整理好思绪与心情,荧仿佛又恢复了无限的精力。她拍拍衣摆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派蒙拽着她衣服上的飘带,下意识抬头仰望她。 “派蒙,你就留在这里吧,太危险了。”荧低头看向她,神色是如此柔和。 这反而让派蒙感到慌张。 从她们俩相遇结伴后,二人已经一齐走过了许多的地方。 除去在最开始,荧曾提过一两次让她躲在安全的地方,后来经历的多了,她就再没说起过这茬。 因为在旅途中逐渐累积的情感让她们之间产生了足够的默契……荧知道,她不会愿意离开她身边,而只顾自己躲危险。 但现在,她却又开始讲这种话…… “不过是再拯救一次世界罢了……从前哪一次我们没有挺过去!!”派蒙的声音即便颤抖,但也十分执拗。 美食和旅行者,是她生命中不能放弃的东西。 “就算是回不来,我也要跟你一起……”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终究是没有绷住,秀气小巧的脸皱成一团。 荧拉起塔,擦干净她脸上的泪。 子木和流浪者站在一边,此刻都默契地没有打搅她俩。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第113章 世界 “啊啊啊——” 派蒙出发的时候说得那么坚定,但等到真的穿梭战场的时候,叫的却是最大声的一个。 流浪者捂着一边的耳朵,在前面开路。 “虽然但是,我此时此刻真的很想说一句话!!!”荧在侧翼,一连挡下好几发火铳手连射的子弹,手上的剑几乎舞成白色的冷影。 “什么啊??”即便是这种时候,派蒙也没让荧的话头掉到地上。 虽然陷入比更危险的境地,但能与荧同进退,她的精神显然要比之前振奋的多。 在流浪者与子木一前一后合力的掩护下,他们已经突破深渊教团利用饱和式攻击强行分开的内外战圈,突进到尖刺的核心区域。 荧一抬头,天上仍旧竭力维持着漫天红网的维系者正在极速降落,朝着尖塔的正中心,如同鹰隼一般俯冲袭来。 空的身影就在尖刺一侧,而靠外围一些,混杂在深渊教徒以及愚人众士兵乱斗中的还有仆人、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样加入战局的队长。 教团的战力也不只是坎瑞亚的遗民信徒那么简单,再仍旧持续不断张开的深渊之门里,越来越多的深渊魔物加入战场,不分敌我地肆意攻击。 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真是群英荟萃,一锅乱炖!!!”她劈开元素力攻击连成的光幕,一分为二的流弹从她的鬓角擦过,灼断她一缕头发。 流浪者听到荧高高扬起的声音,没忍住瞥她一眼。 她金色的瞳孔正盯着远方,脸上是肆意的笑。 “你脑子被磕坏了吗?”流浪者狠狠甩出去一道风刃。 “我这叫苦中作乐!!!”荧大声反驳他。 “小心——”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驳杂元素力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从背后偷袭众人——而与之同时出现的,是一道将之尽数拦截的银色光幕。 红了半边的天被战场上各色的元素力映照,青一阵紫一阵,现下皆被这道大盛的银光压下—— 流浪者猛地回头,压缩到极致的空气团比铳口吐出的子弹还快,荧只能看到青色的点连成数条线,狠狠地往不远处那团驳杂的灰云上轰击。 “轰隆——”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天破碎的震动,还是流浪者的攻击引发的空气翁鸣,这声响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啊啊啊啊!!卑鄙!!!无耻!!!”派蒙及时被子木护下才没变成筛子。她在看清远处偷袭者的真面目后,第一个破口大骂。 讨厌的博士!! 子木回身,迅速扫了两个身位外的流浪者一眼。 其实流浪者见到他甩出那阵银色的光幕,就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让我——”只不过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子木差点没被他气笑了,流浪者报仇,真是不死不休。 “我们已经离空很近了,别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他打断流浪者的话语。 无数的光点从他手心溢出,然后再次第落下。 这次它们不再像是蒲公英,而如同有些重量的小球,如同满溢的水,向四周扩展蔓延。 第218章 流浪者离他最近,便也是第一个感受到他精神触手的人。 他还记得在雨林山谷里那次,那时他还不能分辨出这种超出常人感官的触碰。 许是子木为他替换的身体材料的作用,再加上他曾进入过他的精神海——流浪者此刻竟然能如此精确地捕捉到对方如同浪潮一样压过来的精神力量。 “你真的很爱临时抱佛脚——”子木平时从不试图与人建立精神连接积蓄能量,每次都非要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去捕获人类精神汲取力量。 流浪者骂归骂,但脚步却没有再继续向前了。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不甘,但他知道轻重缓急,此刻让子木在这里挡住多托雷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不仅是多托雷,他环顾四周——还有附近的其它执行官。 子木难得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你话怎么这么多!快走——” “唉??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道白色的光幕穿过去了?呜哇——”派蒙话都没说完,就被灌了一嘴的冷风。 “是子木——”荧与流浪者一左一右拉着派蒙疾驰,她竟然还赶在流浪者开口前抢答了这个问题。 流浪者惊异地看她。 “这么独特的精神力,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荧反过来还觉得对方见怪不怪。 “什么,什么精神力???”派蒙又晕车又迷惑。 白色的浪潮如同纱幔一般笼上每个人的心头,乱斗的局面在短暂的静止后陷入更深的混乱。 “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些光是什么!” “我感觉自己被扎了一下——” “……” 流浪者侧目,不仅仅是愚人众的士兵……就连深渊教徒也对子木的精神力连接有反应。 难以想象,他还以为这些深渊教徒们早就已经不算人类了—— 不过他们这一乱,倒是给了三人穿越阵线的好机会。 一路上,风刃的青光加上兵器溅射的火花,远比前面更顺利,他们一举跃入核心地带。 一道黑红的,由无数像素方块簇拥着构成的长鞭狠狠甩下,直往尖塔最中心的尖刺根部去。 它似是要推平这僭越的矛,阻止其继续积蓄能量。 荧抬起手臂,挡住飞溅而起的尘土。 尘烟消散,却只见这经历着万人乱斗都岿然不动的尖塔平台竟然被维系者的攻击抽出一个狭长的窟窿,露出底下翻涌的云雾。 可那中心的尖刺——却毫无损伤,只是连接着尖塔的部分包裹着的建筑石块被削去大半,显现出里面一直往下延伸的芯。 空在此刻难得与维系者达成了休战的默契,他手持一柄荧再眼熟不过的光剑,也向那尖刺甩出一阵金色的雨。 平台上多了更多的窟窿,可四周越是残破,中间连个缺口都没有刮破的尖刺就显得越发坚不可摧。 流浪者并未有一刻停止,他两脚踢飞从外围突进的愚人众,回头想问荧的打算。 荧正站在原地,紧盯着那根刺。 “哇,旅行者,这可不兴发呆啊!!!!”派蒙摇晃着她的肩膀。 