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 第1章 [现代情感] 《招惹》作者:晴夕victoria【完结+番外】 简介: 以为招惹了校霸,谁知是网球少年冠军。 想要成为特稿记者的[好学生]时鸢,意外招惹了[校霸]俞枫晚,却发现了对方的秘密——他曾是温网青少年组男单冠军,因遭到兴奋剂陷被迫退役。 时鸢鼓励俞枫晚重回赛场,意外帮俞枫晚搞定了想要邀请的教练,而后促使俞枫晚和家人和解,但两人还是因为现实原因被迫分别。 两年后,身为中国新闻奖得主的特稿记者时鸢,与再度回到温布尔登赛场的俞枫晚重逢。 面对国内外对俞枫晚的双重舆论劣势,时鸢力挽狂澜。在时鸢的支持下,俞枫晚战胜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赢得了大满贯奖杯。 标签:言情、校园、甜宠、励志、现代 第1章 告白 向校霸表白这件事情,于时鸢而言,纯属意外。 s大音乐节的历年保留项目,中奖的「幸运儿」可以上台表白。 无数情侣参与摇号,只为当着全校几万人的面现场秀恩爱。 时鸢是那个被表白的。 台上站着的人叫尹拓,是校网球队的队长,好像还是省队的队员。 性格有点儿流里流气的,为人相当轻浮。 他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我想表白的人是——人文学院中文系的时鸢!」 时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拒绝了无数次的人,还能突然搞这么一出奇袭,让她在几千人跟前骑虎难下。 校体育馆内,台下是热闹的氛围,挥舞的荧光棒,几千双期待的眼睛。 大家想看的是引爆气氛的热烈表白,想看练习了一万遍的腹稿,想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想看今夜圆满落幕…… 可是时鸢并不喜欢这个人。 场馆内人潮涌动,她已经被工作人员准确定位到,甚至被推搡上了舞台。 有人把话筒递到她的跟前。全场屏息,期待着她的回应。 时鸢不得不拉低了帽檐。 事到临头,只能临场找理由了。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台下一片哗然。 「不可能!」尹拓的语调立刻拔高,「我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你别想诓我。」 对方根本就没有轻易善罢甘休的打算。 时鸢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位s大表白墙上的常客。 「是俞枫晚。」时鸢深吸一口气,「我喜欢的人,是俞枫晚。」 「wow——!」 「居然是俞枫晚??」 「胆子太大了,会被当场拒绝的吧?」 「也不一定,我校校史上还没有音乐节表白被拒绝的先例。」 「……所以今晚直接double kill?」 「不是,问题不在这儿好不好。俞枫晚和尹拓是死对头啊!他俩上学期打过架!」 …… 台下什么样的议论声都有,而时鸢则有些腿软。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体育场内的聚光灯居然在观众席间来回打转,然后精准地停留在了俞枫晚的身上。 ——他、他居然在现场? 伴随着聚光灯停住的瞬间,满场的议论声也停了。 大屏幕上出现了俞枫晚的身影。稍微有些长的凌乱黑发,琥珀色的眼睛,目光淡漠,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纯黑卫衣,挂着银色链子的短裤。 传闻中,他是一个不学无术、整日声色犬马的校霸。 偏生这张脸隽朗得过分,甚至削弱了他周身的凌厉感,以至于成为s大表白墙常客。 虽然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 工作人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已经为俞枫晚递上了话筒。 时鸢快懵了。 可台下的人却挑眉看向了她:「这就结束了?」 「……?」 时鸢忽然反应了过来。 按照常理,表白者会有长长的小作文…… 「我……并没有提前做准备。」时鸢尴尬道。 她分明是被临时推上来的那一个,本想找个借口拒绝尹拓,却偏偏正主在现场。 「那下来再说。」俞枫晚轻描淡写道。 眼见着他把话筒又交还给了工作人员,重新坐了下来,场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起哄声震耳欲聋。 主持人机智地上场抢回主动权,说什么音乐节就此落幕啦,希望大家今夜开心……时鸢赶紧下了场,人都还是懵的。 这件事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时鸢忍不住想,她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俞枫晚这么一位自带流量的祖宗。 果不其然,这一事件被定性成「s大狗血三角单恋」,在微博、贴吧、表白墙等各个地方遭到了热议。 甚至有人画出了示意图:尹拓单箭头时鸢,时鸢单箭头俞枫晚,而尹拓和俞枫晚则互相敌对。 内容简洁明了,简直就是新媒体时代的最佳传播素材。 其中,表白墙主理人断言:「这是我校百年校史上,首次音乐节表白失败案例。但也很正常,主要是时鸢同学挑的人难度系数太高了。每天都有人在墙这儿表白俞枫晚,你看哪次俞枫晚回应过?其实不怪墙多说两句,表白应当是胜利的凯歌,而不是冲锋的号角——」 第2章 并一如既往了俞枫晚。 「你说是不是,晚哥?@枫。」 墙君俞枫晚已经是基操了。他根本不关心尹拓的事儿,只想蹭俞枫晚的流量,反正每回俞枫晚都不理他。 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今天也应当是本人风平浪静、营销号大获胜利的一天。 谁知道,俞枫晚回复了……一个问号。 枫:? 底下评论区炸开了。 「快来看!晚哥真人!」 「晚哥什么意思?」 「晚哥你后来听到完整版表白词了吗?」 …… 枫:「没有。」 ——这是回复上面那一条。 枫:「我没说拒绝吧?」 ——这是回复表白墙君。 俞枫晚第二次见到时鸢,是在学校附近的酒吧。 他的手机屏幕一直在闪烁,身旁的人提醒他道:「晚哥,有人给你打电话啊。」 俞枫晚淡淡说了句「没事」,然后第n次按灭了来电提示。 屏幕上还显示着一大堆消息。 「victor,那个人在法庭上什么都交代了!」 「当初就是他造谣你服用兴奋剂的!他承认了!」 「大家都在等你的回应啊。」 「你为什么不理我???」 「接、电、话!」 俞枫晚皱眉,直接切成了免打扰模式。 手机终于清静了,只不过周围的环境依旧嘈杂不堪,酒吧里的声音震耳欲聋,吵得他耳朵都疼。他随意拿起westvleteren的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紧跟着,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时鸢是来接她的玩咖室友陆姗姗回宿舍的。 s大内对她那场「三角单恋」的热议刚刚退却,而那位传闻中的校霸似乎并没有找她麻烦的打算,她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度了过去。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她刚找到喝得半晕不晕的陆姗姗,就看见了隔壁卡座的俞枫晚。传闻中极不好惹的年轻男人正和一群人坐在沙发里,桌子上堆满了空瓶子与没喝完的啤酒,其他人正摇着骰子,大声笑闹,而他兀自拿着一瓶啤酒,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仿佛自成一个领域。 时鸢正想假装没看见对方,然而就在这一刻,俞枫晚越过重重人群,与她四目相对。 紧跟着,年轻男人的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时鸢不由地一凛。不会吧,总不至于他周围的人认出了自己吧…… 「晚哥,你输了。大冒险,你随便亲一个在场异性吧,哈哈哈哈!」 提议的人一脸坏笑,还朝附近的女孩子们挤眉弄眼,大咧咧道:「给你们发福利。」 俞枫晚瞥了他们一眼,微微挑眉。 他眉梢挑起的样子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气息,偏偏,惹眼得很。 时鸢琢磨着自己不该这样看他的热闹,捞起喝多了的室友就准备走。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俞枫晚问道:「亲谁都行?」 「是异性就行!」提出惩罚措施的男孩子笑得很开心。 俞枫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视线就再一次落在了时鸢的身上。 他站起身,径直朝时鸢走了过来。 女孩子呆在了原地,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时鸢。」俞枫晚喊她的名字,「对吗?」 她握紧了指节,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上次说喜欢我的人,是你吧?」俞枫晚确认道。 「……是我。」 「你应该都听见了。」俞枫晚看了眼他身后的人。 时鸢再次点头。 「——那,拒绝吗?」 时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紧跟着冒出来的那个反应是——没人能拒绝得了俞枫晚吧? 周围的人似乎已经认出她了。 「诶,她不是那个……那个谁?尹拓追的那个?」 「对,就是说自己喜欢晚哥那个。」 「可是为什么小姑娘给吓成这个样子……」 「谁能不怕晚哥?」 时鸢深吸一口气,心想你们说得很对,她是有点儿怕他,并且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招惹他。 俞枫晚身上的压迫性气息太强了,强得时鸢不敢看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躲闪。 「你好像很紧张。」俞枫晚的声音突然压低。 「……我没有。」时鸢偏过头,下意识说谎。 「那就别分心。」 他突然捏住了时鸢的下巴,吻了上来。 柔软又桀骜。 时鸢把室友扛下楼的时候,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俞枫晚的吻,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带有压迫性的力量,但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又很柔软,带着精酿啤酒淡淡的小麦香气。 这个吻一点儿也不算糟糕,甚至可堪回味。 陆姗姗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整个人挂在时鸢的身上。光是把人弄到马路旁边,就已经耗费了时鸢十成十的力气,偏生肩头的人还在她耳边叨叨—— 「鸢鸢,刚才的人是俞枫晚吧?是吧?」女孩子还打了个酒嗝,打完后继续碎碎念道,「你可真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搪塞尹拓,可是你报谁的名字不好,干嘛非要招惹俞枫晚?你知道他俩上学期在教学楼里打架不?还被记过了!」 第3章 时鸢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可是人已经惹了,事后诸葛亮也没用啊……」她的语调有点儿郁闷。 而且还是first kiss,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了。 就在这时,时鸢忽然发现,俞枫晚正站在不远处,直直看向她这边。 「啧。」身型高挑的男孩子眉头微蹙,单手插兜,松松散散地靠在墙上。路灯下,他的身影半明半暗,像是嵌在了黑夜里。 时鸢一怔,心里忽然开始慌乱起来。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从哪儿开始听的? 「你……」 俞枫晚直接打断了她:「看来,不需要我送?」 时鸢有些发懵。 「搞了半天,是在拿我当挡箭牌。」 他「呵」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 时鸢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俞枫晚掉头走掉,徒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 ……可俞枫晚出现在这里,是准备来送自己吗? 看她一个人扛着室友,走得很艰难,所以,跟下楼来送她? ……应该不至于吧。时鸢想。 他们两个之前并无交集,自己怎么都不应该想太多才对。 真要细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整件事是她自己理亏在先,更何况如果不是俞枫晚出现,她那天晚上也不能及时溜掉。 但偏偏今晚,俞枫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她。 俞枫晚问她「拒绝吗」,她琢磨着她也没答应,怎么看自己都是被强吻的那一个。 这样的话,他们两个算不算两清了? 时鸢抿了抿唇,却又尝到了那股残留的淡淡麦香。 脸颊一下子升温。 陆姗姗一回寝室就把时鸢卖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倒头就睡了。 结果就是,时鸢被剩下两个意识清醒的家伙逼到角落里,追问「你跟俞枫晚到底什么关系」。 两个人四只眼睛皆炯炯有神,毫不遮掩的八卦欲充斥着小小的404寝室,时鸢恨不得整个人也跟着404掉。 「就……就没有关系啊。」她的眼神躲闪。 醉鬼室友补刀:「谁说的,他都亲你了!我亲眼看见的!」 时鸢:「……」 不能醉彻底点儿么?直接躺那儿一觉不醒不好吗? 她最后被逼无奈从实招来,另一位室友则给她捋了捋现状:「你说你喜欢他,他亲了你,你管这叫没关系?」 「……」好吧,时鸢自己也不信。 她只能无奈摊手:「期末考试都考完了,明天就放假了,可能暑假过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不可能的!」室友们疯狂摇头。 这时已经过了11点,宿舍立刻断电,陷入黑暗之中。小小的404寝室这回真的404了。 时鸢毫不犹豫地爬上上铺当鸵鸟:「睡了睡了!有事下学期再议!」 这个晚上,时鸢重复地做同一个短暂的梦。 梦境里,俞枫晚亲吻她的场景反复上演。俞枫晚捏住她的下巴,那张极俊逸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高挺的鼻梁,极薄的棱唇,琥珀色的眼睛……他微微偏过头,然后柔软的触感袭来。 淡淡的酒精味道,混合着小麦的清香。 ……但没有烟味。 奇怪,他不是传说中喝酒泡吧打架斗殴的校霸么? 校霸,会不吸烟么? ****** 暑假开启的第一天。 清晨,时鸢收拾好了行李箱,准备告别学校,一并告别这个感情方面一地鸡毛的学期。 离宿舍最近的是三号门,就在体育场旁边,门口正对着四块露天网球场。 时鸢拖着行李箱,在离三号门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时,正欲提前打车,却一不小心被一头惹眼的银发所吸引。 那头银发像瀑布一样流泻,银发的主人却是一个欧洲面孔的美少年,高加索人的白皙皮肤上眉眼深邃,嵌着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手上则拿着一把极光色的网球拍。 ……好漂亮。 时鸢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s大有这么漂亮的留学生吗?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然而下一秒,时鸢一下子撞上了一对琥珀色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俞枫晚的表情相当不善。 糟糕,没有注意到银发美人的旁边正是校霸。可她分明只是多看了几眼,怎么会莫名产生一种被就地捉奸的感觉? 还有,俞枫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异域美少年一块儿? 时鸢匆匆收回目光,却不料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立刻心道不好。s大校门口黑车环绕,出租车司机都不敢来,老实说,她有点儿害怕。 这个时候想要叫网约车已经来不及了,她甚至没能打开app,就被门口的一个中年男人喊住了。 「小姑娘,打车去高铁站还是机场啊?坐我的车啊!」 中年男人叼着烟向时鸢走进。 「不、不用了,我已经打到车了。」 「打车还要等,你上我车直接出发。」男人趁着时鸢不注意,直接拖过她的行李箱就要走。 「诶、诶诶诶——!」 眼见男人走得飞快,时鸢只好跟了上去,心中却欲哭无泪。这年头黑车司机为了拉客真是越发不择手段了,自己又不敢跟他硬碰硬。 就在这时,一颗黄绿色的小球呼啸而过,快得几乎只剩下一个残影。 第4章 时间仿佛被放慢再放慢,时鸢眼见着那颗网球落地、旋转、弹起,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擦着黑车司机的脸飞了过去,直接把黑车司机吓得顿住了脚步。 下一秒,他暴怒道:「谁他妈不长眼呢?!」 俞枫晚一只手提着刚才那支极光色的网球拍,另一只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打偏了。」 嘴上这么说,但面上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有。 而后,他动作强硬地从司机手中拉过了时鸢的行李箱。 「你干嘛呢?!」黑车司机怒喝道。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抢我女朋友的行李?」 「哈?」 「走了。」俞枫晚瞥了时鸢一眼。 他没再理睬那个黑车司机,而是大步流星地向前。时鸢立刻意识到他是在为自己解围,一句话堵死这个黑车司机的潜在狡辩,于是快步跟了上去。 时鸢尚在惊魂未定之中,却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刚,是俞枫晚打的那一球。 用的银发美人手上的球拍。 ……他居然会打网球?定点击球还能打得那么准? 如果这是他的特长,那学校里喜欢他的女孩子早就该挖个底朝天了吧?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俞枫晚走回到网球场附近,把球拍丢给了银发美少年:「还你。」 对方轻巧地接过拍子,笑得有些狡黠:「你刚刚不是还说,绝对不会再碰网球了吗?」 对方居然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带了点儿北方口音。 俞枫晚白了他一眼:「事急从权。」 「听不懂。」银发少年摇了摇头,表示这个成语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那个……」时鸢弱弱地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谢谢你啊,俞枫晚。」 她不太习惯叫他晚哥,虽然她知道大家都这么叫。 银发脑袋突然窜到了时鸢面前,步伐快得跟猫似的。 「你们是什么关系?」他问道。 「……就、就认识的关系?」时鸢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刚刚说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听见了。而且刚才他看你那个样子,特别紧张,接着就抢我拍子了——」 「你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俞枫晚冷声道。 美少年闭嘴了。 俞枫晚看了眼时鸢的行李箱:「要回家?」 「对。」 「为什么不提前打车?」 她该怎么说呢……因为路上准备打车的时候多看了你们两眼? 色令智昏啊。 「忘了。」时鸢只能这么回答。 「啧。」俞枫晚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爽。 完了,自己是不是又惹到他了?时鸢心想。 可俞枫晚的下一句话却是—— 「还有多久出发,我开车送你。」 「……啊?」 「怎么,要拒绝?」 ——她哪敢拒绝。 俞枫晚送时鸢去机场,却被银发美少年跟上了车。 「维奇亚科夫斯基,你可以叫我维亚~」美少年很自来熟,从后排扒拉着前排的座椅,要跟副驾驶上的时鸢握手。 「维亚?」时鸢对这个昵称有些不解。 美少年很会意地解释道:「就像叫伊丽莎白的人小名一般叫利兹,我的小名就叫维亚。还有,我妈妈是哈尔滨人~」 语调自带波浪号。 「哦……你好,我叫时鸢。纸鸢的鸢,就是风筝的意思。」 「风筝我知道!」维亚打了个响指。 「你可以闭嘴了。」开车的俞枫晚毫不客气道,「我就不该买四座的车,这样你根本上不来。」 这辆四座的车,是保时捷911。 时鸢看了看车标,欲言又止。维亚笑眯眯道:「别看啦,温网青少年组冠军的奖金买辆跑车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句话直接把时鸢整懵了。 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看见时鸢微怔的表情,维亚忽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你不知道他打网球?」 「不知道。」时鸢迷茫地摇了摇头。 维亚一愣,又看向俞枫晚。 后者嗤了一声,发出嘲弄的鼻音:「没错,她的确不知道。你没发现这就是问题所在么?我大学里几乎没人知道我会打网球。事实就是,我不碰球拍快两年了,你凭什么觉得你劝得动我?」 维亚皱眉:「我给你发的那么多条消息,你全都没看么?当初诬陷你用兴奋剂的人已经伏法了,作案动机和流程交代得一清二楚。当年本身就没有证据判你使用了兴奋剂,只不过舆论闹得比较凶,现在真相大白,大家都在期待你的复出,你还在计较些什么?」 俞枫晚忽然猛踩刹车,整个车子往前剧烈地一倾。 「滚下去。」俞枫晚的嗓音冰冷。 维亚懵了。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俞枫晚目光甚至称得上是阴郁。 「别别别别……」后座上的人举双手投降,然后飞速下了车。 车门关上后,911急驰而去。 这是时鸢第一次见到表情那么可怕的俞枫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令她心慌。 而战战兢兢坐在副驾驶上的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意外踏入了俞枫晚的私人领域,并发现了一个本不该被她得知的惊人秘密。 第5章 911继续行驶在道路上,发出呼啸疾驰的声音。 俞枫晚偏头看向时鸢:「怎么,觉得我过分?」 他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场,仿佛在说「我就是这种人,不服滚下车」。 可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时鸢却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 用坚硬的、厚厚的外壳,所包裹着的脆弱。 「不是的。」时鸢摇了摇头,「他比较过分。」 俞枫晚挑起眉。 时鸢斟酌了一下用语:「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说,『只不过舆论闹得比较凶』,还有那句,『你还在计较些什么』……我觉得很不中听。」 俞枫晚没接话。 「我听他的描述也能大致判断,之前的事情,错完全不在你身上,你是受害者,但他却一副你很不大度的样子,这样说话很过分啊。倘若以德报怨,那么何以报德呢?」 俞枫晚嗤笑了一声。 「你要是跟他说这番话,他估计听不懂那么复杂的成语。」 而后,俞枫晚再也没说别的。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子抵达机场航站楼。俞枫晚开门下车,要帮时鸢提行李箱,时鸢赶忙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了。也谢谢你送我到机场。嗯……我下学期请你吃饭?」 「不用。」俞枫晚立刻拒绝了她。 时鸢一下子尴尬得不行。她只是不习惯欠别人人情,可如今却搞得好像自己找借口缠着俞枫晚一样…… 「哦……那我先走了。」她抿了抿唇。 「……」俞枫晚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知道了,下学期一起吃饭。」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向时鸢,目光认真。 「倘若不以德报怨的话,那以什么报怨?」 「以直报怨。」时鸢下意识道,「出自《论语·宪问》。就是有人问:『以德报怨,何如?』孔子回答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俞枫晚听完,忽然笑了。虽然这个笑容散漫而嚣张,带着淡淡的鼻音。 「果然是中文系的。」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诶,你知道我是哪个系的啊?」 俞枫晚却不回答了。 「进机场吧,我就送你到这儿。」 「好。再见。」时鸢朝他挥了挥手。 「等等。」 转身的那一瞬间,俞枫晚忽然喊住了她。 「手机拿出来。加个微信。」 ****** 对俞枫晚来说,17岁是站上荣光之巅,亦是坠入万丈深渊。 两年前。英国温布尔登。 「创下历史!victor yu温布尔登2-1战胜头号种子alexander kohler」 「17岁天才勇夺温网青少年组冠军,创下华裔记录!」 「victor yu登顶青少年组世界第一,黑马即将杀入职业网坛」 …… 推特和instagram上,网球相关的话题下几乎都在刷屏。victor yu这个名字已经闯入了绝大多数观众的视野,他在温网青少年组男单决赛中对上美国头号种子亚历山大·科勒,决赛视频在比赛结束后的第三天,依旧有上千人在同时观看。 这场比赛打满了足足三个小时,俞枫晚在先丢一盘的情况下,连追两盘,第三盘更是打到了抢七,足以称得上是酣畅淋漓。 最终,俞枫晚高举男单冠军奖杯,领奖台上的少年笑得肆意而又张扬,那张俊逸的面孔轮廓分明,一对剑眉下是灿若繁星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极薄的棱唇。 简直完美到过分。 赛后采访环节,记者问俞枫晚:「对这场比赛有什么感想?」 「打得还行。」少年人淡淡道。 记者无语了一阵,接着追问道:「你一开始先1-6丢了一盘,当时心理状态是怎样的?又是如何快速调整的?」 「第一盘尝试了一下新的打法,发现不太好用,就换回擅长的正手上旋进攻了。」 这个人的语调颇为漫不经心,居然直言把大满贯决赛当训练赛来做尝试,还一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好吧。」记者有点儿尴尬,「这次比赛胜利后,你的atp1排名已经升至青少年组世界第一了,关于这一点有什么想法吗?」 俞枫晚略微思索了一下。 然后,他勾唇笑了起来:「下一次站在这里,应该就是举着挑战者杯了。」 挑战者杯,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男单正赛的冠军奖杯。 18英寸高,周身镀金,被无数赢得它的前人挥泪亲吻。 这是多少职业选手一生的梦想?而俞枫晚却仿佛势在必得。 另一波记者在采访亚军科勒,他们问科勒如何评价俞枫晚这个对手。 科勒抓了抓一头棕色的卷发,得出结论:「那家伙有够嚣张的。」 荣光之巅,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只是,任谁都没有想到,这场荣耀加身的温网,竟是俞枫晚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 关于「victor yu服用兴奋剂」的谣言,最早是从决赛后第三天的深夜开始传出的。 第一个传播谣言的人已经不可考,但大面积的相似内容却如病毒般扩散了开来,几乎都在说,俞枫晚和科勒的这场比赛打得极凶,到了第二盘末,双方都有明显体力不支的现象,但第二盘结束到第三盘开始前中场休息的时间里,俞枫晚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的第三盘却满血复活。 第6章 对方阴谋论地总结道:俞枫晚一定服用了兴奋剂,这一举动违背体育精神,胜之不武,应当被atp驱逐。 造谣者截取了两位运动员第二盘末体力不支的动态截图,又与第三盘的表现做了对比,想要以此证明科勒的状态才是符合逻辑的,俞枫晚肯定是磕了药。 次日,海外的各大网球媒体开始跟进报道。俞枫晚第一时间在ins上辟了谣,却没想到事态扩大的速度远超澄清的速度,最后哪怕温网官方都出面说他的药检不存在问题,声音也被淹没在了大海之中。 因为,有媒体发出了一则非同寻常的报道。 这篇报道的开头是:「如何培养一位温网青少年组冠军?这要从二十年前说起。199x年,yu的母亲从中国前往mit攻读生物医学博士……」 阴谋论者正是用这篇文章进行「大胆推测」,在药企从事研发工作的俞母,为俞枫晚提供了可以快速代谢的新型药物,所以事发三天后俞枫晚进行药检当然不存在问题。 而后,又是铺天盖地的舆论海啸。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也不妨碍成千上万的人咬死了俞枫晚服用兴奋剂。 ——更何况,他是华裔。 一年半前。佛罗里达,铜斑蛇高尔夫球场。 金色短发的中年男人穿着蓝绿条纹的polo衫和深灰长裤,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下是一副典型的日耳曼面孔,眉眼深邃。 他转动身体挥出球杆,随着清脆的击球声,白色的小球飞向了远方的草场,在天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旁边的人立刻恭维道:「路德维西先生,您的技术又精进了啊。如果当初不打网球而选择高尔夫的话,泰格·伍兹怕是也要甘拜下风吧?」 名叫路德维西的中年男人立刻哈哈大笑。 「那不一样。高尔夫只是休闲,网球还是一生挚爱。你看我都退役这么多年了,还是上赶着给四大公开赛当赞助商。」 「您是网坛的名宿啊,地位超然。」 旁边身材妖娆的美女球童给路德维西准备好了新球,男人重新摆出挥击的姿势,又仿佛不经意间询问道:「那个victor yu,还在申诉吗?」 一旁的马仔立刻扫视了一圈身旁的人,然后压低语调道:「一直在申诉,又一直被驳回。我怕继续施压下去,会被人发现是我们做了手脚。」 路德维西「嗯」了一声,却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态度。 马仔接着道:「itf2都发文了,他这个事儿没法调查,也不可能自证清白。温网的那场冠军奖杯和奖金不予以取消,但他也不可以参加接下来的世界巡回赛了。偏偏他自己不肯放弃,还在持续上诉。」 路德维西呵呵笑了起来:「年轻人么,总得吃够了苦头,才知道认输。」 他又一次挥杆,目送白色的小球飞向远方。 然后,日耳曼人的语调染上了几分嘲讽—— 「这是一项延续百年的绅士运动,仰仗全世界球迷的喜爱。然而,没有人想看一个中国人统治网坛,不是么?」 1atp:全称是association of tennis professionals,即男子职业网球联合会。对应女子排名是wta。 2itf:全称是world tennis tour juniors,即国际网球联合会。主办四大满贯赛事和青少年赛事。 ****** 时鸢看着俞枫晚的911疾驰而去,眼睫微微低垂。 候机的过程中,她第一时间开始搜索俞枫晚的相关信息。 然而,以「俞枫晚网球」为关键词,却什么都搜不到。 时鸢突然想起了维亚的那句「温网青少年组冠军」,于是又开始搜索温网的历史比赛记录,终于找到了两年前的那场球赛。 彼时的英国正值盛夏,17岁的少年人一身纯白运动服,站在碧绿的温布尔登草坪上。他的模样看上去比现在要稍微稚嫩一些,却也依旧英气逼人。 时鸢在起飞前下载了那场比赛的视频,并在空中看完了整场比赛。 她分明对网球一窍不通,却依旧被这场比赛所深深地吸引住了。俞枫晚攻势凌厉的正手挥拍和极为优雅漂亮的反手回击1,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到家后,时鸢打开gooe国际版,开始搜索「victor yu tennis」。 这一次,信息多到让她眼花缭乱。俞枫晚从小到大比赛的照片应有尽有,当然也包括当年的那场兴奋剂风波。 回到两年后的今天来看,造谣者的一系列动作紧锣密鼓、严丝合缝,对舆论进行推波助澜的能力更是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毫无准备的俞枫晚会中招,根本不是意外。 因为缺乏证据,俞枫晚的冠军奖杯和奖金都没有任何理由被取消,但他却不被允许参加接下来的世界巡回赛。 他不断申诉,又被不断驳回。 直到含恨退役。 一颗新星还没来得及闪耀,便就此陨落。 随后的一年多里,网坛开启了严查兴奋剂的「整风运动」,多位排名快速上升的运动员遭到谣言攻击,直到幕后黑手于今年年初被逮捕,并于前天开庭,当庭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这一事件就此尘埃落定。终于有人回想起最开始遭受莫须有罪名的victor yu,在他捧起温网奖杯的视频下不断刷新留言,希望他能重回赛场。 而往前翻上千条,还能看到当初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那是对一个干干净净的运动员最可怖的诋毁。 第7章 了解完了整个事件的经过,时鸢按灭了手机,随手丢一边,然后往床上一倒,对着纯白的天花板。 即便两年没有碰球拍,俞枫晚凌厉的发球动作还是被刻在了骨子里,那颗网球擦着黑车司机的脸而过,只要再偏一点就能让对方破相乃至脑震荡,但俞枫晚依旧精准地控制住了球弹起的路线。 所以……他真的再也不想打网球了吗? 时鸢打开手机,对着微信上刚刚加了好友、聊天记录里有且只有验证信息的那个人,想发点儿什么给他,但再三纠结,还是离开了聊天页面。 她觉得,俞枫晚可能不需要她的安慰。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跟俞枫晚提起这些事。 即便如此,时鸢依旧忍不住关心俞枫晚的事情。 他会回应吗?他会回到球场上去吗? 他为什么会跟尹拓打架?为什么会被传成「校霸」?他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尹拓那种人。 这两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外网的舆论依旧在发酵,俞枫晚那个快两年没有更新的ins账号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但却有其他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一个叫路德维西的人开了口。 这个人在ins上有着好几百万粉丝,维基百科的介绍是两届大满贯双打冠军得主,一届澳网一届温网。退役后从商,以体育用品起家,商业版图逐渐扩大至度假村和酒庄。此外,他一直在赞助各类网球赛事。 这种人,在网坛一般被称之为「名宿」,无论走到哪里都为人所尊敬。 而路德维西却公开发表了对俞枫晚的指责。 「playing tennis is a physical and mental challenge.absolutely,victor yu doesn't have enough mental to deal with the challenge,which means,he is not destined to become a great player.」 他说:网球是一种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挑战。很显然,俞枫晚没有足够的内心力量去应对困难,这也意味着他注定无法成为伟大的选手。 在时鸢看来,这是一条非常糟糕的批评。与其说是尖锐,不如说是刻薄。 然而,这段刻薄的言论却被转发了上千次。 而这段话被一个叫做彼得·霍夫曼的人转发时,还添油加醋了一番,说俞枫晚本身就是一个嚣张的家伙,脾气相当乖张,一愤怒就摔拍,会撩挑子自然也不奇怪。所以当初他才轻易放弃,没有抗争到底。 时鸢搜索了一下,发现彼得·霍夫曼今年22岁,已经打入了男单世界前20,在网坛新星里也颇为耀眼。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正是路德维西的亲外甥。 他的评论区里,粉丝附和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时鸢滑动屏幕,甚至难以继续看下去,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当初俞枫晚足足抗争了半年,却被逼上了绝路,才被迫放弃了网球。 1正手、反手:假设右手为惯用手,则右侧来球为正手,左侧来球为反手。 ****** 俞枫晚滑过手机屏幕,刺目的评论一条一条映入眼帘,他嘴角的弧线一点一点下沉,最终烦躁地想要把手机丢至一边。 就在他即将按下电源键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 ——和时鸢微信的头像一模一样。 用这个头像的人,id是一个风筝的符号,而帐号的主人则在据理力争—— 「victor yu一共打了12年网球,累计付出了四千多天、超过上万小时的努力,这叫『轻易放弃』? 「事发之后他申诉了21次,亦被驳回了21次,连比赛都不能参加,这叫『轻易放弃』? 「atp官方说他不能证明自己没有服用兴奋剂,这种罪名在中国古代叫做『莫须有』,是历史上盖棺定论的荒唐,没有想到历史居然在今天重演了,简直可笑之至。」 她用英文发了一遍,然后又用中文发了一遍,两条评论在无数英语回复中显得那样惹眼,俞枫晚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想不认出这个人是谁,也很难。 俞枫晚点进了那个头像。帐号显然是新注册的,一条消息都没发过,连一个关注的人都没有,注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吵架。 ……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然后按灭了手机。 ****** 夏天,绿叶,蝉鸣。 仿佛一切都漫无止境。 大一的暑假是难得可以自由安排而又没有什么压力的假期,高年级的学生总是不能避免要去实习和找工作,时鸢却可以窝在家里吹空调和看书。 ……以及在外网跟人吵架。或者说,据理力争。 时鸢觉得自己的英语水平简直突飞猛进。 其实你也知道你在做的事情没有太大意义,这件事本质上一定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可你就是看不下去他形单影只,想要为这个人冲上前去。 最后家里的老父亲看不下去了,对她道:「鸢鸢,你要出去活动一下,不要天天宅家看书啊!去报个健身课程吧?咱们家小区门口新开了健身房哦。」 总的来说,时鸢是个运动废柴。 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瑜伽或者健美操课,纯当探索未知的领域了。 结果人刚走进健身房,就看到八块腹肌倒三角身材的壮汉们围着拳击沙袋,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向纤细的自己,吓得她这个社恐赶忙说「走错了走错了」,然后落荒而逃。 第8章 ——时鸢啊时鸢,要对自己的怂有正确认知,你连黑车司机都不敢正面硬刚…… 出了拳击馆后,她意外看见了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夏季网球班开启招生。 时鸢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原来旁边步行几百米就有一个室内网球场。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地图app,输入了网球场的地址,点击了「开始导航」。 时鸢的网球课开始于暑假的第二周。 四人小班,一节课两个小时,0基础直达2.0水平1。 教练指着旁边对打的两个女孩子说:「十节课后,你就和她们差不多了。这个暑假结束,你基本可以去参加学校里的业余网球活动。」 ——突然间有点儿心动。 按照每周三节课的进度,到了八月份,时鸢已经能和同期的女孩子打得有来有回。教练还给她录了小视频发在微信视频号,朋友圈一顿宣传自己的教学水平。 时鸢看到以后,随手点了个赞。 然而不幸的是,平时不看视频号的她并不知道,这个赞点了之后,微信好友们就都可以看到了…… 等时鸢再度拿起手机时,分明发现了极为醒目的、俞枫晚的回复—— 俞枫晚:「?」 一个标志性的问号。 教练回道:「同学,想学网球吗?/龇牙」 俞枫晚:「……」 时鸢:「……」 俞枫晚的私聊消息发了过来。 这是时鸢跟他加了好友一个多月后,两人的第一句对话。 俞枫晚说:「球拍太差了。」 时鸢盯着那句话,无语了好一阵儿。 这就是个练习拍啊,还是从教练那儿买的……她一个菜鸡,从入门拍开始用不是很正常吗? 但考虑到高手有高手的要求和坚持,时鸢耐着性子回复:「我不太懂这个,你有什么推荐的型号吗?等我学得好一点儿了,我去买把新的。」 俞枫晚:「不用。」 俞枫晚:「地址发来,我把我的拍子寄给你。」 时鸢:「?」 这回轮到她问号了。 可俞枫晚却回复道:「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时鸢一怔。 那一瞬间,猛烈的孤独感忽然袭来。时鸢不知道屏幕那头的人身在何处,可她分明感受到了俞枫晚短短一行文字里,那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孤独。 就在这个夏天,他还在承受着互联网上汹涌的恶意。 要说些什么吗? 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的单反2非常漂亮,这个时代还在用单反技术的选手并不多。 ——可他已经不打网球了。 问他你还想不想回赛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当年那些人整你就是想要你退役啊,你难道不该用实力打他们的脸吗? ——可她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真的不打了吗?」最终,时鸢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嗯。」对方回复得很快。 良久,时鸢回答道:「你的球拍,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的。」 如果你希望,曾经陪你征战的这把球拍,有一天还能派上用场的话。 但是这样的战拍,曾经踏上过温布尔登的荣光之巅,如今却要落入她这样的初学者手上……就好比名刀被赠予挥剑都不会的人。 就算是利刃本身,也会寂寞的吧? 俞枫晚寄来的球拍是wilson pro staff rf97,经典的纯黑设计,锋芒毕露宛如名刀出鞘。时鸢知道这款球拍又被称为「小黑拍」,是名将费德勒的战拍,相当适合单反击球。 如果是在这个假期之前,时鸢断然不会去了解这些。但随着训练和观看球赛,她已经如数家珍。 时鸢带着俞枫晚的球拍去上课,还请教练以后每节课的对打环节都给她录像。 回去后,时鸢把剪辑后视频发了朋友圈。 ——仅俞枫晚可见。 时鸢带着微妙的心理做出这个举动,并暗暗期待对方能发现,不过连发了三次都石沉大海。 她略微有点灰心丧气,又觉得自己似乎清醒了一些。这件事情本身就做得莫名其妙,没有回应也是正常的。 而在她连着一周没有发新的视频后,突然在一个下午,收到了俞枫晚的消息。 「网球课结束了?」 「还没有呢。」时鸢赶忙回道。 「那为什么不发视频了?」俞枫晚问。 时鸢盯着那条微信消息,脸颊忽然一热。 她斟酌了半天才回复:「太菜了,丢人。」 「确实不像是有天赋的样子。」俞枫晚毒舌得毫不客气。 「……」时鸢只能回一串省略号。 可接着,她却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句:「没天赋的人还在努力学习,有天赋的人却不打了,哼。」 「……」俞枫晚也回了一串省略号。 时鸢捏着手机的手有些紧张。 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自己和他关系也没有亲近到可以这么开玩笑的地步…… 结果俞枫晚说:「你再学十年,我打你也绰绰有余。」 时鸢:…… ——这什么直男发言!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底,过几天就要回校了,时鸢忽然想起了那个「下学期一起吃饭」的约定。 她想了想,又鼓起勇气问道:「你几号回校?我请你吃饭?」 第9章 生怕对方忘了,还补充一句:「之前说好了的,谢谢你当时送我去机场。」 发完后,继续忐忑。 ……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俞枫晚却很快回复道:「没定,后面再说。」 时鸢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而在这时,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因为俞枫晚的一两句话而心里七上八下了。 时鸢于一周后回了学校,带上了俞枫晚的那支rf97。 时父时母为闺女突然爱上了运动而感到非常高兴,虽然时鸢打球很菜,但他们依旧把女儿夸出了花儿,并建议她回校以后也要保持这个爱好。 而她却想,可不可以请俞枫晚偶尔陪她练习一下呢? 她当然知道自己技术很烂,并不值得俞枫晚多看一眼,可用这种方式,能不能让对方重新走上球场呢? 两年前温网决赛视频里的那个17岁的少年,始终在时鸢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甚至曾经梦见过俞枫晚,梦见当年她就站在那片温布尔登的绿色草坪上,向俞枫晚挥手,高声给他加油,看着他高举起银色的奖杯,和他一起庆祝胜利。 俞枫晚这个人,时鸢虽然了解得不深,但凭借她搜索到的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她完全可以确定,俞枫晚一定是极为热爱这项运动,并为此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如果说,他之前是无法回到赛场上去,那现在的他,就完全是在和自己的心态做斗争了。 时鸢之前一直在挣扎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多管闲事,但现在,她却想稍微试一试。 万一呢? 她还拿着这个人的球拍呢。 回校当天,时鸢就接到了系里老师的通知。 分管学生工作的院党委副书记专程把她叫去了办公室,对她道:「时鸢,明天会有一位重要人物来学校里参观,校团委让我们院出一名学生写新闻稿,我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了。」 说着,书记将「重要人物」的资料推到了时鸢的面前。 最上方是一个德语名字:路德维西·冯·穆勒。这个中间名意味着他祖上有贵族的头衔。 而更令时鸢惊讶的是这个人的照片。 「他不是那个打网球的……」 「你知道呀。」书记笑了起来,「那就好办了,省得我跟你解释。这个人想要在中国创办网球俱乐部,正好我们学校网球队水平很高,就邀请他前来参观,看能不能促成合作。明天校队专门为他准备了一场表演赛,你要写的就是这个人来参观表演赛的通稿——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对吧?」 时鸢微怔。 紧跟着,她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这个男人,不会是冲着俞枫晚来的吧? 希望她只是想多了。 如果放在平时,时鸢可能不会接下这桩差事。原因无它,她只是不想和尹拓打交道。毕竟校网球队是尹拓的地盘,她甚至不愿意和那个人面对面说话。 但是来人是路德维西,她就不得不去了。 次日,时鸢准时出现在了s大的网球场。 尹拓见到她很兴奋,好像上学期末的不愉快全都不存在一样,直接问她:「时鸢,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比赛的?」 时鸢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我接了学校的任务,来写稿的。」 「是吗?那也不要紧,反正最后你也会把我赢得冠军这件事写下来的。」 一个学校表演赛的冠军,又不是温布尔登的冠军,有什么好写的? 时鸢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往观众席那边去了。 坐在她不远处,就是校领导陪同着的路德维西。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男人,典型的欧洲面孔,金色短发,眉眼深邃,一张端正的方脸,看上去就很让人信赖。而对方全程表现得也极其绅士客气,一直夸赞s大网球队水平很高,让校领导喜笑颜开。 时鸢对这个人的好感度更低了。 身为前职业运动员,居然夸校队的学生水平好?摆明了睁眼说瞎话。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路德维西颇为「不经意」地询问。 「这是你们全部的校队队员了吗?」 「是的呀。」 男人点点头:「现在这位,就是贵校水平最高的?」 「对对,他叫尹拓,是校网球队队长,也是省队的队员。」 路德维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时鸢觉得哪里不太对。 正式因为这番对话开始得极为不经意,才显得如此刻意。 她竖起耳朵接着听两人的谈话,不过路德维西已经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去,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便一问。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时鸢心想。 这个人,未必是来打听俞枫晚的。更何况,外网也并没有出现任何victor yu在s大就读的消息。 面对潜在的网球俱乐部投资人,校队的学生都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打这场表演赛,以至于比赛严重超时。原定晚上五点结束的赛程,到了六点还在打半决赛。 时鸢有点儿饿了,但是又走不开。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颇为悲情地发了条朋友圈。 「工作还没结束,好饿,想吃烧烤t t」 很快,俞枫晚就回复了她一串标志性的省略号。 接着是一条私聊消息。 「能坚持两个小时吗?」 第10章 「啊?」时鸢有些发懵。 「你不是想吃烧烤吗?两个小时后,学校后街见?」 时鸢盯着那条微信消息,久久没回神。 直到俞枫晚又给她发了个问号。 时鸢赶紧回复:「啊!可你不是还在家里吗?」 「所以我现在开车回校,两个小时后到。」 俞枫晚的口吻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让时鸢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滞住了。 一下子,表演赛好像也不是很难熬了。 时鸢托腮,看着校队队员们一来一回的拉锯战——和她暑假刷了n轮的俞枫晚那场温布尔登决赛相比,水平简直差了太远。 看到这些球员平淡的正手,就会想起俞枫晚凌厉的正手上旋;看到他们不稳定的双反,就立刻回忆起俞枫晚漂亮优雅的单反;看到他们来回拉锯,半天都不敢进攻,就忍不住想到俞枫晚勇于抓住机会,拿下了无数制胜分的样子。 而那个人正在开车过来,说要带她去吃烧烤。 终于打到决赛了。 校领导似乎也觉得这场比赛打了太久,大约是后面还有招待的安排,便请路德维西一起先行离席。这也意味着时鸢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尹拓自然打进了决赛,不过时鸢并不想看。她起身去了洗手间,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 还没有到大部队学生返校的时间点,更何况这个点已经很晚了,体育场附近的洗手间几乎无人出没。 而就在时鸢即将走出去时,却听见了路德维西的声音。 时鸢立刻在门边停下了脚步,生怕发出动静被人发现。 路德维西正在用英语打电话,他颇为不满的语调在空旷的环境里不断回旋。 「不是已经解决掉他了吗?他还想坐地起价不成?」 