在此前旅途中,荧曾常有突然昏倒或者入定的意外状况发生,拜此所赐,派蒙现在的心简直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生怕一个错眼,荧又陷入昏迷。 “我没事——我只是,看到那根刺……”荧的声音有止不住的梗塞,她努力地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发紧嗓音:“我只是感到有些不舒服。” 她猛地转身,“阿帽,我要到尖刺那里去——” 流浪者利用风场清理出一片真空地带,仍有余力回头看她:“本就是这么计划的——怎么,你有办法了?” “只是一种感觉——”荧实在不好形容她心头升起的感受。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等在原地一定是解决不了问题! 周遭的气温似乎更低了。 周围抗衡着魔物与深渊教徒的愚人众终于发现了这里的不速之客,他们指令下达得极快,眼见着拨出大批人手,开始往他们这边靠拢。 流浪者眉头紧皱。 他看着眼前的黑压压的人头,又看了看背后,尖刺那片区域黑红的鞭子与金色的雨幕交织的真空地带。 “没办法了——把手给我!” 四周的空气在急剧向内压缩。 荧霎时感受到塔顶呼啸的北风都变换了方向,它们打了个转,竟纷纷往流浪者那里涌。 她瞪大了眼睛,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阿帽,我是人,不是排球啊!!!!!” 但她说得太晚了,对方已经站到她身后,蓄势待发! 荧只能抓住派蒙的衣领。 “啧。” 她最后只听见流浪者这道嘲讽的啧声。 风在耳边呼啸,荧与派蒙的身影几乎化作流星,往尖刺中心去。 坏了,她貌似也没什么立场说仆人登塔时的操作离谱了——自己这下不跟她一样了吗!! 她在空中重新支配自己的肢体,调整到最合适姿势,将派蒙护在身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落地冲击! 她的目光在旋转时对上头顶的天空。 什么都没有的混沌、逐渐凋零的星空……还有维系者破碎的黑红的网。 这些都将空中无端凝聚起的白色的、鹅毛一般缓慢飘落的东西衬得醒目无比。 第219章 ……下雪了? 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可,可这塔尖在云层上——云层上又咋怎么会下雪??! 远处一道光柱自裸露的刺芯攀升而起。 尖刺裸露破碎的根部涌上蓝白色的元素力,强势地裹挟着其它元素的力量,再次往尖端冲击! 维系者急忙回旋的鞭子就在荧的腾跃的下方扫过,带起一串可怖的破空尖啸。 又是一击,精准地落在那刺的尖端—— 有用吗? 荧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磅礴的冰元素力量似乎滞涩了一下。 有用—— ?! “轰——” 荧睁大的眼睛被这几乎有半个塔身粗的光柱狠狠刺痛,她的眼眶里霎时盈满生理性的泪水,可即便是视网膜灼烧一样的疼,她也没有移开目光。 ……完了。 尖刺上的冰元素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速度冲向天幕,绽放出无可比拟的七彩光辉。 而那些光辉正正好,没入天空破口的虚无中—— 荧好像听到了破碎的声音,与之前星空掉落的声音还不太一样。 它如此轻微,却又如此清晰,仿佛直接叩问在所有人的心头。 ……就像, 就像是蛋壳被敲碎的声音。 那些混沌,那些黑暗,远比那些碎裂坠下的星幕消失得更无声无息。 她看到了灼热的恒星,斑斓的银河织带,无数星球,大大小小,点缀在那片越来越大的真实的宇宙面貌上。 荧记忆的一角被这景象触动。 那时她来到提瓦特后,刻意选择淡忘的记忆。 过去数不清的岁月……她曾与空,就在这样的宇宙中穿梭、旅行。 荧凌空的身姿在这一刻停止。 耳边的风声与呼啸,尖塔的能量翁鸣皆被这壳一样破碎的声音吞没。 她低头,往下看。 世界静止了—— 不,她金色的瞳孔忽而无可抑制地颤抖。 远处的天际线同天上的破口一样,正在飞速消融,化作宇宙真实的模样。 世界并非是静止了—— 世界在消失!!! 第114章 布偶娃娃 在天地骤变的时候,流浪者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突兀的灰色。 他甚至不比荧,没能提前注意到天地消散前的征兆。 当事情已经发生的时候,他的灵魂就像是被困在石头里。无法发出声音,无法作出反应,更不能回头,去瞧身后子木的情况。 ……为什么要担心子木的情况,怎么想他都不会比自己更危险。 流浪者还能在最后关头思考着这件事情。 灰色的世界里,一点光忽而绽放。 穿过重重的、如同苍白雕像的灰色人群,他看到了最里面的荧。 她还是鲜活的,正在努力伸出手去够些什么—— 那是—— 流浪者为之感到惊异,但他却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腰部以下灰暗一片,并且逐渐在往上半身延伸,仿佛油画一般褪色的空正与荧对望。 他手心里的东西正是先前吸引他视线的光芒的来源。 是命运的织机! 电光火石之间,流浪者意识到这一切。 紧接着,他的世界便坠入黑暗。 …… 真奇怪,人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也会做梦吗? 流浪者得不到答案。 只是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又身处在熟悉的红枫借景之地。 他抬起手,手指捏紧又松开。 这次似乎与以往都不太一样,他的身体并不是虚幻透明的,状态看上去与在现实世界差不多。 流浪者压着斗笠,果然成功拾起了枫树脚底飘落的枫叶。 白色的碎石均匀地平铺在上面,不见那些可笑又幼稚的简笔涂鸦。 这次看见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流浪者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 按理来说,他此刻本应该牵挂外面的事情,可当他身处于这方天地时,却感到一种诡异的宁静。 窗外的景致,永远停留在黄昏的那一刻。 他其实已经记不太得最初在这里渡过的时间了,无聊与寂寞模糊在记忆的一角,最终只留下淡淡的厌恶的情感。 包括这些霞日,还有枫叶的形状。 流浪者抬起脚步,想到大中庭那边去。 那里有一片视角更宽敞的留景之壁,远比这处角窗上的三两霞红更开阔。 “吱呀。” 借景之馆的木地板原来以前就会发出声响……他还以为是后来年久失修才会如此。 他抬起脚,看了看松动的地板。 “吱呀。” 又是一声木头的嘲哳,可这次,流浪者分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这里还有别人?! 他扭头,精准定位到声音发出的方向——是外面那条被纸拉门隔开的走廊。 说起来,他上一次做梦的时候,刚好也是在借景之馆……子木正从外面进来,他才将将看到对方的衣角,就被派蒙吵醒了。 他下意识放轻步子,往纸拉门那边走。 流浪者特意避开那些起翘松动的木地板,无声无息地来到门前。 “吱呀——”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他的对面,与他只有一层再薄不过的门扇纸。 第220章 对面有影子映照在纸面上。 流浪者环起双臂。 门把手上的阴影加重了,继而将这纸门拉开。 露出一高一低两双不同大小的眼睛。 ——不是子木! 竟然是旅行者和派蒙! 流浪者轻啧一声。 他明明就站在两人面前,可她们却如同之前梦境里的人那般,同样对他视若无睹。 ……奇怪。 流浪者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这次确实是与之前不一样了,此前他的身体都是透明的,并且并不能影响周遭的环境,但刚才,他确确实实拿起了枫叶。 两人迎面与他撞上——依旧是穿过他的身体,没有产生任何碰撞。 嗯,感觉有点不舒服。 他皱眉。 “旅行者,你来这儿到底是要干嘛呀?”派蒙跟在荧的身后,慢悠悠地飞,“而且你也太轻车熟路了吧……这个秘境我们以前貌似没有来过……” 流浪者闻言,转身看向已经走到矮枫下的二人。 “其实我们来过。”他刚好看到荧的侧脸,她对派蒙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 流浪者似有所感。 这貌似是……在他进入世界树之后的发生的事情。 “啊?你在说什么呀,别是饿糊涂啦!”派蒙揪了揪荧身上的系带。 荧没有再继续与她掰扯,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 流浪者瞪大了眼睛—— 她来到红枫树旁,将那明显已经有些旧了的布偶娃娃放下。 那娃娃的脸上,还用一颗漂亮的小石子点缀着,仿佛一颗滑落的泪珠。 “咦……这是什么?”派蒙凑近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人偶娃娃。 “某个人很重要的东西……好了,我们走吧!”荧没有对派蒙说很多,此刻的派蒙已经因为变动的世界树丧失了那段记忆,她一时很难解释清楚。 “……哦,好吧。”派蒙一向心大,见荧不说,她也没太纠结。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处黄昏不变之地。 只留下一个她俩并不能看到的流浪者,怔愣地停在原地。 流浪者其实一共拥有过两个人偶娃娃。 第一个人偶,是他那年幼病亡的可怜友人赠予他的,脸上缝的是一枚白色的漂亮石头。 他来到红枫树下,半蹲下身,眼角抽动两下,闪过一丝嘲讽。 正是荧放在这里的这个……就连上面缝补的针脚都如此眼熟。 可这个人偶早该被火烧掉了才对。 流浪者想不明白。 正是因为这个布偶娃娃已经没有了,他后来在须弥的时候才会选择重新做一个新的。 新的布偶娃娃,脸上绣的是白色的珍珠。 ? 流浪者的手指挨到了人偶娃娃伶仃瘦小的胳膊,他才刚感受到上面的温度,本不该有空气流通的借景之馆内竟忽而狂风大作! 树下的红枫盘旋飘散,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松开抓着娃娃的手,下意识挥开眼前的叶子。 黄昏落,星夜起,闪雷鸣。 啧。 还未瞧清眼前变幻的场景,流浪者不块的声音就已先行发出。 讨厌的雷鸣声——还有混杂着海腥味的充盈雷元素粒子。 他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红色的眼尾在斗笠下冒出来一些,在这并不太明亮的海岛环境中鲜艳异常。 这又是哪里? 他抬头往天上看。 ……眼熟的环形山体,还有高崖上眼熟的建筑群。 是御影炉心所在的位置。 ……也是刀匠们曾经长期生活的驻扎地。 可恶。 流浪者压低眉头。 这梦境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流浪者越发烦躁时,远处的山壁下又出现了那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荧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她的行动远比方才所见要仓促。 她对这一片异常熟悉,左翻右翻,从旧房子里找出来很多从前残留的文书记载或是遗留资料。 “这是?”派蒙还是一样一惊一乍。 流浪者点着脚尖,不爽地瞧过去。 荧正从一堆破旧木箱里翻出来一个脏兮兮的人偶。 ……这个梦境的时间……是颠倒的?? 这明显是荧找到布偶娃娃时的经历,发生在借景之馆前面。 流浪者才刚想走近一些,荧与派蒙的身影就突兀地淡去了,如同被岁月氧化腐蚀的壁画。 聚集着雷云的山壁下,又只剩下流浪者的身影。 那个沾满煤灰的娃娃静静地躺在木箱上,方才它明明已经被荧拿到了手里,却并未随着对方的消失一齐消失。 再三犹豫后,他继续抬起脚步。 流浪者不过刚伸出手,一阵异样的感觉袭来。 他仓促间抬头,再次往入口的山壁望去—— 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面目。 待他回神,木箱上又哪里还有布偶娃娃的影子? 这是——时间又往前面拨动了! 远处的走得不慢不快,流浪者却觉得只是一眨眼,对方的衣衫就已经擦过他的肩膀。 他按住明显有触感的手背,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但子木没为他停留。 还是那个破木箱前。 第221章 他站了许久,半晌才从怀里拿出那个不过手掌大的布偶娃娃。 布偶娃娃此时还没有后来荧找到时那么脏,但四肢上却沾着少许黑色的痕迹,很像是被点燃后留下来的。 流浪者尝试着触碰他,却只摸到一团空。 在子木将娃娃放下,手指离开它的那一刹那。 天地再次暗了下来。 …… 星辰、更多的星辰。 也不知过去多久,流浪者再次能够视物时,漫天遍地都是闪着细碎光芒的星子。 银色的行星带在远处静静流淌,目之所及,各色恒星熠熠生辉。 流浪者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但他下意识的觉得,这该是提瓦特虚假星幕后的天空本该有的模样。 世界之外……是更广阔的世界。 而生活在提瓦特里的人,长久以来不能得见这广袤的宇宙。 流浪者第一时间确认自身的状况,他动了动手指。 ? 自己这次似乎没有身体。 奇妙的视角——不仅没有身体,也没有眼睛。 虽然没有眼睛,他却能内视自身,瞧见自己是一片闪着光的细小碎片。 就像一片亮晶晶的玻璃。 他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因而没能注意到身后够过来的一缕光。 那缕光拥有实体,就像爬藤植物的触须,一接触到他,就本能地卷起。 什么…… 流浪者回过头去—— 第115章 灵魂 那是……一团光? 流浪者只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自己所看到的。 这团光不仅拥有实体,并且具有一定的延展性,在上下空悬,没有重力的宇宙中漂浮。 流浪者并未挣扎——主要是他现在就是一块小碎片,还是一块只有半个手掌大的小碎片,既没有手也没有脚,只能依靠惯性在真空中浮游,根本没有挣扎的能力。 他盯着这团明亮但不刺目的未知生物,缓缓被对方从银河中打捞起来。 这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一团连具体的形状都没有的东西,可当流浪者逐渐靠拢对方时,他却莫名觉得亲切。 他被那些植物探须一样的‘手’卷起,然后高高举起在这团东西的头顶……嗯,上方。 这个角度的不远处,刚好有一颗不远不近、跟太阳差不多大小的恒星,对方很像是在借着恒星的光亮打量自己。 ……流浪者不确定这玩意究竟没有眼睛,又是否会使用视觉认知外界。 还有,明明它本身就是发光体,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去借别的星星的光亮。 难道外面世界里的生物都这样奇怪吗? 他满脑袋问号。 这个梦境实在是太漫长了些,并且毫无边际——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流浪者忽然感觉自己被碰了一下。 他讶异地回神。 碎片可没有触觉,他先前被对方卷起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怎么现在又—— 等等,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由光芒构成的触须一缕一缕地缠绕着他,原本有棱有角的碎片开始逐渐融化,渐渐也变成与对方趋同的某种发光体。 只不过因为碎片本来的体积就不大,变化以后依旧只有一点点,变成夹杂着深邃幽蓝的液态圆球,静静地悬浮在那团光上。 