「他自己做事不牢靠,漏出马脚被抓,还想借机讹诈我?你跟他讲清楚,钱已经到账了,他老老实实坐上十年的牢,给我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发生;但凡他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要遭殃!」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路德维西似乎被安抚了下来,语调也没刚才那么冲了。他接着道:「我没有看到victor yu,他大概真的不打网球了。真没想到,两年前的事情居然还会被翻出来。呵,还好当年做得够绝。」 时鸢蓦地一怔,紧跟着,冷汗在一瞬间冒了出来。 所有的线索几乎在一瞬间串了起来。她没有想错,第六感也没有出问题,这个男人真的是冲着俞枫晚来的,而两年前策划了一切的,恐怕根本就不是在监狱里的那个人…… 路德维西举着手机,在洗手间的公共区域来回走动着。洗手池前方是巨大的长镜,而就在这一刻,在女性区域门口的时鸢,看见了镜子里的路德维西。 那一瞬间,时鸢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因为镜子的原理,她看见路德维西的瞬间,路德维西也势必通过镜子看见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镜面之中交汇。 路德维西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危险。 12.0水平:网球水平从1.0到7.0,其中2.0是入门水平,5.0以上为职业水平。 2单反:即单手反手,代表人物是费德勒。目前职业运动员更多采用双手,因为稳定性更强,单反选手已经很少见了。 第2章 少年冠军 路德维西转身,碧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时鸢的身影。 「hello?are you the student of this university?」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他又挂上了那副绅士的虚假面孔,语调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时鸢的心跳瞬间加速。 就在这时,洗手间外传来了一个男声。 「时鸢——!」来人是尹拓,语气略有些不满,「马上就是我的决赛,你为什么不来看?」 时鸢立刻小跑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当然是问了一圈啊。有人看到你走过来了。」 路德维西紧跟着也走了出来,他正了正衣领,目光瞥向这边。 「路德维西先生,您也在这儿?」尹拓立刻打了声招呼。 时鸢当即道:「他跟我说了几句话,语速太快,我英语不好没听懂。」 尹拓哦了一声,转头对路德维西解释道:「这是我同学,中文系的,英语不太好。您有什么问题就问我。」 路德维西淡淡笑了笑,说了句「没什么」,便离开了。 时鸢身上的冷汗还没退去,唇色甚至称得上是苍白。 「你怎么了?看上去有点儿奇怪。」尹拓问她。 时鸢摇了摇头。 「回去吧。」她说道。 尹拓非要时鸢看自己的比赛,虽然她毫无兴趣,但还是耐着性子在观众席重新坐下了。 落座之后,她先给俞枫晚发了消息。 时鸢:「你出发了吗?」 俞枫晚:「路上了。」 时鸢:「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告诉你。是关于这个人的。」 接着,她把今天白天拍下的路德维西的照片发了过去。 俞枫晚:「?」 俞枫晚:「他在s大?」 时鸢:「对。」 俞枫晚:「好的,我知道了,等我。」 他们似乎都意识到了有些话必须得见面再说。 尹拓的决赛,时鸢看得心不在焉。 这位校队队长最终以2-0横扫对手拿下了胜利,但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高兴,甚至越打越暴躁,最后连领奖的程序都懒得走,直接走到时鸢跟前兴师问罪—— 第11章 「你就非要一直玩手机?好好看我打球有那么难?」 时鸢一怔。 她斟酌了一下用语,但还是决定今天把话说清楚。 虽然她之前自认为「说清楚」了很多回,但可能对尹拓这样的人来说,委婉拒绝代表还有余地。 所以,是时候了结这场无意义的纠缠了。 「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来看你打球的。」时鸢平静道,「我是接了任务来写路德维西参观s大的稿子的,他离席的时候,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我知道,不需要你说第二遍。」尹拓烦躁起来,「时鸢,我追了你那么久,全校都知道我喜欢你,你不能就让我这么白白付出吧?」 ——这是什么逻辑? 时鸢微微蹙眉:「我从一开始就明确拒绝你了。」 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如果不是上学期偶然遇见,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认识。 偏偏就是那一次偶遇,时鸢被这个人从上学期纠缠到了这学期。 「你拒绝我,是因为你喜欢俞枫晚?」尹拓恼羞成怒,语调也一并拔高,「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卑劣无耻的事情吗?——是兴奋剂!服用兴奋剂,被顶格处罚然后退役了!你就喜欢那种人? 「哦,你连他会打网球都不知道吧?呵,他才不会告诉你。 「真的,不是我说,你们这群女的天天跟他表白不就是看脸么?你们根本不知道他的本性——」 「我知道。」时鸢打断了他,「我还知道,你在说谎。」 「……哈?」 「我知道他是温布尔登青少年组的男单冠军,我知道他曾经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而当初造谣的人,今年夏天已经正式入狱了。」时鸢的语调极为认真,「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还要跟我说他服用了兴奋剂?」 就在这时,时鸢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俞枫晚会被传为「校霸」,除了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和高冷示众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大一上学期和尹拓在教学楼当众打架,并一同遭致处分。 ——为什么俞枫晚要动手和他打架?很有可能是因为遭到了尹拓的挑衅。一年前的俞枫晚,距离退役并不久,事情还处于风口浪尖之中,难免不会被激怒…… 时鸢深吸一口气。 「请你不要诋毁他。」她对上尹拓的眼睛。 「诋毁?」尹拓冷笑着重复了一边,「那他为什么再也不打球了呢?你说说看,不是心虚是因为什么?」 时鸢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其实是一个挺胆小的人,看到蟑螂会被吓得跳起来,被黑车司机抢了箱子也只能干着急。她得承认她有些害怕尹拓的喜怒无常和不按常理出牌,总是避着这个人走,如果放在平时,她根本不会和尹拓说这么多话。 可此时此刻,时鸢甚至没来得及害怕,话语就已然脱口而出了——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俞枫晚已经被证明了是清白的,外网上到处都是报道,他回不回赛场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可以这么侮辱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尹拓嗤笑了一声,「他自己不心虚,为什么不继续打网球?」 「我再说一遍,他要不要重返赛场,是他的事情,但你不能明知他没有服用兴奋剂,却继续散播谣言。就算你再嫉妒他,肆意诋毁别人也不能让你打得更好!」 尹拓的眼神忽然变了。 大概是「嫉妒」两个字戳到了男人的逆鳞,亦或者扯下了他最后的遮羞布,他突然暴怒起来,抄起一旁的网球拍就开始疯狂地往地上摔去,姿态极为暴力。 「砰」的一声,碳纤维材质的球拍应声折断,细小的碎片向四周飞溅开来,时鸢的视线刹那间失去了焦点,小腿甚至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走不动。 而尹拓手上仍旧抄着剩下半截破碎的球拍,朝她走近。 就在这时,时鸢被一股强硬的力量往后一扯。 俞枫晚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俞枫晚把她牢牢地按在了自己的身后,对上男人的眼睛,嗓音低哑而危险:「尹拓,要打一场么?」 「来得还挺及时?」尹拓停了下来,而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你这次想被留校查看,还是直接开除?」 「网球场还开着。」俞枫晚道,「如果我赢了,你现场给她道歉,以后再也不准纠缠她。」 尹拓冷冷道:「不会吧俞枫晚,你居然想跟我打球?你多久没碰球拍了,你凭什么觉得现在的你,有本事跟我叫板?」 「你大可以试试看。」俞枫晚神情冷峻。 「呵,我怕我赢得太轻松,被认为胜之不武。」尹拓的嗓音像毒蛇吐信一般,「——那么,如果你输了,该怎么办呢?」 俞枫晚面无表情道:「那我当场发ins,说我两年前服用了兴奋剂。」 「好啊。」/「不可以!」 时鸢和尹拓几乎同时出声。 俞枫晚握住了时鸢的手。 他微微蹙眉:「怎么搞的?手心出那么多汗。」 时鸢拼命朝他摇头:「不可以,你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万一……」 他却只是看向她,眸光极为淡然:「别怕。」 尹拓「啧」了一声:「我建议你不要嚣张过分,一会儿哭着求我也没用,你自己说了要发ins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第12章 「你先想好怎么道歉吧,跪下来说我也接受。」俞枫晚瞥了他一眼。 ****** 网球场内,左右八盏大灯将黄绿色的小球映出花瓣状的影子。 尹拓从包里拿出两支一模一样的球拍,扔给俞枫晚一支。非惯用球拍会对选手产生一定影响,但时鸢不知道影响具体会有多大。 俞枫晚调整了握拍的姿势,空挥了两下,然而就在这时,他眉头微微蹙起。 那一瞬间,时鸢捕捉到了他极小的微表情,内心瞬间揪紧。 「三盘两胜,你先发球。我看你带的人也当不了裁判,那就信任制1,ok吧?」尹拓道。 「都可以。」俞枫晚的面上波澜不惊。 尹拓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让时鸢产生不好的预感。 俞枫晚走到底线,黄绿色的小球一下一下落地、弹起、回到他手上,这是时鸢第一次现场看他发球,眼前的场景和他温网决赛视频里的画面逐渐重合,俞枫晚一瞬间抛球、后仰、起跳、挥拍,球带着高速冲去了对面,几乎没有给尹拓反应的机会。 ace?2 不。 「out3。」尹拓懒懒道,「手生了啊?」 这一球从时鸢的角度来看是压线的,但信任制下,必须要按照尹拓所报的出界来计分。 俞枫晚瞥了他一眼,没出声。 二发,速度和力量明显被收敛了一些,按理说应该稳稳界内,没想到直接下网。 这一次,俞枫晚的眉头明显地皱在了一起。他抓了抓拍面,薄唇紧抿。 在那一瞬间,时鸢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尹拓给他的球拍有问题。 这项运动过于激烈,以至于运动员在正式比赛中通常都会带多把球拍,一旦球拍损坏或者退磅,可以现场更换。 很显然,俞枫晚现在手上的球拍,不仅不在最佳状态,还很有可能严重阻碍了他的正常发挥。 时鸢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比赛,如果输了,俞枫晚再也不可能回到网坛,而她已经很确定尹拓这样的小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怎么办?怎么办?这样下去真的有可能会输! 球拍……!对,俞枫晚的球拍在自己的寝室! 从这里到寝室,来回至少需要二十分钟。三盘两胜制的情况下,俞枫晚最多只能落后一盘,而他用这样的破拍子,恐怕一盘十来分钟就结束了。 没时间了。时鸢想都没想就朝寝室飞奔而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却只恨自己从小就不擅长运动,如今使出全身的力气奔跑,却没一会儿就累得直喘。 可是不行,她必须得坚持下去,她不能让他输掉! 室友们见时鸢狂奔回宿舍,被她吓了一跳,时鸢却没空跟她们解释,拿起球拍就跑。 她看了眼手表,去程花了七分钟,但回程自己肯定会体力不支。可她必须赶在第二盘结束之前回去,必须! 时鸢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狂飙,甚至几乎喘不上气,但她只能麻木地奔跑,直到球场出现在眼前。 来回的这段时间里,网球场外已然挤满了人,不少路过的人都停下来围观这场比赛。时鸢拼命喊着「让一让」,想要挤进去。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尹拓嘲讽的声音:「时鸢跑去哪儿了呢?没看到她人啊!哈,俞枫晚,你不觉得好笑吗?你堵上职业生涯的名誉,她却趁乱跑了!」 俞枫晚却没理睬他的挑衅,而是道:「你敢不敢跟我换球拍?」 尹拓脸色略微一僵,然后迅速恢复了正常:「怎么,技不如人,开始找借口怪拍子了?」 「——等一等!」时鸢高声喊道,「球拍有问题!」 她挤过重重的人群,终于挤进了球场门边,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太好了……赶上了……」时鸢看向俞枫晚,对上他的眼睛。 后者的目光里似乎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 「你的……球拍……我带过来了……!」时鸢连说话都在喘,但目光却分外清明。 她试图奔向俞枫晚,把球拍递到他手上,可就在这一刹那,时鸢明显感觉到人群之间伸出一条腿来,把她一绊。 下一秒,她整个儿往前栽了下去。 那一瞬间,时鸢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球拍千万不能摔坏。 她下意识抱紧了球拍,以至于重重跌在地上,下肢膝盖和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痛得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时鸢——!!!」俞枫晚的声音传来。 他飞奔过来,整个人几乎是暴怒的状态:「谁绊得她!滚出来!」 他看到了啊……也是,他的动态视力一定特别好。时鸢心想。 但旁边显然不会有人站出来。哪怕他们都知道,始作俑者一定是尹拓那边的人。 时鸢扶住俞枫晚的肩膀:「我没事……你扶我起来好吗?我觉得应该只是皮外伤……」 俞枫晚连忙蹲下,让时鸢撑在他身上。站起来的瞬间,时鸢「嘶」了一声,吸入一大口冷气。但她还是努力平复了下来,把球拍递给俞枫晚:「你的球拍。」 她试图冲俞枫晚笑一笑,但估计表情比哭还难看。 俞枫晚的神色冷得像冰。 时鸢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很快结束。」他低声道,「我保证。」 第13章 俞枫晚接过那支rf97,依旧是两下空挥,漂亮且凌厉的正手动作,宛如王者归来。 他回到了底线,目光凌厉得像狮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扑杀上去撕咬无力反抗的猎物。 对面开始有些慌乱了。 现在的俞枫晚的发球局。 依旧是抛球、后仰、起跳、挥拍,这一次球向内发到了尹拓的反手位置,尹拓分明已经提前到位,而就在球落地、尹拓欲挥拍的瞬间,这颗球却朝左边飞弹而去! 尹拓的球拍甚至没能碰到那颗球。 他完全没有预判到球的轨迹,以至于他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在发懵。 旁边有人道:「刚刚这个是……kick serve?4」 这一局俞枫晚直接四个ace拿下,彻彻底底的love game5,根本没有给尹拓碰到球的机会。第四个发球时,球速已经快出了残影,以时鸢的眼睛根本就捕捉不到。他好像每一球都能迅速往上恢复一层实力,直到达到一个恐怖的水平。 时鸢打开了手机上的计时器。 从0-1落后到最终2-1翻盘,俞枫晚总共只花了9分37秒。 围观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尹拓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输了,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俞枫晚出了一整身的汗,他却连水都没喝,而是径直走到尹拓的面前,指向时鸢,嗓音里是极力压制的怒意:「给她道歉!」 尹拓看向了四周把网球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咬咬牙,一脸不情愿地走向了时鸢。 「开视频,录下来。」俞枫晚对时鸢道。 「——你他妈不要太过分!」尹拓怒道。 「你自己答应的赌约,自己不认?」俞枫晚嘲讽道。 时鸢抿了抿唇,举起了手机,点击了录像。 尹拓极不情愿地对她道:「对不起,行了吧!」 「对不起什么?!说出来!」俞枫晚拔高了嗓音。 「操。」尹拓握紧了拳头,「不该摔球拍吓你!」 「你何止是想吓我,你当时还想把断了的球拍敲我身上。」时鸢看向他。 「我他妈才没有这么干!」 「那是因为俞枫晚及时拦住了你。」时鸢盯着尹拓的眼睛,强迫目光躲闪的尹拓跟自己对视,「至于你为什么要摔球拍,是因为你诬陷俞枫晚服用兴奋剂,和上次你们打架的原因一样。」 「操,你有完没完?!」尹拓怒极。 「完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你还录!」尹拓气急败坏,想直接转身就走。 下一秒,俞枫晚按住了他的肩膀。 「记住,以后不准再纠缠她。」俞枫晚冷声道,「还有,你最好期待她身上的伤问题不大。这里是有监控的,刚才谁绊了她,我们心里有数。」 「操!」尹拓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用力甩开了俞枫晚的手,然后叫上网球队的其他人迅速离开了球场,大约是多一秒都不想继续呆在这里。 直到他们彻底离开,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时鸢才按下了录像停止键。 然后,她的身体忽然瘫软了下来,整个人都开始大口地深呼吸。 ——她很害怕。 ——是的,她很害怕。 如果不是俞枫晚就站在她的身边,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围观,她绝对不敢说出刚才那些足以激怒尹拓的话。她今晚又加深了对尹拓喜怒无常的认知,这个人做事不计后果,一被激怒就要用武力解决问题。 可她必须把刚才那些质问他的话录下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俞枫晚。 因为尹拓,俞枫晚身上还背着一个处分未消,全校都在传他是泡吧纹身打架的校霸,他却什么都没有解释,任凭这些骂名加诸其身,哪怕他平时连烟都不抽一根。 而就在这一刻,俞枫晚弯下腰,抱住了眼前的女孩子。 他把时鸢扣进怀里,摸了摸她的长发,在她耳畔低声道:「没事了,别怕。」 时鸢嗅到了俞枫晚身上的味道。 虽然刚出了一身汗,可味道并不难闻,竟让她莫名地安下心来。 待时鸢的呼吸逐渐平复后,俞枫晚蹲下了身,托住了她的脚踝。 时鸢像触电一样往后一缩。 「别动。」俞枫晚轻声道,「疼的话就说。」 俞枫晚转动了一圈时鸢的脚踝,又上下摆动她的小腿,动作十分专业。时鸢这才意识到他在检查自己的伤势,但好在自己没有伤到关节或者骨头,只是膝盖上的皮外伤略显狰狞。 时鸢看着伤口,抿了抿唇:「……留疤一定很难看。」 「不会。」俞枫晚立刻道。 他打开手机,下单了酒精棉签、纱布等清创工具,学校门口就有一家还没关门的药店,显示二十几分钟就能送到。 做好这一系列动作后,他看向时鸢:「为什么跟尹拓起争执?」 「我……」时鸢一时语塞。 他那样认真地看向自己,而自己对上他的眼睛,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说因为他侮辱你,我听不下去,所以哪怕像我这么胆小的一个人,还是为了你据理力争,不假思索? 可时鸢总觉得,俞枫晚的语调像是在责怪她。 她确实惹了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不自量力。如果不是俞枫晚及时赶到,面对盛怒之下的尹拓,会发生什么真的很难说。 第14章 最终,她只能无奈地苦笑道:「是啊,我怎么老是干这种事。老是招惹自己根本招惹不起的人。」 俞枫晚一愣。 「下次别这样了。」他的语调低沉。 就在这时,时鸢突然想起了那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她深呼吸,对着眼前的人道:「俞枫晚,我今天听到了路德维西和别人的电话。暑假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偶然,他陷害了你两次,一次是两年前,一次是现在。他才是那个幕后之人。」 「什么?」俞枫晚倏然间抬眸。 「对不起,我搜了关于你的事情……包括暑假时外网的那些舆论,我有看到……」时鸢的声音低了下去。 俞枫晚其实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模一样的头像,风筝图标,切换两种语言为他据理力争,分明势单力薄,语气却那么得坚定。 看得他心烦意乱,却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点开她的头像。 「那个人一定是故意的。他害怕当初策划陷害你的事情暴露,如今刻意制造舆论打压你,目的就是让你永远不能在网坛翻身。」时鸢肯定道。 俞枫晚的面容一瞬间严肃了起来。 而后他转过身,似乎不想让身旁的人看到他的神情。 只是握成拳状的右手暴露了他极为复杂的心情。 时鸢对着俞枫晚的背影,忽然就想,有些话,自己应该现在说出来。 ——哪怕他再也不理她了。 时鸢伸手,拽住了俞枫晚的衣摆。 「俞枫晚,重回赛场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头,却依旧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属于那里。」时鸢的语速很慢,生怕词不达意,「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从来不运动的人,可我被你感染到了……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天生就属于球场,你一定会拿到大满贯。你肯定也想拿大满贯对不对?那为什么不回去呢?」 俞枫晚背对着时鸢,始终保持着沉默。 时间过于漫长,简直度日如年。 时鸢攥着他衣角的手渐渐变松,直到彻底滑落。 「……我知道了。」时鸢哑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多管闲事。」 她如鲠在喉,最后几个字说得近乎破碎。 眼泪一下子砸在了地上,根本控制不住。 是啊,她想。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个人。他们说得都对。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俞枫晚长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大满贯是吧?」 俞枫晚转身看向时鸢,却在下一秒,发现眼前的女孩子满脸都是泪。 他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怎么哭了?」俞枫晚好像有些慌乱,甚至不知所措,想伸手擦女孩儿的脸,却又皱眉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是觉得指腹刚才握拍有些脏,于是改用手背抹去时鸢脸上的泪水。 「我、我不知道……」时鸢有些抽噎,「我控制不住……没事,你放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俞枫晚把坐在长椅上的时鸢揽进怀里,然后长舒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平复些什么,最终对她道:「别哭了。你喜欢什么奖杯?挑战者杯、火枪手杯、诺曼·布鲁克斯杯还是美网冠军杯?或者一样给你来一座?」 彼时的时鸢尚不知道他数了一圈四大网球公开赛男单冠军奖杯的名字。 可她确实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嚣张。」她把头埋俞枫晚怀里。 「还不是你自己要招惹的。」俞枫晚挑起眉,却把她搂得更紧。 1信任制:通常应用于没有裁判的业余比赛,即每位选手自行判断自己所在半场的得分情况。 2ace:即(对手接不到发球的)发球得分。 3out:即出界。 4kick serve:即侧上旋发球。球落地后不会朝正后弹起,而是向左弹起,发对手反手更难接到。 5love game:一局中本方连赢4分,对手一分未得,即为love game。 第3章 诋毁 微博、微信、qq上的各路官方号私人号——凡是s大学生聚集的地方,都在讨论俞枫晚和尹拓的那场比赛。 表白墙可能是真的爱俞枫晚,还在孜孜不倦地他:「真没想到音乐节表白事件还有后续?!帮大家划个重点吧:尹拓是体育学院的,现在在省网球队。一年前和俞枫晚打架导致双双遭受处分的就是他。但是校霸能吊锤省队大佬,虐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墙君是完全没想到的……」 结尾俞枫晚,附图是球场上两人的针锋相对。 没一会儿,又是一条新的投稿。 「墙君,给你新素材:据说这两人比赛是因为俞枫晚让尹拓给时鸢道歉,还让他再也不准骚扰时鸢。现场有人听到了,尹拓也道歉了——所以时鸢还真表白成功了???」 ……那应该是没有成功的,时鸢想。 鉴于俞枫晚的事情目前还属于秘密,时鸢不想对任何人进行解释。所有来找她询问的人,她都含糊了过去。 俞枫晚给她发了消息。 「后天早上9:00,学校球场。」 非常简单的时间地点,但没说做什么。 时鸢琢磨了一下,俞枫晚虐自己这种2.0水平的菜鸡不可能会有成就感,他也不见得会有教自己打球的耐心,所以对手只能另有他人。 第15章 时鸢:「你跟谁打?」 俞枫晚:「维亚。」 俞枫晚:「他非要飞过来。」 俞枫晚:「还说要请你吃饭。」 时鸢:「???」 时鸢:「问题(举手)。」 俞枫晚:「?」 时鸢:「维亚也是网球运动员吗?」 俞枫晚丢了个链接过来。 时鸢这才发现自己比赛看得太少,认识的球员也太少。维亚在外网很火,什么俄罗斯的天才美少年,时尚圈的宠儿,升入成人组后更是俘获了无数女性球迷的心跳。 配图上的维亚都是时尚杂志精修图,他戴着毛茸茸的帽子,一身纯白色的羽绒服,在冰天雪地里捧着雪花,那头银色的长发像瀑布一般流泻,深邃的眉眼,极淡的瞳色,宛如冰雪之上的精灵。 「啧,这颜值。」时鸢忍不住截了张图,发过去调戏俞枫晚道,「晚哥,你输了呀。」 俞枫晚:「…………………………」 俞枫晚:「呵,那你也去对他表白好了。」 看到那长长一串省略号,以及那极度不爽的口吻,时鸢顿时意识到俞枫晚已经在炸毛前夕了。 凭借她对俞枫晚的了解,这家伙不仅暴脾气还有点儿傲娇,你得顺着他的毛摸,不然他只会瞬间炸毛然后掉头就走。 「不了不了,我对国际友人不感兴趣。」时鸢赶忙道,「对了,你们关系很好吗?」 俞枫晚:「我们很小的时候就一起在img训练。」 时鸢去搜了搜img——尼克·波利泰尼网球学校,培养出多位世界第一,莎拉波娃、大小威廉姆斯等都曾在这里受训。 哦,那他们就是竹马关系咯?难怪维亚对他复出的事情那么上心。 约定的那天早上是周六。偏偏,时鸢闹钟只设了周一到周五的循环,这直接导致她一觉睡过,等醒过来的时候指针已然走过了十点。 时鸢顿感大事不妙,而等她洗漱完毕狂奔到网球场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根据时鸢的认知,网球在我国还是一项相当小众的运动,可球场四周人山人海,而且女孩子占了大半壁江山,让她有一种穿越到了《网球王子》冰帝校内训练场地的错觉。 这不科学。她上一次看到学校里聚集这么多人观赛,还是s大英雄联盟电竞赛…… 不过越过重重人群看到赛场上的那两个人,她便觉得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今天的球场的确养眼过头。俞枫晚穿了训练装,小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线条充满力量感,眼神认真且凌厉。至于维亚,光凭那张脸就足以征服观众,不去混娱乐圈真的很可惜。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的对打相当漂亮,底线互抽的速度快到只剩残影。这一球以维亚网前截击打到俞枫晚死角结束,而维亚很快就捕捉到了时鸢的身影,像一只雀跃的小鸟那样像她招手。 两人走到休息区。俞枫晚抽了条毛巾擦汗,维亚则冲上来对时鸢道:「你怎么才来?victor等了你一上午诶。」 「不要听他胡扯。」俞枫晚立刻反驳道。 时鸢顿时有些心虚。 「咦,你没有给victor带水吗?」维亚忽然问道。 「……要带水吗?」时鸢迷茫了。 ——不是,你们平时训练自己不带水吗?还要她带?时鸢不理解。 看到她困惑的目光,维亚指了指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的女孩子们:「她们都要给victor送水,他自己的喝完了,但还是一瓶都没接。我觉得他是在等你的那瓶。」 「……」 挖个坑把我埋了吧。时鸢心想。 俞枫晚一个眼刀甩给维亚:「我看你胡说八道的功夫很长进,也别打球了,转行当编剧吧,说不定能拿奥斯卡。」 维亚撇撇嘴,轻哼了一声。 「我……」时鸢略有些犹豫。 「嗯?」俞枫晚看向她。 「我没经验,毕竟我又没去看过别人训练……下次一定记着给你带水。」时鸢微微仰头,对上年轻男人的眼睛,目光和语调都很认真。 俞枫晚淡淡「嗯」了一声,开始收球拍。 是错觉吗?维亚总觉得俞枫晚的心情好像变好了。 他又凑了上来,单手搂住了俞枫晚的脖子:「victor,你退步相当明显哦,这样子连四大公开赛参赛资格都拿不到的。」 「你一年多不训练试试?」俞枫晚白了他一眼。 「哎呀,只要开始训练就能很快恢复手感了嘛!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美国?」 时鸢蓦地一愣。 ——俞枫晚要去国外训练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美国?」俞枫晚皱眉。 「你之前的教练在湾区啊。」维亚道。 「那是之前。」 「可是无论如何都是外面的训练环境更好吧?就算是中国的顶尖运动员李娜,也是外训后才出成绩的。」维亚一脸认真。 俞枫晚拉球包拉链的手停了下来。 明明事不关己,时鸢却莫名地有些紧张,就连指节也蜷缩起来。 下一秒,俞枫晚看向了身旁的女孩儿。 他的视线很快向下,停留在了时鸢的手上,而时鸢则下意识地张开了指节。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而俞枫晚只是抿了抿唇,对她道:「走了,带你去吃饭。」 第16章 三个人去了学校旁边的一家美式餐厅。维亚请客,他用小刀敲着木桌子,一脸八卦地问时鸢:「小风筝,你是怎么说服他重新开始打球的啊?」 「不要随便给人取外号。」俞枫晚似乎有些不悦。 「我没有起外号啊。」维亚理直气壮,「她上次跟我说她的名字就是风筝的意思。」 「这还不叫外号?」 「你还说我?那你为什么给她备注了一个风筝图标?」 「……」俞枫晚像是被捉住了什么把柄,立刻不说话了。 时鸢看着这两人吵吵,觉得他们的对话最多幼儿园水平。 不过……没想到俞枫晚给她做了特别的备注。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开心? 绕了一圈,维亚又回到了时鸢这边,一脸认真地问她:「快说快说,你到底怎么说服他的?为什么我说了好久都没用?」 「我也不知道啊,你问问他?」时鸢一边打哈哈,一边心想,就你那欠揍的「说服」方式,他脾气那么暴躁的人,能理你就怪了。 维亚又去问俞枫晚,俞枫晚显然不想理他,他就又把话题挪到了接下来的训练上去。 时鸢托着下巴,看着维亚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他中文词汇量有限,后面开始飙俄罗斯味儿的英语,提了好几个时鸢不认识的人名,大约是教练人选。 就在这时,时鸢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不过与她无关。 自己好像是一个典型的工具人npc,像俞枫晚这种陷入谷底的少年文男主角,总需要自己这种工具人给他强行启动一下,然后他就可以继续小宇宙爆发往前走了。 至于工具人的结局,通常是完成使命后到点下线。至多是最后一集的尾声多给一个镜头,热泪盈眶地看着男主角的胜利什么的…… 时鸢神情恍惚,以至于没注意到俞枫晚在喊她。 「时鸢。」俞枫晚的手在她眼前招了两下。 「——啊?」时鸢终于回了神。 「我喊你三次了。」俞枫晚道。 「啊,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时鸢低下头。 「我只是想问你要吃点什么。」俞枫晚把菜单转过来递给她。 时鸢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并没有点菜的心情,只是随口道:「都行。跟你一样就好。」 话音刚落,俞枫晚的眉梢就挑了起来。 挑眉是俞枫晚的标志性动作,表达的意思非常丰富,往往需要根据现场情况联系上下文解读。 很遗憾,这次时鸢没能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以至于直到午餐端上来,她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眼前的食物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牛排,炸土豆,烤香肠,通心粉……时鸢人傻了。运动员摄入的热量是真的高,她算是见识到了。 俞枫晚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在时鸢开始艰难地对付那块牛排、吃了几口就觉得已经快饱了时,对她道:「吃不下的给维亚。」 维亚很自觉:「都给我都给我!多少我都没问题~」 说着就要来抢时鸢盘子里的牛排。 下一秒,俞枫晚的刀往前一横,截住了维亚的叉子。 「吃了一半的给我,没动过的给他。」俞枫晚对时鸢道。 语调非常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时鸢:「……」 「占有欲啊占有欲。啧啧啧啧。」维亚发出夸张的声音,然后叉走了时鸢盘子里的烤香肠。 口腹之欲是要满足的,摆在眼前的问题也是要解决的。维亚没有放弃刚才的话题,继续道:「为什么我提的人选不行?洛佩兹带的球员刚退役,这会儿正空窗,他指导过两个大满贯选手,你去邀请他不合适吗?」 俞枫晚淡淡道:「他和路德维西太熟了。」 「啊?哪个路德维西?——等等,你是说路德维西·冯·穆勒?」 「嗯。」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维亚一脸困惑。 时鸢简单解释了一下那天在洗手间里听到的话。 维亚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不是吧?不会吧?不可能吧?」他先是否定三连,然后又开始自我否定起来,「不对,他是那个垃圾彼得的舅舅啊!咱俩和彼得确实有仇,可他能为了外甥做到这地步吗?」 「当初遭诋毁的不止我一个。」俞枫晚的神情严肃,「只有我当时还没升组,剩下四位都是职业选手,出事的时候年龄在19~24之间。那会儿彼得20岁。所以,你觉得呢?」 「他在为彼得扫清障碍?」维亚瞪大了眼睛。 「等待三巨头退役,把同龄的障碍都扫除,让亲外甥统治新的时代。」俞枫晚淡淡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维亚也沉默了。 时鸢大致能串起几个人名,比如彼得·霍夫曼她是知道的,暑假的时候她还用新注册的ins账号在彼得的评论区和那群粉丝对线过……好吧,当时实在是有点儿上头了,她希望俞枫晚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件事。 不过俞枫晚也没打算告诉时鸢,自己其实早就知道了。 这两天俞枫晚一直在思考这一切发生的背后原因。其实逻辑也很好理清,网坛已经被三巨头统治太久,而身为80后的三巨头距离退役并不远了,所有人都在期待新生代王者的诞生。 第17章 这样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很难不让人心动,乃至想要做点儿什么。 更何况,早年大家都在img训练的时候,彼得·霍夫曼一直被视为耀眼的明日之星,现阶段他也确实是00后中排名相对靠前的那一个。 「那你这次回归,他们会不会再对你做什么?」时鸢有些担心地问道。 「有这个可能性。」俞枫晚道。 他给时鸢讲述当年莎拉波娃遭遇的兴奋剂事件,时鸢听得很认真。 莎拉波娃因为家族糖尿病史,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服用一款叫做「米屈肼」的药物。 而后,「米屈肼」突然被列为禁药。 莎拉波娃因此陷入了禁药风波,直接被禁赛两年。前世界第一女单的网球生涯也由此转向低谷,直至黯然退役。 时至今日,这一事件都充满了争议。很难说莎拉波娃到底冤枉不冤枉,但她确实被击倒了,一代美与力量的传奇就此陨落。 时鸢听完后,更担心了。 俞枫晚低声安慰她:「但同样的招数,他们不可能在我身上用两遍,狼来了的童话全世界都听过。更何况,你告诉了我幕后黑手是谁,我就可以提前防范了。」 时鸢点点头。 维亚一边往嘴里塞炸薯条,一边问俞枫晚:「那我们再讨论下一个问题——你妈妈那边怎么办?她知道你的打算吗?」 就在这时,俞枫晚的手机开始震动。 一个来自北京归属地的陌生号码。而他只是瞥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甚至「啧」了一声。 然后,他转头对维亚道:「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别说话了。」 「啊?」 维亚一脸「关我什么事」,而俞枫晚已经点了接听键。虽然不是外放,但显然对方的声音大到能让手机漏音,以至于时鸢和维亚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到你学校了,你现在在哪里?」一个女人的声音。相当强势且不容拒绝。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维亚一凛。 他小声对时鸢叨叨:「这叫什么来着?说什么什么到?」 「……说曹操,曹操到?」 「对对。」维亚点头如小鸡啄米,「完蛋了啊,曹操找过来了!」 俞枫晚丢给他一个「你什么乌鸦嘴」的眼神。 时鸢反应过来了——这是一通母上大人的查岗电话。 「你来做什么?」俞枫晚的语调也毫不客气。 「你好意思问我?你和别人打球的视频发得到处都是!前天晚上的,还有今天早上的,维亚怎么也跑你那里了?!」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俞枫晚的脸色更差了,「你监视我?」 「都是公开信息,你同学上传到网上的,为什么我不能看?我又不是在你身上装了监控!你现在在哪里,我已经到你们学校门口了。」 「我不在校内,你回去吧。」俞枫晚显然不想理对方。 他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极度不耐烦的情绪,而就在这时,时鸢戳了戳他的手臂。 俞枫晚顺着时鸢的手,看向餐厅的窗外。 一个身形高挑,容貌精致,身着chanel粗花呢套装,高跟鞋恨不得有12cm高,一只手挎着brikin,另一只手正气急败坏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的……中年女人。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橱窗那头正有人看她。 那一瞬间,母子俩四目相对。 俞枫晚直接掐了电话,把手机往餐厅的沙发上一扔。 面部表情不耐烦极了。 「你是不是跟她约好了一起来的?」俞枫晚问维亚。 后者「嘶」了一声:「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这时,女人已经走进了餐厅,径直来到这一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座位上的三人。 维亚立刻挂上一个讨好的笑,跟川剧变脸似的—— 「aunty chloe~」一贯的调尾上扬,伴随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看上去极度人畜无害。 「好久不见。」女人矜持地点点头,又看向时鸢,「这位是?」 「您好,我是俞枫晚的同学,时鸢。」 「你好,我是俞枫晚的妈妈。」女人伸出了手,「我在两个视频里都看到了你。」 太强势了,这个气场。 总算知道俞枫晚浑身上下那股「我不好惹」的气质是打哪儿来的了,原来是遗传啊……时鸢忍不住想道。 她站起来,和女人简单握了下手,场面相当奇怪。 「够了没有?」俞枫晚站了起来,「你的谈话对象是我。」 「我对你的女朋友保持基本的礼貌难道是错了吗?」女人很不满。 「她不是我女朋友。」俞枫晚冷声道,「你不要找她的麻烦。」 「我找过你哪个朋友的麻烦?」女人的语调上扬。 时鸢有些尴尬。 俞枫晚的目光掠过她的面庞,然后对维亚道:「你们去旁边坐一下。」 维亚扯了扯时鸢的衣袖,时鸢会意,两人起身去了后面那一桌,服务员也把他们的食物跟着挪了过去,于是原来的沙发卡座上只剩下俞枫晚和他母亲两人。 看上去,两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什么情况?」时鸢低声问道。 「不恰当地比喻一下,chloe就是草原上美丽凶悍的母狮子,一巴掌下去狮王都得跪下求饶。」维亚夸张地比了个手势。 第18章 时鸢:「……」 因为两边只是前后桌的关系,虽然隔着沙发看不到脸,但是声音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俞枫晚的妈妈显然是为了那两段视频来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女人问道。 「如你所见,准备恢复训练。」 「当初死活不肯再碰球拍的是你,如今要恢复训练的也是你,所以我才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强调一下,『当初死活不肯碰球拍』,是因为你让我去打高中生联赛,拿前四名降分进你母校t大——我不愿意的是后者。所以我自己考到这儿来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唱反调?我给你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吗?回国以后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打个高中生联赛又不会掀起任何水花,你为什么就是要跟我对着干?」 「最后我的高考结果很差吗?」 「不差,但不如t大,更不如mit。你当年可是要冲mit的!」 「那是你想让我冲mit。」 「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行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 时鸢听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令人窒息的母子对话…… 维亚问:「你们学校是什么水平?」 「我国top1有两所,top3有5所。」时鸢解释道,「t大是那个top1,我们学校是那个top3。」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俞枫晚的母亲显然也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立刻切入正题:「我给你联系好了你原来的教练,你立刻准备一下回加州。」 「不要。」俞枫晚拒绝得毫不犹豫。 「理由?」 「我不认可他的教学水平。」 「他曾经帮助你拿到了冠军。」 「没错,曾经——你凭什么觉得在强手云集的成人组,帮我拿到青少年组冠军的教练会继续发挥作用?」 「俞枫晚,你到底在抵触什么?」 「你知道我在抵触什么。在他的指导下训练跟被你监视没有区别。」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监视你!」 「但他会跟你汇报我的一举一动,你告诉我这不是监视是什么?」 母子对话的火药味不断升级,俞枫晚的语调也越来越强硬。 就在时鸢觉得眼前的场景可能无法收场时,俞枫晚的母亲忽然沉默了。 良久,她的语调冰凉:「那你要怎么搞定训练的问题?国内哪有世界一流的教练?」 「我会想办法。」 「既然你做好了回赛场的准备,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俞母快速道,「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内没有进展,就立刻给我滚回美国!」 说罢,她站了起来,提起她的brikin,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家餐厅。 这个女人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去了,只留下高跟鞋在餐厅里的回音。 维亚立刻挪回了原来的位置。 「进步了啊victor,终于轮到你把她气跑了。」维亚托腮看向俞枫晚,「小时候都是你被她气到对墙打一晚上泄愤。」 俞枫晚白了他一眼,却对上了时鸢的眼睛。 女孩子的双瞳里明显有着的担忧情绪。 「吓到你了?」俞枫晚问道。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语调下意识变得温和。 时鸢摇摇头:「没。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你。那你教练的事情要怎么办啊?」 「我会去联系,总会有人愿意来中国执教的。」俞枫晚道,「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暂时没有外训的打算。」 时鸢倏然间一怔。 被识破了。自己听到他要外训时的那一点点心悸,以及那些她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 俞枫晚轻描淡写地戳破了她的另一重「担心」。那样简简单单地一笔带过,无需过多解释。 就在这时,时鸢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404的寝室长原晴。 时鸢愣了一下,随即按了接听键,电话那头的人语调焦急:「时鸢,快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原晴发过来的内容,是一条已经被转了上百条的说说。 「中文系的国新社实习名额,给了一个当众和校霸表白、并持续和校霸厮混在一起的人——这就是学校所谓的『公平选举』?你们确定央媒愿意接收这样的学生?」 配图是时鸢的照片。 时鸢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手机中框。 大约是神态变化得过于明显,俞枫晚在一瞬间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俞枫晚问道。 「没事。」时鸢摇摇头。 「什么呀,你这不是没事的样子。发生什么了?」维亚也追问道。 「我们系里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时鸢勉强地笑了笑。 俞枫晚没说话,手机却震动了一下。 他看了眼屏幕,那个总是孜孜不倦他的表白墙,居然给他发了私信,而且一连三条。 「晚哥,不好了!」 「你女朋友出事了!」 「[图片]」 俞枫晚的眸光一暗。 他迅速解锁,然后点开了那张图片——正是那条说说的截图,底下的评论几乎都是在问人文学院和中文系要说法。 俞枫晚皱眉,把手机屏幕对向时鸢:「因为这个?」 时鸢坐在那里,没有回答。 俞枫晚几乎是迅速就做出了反应:「走,我们去跟你的老师澄清。就说我们两个没有关系。」 第19章 「为什么?」时鸢猛地抬头。 刚才也是,面对他的母亲,俞枫晚立刻否认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女朋友。 ——可一定要撇清关系到这种地步吗?为什么? 俞枫晚却看向时鸢的眼睛,第一次用那么郑重地口气对她说道:「不要维护我,他们不会听。」 「……什么?」时鸢懵了。 「这个家伙,在我出事的时候非要替我澄清。」俞枫晚指向维亚,「你可以搜一搜,两年前他被骂成什么样。」 「啊?也还好吧,就几百条?」旁边的人甚至有些傻萌。 「那是因为你当时没有升组,人气还不高,勉强逃过一劫。等你天天拍时尚杂志封面的时候,舆论已经转向了。」俞枫晚道。 他又与时鸢四目相对:「所以知道了吗,不要替我说话,会遭遇不幸。」 他那么平静、甚至于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时鸢的心里忽然一空。 又来了,那种感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感同身受。俞枫晚盛怒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的脆弱;而俞枫晚轻描淡写的时候,她又能感受到他的孤独。 「你先回去。」俞枫晚对维亚道,然而又起身转向时鸢,「我送你去系里,你跟老师解释一下,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出面解释。反正接下来我要恢复训练,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学校,没人可以再拿这件事在你身上做文章。」 那么平静,那么理智。 那么得……孤独。 怎么可能。时鸢想。 怎么可能和你撇清关系,怎么可能任由他们诋毁你。 她站起身,对上俞枫晚的眼睛:「好,我去和老师解释一下。」 俞枫晚的眸光极为平静,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让时鸢蓦然间心痛。 ****** 俞枫晚把时鸢送到了系主任办公室门口,自己则在外面走廊的转角处等待。 中文系系主任是一位姓秦的女教授,为人优雅且严厉。见到了时鸢,她的脸色有些糟,但还是道:「还好你主动来找我了。时鸢,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你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那种不学无术的人身上?」 「秦老师,俞枫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哪样?」秦主任的眉头皱起,神情很是不悦。 「学校里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他不抽烟,不酗酒,没有纹身,也没有品行低劣。」 「打架也是假的?处分也是假的?」秦主任反问道。 时鸢掏出手机,打开了那天晚上她录下的尹拓对她「道歉」的视频。 …… 「你何止是想吓我,你当时还想把断了的球拍敲我身上。」 「我他妈才没有这么干!」 「那是因为俞枫晚及时拦住了你。至于你为什么要摔球拍,是因为你诬陷俞枫晚服用兴奋剂,和上次你们打架的原因一样。」 「操,你有完没完?!」 「完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你他妈还录!」 ……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播放完了,时鸢认真道:「秦老师,当初的打架是另有隐情的,是尹拓先出言不逊。他们都是网球运动员,尹拓诬陷他服用兴奋剂,这才导致了他后面的冲动行事。」 时鸢想,既然俞枫晚已经决定重回赛场,那她应该可以说出来了。 俞枫晚不应该这样被误解。 她甚至觉得,正是因为俞枫晚曾经遭遇过那样的误解,而且无论怎么澄清都没有用,后来才对学校里的传言放任自流,完全懒得去搭理。 秦主任看完了这段视频,却抬眸道:「那又怎么样?」 她的嗓音是冷的,没有温度。 「你这个视频证明不了什么。」她补充道,「更何况,没有人在意这些。