流浪者觉得这场景实在滑稽。 宇宙中的一个大光球顶着一个小光球——以至于他不是很愿意承认那个小的就是自己。 他感到一阵熟悉的触感…… 在这团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光球将自己裹挟起来后,一种似曾相识的压力感……它并不强烈的让人难受,也不至于轻微的可以被人忽视。就像是潮汐一轮又一轮地拍上海岸,只不过它带来的不是潮湿与海腥,而是一种很特别的温度。 就像……被子木的精神力包裹的那种感觉。 这个想法不过在他头脑中窜过一瞬,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同样影响了承载着他的那颗幽邃小球,使其原本光滑的表面紧缩出一团团小刺。 很像是须弥沙漠里沙棘树结的果子。 流浪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话说起来,子木的确告诉过自己,他的本体是一团灵质,平时的人身都是拟化出来的。 但有些事情,听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十分不忍直视地打量眼前随波逐流的光团。 如果按照之前总结的规律,梦中场景切换的时间线是逐渐往前倒退的,那这次的宇宙情景恐怕是迄今为止时间跨度最大的一个。 因为这个时候的子木明显不认识他。 又或者,这其实就是他与他的初见? 就在流浪者思考的这短短的时间里,银河星辰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这光团三百六十度的占据了他的视线。 他的思维卡顿一秒。 这家伙——把他整个吞进去了! …… 子木悬浮在空中。 除去周遭逐渐褪色消散的人事物,目之所及,便只有荧与她手中的织机还是完整的。 他在意荧那边的状况,却也同样担忧流浪者的状态。 ……流浪者与荧和那些消散的愚人众、深渊教徒都不一样。 他的身体如同流沙一般快速消散——但与此同时,内里又有一种特殊的能量不断弥合他的躯体。 第222章 像是纸张燃烧时产生的蜿蜒纹理布满他的身躯,但吹去灰烬后,里面却是崭新的肌体。 大地之心,子木此前替换给流浪者的材料。 它是原质良好的导体,又坚固万分,无法在物理层面被销毁,同时还拥有灵魂趋同性。这些特质加起来,作为人偶的脊柱材料的确再合适不过……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子木选择它的决定性因素。 真的说起来,明明经过处理的固态灵质石在传递能量的性能上还要比大地之心更优上一筹。 在子木的世界,山川河流,森林沙漠,在自然塑造万物的同时,偶尔会有充沛的灵质顺应规则,凝聚出各种‘精华’。 大地之心便是这种‘精华’。 本质上来说,这些精华诞生的原理其实与子木诞生的原理很相似。 大多数的物质世界里,大地都是世界的基底,是世界法则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土地孕育万物,因而这‘精华’也能孕育万物。 所以大地之心才拥有再塑人偶身躯的能力——即便提瓦特天地崩毁,它也能保证流浪者不会随着世界消散而消散。 只是,流浪者再生出来的肌体看上去还是之前的肌体,却已经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天理实在是创造性的天才,但也是毁灭性的天才。 他将原本的提瓦特孤立于外面的世界,用自己强大的力量创造出‘蛋壳’,在提瓦特外层塑造出一层隔绝宇宙规则的膜。 自此,蛋壳内的提瓦特便从现实的真实世界内化成了壳中的信息世界。 壳里的一切看似依旧是在正常运转,但其中却并不存在真正的时间与空间。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壳里的提瓦特就像是存储器里的数据,并且这数据还是运行内存。 而天理,是唯一拥有将这些运行内存转读到现实世界权限的人。 祂大抵是想等内化世界孵化出一个足够成熟美好的人类新世界,再亲自敲碎蛋壳,将这些‘合格’的数据解密到现实的世界中。 由此,提瓦特的世界才算是真正诞生。 只可惜……在那所谓的‘合格’的世界诞生前,祂就先一步耗尽力量,陷入无尽的沉睡。 当蛋壳被内化世界中大量的外来异常信息——也就是使用降临者遗骨制作的神之心冲击时,失去维护的壳最终走向破碎。 里面的信息便只有消散、流亡。 荧不会消散,因为她是降临者、是不属于提瓦特之物;她是完整的、已经诞生的生命。她的存在只依托于她自身。 而流浪者…… 子木在的破碎的世界中逐渐向他靠拢,他看见他安静的面庞,以及内里仍旧跳动着的灵魂的火焰。 天理是创造性的天才,也是毁灭性的天才——内化世界与现实世界其实没有真实与虚假之分,他们的区别只不过是信息运转规则的不同。 而灵魂这种东西,即便是在整个信息世界体系中都是最为独特的。 不论是原质还是物质,是真实的世界还是内化的世界,它都能正常存在……因此只要通过合适的手段,及时为内化世界无所依托的灵魂提供合适的容器——生命便不会消亡! 子木低头,那里本该是高空的云海,但此刻早已被宇宙银河覆盖。 那里并不空无一物。 一些稀薄的云,泛着常人肉眼难以窥见的斑斓色彩,缓缓聚拢起来。 …… 流浪者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在梦中。 毕竟四周都是星河,跟梦里最后瞧见的情形也差不多。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流浪者的动了动身子,抬起的手臂出现在眼前。 他这才发觉不是在梦里,自己已经清醒了过来。 可他怎么还能醒过来呢? 四周还是空无一物的宇宙,世界并未诞生——他本不应该这么早拥有意识。 ……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随着世界的消散而消散。 他未曾亲身体验过死亡的滋味,但死掉的人应该是不会做梦的。虽然很难说那些梦究竟是梦,还是曾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流浪者扭过头,努力往下看。 眼前的情景实在难以形容,如果不是因为那颜色异常丰富,恐怕他会误以为世界在消散时独独遗忘了天空中的云层,不然他身下怎么会有这样一大片星云呢? 流浪者能清晰地能辨别出这些云,还有其中灵魂的力量。 这些璀璨的、似云似雾的一团——不是人类聚合灵魂的意识云又是什么? 流浪者顶是银河,身下是星云。 万幸,小吉祥草王的计划奏效了—— 就是如果他没有单独被区分出来,在这里乱飘就更好了。 “你还要在旁边看多久?”流浪者张开嘴,可却没有声音传播出去——毕竟是在真空的环境里。 但他却没有为此担忧,因为他知道,对方根本不需要依靠耳朵就能感知到他的话语。 “我还以为我藏得很隐蔽?” 子木熟悉的声音直接在他心底响起。 明明他与对方不过片刻未见,流浪者却仿佛觉得已经渡过了相当漫长的时光。 其实这么想也没毛病。 如果刚才的不是梦,而是子木与自己的初见时的记忆,那的确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第223章 “你哪里藏得隐蔽了……这不是到处都是吗?” 流浪者垂眸,看到意识云外表包裹着的那些薄薄的光,就跟刚才在梦里看到光团的一模一样。 子木没有再用他外化的形体,而是以最原本的面貌与他相见。 第116章 诞生 “啧。” 子木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当头迎来的就是流浪者这一声轻啧。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嘲讽我?”子木有些难以置信。 “你从哪里听出来我是在嘲讽你?”流浪者不甘示弱。