他的处分是盖棺定论的事情。」 时鸢的手指握紧成拳。 秦主任接着道:「但至少我可以跟领导解释说,你最近和俞枫晚在一块儿,是因为意外,是因为你被欺负了,他出手帮了你,这个说得通。那告白的事情呢?我要怎么解释,才能保住我辛苦为你争取到的名额?」 「我能解释——!」门口忽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原晴是跑过来的,以至于还在微微喘气。 「秦老师,那场告白是假的!是因为尹拓一直纠缠时鸢,时鸢拒绝了他好几次,他还在音乐节搞那种让人骑虎难下的表白。时鸢能怎么办?只能随便扯一个名字,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这不是她的错。」原晴强调道,「更何况,每天表白墙上表白俞枫晚的人那么多,不缺她一个,对吧?」 秦主任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勉强理清了原由:「你是说,她之前和俞枫晚不认识,告白是意外?」 「没错。我们寝室的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她平时不是上课,就是在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出去玩儿往往也是全寝室一起。她和俞枫晚之前真的是毫无交集。」原晴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时鸢一时情急,拉住了原晴的袖子:「这个事儿有其他原因的……」 她很感谢原晴来帮她说话,也知道室友是绝对的好意,可是她现在并不想、也不能和俞枫晚撇清关系。 可是话还未说完,下一秒,俞枫晚却走了进来。 「没错,我们之前不认识。」 第20章 他的表情很平静。 「我也可以证明,我之前和时鸢同学毫无交集。」 「我……」时鸢甚至插不进嘴。 「事实就是这样。」俞枫晚按住了她,不动声色地把她挡在身后,却始终看着秦主任,「如果有需要,刚才的话,我可以跟任何一个人重复任意次数。」 时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的,这真的就是事实了。她甚至没法现场编出一条符合逻辑的谎言来。 该死的,这真的就是她和俞枫晚的全部交集,起源于那样一场「意外」,如今被赤裸裸地说了出来,居然还要被昭告天下。 「那就这样。」秦主任迅速做出了判断,「你们去找院领导,把事情陈述清楚。时鸢,你自己也写个澄清说明发出来,院里也会去找发那条内容的同学删帖……」 「不——!」秦主任的话还没说话,时鸢就打断了她。 那一瞬间,时鸢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要倔强得多。 「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不会和俞枫晚撇清关系,那样相当于我承认他是个不值得交往的人,想要维护名誉就要跟他割席——那些人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主动坐实别人对他的误解乃至诋毁。澄清声明我会发,但绝对不是你们刚刚说的那种形式。」时鸢一口气说完,最终一锤定音道,「至于那个名额,为了不给学院添麻烦,我选择主动放弃。」 办公室里一下子陷入了死寂,静得落针可闻。 俞枫晚的大脑倏然间一片空白。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的感觉了,他想。 那个时候,不管是谁,凡是沾上他就没有好事情,就一定会遭受铺天盖地的恶评与咒骂。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维亚以外,其他人几乎都选择与他撇清关系。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误会也好,骂名也好,他早该习惯了。 可是现在,眼前的女孩子却说出了完全不同的话,那样坚定,那样掷地有声。 ——「我不会和俞枫晚撇清关系。」 ——「那些人想都不要想。」 ——「我不可能主动坐实别人对他的误解乃至诋毁。」 秦主任和原晴依旧处于错愕之中,而时鸢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谢谢老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说罢,她又转向原晴:「抱歉。你是不是还要忙学生会的工作?我回去再跟你解释,你不要担心。」 然后她对俞枫晚道:「我们走吧。」 俞枫晚的喉结上下滚动。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牵过时鸢的手,头也不回地带她离开了办公室。 第4章 鹿与荒原 俞枫晚冲了个冷水澡。 自从那次处分之后,他就在校外一个人租房住了。辅导员巴不得他搬出去,生怕他又惹出什么是非来。 真是好笑,没有人关心事情的起因,但谣言却可以越传越广、越传越凶。 送时鸢回宿舍的路上,那个女孩子还在安慰他说不要担心,她的语调很轻很温柔,但又很坚强。 可俞枫晚总觉得事情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名额?真的那么轻易就可以放弃吗? 一想到这些他就很烦躁,就算是冲冷水澡也压不下去那股火。 走出淋浴间时,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散乱的黑发贴在耳边,水珠渐次往下。他随意地搭上一条毛巾,然后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 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加他好友的人是原晴——备注说从表白墙下面找到的联系方式。 俞枫晚皱眉,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这才把这个名字和刚才系主任办公室里的人对上了号。 他点了通过,对方发来了一条消息,语调颇为公式化。 「俞同学,我是时鸢的室友,也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分管宣传部。现在我在安排学弟学妹联系发贴的人,尽快删除内容并减少扩散。」 「谢谢。」俞枫晚回复道。 即便只有刚刚的一面之缘,俞枫晚也能看出来,原晴是很向着时鸢的。 很快,对方又发来了几条消息。 「我不知道后来你和时鸢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可能不知道国新社的实习是什么概念。」 「人文学院就这一个名额,全校也就这一个名额,这个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 「因为是正统央媒,所以对政治素养要求很高,保送实习生是不可以有任何道德上的污点的,希望你能理解。」 对方在用冷静又委婉的语言告诉他:如果想要为时鸢好,那就离她远一点儿。 俞枫晚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最终,他回复了一个「嗯」,然后把手机屏幕按灭了,丢到了一边。 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一座雕塑。 良久,他又把手机找了回来,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国新社实习。 网上的消息很多。 「……国新社每年都会从全国各大高校选拔优秀学生进行在校实习……实习成绩优异者,可以拿到校招的预录取……」 「……实习训练营每年上限10人,录取率达到1‰……」 「……p大新闻与传播学院,s大人文学院,皆有定向名额……」 屏幕再一次被摁灭。 第21章 俞枫晚往床上一倒,对上纯白的天花板。 整间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死寂。 入夜的时候,俞枫晚检查了一下邮箱。 他在等一个人的回信。 回复他的邮件的确出现在了那里,只不过内容并不让人感到期待。 ——这是一封拒信。 他想邀请的教练委婉地拒绝了他,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俞枫晚忍不住打开了微信,点开了时鸢的头像。 很凑巧,这个女孩子在一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好emo。想吃甜的。」 俞枫晚只是稍微下滑了一下,这条朋友圈就不见了。 ——被秒删了。 俞枫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个点,让他上哪儿去给她找甜的…… ****** 原晴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发那条消息给俞枫晚对不对,但在她看来,时鸢放弃名额是一件很严肃也很严重的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告知俞枫晚,时鸢到底为他放弃了什么。 因为时鸢自己肯定不会主动去说明。 原晴结束今天的学生会事务、回到寝室时,时鸢正在等她。 原晴搬了椅子在她跟前坐下:「想好怎么解释了?」 「原主席要审我了啊?」时鸢眨了眨眼。 「我丢下手上的事情就赶过去,结果还被打脸了。」原晴扯了扯嘴角,「你怎么被那种人迷得七晕八素的?」 时鸢的嘴角弯了弯,却有些苦涩。 「对不起啊……我知道你今天是为了维护我才那么说的,可我却跟你唱反调了。」她眼帘低垂,睫毛微微扇动,像蝴蝶的翅膀,「但是呢,暑假以来,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她一点一点去描述,从上学期末俞枫晚送她去机场开始说,但是跳过了俞枫晚曾经打职业的事情,只说他送了自己球拍,前两天又在尹拓跟前救下了自己。 「很多传言是假的,他不是那种人。」时鸢认真道,「他知道那场告白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没因此生气。」 「可他还是和尹拓打架了啊。」原晴皱眉,「暴力分子。」 时鸢有些无奈。她确实不好跟原晴解释俞枫晚和尹拓那场冲突的原因,因为这涉及到俞枫晚的私事了。她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和老师解释,但不应该见了谁都说一遍。 就算俞枫晚回到网坛后,那些过往会被再度挖出来,那也是后面的事情。 但她不说明白,原晴不理解也是很正常的。 最终原晴妥协了,只是叮嘱道:「好吧,你自己小心,如果发现他有暴力倾向立刻离他远远的,知道吗?」 时鸢点点头。 直到夜幕降临,时鸢都一直在想一件事。 ——她要怎么去做,才能消除大家对俞枫晚的误解呢? 俞枫晚身上被贴了很多负面标签。他表面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但至少今天的事情让时鸢发现,俞枫晚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不在乎。 时鸢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想让俞枫晚被误解。 可是她好像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么一思考,就觉得心情有些低落。 她打开手机,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好emo。想吃甜的。」 发出之后,又觉得有点儿不合适…… 算了,还是删了吧。 …… 结果,半个小时后。 时鸢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对面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男音:「时小姐,你的外卖到了,下楼来拿一下。」 「诶?」 ……她并没有点外卖啊? 可是这个声音…… 「俞枫晚?」她试探着的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下来吧,给你带了奶茶。」 时鸢的心跳一下子加速。 他……他看见了呀。自己的那条秒删的朋友圈。 时鸢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就往电梯跑去。 俞枫晚就在宿舍楼下。他斜斜靠在墙边,一身黑色的卫衣和休闲裤,一只手提着奶茶,另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黑发柔顺地贴在耳畔。灯光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抚平了他周身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看见时鸢的一瞬间,他抬起头,接着递过手中的奶茶。 「你要的。甜的。」 他黑色的碎发被初秋的晚风扬起,下面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稍一对视就能深陷其中。 一旦陷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时鸢想。 s大的宿舍区中央是一个小型广场。 两人在木质长椅上坐下,时鸢捧着奶茶,小口地抿着。带着茉莉清香的绿茶底,只有三分甜度,时鸢很难想象为什么俞枫晚给她挑选的奶茶都这么合她的口味。 但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看到我那条朋友圈的?」 ——我明明一分钟不到就删掉了。 「意外。」俞枫晚答道。 「真的?」时鸢不信。 身旁的少年人却挑了挑眉:「音乐节那天,不也是意外?」 时鸢顿时就不说话了。 莫名有一种被兴师问罪的感觉…… 「那天晚上……对不起啊。」时鸢捏紧了纸杯,这已经是她今天不知道第几次道歉了,「确实是因为意外,而且我也没想到你就在台下……」 第22章 「我知道。」俞枫晚打断了她,「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又不傻。」 第二次见她? ……啊,那次酒吧里。 一下子又想起了那个带着淡淡小麦香气的吻,时鸢的耳尖一下子红了。 还好有夜色遮挡,身旁的人发现不了。 然而,俞枫晚并没有看向时鸢。 他只是坐在那里,十指交叉置于身前。 「你暑假的时候,为什么要学网球?」他忽然问道。 「啊?」 「你平时不运动的吧。」 「呃,对……」虽然被识破了有一点点尴尬,但时鸢觉得也没什么好回避的,「我是个很宅的人嘛,平时的爱好就是看看书,确实在运动方面很废柴。暑假的时候我爸爸让我去健身房锻炼身体,结果正好看到了网球班的招生广告,就去了。」 也确实是因为你的缘故。时鸢心想。 但这句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这么一说,她和俞枫晚也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她其实对俞枫晚的世界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俞枫晚的世界应该很大很大,大到没有尽头。 相较于此,她的梦想好像很渺小。 「不过我确实打得很差,都不知道有没有2.0水平。」时鸢笑了笑,「其实我暑假的时候有想过,如果开学后,我请你陪我练习的话,会不会有可能让你重新拿起球拍呢?现在想想真是好幼稚啊。」 实力差距过大就是一方拼命捡球,毫无乐趣可言。她之前并不懂这一点,所以有着天真的想法。 但还好,俞枫晚已经决定要重回赛场了。 「我带你去打球吧?」俞枫晚忽然道。 「诶?」时鸢蓦然间看向他。 俞枫晚对上她的眼睛:「即便是女单球员,也能发出最高210千米时速的发球。被击中的话,不一定比拳击的杀伤力要小。」 「我又不是球员……」 「我能带你打100千米时速的正手。」俞枫晚认真道,「跟我走吗?」 时鸢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跟我走吗」,四目相对时,俞枫晚这样对她说。 她怎么可能拒绝。 「好呀。」时鸢笑得眉眼弯弯,「你要带我去哪儿?」 ——就算是以后注定走上不同的道路,就算眼前的人注定会离她遥远。 ——那么,就当现在的时光是偷来的好了。 时鸢换了身运动服再下来时,俞枫晚已经把车开到了人文学院女生宿舍楼下。时鸢不得不承认这辆车有点扎眼过头,就连路过的人都没忍住打开相机拍照。俞枫晚显然没有当回事,居然还打开了软顶敞篷。 副驾驶上摆着一把新的球拍,一打开车门就能看见。 head gravity g360+,朝上的那一面是漂亮的极光色。1 「给你的。」俞枫晚道,「我那把太重了,这把比较适合你。」 「诶,这不是那天维亚用的球拍吗?」 「他平时用315g,这把270g,轻的拍子你比较容易上手。」 时鸢拿起球拍坐进副驾驶,却发现球拍的另一面居然是珊瑚色的。球拍在手中翻转时,极光色与珊瑚色融合成绚丽的线条。 「好漂亮。」她惊道。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样的涂装。」俞枫晚轻描淡写道,然后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这个球拍有很多专业选手在用吗?」 「对,前世界第一女单巴蒂用的也是这款。」 时鸢打开手机搜了搜,然后惊讶道:「诶,我有一顶和她一模一样的帽子!」 照片上的阿什莉·巴蒂戴着一顶白色fila标的网球帽,捧起了澳网的达芙妮杯。 俞枫晚瞥了一眼时鸢的屏幕,微微勾起了唇角。 「嗯,那天晚上你把脸遮得只剩下这个帽檐了。」俞枫晚揶揄道。 时鸢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天指的是音乐节。 因为突然遭遇了表白,她上台前硬是把帽子拉到了最低,尽可能地想要遮住脸…… 「简直是我头十九年人生中最尴尬的一天。」时鸢叹气。 「恨不得没有发生过是吗?」俞枫晚随口问道。 时鸢却摇了摇头:「可是如果没有那一天的话,我不会跟你产生交集啊。重新回到那一天,我还是会站上去的。」 俞枫晚忽然安静了下来。 良久,他才问道:「你喜欢这把拍子吗?」 「喜欢啊……等等。」时鸢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送我的?!」 「不然呢?」 很理所当然的语调。 「之前的也是我送你的。」 「不一样啊!」时鸢道,「那时候我以为你给了我一把你退役的拍子……可这把是新的。」 「嗯,礼物。」 距离自己把那支rf97还给他,才堪堪过去了三天。时鸢想。 所以,三天里,俞枫晚为自己准备了一把新的球拍……? 可是…… 「可是,我没有理由收啊……」 「你不想要?」俞枫晚挑眉,「我周围没人用这个重量的,你不要的话,我就只好让那个表白墙抽奖送掉了。唔,应该会有人想要我送的球拍吧?」 他的语调甚至变得玩味起来。 「——不行!」时鸢立刻抱紧了拍子。 「那就好好收着。」俞枫晚的嘴角微微上扬。 第23章 1head(海德):三大网球运动品牌商之一,相当多的球员选择了gravity系列的拍子,包括前第一女单巴蒂。 ****** 两人来到s市网球中心。 作为s市最大的网球场馆,这里有十几块场地,室内硬地和户外草地都配备齐全。 南方的九月正处于夏天的尾声与初秋的序曲,夜色撩人,晚风舒适得像摇篮曲。俞枫晚带着时鸢去了室外球场,满目的绿意在球场大灯下依旧显得青翠。 「温布尔登的球场就是这样的。」时鸢道。 「嗯。我比较擅长草地。」俞枫晚淡淡道。 何止是「比较擅长」。时鸢想。 俞枫晚的第一个大满贯就是在草地球场上取得的。 「你暑假的时候学到哪儿了?发球学会了吗?」俞枫晚问。 「不会。」时鸢非常诚恳,「今晚学发球吗?」 「一晚上学不会的。」 「……谢谢,有被打击到。」 俞枫晚笑了笑:「很多人一入门就要学发球,其实发球才是最难的。网球就是一个发球和破发的游戏,不然为什么解说员总要说某某球员率先拿下了破发?」 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变得有耐心了。 就在这个夏天开始之前,他还是那种脾气暴躁、讨厌废话的人。 哦,可能现在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眼前的女孩子——老实说,很瘦,没有什么肌肉,一看动作就知道缺乏锻炼,也不见得有体育天赋的样子——但他偏偏就很有耐心。 一见到她就会下意识把声音放低、放温和,甚至笑的频率比以前也高了很多。 就像有一只小鹿,无意间闯入了自己心间的荒原。 俞枫晚去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放在对面场地。 「你今晚的目标就是把它打飞,以100公里的时速。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任何讨厌的家伙。来,试试看。」 俞枫晚给时鸢抛了一球。 时鸢拉拍,挥动,然后成功地将球打过了网——完完全全是斜线,压根儿就挨不着正前方的矿泉水。 「侧身不够,击球晚了。」俞枫晚只看一眼就判断出了问题所在,「现在,转肩。」 他按住时鸢的肩膀,带着她连肩带上身全部转了过去。 「手腕向后呈直角,半西式握拍1。」他调整时鸢的握拍姿势,然后用大手包住时鸢的手。 女孩子的指节白皙而修长,比他小了整整一圈,正好被他包裹其中。 「拍面向下,走c字型。重心和击球点都在身前。」 时鸢的脸颊开始升温。 身旁的人,声音明明像是在蛊惑她,却偏偏那么一本正经。 「要来了哦。」说罢,俞枫晚抛球,然后带着时鸢的手腕挥动。 「唰——」的一声,球拍带起了风声,然后正中甜区2,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依旧没有击中矿泉水瓶,但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漂亮且迅速的直线平击。 时鸢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以前从来没有打出过这样有力量的一球。 「用你转肩挥出去的力量,迎着飞过来的球击出去,你就能最大限度地借力打力,然后打出最快的回击。」俞枫晚道,「学会了吗?自己试试。」 时鸢点点头。 ——回忆一下,刚才俞枫晚带你击出那一球的感觉。 ——把时间拉长,把动作放慢……你自己也可以做到! 俞枫晚抛出了下一颗球。 他抛球的力量控制得极其精准,球完美地落在了时鸢身前的击球点。 时鸢盯准了身前弹起的黄绿色小球,转肩,然后快速挥动球拍——「嘭」的第一声,是命中甜区的清脆声响;第二声,是矿泉水瓶被击倒在地的声音! 时鸢的眼睛都亮了。 「——好快!」她惊道。 这真的是她能打出的速度吗?简直不可思议。 「不是说了吗?要带你打出时速100km的球。」俞枫晚勾了勾唇,「你看,很轻松。」 真的很轻松。时鸢甚至没有用出全部的力气,仅仅是「照做」,就让这一击的威力和精准度大幅度提升。 但她其实很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俞枫晚调整了她挥拍的路线,然后把球完美地抛在了这个路径的最佳击球点上。 他对力量和路线的精准控制,才是真正超出时鸢的想象。 他真的是球场上的天才。 直到这一刻,时鸢才亲眼见证了这一点。 「刚刚那一球,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时鸢忍不住开始描述,「时间变得很慢,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视线的聚焦点集中在那颗弹起的网球上,耳边只剩下猎猎的风声。然后,你挥动球拍,唰的一声,正中甜心!2」 她再度挥拍,做了一个正手的动作。 「中文系的女孩子打球都要写诗吗?」俞枫晚笑道。 「你不要揶揄我——」 「没有揶揄。你刚刚进入『心流』了。」俞枫晚道,「看过皮克斯的电影《soul》吗?里面就展示了那种状态——你在做某件事时,那种全神贯注以至于忘我的状态。那就是心流。」 他职业生涯中迄今为止最好的一球就是这样。平静,耐心,沉静下来做好每一个动作,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 然后在一刻,猛烈地挥拍! 第24章 那是他在温布尔登的制胜一分,赛点,一个极为漂亮的发球ace,然后全场迸发出热烈的呐喊,所有人都为他起立鼓掌。 时鸢看向他,把球拍背在身后,然后歪了歪脑袋。 「那我经常有哦。我写东西的时候会很专注,旁边的事情都注意不到呢。那种状态下写出来的东西往往都出乎意外得让我满意。」 俞枫晚对上女孩子的眼睛。 他的小鹿有着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比今晚漫天的星斗还要闪耀。 可他忽然就有些自责。 「那个名额,你不该为我放弃的。」俞枫晚忍不住道。 「啊。没关系的。」时鸢朝他笑笑,「我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它还有一轮选拔,全国高校的学生都可以自由报名,我下午已经报名了。怎么说呢,就是你可以选择保送,也可以选择考嘛。」时鸢比划道,「嗯……我觉得我水平还可以?」 俞枫晚忽然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她的水平。他其实早就知道。 直到现在,俞枫晚才有一种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下来一点儿的感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今天一直在想,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放弃的东西。」 「诶?」时鸢微怔,「你什么都不用做啊,我自己愿意的。」 「不,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小的时候被迫学了一大堆东西,有我感兴趣的,也有我不感兴趣的。每次我不感兴趣的课程结束后,我都会去球场。打网球是很简单很纯粹的快乐,它不像有些团体运动需要讲究配合,网球的世界里只有你自己,寂静且广阔。有的时候你甚至不需要对手,一个发球机甚至一堵墙都可以开始练习。 「我被迫放弃的时候很痛苦。在今晚之前,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当时的感受,诉说痛苦会显得你弱小,但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直到有一天,人们轻描淡写地对你说:你可以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那个时候,我出离得愤怒。」 和俞枫晚口中的「愤怒」不同,他此刻的语调分外平静。 「后来,你告诉我要以直报怨。」 俞枫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球。黄绿色的小球被轻轻下抛向地面,又重新回弹到主人的手中,如此反复。 「时鸢,我觉得你说得对。」他后仰,抛球,起跳,然后猛地一挥拍,「让那群人见鬼去吧——!」 巨大且沉闷的声响传来,俞枫晚的发球正中那个已经倒下的矿泉水瓶,将其击飞至变形。 他的目光凌厉又桀骜。 「我会赢下冠军。」他转身对向时鸢,神情那样认真,「然后他们会意识到,他们说的都是错的。你并没有在和一个糟糕的家伙『厮混』。」 这是他现在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俞枫晚想起维亚对自己说的话。 直到今天下午,维亚都还在朝他大呼小叫:「什么?!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我还以为你是搪塞chloe的——」 「没资格。」俞枫晚平静地回答道。 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去诉说衷情。 1半西方式握拍:虎口在球拍拍柄左斜下方。这种握拍方式相比东方式握拍更容易打出上旋。 2甜心:sweet point,又称甜点,指球拍的最佳击球点。同理,甜区指最佳击球区。 ****** 俞枫晚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曾反复地回忆从上个学期末开始发生的事情,回忆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先是那个男人的入狱,以及由此掀起的网坛风暴。 淡出球迷视野近两年的他再度被人翻出,人们呼吁他回到网坛,过去的经纪人也好,赞助商也好,都在不断地打他的电话,恨不得他立刻就宣告复出,让他无比烦躁。 然后紧跟着,就是路德维西和彼得那对舅甥带头对他的网暴。他们理直气壮地指责他mental不够,不可能成为顶级选手,仿佛一定要给他盖棺定论似的。 可能是心情太糟糕了,同学给了他音乐节的门票、邀请他一起去看时,他答应了对方。 然后,是那场突如其来的表白。 俞枫晚知道,s大里喜欢他的女生很多。那种喜欢在他看来简直莫名其妙。通常来说,一见钟情钟的根本就不是情,而是脸,不过「始于颜值、陷于才华」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这一切应该跟他无关才对。 基于他在s大糟透了的名声,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谣言,他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陷于才华」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 所以他完全不理解那群女生喜欢他什么。 当然,那些表白也就集中在互联网上。微博、微信、表白墙。大多数人只是口嗨以及夸他好看,那个表白墙的运营人把他当流量用,凡是带上他的名字,热度都比平时发的内容高一大截。 他无所谓。甚至懒得搭理。 可是,真的有一个人站在了音乐节的舞台上,对着台下几千根挥舞的荧光棒,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个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话筒了放大了她的呼吸声。 「我喜欢的人是——俞枫晚。」 女孩儿的帽檐拉得很低,低到完全遮住了脸,只留下一个fila的标志。 ……世界第一女单巴蒂同款的帽子。 ……非要说的话,也是漫画版越前龙马的帽子。 第25章 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聚焦在了那顶网球圈出镜率极高的帽子上,以及有点儿想知道,那顶帽檐下,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孔。 音乐节的工作人员已经准确地找到了他,并递上了话筒。 「这就结束了?」他挑眉问道。 女孩子下意识抬头。在她身后放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白皙的脸庞,妆容精致,点缀着玫瑰色的口红。女孩儿的眼睛像小鹿,神情却非常紧张。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靠,这不是时鸢么?」身旁的朋友道。 「你认识她?」俞枫晚低声问。 「认识啊!我妹子和她一个院的。她就是中文系的那个第一名,人文学院周院长的得意门生,周院长去参加作协的聚餐都要带上她。」对方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真他妈嫉妒你,野的乖的你都通吃啊?」 「……」俞枫晚没接话。 所以,这么乖的女孩子,也喜欢校霸么? 再一次见到时鸢是在酒吧。 彼时维亚几乎每天都在「骚扰」他,用着拙劣的说服手法,几乎回回都能把他气到挂电话。 自从他认了「校霸」这个名号——或者说,仅仅是没有去解释——系里的男孩子们就把他奉为老大,走哪里都喊他「晚哥」,而这个名号也一并传播至整个s大。 男生们对他说:「晚哥,去喝酒啊。有漂亮女孩儿哦,都是崇拜你好久了的。」 俞枫晚对此并不感兴趣。 但人有的时候,还是需要一点儿酒精抹平烦恼。 当天晚上来了好几个漂亮女孩儿,其中有一位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不停地和他搭讪,他有些烦,干脆不去搭理。 就在这时,穿越重重的人群,俞枫晚一眼望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白皙的皮肤,玫瑰色的唇,小鹿一样的眼睛。 素颜,没有化妆。 那一瞬间,俞枫晚忽然想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说—— 原来她的嘴唇本来就是玫瑰色的,并不是因为口红。 旁边的人在起哄,说他输了大冒险,让他随便亲一个在场的异性。 身旁的女孩子显然非常期待。 可他却站了起来,径直走上前去。 「时鸢,对吗?」 女孩子紧张地点点头。 「音乐节上跟我表白的是你吧?」 「……是我。」 「你应该都听见了。」他看了眼身后的人。 女孩儿再次点头。 「——那,拒绝吗?」 即便是反反复复地回忆,俞枫晚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对时鸢产生了兴趣。 他觉得可能应该怪那一顶帽子,过于熟悉,以至于让他没能及时挪开视线。 可他分明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冲昏头脑,捏着女孩子的下巴,直接吻上去。 行为甚至称得上是恶劣。 他甚至更加恶劣地心想:你们这些人不就是这样吗?肤浅的,只看表面的。 女孩子显然被吓到了,推开他后退了好几步,接过旁边的醉鬼就要走。这时俞枫晚才意识到她是来接人的,对方靠在她的肩上不省人事,她艰难地扶着人下楼梯,甚至没空找自己要个说法。 心里忽然起了一丝愧疚感。 俞枫晚回到沙发上,任凭周围的人起哄,却忍不住想她一个人搞得定那个喝醉了的女孩子吗?自己要不要去帮忙? 不过报应很快就来了,甚至不到十分钟。 他烦躁不堪地离席下楼去找她时,不偏不倚,听到了她和陆姗姗的对话,以及一并到来的真相。 原来女孩儿的告白只是一场意外,他是那个被临时挑选的对象。 简单来说,他被耍了。 而此时此刻的情感,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种极为微妙的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白皙的面孔,玫瑰色的唇,小鹿一样的眼睛。 还有最新发现的:柔软的触感,以及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气。 通通,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的心里蓦地升腾起一股烦躁,以至于转身就走,再也没回头。 第三次见到时鸢是在网球场。维亚硬是把他拖了过来,但他却让维亚「别想了」,并放狠话表示「我不可能再碰球拍的」。 现在回想起来,flag真的是不能乱立。 ——因为下一秒,他就为那个女孩儿重新拿起了球拍。 维亚问他为什么那么紧张。 那一瞬间他很紧张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送时鸢去机场,却不小心被维亚戳破了他的「秘密」。他本以为自己会非常抵触,却又突然间发现,如果知道这件事的人是时鸢,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那个女孩子对他说:「倘若以德报怨,那么何以报德呢?」 那一瞬间,有什么事情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可能是这所学校里,第一个知晓他「真实样貌」的人。知道他那段隐秘的过往,那段他甚至想过要埋葬在岁月之中、再也不对任何人提起的往事。 可是女孩子看见了。她看见那个真实的他了——骄傲的,愤怒的,脆弱的——那个真实的自我。 她没有通过流言去评判他,给他贴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标签。她说「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过分」。 以至于他忍不住问:「倘若不以德报怨的话,那以什么报怨?」 第26章 「以直报怨。」那个女孩子告诉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而后是大学的第一个暑假。 漫长的夏日,万顷金黄的沙滩,一望无际的海水蓝,冲浪、帆板、滑翔伞。 他一个人在南方度假,与曾经熟悉的世界彻底隔绝。俱乐部的人惊讶他作为初学者可以玩得那么好,不到两个月就能在五米以上的浪花间自由穿梭。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往的每个暑假——几乎都在球场上度过——日复一日的训练,枯燥且乏味,但只要沉浸在心流之中,漫长的岁月也不会觉得难熬。 对他来说,就算不打网球,其他事情也未必会做得很差。 ——可他为什么还是带着球拍呢? ——可能是习惯了吧。 加了时鸢的微信后,他没有再和那个女孩子说过话,却偶尔会不由自主地点进她的头像,看她新发的朋友圈。 「重温《尘埃落定》。」 「新裙子~[图片]」 「茉莉茶底yyds!三分甜刚刚好诶!」 …… 非常普通且快乐的假日。 直到有一天,突然间看到她点赞了一个视频号。 一个名叫「网球教练leo」的帐号发的视频,视频的主角显然是时鸢本人,回击动作勉强还算流畅,不过看一眼就知道是初学者。 ……她为什么要去学网球?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吧。俞枫晚想。 算了,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 至少不能再自作多情第二次。 他想到了音乐节那天的乌龙,莫名觉得有些郁闷,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又抱着冲浪板去追逐下一个浪花。 烦躁。注意力不集中。忍不住想到那张白皙的面孔和玫瑰色的唇。 一个浪头把他打进咸涩的海水之中,他拉着脚上的绳子游出海面,趴在冲浪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海平面上方的新鲜空气。 然后他游回岸边,重新打开手机,给那个女孩子发消息。 「球拍太差了。」以及,「地址发来,我把我的拍子寄给你。」 第5章 特稿 国新社实习的选拔无需笔试面试,仅仅是给一个主题,所有报名的学生自行根据主题采访和撰写稿件。 今年的主题是:消失的村庄。 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老题材」了。伴随着三十年的城市化进程,无数村庄「名存实亡」——年轻一代外出打工,孩子们也进入城市上学,最终村庄里只剩下风烛残年的老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村庄也跟着消亡。 太多的记者报道过类似的事件,切入口五花八门,有聚焦扶贫攻坚的,也有着眼于乡村学校的,甚至还有剑走偏锋的环保题材。 时鸢拿到这个主题时,确实斟酌了很久。 想把旧题材写出新意并不容易,因为前辈们已经把这篇土壤的养分几乎都汲取了个干净。可能国新社的老师就是想选拔出能在贫瘠的土壤中开出花的人。 时鸢最终决定了她的体裁:特稿。 新闻特稿在国内是非常小众的体裁。 用文学的手法来书写重大的新闻事件,是特稿的典型特征。这一体裁在全球范围内最知名的奖项,当属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颁发的普利策特稿写作奖。而在国内,它还有一个新的名字——非虚构写作。 咖啡厅里,时鸢解释给俞枫晚听:「这么说吧,你写一篇小说,描写今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在一篇特稿里,你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去证明当日是个好天气。所以呢,特稿同时象征着最负责任的写作和最优美的文字。」 俞枫晚点点头:「所以,你想怎么写?」 「用一个小众的体裁,同时聚焦在不知名的人身上。大家都喜欢宏大叙事,但我只想写普通人的悲欢离合。」时鸢道。 时鸢找到的那个村子在云南藏区。 很多人对云南藏区的印象是香格里拉。就像是武陵人寻觅到的桃花源,亚瑟王传说中的阿瓦隆,香格里拉在《消失的地平线》中是一片不存在的秘境,是人类最后的净土。 现在的「香格里拉市」实际上是由「迪庆」改名而来。而迪庆藏区确实存在一片曾经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隐世之地——位于巴拉格宗大峡谷的巴拉村——千年以来与世隔绝,走旧路下山到县城要走上五天四夜。 「这个地方出一个叫『斯那定珠』的人,他想给巴拉村修一条路。他带着山中的宝石去城市里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直到成为千万富翁。但他还是惦记着那条路。于是他开始举债给村里修路。」时鸢道,「为了修这条路,他几乎把所有的资产都变卖掉了,中间亦遭遇了无数的困难,就这样坚持了整整十年,路终于修通了。」 「再后来呢?」俞枫晚问。 「再后来,巴拉格宗大峡谷就举世闻名了。四五天的路程变成了一个小时的车程,秘境的景色得以开发,无数游客慕名而来。巴拉村的村民都过上了很好的生活,年收入翻了四五十倍。」 「听上去像是一个被写烂了的故事。」俞枫晚评价道。 「对,已经被很多人报道过了。」时鸢点点头,「在经过央视报道后,也有人开始质疑斯那定珠是在作秀——大家总是关心英雄,先造神,把他们捧上天,然后再质疑他们的动机,寻找他们的黑料,如果事情不受控制,就会人人都试图上去踩两脚……」 第27章 咖啡厅的角落里,俞枫晚坐在时鸢对面,托腮看着她。 时鸢忽然握紧了咖啡纸杯。她突然想到,眼前的男孩子身上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他曾经被捧得多高,就摔得有多惨。 俞枫晚见时鸢忽然停了下来,直接用勺子切了块蛋糕,往她嘴里一塞。 「别想太多。然后呢?」 忽然被喂了口蛋糕,而且用的还是对方的勺子,时鸢的耳根又红了。 俞枫晚好像总是能准确地捉到她在想什么。 她吞下了蛋糕,接着说:「其实这些都是背景,都不是我想写的。时至今日,这个村子已经搬到了巴拉格宗大峡谷的山脚下,从六十多户变成了十几户,人已经非常少了。村民们经历了一生的巨变,从与世隔绝,到被一条天路带入新世界。故乡的山和水似乎和以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了。那些曾经在山里跑上跑下的时光也变得遥远。 「斯那定珠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回忆起他的阿爸。他的阿爸临去世前,唯一的愿望是坐他的车回到村子里看看,当时村子还在悬崖之上,而路还没有修通。然而,就在他阿爸去世后的一个月,路通了。 「对于一个人来说,挥之不去的永远是乡愁。当你有一天老了,累了,想要回到生养你的故乡去,看到的却是4a级旅游景区和笑闹的游客,他们说着你听不懂的话。你过去的房子变成了大家参观的景点,你熟悉的酥油茶成了游客的打卡工具,村子已经搬到了山脚下,只剩下那么仅仅十几户人家…… 「会不会很寂寞呢?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俞枫晚似乎真的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说:「肯定会很孤独。」 「是啊。年少的时候你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香格里拉』,很多年以后你回到了故乡的『香格里拉』,却发现故乡已然化为了心中悠远、渺小的影子,再也回不去了——我想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感受。」 俞枫晚静静看着她。 「听我说这个是不是很无聊?」时鸢问。 俞枫晚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尹拓追不上你是很正常的。」 时鸢一愣。 俞枫晚又喂了她一口蛋糕:「还好,我没他那么愚蠢。」 时鸢耳边刚刚退下去的薄红,这回直接顺着耳根蔓延到脸颊。 ****** 时鸢把准备好的选题和采访提纲拿给周院长看。 人文学院的周院长是一位很儒雅的男人,有沪派散文四才子之首的美称,年年都上s大「最受喜爱的教师」排行榜,每每开选修课都爆满,学生们挤破了头也要来听。 他翻了翻时鸢的提纲,然后道:「你想采访的人,未必容易沟通。一些村子里的老人家甚至都不会说普通话。正好我有那边的朋友,这两天帮你联系一下。」 「是不是太麻烦院长了。」时鸢颇有些受宠若惊。 周院长闻言,只是随和地笑了笑:「你想走这条路,我觉得很好,也很难得。你看你多少同学准备考公务员?当然,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人文学院也并非培养作家的地方。但我觉得现在的学生还能有一颗『文心』,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 时鸢一直都知道周院长对她很好。 大一上学期,她上了周院长的人文基础课,交上去了几篇书评,而后便被周院长带着去了好几次作协的聚会。 后来她的非虚构作品发表在《北京文学》,周院长甚至主动转发到了朋友圈,评价了一句「后生可期」。 而今天,周院长看着她的采访大纲,突然没头没尾地对她道:「你觉得值得么?要额外付出这么多。」 时鸢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周院长指的是她被人举报丢掉了实习名额的那件事情。 「院长,我始终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她认真道,「你如果知道你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那就不应该犹豫。」 「可是你们秦老师跟我控诉了很久啊。她说你在跟一个遭了处分的学生谈恋爱,连前途都不要了。」周院长开玩笑道,「可我看了你这个提纲,唔,觉得也还好嘛,不像是丢了前途的样子啊。」 「我会尽全力去完成这篇稿子。」时鸢道。 「我也很期待。」周院长朝她温和地笑笑,「小时,有些你觉得很糟糕的事情,可能要从十几二十年后往回看,才能评价它对你人生的影响,明白么?」 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很多年以后,时鸢回想起那个下午,人文学院院长办公室的窗户投入一地的金色阳光,温暖且慵懒。满室皆是茶香,雨前龙井的香气清而高远。尊敬的长辈对她说着她彼时有些难以理解的道理,整个世界静谧而又温柔。 而此时此刻,她只是蓦然间想起了俞枫晚,想起了少年人曾经遭遇的诸多不公。与之相比,她所经历的这些堪称微不足道。而十几二十年后往回看,俞枫晚又会怎样评价那段过往呢? 临出发去云南前,时鸢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消息。 她花了得有好几秒,才把「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这个id、连带着他的粉红小猪头像和维亚那张脸联系在一起。 维亚一上来就连着发了三个表情包,上面配的文字还各有不同。 「hello!」一只挥爪子的小松鼠。 「Пpnвet!」一只突然跳出来的大棕熊。 第28章 「干哈呢老妹儿?」一个斗鸡眼小人儿。 ……为什么还有东北话版本。 不过这孩子也真是活泼过头啊。 「?」时鸢发过去一个问号。 紧跟着她开始陷入沉思,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俞枫晚给带坏了的,直接通过一个高冷的问号来表达不解。 「小风筝!!救救孩子!!!」维亚一连发了好几个感叹号。 「怎么了?」 「你劝劝victor吧,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到底怎么了?」时鸢谨慎了起来。 「他不同意外训,但他邀请的教练都不肯来s市,你们国内又几乎找不到顶级教练。但如果他坚持不外训,是不可能出成绩的啊!」 时鸢怔住,盯着屏幕看了半晌。 确实,距离俞枫晚母亲给的一月为期,已经接近倒计时了。 按照俞枫晚的说法,他不愿意外训,还有不想受母亲掌控的原因。但外训并不代表一定要选择母亲为他挑选的教练,他也不一定非要回湾区训练。 维亚的消息还在持续不断地发过来。 「不然你教我该怎么劝他?」 「不行,我说话他根本不听的啊!」 「还是得你来。」 …… 比起「怎么劝」这个问题,摆在眼前的反而是「真的要劝吗」。 说实话,时鸢很清楚自己之前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成功地说服了俞枫晚回到赛场上去,但这就意味着俞枫晚会世界各地打巡回赛,冲击更高的atp排名,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之间会相隔万里。 然而,然而。 「你如果知道你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那就不应该犹豫。」她是这样对周院长说的,也是这样去要求自己的。 她不应该成为俞枫晚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不是么? 时鸢订好了飞云南的机票。 她本想给俞枫晚发消息,但想了想,还是打了通电话。 「明天早上的飞机。我要去大概一周的时间,已经跟学校请好假了。」她对俞枫晚道。 「你一个人?会不会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去?」电话那头的人不假思索道。 时鸢的心跳在一瞬间加速。 她想,不管怎么说,她对俞枫晚应该都算是特别的人吧? 如果这份特别能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 「不用。我都联络好采访对象了,有些还是学院老师帮忙联系的,不会有任何事的。」她柔声道,「你专心忙你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俞枫晚现在很忙。学业,训练,时间安排得很满。 时鸢窝在床上,抬头看着宿舍的天花板。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俞枫晚,我是说,如果外训对你来说更好的话……那就去外训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维亚让你找我的?」 「嗯。但我确实也是这么觉得的。」 再度沉默。 良久,俞枫晚才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 「好。」 「你一路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 电话最终还是挂断了。 时鸢放下手机,在床上兀自抱住膝盖。 ——我在遥远的地方,也会为你加油的。她在心里道。 俞枫晚打开了ins。 那个在邮件里拒绝了他的男人,刚发了一段快拍,还晒出了机票,居然是马德里飞香港。 「fantastic trip in china!」(美好的中国之旅!) 看上去不是来玩一天两天的样子。 这个职业生涯四个大满贯、刚退役不到半年的男人如今正在全世界环球旅行,这一站似乎玩到了中国,整个评论区都在祝他「have a nice trip」。 俞枫晚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一封新的邮件。 「since you are in china,do you prefer to talk face-to-face?」(既然你在中国,愿意当面聊一下吗?) ****** 时鸢的云南之行安排得相当紧凑。 上海到迪庆并没有直飞的航班,需要从昆明进行转机。而时鸢几乎刚落地就收到了俞枫晚的消息,非常简洁的两个字—— 「到了?」 「嗯嗯。」 「好。」 没声儿了。 第二天晚上,消息来得同样准时。 「忙完了?」 「回酒店啦。我在整理今天的采访录音。」 「嗯。早点睡。」 依旧不像是要闲聊的样子。 但时鸢似乎从这个微妙的缺口探寻到了俞枫晚对事物的掌控力,事物还包括时间。 第三天,时鸢学会了主动汇报。 「我今天要进巴拉格宗大峡谷哦!晚上住山顶的旧村子里。山里可能没信号,我回来后给你发消息,大概明天下午。」 一口气发出去后,她又忽然有点儿紧张。 会不会显得太……嗯…… 然而,对方几乎是秒回。 「好。一路小心。」 没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带好氧气,注意高反。」 时鸢的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幸福感。 或许、也许、可能……异国恋也能接受? 唔,她是不是有点儿飘了。 今晚,时鸢要在那个已经被开发成景区和酒店的原巴拉村住一晚。还有极少数村民住在老屋里,主要是为了接待游客。 第29章 海拔三千多米的山村,在入秋以后,夜晚已经变得相当严寒了。时鸢在火堆边烤着火,捧着一碗藏民给她煮的酥油茶,咸咸的奶茶饱含油脂,是康巴人上千年来抵御严寒的宝物。 头顶是澄澈的天空,以及漫天的星斗。 手机当然没有信号。 明明只是一天没有联系,她却已经很想念俞枫晚了。 越深入了解这个人,便越会觉得,俞枫晚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 明明两个人擅长的东西根本不在一个领域,但俞枫晚会很耐心听她说话,偶尔给予回应,但又从不妄加评论。 看上去脾气很坏性格很糟糕——也可能真的很糟糕,毕竟时鸢考古他比赛的时候看过他怒摔球拍的场景——但行动起来既强硬又温柔,分明不容置喙,却又能注意到每一个细节。 打球的时候,他对球的线路和力量有着绝对精准的掌控。 球场之外,他对时间和日程安排的掌控同样精确。该上课上课,该训练训练,居然还能抽出时间陪她出去吃饭…… 时鸢想到了体育界经常使用的那个词。 ——「大魔王」。 没错,俞枫晚真的像个大魔王。时鸢托着腮想。 这才是真实的俞枫晚。整个s大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山顶繁星盛大,浩瀚如烟。现在人眼能捕捉到的星星光芒甚至来自成千上万年以前。漫长的时光里,每个人都显得分外渺小。可如果真按先人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星斗,那属于俞枫晚的那一颗星星,应当是极为明亮的吧? 他本就该受万众瞩目。 时鸢打开ipad上的星象仪,那个名叫star walk的ar观星app,无需联网也能使用。然后她对着漫天的星斗,开始寻找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找到了! 大犬座α星,在中国古典文献里被称为「天狼星」。 它和参宿四、南河三,共同组成了著名的「冬季大三角」。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出现了两格信号。 虽然依旧没网,但似乎通信是短暂恢复了的。 时鸢琢磨了一下,决定用原始的方法给俞枫晚发一条短信。 「我今天找到了天狼星。那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我觉得很像你。如果日后我们相隔万里,那你抬头寻找大犬座,我肯定也在地球的另一边仰望着星空。我们始终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编辑完,她按下了发送键。 信号将会通过基站传送出去,文字将化作电波,抵达遥远的彼岸。那个人会看到吗?看到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在短短三句话里所隐藏的无尽爱意,能够传达到对方的心里吗? ****** 次日清晨,时鸢随着当地的向导走那条「原始道路」下山。山路险峻异常,好多段路都紧贴着悬崖峭壁。然而,她之所以会上村子里住一夜,以及走这条险象环生的小路,都是为了更好地感受村民们过去的生活。 她写的是特稿,而正是对文学性和艺术性的追求,才诞生了特稿这一体裁。好的特稿并不是简单的采访就能写就的,记者还要深入实地去体验和共情。 正常的下山道路要走四五天,因为时间关系,时鸢只走一天,下午四点抵达半山腰的公路,再坐车到山脚下。 除了沿途被突然窜出来的动物吓了个够呛外,时鸢一路上都没喊累。就连向导对忍不住赞叹:「小姑娘挺有毅力啊,我还以为你走两个小时就走不动了呢。」 时鸢笑笑:「锻炼身体还是有用的。」 这要换做上个学期,她绝对没这个能耐走下来,但这会儿时鸢却不由得感叹自己从学习网球中获益良多——在保持了三个月的规律运动之后,她的体能已然今时不同往日。 好像在遇见俞枫晚之后,她的整个生活状态都潜移默化地随之改变了。 没有了村民的光顾,这条旧道早就隐没在了密林之中,本不应该有其他人出现。 然而,就在这时,时鸢听见了一个男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help!help!」身形高大的男人用力挥着手。 男人有一米九的身高,一头棕发,蓝色眼睛,眼眶深邃,很典型的欧洲面孔。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越野包,蓬头垢面,身上脏兮兮的,看上去起码三天没洗澡。 「迷路的登山客?」向导有些懵,「真是不怕死啊,一个人来深山老林里……」 「what's wrong?」时鸢走上去问道。 男人听到英语都快哭了,他接连跟着时鸢说了好几句话,确认对方都能听懂后,简直跟见了亲人似的。 时鸢搞清楚了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男人说自己叫卢卡斯·加西亚,是西班牙人,独自一人来中国旅游。他在山下雇了个人给他当向导,带他深入藏区「神山」,为此还支付了不菲的价格——结果这位「向导」是个骗子,不仅骗走了他的钱,还一并顺走了他的手机,在两人露营的夜里把他丢下自己跑了。 加西亚在山里已经迷路三天两夜了,得亏他这个行军包里准备的物资相当充分,才没有被饿死。 被迫野外生存三天,还这么活蹦乱跳……真是个人才啊。时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加西亚给时鸢看了他包里的护照——还好骗子只顺走了他那个最新款iphone,并没有把他的证件一并偷走——时鸢确认了他的身份,便答应带他一同下山。 第30章 「所以你之前是怎么跟向导交流的?」时鸢问他。 「谷歌翻译器。」加西亚说,「能语音对讲的,我用它走了21个国家!」 ——结果偏偏栽在了这儿? 向导带他们走最近的路回到了游客服务区,三人坐大巴下山。时鸢还要回酒店整理采访素材,可加西亚显然很懵逼,这里不像北上广,随便抓一个人都大概率可以交流,如今没有手机没有钱,他一个外国人在藏区简直寸步难行。 时鸢:「……」 做人是不是不应该善良过头。 可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在心里挣扎了十秒钟,然后叹了口气,说:「我带你去公安局报案吧。」 一米九的壮汉一副感动得要哭了的样子。 「我今天还觉得中国人糟糕极了,然后遇到了你,我又觉得中国人真好啊!」壮汉发自肺腑道。 听他又强调了一遍「you are so kind」,时鸢无奈道:「哪里都有好人坏人的啊。」 好在加西亚没丢信用卡,回到市区后他买了一部新手机凑合用——当然,装上了他的实时语音翻译app。最后时鸢陪他去派出所立了案,等全部折腾完后,夜幕已然降临。 终于,在时鸢想起来要看看手机上有没有未读信息的时候,她发现俞枫晚起码给她发了五次消息—— 「下山了吗?」这是下午四点。 「还没回?」下午五点。 「?」下午六点。 「……」十分钟前。 最后是两分钟前的提示信息—— 「俞枫晚发起了语音通话。」 「语音通话已经结束。」 就在这时,俞枫晚的视频通话申请突然间弹了出来。 时鸢手忙脚乱地按了接听。 「在呢在呢!下山了!」她莫名就慌乱了起来。 视频那一头的人,神情相当糟糕。黑色的碎发下是一对焦急的琥珀色眼眸,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警了。」俞枫晚的嗓音沙哑。 「……」 「你在哪儿?」 「派出所……」时鸢有些心虚。 「派出所?!」对方的语调立刻上扬。 「别慌别慌!我陪别人过来的!」她忙着安抚她的男孩儿,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背后探寻的目光,以及紧跟着投在她屏幕上的视线,「山上有外国游客迷路了,还被骗了财物,我带他下山报案的,其他人不会英语。不过这会儿已经搞定了,我正准备回去呢。」 「你想吓死我?」视频那头的人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急躁的情绪溢于言表。 时鸢一边举着手机往安静的地方走去,一边解释道:「我的错,我应该一恢复信号就跟你说一声的,别生气啊。」 凭借她对俞枫晚的了解,这个时候只能哄他。 「我没有在生气。」嘴上这么说,俞枫晚的语调依旧相当不悦,「你几号的飞机回来?」 「后天早上。」 「好,我去接你。」 「啊?诶——?!」时鸢一惊,「不用啊,我自己没问题的,今天也没出事,都是意外——」 「时鸢。」俞枫晚打断她,「如果我决定去外训,那么我还在你身边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时鸢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视频那头的年轻男人脸部线条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极薄的棱唇,琥珀色的眼睛,目光中带有无比认真的神情—— 「所以,在迪庆等我,不要乱跑,明白吗?」 「……好。」 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时鸢想。 那个男孩子为她紧张得要命。 可她也的确好想见他。好想好想。 时鸢挂了电话后,加西亚走到了她身边。 「男朋友?」男人问她。 时鸢摇摇头。 「那就是还处在约会阶段。」加西亚顿时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不要拿西方的约会文化来套中国的国情好不好!时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那我们中国人喜欢干嘛来着? ——哦,喜欢搞暧昧。 这么一想感觉更糟糕了。 冷漠脸.jpg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加西亚突然问道。 「诶?」 「哦,我就是有点儿好奇——好奇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男生。」加西亚耸了耸肩,「就是随口一问,你可以不回答的。」 一边说着,两个人一边并肩往警察局外走,分别打了车。 「也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藏区的夜风吹起,撩起了时鸢黑色的长发,她看向长街两旁的路灯,无声地笑笑,「我喜欢的人,很坚韧,也很有勇气。遇到巨大的困难也没有被击倒,遭受再多的误解也不会自暴自弃,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叫的车到了。 时鸢拉开车门,和加西亚挥手:「不要再丢东西啦。祝你在中国玩得开心,拜拜。」 「see you next time.」男人也冲她挥手,但说的话让时鸢莫名觉得有些不着边际。 只是萍水相逢,又没留联系方式,哪儿来的「next time」呢? 时鸢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了加西亚的视线里。 他打开手机邮箱,里面躺着victor yu给他发的邮件—— 「since you are in china,do you prefer to talk face-to-face?」(既然你在中国,愿意当面聊一下吗?) 第31章 他笑了笑,回复道:「how about tomorrow?」(明天如何?) 俞枫晚挂了电话就开车去机场。 他的前备箱永远放着一个收拾好的20寸登机箱,随时随地可以出发。如果乘坐两个小时后的航班到昆明,再转乘今天的最后一班飞机去迪庆,凌晨00:15正好可以抵达香格里拉机场。 高架路上,手机导航的播报突然被邮件提示给打断。 「how about tomorrow?」 落款是garcia。 俞枫晚猛得一踩刹车,直接被后面的车狂按喇叭。 他烦躁地捶上方向盘,重新开始加速。 那个男人之前一直不回复他,偏偏这会儿说有时间。怎么办?说自己明天没空,约他其他时间?俞枫晚不知道加西亚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及时把握住机会,对方一反悔就没余地了。 至少有一点俞枫晚很清楚——他不想现在就跟时鸢分开。 时鸢后天回上海,还有一个方案,就是自己明天先飞去见加西亚,见完再去云南接她。 来得及么?俞枫晚不确定。 但他也不想被当作是出尔反尔的人。 烦死了。自己到底是什么鬼运气,为什么总是要出这种两难选择给他? 就在这时,加西亚又发来了一封邮件。 「take your rackets. besides,your girlfriend is so kind and cute.」(带上你的球拍。另,你女朋友非常善良可爱。) 连带着还有一个地址,显示在迪庆的香格里拉大酒店。 「……」 俞枫晚盯着那两句话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今天下午,时鸢帮助的那个外国游客,难不成是加西亚? ……所以自己到底是什么鬼运气? 俞枫晚都要被气笑了。 他今天真的都快担心死了。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一个人。 假装自己很淡定,但这几天却总是不停地看手机,看看有没有对方发过来的新消息。 她说山上没信号,第二天下山联系他,自己就一直等。 等到天黑了,消息都没人回复。 什么糟糕的可能性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以至于脸色越来越差。 妈的,他从来就没有这样着急过。直到确定那个人没事,他才回过神来,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能担心成这个样子。 一路上,俞枫晚看着飞机舷窗外的黑色夜幕,忍不住支着头思考,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他是不是把那个女孩子吓到了。 ……她胆子那么小。 俞枫晚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然后越回忆细节,越觉得自己糟糕得过分。 他跟她说话的时候,神态,语调,都够凶的。 而且还罔顾人家的意愿,说飞过去就飞过去…… 明明她都拒绝了。 俞枫晚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擅长哄人,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经验,以至于这会儿他根本不知道待会儿见到了时鸢以后该怎样道歉。 飞机落地滑行,摆渡车接机,最后再步行至到达层——俞枫晚抬手看了眼表,时间已经悄然走到了00:40。 他几个小时前给时鸢发了航班信息,这会儿女孩子肯定还在等他。 正当俞枫晚打算发消息问时鸢在哪个酒店时,他忽然瞧见出口接机的位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他招手。 这样的深夜,接机的人只有零星几个,而她尤为吸引人的注意。那双眼睛一看见来人就染上了笑意,明亮得像是有星星落在了那里。 俞枫晚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静谧了下来。周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视线里只剩下了那个翩跹的身影。 第6章 耐心 俞枫晚快步走上前去,对上时鸢的眼睛。 「怎么跑到机场来了?」他的嗓音低哑。 女孩子眨着眼睛看向他:「我看天气预报说今晚下雨,我怕你碰上大雨,打不到车,所以我提前约了车。司机现在就在停车场等我们。」 她考虑得的确相当周到。 可是俞枫晚还是忍不住道:「这么晚,太危险了。」 「来的路上我有给爸妈打电话报车牌号,定位也全程开着。」时鸢认真解释道,「而且回程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啊。」 「……嗯。」可能真的是他紧张过头吧,俞枫晚想。 时鸢住的酒店距离机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半路上果然开始下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水雾将玻璃模糊成一片。 抵达酒店时,已经凌晨两点了。从路边下车到跑进前台,虽然没几步路,但两人的头发、衣服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些,显得略有些狼狈。 前台值班的人此时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人出来。 时鸢看了眼外面的雨势,这种鬼天气,总不能临时换酒店吧? 她踟蹰了一下,还是对俞枫晚道:「要不然……你跟我住一间?我定的是标间。」 俞枫晚一愣。 「你一个人为什么要住标间?」 「……因为标间特价。」时鸢有些不好意思,「我自费来采访,又要住一个星期,当然要节约一点儿啊。」 俞枫晚「嗯」了一声:「那上去吧。」 第32章 进电梯刷了房卡,两人一路无话,只剩下电梯上行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安静过头,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累吗?」俞枫晚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还行。」已经困过劲儿了,这会儿时鸢真的还挺精神的。 「……我不打鼾,不会吵你的。」俞枫晚忽然道。 「……我没担心这个。」时鸢微微偏转过身。 脸颊又开始发烧了,可她不想被发现。 真是要命了,为什么这个人随便说点儿什么她都会脸红? 就在这时,电梯叮咚一声抵达了7f。 ——救场救得很及时。 时鸢的房间离电梯井很近,一转弯就是。她刷开房门,和俞枫晚前后脚走了进去。 虽然前台不是很靠谱,但房间其实不错,窗明几净,现代简约。这几年国内的连锁酒店品牌都发展得很好,智能音箱是标配,门一打开,夜灯就自动开启,电动窗帘也随之拉开。 窗外,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点接连砸落,倒是绝佳的白噪音。 「我去洗澡,太晚了,你先睡。」俞枫晚放下行李箱。 「我等你。」时鸢立刻道。 而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这话听上去好像有点儿暧昧过头。 她低下头,低声道:「你都说了,你还在国内的日子可能屈指可数……」 ——所以,不想浪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俞枫晚听懂了她没有说出的话。 那一瞬间,心里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那你等我一会儿。」俞枫晚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时鸢听他的口气,觉得像是正事儿。 男生冲澡确实很快,不过十分钟就连洗头一并搞定。俞枫晚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黑发还在滴水,不过人倒是穿得十分……清凉。 超过一米八五的身高,手臂和小腿的肌肉线条相当漂亮,腹肌、人鱼线、背脊线……哪儿哪儿都堪称完美。 网球运动员确实和其他运动员的身材有所不同——可以说是普遍偏瘦——因为这项运动需要短距离的快速移动能力和极为精准的爆发力,大块头的肌肉反而是累赘。而由此带来的附加优点,是运动员的身材往往相当养眼,一点儿也不会让人觉得夸张。 时鸢的食指关节轻轻放在了鼻翼前,脸颊也忍不住微微偏转,尽可能不去正视。 俞枫晚显然注意到了她刚才的目光。 于是他又折了回去,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浴袍穿上。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时鸢问。 「这个人——」俞枫晚搜了一下卢卡斯·加西亚的名字,出来的第一张照片就是那个男人捧着澳网奖杯的模样,他把手机屏幕举到时鸢面前,「你认识么?」 而眼前的女孩子果然在下一秒变得相当惊讶—— 「诶,他好像是我今天遇见的那个人?啊,还真是,名字都一模一样!」时鸢蓦地抬头,「我还特意看了他的护照呢。」 「西班牙人对吧?」 时鸢用力点头。 「那就对了。就是他。」 「你怎么会知道?」她不记得自己有和俞枫晚说过对方的名字。 「大概是我们两个视频的时候,他看到了我。不过那会儿我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所以没发现他。」 俞枫晚把「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的。 「我想邀请他当我的教练。明天我会去见他,你跟我一起吧?如果搞定了这个人,成功把他留在中国,我们就不用倒计时了。」 ——「我们」。 ——他在说「我们」。 时鸢觉得自己很矛盾。她既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不开心。 「原来你深夜赶过来是因为这个啊……」她低声道。 「怎么可能。」俞枫晚皱眉,「当然是因为担心你。」 时鸢「哦」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回只剩下开心了。 「睡吧。」俞枫晚摸了摸她的头发,「晚安。」 两人分别进了被窝,俞枫晚按下了总开关,灯光尽数熄灭。天空还在下雨,窗外漆黑一片,只剩下雨点密集砸下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电闪照亮了整间屋子,紧跟着,轰隆隆的雷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震耳欲聋。 时鸢下意识一缩,整个脑袋都钻进了被子里。 她真的胆子小,而且怕的东西很多,比如虫子、蟑螂、蛇,还有电闪雷鸣…… 「怎么了?」俞枫晚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没怎么。」女孩子在被窝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紧跟着,又是一道巨大的闷雷炸响。 时鸢瞬间缩成了虾米状。 她闷在被子里,却听见旁边那张床上的人似乎轻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坐到了她这边。 俞枫晚掀开了她的被子。 第三声雷声不约而至。 时鸢吓得直接扑进了俞枫晚的怀里。 俞枫晚一下子把她接了个满怀,鼻息间是女孩子若有若无的淡淡体香。不是第一次这么抱着她了,倒是她头一回把自己的衣服抓得那么紧。 他只是僵硬了一秒,随即便放松了下来,伸出手拍了拍时鸢的背:「别怕。」 窗外大雨滂沱,他的手一下一下顺在女孩子柔软的背脊上,直到感受到怀中的人逐渐不再紧绷,俞枫晚才轻轻放开了她。 第33章 「等我一下。」 他站起身,去桌上的背包里翻出了一对airpods pro,给时鸢一左一右戴上。 时鸢倒是出乎他意料的乖巧,一动不动任他摆布。 俞枫晚忍不住低笑道:「我看你对上尹拓的时候胆子挺大的,这会儿怎么胆子那么小?」 女孩子抿着唇看向他,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好像有些不满,又好像有些委屈。 俞枫晚的眸光暗了暗。 喉结上下滚动。 他刻意将目光移动到了小小的降噪耳机上,伸手长按耳机柄,给时鸢调成降噪模式,然后又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 「好了,戴上这个就不可怕了。」语调不自觉地放轻柔,像是在哄人。 女孩子点点头,又钻回了被窝里。 俞枫晚就坐在她旁边,靠着床背。 「你不睡吗?」时鸢拉了拉他的衣袖。 「等你睡着了我再睡。」他任凭她拉着袖子,「不要害怕,我陪着你。」 俞枫晚想,他现如今的耐心程度简直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他过去好像从来就没有这样耐心过。 ——算了,从来就没有过的事情,自从认识了眼前的女孩子以后,发生得还少吗? 远方依旧有雷鸣声传来,但在降噪耳机的过滤下,时鸢已经完全不觉得可怕了。她的呼吸间都充斥着俞枫晚身上的味道,少年人的气味清爽好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她真的很累很困了。下山走了大半天,又陪着加西亚折腾报案,回来后一边整理采访稿一边等俞枫晚,大半夜的又跑去机场接人。 而此时此刻,在这样安心的气息下,所有的防备都尽数卸下,时鸢很快进入了梦乡。 俞枫晚则完全没有睡意。 连着赶六个多小时的飞机,说不累肯定是假的。 可是就在这个人的旁边,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们离得那么近,两个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既暧昧又温柔。 确认时鸢睡着以后,俞枫晚轻轻抽出了被女孩子拽住的衣袖,准备离开。女孩子素白的指节逐渐卸力松开,她的睡颜平和,睫羽像小扇子一样,再往下是玫瑰色的唇瓣,足以在这夜色中吸引人全部的注意力。 俞枫晚顿了顿,然后俯下身,一点点靠近,生怕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在少女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 俞枫晚醒得很早。他的生物钟已经固定了,就算头一天睡得晚,第二天也不会起迟,而旁边床上的女孩子仍旧呼吸均匀、睡得香甜,睡颜既安静又柔软,让俞枫晚不由自主地看了好一阵。 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换上运动服,出门晨跑。 藏区的空气极为清新,身心都让人觉得舒畅。但更有可能是因为身边多了另一个人的陪伴,俞枫晚觉的自己的心态比以往都平和了很多。 回程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下表,10公里35分钟,非常稳定的训练速度。 房卡刷开房门,发出「滴」的一声。 听见声响,时鸢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俞枫晚?」 她的声音还有些迷糊,让俞枫晚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小奶猫。 俞枫晚走上前来,揉了揉女孩子的黑发:「我刚才出去晨跑了。你接着睡。」 「你出了好多汗啊。」时鸢揉了揉眼睛。 「嗯,我去洗个澡。」 可能是因为还没彻底醒过来的缘故,时鸢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兀自嘀咕道:「真奇怪,为什么你出汗后反而变得好闻了……」 俞枫晚一愣。 他随即勾起了唇角,然后弯下腰,整个人靠得更近了一些。 「是吗?」 窝在被子里的女孩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凑近又闻了闻。 「真的。」她再次确认道。 「什么味道的?」俞枫晚离她更近了。 「不、不知道……」好像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时鸢开始清醒了。 ——他凑太近了。两人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 时鸢的视线忍不住闪躲。 而眼前的人似乎起了玩心,语调甚至称得上蛊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再闻闻看,嗯?」 俞枫晚伸出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了时鸢的下巴,让试图偏过脸的女孩儿被迫看向他,跌进那一对深潭一般的琥珀色眼眸里。 时鸢深吸一口气。 太、太近了…… 可他为什么微微偏转了头,甚至还在靠近…… 脑海里恍惚间回忆起了酒吧里的那个吻,带着精酿啤酒淡淡的小麦香气。当时的味道始终在时鸢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此时此刻,和当时几乎一样的姿势,俞枫晚的嘴唇再度靠近,只剩下一厘米不到的距离。 就在这时,时鸢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立刻躲开,开始摸索枕头边的手机,俞枫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啧」了一声。 心跳宛如擂鼓一般作响。莫名有一种逃过一劫的感觉,但又隐隐觉得有点儿可惜…… 时鸢找到了手机,对面直接打来了一通视频电话,上面显示着「爸爸」两个字。 而她已经手快点了接听。 「鸢鸢——」那头传来时父的声音,「嗯?你怎么还在睡呢?这都九点了!」 时鸢心下一慌,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生怕俞枫晚入镜:「刚醒,一会儿就起了!」 第34章 顺便给俞枫晚拼命使眼色,做了个「我爸」的口型。 「你在干嘛?你旁边有人?」即便视频通话的画面有些微模糊,敏锐的老父亲还是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不对劲儿之处。 「怎么可能?」时鸢立刻否认,「就我一个人。」 「……」老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变得严肃起来,「你交男朋友了?」 「没有。」时鸢立刻否认。 闻言,旁边正托腮看着她的年轻男人表情似乎有了些微的变化——眉梢微挑,下巴微仰,连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探寻。 时鸢:「……」 上次是谁跟他妈妈立刻否认说他们两个没关系来着? 但时鸢顾不上俞枫晚,她得先应付她爸:「我还在云南呢,明天才回校。大早上的你找我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爸爸有个沉痛的消息要告诉你……」 「……」 「你的书房和落地式实木书架没了。」视频那头的老父亲面有痛色,「你妈妈非要把新家的小房间改成她的衣帽间,爸爸和邪恶势力做了很久的斗争,今日正式宣告斗争失败。」 时鸢微微张开嘴,半晌才道:「你怎么可以妥协得那么轻易——?!」 「我斗争过了啊。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太狡猾了!」 「那咱俩那么多书怎么办?!」 「你妈妈说,她允许客厅里放个小书架。」 「不是……这……」时鸢一时词穷,呆愣了半晌,最后喃喃道,「怎么可以这样,咱家猫都有猫墙……」 时家新房子的客厅里,有专门给猫打的一面猫墙和剑麻通天柱。 「那是你妈妈的猫,待遇肯定比咱俩好啊。」老父亲叹气道。 不过他画风一转,接着道:「爸爸攒了私房钱——不要跟你妈说——等你毕业了,我跟你妈就在你工作的城市给你按揭一套小房子,爸爸的私房钱用来给你打实木书架,你想打几个就打几个!」老父亲的语调颇为豪迈。 而女儿显然不是很买账:「我高三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的,说搬新家要给我打书架,结果呢?现在画饼都画到我工作去了!」 「好了好了,你妈妈催我去陪她去定制衣柜了,你回学校后记得给家里报平安,挂了啊。」老男人无耻且迅速地挂了电话。 时鸢:「……」 这会儿她彻底清醒了。 时鸢放下手机,却在下一秒对上了俞枫晚玩味且探寻的目光。 「旁边没人。」他重复了一遍,「嗯,也没有男朋友。」 「……」时鸢抿了抿唇。 俞枫晚靠在墙边看着她,目光里都带着笑意:「你爸知道你当众表白的事情么?」 时鸢抄起枕头扔向了他。 俞枫晚手速很快,一瞬间就接住了飞来的枕头,毫发无伤。时鸢还不知道他从小到大到底做过多少接抛球训练,哪怕是背对着飞来什么东西他也能不回头就抓住。 而此时此刻,俞枫晚显然很能纵容女孩子因为害羞而爆发的小脾气。 他把枕头丢到了一边,伸手把时鸢拉了起来:「起床了,我们去见加西亚。」 「……那是意外。」女孩子突然闷声道。 「嗯?」 「我才没有要跟你表白。」时鸢偏过脸,目光也移向别处。女孩子额间的碎发遮住小半张脸,只剩下那张唇紧抿着,绷成了一条直线。 「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咯?」俞枫晚笑了笑,「鸢鸢。」 「什么?」时鸢倏然间抬头。 「你家里人不是这么喊你的吗?」 「……」她明明指的是前一句! 「鸢鸢。」俞枫晚忽然又喊了一声她的小名。 「……?」 「我发现,我把所有的耐心都花在你身上了。」他笑了笑,转身进了淋浴间。 时鸢兀自坐在柔软的床上,有些发愣,半天都没动。 花洒开启,水流声盈室,在蒸腾的热气间,俞枫晚忽然想起了什么。 「……想要实木书架么?」他轻声道。 ****** 出租车上,时鸢看了一路加西亚的比赛视频。她的视线一直专注地停留在屏幕上,神情认真,甚至有点儿紧张。 「你看这个做什么?」俞枫晚问道。 「临时抱佛脚,了解一下你未来教练。」时鸢回答道。 「那你问我不就行了?他拿过四个大满贯,两个双打两个单打。属于技术全面型选手,力量极强,直到现在还维持着男子单打发球时速记录。」 「他还打过双打啊?」 「嗯,他年轻那会儿是双打选手,不过后来拆伙去打单打了,算是不欢而散。其实单打远比双打要更难,也更耗体力,双打转单打还拿下大满贯,可以称之为奇迹了。」俞枫晚评价道。 时鸢关了视频,开始搜加西亚的百科。 这时她才发现:「他之前的搭档是……路德维西?!」 俞枫晚点了点头:「这是我邀请他当我教练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不知道谁可以信任,但至少跟路德维西分道扬镳的人,会更安全一些。」 时鸢点点头。 出租车抵达香格里拉大酒店的时候,卢卡斯·加西亚已经在大堂里等着他们了。他今天称得上是全副武装——运动套装、帽子、护腕、专业球鞋,以及能装下足足七支球拍的网球包——天知道他为什么出来旅游还要带着这些,时鸢只能解读为「真的热爱」。 第35章 加西亚一看到时鸢就很热情:「我昨天就说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时鸢微笑着朝他打招呼。 她看上去倒是非常礼貌,不过大脑已经在飞速运转了:搞不好昨天加西亚打听她「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好奇心,这家伙分明就是冲着俞枫晚来的…… 加西亚拍了拍俞枫晚的肩:「走吧,我已经预约好了球场。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对了,你恢复训练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 「哈哈,我停止训练半年了。」 时鸢:「……」 这两人是在干嘛?五十步笑百步?她不理解。 但她觉得不能轻易地用「心很大」和「漫不经心」来判断这个男人。能拿下四个大满贯的顶尖选手通常在赛前都会制定缜密的策略,更何况他昨天有套自己话的前科。 果不其然,加西亚下一句话就是:「你看我都这么久没训练了,你从我手上拿下一盘,是不是轻轻松松?只要你赢一盘,我就给你当教练,怎么样?」 时鸢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面对半年没训练而且吊儿郎当满世界玩耍的我你连一盘都拿不下的话我看你也别打职业了」。时鸢觉得对方就是这个意思。 下一秒,俞枫晚的眉毛挑了起来。 很显然,加西亚这番绵里藏针的挑衅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乐意奉陪。」俞枫晚道。 三人来到附近的网球场。 俞枫晚正在底线后面拉伸,时鸢坐在裁判席旁边的长椅上,着实有些紧张。 在学校里对上尹拓那次,俞枫晚完全呈碾压之势,如果不是尹拓最初给他的球拍有问题,恐怕十几分钟就2-0胜利了。但眼前的对手显然不是一个层级的。 就算是退役了,加西亚也始终在打球,光凭他满世界旅游都带着全套装备就可见一斑。这意味着他即使不再进行职业训练,也依旧拥有上佳的手感。 这可是曾经atp排名第一的选手,史上最快发球记录的保持者,网坛历史里也要写上一笔的人物。 比赛开始。加西亚的发球局。 男人上了战场,便立刻褪去了场下那副心大且玩世不恭的模样。加西亚收敛了神情,目光也变得认真了起来。黄绿色的小球被他高抛上天空,正对着太阳,而在刺目阳光的照耀之下,加西亚猛地一挥拍,球便以破风之势杀去了俞枫晚的一区。 太快了,这简直是时鸢难以想象的速度,起码200km/h往上。 俞枫晚这一球接得滞后,他勉强接到,但回击时却下了网。 「15-0。」加西亚道。 第二球,30-0。 第三球,40-0。 进入加西亚的局点。这个发球局恐怕一分钟不到就能结束。 然而第四球的时候,随着加西亚抛球挥拍的动作,俞枫晚已经提前开始调整脚步,漂亮的小碎步移动到对角线的位置,然后引拍,挥击,正中甜区! 一个直线穿越球,出乎了加西亚的意料。 「40-15。」俞枫晚已经恢复了垫步的状态。 「适应得很快嘛,小子。你怎么预判的?」 「稍微总结了一下。你的脚尖往左,代表你要发外角。」俞枫晚道。 加西亚哈哈大笑。 俞枫晚倒是完全笑不出来。 加西亚的技术相当全面,除了不擅长红土1以外,几乎没有短板,最关键的是发球还强到过分,又快又刁钻。 他宣布退役的时候在网坛掀起了不小的水花,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这位名将32岁就选择离开赛场,毕竟差一个法网就全满贯了。要知道这些年网坛的老将们越战越勇,不止一位选手35岁以上还能拿下大满贯。然而卢卡斯·加西亚直接对记者表示,他打球打累了,想要去环游世界,然后就这么潇洒退了役。 第一盘6-2,俞枫晚几乎被碾压。 这场比赛当然不是临时起意。加西亚让他带球拍来,他就知道非打不可,如果不能交出漂亮的答卷,这家伙根本不可能同意留下。 可差距是确实存在的。他还远没有恢复到足够好的状态。 第二盘开始前,两人交换场地。俞枫晚的球感开始回归,他率先保住了发球区,紧跟着拿下了加西亚的破发,似乎一切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坐在观众席上的时鸢却更加紧张了。 时鸢十指交叉,放在鼻翼前,只露出一对担忧的双眸。 看得出来,俞枫晚越打越急躁了。 他确实相当优秀,但同样脾气急躁。这家伙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一副要跟你干架的样子,否则也不至于在学校里遭受误解,以至于莫名其妙的流言传得满天飞。 五盘三胜,加西亚的要求是他赢一盘就行。第二盘俞枫晚本来3-1领先,但越往后节奏越有些乱,直到3-3被扳平。时鸢的判断没错,这样下去,俞枫晚会输。 又一局结束。 加西亚仰头灌了口水,然后突然对俞枫晚道:「如果你愿意去美国或者欧洲训练,教练应该不难找吧?」 然后,他看了一眼时鸢。 「是因为她,才想留在中国么?」加西亚问道。 俞枫晚没有否认。 「知道她昨天怎么夸你的吗?」加西亚的语调又玩世不恭了起来。 「夸我?」俞枫晚微怔。 时鸢提起他了么? 他分明是一个不在乎外界评价的人,大多数时候甚至懒得搭理或澄清,但如果对方是时鸢,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第36章 心里忽然就有一点点紧张。 「对啊。我问她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说你很坚韧也很有勇气。」 someone with a great deal of tough and courage. 「遇到巨大的困难也没有被击倒,遭受再多的误解也不会自暴自弃。」 never be knocked down and never give up. 「就是这样一个人。」 that's keep him,him. 俞枫晚倏然间看向时鸢,女孩子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和他四目相对,眸光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担心,但又用口型对他说「加油」。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静谧。 「我没有她说得那么好。」俞枫晚抿了抿唇。 「可是她真的觉得你很好啊。」加西亚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位靠谱的长辈那样叮嘱道,「小伙子,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你不会止步于此的,对吧?」 这一盘以7-5收官。 他们的约定是五盘三胜,这意味俞枫晚只剩下最后一盘的机会。 中场休息的时候,时鸢给俞枫晚递来了毛巾和矿泉水。俞枫晚擦了擦汗,然后灌下去了将近大半瓶水,他眉头拧着,唇线绷直,一言不发。 「你还好吗?」时鸢轻声问道。 俞枫晚「嗯」了一声。 时鸢想了想,还是道:「我不太懂网球,可能我说错了,你不要介意。但我觉得你后面打得有点儿急了,所以节奏才会乱,不然你刚才那盘能赢的。」 「对。你没说错。」俞枫晚道。他并不是那种刻意回避失误的人,面对失败和调整状态应当是随时随地的事情。 时鸢试探着问道:「那你下一盘别那么急?」 俞枫晚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时鸢:「你知道一发和二发的区别么?」 「一发速度更快,二发更保守?」 「嗯。因为规则上允许一次发球失误,所以每个选手都会尽可能发出更快速和更刁钻的一发,直接ace得分。但如果一发失误,选手普遍会进行保守的二发,避免双误。」俞枫晚解释道,「——眼前的情况就像是我即将进行一次『二发』。如果下一盘我还是没有拿下,那我恐怕就要去外训了。」 他的语调很平静,逻辑清晰且分明,直接把后果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不能太激进,太激进会产生更多的失误,最后一盘要更稳定地发挥。 但实力的差距也是肉眼可见的。 几乎是死局,怎么可能让人不焦虑。 时鸢听懂了。 然后忽然间,她伸出手,主动抱住了俞枫晚。 女孩子的拥抱很迅速也很用力,她抱紧了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背,就像昨天晚上电闪雷鸣的时候俞枫晚安慰自己那样。只不过她今天的拥抱更加有力,并且旋即就放开了。 「你不是说,你把所有的耐心都花在我身上了吗?」时鸢抬头,对上俞枫晚的眼睛,语调相当认真,「那现在我就在这里,你耐心一点儿,好不好?」 ——不要着急,不会怎么样的,我始终在你身边。 俞枫晚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时鸢。 「好。」他回答道。 第三盘开始。俞枫晚的发球局。 小球一下一下地从地面弹起,重新回到俞枫晚的手上,然后再度下抛,发出规律的声响。 一想到输了就要被迫和她分开,焦躁感就再度上涌。 俞枫晚再度深呼吸,试图平静。 很多时候,你清楚地知道,强烈的好胜心在球场上反而会招致失败,而平静、耐心,才能打出真正的好球。 但心就是静不下来。 性格使然,他的耐心本来就很少。 但好像在遇到时鸢以后,自己的耐心意料之外地变多了很多。 如果耐心一点儿,要怎么打呢? 他上一盘选择发球即上网,但那显然不应该是这一盘的打法。 俞枫晚猛烈地发球,然后留在了底线。 加西亚是进攻型选手,正手力量强大,球速极快。在对方凶猛的进攻节奏下,防守未必是一种劣势。 坚持把每一球都打回去,尽可能地上旋或者切削,打乱对方的进攻节奏,诱导他失误,然后等待一个制胜点! 就连时鸢都看得出来,场上的局面已经发生变化了。 两个人不再是三五拍结束一球,多拍相持的长回合变得频繁了起来,加西亚被迫全场跑动,而俞枫晚则牢牢控制着节奏,并在加西亚出现失误时非常迅速且敏锐地把握住机会,拿下这一分。 比分来到了5-2,俞枫晚大幅度领先。只要再拿下一局,他就能赢得这一盘,更何况本局是他的发球局。 加西亚好像很兴奋,球拍在手上转动了无数个360度,他满头都是汗,眼睛里却有锐利的光彩:「不错嘛小子!但我不会那么轻易让你赢下这一盘的!」 俞枫晚却停了下来。 「结束吧。」他忽然道,「你的左脚坚持不住了。」 直到加西亚开始满场跑动,俞枫晚才注意到这件事。 ——加西亚的左脚有伤病,而且看上去相当严重。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在32岁选择退役,明明所有人都觉得他还可以再战五年,再度刷新自己职业生涯的大满贯记录,可他还是选择了离开球场。 眼前的这个人,可能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潇洒恣意。 第37章 考虑到当前实力的差距,他想赢就要拖着对方满场跑。而满场跑意味着对加西亚左脚脚踝的不断压迫。 他当然不愿意这样做。 「看出来了么?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加西亚吹了声口哨,「好吧,那我们来谈谈薪水问题?」 三人回到酒店。这个时间点,行政酒廊里也没有其他客人,非常适合谈话。 他们挑选了角落里颇为隐蔽的靠窗位置落座,服务生端上来两杯咖啡后便退下,时鸢也很自觉地要回避,却被俞枫晚直接拽着坐了下来。 「我能听?」时鸢有些诧异。 「不然呢?」俞枫晚反问道。 她「哦」了一声,乖乖坐了下来。 加西亚几乎事无巨细地把俞枫晚过去两年的情况问了一遍。 俞枫晚答得很坦诚:长达一年零八个月没有碰球拍,但体能训练从未停止过,目前已经加了训练量。 不抽烟,很少饮酒,不酗酒。失眠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过现在恢复正常了。 时鸢听俞枫晚极为冷静的描述着,蓦然间就很心疼。 接着,两个男人开始排训练计划——要从哪一站开始参赛,最快多久可以恢复到历史最佳水平等等。聊完这些后,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这期间俞枫晚还没忘招手让服务生给时鸢送来一块小蛋糕,可能是怕她等得无聊。 时鸢的甜品吃完后,两人终于聊到了薪水问题。 加西亚开出了一个数字,时鸢直接给吓到了,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的英语水平,甚至在脑海里反复确认million这个词到底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而俞枫晚则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说很快会准备好合同走签字流程,并尽快解决加西亚后续的签证问题。 时鸢忍不住搜了搜网球赛事的奖金,想要确认一下职业选手的收入有多恐怖。 「年入1亿630万美元!创纪录的费德勒吸金秘诀何在?」 「赛季奖金榜:纳达尔857万美元成为年度吸金王!」 「2020atp年度奖金榜:德约科维奇收入是费德勒9倍!」 …… ……打扰了。 不过除了三巨头外,另一则来自网球媒体的盘点亦吸引了她的注意。 该媒体计算了一下球员们的奖金和代言收入,直接表示,基本上atp和wta排名前50的选手才有可能收支平衡,低于50位的选手往往收不抵支,因为维护教练团队和训练费用本身就是一笔极为庞大的开支。 而排名上升到前50位以后,基本上还会有代言、走穴、商业慈善赛之类的收入。网球领域同样符合二八定律,头部的选手垄断了绝大多数收入。 时鸢看了眼身旁的俞枫晚,欲言又止。 告别加西亚后,时鸢和俞枫晚乘坐傍晚的飞机抵达昆明,在昆明住一晚上,次日飞回上海。 真正和俞枫晚出一趟远门,时鸢才感受到了这个年轻男人对效率有着多高的要求——或者说,单纯只是讨厌麻烦和脾气急躁。 比如排队是不可能排队的,时鸢还在找值机口呢,俞枫晚就已经大步流星走向了机场贵宾厅,全程专用通道快速安检,专车到登机口。不过这一路他都把女孩儿护得好好的,确保对方没有跟丢。 到了登机口,其他旅客还在排着长队,俞枫晚直接问工作人员:「还能升舱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向时鸢伸出了手:「登机牌。」 时鸢:「???」 「帮你升舱。」他居然还很有耐心地解释了一下,同时掏出了信用卡。 「不用了吧……」 「你不坐我边上么?」俞枫晚挑起了眉。 ——谁知道你买的是公务舱啊! 「升舱要多少钱……」时鸢挣扎了一下。 「799一位。」工作人员回答道。 ……她的机票才1200。 但时鸢还是把登机牌递了出去,并打开手机付款码,认真对俞枫晚道:「我自己来付就好。」 时鸢觉得有点儿郁闷。 她一个买机票要选最低价、排队走普通旅客通道、定的酒店都是全季这种级别的正常女大学生,和俞枫晚并肩走在一起简直格格不入。 这班飞机人不多,公务舱一共只有三个人,剩下那位还在过道的另一头,离他们两个挺远。乘务员将帘子一拉,就隔绝出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时鸢的手肘撑在宽大的座椅扶手上,掌心托着脸颊,看向舷窗外的机场,没有说话。 俞枫晚后知后觉地发现,身旁女孩子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有点儿异样的情绪,她的唇角微微向下,抿得很紧,似乎有点儿委屈。 ……发生什么了? 明明下午还好好的。 「怎么了?」俞枫晚问道。 「嗯?」时鸢回眸看他。 「你不高兴。」 「……」 这么明显吗? 其实也没有不高兴,她就是郁闷了点儿。 「我以前没坐过公务舱。」时鸢的眸光下飘,没看俞枫晚,「虽然我有稿费有奖学金,让我自己买票也是买得起的……但这和习惯性坐公务舱是两码事。」 就好比你有买得起奢侈品包包的月薪,也不代表你真的会去买奢侈品。 「还有,我不想花你的钱。」时鸢道,「上次的球拍是例外,你说要送给别人,所以我才收的,而且我有准备回礼的……」 第38章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害怕自己显得太矫情,又害怕自己和对方格格不入。 这样隐秘的情感,实在难以启齿,但她又觉得不得不说出来。 俞枫晚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自诩对所有的细节了如指掌——无论是赛场上的还是赛场外的——可他今天的举动确实蠢得可以。 他「嗯」了一声,道:「以后我陪你坐经济舱。」 就连语调都不自觉放轻柔了一些。 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抬起来,撞进了那池琥珀色的深潭之中。 「……也不仅仅是出于自尊心。」时鸢轻声道,「你回归职业训练,接下来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也不想浪费你的钱。」 俞枫晚怔了怔,然后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女孩儿的脸。 唔,手感还挺好的。 「你干嘛。」女孩子凶巴巴地瞪他。 俞枫晚低声笑了笑:「我可是两年没有奖金入账了,当然也没问我妈要钱,你觉得这两年我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 「我堂哥创业,我投了他的天使轮。」 「……?」 「后来翻了快20倍。」 「…………」 「我不打球也养得起你。」俞枫晚又一次伸出手,捏上了女孩子白皙细腻的面颊。 手感确实很好。他再次肯定。 但是下一秒时鸢就拍掉了他的指节:「我可不需要,我写稿也能养得起我自己。」 女孩子嘴角下弯,显然不高兴了。 俞枫晚收回了手,托腮道:「哦,那我不介意吃个软饭。」 「你想得美。」时鸢板起了脸。 「先想想。」俞枫晚的嘴角愉悦地上扬。 「……」 时鸢又一次刷新了对俞枫晚的认知。 这家伙的缺点根本就是一箩筐,不仅脾气不好,没有耐心,还脸皮极厚,简直了。 俞枫晚微微侧身,把头靠在了女孩子的肩膀上。 「好累。让我靠会儿。」 「你自己不能靠椅背上?」时鸢忍不住反问道。 「不舒服。」身旁的人理直气壮。 靠她肩上就舒服了?俞枫晚不嫌硌得慌么?时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但她却仍旧没有伸手推开俞枫晚。 年轻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睫毛纤长。他的睡颜不再像平时那样凌厉且具有攻击力,而是一下子柔和了许多,但容貌依旧精致,轮廓分明。 ……难怪学校里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 「鸢鸢。」俞枫晚忽然喊她的小名。 时鸢一怔。她确实还有点儿不习惯俞枫晚这样叫她。 「我今天很高兴。」俞枫晚道,「如释重负。」 他依旧闭着眼,吐出的气息撩在时鸢的脖子上,让时鸢觉得有些痒。 但时光却仿佛在一瞬间就温柔了下来。