他活动活动身体,发现自己竟然还能使用元素力,虽然外界已经没有风元素力可以供他驱使,但他身体内还留存有部分元素力量。 他精准地操控着风元素力,将自己往下推动。 “现在是什么情况?”流浪者一边漂游,一边观察着远处意识云的状况。 意识云的状态看上去竟然意外的不错,上面流通的光点极多,这代表着内里的灵魂足够活跃。 他原本还担心这意识云载体不够大……他离开须弥城时,须弥大概已经有一半人口参与构筑过梦网,理论上来说,这些人数构筑的意识云想要承担整个提瓦特的灵魂,其实是有些勉强的。 “还行。”子木只给出这个回答。 流浪者虽然看起来移动的很缓慢,但这是因为参照的背景是无垠的宇宙,他的速度其实已经超过了自由落体的速度,很快就来到了子木以及意识云的面前。 他停在包裹着意识云的光团外,手指够到了子木探出的触须。 就跟他在梦里见到的一样……那是一缕光线一样的触须。 温暖的感觉从接触的指尖传来。 非要说的话,这温暖其实不是物理意义的温暖,而是某种灵魂触感。 流浪者短暂地体会这滋味。 “怎么不说话了?”对方见他沉默,反过来牵了牵他的手指。 流浪者看着那根摇晃的光线。 还是觉得滑稽。 只不过他忍住了,没有将之表现在脸上。 “阿白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抬眸,下意识想找对方的眼睛。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子木现在没有眼睛,于是只好来回巡视着对方包裹着意识云的躯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原本该勉强支撑的意识云现在不仅好好的,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活跃,应该都是子木从旁维护保护的功劳。 “你难道猜不出来吗?”子木没有回答他,反而将他又拉近了几分。 “我凭什么能猜出来?”流浪者反问。 子木的笑声在他心底响起,末了又化作一抹缱绻的笃定:“就凭你后来再没追问过阿白的来历,到了至冬以后也没有过于纠结他去向的表现。” “……”流浪者卡了一下。 “是你自己说的,让我不用担心他。”他觉得子木的话说得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真的吗?”子木再次问道。 “当然!”流浪者眉目不移心不跳。 更多的触须探过来,像是一团毛线一样缠上他的手指,乱糟糟的,流浪者瞧着实在心烦。 他甩了甩,没甩开。 “你什么毛病?”他笑怒。 “没什么,只是想摸摸你。”子木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那些光线触须又该怎么纠缠继续怎么纠缠。 流浪者只得反守为攻,将手指捏成拳头,把他这些触须统统攥在手心里。 “阿白是以那个旧布偶为载体变幻而来的,是吗?”他继续发问。 子木这次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以你某块失散的灵魂碎片为基底,以布偶娃娃为容器,短暂重现了你过去时的样子。”他说着,很多的光向流浪者簇拥过来。 流浪者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此刻他却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对方注视着。 “你是故意把布偶放在那里,等着旅行者发现。”他笃定道。 “没错……看来你已经知晓了一切。” 布偶娃娃里的灵魂碎片本也是属于流浪者的,当它融合到流浪者的灵魂中时,属于这部分的记忆自然也会归还给他。 “提瓦特的运行规则与外面的不一样,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同时发生的,想要精准的定位某一时间,就需要一个脱于混沌、不变的基点作为参照。” 而旅行者,正是这个不变的基点。 只有以她为参照,提瓦特的时间才不是混乱的,而依照着正常的顺序排列。 当人偶娃娃被荧亲手放到借景之馆的那一刻,子木才算是真正参与到了提瓦特的故事里。 他在来到提瓦特后的过去、直至世界破碎前的未来,都是基于荧给予的现在基点而同时被赋予的。 “……”流浪者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又不说话了?”子木扯着他的手指。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太大费周章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子木疑惑的情感穿透灵魂的壁垒,通过他手指上缠绕的光线一个劲儿地往他脑海里涌。 流浪者扯紧他的触须,让他不要继续作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子木蹭着他的手心。 他大抵在想,就算阿白短暂地拥有过快乐的时光,他最终也无法挣脱自己糟糕的人生轨迹,走上不一样的人生历程……徒增遗憾。 第224章 “可他就是你,而不是别的人,发生过的一切也永远不会没有意义。” “我只是觉得,你应当拥有一次与满怀善意的世界初见的机会。”子木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使得流浪者的灵魂都仿佛在共鸣。 “我——”他下意识想反驳。 流浪者已经从错误的道路中迷途知返,但他是否已经从旧日的伤疤中走出却很难说。 就像他每次见到电闪雷鸣的天气,总还是会下意识皱眉一样。 “你……”流浪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世界上之人,能幸福美满一生的才是少数,更何况是他这种原本作为工具被创造出来的人偶。 “在操心别人之前,你应该先多关心关心自己!”他有些生气,但这生气里又掺杂了别的情感。 缠缠绕绕,糊涂一片。 “我挺好的……”子木小声嘀咕。 “你闭嘴!”流浪者闻言更是生气。 他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光扭捏了一下,折返回去一圈又一圈地套住他的手腕。 流浪者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远处忽然光芒大盛,将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都怪子木,害得他差点忘了现在所处的境地! 荧的脚底,斑斓的意识云触碰到了她。 “唔——” 怎么突然这么刺眼!! 流浪者下意识捂住眼睛。 周围的空间似乎开始积蓄某种能量。 这是……元素力的波动。 在一片白茫茫中,流浪者再次失去了感知自己身体的能力。 …… “可恶!”他踢飞脚边的树叶,脸色臭得不能再臭的与眼前的红枫画壁面面相觑。 这套连环梦不应该已经结束了吗,他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流浪者拉开这处中庭的纸拉门,进到房间里。 矮枫树下俯卧着一位身穿狩衣的少年,似是睡着了,正趴在竹席编制的榻榻米上。 流浪者的动作猛地顿住。 是阿白。 他急促的脚步轻轻落下,像是害怕打扰这里的安宁。 末了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 毕竟以之前的经验来看,对方能不能看得到自己还是个问题。 ……又是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里来—— 这次流浪者不会再猜错来者的身份。 他心念微动,却没想到眼前的情景竟随着他的心神变幻,他出现在了走廊的入口处! 流浪者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一袭熟悉的白衣就映入眼帘,对方的银发在黄昏地霞红中依旧熠熠生辉。 