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俞枫晚柔软的黑发:「睡吧,到了后我叫你。」 以及,我好喜欢你这件事…… 先不告诉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了,哼。 1红土:网球场地分为硬地、草地和红土。其中四大公开赛中,法网是红土,温网是草地,澳网和美网是硬地。 第7章 「男朋友」 「琳琳!你看到学院发的公示了吗?就是那个实习名额。」 「居然给了宁瑜?学院怎么想的?!你专业排名第二!」 赵一琳看到好友李萱发来的消息时,手机一时间没拿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李萱转发来的s大人文学院官方公众号推文,国新社实习名单公示,上面赫然写着跟赵一琳同届的宁瑜。 在时鸢宣布放弃这个名额后,学院一直没有对外宣布新的选拔方案,却在这个时候直接公布人选,宛如丢出了一个深水炸弹。 赵一琳的指节掐进肉里,掐得自己生疼。 ——为什么? ——而且凭什么? 专业第一的时鸢退出后,难道不应该轮到自己了么? 「我要去找系里要个说法。」她回复李萱道。 中文系系主任办公室。 秦主任依旧维持着那张精致且严厉的面孔,语调清晰地向赵一琳解释道:「没错,这就是系里研究后做出的决定。我记得没有哪一条规定显示,要按照成绩作为选拔依据吧?」 赵一琳深吸一口气:「那请问,什么才是选拔依据?」 「成绩占40%的权重,新闻媒体的实习经历占30%的权重,剩下30%则是省级以上刊物发表文章的篇数。我们是中文系,不是新闻系,不是每个人毕业以后都想去新闻媒体的。宁瑜暑假一直在央媒实习,发过很多稿子,系里一致认为她很合适。」 「这不公平!」赵一琳突然提高了语调,「系里甚至没有把选拔方案发出来!」 秦主任瞥了她一眼,语调不容置喙:「没有绝对的公平与不公平。这是学院的名额,学院有权直接决定给谁。时鸢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丢掉了名额,就很公平吗?」 「……」赵一琳咬紧了下唇。 嘴里传来一股血腥味儿。不知不觉间,她居然把嘴唇咬破了。 秦主任慢条斯理道:「还有别的事情么?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 「谢谢老师。」赵一琳的语调生硬。 第39章 离开系主任办公室后,她忽然听见旁边的教务处里传来其他老师聊天的声音。 声音不高,但行政区域没什么人流,以至于老师们的谈话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最后选了宁瑜啊?」 「是啊,周院长直接拍的板。说是时鸢推荐的呢。」 …… 时鸢。 又是时鸢。 走到哪里都是时鸢。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事情总落到她身上? 这个人,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 嘴里的血腥味还在蔓延。 赵一琳打开手机,给李萱发消息:「你之前说你看见时鸢半夜下宿舍楼,上了辆豪车?你还拍照了对吧,照片还存着吗?」 「存着呢!」 很快,对方就发过来了一张照片。 这个角度正好拍到时鸢拉开红色敞篷911的无边框车门,露出里面深黑色的内饰。 赵一琳点击了「保存至本地」,然后,她打开了那个qq小号。 ****** 时鸢一回校就开始整理采访素材,接着便是天昏地暗地写稿。 「宁宁,帮我请个病假吧。」时鸢对即将去上课的室友宁瑜说道,「就说我生理痛,痛得起不了床。」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宁瑜望向她。 「我觉得今天再努力一下就能全部写完了,我得加把劲儿。」时鸢双手合十,「——拜托了!」 「给她请不就完事儿了,反正她请假也是专业第一。」原晴毫不客气道。 「还是老大爱我。」时鸢星星眼望着她。 「不要肉麻。」原晴一脸高冷。 死宅少女陆姗姗还在打王者荣耀,但也没忘参与室友之间的对话:「对了鸢鸢,你搞定晚哥了吗?你为他丢了名额,他不得请我们全寝室吃饭?」 「???」时鸢惊呆了,这么无耻的逻辑她还是第一次见,「以寝室为单位来看,名额最后宁宁拿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俞枫晚怎么就要请你们吃饭了?」 「他必须得到我们404的集体认可。」陆姗姗严肃道,「不然我们就让他404掉!」 「对。」宁瑜附议。 「赞成。」原晴跟着投票。 「……」时鸢无语了,「可是我好像还没有和他确定关系……」 「你脑子有坑?他都连夜追到云南去了,你说你俩没关系?」原晴斜眼看她。 「……好问题。」时鸢捂脸,「好吧,等写完稿子我问问他。」 三位室友接连出去上课了,时鸢把手机设置成勿扰状态,然后继续赶稿。 这一节是专业基础课,整个中文系三个班都在。404寝室的三人出现在教室时,忽然有人戳了戳陆姗姗的胳膊,小声道:「喂,时鸢怎么没来?」 「嗯?不来就不来呗。」陆姗姗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游戏,心思没往同学的问题上放。 对方的声音却压得更低:「她是不是看到了那条消息,所以没脸来上课?」 陆姗姗一愣。 她没再继续管游戏界面的团战,神情也立刻严肃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 「你们还不知道啊?」对方也一怔,然后给陆姗姗看了那条消息。 「这特么……」陆姗姗忍住了骂街的脏话,「老大!宁宁!之前那个傻x又搞事了!!!」 还是上次那个小号,但这回发出来的内容更加不堪入目。 「s大中文系学生深夜上豪车」 「专业第一也需要出去卖?」 配图是时鸢坐上保时捷911的副驾。 转发已经700多了,原晴看了一眼评论区,发现事情似乎已经蔓延到了校外。 这个小号上回系里有调查,但没能查出是谁。但因为时鸢选择放弃名额,所以这件事算是就此结束了,学院也就没有接着查下去。 没想到,对方还能再搞出第二波来。 「怎么办?下课回去跟鸢鸢说?」宁瑜问道。 「不。她在赶稿,被这种事情打扰了就没心思写了。」原晴当机立断,「找俞枫晚,这车是他的!」 ****** 俞枫晚收到原晴发来的消息时,还在训练当中。他盯着对方转发给他的那张截图,神色冷得像冰。 他清楚被造谣的感受,没有人在意你的澄清,你的任何言语都会被解读为「狡辩」或者「心虚」,仿佛被溺死一般,暗无天日。 原晴把那张照片再次发了出来,并圈出了那台红色保时捷911。 「我知道这是你的车。」 「你最好出面解决一下这件事,毕竟上回的事情也跟你有关系。」 「还有,时鸢在赶稿,应该不会看手机,而且她今天就能完工,我们都不希望她写完前被这件事打扰。」 女生的态度远称不上客气。 这是他们两个的第二次交流,这一次女生不再委婉提醒,而是直接跟他开门见山。 俞枫晚有听时鸢提起过她的三个室友。她们寝室关系很好,宁瑜希望进入媒体行业,早早地就进入央媒实习;陆姗姗是个小富二代兼玩咖,上回时鸢去酒吧捞的就是她;原晴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寝室长,404大管家,大二就担任校学生会副主席。 很明显,大管家现在非常不高兴,与其说来通知俞枫晚,不如说是在找他要个说法——就跟护着鸡崽的老母鸡似的。 第40章 「我来解决。」俞枫晚回复道。 「速度快点。」女生的回复相当高冷。 首先,要先把造谣者找出来。 这件事恐怕得去找专业的人来做,可是一时半会儿,俞枫晚还真不知道要找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了一个北京归属地的号码,虽然没有任何姓名备注,但俞枫晚看一眼数字就知道是谁。 ——她能有什么事? 俞枫晚忍不住皱眉。但在震动到第三下的时候,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俞枫晚。」女人的声音依旧强势,「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我知道了。先声明,这种公开信息不属于监视,你不要随便对我发脾气。」 「……」俞枫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所以呢?」 「你何平叔叔已经买了最近一班飞机到s市,记得开车去接他。律师费你自己付。」 「……」 何平,俞母的多年好友,知名律所的创始合伙人,同时也是俞母公司的法律顾问。 某种意义上也算看着俞枫晚长大的长辈。 「谢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个时候,俞枫晚才不会跟他妈犟。 女人显然也没有跟他废话的打算,利落地挂了电话。 很快,俞枫晚收到了何平发来的微信语音,一连三条。 「枫晚,我的航班号是ca1557,下午两点落地。」 「我已经安排了网络专家解析对方发出的照片,估计今天内会有结果。到了我们再详聊。」 「对了,你妈妈对你谈恋爱不告诉她这件事很生气,不过她还是很关心你和你的小女朋友。」 俞枫晚:「……」 俞枫晚在机场接到何平时,对方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全套的资料。 「都是模板。这年头网络造谣案件太多了,类似的官司北京的律所天天打。」何平对俞枫晚道。 年近五十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不错的身材,一身黑色西装,语调温和,举止儒雅。 回 s大的路上,何平给俞枫晚科普了一下这类官司要怎么打。 最难的一步,是取得造谣者的信息。但因为到现在为止转发已经破了一千,达到了立案标准,所以他们可以直接起诉腾讯,要求对方给出账号背后的真实信息。 然而,这个做法太耗费时间了。 所以首选是解读那张照片,然后找到拍摄照片的人。 没想到的是,这张照片是用一台型号非常小众的手机拍摄的。这意味着排查率大大提升了。 从拍摄的时间、地点来看,拍摄者大概率和时鸢住同一栋宿舍楼,也就是同为人文学院的女生,范围一下子缩小到了几百人。 俞枫晚给原晴发消息:「能统计到你们院学生的手机型号吗?拍照片的人用的是三星a52。」 原晴:「我想想办法。」 俞枫晚不知道原晴是怎么处理的,但学生会的人总有自己的办法,一个小时后,原晴发来了对方的姓名、专业、学号和照片。 原晴:「人文学院用三星a52的只有她。但她是历史系大三的,和我们并无交集。」 俞枫晚:「想办法诈她一下。」 又过了二十分钟。 原晴:「招了。照片是她拍的,她发给了我们系的赵一琳。」 原晴:「难怪了。赵一琳是我们系万年老二,呵呵。」 俞枫晚:「她现在在哪儿?「 原晴:「就在人文楼a307。我们下午满课。」 俞枫晚:「我现在过来。」 俞枫晚是开着他的车去的人文楼。 红色的保时捷直接停在了正门口,敞篷慢慢开启、向后折叠,露出驾驶座上神情不善的年轻男人,和副驾驶上儒雅从容的中年男人。 一个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带路,另一个落后他半步,手里夹着纯黑的公文包,露出万宝龙的白色六角星logo。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学楼,看呆了一群路过的同学。 「我没看错吧,那是……校霸俞枫晚?」有人喃喃道。 「……看着像是来砸场子的。」另一个人语调讪讪。 两个男人杀到的时候,中文系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还没结束。 隔着窗户,404寝室的三个女生和俞枫晚比了下手势。俞枫晚会意,在门外等着。 原晴的消息已经发了过来:「还有五分钟下课,一下课我们就围住赵一琳不让她走。」 「好。」俞枫晚回复道。 这五分钟相当漫长,宛如猎手在锁定猎物,就连心跳的速度都被压抑到最低。 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老师宣布下课,学生们接连站了起来,凳子哗啦啦地作响。而404的三个女孩子穿越重重的人群,直接从三个方向包抄了坐在第一排的赵一琳。 「你们做什么?」赵一琳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后排的阶梯教室椅。 四面楚歌,退无可退。 「我们做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原晴皮笑肉不笑道。 俞枫晚已经带着何平走了进来。 来人过于惹眼,以至于相当一部分学生停下了脚步,视线投向两个男人走来的方向,并看着他们停在赵一琳的面前。 「你发的吧?」 哐的一声,俞枫晚把手机砸在了赵一琳的面前。 刹那间,满室寂静。 第41章 赵一琳微微一抖,但还是故作镇定道:「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这位同学,你那个叫李萱的朋友早就把你出卖了,你否认也没用。」何平微微一笑,掏出一份盖着律所公章的文件,「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规定,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内容被转发超过500次,应当认定为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第一款规定的『情节严重』。也就是说,你要负刑事责任的。」1 何平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将文件推到了赵一琳身前。 「这是律师函,请收好。」 男人高大儒雅,一身笔挺的西装,却用最温和的语调说着最可怕的话语。 赵一琳瞬间炸了:「你是谁?!我凭什么要理你!」 她想冲出重围,却被左右两边的宁瑜和陆姗姗堵住了去处。 「滚开!你们堵我路干嘛!」她撞上了宁瑜的肩,想强行跑出去,但却在下一秒被俞枫晚按住了肩膀。 俞枫晚的手劲很足,刹那间让赵一琳动弹不得。 赵一琳只觉得肩膀上的指节压得她生疼。 「我是俞枫晚的代理律师,姓何。」何平已然微笑着递上了名片。 赵一琳没有理睬那张名片,而是死死地盯着按住他的男人:「俞枫晚,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要多管闲事?」 俞枫晚「呵」了一声。 「那辆车是我的,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瞥了一眼赵一琳,「假使退一万步,这件事跟我无关——但你凭什么觉得你诽谤时鸢,我会坐视不管?」 赵一琳蓦然间怔住。 「说起来,你不是很了解我么?上次你造谣生事的时候,也提到了我吧?」俞枫晚的语速放得很慢,「我寻思着,我在s大名声不包含『善良』这一条啊。」 他逆着光,语调似乎漫不经心,但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生畏。 1该段刑法内容直接引用自原文。 ****** 时鸢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惊动了学院的行政老师。 她是被秦主任一通电话叫过来的。 教务处里围着一堆人。赵一琳坐在角落里低声啜泣,辅导员似乎在安慰她,秦主任双手环胸眉头紧皱,团委老师则在和俞枫晚直接谈话。 「你来了。」秦主任看见了时鸢,向她招了招手。 时鸢和俞枫晚眼神对视了一下,就朝秦主任小跑了过去:「秦老师,我室友她们呢?」 「被要求回避了,这会儿还在教室里等着。」秦主任道。 而另一边,团委老师正对着俞枫晚,语调颇为严厉:「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人文学院内部的事情,我们自己学生犯了事,自己会处理,你也是s大的学生,应该知道这件事闹大了对学校没好处,对时鸢和你自己也没好处。」 俞枫晚冷笑了一声:「现在闹得还不够大吗?」 「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你自己名声不好,还开着豪车在学校里招摇,能惹出这些事来?你是个学生,学生的首要任务是什么,从小到大你的老师应该教过你吧?你父母怎么想的,让你一个大二学生在学校里开保时捷?」 俞枫晚的眸光一下子冷了下去。 何平闻言,直接怼了回去:「这位老师,我们家孩子还犯不着你教育。他自己挣钱自己花,一没偷二没抢,招你惹你了?」 「你不是他律师么?」 「我不仅是他律师,我还是他叔。」何平正了正衣领,「今天这屋子里的每句话我都录下来了,你以为我不会找你讨说法?」 团委老师一怔。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刚才的每句话都被记录在案,一时间有些紧张,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直接看向时鸢,放低了声音道:「时鸢,这件事你受了委屈,老师们都知道,学院内部会处理的。但我们最好不要闹到法庭上去,你也知道的,这对学院名声不好。」 似乎是觉得这番话不够有说服力,他又补充了一句:「学院的好资源,哪一样不是先给到你?你也不想周院长为难吧?」 很显然,俞枫晚不好惹。而且他不是人文学院的学生,自己的威胁对他毫无杀伤力。更何况他到底什么背景还难说,有几个学生能直接带名律师来谈判? 但俞枫晚到底是为谁来的,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团委老师的算盘打得很明白。他没继续跟俞枫晚说话,而是直接对上了时鸢,逼她解决这件事。 时鸢的眉头簇起,嘴唇紧抿。 她看向秦主任,而秦主任也微微点了点头。 老师们都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内部怎么解决都可以,闹出去了,就是学院的丑闻。 可她不知道该怎样开这个口。 室友们也好,俞枫晚也好,这些人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闹到这个地步,就是为了给她讨个说法,他们甚至不想打扰她写稿,如果不是秦主任给她打电话,她今天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时鸢深吸一口气。 不,她不可以轻易妥协。 然而,就在所有人等着时鸢表态时,俞枫晚出声了。 「决定权在我手上,你们逼她也没用。」他的语调极为冷静,并且不容置喙,「想大事化小是吧?也可以。赵一琳,你立刻打开你那个账号,带上你的名字、学号,实名给时鸢道歉。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编辑,十分钟内发不出来,我们立刻走法律流程。」 第42章 说罢,他点开了计时器,直接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屏幕上方的数字已经开始倒计时,9分59秒,9分58秒…… 一听俞枫晚松口,团委老师立刻把赵一琳拽了出来:「愣着做什么?快点儿!你也不想吃官司吧?」 赵一琳被吓得慌乱,哭着打开了手机。 俞枫晚看了眼手表。 这场闹剧闹得时间可够长的,这会儿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吃饭了吗?」他低声问时鸢。 时鸢摇摇头。 「饿不饿?」 「还好。」她又一次摇摇头,然后垂下眼帘,「对不起……」 「道什么歉。」俞枫晚皱起眉,「这里最不应该道歉的人就是你。」 他瞥向正在编辑内容的赵一琳,突然道:「五分钟。」 「什么?」赵一琳猛地抬头。 「我改主意了,五分钟内编辑完。我女朋友还没吃饭,我没有耐心陪你耗。」俞枫晚看了眼计时器,「你还有1分35秒。」 何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又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时鸢:「你好,我是俞枫晚的叔叔。不是亲的,不过比亲的还亲。这是我的名片。」 「谢谢您。」时鸢双手接过,「让您费心了。」 赵一琳赶在倒计时结束前,哭着写完了那封道歉信。 俞枫晚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直接替她按了发送键。 他冷声道:「所有的证据我都有备份,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你敢删掉这条澄清内容,或者再造谣诋毁她,我随时提起诉讼。」 这件事情本该就此尘埃落定了。而时鸢却对俞枫晚道:「能在外面稍微等我一会儿吗?我很快就出来。」 她有话要单独和这些人闭门聊。 俞枫晚解决了赵一琳的事,而现在,要换她来解决自己学院内部的事情了。 俞枫晚对上女孩子认真的目光,点了点头。 「你一会儿记得先去找你室友,我直接在人文楼门口等你。」 说罢,他和何平退出了教务处,并关上了门。 随着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响,这间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人文学院的「自己人」了。 时鸢觉得她需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平时太有礼貌了,以至于大家都把她当小白兔或者小绵羊,不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 虽然她的确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但这不代表她真的那么好说话。 她找了把椅子坐下:「现在,我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了吧?」 她的语调分明不带什么情绪,既不高昂也不尖利,却偏偏让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 「时鸢,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团委老师道,「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刘老师,学院内部还没处理呢。」秦主任适时提醒道。 她虽然不喜欢俞枫晚,但她更讨厌自己的学生搞些为人不耻的小动作。她是那种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更何况两个学生都是她系里的。 时鸢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几个人。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她平静道,「专业第一和专业第二,闹丑闻闹上法庭,对我们学院的名声打击极大,更何况现在各位老师都在忙新一轮的本科教学质量评估,这个时间点上,学院的口碑经不起任何闪失。」 她当然知道这群人把俞枫晚找到教务处来谈话的原因。 学生和学生之间的私事,只要没有自己闹到老师面前来,通常都不会有人主动去管。能主动管,必然是背后有利益原因。 「对学院来说,这件事最好的结局,就是『就此结束』。但『结束』的前提是,谁都不要再惹怒俞枫晚。他做什么事之前是不会提前通知我的,今天的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时鸢的目光扫向赵一琳和那位姓刘的团委老师。 她在重复俞枫晚的警告。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这群人威胁俞枫晚的工具。 然后,她定定看向赵一琳,道:「赵一琳,你是不是很生气这个实习名额最后没有落到你头上?」 赵一琳死死咬着下唇,没有接话。 「可你为什么不报名呢?」时鸢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调依旧风平浪静,甚至听不出半点儿嘲讽的意味,仿佛仅仅是平铺直叙,「——因为你不敢。你怕自己水平不够,不会被录取。如果你水平够,这个名额也就是你的了,而不会给宁瑜。所以你得不到这个名额是注定的事情,走哪条路都行不通。但我跟你不一样,我敢去报名,我不论选哪条路,这个名额我都能拿下来。」 这是时鸢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强调这件事。 她自认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不像俞枫晚那么嚣张透顶,但这不代表她不自信,不代表她不清楚自己的水平,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往她头上踩。 所有人提起s大人文学院2020级,第一个提到的都是时鸢,甚至不需要精确到中文系。 她只要走出去,就能代表这个学院。有这个资格的人不多,至少赵一琳没有。 时鸢接着道:「赵一琳,你选择这种方式来竞争,是因为你打从心底里就知道你实力不够。但身为女性,你用金钱和性来羞辱另一位女性,本身就是对自己的羞辱。在你眼中,上一辆比较贵的车就等于钱色交易,这和鲁迅先生所说的『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又有什么区别?」 第43章 文人骂人从不用脏字。她没从西蒙·德·波伏瓦的《第二性》开始论述,已经是在给赵一琳留脸面了。 「至于现在,我愿意和解,是因为我选择了我的学院,选择了集体利益。但这并不代表你值得被原谅,请你务必要认识到这一点。」 第一次起冲突,她选择了俞枫晚,放弃了名额。 第二次起冲突,她可以选择集体,但她不能让俞枫晚为她做的事情成为无用功。 最后,她看向了那位刘老师。 这位年轻的团委老师刚上任不久,生怕自己的年度考核受到影响,想尽一切方法让俞枫晚大事化小,甚至不惜用道德绑架的方式逼时鸢妥协。 他才是最不在意赵一琳的那个人。前面他看似是在维护赵一琳,但只要俞枫晚退让了,他立刻转头去逼赵一琳答应俞枫晚提出的条件。 时鸢觉得很恶心。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得「感谢」一下这位刘老师。正是因为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让她终于明白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替俞枫晚说话了——尤其是在面对不在意「真相」的校方代表时。 她首先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刘老师,您难道不好奇俞枫晚到底从哪儿挣回了一辆保时捷么?」没等对方回答,她就接着道,「不论您好不好奇,我都诚挚地建议您,不要找俞枫晚的麻烦。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日后可能会为学校带来巨大的荣誉。而校领导在意什么,想要什么,您比我清楚多了。」 说话不能说太满,但你得先让对方有所顾忌。欺软怕硬的人,其实最怕的就是不确定性。你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时鸢的话很奏效,刘老师的脸色立刻变得相当精彩。 所以她也没有接着说下去。点到即止,这样就行了。 总的来说,时鸢很了解自己。她这个人,胆子很小,怕虫子,怕蛇,怕打雷,怕闪电……非要说的话,尹拓那种暴力分子她也是有些害怕的。 但唯独有一点—— 她从不怕事儿。 这场谈话终于彻底结束了。 时鸢的室友们还在教室里等着她。 三个姑娘已经刷到了赵一琳那条道歉,陆姗姗不仅转发了,还相当义愤填膺地写了长长的小作文,原晴和宁瑜在她的基础上又转发了一轮。 时鸢出了教务处,来教室里找她们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明明刚刚在教务处里,她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暗示、羞辱乃至威胁,但此时此刻,见到了室友们,时鸢却只觉得鼻子酸涩,眼眶都开始发红。 她可以战斗,但不代表她不会委屈。 大一那会儿她还吐槽自己寝室的号码怎么听起来那么不靠谱,现在却发现,真是不知道花了多少的运气,才能遇见这三个人。 「都过去了。」原晴抱了抱她,「不过我得收回对俞枫晚的成见,他今天还挺靠谱的,动作很迅速。我决定以寝室长的名义邀请他请我们404吃饭。」 时鸢:「……」 眼泪瞬间憋回去了。 「不是吧,表白墙又发你家晚哥的消息了?」陆姗姗在一旁大呼小叫,「我去,这是晚哥让他发的啊?」 s大表白墙一共发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他和俞枫晚聊天记录的截图,另一张是赵一琳的道歉声明。 …… 俞枫晚:「在?」 s大表白墙:「晚哥???」 s大表白墙:「在在在!随时在!」 俞枫晚:「帮我发条通知。」 俞枫晚:「1.时鸢上的那辆车是我的,那天晚上是我带她出去打球。」 俞枫晚:「2.十点宿舍落锁前送她回来了,学生会有查寝记录。」 俞枫晚:「3.别他妈瞎造谣,我脾气不好。」 …… 配文:「晚哥说他脾气不好。@枫」 评论区一下子就被涌进来的人给淹没了。 「晚哥太刚了。」 「听说下午俞枫晚直接带着律师去人文楼堵赵一琳,现场给她发律师函要求她道歉。/吃瓜/吃瓜」 「别人家的男朋友呜呜呜!!!」 …… 时鸢盯着「男朋友」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刚刚俞枫晚当着老师们的面,对赵一琳说什么来着? ——我女朋友还没吃饭,我没有耐心陪你耗。 好像说的是这句吧…… 第8章 沦陷宣告 人文楼外,天色渐晚,只剩下路灯发出橙黄色的光芒。 何平借着灯光点了支烟, 「我约了这边的朋友,就不请你们吃晚饭了。」他对俞枫晚道,「还有,听说你找到教练了?」 「对。」 「需要一家公司走外国人聘用制度引入吧?」 「嗯,我已经在联系了。」 「还是我来帮你办吧。不要担心,走我的律所,不告诉你妈。」何平摁灭了烟头,拍了拍俞枫晚的肩,「找代理公司反而让人不放心,这种事情不能出岔子。」 俞枫晚沉思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又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背:「我走了。」 「何平叔。」俞枫晚喊住了他,语调郑重,「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多大点事儿。」男人背对着他,朝他挥了挥手,「好好哄你的小女朋友吧,这委屈受得可不小。」 第44章 没等他回答,何平便潇洒地离开了教学楼的走廊。 时鸢和室友们出了人文楼。 俞枫晚就靠在车边等着,时鸢立刻小跑向他。她差点儿整个人扑进俞枫晚怀里,不过还是在最后一秒刹住了车,然后被人用有力的胳膊捞住了。 「站稳点儿,别摔了。」俞枫晚搂住她的腰,等她站好才抽出手。 「俞枫晚。」时鸢抬头看向他,「今天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 一个白天的时间,他调查取证,找律师,直接跑过来给她讨说法。 这又不是他的义务。 可他却做得那么好,甚至因此遭到了无端的指责。 时鸢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她想,俞枫晚应该不想听她道歉,所以她至少需要很郑重地跟这个人道一声谢。 而俞枫晚只是静静看着时鸢,道:「你也维护过我的。」 就在上一次,在秦主任面前。 那是在这所学校里,第一次有人这样去维护他,义无反顾。 告别404的另外三个人后,俞枫晚和时鸢又去了校外那家西餐厅。虽然已经很晚了,但两人都没有太多胃口,点的东西很少。 这一通折腾下来,不仅累,心情也不好。 简直是无妄之灾。 而时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待在俞枫晚的身边,她才终于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在他身边,她才心安。 吃饭的时候,时鸢还是没忍住问道:「今天那位先生是谁呀?」 「很熟悉的长辈。」俞枫晚道,「也是我妈的同学。」 「这么说来,你跟你母亲的关系,好像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差。」 「以前还凑合,这几年确实比较差。」俞枫晚平静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她丢去寄宿学校,后来又去img训练。真要算起来,我和她住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和维亚住在一起的时间长。」 「啊……那你父亲呢?」时鸢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该不该问。 但应该可以问的吧…… 俞枫晚倒是没有犹豫就作答了:「他在纽约定居。我很小的时候他俩就离婚了,我平均两到三年才会见他一次面。」 俞枫晚说了两次「很小的时候」。 时鸢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是同一段时间吗?你爸妈离婚,然后你被送到寄宿学校……」 「嗯。」 不知道为什么,时鸢的心里蓦地一酸。 「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俞枫晚看向她的眼睛,「我早就不在意了。」 他好像,在安慰她。 ——为什么自己反过来要被他安慰呢? 吃完晚饭后,已经八点多了。 俞枫晚照例送时鸢回寝室。 如同之前的每一回那样,他们在夜幕下并肩往回走。夜色撩人,昏黄的灯光下,柏油路仿佛无尽漫长,时光暧昧而又温柔。 这条路他们走得很慢,亦走了很久。手臂摆动的时候,指尖偶有触碰,但都像触电般那样弹开。他们都不动声色,并没有人率先牵住对方的手。 俞枫晚把时鸢送到宿舍楼下。 时鸢有些恋恋不舍地朝他挥手,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隐藏着别样的情绪,言语无法表达,却似乎已经好好地传达到了。 因为就在她准备上楼的那一刹那,俞枫晚拽住了她的手腕。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 他不想放开这个人。 不想像以前一样目送她上楼。 不想现在就分开。 「你的稿子写完了吗?」俞枫晚突然问道。 「写完了。」时鸢点点头。 「那,要不要去我那儿待会儿?」俞枫晚道,「我住校外。」 那一瞬间,时鸢的心跳漏了一拍。 ****** 他们先去超市买了点儿零食。 「恢复训练以后我必须控制饮食,所以家里没有零食。」俞枫晚解释道,「挑你喜欢的买,以后我会记得囤一点儿。」 时鸢的心跳才刚刚平复了一点儿,这会儿又开始咚咚狂跳了。 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造访俞枫晚独居的地方,他却好像都计划好了以后要做什么。 所以啊…… 他们两个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来着? 俞枫晚在校外租的公寓是一个两室一厅。面积不大,加一起也就60个平方。 他从抽屉里给时鸢拿出了一双黑白小猫造型的毛绒拖鞋。毛茸茸的白色鞋面,上面是一只小小的黑猫。 「你的。」俞枫晚道。 「我的?」时鸢再度确认。 「嗯。」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这两天。」男人状似随意。 时鸢踩上拖鞋,内里是绒面的,柔软而温暖。 从玄关走进去,一进门便是一眼可见得干净整洁。相当简约的北欧风格——橡木色地板,淡灰色墙面,雾霾蓝的沙发与地毯,实木的圆形拼接茶几。 厨房是开放式的,有一个小吧台,摆着两把高脚椅。吧台靠墙的那边放着净水器和玻璃杯。 没有客厅常见的电视机和电视柜,只有一整面干净的墙壁,顶部装着投影仪。角落里是一个不大的酒柜,摆着几瓶白葡萄酒,不过都没有开封。 好像每一次朝着俞枫晚走近一步,时鸢就会刷新对他的认知。 第45章 比如眼前的屋子。 俞枫晚的卧室更加简约。只有床、衣柜和书桌。桌子上摆着几本专业书,全英文的。时鸢突然想起俞枫晚读的是数学系,而且完完全全是自己考进来的。桌上另有一台imac,搭配成套的银白键盘和触控板,没有鼠标。 次卧比较小,基本拿来放东西。衣柜上挂着他的球拍,球包,以及一袋训练用球。 以上,基本就构成了全部的内容。极简,克制,甚至称得上是优雅。 奇怪,优雅这个词,本来应该和俞枫晚这个人不沾边才对。 可是网球本身就是一项很优雅的绅士运动。 手机上的时钟显示已经过了九点。 俞枫晚给时鸢倒了杯水,将玻璃杯递到她手上。杯子是冰川纹的,在灯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线。 「看电影?」俞枫晚问道。 时鸢点点头。 第一次造访独居男性的家,说不紧张是假的。 「想看什么?」俞枫晚按下投影幕布。 「都行。」时鸢道。 「恐怖片也行?」年轻男人挑了挑眉。 「……」光是想象一下,时鸢整个人就不好了。 俞枫晚笑了起来:「还是动画片好了。」 他调出了《驯龙高手》第一部 。 「看过吗?」 「没有。」时鸢摇了摇头。 「这部片子我看过很多遍。」俞枫晚道。 随着龙标出现,他关了客厅的大灯。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昏暗之中,只剩下投影幕布发出的光亮。 就在这时,时鸢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这部 90分钟的电影看完之后,宿舍肯定已经……落锁了。 《驯龙高手》是2010年的片子。这部动画上映的时候,时鸢还在上小学。 第三部 完结篇上映的时候时鸢高二,她还记得班上有不少同学一起约着去看,不过基于自己没有看过前两部,她婉拒了朋友们的邀请。 没有想到,回过头来看第一部 ,却是在俞枫晚的家里。 非常奇妙的体验。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位瘦弱的维京少年,叫hiccup,是族长的儿子。而他所在的维京村落,长期与龙类相对抗。每一位维京勇士都具备和巨龙战斗的能力,不过显然hiccup身上没有任何成为「勇士」的潜能——他太瘦了,而且每天都在捣鼓一些奇怪的道具,也因此不被族人所待见。 这样的少年,依旧渴望证明自己。为此,他用自己做出来的「武器」射向了天上的巨龙,没想到居然成功命中。 龙的尾翼受伤了,跌落在森林里,他却找到了这头龙,并和对方成为了朋友。 他给这头龙取名叫「没牙仔」,给没牙仔做了新的人造尾翼,并从没牙仔的身上学会了该怎样与龙相处,以及怎样骑着龙遨游天际。 他带着喜欢的女孩儿astrid飞入云霄,然后终于得到了女孩儿的青睐。 …… 虽然是一部动画片,但绝对是全年龄向的作品。时鸢看到一半,就理解了为什么俞枫晚说他看过很多遍。 室内的灯都关了,只剩下投影仪幕布上的光线,虽然很暗,但也能看清彼此的表情。 他们窝在沙发上,不过中间留了一人宽的距离。时鸢怀里还抱着一个抱枕。 「没牙仔好像猫啊。」她把头埋在抱枕里感叹道,「眼睛,动作,都很像。」 「据说是导演照着他家的猫画的。」俞枫晚道。 「我家里也养了猫,是一只橘色狸花。」 俞枫晚一瞬间就想到时鸢跟她爸爸的那通视频电话,女孩子当时很委屈地说猫都有猫墙,她却没有书架。 他想给她准备一整面墙的书架,又担心是不是有些冒犯。 其实这间公寓原本也不长这样。很显然,没有哪个房东会把出租的房子装修得这样精致。不过俞枫晚当时直接签了四年的租约,也因而重新做了软装。 他已经量好了次卧的尺寸,准备把该扔的东西全扔了,以便给时鸢改成书房。不过他暂时不确定书架是用胡桃木、樱桃木还是白橡木。 要怎么问,才能既知道时鸢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又显得不刻意呢? 他暂时还没想好。 「astrid好像你哦。」时鸢忽然道。 「嗯?」俞枫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说他像电影女主角什么的。 「美丽、凶猛又嚣张。」时鸢托腮,「她抡斧头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你的正手上旋,都很暴力。」 俞枫晚低声笑了笑。 「可是我觉得我更像hiccup。」 时鸢微愣。 「怎么会?」她下意识问道。 hiccup那样的男孩儿…… 是勇猛的部落族长的儿子,却长得很瘦弱,不被大家所认可。 明明擅长制作器械,但因为不会屠龙而被评价为无用。 喜欢的女孩子在前期从未正眼瞧过他…… ——怎么看都不像是俞枫晚才对。 俞枫晚拿了瓶苏打水,仰头喝了一口,时鸢能看见他漂亮的脖颈线条和滚动的喉结。 「可能每个男孩子都会有那样的时光,觉得自己是个衰仔,渴望证明自己,特别是当你有不止一位强大的家长的时候。」俞枫晚说道。 时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跟我提起过,你小时候被逼着学过很多东西。」 第46章 「是有这么一回事。」俞枫晚略微思索了一下,「每次回国,家里的亲戚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跟我爸妈一样十项全能,总觉得我达不到父母的预期就是不够努力。那会儿我白天上课,晚上有网球私教,周末还安排了钢琴、编程和奥数。」 「……几岁啊?」 「唔,小学?」俞枫晚漫不经心道,「湾区的中国家长,养孩子都是沿用做题家的思路,仿佛一个周末懈怠就完蛋了似的。我五岁开始上网球课,直接请的专业教练,但我爸妈的目的其实非常单纯,就是想让我拿几块学生联赛的奖牌,方便以后申mit——没错,我五岁的时候他俩就定下让我去念mit,因为是他们的母校。后来他俩都离婚了,还要继续跟我叨叨这件事。」 想想看,时鸢见到俞枫晚母亲的那天,那个美丽精致的女人依旧没有放下对儿子上mit的执念。 「好辛苦。」时鸢轻声道。 黑暗之中,她看向俞枫晚的眼睛。 「还可以吧。」年轻男人的语调颇为自嘲,「当初学了那么多东西,最后基本上都还回去了。现在给我一架钢琴,我最多给你弹一首生日快乐歌。」 时鸢沉默地看着俞枫晚,欲言又止。 她在俞枫晚身上看到了很多很矛盾的特质。 急躁与耐心,嚣张与自卑,漫不经心与自尊倔强——这些特质如此矛盾地共存着,它们共同组成了眼前的俞枫晚,那么特殊的一个人,却又那么好。 他太出挑了,以至于总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世人只看到了他嚣张又暴脾气的那一面,却看不到他厚厚的、坚硬的外壳下,跳动着的那一颗极为柔软且敏感的心脏。 时鸢很想说,俞枫晚,你其实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坚强。 但却又说不出口。 他好像已经习惯坚强了。习惯很规律很有计划性的生活,高度自律,甚至全然不觉得苦行僧。 习惯不和别人废话,习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习惯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在s市过去的一年多,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在寝室里和室友们笑闹与八卦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间公寓里,坐在沙发上看着电影吗? 他好像真的早已习惯了孤独。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静默地着看投影幕布。故事进展到了高潮之处,hiccup打开了他的龙的枷锁,骑着没牙仔冲去拯救整个部落,以一己之力对抗巨龙。灵活的没牙仔带着hiccup穿梭在黑云之巅,隐没身形。笨拙的巨龙找不到对手的方位,却屡屡被没牙仔的等离子光球击中。 但hiccup给没牙仔做的那半块尾翼还是被点着了。 少年对他的龙说:再坚持一下,相信我! 他的龙咬牙俯冲向低空,一直到少年喊出「now!」,然后它回过头,对着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龙喷出最后的闪电光球。巨龙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爆炸,轰然跌落,扬起巨大的尘埃,灰云蔓延到天际之上。 可就在这一刻,没牙仔的那半块尾翼也终于被烧为灰烬了,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们撞上了巨龙的尾巴,hiccup从没牙仔身上掉了下去,一人一龙尽数坠入了黑灰色的尘埃之中…… 明明知道这样的故事一定是大团圆结局,可时鸢的心还是因为剧情而揪紧了。 指节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暴露了她有些紧张的心情。 然后,时鸢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手。 俞枫晚轻轻握住了她的指节,接着手指交叉进她的指缝之中,跟她十指紧扣。 在时鸢偷偷瞥过去的眸光里,俞枫晚没有看向她。 他只是牵住了她的手,沉默的,小心翼翼的,不动声色的。那是他今天晚上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没有做的事情,甚至找不到不去这样做的理由。 时鸢有一种错觉。 俞枫晚好像……害怕被她拒绝。 他说他像hiccup那样的男孩儿,是因为他真的这么觉得。他在告诉身旁的人,他其实曾经很弱小,不是那么得受欢迎,或自卑,或迷茫。 时鸢蓦然间觉得心里有些疼。今天晚上,这样针扎一般的微小疼痛,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 电影里的故事终于迎来了大结局。所有人都以为hiccup已经死去,但没牙仔却把他紧紧护在了怀里。他还有心跳。众人欢呼着,视他为部落的英雄。 而这个故事最不落俗套的地方,居然在最后的一幕。 hiccup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最后的战斗中失去了左脚。 现在他跟没牙仔一样,都是「残缺」的了。 但他们的生命却又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圆满。 ——那么俞枫晚的人生呢?会变得圆满吗? 他经历了那么多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去承受的事情。 这些苦难,最后会变成好事吗? 时鸢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可她还是想试试看。如果是她的话,有没有机会走进这个人孤独的领域呢?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时鸢稍稍地、稍稍地,向旁边的人靠近。 两个人中间间隔的距离开始一点点缩小,若有若无。 但身旁的人显然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年轻男人下唇微抿,然后终于转过身,一下子把她拉进了怀里。 像是压抑了很久很久。 「我本来想起码拿到atp正赛资格再这样做的。」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好像根本忍不住。」 第47章 时鸢没说话,却伸手拥住了他。 俞枫晚捧住她的脸,然后吻了下去。不同于之前的蜻蜓点水,年轻男人的吻相当具有侵略性,几乎在瞬间就开始攻城略地。时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只能被动承受。 她被撬开牙关,唇齿纠缠,甚至有些缺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俞枫晚终于放开她,温热的鼻息之间,他在女孩子玫瑰色的唇瓣上浅浅地啄一口。 好像结束了。 但看见那个人沁着水的眸光,他又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再度吻了下去。 时鸢靠在沙发的角落里,年轻男人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扣在了怀里——不容拒绝的力量。她想了想,俞枫晚说得真的没错,自始至终都是她在主动招惹眼前这个人,明明对方极尽克制,她却总是忍不住先迈出那一步。 真要说的话,都是咎由自取。 亦是甘之如饴。 这个漫长的吻终于结束时,俞枫晚把女孩子揽入怀里,揉了揉她柔软的黑色长发。 他低声道:「早知道应该早点儿送你回去。」 「为什么?」时鸢抬头看向他。 「唔。」他把头埋在她肩颈,低笑道,「怕自己变禽兽。」 时鸢瞬间听懂了,以至于说话都变得不流畅起来:「那、那你不是……还有个次卧呢么。」 「嗯,你要记得反锁门。」俞枫晚的口吻带着调笑。 ……败给你了。时鸢想。 年轻男人尤觉不够餍足,在她的右颈又亲了一口。 被他吻过的皮肤瞬间就发烫起来,泛着红。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一亲就脸红?」俞枫晚在她耳畔低声问,「上回好像没这样。」 上回…… 哦,酒吧里那一回。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上次吓懵了。」时鸢气鼓鼓的,「所以你那会儿为什么要戏弄我?」 「你觉得是戏弄么?」俞枫晚笑着问道。 「不然呢?」 俞枫晚却没接话。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很有可能是一见钟情。 俞枫晚把时鸢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开了灯。 「去洗澡吧。我去给你找睡衣。」 时鸢以为的「睡衣」可能是俞枫晚的oversize t恤衫,谁知道俞枫晚递给她的真的是一条女士睡裙。 棉质的长袖秋款,上面印着黑色的小猫。 睡裙里叠着的,还有……一套内衣。 「哪儿来的?」时鸢有些懵。 「考虑到可能存在的留宿,从云南回来后就提前准备了一下。」俞枫晚靠在浴室门边,神情慵懒,嘴角微微勾起。 「蓄谋已久」四个大字立刻出现在时鸢的脑海里,她甚至有点儿想明白了俞枫晚并不是心血来潮才会晚上九点邀请她看电影。 原来脚上这双黑白小猫造型的拖鞋,和这条睡裙是成套的…… 「那、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时鸢硬着头皮问道。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笑意更深。 「目测。」 「……」时鸢深呼吸,「流氓!」 她立刻就要关门,却被俞枫晚用脚尖抵住了门框。 「过来。」俞枫晚朝她勾了勾手。 略微犹豫了一下,时鸢还是走了过去。 紧跟着,就被人捏住了下巴,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简直是酒吧那天晚上的完美复现。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动作,唯独少了那精酿啤酒的淡淡香气,但却显得更加暧昧。 「坐实一下新称谓。」始作俑者似乎心情很好。 时鸢「嘭——」地关上了浴室门。 他说得对。 门确实要反锁。 时鸢翻看了一下俞枫晚给她准备的内衣,意外发现是最近很流行的新消费品牌,一套两件,肤色,非常简约的造型,而且都是均码的一片式设计。 说目测是骗人的。 即便如此,他挑的依旧是最舒服的那种款式,绝对称得上是用心。 ……所以,这个人到底上哪儿了解那么多东西的? 洗完澡出来后,时鸢用毛巾擦着滴水的黑色长发,却发现洗漱台已经焕然一新了。 洗漱台的架子上摆着一支新的白色飞利浦电动牙刷,以及一只白色亚克力漱口杯,跟旁边俞枫晚的黑色牙刷、黑色牙杯显然成套。 再旁边是戴森的吹风机,好像标签都没来得及拆。 至于次卧,已经全部换上了新的床上用品。 「之前的呢?」时鸢问道。 「维亚上次来的时候睡过。」俞枫晚轻描淡写,「我嫌弃。」 「……」 ……可怜孩子。估计这会儿在俄罗斯打喷嚏呢吧? 「俞枫晚。」时鸢忍不住道,「你怎么对我那么好?」 「这也能算『好』?」俞枫晚的眉梢上扬。 这都不算的话,那怎么样才算?时鸢在心里问道。 而眼前的男人只是微微低头,扯了扯嘴角。 「如果你觉得以后满世界乱飞、可能鬼影子都找不着也算对你好的话——」男人对她道,「建议趁现在尽情压榨我一下。」 「我才不要。」时鸢小声道。 ——她根本舍不得。 「晚安。」俞枫晚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低笑,「记得锁门。」 第48章 「……」真是的,不想理他。 就在俞枫晚转身的那一刹那,时鸢拽住了他的衣服后摆。 「嗯?」他转身回眸。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女孩子小鹿一样的眼睛看向了他。 俞枫晚略微有些困惑。 ——他忘记什么了? 「嘛……现在看也不是特别重要了。」时鸢对他道。 就当是顺其自然吧。 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仪式感。她在心里道。 然而,俞枫晚却顿了顿:「你让我想一想。」 他的目光很认真。 时鸢却笑了起来。 她踮起脚,亲吻对方的侧脸。 「睡吧,晚安。」 两个人分明只有一墙之隔,却偏偏还在发微信。 俞枫晚:「想不出来,提示一下?」 时鸢:「no.」 俞枫晚:「……」 时鸢:「别纠结了,好好睡。」 俞枫晚:「不行。」 时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就是俞枫晚这种人,天生就禁不得挑衅,越挑衅越有斗志。 此时此刻,她似乎在以另一种形式对他进行挑衅。 时鸢窝在被子里,笑得直打滚。 好吧,她认输了。 女孩子踩着毛绒拖鞋,敲响了俞枫晚的卧室门。 「怎么了?」男人给她开门。 「我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时鸢的表情很认真,让俞枫晚突然有一点儿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猜不出女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以至于刹那间觉得失去了掌控感。 节奏也好,掌控感也好,对他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就好比你在赛场上不能打无准备的仗,放小球的时候一定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只为把对方从底线逼上前来,然后一个漂亮的大角度斜线贯穿。 但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嗯,你说。」俞枫晚尽量保持镇定。 时鸢看向他,眼底里都是笑意。 「因为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这件事。」她的声音很柔软很温柔,像初夏的晚风拂面,「俞枫晚,你觉得,这一次我能表白成功吗?」 你总是需要一个时间节点,一句特别的话,一次重要的肯定。 就好像爱人需要在婚礼上交换戒指和彼此亲吻。仪式感这种东西,使得人类在无数生灵中显得那样特别。 俞枫晚的眸光暗了下来。 然后他直接拦腰把女孩子搂进了房间,关门,把她按在门上亲吻她。他紧紧搂着她的腰,唇齿间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是粗暴。 鼻息之间,时鸢微微喘气。 「你为什么老是招我?」俞枫晚在她的耳畔低声问她,语调似有不满,却偏偏蛊惑的意味更重。 「锻、锻炼一下你的意志力……?」 「你完了。」 俞枫晚直接把时鸢横抱了起来,动作轻飘飘的,然后往床上一扔。 那一瞬间,时鸢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奇怪的概念。 比如说性的本质是人类本能地进行基因的延续,而人类社会赋予它特殊的意义,实际上是社会经济制度下对权力和私有财产继承的明确,即通过固定的婚姻对象来确保继承人的合法性,而法律又是政治经济的另一种映射…… 所以这其实是一种社会规训。特别是对女性的规训。因为女性数千年来一直被当作是生育资源,才会存在这种规训。 如果你深知这一点,并且有足够的实力对抗这种规训,那你就会明白规训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他妈的世人的眼光,你只想拥有眼前的人,遵从本能和爱意。 这个念头几乎只花了时鸢不到三秒钟的时间,足够俞枫晚把她扔在床上,关灯,然后欺身吻她。寂静的夜晚传出缠绵的声音。 但这个浓厚喘息声的吻终于结束之时,年轻男人只是手脚并用地把人箍在怀里,凶巴巴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求饶。」 「……」 「乖乖睡觉。」俞枫晚给她下最后通牒,「再招我,我现在就让你哭。」 「…………」 时鸢窝在他的怀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好的耐心都花在我身上了呢?」她揶揄道。 「今天的份儿花光了。」俞枫晚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脖子。 时鸢「嘶」了一声,下意识搂住了俞枫晚。 但是,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当她决定遵从本能的时候,她的爱人没有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对方真的很爱她,所以才耐心,所以才克制,所以才小心翼翼。他不想冒犯你,虽然他嘴上对你放狠话,但仍然给你一万次机会让你深思熟虑。 哪怕每次都是你主动招惹他的。 时鸢窝在他怀里,确认道:「那……以后就是男朋友咯?」 「不然呢?」俞枫晚反问她,「如果你想要一个特定的日期,那我建议你从8月10日开始算。」 「8月10日……是什么日子?」 「我给你寄球拍的那一天。你是8月12日签收的。」他搂紧了怀中的人,吻她的头发,「其他的都是备用拍,只有那一把用了很多年。」 他把他的战拍送给了那位女孩儿。 就此宣告了他的沦陷。 第9章 孤独与勇气 第49章 加西亚来到s市执教的时候,日历已经翻到了11月。s市步入深秋,大片的梧桐叶随风而落,铺得满地都是,秋日的阳光伴随翻飞的树叶洒落下来,温暖而惬意。 网球场上,俞枫晚正在练发球。黄绿色的小球被高高抛向太阳所在的方向,帽檐遮住刺目的阳光,然后他内旋挥拍,目光凌厉,像紧盯猎物的鹰隼。 随后「嘭」的一声,旁边的设备已经记录下了他刚才的发球时速,191km/h。 发球训练很枯燥,却是赛场得分的关键。 时鸢坐在空旷的观赛席上,认真看着场上沉浸在心流之中的俞枫晚。 加西亚给她递了瓶果汁,调侃道:「怎么样,要不要也教你一下?史上最贵新手教练,哈哈哈哈——」 「我没这个天赋。」时鸢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接着问道,「俞枫晚什么时候参加比赛?」 「他现在没有积分,打不了atp大师赛,需要先参加一下分站比赛攒积分,重新获得排名。不过很快了,明年1月会是他复出的第一站。」 时鸢点点头。 她有些紧张,忍不住为她喜欢的男孩儿捏一把汗,但更多的是期待。在经历了两年半的艰难与坎坷之后,俞枫晚终于可以回到属于他的战场。时鸢无比期待眼前的人在赛场之上光芒万丈的样子。 在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反复修改之后,时鸢终于把那篇特稿投递到了国新社实习生选拔的官方邮箱。 这学期,中文系有专业课「写作i」,由系主任亲自教授。期末不进行闭卷考试,而是直接交作品,从第十二周开始交初稿,第十四周交二稿,第十六周交终稿。前两轮引入学生评分,占50%的权重。 时鸢没有额外写新的内容,而是把自己那篇特稿交了上去。两万字的篇幅,耗尽心血,几易其稿,这远比她曾经的期末考试用心得多。 学生互评是实名制的,当场出结果。 时鸢那篇稿子,同学互评下来的平均分,只有67。 一个极低的分数,甚至可以用搞笑来形容。 评论也极其扎眼—— 「看不懂在写什么。」 「明明可以写斯那定珠的人物特稿,为什么要选这种题材?这个选题没有任何意义。」 「感觉在无病呻吟。」 很多年以后,时鸢回想起当时的心情,都觉得有被羞辱到。 她自认是一个脾气非常好的人,哪怕赵一琳两次污蔑她,她也只是认为对方可笑,甚至更多的是因为俞枫晚被诋毁而愤怒。 而这一次,她的同窗们几乎是合起伙来,把她的专业实力批得一文不值。 与那个67分相对应的是,秦教授给了时鸢95分的高分。 时鸢课后还把稿子拿给另一位曾经在新闻界从业过的老师看,直接被评价「可以出师了」。 得到这样的评价本该喜悦才对,可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深刻的无能为力和悲哀。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她一个人在人文楼的天台上坐了好一会儿。 橙红色的夕阳将天边的云霞层层尽染,翻涌如海潮。人文楼周围栽种的银杏和松柏也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再远处是学校中心的湖泊与另一头的宿舍群。秋风袭来,时鸢的长发被撩起,天台下方的松林也随之荡漾起金色的波纹,那么盛大那么寂寞,她身处这样广袤的世界,而自己的影子却显得如此渺小。 有人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时鸢回头,俞枫晚就站在她身后。并不是对方来得悄无声息,仅仅是自己深陷低落的情绪之中,没有注意到俞枫晚的脚步声。 「你都知道了?」时鸢坐在地上,她抬头回眸,对上俞枫晚的眼睛。 「嗯。买通了你的室友。」 时鸢无声地笑笑,笑容里有些许苦涩。 俞枫晚想到了原晴给他发消息时,叮嘱他的话。 「这个事儿你解决不了。或者说,你的存在加速了这个过程。」 「那群人会觉得好事儿都她占了。」 「不然你先来看看?她在天台。」 …… 他怎么会不懂。 俞枫晚曾经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过刚而易折,但纵然像时鸢这样的性格,也会面对跟他相类似的事情。 所有竞争者都想把顶端的人拉下神坛,然后蜂拥而上,挨个儿踩上几脚。 如果暂时没那个能耐,那就私底下用些龌龊肮脏的手段。只要得手了,就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一个个的拍手称快,仿佛自己行侠仗义了似的。 俞枫晚走到时鸢面前,然后单膝下蹲。 「难受就哭出来?」他的眼神很认真。 时鸢摇摇头。 「没到那个地步。」 「嗯。」 「你那个时候,哭了吗?」 「没有。」 「那我也不会哭。」时鸢的嘴角微微弯了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在对自己笑。 这样苦涩的笑容,晕染在夕阳里,让俞枫晚有一种呼吸都在发紧的感觉。 他翻出耳机,给时鸢戴上。 这一次倒不是为了隔绝噪声。 俞枫晚打开手机,开始播放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据说这首歌曾经拯救过日本很多想要自杀的人。 在那件事刚发生的头一年里,俞枫晚曾经单曲循环过很多回。后来那个音乐app给他发年度报告,说他一年一共听了一百四十七次,其中最晚的一次是在深夜凌晨四点五十分。 第50章 那个时候,他经常睁着眼到天明。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有黑尾鸥在码头悲鸣 随着浪花起伏消没叼啄着往昔飞离不见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生日那天杏花开放 若是在那洒下的阳光里打盹能否与虫之死骸一同化为尘土呢 ……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还未与你相遇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现我对世界稍微有了好感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俞枫晚看过这首歌的mv。中岛美嘉因为听力受损,在舞台上跺着脚给自己打节拍,可俞枫晚却总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愤怒,或者是什么别的情绪。她那样用力地发泄着,把撕心裂肺的情绪通通宣之而出。 然而,那个女人却在结尾的时候,逐渐归于平静。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出现,我对世界稍微有了好感」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俞枫晚还听过中文翻唱,林志炫和mc hotdog合唱的版本。这个版本更像是困兽的嘶吼,男人们用低哑的嗓音控诉着命运的不公,但依旧在结尾的时候,把所有的不甘、痛苦、孤独乃至郁郁不得志,全部化作最后的温柔—— 「事情上最美丽的事情就是」 「我遇到了你」 …… 这首歌放完的时候,俞枫晚吻了吻女孩儿干涩的唇。然后,他用那对琥珀色的瞳仁直直地注视着女孩子的眼睛,看着女孩子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不要把世界让给那些贪婪的蠢货。」 「以直报怨,你教我的。」 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时鸢深吸一口气。 「好。」她沉声道。 俞枫晚率先站了起来,然后稳稳地拉起地上的时鸢,把对方带进他的怀里,长久地拥抱。 他的女孩儿。 他无比珍视的人。 正是因为遇到了这个人,他才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得无药可救。 ****** 秦主任同时还在带其他系的专业课。 这一次,她把时鸢的稿子抹了名字,带去了隔壁系,重申了评分标准,并要求大家进行评分。 同样是当堂统计,现场出来的分数是86分。 评价比较集中,总结起来基本上就是一句话——「题材大胆,情感充沛,绝对称得上是一篇佳作」。 考虑到仅仅让这个系的同学评了这一篇文章,既没有参照物,也没有统一的标准,这个分数已经算是很高了。 她带着这个结果去了周院长的办公室。一向优雅精致的女人这会儿脸上也不太绷得住,她对周院长道:「院长,至少这个86分,让我觉得我们的学生还是有审美能力的。时鸢这么被自己系里的同学针对,还是因为她那个男朋友太高调了。您应该劝劝她的。」 周院长却请她坐下,不疾不徐地开始泡茶。 「秦老师,你在我们学校执教已经多久了?」周院长突然问道。 「今年是第十五年。」秦主任回答道。 「都十五年了,这些学生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你还不了解吗?」 秦主任忍不住蹙眉。 周院长缓缓道:「大一的时候他们还算单纯,但到了大二就开始分团伙、拉帮结派,大三大四的时候更糟糕,为了一个保研名额,互相举报是常有的事儿——这些年来,光你看到的案例,都不胜枚举吧?」 「……」 「事实就是,我们培养出了一帮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虽然我也知道问题的根源很复杂,可无论那个人是谁,是时鸢还是别的人,都会一样被针对的,没有任何例外。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有竞争,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考验人性。」 周院长将刚烧开的水倒入茶壶之中,扑鼻的清香盈室。他斟满了秦主任身前的紫砂杯,语调如清茶般淡雅。 「我知道你看那个男生不顺眼,不过这确实跟他没关系。更何况,我们没办法干涉自己的学生交什么样的男朋友,是吧?」 「我带的研究生谈恋爱我都是要过问的!」秦主任拔高了嗓音。 「那为什么不相信你的得意门生的眼光呢?」周院长笑了笑。 最终,这件事以秦主任当堂宣布学生评分作废而结束。 到了这个学期的尾声,国新社的实习选拔结果也正式公布。 国新社给出的名单既不按首字母排,也不按笔画排。那么,排在第一位只剩下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最高分得主。 这一年,时鸢的名字就在最上方的位置。 与此同时,她的这篇特稿被国新社公众号推文发出。 一夜之间,百万阅读。 互联网上几乎都在疯转,s大更是没有人的朋友圈可以幸免。校方显然在把这件事当做引以为豪的「政绩」进行宣传。 有评论人说:「时鸢的这篇特稿,触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乡愁』。我们从村庄走出,来到城市,却难以扎根。而辗转回到故乡之后,却发现眼前的景色不再如记忆中那般了。你进退维谷,立足于茫茫人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容纳心灵的港湾。」 也有人说:「可能我们已经度过了那个不够自信的年代,不再需要大量的宏大叙事,不用再反复歌颂英雄。我们可以更有人文关怀,把更多的目光投向身边的普通人。是『他们』,组成了『我们』。」 第51章 而校方关注的重点则是:「——他们为什么不强调是s大中文系的时鸢?」 俞枫晚翻着互联网上的评论,居然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 熟悉的是人,是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是她最初说出这篇特稿的构想时那淡淡柔软的嗓音,是当时他用自己的勺子挖了块蛋糕塞进她嘴里,很难说是不是故意的。 这一刻,俞枫晚不得不承认,原晴让他去天台那天,曾私下跟他说过的一句话相当正确。 时鸢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 她同一届的学生们被她远远甩在身后,虽然不爽但是毫无办法;而学弟学妹们见到她时恨不得把崇拜两个字写在脸上,想尽办法要到她的联系方式,给她发一大堆小作文。 她被很多人嫉妒,同时被更多的人欣赏,乃至视为榜样。 俞枫晚很早就知道,时鸢很优秀。 但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他喜欢的女孩子,是如此得光芒万丈。 ****** 新一年度的网球赛程从澳洲赛季开始,俞枫晚复出的第一站选择了atp250的墨尔本公开赛,一月初开赛。 atp赛事分为250、500、1000和年终总决赛,数字代表获奖积分,积分动态累积,球员的排名也随着一场场胜利而即时刷新。 再往上便是由itf举办的四大网球公开赛,也是每一位职业运动员夜以继日奋斗的终极目标。至于奥运会,那是三界之外的赛事。 反正,不管怎么说,俞枫晚确认了一件事。 ——如果不从墨尔本拿个奖杯回来,他好像都配不上那个女孩子。 12月的s市已然步入寒冬。落木萧萧,金黄的银杏叶铺了一地。就在这个北半球的漫长冬日,404寝室找到了一个新的乐子。 起因是玩咖小妖女陆姗姗近期开始沉迷摄影,甚至一度抛弃了王者荣耀。除了一部富士微单以外,她还入手了一部 instax mini 90拍立得,然后跟相纸不要钱似的咔咔咔拍得很欢。 后来时鸢终于找到了她如此散财的原因。 ——陆姗姗手上囤了一堆她的照片,拿手机拍了发给原晴,再由原晴发给俞枫晚。 原晴:「50块/张,包邮。」 俞枫晚:「[红包]」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发红包,也不管这桩买卖到底有多不划算,零售价比相纸成本价贵了10倍不止。 就在原晴故伎重演地宰了俞枫晚三次之后,俞枫晚终于耐心耗尽了。 俞枫晚:「不然聊个包年价?」 原晴:「[图片]」 俞枫晚:「[红包]」 俞枫晚:「还有多少,给个总数。」 原晴:「我问问。」 然后原晴就把这段对话原封不动地转发到了「今天也要把你404掉!」的四人微信群里。 后知后觉的时鸢:「……………………」 时鸢:「你们还真是不把我男朋友当外人???」 宁瑜:「我觉得不对。」 时鸢:「是吧!很不对!」 宁瑜:「应该分级定价。第二张拍那么好,起码收100块。」 时鸢:「……………………」 省略号不足以表达她对室友们无耻举动的无语之情。 陆姗姗又发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俞枫晚来接时鸢下课。照片是陆姗姗站在三楼的窗边俯拍的,大多数画面被风景所占据,只有右边1/3处,有两个人的小小背影。他牵着她的手走在人文楼门前的步道上,满地金黄的银杏,冬日的暖阳那么静谧那么温柔,整个世界宛如一张诗意的油画。 陆姗姗:「我感觉这张是我最近拍出的最佳照片。」 陆姗姗:「舍不得卖。」 她刚说完,原晴那边已经火速转来了她和俞枫晚新的聊天记录—— 原晴:「[图片]」 俞枫晚:「。」 俞枫晚:「给个数字。」 原晴:「这张暂时不卖。」 原晴:「等你发达了再敲诈你。」 俞枫晚:「……」 那三个肚子里全是坏水的妞儿把从俞枫晚那里敲诈来的红包当作寝室的团建经费,美其名曰「劳务报酬」,并商量着周末海底捞走起。 不过后来时鸢发现,俞枫晚对买她照片这件事很乐在其中。 或者说,心甘情愿被她的室友们「敲诈勒索」。 虽然最后那张照片,陆姗姗并没有舍得割爱,但电子版还是发给了俞枫晚。 俞枫晚找校外的打印店打印了出来,然后装进了木质相框,摆在他公寓一进门的位置。 ****** 12月17日,星期四。 俞枫晚问时鸢周末是否有空。 「我要回家一趟诶,周五晚上的飞机。」时鸢回答道,「乔迁新居。」 她的新家终于正式装修好并且要入住了,时父时母特意挑了周末办乔迁礼,就是为了时鸢可以赶回去。 俞枫晚「嗯」了一声,只是说了句「路上小心,到家给我消息」。 但他并没有说,周日是他的生日。 因为没有必要扫女孩子的兴。她开开心心回家,开开心心搬进新房子,就足够了。他们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 周日,时鸢给俞枫晚发消息,说自己下午5点的飞机抵达s市,询问俞枫晚能不能来接她。 俞枫晚的车准时停在了机场p7停车库。 然后他又觉得好像不是很亏,至少这一天他还能见到时鸢。只要能见面的话,其他的事情也不是很重要。 第52章 时鸢步行至停车场时,还拎着一个不小的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俞枫晚问。 「先卖个关子。」女孩子对他眨了眨眼,「可以去你家拆吗?」 俞枫晚微怔,然后点了点头。 ……是他想的那样吗? 然后他发现,还真的是。 他从未说出口的微妙的期待,似乎一下子成了真。 到了俞枫晚的公寓,时鸢从纸袋内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块蛋糕。很显然女孩子一路上都特别小心地在保护着,上面没有任何磕碰的痕迹。 蛋糕不大,只有六寸。很显然是手工做的,没有蛋糕店那种精美的裱花,但抹得洁白平整的奶油之上,却用果酱画了一把弓箭和几朵淡蓝色的雪花。 「半人马我不会画,只好画弓箭了。」女孩儿解释道。 12月20日,射手座的尾声。 俞枫晚薄唇微抿,一瞬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 比起惊喜,更多的是一种极为酸涩的感觉在胸腔内翻涌,然后漫溢上来。 并不是没有人给他过生日。每年都会有人给他发生日祝福,甚至卡着零点的时钟。但大部分都不是他真正在意的人。他的世界很大,但心里的空间却很小,只能装下那么一两个重要的人。 他承认自己别扭,承认自己的自负和嚣张之下所隐匿的自卑与倔强。他承认他真的很想他喜欢的女孩儿给他过生日,只有他们两个人。 然后,愿望成真。 所以他今年不需要许愿,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俞枫晚的嗓音有些沙哑。 「看了你的ins呀。」时鸢道,「但你没有告诉我嘛,我也不好去问你呀……」 「我之前想告诉你。」俞枫晚顿了顿,「但又不想你跟家里说回不去。」 毕竟她家里也有重要的事情。 可她还是回来了,哪怕连轴转很疲惫。 「你自己在家里做的蛋糕?」俞枫晚问。 「嗯。」时鸢点点头,「现学现卖的,你不可以说不好吃。不过还好回家了一趟,在学校里没有烤箱也没有食材。」 俞枫晚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怎么跟你爸妈解释的?」他问道。 时鸢低声笑笑。 「我说我男朋友过生日啊。」 「……」 并没有考虑过她会那么大方告诉家里的情形,以至于俞枫晚一时间觉得心情有些复杂,甚至感觉自己突然之间面临了一场审判。 「你爸妈有问什么吗?」 「当然问了呀。」时鸢依旧点头,看上去相当乖巧,「我就老实交代咯。说是我们学校数学系的,跟我一个年级,上学期末音乐节上认识的,这学期交往的,个子很高运动神经也很好……嗯,还给他们看了你的照片。」 「……」 交代得很详细很真实,又哪儿哪儿都不太对。 真要说的话,「选择性报道」的确是新闻记者的专业实力之一…… 「他们怎么说?」 「我爸炸毛了,在我意料之中。比我家猫炸得都凶。」时鸢托腮,「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我妈妈夸你长得很帅,但是叮嘱我不要看脸,要看男孩子对你好不好,然后举例说当年有一位很帅的叔叔和我爸爸同时追她,她最后选择了对她更好的我爸。我爸很伤心,认为我妈说她不够帅,抱着猫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然后呢?」俞枫晚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然后我妈妈就哄他啊。说她记错了,当初她其实是被我爸文艺青年的气质吸引的,说我爸有一手好字,还写一手好诗,当年她立刻就沦陷了啊。我妈一哄我爸就高兴了,于是他们就不管我了,我就去给你做蛋糕咯。」 「……」 莫名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的唇角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笑容。时鸢的家庭很温暖,他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了这件事。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无论是童年还是如今。 而现在,他的女孩儿把这份温暖传递给他了。 夜幕已然降临。窗外的马路上,路灯接连亮起,立交桥上车水马龙。城市的夜景明亮而绚丽,宛如灯光铺开的画卷。 时鸢关了灯,给蛋糕上插了两支蜡烛。 她给他唱生日歌,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一曲唱罢,她笑着道:「俞枫晚,二十岁生日快乐。」 俞枫晚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跃动的小小烛火消失了,屋内只剩下落地窗投进来的光影,在客厅里静谧地流淌。 「许愿了吗?」时鸢问道。 「嗯。」注意到女孩子一直在托腮看他,俞枫晚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会许什么愿呢?」时鸢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快速升入top100?还是直接大满贯?亦或者更有野心一点儿,成为goat?」 「是……」 「别说呀。」时鸢用食指点住俞枫晚的唇,「说出来就不灵了。」 俞枫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城市五光十色的夜景。 「跟你说没关系。」他握住女孩儿的手指,极轻柔地亲吻,「希望我不在的时候,鸢鸢都好好的,每天都很开心,不要被人欺负。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所以不需要再为自己许一个。 第53章 时鸢微微发愣,然后旋即又笑了起来。 「我没有被人欺负。现在他们都不敢惹我。」 「嗯。我知道。」 俞枫晚把她抱了过来,让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极为亲呢的姿势。 她黑色的长发垂落,蹭在他的皮肤上,微微发痒。 俞枫晚把时鸢的长发拨到了她的耳后,露出璀璨的眼眸。那对瞳孔那么专注地望着他,只倒映着他的影子。 「你把自己保护好,我才有可能成为goat。」 「诶?」时鸢似乎没有明白。 「在网球领域,所有伟大的球员一辈子都只有一位伴侣。他们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相遇,然后相伴终身。至于那些天天换男女朋友,或者干脆喜欢在娱乐圈瞎混的,通常都打不出好成绩。 「其实原因很简单,网球不是身体对抗型的运动,在赛场上,你本质上是在和自己作斗争,只有稳定且专注的情感才能带来最好的发挥,这是mental的一部分。 「如果你做不到忠贞不渝,那么你绝对拿不下一个又一个大满贯。这是成为goat的必要条件。」 俞枫晚伸手,捏了捏时鸢的脸。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们是一体的。」他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容来。「时小姐,我的职业生涯从此跟你绑定了。」 时鸢静静望着他,眸光微微闪动。 她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俞枫晚环住了时鸢的腰,而他的女孩儿则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们在静谧的黑暗中亲吻,转辗反侧。 小作文:顶尖网球运动员和他们的妻子们 在这一章的结尾,俞枫晚说的是真的。他并不是在哄时鸢开心。如果他花心滥情,他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完蛋了。 事实上就是顶尖网球选手连「前女友」这种东西都没有几个,多的是从初恋到结婚一辈子毫无绯闻,极致专情。 在我的学生时代,我的网球老师一直跟我说费德勒是他的偶像。不仅仅是因为当时费德勒是世界top1的球员,更因为费德勒的家庭非常幸福美满。他和妻子米尔卡恩爱了很多年,他们相识的时候费德勒才19岁,四年后二人步入了婚姻,并共同抚育了两对双胞胎。 这么说起来,晚认识鸢也是19岁。不过这是巧合,并非我的有心设计。 但「巧合」的事情确实有点儿多——我直到开始搜索才发现,在网坛,19岁真的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年龄。 现在21冠的goat纳达尔和他的妻子西斯卡是青梅竹马。女方比他小两岁,两个人从纳达尔7岁就相识,到了纳达尔19岁正式确认恋爱关系(划重点),21岁就订婚了,订婚12年后正式举办婚礼。前后恋爱14年,两人全程零绯闻。 德约科维奇和妻子伊莲娜恋爱的时候……呃……也是19岁。同样恋爱长跑8年,零绯闻修成正果,后儿女双全。 我之前只知道三巨头都英年早婚or订婚,但现在发现全部都和19岁这个年龄脱不开关系。这么一看,我给晚鸢定在19岁相识真的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最后是95后世界第一梅德韦杰夫,被誉为新生代最有可能成为新巨头的男人——22岁就英年早婚了。2021年他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大满贯,那一天是他和妻子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他没有提前购买礼物,因为大满贯就是他要送出的三周年礼物。 虽然他赛后说,万一输了他会飞奔去买礼物(根本来不及伤心哈哈),不过最后他还是和妻子一起捧起了美网的冠军奖杯。 反面教材是小兹维列夫。他和梅德韦杰夫同属新生代,但很喜欢混迹娱乐圈,女友换得很勤快,对前女友家暴,新女友还拍过大尺度照片……然后兹维列夫的成绩飞速下滑,并因言语冲撞裁判遭到积分判罚。 再往前数,也不止一位极具天赋、打入过世界前10的球员,因为娱乐明星谈恋爱或者私生活混乱而导致成绩下降,无缘「巨头」之名。 所以对俞枫晚来说,19岁一见钟情的人,一旦交往了,就和他的一生都绑定了。他们一定是一体的,要一同面对未来的枪林弹雨,也会一同分享世界之巅的无上荣光。 第10章 女狮王 大二的第一学期,时鸢的专业排名断层第一。 平均分91.7,平均学分绩3.79/4;而第二名只有85.3、3.48/4。 时鸢没有任何意外地蝉联特等奖学金。 随之到来的是寒假。 时鸢收拾包袱飞往了北京,参加国新社为期整个寒假的实习,经系里特批,她可以待满三个月再回来;而俞枫晚则和加西亚飞往南半球,抵达正处于炎炎夏日之中的澳洲。 时鸢照例把奖学金打到了一张显示某地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储蓄卡上。 每学期2000块的奖学金,到账的第一时间,她都会转进这张卡。而这次她还添了一些稿费,一共转过去了5000。这大概率是她的最后一次汇款,所以她特意多添了一些。 大概在一周后,时鸢收到了来自那个乡村的一封手写挂号信。 对方的字迹虽然谈不上优美,但十分端正,一笔一画,也没有错别字,可见写信的人有多么认真。 「姐姐, 展信佳。 一如既往深表感谢。言语难以传递感激之情,只能随信附上成绩单,希望可以不辜负姐姐多年来对我们一家人的帮助。 第54章 我家中一切都好。母亲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不再需要我和父亲一起照顾,所以父亲今年会外出打工,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会缓解一些。到了大学,我也可以勤工俭学。日子一定都会好起来,我一直这样期待着。 距离高考只剩下两百天不到了,说不紧张是假的。时叔叔说,姐姐在s大读书,我也以s大作为努力的目标。虽然很难,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李良 2022.1.12」 信件下面叠放着对方的成绩单,哪怕在强手云集的c市一中,对方的成绩依旧非常优秀,稳定在年级前十名。 时鸢在国新社的实习正式开始。 大约是因为那篇关于巴拉格宗的特稿,报道的当天,她就被额外点了名。她没有像宁瑜他们一样被分到时事部、国际新闻部、财经新闻部去,而是直接被安排了一位叫黄博君的导师,说是专门写特稿的。 特稿记者不用坐班,一两个月才出一篇大稿是常态,是以,时鸢没能在第一天见到这位黄老师。 不过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没见到。 她加了对方的微信,对方似乎很高冷,时鸢提问地再礼貌再具体,他也有本事只回复你两个字。 比如说—— 「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呢?」 「没有。」 「或者,有没有什么采访工作可以安排给我呢?」 「没有。」 「我也可以自己找选题的。」 「不用。」 …… 就让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时鸢跟宁瑜说了这件事。带宁瑜的记者老师很好说话,宁瑜找他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位黄老师相当得特立独行,一贯独来独往,平时几乎不来社里,也不给任何人面子。 时鸢郁闷了。 那为什么要把她安排给这位黄老师带? 宁瑜拍了拍她的肩,说:「但据说他大稿写得特别好,拿了一堆奖。」 行吧。 反正和能力强但脾气坏的人打交道,她也不是头一回了,而且很难说那一位的脾气是不是更坏一些…… 远在澳洲的俞枫晚打了个喷嚏。 时鸢肯定是不会无所事事下去的。 她跟黄老师「请示」道:「如果暂时没有别的事情,我可以跟着其他实习生一起出去跑采访吗?」 「随你。」对方的回答依旧只有两个字。 时鸢会意,开始跟着宁瑜去跑新闻了。 就这样跑了一周,还出了几篇稿子,她终于被报道那天给众人分配部门的老师注意到了。 这位老师姓王,总体上对他们的实习活动负责。 王老师把时鸢拽到了一边,问:「你不是跟着小黄的吗?」 时鸢委婉道:「黄老师那边暂时没有采访,但我的实习只有三个月,所以我还是想充分利用一下时间。黄老师也同意了的。」 王老师无语了一阵,然后道:「我早该猜到的……算了,我去给他打电话。」 当天晚上,黄博君破天荒地给时鸢主动发了消息,而且不是两个字了。 「明天下午2:30,准时到。」 「[位置]」 地点名称显示:枫林生物科技总部大楼。 「黄老师,请问可以提前告知一下具体的选题吗?」时鸢问道。 「一位女企业家的人物特稿,三八妇女节前出。」 第二天下午2:10,时鸢提前抵达枫林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并等在了门口。 黄博君在十分钟后现身。男人看上去挺年轻的,个子不高,身型偏瘦,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灰色羽绒服,脖子上挂着国新社的记者牌。 时鸢立刻走了上去,主动问好。 「你就是时鸢?」黄博君上下扫了她一眼,「他们硬塞给我的那个?」 「……」这话她没法接。 「走吧。」黄博君用下巴示意时鸢跟上。 时鸢跟在他后面,进了枫林生物科技的园区。这次采访自然是提前约好的,一进门就有前台接待他们上楼,并把二人带到一间会客室,请他们落座。 先进来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我是裴总的秘书,叫我小周就好。」小周跟黄博君握手,「我们裴总上一个会议还没有结束,麻烦两位老师稍微等一下。」 「当然是工作要紧,感谢裴女士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们的采访。」黄博君道。 ……原来您还会礼貌说话啊? 时鸢不禁感叹。 小周过来打完招呼,又出去了。 会客室内只剩下黄博君和时鸢两个人。 黄博君靠在沙发上,二郎腿一翘,对时鸢道:「来,我们先约法三章一下。作为你的导师,我可以带你采访,并在稿件后面为你署名,顺顺利利帮你完成实习,但我对你也是有要求的——首先,不要给我惹麻烦,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其次,不要对稿子的内容指手画脚,你没有这个权利;最后,上述这些,不要跟老王告状,只要我们大家都相安无事,我会给你的成绩打高分的。」 这是时鸢认识黄博君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比他之前全部的话加起来都要多。 时鸢听懂了。对方认为自己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甚至愿意给她「白嫖」自己的稿子,只要求她当个听话的跟宠,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感恩戴德,跪地哭着说「谢谢老师的大恩大德」。 第55章 ——可去他的吧。 自己不远千里跑过来实习,不是干这种事的。 时鸢没有接话。黄博君等了几秒钟,却没有得到想象之中的回应,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会客厅的门被人打开了。 「我们裴总来了!」小周的身影出现在了会客室门口。 黄博君立刻站了起来,时鸢也跟着站起。 随后,小周偏过身,让身后的人走了进来。 时鸢首先听见的,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响,节奏准确而有力。 而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巴宝莉格纹风衣,以及黑色细高跟皮靴。算上高跟鞋有近一米八的身高,气场当然也毫无疑问超过一米八。 再往上看去,是一张妆容精致的面孔。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依旧保养得十分得宜。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女人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时鸢。 她的眉梢向上挑了挑,动作和她儿子如出一辙。 就在时鸢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时,裴女士的目光从她那儿扫了过去,并落在了黄博君的身上。她和黄博君握了握手,彼此客套地寒暄了两句「久等了」和「哪里哪里」。 时鸢跟着两人坐下,大脑也陷入了宕机状态。 是这样的。 如果是她没有理解错的话。 俞枫晚那位t大本科毕业,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公派留学,在mit拿到了生物医学博士学位,曾在湾区的药企从事研发工作,美丽凶悍得如同草原上的母狮子,一巴掌下去狮王都得跪下的……母上大人,就是他们此次的采访对象。 也是三八国际妇女节专题里,那篇人物特稿的女主角。 同时也是,枫林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ceo。 黄博君在征得同意后,打开了录音笔,放在中间。 「裴妍女士,非常感谢您愿意配合我们的采访。」黄博君正式开场,「既然今天拜访了贵公司,那我们先从枫林生物科技创始人这个身份开始聊,如何?」 「您随意。」裴妍很客气。 这是时鸢第一次知道俞枫晚母亲的全名,上一个她知道的名字是维亚口中的chloe。 黄博君问道:「我看您是三年前回国的,一回国就注册了这家企业。那么,当时为什么想要回国创业呢?据我所知,您在美国的薪水相当可观。」 「这并不是什么选择问题,这个想法本身就在我的计划之中。毕竟当年我是公派的留学生,国家掏钱让我出去读书,读成了理所当然应该报效祖国。这是非常朴素的道德准则,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裴妍回答得很诚恳,并不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套话。 「不过那个年代,你回国了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当年国内外的科技差距太大了,你知道你光靠着一个博士学位,可能没有办法做成你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我选择在国外多呆了十几年。等到时机成熟了,就回来了。就是这么简单。」 「那您是怎么界定『时机成熟』的?」黄博君接着问。 「有资金,有技术,有团队。这就是时机成熟。」 「那我理解,就是古话中的『天时地利人和』了。不过,您在等待『时机成熟』的过程中,有遭到过质疑么?」 「当然有了。我也被骂过白眼狼啊。」裴妍笑了笑,笑容十分得云淡风轻,「但你不能瞎抛头颅洒热血。国家花大价钱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早早得偃旗息鼓的。只有足够的积累才能迎来真正的爆发。大多数人并不懂这个道理,或者他们只是以为自己懂,但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 「被人质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回国一直在我的计划里,我一直一步一步地按照计划往前走,至于计划执行期间,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时鸢静静地听着。 眼前的人正在平静地叙述着,相当具有目的性和计划性。 非常优雅,非常自信,非常从容。 ……嗯,和那位给儿子下通牒的女士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小时的访谈很快就结束了。 「我还有别的会议,先失陪了。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小周。」裴妍站起了身。 「好的,我们下一次再约时间。」黄博君道。 「没问题,小周会安排好。」裴妍跟黄博君握手,「下次见,黄老师。」 然后,她对黄博君身后的时鸢也伸出了手。 两人的手交握,和上一次一样,却又有一些不同。 「下次见,时鸢。」裴妍的嗓音淡淡的。 「咦,您知道她的名字呀?」黄博君有些惊讶。时鸢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更没有提前和这家公司的任何人联系过。 「我看过她写的文章,那篇《消失的村庄——回不去的『香格里拉』》。」裴妍轻描淡写道,「写得很好。」 「谢谢您。」时鸢道。 黄博君看向时鸢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对裴妍的第一轮采访结束了,但黄博君的工作并没有结束。 对于一篇人物特稿来说,除了正面描写,侧面描写也至关重要。黄博君下一个要采访的人是枫林生物的副总,周秘书已经去请人了。 黄博君对时鸢道:「等会儿你去跟那位周秘书聊一聊,侧面打听裴妍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他手下干活是什么感觉。他肯定会说溢美之词,所以你要反复确认,多让他说故事,从各个角度反复论证。」 第56章 「好。」时鸢道。 黄博君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采访经验确实很丰富。 于是在黄博君采访下一个对象时,时鸢借着要整理刚刚的录音稿、并请小周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内容不方便写进正文之中的名义,把小周留了下来。 小周的口风非常严。 和黄博君的预判完全不同,无论时鸢怎么人畜无害地跟他聊天,他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时鸢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有用信息,但她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裴妍女士御下相当严格。 不过说起来,她问小周做什么?真想知道关于裴妍的事迹,她还不如去问俞枫晚。 今天的采访全部结束的时候,外面已然夜幕降临。 北京的冬天,天黑得特别早。黄博君和时鸢收工,离开了枫林生物。大楼里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可一出门,西北风便呼啸而至,羽绒服都挡不住扑面而来的严寒,稍微说一句话都白雾直冒。 「我约了人,就不带你回社里了,你自己坐地铁回去。」黄博君指挥道。 「好的。」时鸢本来也不指望他带上自己。 更何况,她一点儿也不想坐黄博君的车。 黄博君走向了停车场,把时鸢一个人留在了马路边。时鸢打开导航,上面显示距离最近的地铁口要走1.5公里,步行需要20分钟。 嘛,就当锻炼身体了。反正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就在这时,一辆橄榄绿的奔驰g500从旁边的地下车库缓缓开出,两枚圆形大灯直射而出的光芒划破了黑夜,让道路两侧的路灯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紧跟着,奔驰g500停在了时鸢的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座上露出女人精致的面孔。 裴妍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手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然后看向时鸢:「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呃,谢谢您,我坐地铁就好。」时鸢道。 「这里离地铁口很远。」裴妍淡淡道,「上车吧。」 这个不容拒绝的语调,真的是……一模一样。 俞枫晚绝对是亲生的。时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坐在大g的副驾驶上时,时鸢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念头。 比如说,精英女企业家的座驾通常是奔驰迈巴赫s级或者保时捷帕拉梅拉,公司往往都会为之配备专门的司机,老板坐在后排靠右手边的位置闭目养神,亦或者和别人谈论公事。这样的场景相对符合普通人的逻辑认知。 但事实上,裴女士开着一辆非常粗犷的奔驰大g——这辆无数男人梦想中的越野车又被称为「渣男车」,就连广告宣传语都是「历千山,统御万境」什么的…… 时鸢觉得维亚有一点形容错了。 裴女士根本不是什么一巴掌下去狮王都得跪下的母狮子,她自己就是狮王。 g500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之上,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噪音。 「你住在哪儿?」裴妍问道。 时鸢报了一个小区的名字。 裴妍设置好导航,然后开始播放音乐。十六扬的柏林之声音响传来动人的blus,优雅的萨克斯与女歌手淡淡的烟嗓交织在一起。 正值晚高峰,道路上的车辆皆走走停停,导航上到处都是红色和黄色的堵车预警。这样的场景使得车内的寂静显得有些难熬,毕竟车主和乘客的关系着实微妙。 就在时鸢绞尽脑汁地思考要不要主动说点儿什么时,裴女士开口了。 「他最近怎么样?」裴妍问道。 时鸢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谁。 「在澳洲参加比赛,后天应该是第一轮。」 「这个时间段……」女人略微思索了一下,「墨尔本公开赛,还是悉尼公开赛?」 「墨尔本公开赛。」 「嗯。」 很显然,裴妍对全年的赛事安排都心中有数。只要给她一个时间区间,她就能定位到具体的地区。 「你觉得他能打进决赛吗?」裴妍又问。 「我不太懂网球。但他好像很有信心。」 「是吗。」女人勾唇笑了笑,「那就没问题。」 优雅散漫。不知道为什么,时鸢想到了这样的形容词。 「我还以为他的事情,您应该都知道?」 「大部分都不知道。」裴妍回答得很漫不经心,「他老是觉得我在监视他,可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明明是他自己太高调,消息满天飞——特别是那个s大表白墙,看那一个号就够了。」 ……说得也对。表白墙就喜欢把俞枫晚当维持热度的话题用。 但是…… 「我有一个问题有些不解。」时鸢道,「既然您很关心他,那当初为什么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送去寄宿学校?」 那会儿俞枫晚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父母离婚,紧跟着自己就被送进寄宿学校,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时鸢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有多么无助。 裴妍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接着,她给出了一个时鸢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因为那是当地最好的学校。」裴妍回答道。 时鸢一怔。 「为了让他进去读书,我提前一年提交材料,光是家长面试就和他父亲参加了三轮,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垃圾keynote,比给我老板做汇报都认真。」女人叹了口气,「算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第57章 时鸢还在发懵。 她想过很多的可能性。比如会不会是裴妍工作太忙,身在国外又没有父母帮忙照看孩子;亦或者离异后经济压力增大,所以迫不得已把俞枫晚送去了寄宿学校,自己则一门心思拼事业…… 没想到,全都不是。 其实就连俞枫晚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就没有询问过,只是固执地将这件事记了很多年。分明非常在意,但又假装早已不在意。 但偏偏,真正的理由如此让人意外。 不是顾不上,不是迫不得已,更不是抛弃——那对夫妻虽然当时感情已经破裂了,但依旧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只为把孩子送去当地最好的学校——只不过那是一所寄宿学校罢了。 六岁的孩子并不懂得这些,还以为自己遭到了抛弃。而后的很多年里,他们都没有聊过这个话题,就让裂痕兀自存在,肆意扩张。 …… 这个问题结束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车开到了时鸢住的小区门口,裴妍靠边停车:「到了。」 「谢谢您送我。」时鸢下车,然后再次致谢。 「没事。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打听一下那个混小子的情况。」女人笑笑,然后对她扬了扬手,「上去吧。」 时鸢点点头,和裴妍告别。 她一上楼就觉得累坏了。忙碌了一个下午,而且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脑子这会儿都有点儿转不动了。 她放下包,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试图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 ……果然,晚上还是要跟俞枫晚说一声。 在这之前,时鸢先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并准备去小区门口拿快递。 