果然…… 身侧的纸门里忽然多了呼吸声。 流浪者侧目,这又是什么情况…… 且不说阿白根本没有学着人类的习惯呼吸,就单说这数量也不对劲啊! 不是一道两道……而是足足有三道! 借景之馆里几乎没有造访过这么多人的时候。 不……其实是有的。 并且那次他自己也在场。 流浪者回眸——子木怎么站着不动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瞧清了对方的神情。 子木他……流浪者的头脑一片混乱。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就这么进去不妥,摸了摸鼻尖,把随身携带着的长长的帷帽扣在脑袋上。 他的面容被完全遮掩住了。 就在子木即将拐过敞开的纸拉门时,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流浪者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 他碰到了!对方的袖子——可那袖子却像是滑不溜秋的史莱姆,怎么也拽不住。 慌忙之中,风元素从手心溢出来,他的以此为辅助再次尝试。 不长的走道里产生了微弱的风。 子木若有所感,隔着帷纱的目光与身侧的流浪者相对。 …… …… …… “阿帽——”子木微微摇晃着人偶的手臂。 四周是呼啸的北风,飘散满地还未消融的雪,破损的高塔平台,以及完全换了一个模样的夜空星幕。 流浪者猛地睁开眼睛,如同溺水的人二次呼吸。 他本能地抓住身边人的手,这次,得到了对方再坚决不过的回握。 “我怎么了——”他快速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思维还停留在刚才梦中的情境里,一时没能将眼前所处的环境与之前漂浮在宇宙中的记忆连接起来。 “世界重铸时,法则在试图召回留存的灵魂,而你的灵魂又不在意识云里,被抽离时的感受会更糟糕一些。”子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 流浪者这才想起来抬头看他的脸。 银色的眸子,宛如皎月。 ……还是人模人样的子木看着让人舒服一些。 “一切都还顺利吗?” 子木没有回答他,而是让开一个角度,让流浪者自己看。 远处的荧正漂浮在空中,斑斓的意识云就在她脚下。 而这些意识云中,不断有光点涌出,再经由她与她手中的织机,往天地万物中奔去。 第117章 流浪…… 流浪者紧紧抓着子木的手松开了,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高塔之下的云海铺陈,直至没入天际线。 但这还没有完。 意识云中的灵魂光点仿若一枚又一枚的种子,代替了原本的雪花,轻柔的飘下。 第225章 空荡一片的平台便开始有人影重现。 没有多久,耳边便喧嚣起来。 有人在惊叫,有人丢下兵器,还有的人似乎在笑。 直到荧的身侧,汇聚起另外一个金色头发的身影。 “他——”流浪者才放下的心再次紧绷起来。 “最后关头,他把织机交给了荧……这对兄妹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不必担忧。”子木扶着他站起来。 重新凝聚的人群无人再提起武器战斗,他们都在往一个方向看,那是荧的方向。 只是渐渐的,开始有深渊教徒感受到不对劲,用手去摸索自己掩盖在盔甲下的脸。 无人知晓第一声大喊究竟是谁发出来的,它如同一个开关,让安静下来的现场再次陷入混乱,在场的深渊教徒都像那人一样,开始确认自己的躯体。 “我还要去下面见瓦西里一面,一起吗?”子木在这当头问流浪者。 有空在这里,也用不着他们看护荧了。 虽然现在的荧也根本不会被在场的任何人威胁到。 “你还有事要解决?”他挑起眉,虽然是疑问,但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子木牵着他的手,没有往旋梯走,而是直接来到平台的边缘。 流浪者惊异地看向子木,似乎是在确认他没在开玩笑。 “怎么,你害怕?”子木扯出一个笑。 简单的激将法,但对流浪者很有用。 “要走就快走!”他提前用手抓住自己的斗笠。 流浪者并不是没有从高空往下跳过,但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他也是第一次。 在空中自由落体的时候,冰冷的风往脸上刮,如同刀割一般,实在不怎么好受。 流浪者一边用衣袖捂住脸,一边在心底暗骂。 但很快,他就没有继续骂骂咧咧了。 一层薄膜一样的光团,如同泡泡一样将两人裹住,但下坠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流浪者不仅不再感觉到冷,就连失重的感觉也消失了,他放下手臂,碰了碰这光团的边缘。 ……摸起来跟子木那些光线触须的质感一样。 没一会,他们就坠入了云海中,外面全是模糊的云雾,暂时失去了视野。 “我在梦中看见了。”流浪者在这安静的密闭场景中,忽然对子木提起在醒来之前他又梦到的事。 他在借景之馆,看到子木与自己初遇的场景。 “我知道。”子木捏捏他的手心。 流浪者揪住他作乱的手指,“你知道?” “阿白的那些是梦……但刚才的却不是,你的灵魂在被法则牵引时触碰到了地脉中流淌的记忆与情感。”子木向他解释着。 “可你不是不被记录在世界树中——” “地脉和世界树是两码事,我那些拨动时间的把戏,不时刻通过地脉校准可不行……阿白的灵魂碎片回到你身上后,你自然能通过地脉的信息找到与之相连的我……” 流浪者掀起一只眼睛盯着他。 “你的表情真可怕!”子木说道。 “你应该感到害怕。”流浪者恶狠狠瞪他一眼,“阿白的碎片重新回到我身上后,我会怎么样?” 子木有些意外——意外他忍了这么久才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原本他只希望流浪者知道真相以后不要太生气……毕竟在没有提前得到对方允许的情况下,他擅自使用对方的灵魂碎片创造出另外一个他,这其实是件很冒犯的事。 子木眼角弯了弯。 “不会怎么样,只是多一段视角不同的记忆而已,他可以是你自己,也可以是阿白……全看你如何看待。”子木十分不客气地抬手,用力薅流浪者的头发。 他跳下来的时候担心斗笠被刮走,并没有将之戴在头上,倒是给了子木可乘之机。 “啧。”然后被流浪者肘击回报。 “不过非要说的话,其实还是有一件事对你来说并不是那么圆满的。”子木现在已经完全不怕他动手动脚了,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没说完的话题。 流浪者理着被他弄乱的头发,“什么?” 语气里倒是没有特别在意。 “你没有机会亲手报仇了。” 多托雷的切片在被他自己损毁时,灵魂就已经面目全非,再加上子木后来将自己的‘视角’借给他…… “天理塑造的世界,时间本就是混沌共存的,所以即便多托雷失去了过去,失去了未来,他也依旧能在现在存活……可如今不一样了。” 新的世界,恐怕容不下这位迷失在时间里的悖逆者。 “刚才在上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流浪者转了个身——他已经完全看穿了对方的把戏,知道子木就是故意等到离开平台之后才告诉自己的。 “他不会再出现了,阿帽。”子木只是这么说着。 流浪者明白他的意思,但人有时候理性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还要再挣扎一下又是另外一回事。 “切……好吧,真是可惜。”他转了回去,子木瞧不见他的脸了。 承载着他们的光团从云中坠落,扯出一条长长的拖尾。 流浪者正好看着外面,第一眼便看到了云下烂漫的另外一层‘云’。 是承载着灵魂的那些意识云——竟然,竟然都汇聚到了这里! “看着很不可思议吧。”子木将呆滞一瞬的流浪者内心的感慨。 