当她再度出门时,却意外发现,裴妍的那辆g500并没有开走。 女人斜斜靠在橄榄绿的车门边,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她的目光淡淡的,没有聚焦,好像有些疲惫,又有些孤独。 穿着米色格纹风衣的背影隐没在了昏黄的路灯下,半边明,半边暗。 在这个北半球漫长冬日的夜晚,女人也看见了时鸢。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怔。 裴妍不动声色地把手上的烟掐灭了,丢进了垃圾箱。 「很少抽。不要告状。」她对时鸢道,「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说罢,唇角勾勒起一个极淡雅的笑来。 相当美,又相当寂寞。 时鸢点点头。 那是她们之间的秘密了。她会保守。 然后,裴妍上了车。橄榄绿色的大g疾驰而去,只留下发动机呼啸的声音,直到车影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 时鸢还是给俞枫晚打了个电话。 墨尔本和国内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此时已经晚上10点。参赛期间,运动员的饮食、作息都极为严格,对心理状态的调整更是至关重要,时鸢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但又觉得有些事情不该隐瞒。 按俞枫晚的脾气,如果等他结束了这一站的比赛再告诉他,那估计就不好收场了。 而俞枫晚几乎是第一时间在电话里确认:「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时鸢道,「真的没有,你妈妈还送我回家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语调有些自嘲,「也对,她好像从来就只为难我。」 时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风筝的电话?是吗是吗?让我看看?」俞枫晚那头传来一个熟悉且活泼的声音。 「维亚在你边上?」 「嗯,他在我房间。」 俞枫晚开了视频,维亚的脸直接怼上了前置摄像头,一头乱糟糟疏于打理的银发撞了进来,眼睛倒是亮晶晶的。 「Пpnвet——!小风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时鸢朝他挥了挥手。 「你真的太厉害了,我好崇拜你!」维亚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夸张,「你怎么请到加西亚给victor当教练的?你是神仙吗???」 「啊,并不是我请的……」 「可是加西亚说他是因为你才答应的哦!」 「诶,是吗?」 「对,他说要回报你的恩情!」 「……他应该是在逗你玩吧?」 要说时鸢给了一个契机倒是真的,但说是因为她才答应的,时鸢才不信。反正那个男人平时生活中不着调得很,而且贯爱开玩笑。 更何况他收俞枫晚的教练费用可一点儿都不手软,这算哪门子的「回报恩情」啊? 「你们两个会交手吗?」时鸢问道。 「能打到半决赛就会交手哦。」维亚道,「你会来看吗?」 「我在实习,没有办法过来。」 「啊,好可惜。那你要为我加油!——诶诶,victor,你抢手机干嘛?」 俞枫晚似乎已经没有耐心听维亚啰嗦了。 他看向时鸢,认真道:「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明白吗?」 「我这不是第一时间汇报了吗?」时鸢笑了起来。 「嗯。」俞枫晚点点头,然后把旁边再度凑上来的银色脑袋按了下去,「不要听他废话,只准给我加油。」 「——你这个占有欲真的是够了!」被按下去的人还在控诉。 「好。」时鸢的笑意更深了,「我会准时守着直播的。」 ****** 黄博君约裴妍的第二次采访正好就在后天。 第58章 这一次,周秘书说采访必须要在中午12点前结束,裴总后面有重要安排。 北京时间12点,墨尔本时间正好是下午2点,俞枫晚的首轮比赛开始的时间——时鸢瞬间明白了什么是裴妍的「重要安排」。 不过挺好的,对她来说也同样是「重要安排」。 依旧是在上次的会客室,依旧只有他们三个人,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录音笔,同样的黄博君率先开场。 「裴女士,这次我们会聊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比如成长经历、情感经历和婚姻家庭,您可以酌情回答。」 「好的。」裴妍点了点头。 「我听说您现在是单身。方便简单聊一下上一段婚姻吗?」黄博君问道。 「其实挺简单的。我和我前夫是大学同学,然后一起出国留学,博士期间结婚生子。后来他收到了华尔街的offer,而我则在湾区工作,一个美东一个美西,离得非常远。」裴妍用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回忆着,「他希望我重找一份纽约的工作,哪怕工资低一些,当然最好也能清闲一点儿,这样就可以分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孩子。」 「您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瑞氏药业的『高级科学家』,并在短短七年内升上『首席科学家』,创下了这家企业的升迁记录——所以,您那会儿算是在家庭和事业之间选择了事业,对吗?」 「不能这么说。」裴妍摇摇头,「我当时很生气,觉得他提出了一个很愚蠢的要求,甚至难以想象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居然是结婚多年的枕边人。如果他的话停留在『跳槽去纽约』,那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商量的,但重要的是后面的内容——他居然让我找一份清闲的工作以便于带孩子,这让我觉得他在质疑我身为科学家的尊严。所以我们离婚了,我提出的。单纯是结束了一段我认为已经不再合适的关系。」 「孩子跟着您?」 「跟着我。」 「现在呢?」 「在国内读大学。」 黄博君颌首,然后问出了一个让时鸢觉得有些冒犯的问题—— 「那您有没有觉得,对于一位职业女性、特别是像您这样高成就的女科学家来说,有的时候,事业和家庭就是很难兼顾的?」 「哦?」裴妍挑起了眉。 这个动作简直和俞枫晚一模一样。 不,说反了。应该说俞枫晚挑眉的习惯和裴女士一模一样。 只不过裴女士的挑眉中似乎包含了更多的情绪——三分玩味,三分嘲讽,另有四分是漫不经心地嗤笑。 完了。黄博君惹到这个人了。 时鸢默默在心里给黄博君点了蜡。 在她的判断里,裴妍的「不好惹」级别绝对不会低于俞枫晚。 「嗯……」裴女士笑了笑,拖长了尾音,「谁知道呢?」 她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裴女士并不如她儿子那么冲动。 第二次采访结束后,黄博君正式开始写稿了。 他出稿的速度极快,三个工作日过去,就已然完成了一万多字的初稿。 三天里能发生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说,选择atp250巡回赛复出的俞枫晚,一开始并没有受到太多人的注目,而四轮下来,他已经打进决赛了。 网球媒体已经炸锅了一轮。大家终于意识到两年前被迫退役的那个温网青少年组冠军已然卷土重来,而且是以职业选手的身份。虽然墨尔本公开赛处于atp巡回赛的最低级别,但参赛选手依旧不乏世界排名top20的顶尖高手。 然而,俞枫晚就这样闯入了决赛,势如破竹。 有网球媒体在标题写道:「昔日好友正面对抗俄罗斯人半决赛泪洒赛场」1 ——这是被打到泪崩的维亚。 时鸢很难想象北半球夏天的时候,维亚还对俞枫晚说「你退步相当明显哦,这样子连四大公开赛参赛资格都拿不到的」,而时间只不过跳转到了南半球的夏天,俄罗斯少年就为自己立下的flag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时鸢给维亚顺了顺毛,安抚他说下次他来中国请他吃饭,维亚发来了一堆小狗狗汪汪大哭的表情。 时鸢忍不住想笑。 而在看到黄博君出的那篇稿子后,时鸢笑不出来了。 虽然这是一篇初稿——初稿意味着还有相当大的修改空间——可是时鸢觉得,这篇初稿的问题简直太大了。 在写到裴妍的感情经历时,黄博君显然是在讨论女企业家平衡工作与家庭的问题,而他把裴妍塑造成了一个平衡失败的产物——天平倾斜到了工作那一边,她很早就离了婚,并且单身至今,而她在事业上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看似很客观,但时鸢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她委婉地向黄博君表达了两个观点。 第一,裴妍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并不是黄博君写出来的那个意思。裴妍的意思是,她不能接受丈夫要求她找一份清闲工作、然后回归家庭的「想法」,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她认为这段婚姻走不下去的根源,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 裴妍说了,如果对方当年只是让她跳槽去纽约,她未必不会考虑。这也就意味着,她并非「没能力」去平衡好工作和家庭。她是首先对自己的丈夫失望了,才把丈夫变成了前夫。 第二,时鸢觉得黄博君探讨的主题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为什么人们总需要把女人的婚姻和事业放在天平的两端去衡量?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问一位男性企业家类似的问题?这个主题真的值得我们在三八国际妇女节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去用一篇精英女性的人物特稿去探讨吗? 第59章 当然,时鸢全程表达得很委婉,绝对算不上咄咄逼人,但也把意思都传达到位了。 黄博君是个聪明人,他听懂了。 然后,他忍不住嘲讽道:「裴妍是你妈啊?你上心成这个样子。」 时鸢:「……」 这个槽吐得有点儿微妙。 不过时鸢觉得自己已经委婉再委婉了,可人家从头到尾根本不领情,以至于她也认真了起来,语调微微上扬:「黄老师,起码您还是要把初稿给人家看一看,万一人家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呢?那岂不是变成失实报道了?」 「我没有这个义务给她看。」黄博君一脸不悦,「这是央媒的主旋律报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她还想审稿不成?」 时鸢深吸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黄博君却接着劈头盖脸道:「时鸢,你是不是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不要对稿子的内容指手画脚,你没有这个权利。如果还想我在稿子的后面给你加名字,就乖乖听话,明白么?」 「那我不用加这个名字了。」时鸢终于生气了。 她的愤怒并不是歇斯底里的爆发,而是极端的平静。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博君,表示自己只是在通知这个人。 ——我有在跟你好好说话,而你只会对我进行人身攻击,那不好意思,我不奉陪了。 「我会申请换一位导师。」时鸢转身而去。 「谁他妈惯的你。」黄博君冷哼了一声,带着初稿走进了总编室。 1职业网坛喜欢用国籍来代指球员。例如提到费德勒会说「瑞士人」,提到纳达尔会说「西班牙人」。 第11章 goat 十分钟后,总编室里传来部门领导极度不满的声音,嗓门大到外面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三八妇女节人物特稿,你搁这给我探讨女性的事业与家庭问题?黄博君,你脑子有坑啊?」 「你知道我看完你这稿子什么感受吗?我就感觉,如果一个女人想要成功的事业,那她就必须要牺牲家庭。」 「——你要把这玩意儿发出去?你是不知道现在网络上的舆论情况吗?你想连累全社所有人一起被骂死?!」 到最后,已经几乎是咆哮状态了。 黄博君还在据理力争:「可这个人就是这样啊,她确实牺牲了家庭。我从她下属那里都问到了,她单亲带孩子很多年,可她儿子根本不理她,因为她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为人又强势得不行,亲子关系特别差。你们必须要直面她的缺点,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的合伙人都说了,她在北京三年,她儿子一次都没来过!」 时鸢听不下去了。 她走到了总编室的大门前,略微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深呼吸,尽可能挂上一张温和的面孔,这才拉开了门。 「张总,我是跟随黄老师的实习记者时鸢。有一段信息,我可能需要现在补充一下——裴妍女士的家根本就不在北京,她只是选择了在这座城市创业。她会飞到她儿子读大学的城市去见他,假期的时候他们也会回老家,所以她儿子根本没有必要来北京找她。」 「哈?」黄博君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她家里的事儿的?」 「黄老师,咱们第一天去采访的晚上,裴女士开车送我回家,我们聊了聊。」时鸢的语调相当得人畜无害,「我还以为这些话题您也跟她聊过了呢。」 虽然时鸢知道这些信息并不是在裴妍的车上,可信息不是假的,她俩在车上聊了私事也不是假的。 「……」黄博君只剩下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然后,男人略微转了转脑袋,低头沉思,又很快抬头,问出了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她为什么要送你回家?」 「您忘了吗?您当时让我自己坐地铁回家。只不过我在门口正好被裴女士看见了,所以她就提出送我了。」时鸢淡定道,「盛情难却,我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张总编朝时鸢点了点头。 「挺好的,正好采访到了关键信息。」 时鸢以微笑回应。 于是张总编快速地一锤定音:「时鸢,就由你来改这篇稿子吧。」 「哈?」黄博君要炸了。 「小黄,我对你其他的地方都没意见,到创业那段结束为止写得都是不错的,但她情感生活的那一段,这么写是绝对不行的。你对当事人的采访不够深入,但也可能是她不太愿意和一位男性聊这些事情,不过正好,她不是愿意对时鸢说么?」张总编看向了时鸢,「时鸢,你去补充采访一下,然后把这一段给改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的。」时鸢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今天开发了扮猪吃老虎的新技能。 晚上的时候,时鸢照例和俞枫晚视频。 今天没有维亚在旁边叽叽喳喳,因为他被俞枫晚淘汰出局了,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怀疑人生。于是俞枫晚的酒店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世界清静了。 此时此刻,俞枫晚刚洗完澡,只裹了一条浴巾,他的黑发还在滴水,莫名有些色气。 时鸢忍不住捂脸。 不过这一次,年轻男人并没有找件衣服来穿,而是有些玩味地对电话那头的女朋友道:「你怎么那么容易脸红?」 时鸢不接话。 「你总不能要求你的男朋友在跟你视频的时候还要全副武装。」俞枫晚笑话她。 第60章 「知道了知道了!」时鸢哼哼道,「明天决赛诶,你不紧张吗?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紧张有用吗?」俞枫晚挑眉,「反正全力以赴就行了。」 事实上,第一站比赛打入决赛,已经超出他和加西亚的预期了。当然,更是出乎整个网坛的意料。明天打完后,无论输赢,他都会被新闻媒体所包围,对他过去两年的情况进行地毯式地盘问。 「不过呢……」俞枫晚拖长了语调,「如果我赢了,有好处吗?」 「……好处?」 ——比赛不是你自己的吗?为什么要问我要好处? 俞枫晚勾了勾唇:「比如说,上次没做完的事情,这次继续?」 时鸢:「……………………」 上一次。 在他家。 她明明是去给他过生日的。 却被这个男人抱到了腿上,还是跨坐上去的。 明明只是接个吻…… 结果手都伸进衣服里了! 她被亲得七荤八素的,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叫了停…… 最后赶在宿舍落锁前滚了回去。 堪称史诗级的落荒而逃。 …… ………… 这种事情就是经不起回忆,哪怕稍微想一想,每一帧画面都会历历在目,宛如慢动作回放。 俞枫晚的手指和手掌上,都有常年握拍导致的茧,他的手从自己的皮肤上滑过,让时鸢产生战栗一般的触感。 那一瞬间,时鸢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用兵荒马乱来形容爱情。 回忆戛然而止,时鸢对上屏幕那头的人,正色道:「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你认真点儿。」 「嗯。你说。」 「你妈妈那篇稿子,主编交给我改了。不……与其说是『修改』,不如说是『重写』。」时鸢道,「而且重点是要重写婚姻和家庭那一段。」 「有什么好写的?贫瘠到没有任何内容。」俞枫晚毫不留情道。 「……好吧。所以你们关系糟成这样到底持续多久了?」 「两年前变成这样的。」俞枫晚道,「不过之前也没多好,最多只能算是不咸不淡、不痛不痒。」 ……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词。 「两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她迅速替我做了决定,而我拒不执行,然后就一直闹到了今天。」俞枫晚轻描淡写,「她本来就反对我打职业,出了那件事可能正合她意吧。」 「可是那天晚上,我一说你在澳洲,她就问我你参加的是墨尔本公开赛还是悉尼公开赛。如果她不想你打职业,为什么会对网球赛历那么清楚?」 时鸢自己都做不到迅速定位全年的上百场大小赛事。 她好歹还是全力支持俞枫晚回赛场的正牌女友呢。 「……」俞枫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那你问问她好了。」 时鸢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俞枫晚和裴妍女士的传话筒。 比如,替裴妍女士传话说她并没有监视俞枫晚,要怪就怪那个s大表白墙什么都发。 再比如,替俞枫晚问问裴妍女士对他打职业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这对母子真是一个赛一个得别扭。 还好时鸢之前让周秘书帮忙审核采访录音的时候,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联系上裴妍。问俞枫晚要电话显得很奇怪,问黄博君要电话根本就是在找死…… 她给小周发微信,说想请小周帮忙安排一下第三轮采访,还有几个补充问题,不会耽搁太久。 小周回复说:「抱歉啊时老师,我们裴总最近不方便。」 时鸢:「不方便?请问是有什么要事吗?」 时鸢:「或者我们可以安排晚一些的时间。」 她算了算时间,这会儿才一月,而三八妇女节专题的稿子可以一直改到三月初,时间相当充足。 小周:「不是。我现在也没法安排日期,我们裴总住院了。」 ——裴妍住院了?! 时鸢赶忙问道:「怎么回事?要紧吗?」 小周这回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时老师,真的挺突然的,就今天下午的事儿。」他在电话里叹气,「医生说,虽然没有大问题,但也需要静养,所以短期内确实不方便安排时间。裴总的其他行程也都取消了。烦请您和黄老师这边体谅一下,谢谢啊。」 时鸢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裴总住院,我们也得来探望一下。」 「这……不用了吧?」 「周先生,麻烦你帮忙问一下裴总,就说时鸢想来探望她,可以吗?」 「也行吧……我问问看。但我没法做保证啊,我们裴总不喜欢人多的。」 时鸢当然能猜到裴妍不喜欢人多。 毕竟俞枫晚也是一个性格,而这母子俩在某些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挂断后,不过两分钟,小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时老师,医院的位置我发您微信了,您往住院部 706号房走就行,裴总说随时等您。」他一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真是奇了,您什么时候跟我们裴总那么熟了?」 「谢谢你,我一会儿就到。」时鸢避开了第二个问题。 不过她内心是有答案的。 答案就是:女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因为分享秘密而突飞猛进。 ****** 第61章 时鸢赶到的时候,女人正安静地待在私家病房里打着点滴。护士说是急性肠胃炎,要住院三到五天。 裴妍在看到拎着水果的时鸢时,只是微微朝她颌首:「你来了。」 这是时鸢第一次见到她素颜的样子,和平时的精致相比,穿着病号服的裴妍面容有些苍白,遮不住的疲惫感扑面而来。她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眼底是淡淡的青色。 「怎么突然之间……」 「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裴妍的语调很平淡,「正好休息一下。」 连生病的时间居然都能算作忙里偷闲么? 裴妍抬眸:「你没有告诉他吧?」 时鸢摇摇头。 她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俞枫晚,明天可是决赛。 「嗯,没说就好。」裴妍淡淡道。「万一说了,他发挥得不好我会难受,他发挥得好我更难受。」 真是直白得过分啊。时鸢心想。 「能吃苹果吗?」她问道。 「能。」 「那我给您削一个?」 「好,谢谢。」 时鸢搬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削起了苹果。她做事一向很认真,能一直削出一条完整的果皮而不间断。她才是真正耐心的性格,和那个远在澳洲的家伙完全不同。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时鸢手上的水果刀所发出的沙沙声音。 两分钟后,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裴妍,在对方接过时,自然而然地问道:「您支持俞枫晚打职业吗?」 「不支持。」女人的回答毫不犹豫。 ——还真不支持啊。 当然了,俞枫晚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母亲,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时鸢觉得她还是应该再多听几句。 因为上一次送她回家的时候,裴妍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 「为什么不支持呢?」 「他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去折腾那种苦差事?」裴妍的眉头紧皱在一起,「我就没见过没有伤病的运动员。骨折、肌肉撕裂、跟腱断裂……什么伤法都有,每一样都有可能影响后半生。」 「……」 「他的教练一开始跟我说他天赋高、建议走职业的时候,我就不愿意送他去专业网球学校,拗不过他自己想去,我只好同意了。」裴妍不轻不重地咬了口苹果,「结果第一个学期就被打骨折了。」 「打骨折……?!」 「西方社会就是很排外的。那群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率先欺负的是维亚,维亚比枫晚小一岁,那会儿个子还很小,他长得又漂亮,像小姑娘一样,结果走到哪里就被欺负到哪里。」裴妍道,「只有枫晚肯帮他。那会儿枫晚才十岁,脾气就已经跟现在一样倔了,根本不听别人的威胁,不让他们动维亚。等我接到通知的时候冲突已经升级了,他左手小臂骨折,后来就只能打单反了。」 时鸢突然想到了她曾经对俞枫晚说过「你的单反很漂亮」之类的话。 当时她喜欢的男孩儿只是勾唇笑了笑,却没有多说别的。 时鸢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打单反居然是因为这个。 他原本是学双反的。 他是被迫改的单反,可是却打得那样好…… 「所以你问我支持不支持,我怎么可能会支持。」裴妍的面容极为冷静,「我的孩子又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他回国备考大半年就能上s大,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搞体育?」 裴妍还没有说完。她不等时鸢反应,就接着道:「你知道走职业选手道路的成功率有多低吗?只有极少数人能打进世界前十,大多数职业选手甚至入不敷出,连参赛和训练的费用都难以维持;一旦打不出成绩,不仅浪费了大好的青春,还会留下一身的伤病——所以,我为什么要支持他去做这样一场豪赌?」 很显然,裴妍对走职业网球道路的了解极深,这也代表她确实花费过大量的时间去研究这件事。 她的逻辑称得上是无懈可击。确实,就连时鸢都必须承认,俞枫晚完全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他做其他事情也一样能做好,完全没必要一条道走到黑。 但是,时鸢依旧觉得,有些事情是不能纯粹用理性去思考的。 可能是这对母子分别的时间太久,他们多年来几乎没有一起生活过,以至于裴妍并不能理解网球之于俞枫晚的意义。 时鸢抬眸,认真地询问裴妍:「那您有没有想过,他是真的热爱这项运动呢?」 裴妍沉默了。 良久,她才道:「你是读文学的吧?」 「是。」 「我当年是全省高考状元,最开始想报的是p大中文系。」裴妍淡淡道,「但是他们非说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我就听了长辈们的话,去t大读生物了。」 「……」 「我算是极少数没有栽在这个天坑专业里的。能有如今的成就,很难说是不是运气的因素。可是你看,我当年虽然没有选我热爱的东西作为职业,但也过得挺好,并没有任何的遗憾。 「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他就算不走职业,也可以打一辈子网球,甚至赞助他喜欢的赛事,成为网坛的名宿。干嘛非要走职业呢?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还有啊,他那个性格,要做什么事情都非要做到最好不可。可是纵观整个世界网坛,80后这一代的三个人拿了61座大满贯,90后这一代一百个人统共才拿了3座,就算他能打到世界第一,他又凭什么觉得他可以超越前面那三座大山的成就,成为新一代的goat?」 第62章 论辩论,时鸢觉得自己是绝对吵不赢裴妍的。 对方的话有理有据,逻辑严丝合缝,闭环得明明白白。她很了解她的儿子,包括智商、天赋与性格。正是因为她知道俞枫晚有多么好强,所以才更加反对他去打职业。 这就好比你去打德州扑克,上手就是a、k,但是你的对手们看了剩下三张牌后都在拼命加筹码。明眼人都知道这时候该保守一些,除非你最后开出一个皇家同花顺,否则你极难赢下这一局。 在当今网坛,俞枫晚想要拿下goat的桂冠,就跟开出皇家同花顺的概率差不多——虽然他已经有了一张a和一张k,但这还远远不够。 直到这时,时鸢才终于明白了裴妍的想法。 ——裴妍是真的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犟的,在她眼中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变通。她得了急性肠胃炎住了院,就立刻调整了自己的行程,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就当给自己放三五天的假;这就好比几十年前她面临选择专业的关口,长辈们让她去读生物,她也就踏踏实实地去学了,一路读到博士毕业,在这个行业里披荆斩棘几十载。 在她眼中并不存在放弃梦想这件事情。她有一万种达成夙愿的方式,让她去哪条赛道她都有信心站在众山之巅。 所以两年前,这对母子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冲突。 一个觉得意外已经来了,既然无力改变,那就不要浪费时间,而是要快速修正出一条新的路径。所以裴妍让俞枫晚回国,去打高中生联赛,拿降分进t大,这在裴妍眼中分明就是降维打击,是白捡的机会。 另一个则根本没心思想这些,甚至觉得母亲的安排不可理喻,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过去十几年的努力,宁愿就此封拍。 最后的结局就是鸡同鸭讲。 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时鸢开始陷入沉思。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比喻。 「其实俞枫晚的父亲也很优秀对不对?」虽然没有见过真人,但光凭借仅有的这一点儿信息,时鸢就能知道对方绝对在各方面都属于顶尖级别,「但您就是觉得他不行啊,没有办法再去接受。因为他不认可您的事业,理所当然地要求您为家庭做牺牲,所以哪怕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般配,您还是要跟他离婚。 「其实这个事情反过来想也是一样的。一个人选择跟谁在一起,像比对参数那样衡量条件,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行为。条件匹配又怎么样呢?你觉得他不行,那他就是不行啊,条件再般配也没用。同样的,当你有真正热爱的事情,你根本就不会去算它的投资回报率。 「当然了,我知道这样的比喻有点儿无厘头。但我觉得网球之于俞枫晚,可能就是同样一回事。明明知道做其他的事情投资回报率更高,可对他来说不行啊,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选择。没有网球是不行的,让网球换一种方式存在也是不行的,他必须要站在赛场上,要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捧起一座又一座奖杯——这是唯一的方式,除此以外都不能接受。 「有些人的目标是『成就感』,目的是攀登高峰,那么选择哪一座山峰都行;而另一些人的生命,则和某些特殊的事情紧密相连了。而且,正是因为您在他五岁的时候就送他去学习网球,才使得这项运动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这不是十八岁选专业时的『这也可以,那也可以』,而是『不是它就不行』——我想是这样的。」 时鸢的叙述很长很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位地位悬殊的长辈说这么多,更何况对方是她男朋友的母亲……不过可能是因为裴妍对她说过「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让她莫名地相信,自己可以平等地向对方去阐述她的观点。 裴妍始终在静静地听着。她没有打断时鸢,也没有表达出任何的不耐烦,时鸢感觉到她是真的在思考。 时鸢猜她其实已经思考了很久很久。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共情的,极少有人会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发现自己的天赋,同时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并且幸运地发现这两者其实是同一所在。 撞大运到跟小行星撞地球也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俞枫晚那么特殊。他何止是手握a、k,他在看到三张底牌时,就知道自己一定能开出皇家同花顺。哪怕他加注以后,第四张掀开的底牌是张垃圾,胜率计算器上显示对手的胜率已经是他的好几倍,可他依旧愿意赌上一把,哪怕all in,推了场上的全部筹码,也要赌那最后一张牌。 他要的就是goat。不是什么一次两次大满贯,什么atp世界排名第一。他如果决定回到赛场,那他要的就是goat。 良久,裴妍表示:「我还是不理解。」 时鸢觉得也很正常。这么多年都想不通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就能打通任督二脉才不正常。 「算了,随他去吧。」裴妍木着脸道,「反正他也不听我的。」 时鸢忍不住笑了起来。 即便裴妍嘴上说一万次「不支持」,她当年也依旧把俞枫晚送去了img,并在他准备重回职业赛场时第一时间替他联系了教练。 ****** atp250墨尔本站的决赛于一月初打响。 俞枫晚的复出之战就遭遇了atp排名前20的种子选手。几乎没有人对他的胜利报以期待,但他却爆了大冷门,在1-1的情况下,第三盘直接僵持到了抢七,最终2-1收官,挣得了250个积分,atp排名直接从未上榜一跃至215位。 第63章 僵持成这样,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双方实力相当。 对手看上去并没有发挥失常的样子,所以,仅仅训练四个月,俞枫晚的实力就已经恢复到了一个很恐怖的水平,甚至更上一个台阶。 然而,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热身。 俞枫晚紧跟着就会出赛atp500里约站,而媒体们已经帮他算好了积分。如果接着赢下里约公开赛,那么他的世界排名就会上升至前100,这也是世上最快进入前100的球员——事实上,大家都在猜他会赢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离谱了。 刚过完20岁生日的他,正同时处于年龄与状态的巅峰。 第12章 以直报怨 时鸢把裴妍的情感生活几乎整个儿重写了一遍。不仅仅包含裴妍对婚姻的态度,还包含她和唯一的儿子之间的「母子战争」。时鸢把她描写得非常矛盾——和工作中的说一不二不同,裴妍在家庭中,行动和话语却是完全相反。分明很关心,但是又表现得完全不关心;分明不支持儿子选择的「道路」,但又比谁都在意对方是否遇到了困难。 直到这一段成稿以后,时鸢才觉得「裴妍」这个人本身,在这篇人物特稿中立体了起来。 她不再是一个「符号」,不再是智慧、勇气与潇洒的堆砌,她也有烦恼,也有别扭的地方,也有性格上的缺陷。她终于变得真实,而这篇稿子也不再是一篇歌功女企业家的主旋律八股文。 黄博君试图让她立体起来的方式,是告诉大家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女强人也有离婚的烦恼——这样写看似很真实、很符合逻辑,但裴妍本身并不是这样的人。时鸢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微小的改动,没有影响这篇人物特稿的架构,但现在她所写的,真的是裴妍这个人本身了。 时鸢写完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给张总编审核,而是先发给了俞枫晚。 俞枫晚接收了那个word文档,而后长久的时间里,他没有回复哪怕一个字。 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沟通方式。明明身为母子,那么亲近的关系,却偏偏要通过第三方进行交流,否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彼此是怎么想的。 直到深夜,时鸢才收到了俞枫晚的回复,是几条语音消息。 「我给她打了通电话。」 「一共说了4分17秒,创下了通话时长的历史记录。」 紧跟着话锋一转,看似前文不搭后语,但时鸢却在一瞬间明白了俞枫晚复杂的感情。 「你可以来里约吗?」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这真的是时鸢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 花光了手上仅剩的实习工资和稿费,终于成功赶在atp500里约公开赛结束前,同时搞定了签证和机票——先是乘坐国航的航班飞往香港,然后换乘卡塔尔航空的国际航班,从香港起飞,在多哈中转,最终抵达圣保罗国际机场,再从圣保罗前往里约热内卢。 ——说走就走,义无反顾。 那个时候俞枫晚已经打进了里约公开赛的决赛,势如破竹。决赛关头,俞枫晚分身乏术,所以是加西亚去圣保罗机场接的时鸢。 好在从圣保罗到里约也就一个小时的飞机。时鸢抵达里约热内卢的时候正好是当地时间的中午,出租车司机在加西亚的催促下几乎是一路狂飙,才把他俩准点送到了里约公开赛的现场。 那会儿俞枫晚已经要进场了。 时鸢被加西亚带着飞奔进了休息室,她的额间出了汗,脸颊都因奔跑而染上了绯红色。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对方穿着一身白色球衣,黑色锁边,露出肌肉线条相当漂亮的修长四肢。他正背着网球包,准备走向入场通道。 「俞枫晚!」时鸢高声喊道。 被她叫中名字的人倏然间回头,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闪过。 因为俞枫晚以为时鸢可能赶不上开赛。 但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女孩子就像蝴蝶那样扑进了他的怀里,她搂着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然后说出了那句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话—— 「我好想你。」 他们只是短暂分别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而思念已然如荒烟蔓草般肆意生长。 俞枫晚用力回抱住了时鸢。他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从这个人身上汲取力量。而只要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所有的焦躁都能在顷刻间被抚平。 「我要上场了。」时间所剩无几,他放开了他的女孩儿,然后一如既往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目光也变得温柔。 「加油。」时鸢认真对他道。 俞枫晚转身,背对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加西亚去了教练席,而时鸢则去观众席。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现场观看网球比赛,球迷们兴奋而又期待,手上挥动着小旗子,脸上也贴着油彩画,这一切对时鸢来说都陌生而又新鲜,而且更重要的是,场上站着的,是她喜欢的人。 维亚在vip区域拼命地朝着时鸢挥手,吸引了一票观众的注目。 他刚拿下atp250布宜诺斯艾利斯站和atp500鹿特丹站的双冠军。作为炙手可热的俄罗斯新人,世界排名已经升到了第48位,更何况他长得又那么漂亮,很难不吸引大众的眼球。 有的时候人类确实挺肤浅,莎拉波娃比小威廉姆斯的商业价值更高的原因,就是因为好看。而这件事也在维亚身上重演了。他的时尚资源好到过分,甚至超过了很多top20的选手。 第64章 里约站维亚没有出赛,却还是飞过来观战。直到这次去了北京,时鸢才明白俞枫晚和维亚的关系远不止是「发小」那么简单。也难怪维亚那么黏着俞枫晚,被凶了也不生气,想尽办法也要把他拉回职业赛场。 时鸢在维亚身边坐下。 「小风筝,你来得好及时。」维亚道,「之前victor心态很不好,非常烦躁,但你一说要来他就好了。」 「为什么烦躁?」时鸢有些不解。 他和裴妍的关系应该是在往好的方向转变才对。那俞枫晚的烦躁只能另有原因了。 「因为对面那个人,就是彼得·霍夫曼。」 时鸢一愣。 这个名字连同路德维西·冯·穆勒一起,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光是听到就倍感警惕,仿佛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俞枫晚和彼得已经先后进场热身了。对面场地的彼得一头金色短发,穿着一身极为花哨的橙色球衣,在球场上相当抢眼。 时鸢还记得去年夏天这对舅甥都在ins上发了什么。他们想要借着舆论打击俞枫晚的信心,阻止他回归网坛。他们对俞枫晚长达半年的申诉与抗争视而不见,诬陷他「一愤怒就撩挑子」,还说他不具备成为伟大球员的精神素质。 而这对舅甥的粉丝,连带着很多路人,不断转发着他们的观点,甚至评论得有板有眼,就和俞枫晚当年被造谣诬陷时一模一样。 没有人在意真相,大家只想发泄情绪,或者假装理中客来表现得自己很厉害。 时鸢太了解这一点了。 正是因为这件事,当时的俞枫晚才不愿意回到网坛。 这就是为什么她说「以直报怨」,会给俞枫晚那么大的触动;这亦是为什么俞枫晚会说「让他们都见鬼去吧」。 「他们」不是一个两个人,是相当一群人,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俞枫晚,却成群结队地上去踩两脚,恨不得他再也不要翻身。 人类这种生物,是真的可以抱起团来对素未谋面的人施以极大的恶意的。 作为一项百年来的绅士运动,网球正式比赛的赛前赛后都有握手环节。 但有的时候,「握手」的场面并不会非常友好。 对比俞枫晚面无表情的嚣张态度,彼得·霍夫曼颇有些吊儿郎当。他扯了扯嘴角,在网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啊,yu。难道不怕全场的嘘声吗?」 俞枫晚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了底线。 彼得·霍夫曼的最新世界排名已经来到了第10位。这场世界排名251对战世界第10号种子的比赛,竟让观众席上的人陡然产生了「悬念丛生」的感觉。 里约公开赛是三盘两胜制。 第一局,俞枫晚的发球局。他的一发相当凶猛,几乎不控制速度和力量,所以要么出界要么ace。也就是说,只要他的发球顺利落在了界内,ace率目前为止都保持在100%。 相当恐怖的成功率,足以让对手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都退了下去。 两人几乎是在底线拉对角线互抽。俞枫晚的左手上旋打得相当好,虽然不是夸张的绕头随挥,但回击的球依旧足够转,飞行弧线极为陡峭,直到拉开足够夸张的对角线,再一记变线制胜分。 1-0来得很快。 「完全是在压着对方打。」维亚评价道,「victor很看重制胜分,总是用上旋把对方逼出失误,然后立刻抓住机会点得分。不过这种打法有个劣势,那就是……」 正好到了彼得·霍夫曼的发球局。 对方直接发了俞枫晚的反手,快到肉眼不可捕捉的球速,直接一击ace。 「——那就是,对手会打他的反手。」维亚补充道。 俞枫晚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空挥了两下球拍,都是反手的姿势。 时鸢对俞枫晚的网球技术逐渐有了一些认知。 比如他是右手正手,单手反手。正手直臂击球,喜欢打上旋,球速又快球又转,简直就是优雅与力量的结合体,就像香港电影中的暴力美学。 但他的反手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充满力量。他个子高,四肢修长,手臂线条极美,也因而反手动作相当好看,但球速和转速都会差一截。 进攻性较弱,也就直接导致很难按照让对方失误的战术获得制胜分。 果然,当彼得开始疯狂进攻俞枫晚的反手时,俞枫晚就陷入了被动。 15-0。 30-0。 …… 40-15。 1-1,平局。 1-2,彼得领先,并率先拿下了一局破发。 时鸢的手指交叉,抵在下颌前,目光也隐隐染上了担忧。 维亚给她解释道:「victor的单反稳定性还有待提升,他恢复训练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有在反手上做进一步的精进。」 说到这儿,他的神色略有些变化,隐隐染上了一些自责。 「说起来,有件事情他可能没告诉你……」维亚低声道,「小风筝,其实victor以前是打双反的。双反的稳定性更高,在当今网坛占据了绝对主流的地位。但我们小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我知道。」时鸢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如果再来一万次,他也会救你的啊。他肯定不会后悔的。」 「chloe告诉你的吗?」 「嗯。」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第65章 「谁?」 「就是彼得带的头。」维亚的语调染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刚去img的时候英语很差,彼得就带人嘲笑我,那时只有victor站出来替我说话。但victor太耀眼了。在他出现之前,彼得是img唯一的天才,而他出现以后,教练们却给予了他更高的评价。彼得是不能忍受这件事的,他屡次挑衅victor,victor都不予以理睬。直到彼得借着我的事情发挥,和victor起了冲突,他带着一群人围殴我们两个,最后victor的左臂粉碎性骨折。」 时鸢深吸了一口气。 ……居然是这个人! 难怪俞枫晚今天心情那么糟糕。时鸢之前只知道俞枫晚和维亚在img训练时期就和彼得有旧怨,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旧怨。 还有后来的兴奋剂诬陷,以及舆论场上的落井下石…… 怎么可能不厌恶。怎么可能内心毫无波澜。 时鸢的内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维亚看向赛场上的那个人,抿了抿唇:「那家伙一直在保护我啊。所以他出事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也要保护他才行。」 他当时其实很自责,觉得自己过于弱小,没有足够的号召力,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做到,最后只能陪俞枫晚一起挨骂。兄弟义气是讲了,但半点实际作用也没有。 时鸢没有接话。 维亚不知道的是,时鸢比他还自责。 时鸢在脑海里过了一万遍她曾经和俞枫晚说的话。她居然夸他说你的单反很漂亮……该死的,她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俞枫晚的单反背后是怎样的伤痛。 那一群高年级的学生,硬生生把他的左臂打到骨折。 才十岁啊……他得多疼。 俞枫晚1-3落后。 彼得·霍夫曼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甚至还挑衅道:「不然你直接退赛吧?2-0输掉,未免也太不光彩了。」 俞枫晚却是依旧一脸无所谓的神态。 「建议你继续打我的反手。」他懒懒道,「毕竟打我正手,你得不了分。」 彼得「啧」了一声:「都这会儿,还这么嚣张。」 又到了俞枫晚的发球局。 又是连续两个ace,30-0。 第三球,彼得打了回去,依旧瞄准了俞枫晚的反手。俞枫晚向左转身,半弓步蹲,右手已经调整成了非常纯粹的东方式握拍,这是一个标准的单反姿势…… 不,不对。 彼得的瞳孔倏然间收紧。 不是东方式握拍,这是大陆式! 俞枫晚并没有像过往的反手动作那样让拍面立于头部左侧,而是球拍继续往后拉,一直绕道了脑后,小臂和球拍呈l型,拍面亦呈45度斜角。 然后,俞枫晚自左上向右下挥拍,斜斜切下。 一个相当漂亮的反手切削,又快又低又转,甚至比他的正手上旋更具进攻性。 彼得冲上前去,勉强接到了这个球,与此同时,他的回击节奏已然被打乱了,以至于将球送到了俞枫晚的正手,还一不小心挑高了。 下一秒,俞枫晚一个漂亮的正手高压,直接打进了他的死角。 40-0。 彼得看懵了。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练就了一手神乎其神的单反切削技术的?! 「本来还想多练一练,再拿到正式赛场上用的。」俞枫晚的语调颇为漫不经心,「不过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holy shit!」彼得忍不住爆了粗口。 而俞枫晚甚至还「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主要是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说我打单反很好看。」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嘴角也勾了起来。 然后,他看向观众席,眨了一下右眼。 时鸢也在发懵。 「……他在对我们放电吗?」她看向维亚。 「自信点,把『们』去掉。」维亚回答道。 彼得对俞枫晚突如其来的切削基本上毫无回击之力。网坛上一个用这手技术的还是一个叫阿什莉·巴蒂的女单选手,颇有费德勒的风范。据说所有女球员在对上巴蒂的前一天,都会让教练陪自己苦练应对切削的方案,但这种东西临时抱佛脚显然毫无用处,结局往往是被巴蒂的切削打到怀疑人生。 第一盘以6-3收官的时候,彼得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意味着他被俞枫晚连追五局,而这五局里他的得分相当渺茫。 而1-0的大比分出现在计分器上时,观众席却传来了一部分嘘声。 这些嘘声是对俞枫晚的,是赤裸裸、明晃晃的恶意。 要知道,很多人会买这样一张门票来观赛,是为了看世界前十的球员贡献一场精彩的比赛,而不是看一个中国人把种子选手打到没有招架的余地。 世界网坛本身就对黄种人不友好,这是公开的秘密。 盘中休息的时候,开始有彼得的粉丝带头给他加油,呼喊声震天,搞得裁判都不得不发声让大家安静。 休息结束,二人交换场地。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彼得又嘲讽道:「很愤怒对不对?他们就是不希望你赢啊,你打得再好也没用,只会让球迷加速对上帝的祷告,祈祷你赶紧惨败。」 他并不是第一次对俞枫晚说这种话,两人的新仇旧恨加一起两只手都数不清,而彼得深知俞枫晚是一个多么容易被激怒的人,他如果现在愤怒地回应自己,那裁判立刻就会对他进行判罚。 第66章 但这一次,俞枫晚却摆出了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为少数蠢货而生气?我的眼睛应该关注支持我的人,而不是那群垃圾。」 他看向后方坐席上的时鸢和维亚。维亚立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拼命朝他挥手。时鸢内敛,没有那么夸张的动作,却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俞枫晚勾唇笑笑,然后回眸,将笑意隐没了下去,又转儿用那副极度嚣张的姿态对上彼得—— 「你很享受『新生代的天才』这个称呼吧?」俞枫晚问道,「很可惜,每次我一出现,就再也没人这么称呼你了。」 「你……!」 「再享受最后一次吧,不用谢。」 俞枫晚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底线,将黄色的小球高高抛上天空。 他无比清楚这样一件事:只要自己今天站在这里,彼得的心态就已经崩了。 对于今年的里约公开赛决赛,网球媒体的评论是:谁都不知道在第一盘结束交换场地的那一刻,两个年轻选手到底对彼此发表了什么言论,但可以肯定的是,交换场地完成后,彼得·霍夫曼的心态就此崩盘了。 俞枫晚在赛点以一记ace拿下制胜分的那一刻,几乎全场都在起立,观众席传来经久不绝的欢呼声。年轻男人以手握拳举在胸前,额间全是汗,目光却锐利得像鹰隼。 中场时的部分嘘声又怎么样呢?还是有更多的人为你迸发出热烈的掌声。 维亚直接从观众席翻了下去,冲上球场去拥抱俞枫晚,周围到处都是新闻媒体的快门声。时鸢绝对相信维亚比自己更希望俞枫晚取得这场比赛的胜利,因为基本上是他俩的新仇旧恨一起报。 赛后,俞枫晚照例接受记者采访。