第226章 “提瓦特未来会怎么样?”流浪者说道。 这个问题曾在过去的他、七神、深渊教团还有更多知晓提瓦特命运内情的许多人心中被提出来过,但每个人的期望与猜想都不一样。 直到今天,世界历经不知道多少时间的混沌,终于从壳中诞生,他却依旧对此抱有不少怀疑与迷茫。 “总之不会比从前更坏,况且不论怎样,你不都会去做你要做的事吗?”子木在后面回答他。 “虽然很不爽……但你说的没错。”流浪者眉头皱起又舒展,半晌只得叹了口气。 荧恢复的世界,其历史将会是历史本来的面目,而不会复原被天理以及世界树涂抹修改后的那套历史。 不论是流浪者的,还是大慈树王的那些往事,都不会再是匣中的秘密。 “啊……不过在去做那些事之前,你恐怕还得先在须弥把债给还完了才能——”子木话还没说完,就被流浪者默默踩住脚背。 “你话真多。” 光团还没完全降落到地面,两人远远就看到了至冬城中冲天的火光。 现在是后半夜,天幕被厚厚的云层遮蔽,而地面上的普通人虽然冥冥之中能有某种感应,却不会像平台上的那些见证人门知晓具体的内情。 世界毁灭又复原的真相,不必让所有人知晓。 这是世界重筑时抚平疤痕的一种方式,让平静回归平静,已经过去的危机不应该打扰世界上每个生灵的生活。 街道中的火把连成一片,遥远的市中心方向,市政厅更是一片明亮。 直到流浪者的脚落到地面,他都还能看到遮挡的建筑后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朦胧的火光。 这可比大教堂那次烧得厉害…… 见到二人自天空中落下,杂乱堆积的建筑材料后,不遮不掩地走出来几个人影。 打头的披着灰色的斗篷,他点起手中的火把,照亮自己的面庞。 是瓦西里。 流浪者看着子木上前去,将一块白色的石头交给他。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对方只对着两人点头致意,就转身消失在了漆黑的道路上。 子木目送他们的身影,久久没有回头。 流浪者叹了口气,主动来到他身边。 “我本以为你的力量结晶是很宝贵的东西?”他认出来了,子木给瓦西里的白石跟他与维系者交易是给出的白石是一样的东西,就连能量密度都差不多。 “那块石头在他们手上,才是宝贵的东西,而在我手上,不过是普通的能量。”子木这才挪动身子,看向流浪者。 “怎么个宝贵法?”他问道。 “你知道女皇在何处吗?”子木反问。 “在至冬城地底千米深的某处,非要说的话,大概在城中央附近……”流浪者话说到一半,反应了过来。 中央大教堂正是坐落在至冬城中央,而基地又在大教堂地下。 “他们要去找女皇?” “基地里的人知道女皇在他们脚底……可女皇又知不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在她的头顶艰难求生呢?”子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流浪者有些迟疑,“以女皇的能力,应当是知晓的……” “是啊,所以基地里的人才想去见一见女皇,可那下面都是经年的寒冰。”子木叹了口气。 “所以你把力量借给他们,让他们能够见女皇一面。”流浪者环起双臂。 “是的。” 半晌,流浪者忽然嗤笑一声:“你这事儿做的……真是两不相欠。” 他这样的举动看似只是在帮助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们,但又何尝不是在帮助女皇? 等到变革的火真的将旧至冬城烧尽,一切尘埃落定,人们再见到女皇,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毕竟女皇交给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总得在别的地方找补找补不是?”子木摊手。 “走吧,世界构筑还需要时间,我们得找个地方等待最后的结果……”末了,他又牵起流浪者。 泡泡一样的光团再次笼罩着两人。 流光一样,向着地平线划去。 第118章 结局与新…… 流浪者对于未来有过一些猜想,但从个人的经历出发,他倒是没怎么想到过关于神之眼的事情。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神之眼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块漂亮的装饰品的时候,震惊过后又觉得合情合理。 也是,神之眼是天理创造出来的管理人类愿望的造物,现在祂的那套秩序被丢进旧时代的浪潮里,神之眼自然也失去了作用。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直接销毁掉它们,却还保留了一个徒有其表的外壳。”这是尘埃落定以后,在庆贺世界诞生的庆典前,流浪者私下对荧的发问。 “虽然神之眼已经不再是控制元素力的器官,但它在历史轨迹中延伸出来的浪漫意义却对提瓦特人来说很不一般,在留与不留都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我更倾向于将它作为纪念品留存给那些被认可的人。”荧手中捧着泛着光的织机。 今晚她还有一场重要的仪式,大家原本给她准备了一套隆重的庆典礼服,但旅行者最终没有选择穿上它,而是依旧穿着这身在提瓦特土地上冒险时所着的衣装,去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 “不过——如果你不想要这枚神之眼了,我倒也可以破例为你销毁——”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促狭的表情。 第227章 “我没这个意思!”流浪者脚比脑子反应快,下意识后退半步。 派蒙就在旁边,怎么也没藏住脸上的笑。 “……”流浪者咬了咬牙齿,扫两人一眼,打算就此离开。 “就要走了吗?”没想到荧却喊住了他,“你不是还有话要说?” 换来流浪者狐疑的打量。 荧被他瞧得好笑,“我又不是纳西妲,可听不了你的心。” 流浪者皱了皱鼻子——这可不好说,作为新世界的构筑者,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是提瓦特‘唯一’的神明了。 罢了……流浪者叹了口气。 “你真的想好了吗,要将支配元素力的力量给予所有的生灵。” 派蒙闻言,嬉笑的神色也淡下来,颇为担忧地望向旅行者。 荧就知道,他专程来这一趟,肯定就是为了这事。 “你的说法其实不太准确,我并不是将支配元素力的力量‘给予’生灵——而是‘还与’。” “天理到来之前的提瓦特,这里生活的龙族天然便能支配燃素的力量,其后诞生的种种生灵,虽然大多都是从天理手上播撒下的种子,但它们到底是从提瓦特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天然便能支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力。” “我不过将他们的枷锁褪去,就如同冰神冲破命运的星幕。” 她金色的瞳孔闪烁着。 力量在其中跃动,即便是流浪者也感到心惊。 “忽然掌握力量的邪恶,制造破坏的破坏往往更大。”流浪者没有否认她的决定,只是提醒她这其中的危险。 荧冲他扬起一个笑,“我知道你的意思——真意外,阿帽,没想到第一个对我说这番话的人竟然是你。” 流浪者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头。 “所以从今天以后,才是挑战的开始!”荧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 时候也差不多了。她没有再与流浪者说更多,而是毅然决然地转身,拉起派蒙掀开幕布,毫不畏惧地往台前去了。 外面有礼花与人群的欢呼,流浪者盯着重新垂落的幕布半晌,叹了口气。 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流浪者是在一家酒馆里找到的子木。 子木并不独自一人,他的对面坐着空,正对他拉拉扯扯,摆了一桌子的既不是烈酒也不是啤酒,而是各色的果汁。 色彩缤纷,跟这间酒馆的氛围格格不入。 流浪者翻了个白眼。 这兄妹在这点上倒是都一样。 空明明喝的不是酒,却像是醉了的模样,闹腾一会,摊倒趴在桌面上。 流浪者特地绕过他,到子木身边坐下。 “荧已经将织机销毁了吗?”子木问他。 “外面那么明显的动静,你们难道看不到?”流浪者说着,指了指窗外。 弥散的光点化成一场雨,漫天遍地往地上坠落。 流浪者难得多看了一会,等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空又重新支棱起身子,双手撑着脸颊,也望着窗外的景色。 只是他的目光有些迷离,注意力并不在外面的光雨上,更像是在发呆。 子木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怎么,荧在刻写意识云中的信息的时候特地为你修正了所有坎瑞亚遗民的信息,驱散他们身上的诅咒,你怎么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倒了一杯酸梅汁。 “可坎瑞亚终究还是没有了……”空呢喃着。 子木重重地将杯子放到他眼前,害他吓一大跳。 “你干什么!”空清醒了一点。 “可你的信徒,你的子民都还在。”子木难得露出有些生气的神色。 流浪者在旁边看稀奇。 空讪讪地直起身子,端起酸梅汁喝了一口,企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唔—— 他捂住嘴。 好酸!!! 将他刚才的失落都酸得抛诸脑后。 “我知道!就是现实与预期有落差嘛!!!还不许我抱怨一下吗!!!”他连织机都已经交给荧了……自然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对了,”流浪者看向空,“旅行者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她不会是让你来骂我吧!”空捂住自己的脸。 子木看到阿帽的白眼都快翻到飞起。 显然,要不是刚好被荧逮到了,他估计是不乐意做这个传话人的。 “她说她已经知道花海在哪里了,让你等着她,她想跟你一起去看。”虽然不愿意,但他还是完整地将荧的话语转达给空。 空捂着脸的手一顿,缓缓滑落下来。 他又举起那杯酸得不得了的酸梅汁,一口气将之饮尽。 “我会的,我会等着她。” …… 流浪者回到须弥后,先是将至冬的一线信息带给了小吉祥草王,又与她商谈了许久。 等到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一桌子饭菜都已经快凉了。 “七神以后还会延续吗?”流浪者可以不在意冰之女皇和雷电影,但他却会在意纳西妲。 “会也不会。”子木原本打算将菜热一热,但看着流浪者显然没什么心思吃饭的模样,只好又将盘子放下。 他提出两人出去走走。 流浪者正好也不想待在屋子里,便答应了子木的提议。 “没有了天理与七神的神座、神之心,七神便不会再有传承……你回答不会是理所当然,但这‘会’又是从何而来?”他没好气地睨他。 第228章 “即便没有天理,提瓦特也依旧有能够孕育魔神的能力……最初的七神,也不都来自天理。” “更何况还有火神这种人类出身的神明。”子木看着街巷两边张灯结彩的氛围,虽然还没到夜晚,但也能够猜想晚上的热闹景象。 “再者,七神受人尊崇,短时间内或许是仰仗神力,但长久的信仰却一定是因为他们本身曾为子民做过些什么……倘若有一日他们不再被人所信服,那断绝延续反倒是一件好事。”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踱步,一时两人间只有起落的脚步声。 “那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流浪者扭头问他。 人与神的共生之道…… 子木神秘地笑笑,“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的开头,剩下的答案,光等是等不来的,恐怕我得去亲自找找看。” 流浪者无奈又好笑地瞪他。 “那你怎么还拒绝荧的挽留?” 荧很早就对子木提出邀请,希望他能留下来帮忙,子木拒绝的时候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自然是因为你。”子木一脸难道你不明白吗的模样。 流浪者的声音卡住,“关我什么事!” 他又不会阻拦子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哼,那得看你跟草神究竟都商量出什么来了——在去掺和荧的事之前,我得先帮你给纳西妲打工。”子木伸着手指,在空气中上下指点,做足盘算的模样。 流浪者看着他,没有说话。 虽然此前子木一直都在他身边,也常常帮忙,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对自己说他会帮他分担前尘旧债。 “多余……你跟我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替我还债……”他虽然是不满的嘟囔,但声音起得不大,并且越说耳根越红。 咳咳,阿帽和他最后的嘴硬。 “是啊,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呢?”子木牵起他的手,捧住自己的脸,低头凝望着他。 流浪者漂亮的红眼尾颜色越发鲜艳。 “好了!我同意你帮我了!快松手!!!”他别别扭扭地转过脸。 子木一边笑,一边点到为止地松开了他。 “回去记得收拾行李……明日我们就去稻妻。”好半晌,流浪者才冷静下来,告知子木接下来的安排。 “好。”子木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答应。 两人又走出去半条街,流浪者才又僵着嗓音开口,“宝商街的房子不用处理,总有一日,我们还要回来的。” “嗯。”子木又答应。 流浪者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明明是与往日一般无二的光景,但却与从前一点都不同了。 这是真实的世界……而并不是一层虚假的壳。 “你还恨吗?”他忽热问道。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子木却能知道他在问什么。 “那你呢,你还恨雷神吗?”他反问。 流浪者不满地哼了一声,“不好说,得去过稻妻了才知道。” “嗯,那我也不好说,得再走走看才知道。”子木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你又骗我。”流浪者看着他的笑模样,冷不丁道。 “……我没有呀?”这是真话。 他停下脚步,“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之前不小心卷进你精神海的事。” 子木此前对精神海里发生的一切都表现得懵然不知,曾让流浪者很是揪心。 可他刚才接话哪有半点犹豫的模样? 原来都是装的…… 也是,如果不是子木心甘情愿的把那部分难堪的自己剥开来给他看,他在对方的精神海里根本就到不了那个白房子。 “……”子木眨了眨眼睛,大意了!! 流浪者支着下巴,终于掌握了节奏,恢复了一贯张扬的姿态。 但是……没关系,在这件事上,他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对方要与自己共进退…… 他又何尝不计划着,要与子木一路同行呢? (全文完)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