不过中途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赛事举办方接到延长记者会的要求,因为中国几大央媒驻里约分站的记者们正在抓紧时间赶往现场,虽然大家并不知道俞枫晚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堵住了再说。 ——要知道,中国内地男单的历史最高排名也不过是127位,而俞枫晚这场比赛的500积分直接把他送进了世界前一百。 不过俞枫晚对此毫无兴趣。他在采访时间结束的那一刻准时离席,也不管媒体的簇拥,背着球包就回了选手休息室。 维亚直接拉响警报:「不好了啊!地下停车场好像也被媒体堵住了,怎么办?」 「大家都觉得我们俩会一起行动,所以你去吸引一下火力。」俞枫晚毫不犹豫地卖了发小,然后直接拉过时鸢的手,「走!」 然后时鸢就被他拽着奔向了员工通道。她跟在俞枫晚身后狂奔,莫名有一种她在跟这个人亡命天涯的错觉。 他们刚跑到马路边上,就被路边没来得及进场的零星媒体逮了个正着。好在旁边停着好几辆计程车,俞枫晚拉开车门就把时鸢推进了后排,然后自己也火速上车,赶在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跑向他们之前砰地一声关上门。 时鸢尚在惊魂未定之中,俞枫晚已经冷静地向司机报出了路线——先往前开,甩开这群人,再在城里绕一圈,最后到酒店。 司机得令,一脚地板油踩了下去,计程车立刻呼啸而出,还没坐稳的时鸢瞬间往后一仰,又被俞枫晚眼疾手快地捞住了。 时鸢终于没忍住问道:「俞枫晚,你真的不会对记者这个职业有心理阴影吗?」 毕竟她未来也是要当记者的…… 「习惯就好了。」俞枫晚挑眉。 真嚣张啊。这个家伙。 俞枫晚的atp排名已经快速更新了。他凭借750积分,一跃升至87位,创下了atp最快速度升入世界前100的历史记录。 现在外网已经在赌他什么时候进入top10,以及拿下第一个大满贯了。 俞枫晚则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他对互联网上的评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他,却妄图评议他,这两年多里他早就看明白了这件事,无论是在网坛还是在s大,关于他的虚假消息永远比真实信息要多得多,辟谣是辟不过来的,不理睬才是最佳选择。 更何况,那些不认识的人发出的声音,连眼前之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一回到酒店,俞枫晚就反锁了门,并把时鸢竖着抱了起来,以至于时鸢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的好处呢?」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时鸢雪白的锁骨。 「诶?」 时鸢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们前阵子的对话。 这已经是他拿下的第二个冠军了,而第一个冠军的「好处」都还没兑现。 时鸢发现,俞枫晚看向她的目光,就像鹰隼锁定了猎物,而她则是那只被锁定的、草原上的小白兔…… 「不准赖帐。」 不是,她之前答应了吗? 可是大脑还没转过弯来,这个人就已经把她放到了床上,压下来放肆地亲吻她,唇齿纠缠,就连呼吸都变得支离破碎。 拥抱。亲吻。爱抚。占有。 好像一切都出自本能。 算了,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不过在这之前…… 「能不能……先洗个澡?」时鸢问道。 俞枫晚标志性地挑眉。 「……要求也不过分吧?」她开始心虚了。 「不过分。」俞枫晚低低笑了起来,「一起去?」 第67章 「……」 时鸢觉得自己某些方面是有点儿蠢。 她居然会问俞枫晚自己过分不过分。很明显,蠢到家了。 不过还有一点。 就是你得在这个人脱光了以后,才能真正意识到他的身材怎么可以好到这个地步。 滴水的黑发,宽阔的肩膀,背肌之间是深邃的背脊线。 轮廓分明的腹肌,让人移不开眼的人鱼线,以及极为漂亮的腿部肌肉线条。 除了完美,根本不能用其他词语去形容。 注意到了时鸢那既忍不住要去看、又仿佛在说「想不通啊,怎么就能好看成这个样子」的目光,俞枫晚倒是一本正经地对她道:「这是勤奋与汗水的证明。」 也对。 日复一日的自律才铸就了顶级运动员的身材。 「额外好处是,女朋友似乎挺满意的。」俞枫晚又开始调笑她了。 「你就得瑟吧。」时鸢佯作不满。 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俞枫晚的左臂上,然后抿了抿唇。 「怎么了?」俞枫晚瞬间捕捉到了她神情的细微变化。 他刚一走上前来,就被时鸢主动抱住了。发梢上低下的水珠落在女孩儿的肩头。 然后,他的女孩儿在他的左臂上落下了一个吻,温柔而虔诚。 「我都知道了。那个彼得打伤你左臂的事情。」时鸢低声道,「我好心疼。」 她那么坦率,以至于让俞枫晚不由地微微发愣。 下一秒,他捧起女孩子的脸:「没事,伤早就好了。也没留什么后遗症。」 「为什么他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那个时候太小了,大家只当是小孩子打架,闹得过分了些。」 「可你因此打不了双反了。」时鸢还是很难受,「我都不知道,之前还那么说……」 「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的单反么?」俞枫晚捏了捏她的脸,「现在不喜欢了?」 时鸢摇摇头:「喜欢的。但我宁愿你不打单反。」 宁愿从来没有见过你漂亮的、优雅的、潇洒自如的单反,也不愿意它来得那么痛。 俞枫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在她的耳畔道:「你教我以直报怨,我做到了。」 「嗯。」时鸢的声音闷闷的。 「是因为你,我才学会往前看,才会踏出这一步。」俞枫晚亲吻时鸢的侧脸,然后贴上她的额头,右手和她的手十指紧扣,语调极为认真,「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觉得疼。」 「俞枫晚。」 「我在呢。」 时鸢反手抱住了他。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只要勇往直前就好了。」她的语调很轻柔也很坚定,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得像星星。 俞枫晚的眸光暗了下来,喉结滚动。他抱紧了时鸢,伸手按灭了床头的总开关。屋内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 暧昧的气息一下子就浓烈起来。你第一次意识到你会拥有那么多的爱意,只对这一个人。 俞枫晚把时鸢抱到自己腿上坐下,似乎要坐实那句「把上次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时鸢低头环着他的脖子和他亲吻,两个人都一点儿也没有放开的想法,仿佛漫长的夜晚永不结束。 俞枫晚在她耳边道:「真把你弄哭了你会生气吗?」 时鸢却笑了起来:「你试试看我会不会哭。」 俞枫晚「啧」了一声。 「你又挑衅我。」他肯定道,「你完了。」 他这次既不是威胁也不是开玩笑,而是实打实的口头预告。 时鸢后来才意识到,见好就收是一种美德。不要挑衅俞枫晚,这是一个不服输的男人,挑衅他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至于求饶,更是毫无作用。他只会亲吻你的泪水,但绝对不会放慢动作,照样横冲直撞。 俞枫晚的好胜心是真的强,恶劣也是是真的恶劣。 你就是喜欢这个人。不仅喜欢他在球场上的自信和光芒万丈,连同他自卑与自负都同样喜欢。他那么真实而热烈地爱着你,你怎么可能不爱他呢?不可能的。 最后时鸢黏黏糊糊腻在俞枫晚怀里,各种意义上。 俞枫晚忍不住再度亲吻怀中的人。 她还搂着你的脖子,像只小猫那样,有点儿委屈,又好像在撒娇。 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 他也想不明白。 「你太过分了。」时鸢浑身都是汗,仅剩的力气也彻底消耗殆尽。 俞枫晚低声笑了起来。 「嗯,下次还敢。」 第13章 为君而战 时鸢洗完澡后立刻钻进俞枫晚怀里犯困。 毕竟飞了两天两夜,一下飞机就来看他的比赛,这会儿又剧烈运动了一番……反正她可没有俞枫晚精力那么旺盛。 俞枫晚用手指玩时鸢的一缕黑发,缠绕又松开。 她的头发上是栀子花味儿洗发水的清香,好闻得令人安心。 「你五一假期回家吗?」俞枫晚问道。 「回呀。怎么了?」时鸢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带我一起回去?」 「啊?」 时鸢瞬间清醒了。 俞枫晚接着道:「你不是跟你爸妈说你交男朋友了吗?他们难道不好奇么?」 「好奇是好奇,可也不用那么快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第68章 「八字没一撇?」俞枫晚的眉梢上挑。 「呃……」 好像也不太对。 这一撇撇得有点儿大了。 时鸢环住俞枫晚的腰,有点儿讨好一般撒娇道:「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慢慢告诉他们吧,好不好?然后等过年我再带你回去?」 她解释道:「你看啊,在我爸妈眼里,你是我们学校数学系的一名普通学生,我现在告诉他们我要带回去一位职业网球选手,刚送世界男单第十名一个2-0,跟砍瓜切菜似的……那我家不得翻天了?」 俞枫晚得承认,时鸢的解释他很受用,以至于多了很多耐心听下去。 「还有啊,他们肯定会问:这个男孩子家里是做什么的呀?——这你让我怎么回答?」 时鸢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委委屈屈地往俞枫晚怀里钻。 「我爸妈从小教导我不要嫌贫爱富,我每年压岁钱都拿来资助山区学生,我要是把你的底细交代清楚了,我绝对要被念叨死的。」 真是光想想都觉得头痛。 时鸢已经能脑补出爸妈一脸严肃跟她谈话的样子了。 「你还资助山区学生?」这件事有些出乎俞枫晚的意料。 「对啊,一对一精准帮扶,我爸学校组织的,持续了很多年。不过今年就结束了,因为人家今年高考。我们家就资助到他十八岁。」 「我们鸢鸢好有爱心。」俞枫晚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 时鸢不轻不重地拍掉了他的手。 「得亏我的义务结束了,不然我真没钱飞过来找你。」 就在年初,她还把稿费和奖学金全给对方打了过去。不过那是最后一笔了。 俞枫晚「嗯」了一声,然后用商量的口气跟她道:「鸢鸢,我从比赛奖金里拿出一笔钱,单独放一个帐户里,专门用来给你买机票,可以吗?」 时鸢一愣。 「我希望你能经常来看我的比赛,这是我的私心,但我也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这笔钱应该我来出,你不要有负担。」俞枫晚的语调很认真。 他真的是在征求时鸢的意见,不希望自己的所爱之人感受到冒犯。 时鸢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 她当然也不想错过俞枫晚的比赛,更不想因为没必要的自尊心影响两个人的感情。 时鸢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俞枫晚支着头看她的侧脸,女孩子纤长的睫毛宛若蝴蝶的翅膀。 他并不困,而且只要这个人在他怀里,他就怎么都看不够。 俞枫晚低下头,在时鸢的面颊上落下细碎而轻柔的吻。 很多职业网球选手都喜欢找圈子内的女朋友,因为这样的女性更加了解一名职业选手的生活是多么得枯燥无味。 日复一日的训练和参加比赛,保持严苛的作息,永远让身体和精神处于最佳状态——这同时意味着没有时间给予爱人足够的陪伴。 通常来说,不是圈子里的人,很难理解并认同这一点,所以很容易感到孤独和没有安全感。 但事实上,俞枫晚深刻地知道,自己才是没有安全感的那一个。 在得知自己决赛要对上彼得·霍夫曼的时候,他烦躁不安,差点儿被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所压倒。 比起墨尔本公开赛的表现,里约公开赛和彼得·霍夫曼的这场比赛,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重新开始」。彼得知道他过去的一切痕迹,在img训练也好,捧起温网奖杯也好,被网坛驱逐也好,遭受巨量的网络暴力也好,这个家伙几乎都有参与其中,要么横行霸道,要么落井下石。 眼睛一闭上就是那些过往——十岁的时候手臂被生生打断,十七岁的时候遭到铺天盖地的网暴,十九岁的夏天彼得又率领他的粉丝再来一回……他有太多的账要跟这个人算,以至于一颗心被愤怒与仇恨所铺满。 然后时鸢赶到了。就在他即将进场的最后一刻。 她像蝴蝶一样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好像在那一瞬间,为他注入了温柔却广袤的力量。 他内心汹涌澎湃的波涛平静了下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为谁而战,他想起了他对怀中之人的承诺。他回到网坛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因为时鸢告诉他,他本就属于这里。 他应该成为很多人的力量。他本该成为很多人的力量。 然后他就因此平静了下来,变得耐心。 所以是他需要时鸢,而不是时鸢需要他。 是俞枫晚离不开时鸢。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只有时鸢在他身边,他才会安心。 但是时鸢不可能陪他全世界打比赛。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的学业和未来的事业未必会比俞枫晚清闲。每次一想到这儿俞枫晚就有些烦躁,所以尽可能不去想。 加西亚对他们两个的事情了解得并不深,只以为时鸢是一位普通的女大学生,出于网坛顶尖选手的惯性逻辑,加西亚曾问过俞枫晚,随着他的世界排名逐步上升,比赛和训练越来越繁忙,时鸢会不会因此缺乏安全感,或者产生自卑的情绪? 他当时只是摇摇头,说「不可能」,也没有多解释什么。 怎么会呢?俞枫晚想。 他的女孩儿太优秀了,自己才是自卑的那个人。 ****** 中午12点,标准的酒店退房时间,加西亚和维亚已经在前台被围堵了。想要知道职业选手的下榻酒店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难为这群搞不清楚情况、临时找过来的记者们花了这么长时间。 第69章 维亚和和气气地借用了酒店的咖啡厅,让大家随意选择咖啡、果汁或者苏打水,由他来请客。俄罗斯美少年从小就具备跟媒体打交道的充足经验,而娱乐记者显然比体育记者要难打发得多,所以面对眼前的场景,维亚相当得游刃有余。 「你问victor么?他已经离开里约了呢。」 「对呀,昨天晚上就走了。」 「我肯定不能告诉你他去了哪儿。这是他的私事。」 「你问我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采访?这我哪儿知道呢?你采访我也有很多人看啊,不然你还是采访我吧?我妈是东北人来着,我东北话讲很好哦。」 一群央媒驻里约站的记者们被客客气气地接待,但却什么也没问到。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问题也变得犀利了起来。 「俞枫晚为什么突然回归网坛?」 「想回归就回归了,哪有为什么?」维亚摊手,「职业选手就是要打球的呀。」 「那他为什么改变国籍了?他参加青少年组比赛的时候是美国籍,现在在atp排名上却是中国籍。」 「你也说了,当时是青少年组。现在他成年了,当然是法律上属于哪国就是哪国。」 维亚回答得不痛不痒。 最后,终于有人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有查到他两年前被误认为服用兴奋剂。这两年多他是怎么度过的?」 维亚皱起眉来。 他的眉毛也是淡淡的描银,和一头银色长发一样惹眼,瞳孔是澄澈的海水蓝,但此时这对漂亮的瞳仁里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正面的情绪。 他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嘲讽了起来:「真好笑。两年前你们又不关心他,两年后这么关心做什么?」 「……」 「他遭遇非议的时候,你们替他说话了吗?」 「……」 周围一片寂静。 维亚这时也意识到他不该怼这群人。网球这种在中国相当小众的运动,就连本国球员的比赛都鲜少得到关注,巨头们拿了大满贯连微博热搜都上不了,除非是李娜那个级别的存在,否则根本出不了圈。 所以哪怕拿下了温网青少年组冠军,victor yu也从来没有被中文媒体所关注过。而你如果搜索俞枫晚,最多搜到几张s大女生发出来的偷拍照片。 这当然不是新闻媒体的错,但他们还是闻着味道赶来了。因为这是第一位打入atp前100的中国籍球员,并且很显然对方绝对不会止步于此。大家都嗅到了流量的味道,新的巨星即将诞生。 但维亚还是嫌他们烦。 因为被推入万丈悬崖的时候没有人替他说话啊。那个时候俞枫晚就像独自踩在海平面的狭窄礁石之上,四周皆是巨浪滔天,黑色的海浪翻涌和咆哮,他只要稍微站不稳,就会被彻底淹没,再也无法回到岸上。 天知道俞枫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个时候他想冲上去和俞枫晚站在一起,起码两个人相互扶持可以站得更稳一些,可是那个家伙恶狠狠地让你滚回到岸上去,不要来掺合他的事情。 就好像整整十年前,在img,他让你赶紧滚去找教练,然而等你回来的时候,他的左臂已经支离破碎。 维亚闭上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又挂上了一张笑脸。他总是笑脸示人,大家都觉得他性格活泼又脾气好。 「好啦,我要赶飞机了。我会出战迪拜公开赛,欢迎大家来采访哦。」他简简单单化解了尴尬的场面,朝记者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背对过去的瞬间,他的笑容倏然收敛。 很少有人知道,维亚当时主动找过很多媒体,但是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没有人愿意跟主流舆论唱反调。哪怕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也无人愿意说一句公正的话。 他也找过中文媒体,对方的回复是「不具备深度报道的价值」。他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事实就是如此,中文互联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网球青少年组第一到底有没有服用兴奋剂,大家根本不关心——但那已经是你可以求助的最后对象了,他们依旧拒绝了你,无人愿意向你们伸出援手。 最后俞枫晚说:「算了。」 你问他什么是算了,为什么要算了。可他只是对你摇了摇头,多的一个字也没有再说。 然后他登上了回国的飞机,跟你就此别过。 你再也没见他拿过球拍。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些过往,依旧痛彻心扉。 ****** 俞枫晚和时鸢在机场候机。 他原本的行程是陪时鸢回国,但因为今天早上的一封意外邮件而改签了机票——拿下里约公开赛冠军后的不到24小时里,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组委会就向他发出了一张珍贵的正赛外卡1,而迈阿密大师赛的外卡也大概率在路上。 对俞枫晚来说,首次阳光双赛2的成绩至关重要。 但这次见面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完全出乎他们两个的意料。刚见面就是分别,因为被记者追堵,他们连一起在里约转转的机会也没有。 俞枫晚显然很不高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琥珀色的瞳仁里有几分烦躁的情绪。 时鸢知道他不开心,一直握着他的手。 很快就到了不得不安检的时间了。临别前他们依依不舍地告别,时鸢捧着俞枫晚的脸,用软软的声音哄他:「好啦,不要不开心了。笑一笑啊。」 第70章 俞枫晚皱眉。 「虽然你耍酷也很帅啦,但是笑一笑嘛。」她继续哄他。 「知道了。」对方勉为其难地扯了一下唇角,在她的侧脸上印下一个吻,然后问道,「阳光双赛能来看吗?」 「嗯……有点难诶。时间太赶了,签证不一定办得下来,而且我还要上课……」 自己分明在很认真地解释,但一看俞枫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时鸢立刻道:「我尽量去,好不好?」 「嗯。」 俞枫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黄绿色的小小网球。 真的很小,大概只有拇指和食指圈起来那么大。顶部打了个孔,挂了个钥匙扣。 ——是一个mini size的网球挂件。 时鸢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网球纪念品,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昨天看到就买了,想着你可能会喜欢。」俞枫晚道。 时鸢立刻点头。她得承认自己骨子里还有一点儿小女孩的天性,对精致好看的小玩意儿没有什么抵抗力……她接过这个小小的钥匙扣,然后惊道:「诶,好沉!实心的?」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相当有份量的手感。 「嗯,等比例缩小的。」 其实除了等比例缩小的网球,市面上还有等比例缩小的球拍,总之就是除了小以外其他什么地方都一模一样。这点在俞枫晚看来见怪不怪,不过对时鸢来说却很新鲜。 俞枫晚把这个钥匙扣挂在了她背包的拉链上。时鸢眨了眨眼,道:「那它以后就是我的宝贝了。」 俞枫晚这时候才意识到时鸢哄人真得很有一手,而他也是真得很吃这一套。 他终于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笑容淡淡的。 他揉了揉时鸢的头发:「进去吧。飞机落地给我发消息。」 「拜拜。」时鸢朝他挥了挥手,进了安检区。 俞枫晚目送时鸢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门后,然后兀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计划赶不上变化,收到印第安维尔斯外卡固然很开心,但面临再度和时鸢分开一个多月的现实,又让他很烦躁。 这次在比赛中对上彼得,让俞枫晚陆陆续续想起了很多旧事。 他十七岁那年,正是即将升组的年纪,前脚刚拿下温网青少年组冠军,后脚就拿到了美网公开赛资格赛的外卡,彼时网球媒体都在热议他未来的「统治力」可能到一个怎样恐怖的地步,但彼得立刻跳出来唱反调,在ins上说他绝对打不进美网正赛。 他和彼得是宿敌。 这绝对不仅仅源于年少时的那场群架。二十二岁的彼得在今年升入世界第十以后,已经事实上成为了00后中的第一人。 但俞枫晚深刻地知道,彼得被捧得有多高,就有多厌恶他。因为往往他一出现,就会被人跟彼得进行比较,彼得就不再是那个「唯一性」。 唯一的天才,唯一的新生代第一人,唯一角逐下一代goat的希望之星,这些称号都不再属于彼得·霍夫曼。 俞枫晚出现在img的时候,教练们说他是新的天才,天赋甚至有可能高于彼得。 哪怕只是「甚至」和「有可能」这样的用语,也足够让彼得带人来找他的麻烦。 至于路德维西这个人,俞枫晚只打过一次交道。依旧是在十七岁那年的温网,赛后的慈善晚宴,他也受邀参加,而路德维西则是晚宴的赞助商。 彼时路德维西一身黑色燕尾服,发型后梳一丝不苟,男男女女都围在他四周,众星捧月一般,而他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优雅地举着红酒杯——那是他在勃艮第大区的酒庄产出的好酒,当夜不限量供应——而俞枫晚只是和他遥遥相望,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兴趣。 路德维西这个人,曾经拥有过两个大满贯冠军,现在也坐拥金钱、名誉和地位,在整个网坛为人所尊敬。但现在看来,「衣冠禽兽」形容的就是这样的人。谁也无法想到,路德维西居然会做出那样恶劣的行径。 俞枫晚知道,他差一点点就要永远告别网坛了。 真的只差一点点。如果不是时鸢最后推了他一把,他绝对不会回来。 曾经打网球对他来说是一件孤独的事情,孤独到一万次对墙击球练习,只能听见耳边猎猎的风声。 他的世界仿佛一望无际的荒原,荒原之上,只有孤独的少年人。那片荒原在他的心里,巨大而又广袤,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呆在荒原里,直到他的荒原出现了一头小鹿。 那头鹿停留了下来,温柔地留在了他的身边。 所以现在不同了。他知道有人会爱他和支持他。他的梦想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梦想。 如今,他不止为自己而战。 加西亚和维亚陆续赶到了机场。 他们都是今天的飞机,只不过时间各有不同。维亚要回去俄罗斯备战戴维斯杯,而俞枫晚和加西亚则要飞去佛罗里达州。 佛罗里达,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漫长的夏季,炽热的阳光,一望无际的沙滩,温暖且潮湿的气候……更重要的是,img就在此地。俞枫晚和维亚曾在这里训练过好几年,住在同一间双人宿舍。 正是因为终年阳光明媚,佛罗里达拥有世界上最多的网球学校,以及一场atp1000大师赛——迈阿密大师赛。 每年3月初,南加州的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率先打响,紧随其后的是佛州的迈阿密大师赛,他们共同组成了著名的「阳光双赛」,冠军分别可以获得1000积分。 第71章 其中,俞枫晚刚刚收到外卡的印第安维尔斯被称为第五大满贯。而背靠背同时拿下阳光双冠的男子球员,迄今为止只有七位。 过了安检区,加西亚已经开始对着俞枫晚进行「语重心长」的发言:「你不要板着脸啊。佛罗里达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因为空气湿度的缘故,那里的球又湿又重,你必须得去提前训练并适应……」 他跟个老母亲一样叨叨叨叨,俞枫晚忍不住想,自己和维亚可比加西亚清楚在佛州打球是什么样的感受。 加西亚继续叨叨:「还有,我要带你去见一位朋友,我原来的体能师。我本来以为你要在世界前200待上一小段时间,等升到接近100了再去组建完整团队也不迟,结果你这小子的速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现在这个情况你必须得上心了你知道吗?」 俞枫晚:「……」 主教练太负责有的时候也挺烦。特别是这个时候你不太想听他说这些,但他还在喋喋不休。 「知道了。除了体能师,治疗师和心理师你有人选吗?还是我自己找?」 「先分头找了再说。阳光双赛以后你就世界前50了你明白吗?我从来没见过世界前50的球员只有一个主教练的!」加西亚已经打开whatsapp开始扫阅好友名单了,「不过这两天实在是有爽到,真想给路德维西那个傻x发消息嘲讽他啊!绅士的翩翩风度让我忍住了。」 「首先,我会筛选一轮我觉得合适的名单,然后我们先邮件邀请一下;其次,通常只有世界前十才会配有完整的顶级团队,就算阳光双赛全赢了我也进不了前十,你大可不用那么担心;再次,绅士风度跟你的形象没有任何关系;最后,你当年到底为什么和路德维西拆伙?我看你好像很讨厌他。」 俞枫晚觉得加西亚和维亚大概率是同类,两个人都是快乐的犬科动物,只不过维亚是活泼又漂亮的狐狸犬,而加西亚可能是那种已经发福的大金毛……总之都很思维跳跃且想一出是一出。 托维亚的福,俞枫晚很有对付这类人的经验。就算狗狗们撒欢儿跑得没影了,他也能淡定地把对方拉回正常的对话轨道,有逻辑地跟你讨论一二三四。 「我和他的恩恩怨怨三两句话可说不清,我们可以在佛罗里达的海滩上一边喝啤酒一边慢慢聊。」大金毛如是道,「非要说的话只有一点,我俩的网球理念不同。」 「所以你继续打男单,而他则退役经商了?」 「bingo!你已经接近问题的本质了。」 「比赛期间我不喝酒。」俞枫晚道,「但你可以喝。」 「好呀好呀,叔叔讲故事给你听!」大金毛一副又要开始撒欢的样子。 「……」俞枫晚的耐心正在疯狂拉响低值警报。 他瞥了眼手表,距离和时鸢分别才刚刚过去两个小时不到。 该死的,他已经开始想念那个人了。 1外卡:赛事主办方向一些不够排名资格或者未提前报名的选手进行主动邀请,即为发放「外卡」。外卡会分为正赛外卡和资格赛外卡。印第安维尔斯的正赛外卡只有4张。 2阳光双赛:即在每年3月举办的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和迈阿密大师赛。因为两地都拥有充足的日照,且背靠背举行,故被称为「阳光双赛」。 ****** 三月的到来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三八国际妇女节专题发出,裴妍的那篇人物特稿《另类人生——二十五年的归国之路》取得了相当好的反响,连带着枫林生物科技都被机构调高了估值。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资本市场最喜欢讲故事。 为此黄博君又开始居功自傲了起来,毕竟他才是这篇大稿的主笔。 时鸢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了。 周秘书给黄博君打了电话,很尊敬地说裴总想请黄老师和时老师一起吃顿便饭。黄博君很高兴,如果不带上时鸢他会更高兴一些,不过他想,反正这就是个小尾巴么,带上就带上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顿便饭安排在了大董,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位熟悉的「不速之客」——何平。 又儒雅又骚包的男人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黄博君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品牌的logo,所以大概率是某家小巷子里只接待熟客的老师傅纯手工定制的,毕竟那两枚色泽浓郁的蓝宝石袖扣简直惹眼到过分。 裴妍给黄博君介绍:「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何平。也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时鸢认识的。黄老师应该是第一次见。」 何平和黄博君握手,笑道:「感谢黄老师照顾我们家小姑娘。我才知道她在北京,于是赶过来蹭了顿饭,哈哈。请不要介意。」 黄博君登时有些傻眼。 老实说时鸢也很傻眼,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容。 点菜的时候,黄博君一边假装给时鸢看菜单,一边低声问道:「什么情况?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时鸢斟酌了一下,回答:「认识的长辈。」 「你怎么不早说啊?!」黄博君忍不住用气音低吼。 「您也没问啊。」时鸢耸了耸肩。 这顿饭从开头到结束,黄博君都像个局外人。 这三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聊网球了。虽然因为有外人在席上,他们并没有说出那个最重要的人的名字,但无一例外把眼前的比赛和种子选手们都盘了一轮。 第72章 「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已经开始了吧?」何平问道。 时鸢点点头:「今天第三轮了。」 「快四分之一决赛了呀。这次有什么大家比较期待的选手吗?」 「弗朗西斯算吗?他这次有参赛。」 「那个人的心性有问题。网球选手最重要的就是修心,有的时候大家的差距根本就不是技术,而是心理素质。」裴妍饮了口茶,评价得一针见血。 插不上话的黄博君开始强行找话题:「裴总喜欢看网球么?我们社里偶尔会发中网的票,您要的话可以给您送过去。」 裴妍慢条斯理道:「谢谢。不过我不怎么看atp500及以下的比赛。」 她又看向时鸢:「下次一起去看上海大师赛好了?说不定三巨头会来呢。」 「好呀。」时鸢表现得很乖巧。 黄博君跟见了鬼一样。 这顿饭吃得黄博君三观都要裂开了,临走的时候他有一肚子话想要问时鸢。四个人一路走到地下车库,黄博君终于说出了那句准备了好久的「谢谢裴总和何律的招待,那我们先回社里了」,然后准备把时鸢拽上他的车盘问一通。 偏偏,裴妍率先他一步道:「时鸢坐我的车吧?」 「我开车就好了。回社里跟您公司应该不顺路。」黄博君道。 「我记得你们不用坐班呀?」裴妍道,「我们三个想去看印第安维尔斯第三轮比赛直播,黄老师稍微通融一下,给实习生放半天假,如何?」 「……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哦,就刚刚。」 「……」 黄博君的怀疑人生一直持续到了两周之后,即时鸢的实习彻底结束的那一天。 最后一天要办理离职手续,其中有一个步骤是总编签字。张总编直接扣下了那份离职协议,然后让时鸢进他办公室详聊。 他开门见山地说:「时鸢,你要不要考虑补签一份长期实习的协议?」 「诶?」 「你看,我们在s市也有分社,你可以挂在分社那边。」张总编显然不是第一天在想这件事了,「主要是你之前的那篇《消失的村庄——回不去的『香格里拉』》,我们想提交去参加中国新闻奖的评选。这样你保留实习记者的身份,就能以国新社的名义提交了。你觉得如何?」 这种事情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拒绝。能送去评选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了,能不能拿奖反而是其次了。 不过时鸢还有一点需要确认。 「那我后面要写通讯吗?」她问道,「虽然这样说有点儿冒昧,但我本身确实志在非虚构的文学创作,而不是时事新闻报道。」 「没问题呀,你可以只写特稿。」张总编答应得非常爽快,「你看小黄也是只写大稿的嘛,我们有很多这样的记者。这样你也不用天天坐班,不耽误学业。」 他们又补充聊了一些细节,于是这段对话五分钟就结束了。时鸢带着那份没有张总编签字的离职协议出来了,hr很快给她换了一份新的续期合同。 时鸢走出hr办公室的时候,黄博君正端着茶杯跟别人聊天,正好与她擦肩而过。 黄博君看见时鸢脖子上依旧挂着的记者牌子,皱着眉问道:「什么情况?她不是要走了吗?」 「哪能走得掉?张总亲自留人。」旁边的人努了努嘴,「好的人才都是要靠抢的,张总都盘算好了,毕业了直接签过来,绝对不给另外几家机会。」 「这么草率?!」黄博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正要喝口茶压压惊,偏偏,对方接着道:「张总已经决定要把她的稿子送去评选中国新闻奖了。」 黄博君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 「——什么?!」 「其实也没毛病,那篇是现象级爆款。又主旋律又人文关怀,题材新颖舆论反馈又好,你说是吧?」 「……」 真是见了大鬼了。黄博君想。 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第14章 印第安维尔斯 俞枫晚和加西亚约好的「海滩上边喝酒边聊天」被迫搁置,因为他们最近一直在挡采访和商业赞助。前者异常得多,多到俞枫晚觉得不正常的地步;而后者他本人毫无兴趣,总的来说他现阶段不缺这点儿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摄影棚和商业活动上。 紧跟着,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正式开赛。 俞枫晚签运不错,第一轮轻轻松松拿下,第二轮第三轮依旧没有太大压力。对战排位50-100的球员,俞枫晚甚至不需要变换打法,仅仅是底线抽球,变线,逼对方失误,然后抓住机会打出制胜分,这样一套下来就可以完胜晋级。 俞枫晚在第四轮再度晋级的时候,网球评论家们开始坐不住了—— 「victor yu这次运气真的很好,一路都没遇上种子选手。如今赛程过半了,他在四分之一决赛不一定会那么好运。毕竟他才回归网坛三个月,竞技状态也是需要时间去恢复的。」 「yu在里约站爆冷夺冠,也存在德国人轻敌的因素。种子选手有的时候把巡回赛当休闲锻炼,备赛不会太过严格,也未必会拼尽全力。但印第安维尔斯就不同了,这可是第五大满贯,所有的选手都会全力以赴,yu不一定有机会杀进半决赛……」 这样的评价很难称之为「不客观」,但「客观」两个字在俞枫晚身上并没有太大作用,因为评论家们很快就被打脸了。 第73章 「34万美元奖金收归中国人囊中!」这是俞枫晚闯入半决赛后的新闻推送。 「中国选手突破历史,打入印第安维尔斯决赛!」这是第六轮结束后的标题。 内文写道:「本赛季印第安维尔斯的亚军奖金高达64万美元,这意味着victor yu本站的总奖金会突破一百万美元,并且至少600积分入账,世界排名有望来到前30位——」 文章末尾还有对加西亚的采访。 男人很吊儿郎当地回答:「看来我的教练费有着落了,哈哈。」 于是「victor yu百万美金聘请加西亚」的消息又不胫而走。 但到了决赛,俞枫晚对上了一个非常麻烦的对手,弗朗西斯。 没错,是麻烦。 俞枫晚并不知道这个名字还出现在了裴女士和时鸢的餐桌上,可见男人的麻烦之名响彻网坛…… 总之弗朗西斯是那种俞枫晚看到就会绕路走的类型。这家伙是个bad boy——哦不,以他现在的年龄来说,已经是bad guy了。《神奇宝贝》里武藏和小次郎的出场台词都可以安在他身上,什么「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不过「可爱」和「迷人」都要带引号。 弗朗西斯喜欢肢体冲突,喜欢赛前讲垃圾话,更喜欢换女朋友。虽然他曾经泡过女网公认最漂亮的00后美人,不过美人跟他分手后控诉说「那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他不仅出轨还对我进行暴力行为」。据说后来美人还曾抄起球拍要跟他干架,最后两个人在ins上官宣分手…… 最可气的是弗朗西斯回应说你以为你有多漂亮?谁都知道整个网坛最漂亮的是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可惜对方不是女的,不然我哪里能看得上你? ——维亚为此犯了好一阵恶心。 总之,弗朗西斯的花边新闻比赢球新闻要多得多。这个人跟网球这项运动「优雅绅士」的传统美学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俞枫晚觉得他更适合去打篮球、橄榄球甚至电子竞技,而不是对着裁判的高脚椅疯狂砸球拍。 而此时此刻,难缠的对手正站在他的面前,隔着网带,对他说着十分令人讨厌的垃圾话—— 「我有个问题,诚挚地想要请教你。」对方故意摆出一副很有礼貌的姿态,但眼神早就暴露了他刻意为之的挑衅,「你说,atp是不是应该给你颁发一个最不受欢迎选手奖?」 俞枫晚根本没理他,直接转身去了底线。 他现在已经对这种发言免疫了。 第一次你可能会愤怒,第二次你没什么感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你能一笑置之,第十次你只会翻白眼。 反正,他本来就不需要太多人喜欢他。 印第安维尔斯决赛正式开始。 决赛上座率极高,现场黑压压全是人。其实并非是因为决赛才有这么多人——但凡弗朗西斯的比赛,观众都比别的场次要多——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能给你整出什么幺蛾子,大家都抱着「能看到好戏就是赚到」的心态……所以俞枫晚讨厌这种人是很有理由的。 加西亚没有进场。印第安维尔斯一路打到现在,俞枫晚已经不需要自己再指导什么了。你总是需要花十倍乃至百倍的时间在场下,才能在场上拿出最佳水平。 加西亚坐在观众席,一边看现场比赛,一边看手机屏幕上的直播解说。 耳机里传来了解说员的声音。 「victor yu是底线型选手,但弗朗西斯的球风非常『野』,yu恐怕很难适应。」这是解说员的判断。 一上来就是弗朗西斯的发球局。「坏小子」果然没打算给俞枫晚跟他底线互抽的机会,发球后立刻上网,俞枫晚的正手刚回了球,立刻被他截击至死角。 15-0,开局就是漂亮的一分。 观众席立刻开始欢呼起来。大家已经看腻了底线僵持的套路,对这种精彩又快节奏的得分很难不具备好感。 解说员显然也有惊喜感:「我们统计过一个数据。近十年来的正赛中,超过60%以上的得分源于底线正反手主动或受迫性失误,剩下不到40%才是截击、高压、穿越球等等的总和。」1 「没错,所以人们才觉得现在的网球赛事越来越没意思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喜欢看弗朗西斯的比赛。」 「从之前的比赛来看,yu是那种典型的底线抽球、不断拉大回击角度的类型,这样做可以迫使对手回出低质量的球,然后一举拿下制胜分。但这样的方式显然对弗朗西斯不起作用,yu应该也有提前预判到这一点。那么,他要如何应对呢?」 「很明显这一局都是弗朗西斯单方面压制yu,比分已经来到了30-0,弗朗西斯再赢一球,就会拥有连续三个发球局局点。等等,yu放小球了……他在主动引诱弗朗西斯上网?」 「弗朗西斯跑到了网前!他打回了yu的短球,并做好了截击的准备,他能成功吗——」 「oh!穿越球!victor yu打出了一个穿越球!30-15!」 「他的上旋不仅底线强,打穿越也很强,又高又快,旋转惊人,弗朗西斯根本就没截到!」 戴上耳机就是解说员的咆哮,摘下耳机又是观众的欢呼,加西亚打了个哈欠,颇为百无聊赖。 「come on!」赛场之上,弗朗西斯已然暴怒了起来。 他是那种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控制——总之此时此刻弗朗西斯已经提着球拍走到了裁判的高脚椅跟前,自下而上用拍头指着裁判,怒吼道:「他那一球绝对出界了!」 第74章 「没有出界,球压到了底线。」裁判员严肃回答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看得一清二楚!出界了!」 「先生,你是回过头看的,你看到的时候它已经落地回弹了。」裁判员维持着冷静的语调,「而且根据规定,判分后是不可能修改的。」 网球球场上,裁判员拥有绝对的权威,其中一条就是判分后不能改判。虽然这并不妨碍球员们冲上前来讨个说法,情绪激动过头还会被罚分。 当然,弗朗西斯也不是第一次被罚分了。 这一次他依旧朝着裁判员发飙:「你他妈是不是眼瞎了?!眼神不好就应该滚下来,换个眼神好的人上!」 「警告,对裁判出言不逊。再有下次我会罚你的分。」 看着弗朗西斯在单方面和裁判起冲突,俞枫晚更加觉得不耐烦。 又不是盘点乃至赛点,吵成这样,跟苍蝇似的。 「喂,能不能快点继续?」他对弗朗西斯喊道,「打完了我还有事。」 他确实还和加西亚约了今晚见体能师,不过这番话说出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弗朗西斯对他比了个中指,两人各自回到底线。 弗朗西斯虽然刚开赛就狠狠发了通火,不过他还是成功保住了自己的发球局。 到了俞枫晚的发球局。他将黄绿色的小球高高抛向天空,一如过去无数次那般猛烈地挥动球拍,时速200的发球疾风一般飞驰向对面的场地—— 「ace!相当漂亮的发球!」解说员又开始激动起来,「他这一局能ace几回呢?」 「根据统计,victor yu在印第安维尔斯期间的一发成功率是60%,但ace率是100%。也就是说,只要他的一发没有失误,就一定是ace。」 「确实是发球强悍的选手,每一次一发都拼尽全力。不过很遗憾,yu的第二个发球下网了,现在来到二发,弗朗西斯能否把握住机会……」 「yu上网了?!这次怎么换他发球上网了呢?他不是底线型选手吗?」 「没错,他回归以来的比赛都表现出了绝对的底线控制能力,可是他现在站在了网前——截击!漂亮!」 解说员们还在惊讶俞枫晚战术的调整,他就已然用一个潇洒的截击再夺一分。于是解说员们也顾不上回顾他的过往战术了,眼睛都紧紧盯着场上的比赛。 俞枫晚这一盘把弗朗西斯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好像真的很擅长送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每当人们以为他不擅长什么的时候,他总能快速改变自己的战术。 当解说员说俞枫晚会提前研究弗朗西斯的打法并做出预判时,弗朗西斯当然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从俞枫晚过去几场比赛来看,他就是这样一位底线型选手,用稳定的节奏节节逼退对手,直到制胜分的出现。所以弗朗西斯当然也是针对这样的节奏制定的战术。 可是现在,俞枫晚的打法完全变了——他开始上网了。 这群人都忘了,直到两年半以前,他在比赛中都是一个主动追求制胜分的人。因为这家伙性格暴躁、脾气嚣张,为人还相当没耐心,比起等待对手的非受迫性失误,他更喜欢主动把球打进对方的死角。 如果不是遇到了时鸢,他不会努力去学习「耐心」这件事,不会在底线像优秀的猎手那样一步步把猎物逼近准备好的捕兽夹之中。 而此时此刻,他只是恢复了早年那套他更为擅长的打法罢了。 1-1。 2-1。 3-1。 …… 但凡上网,俞枫晚都会在网前打出大斜角的截击,让弗朗西斯眼睁睁看着球落在自己绝对够不着的地方。 他仿佛是在用行动告诉对方: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指控我出界。 这一盘最终以6-2收官,而俞枫晚始终面无表情。正是因为这幅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才使得他走到哪里都会被贴上高冷嚣张的标签,虽然有的时候俞枫晚也承认自己确实讨厌和蠢货相处,不过他更讨厌蠢货给他贴标签。 盘间休息的时候,俞枫晚换了把球拍,习惯性抓了抓拍面,羊肠线的弹性和韧性在指尖有着熟悉的反馈,他习惯用这种方式去聚集心流的状态。 俞枫晚很清楚,弗朗西斯不会那么容易输。这家伙习惯性发怒,是因为发怒是他用于快速排解情绪的方式,这也就意味着,他绝不会轻而易举就被打崩心态。 果不其然,第二盘开始的时候,弗朗西斯改战术了。 在俞枫晚再一次上网时,弗朗西斯开始调整自己的脚步和站位,直接打出了一个足够高和足够快的上旋挑高球,俞枫晚为此立刻跑向后场。 「victor yu追得上吗?——可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跑那么远的距离,回球质量一定会下降,这等于白给弗朗西斯送上一个制胜分……」 「oh jesus!他追得怎么那么快?!」 「yu已经提前跑到后场了!他比球速还要快!」 解说员们正在直播间里沸腾,观众们屏息凝神心跳加速,而俞枫晚则高高跳起,一个高压球迅猛地压下,形成一条笔直的路径。 「嘭——」的一声,这一球落在了弗朗西斯的脚后。 他回过头看落点时,整个人都还处于始料未及的状态。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大家都在高喊好球,只有加西亚取下了耳机。他觉得今天的解说并不怎么样,起码不够了解决赛的选手。 第75章 他们为什么会觉得俞枫晚的速度不够追上这一球呢?要知道,在正式恢复训练之前,俞枫晚自己的体能训练从来就没有断过。 他说不想回网坛,绝对是违心的话。只有时鸢把他自己都不愿直面的真心说了出来,并给了他一个充分的回归理由。 这么说来,那个女孩子出现在俞枫晚的生命中,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不仅外媒在直播,中文互联网上的讨论也一点儿都不少。 国人一大乐趣是给人起外号——从娱乐圈到体育圈,凡是知名球员都躲不过这一遭——而俞枫晚的最新代称是「天降」。 就是字面意思。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从天而降的中国男单天才。看到他名字前面的国旗,总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儿不真实……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国内的球迷们几乎可以用「奔走相告」来形容,满屏的弹幕都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top100的中国男单」。 微博上,「印第安维尔斯」词条下的消息正在实时滚动。 「第二盘的比分已经来到4-1了,俞枫晚会给弗朗西斯送早餐吗?」 「烧鹅配油条?」 「下次搞不好能直接送两枚甜甜圈[/吃瓜]」 「甜甜圈有点儿太猛了吧?」 「中国男单都突然天降这么一位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要相信奇迹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知乎上有新球迷提问:「网球赛事中的『送早餐』是什么意思?」 问题详情:「如题,我看有人说让俞枫晚给弗朗西斯送早餐。」 晴夕:「谢邀。这是国内球迷发明出来的术语,特指某方大比分获胜。6-0就是送甜甜圈或者鸡蛋,6-1是送油条,6-2是送烧鹅……从北方到南方,从中式到西式,球迷们的想像力相当丰富。 大家都很期待俞枫晚送弗朗西斯一个6-1,然后6-2/6-1获胜,一顿南北融合的早餐送上,风风光光打进top50。 ——然后我们这些球迷们就可以再奔走相告一波『有生之年系列』了。」 微博广场的刷屏越来越快。 「俞枫晚现在除了反手需要精进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更何况,自从他在赛场上拿出了那手切削,别人打他反手之前也要掂量一下,否则就是白白送制胜分给对方。」 「打他正手也不行,正手上旋简直猛到没边了,居然不绕头随挥都能那么猛,天降果然是天降[/吃瓜]」 「给他放小球,他上网干你;你跟他底线对抽,他正手抽死你,哈哈哈哈——」 「让我们一齐喊:天降果然是天降!」 「天降果然是天降!」 「天降果然是天降!」 …… 「不对啊卧槽,我就去了趟洗手间没看,怎么弗朗西斯一下子追上来那么多分?」 「我感觉俞枫晚的右腿好像出了点儿问题,是我眼花了吗?」 「没眼花,跑动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变慢了。」 俞枫晚站在底线,一下一下地将球下抛。黄绿色的小球不断回弹,从地面到手心,和心脏的跳动几乎同频。 他的右腿小腿确实传来了痛感。可能是刚刚跑得太急了,但他现在也无法判断具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他离职业生涯的首场大师赛冠军仅有一步之遥,偏偏在这个关头迎来这样的致命问题。 而糟糕的是,弗朗西斯显然也发现了他腿部的不适。 弗朗西斯开始回到底线,与俞枫晚对抽起来。底线对抽时变线,往往使得球员必须左右来回跑动,这自然而然就是弗朗西斯所变换的战术。 他在变线的过程中确认了一件事——俞枫晚跑动的速度确实变慢了很多,当他大斜角变线时,以俞枫晚现在的状态,几乎不可能接到球。 弗朗西斯用这种方式乘胜追击,直接完成了一个破发。 5-2。接下来是弗朗西斯的发球局。 就在这时,他突然勾起了一个颇为恶劣的笑容来。 下一球,直接冲着俞枫晚的右腿破风而去——! 微博上已经炸开了。 「草草草草草——!弗朗西斯是真的混蛋,他居然对着俞枫晚的右腿打!」 「妈的这种混帐事情他是第一次做吗?他之前还故意朝人脸上打过!」 比分很快来到了5-3。弗朗西斯的每一次发球、回球,都直接冲着俞枫晚的右腿打去,他明明可以通过变线得分,却偏偏要采用这么恶劣的方式。 俞枫晚不得不侧身移动接球,可这样的回击动作只会加重他尚不明确的伤势。 「挺住啊!到俞枫晚发球局了,再拿4分就是最终胜利!」 「至少天降的发球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不跑动一切好说!ace!干他!」 「30-15了!还有两球!还有两球!」 线上观看球赛的人越来越多,微博广场的滚动刷新让人目不暇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场比赛的最终结果,这将是一场中国男单创造历史的比赛,无论输赢。 北纬33度的印第安维尔斯,三月中旬只有20-25度的气温,明明可以称得上是舒适凉爽,但运动员打到现在,依旧被满满的汗水所浸透。 第一盘结束的时候,俞枫晚甚至没有换衣服。 因为他真的打算2-0结束这场决赛。 第76章 还有两球。他在心里默念。 全场亦屏息凝神。 俞枫晚深呼吸,将黄绿色的小球抛向天空,划过一道笔直的线条。 就连直播的解说员都带上了刻意压制后的颤音—— 「第一球,看得出来他肯定会尽全力,我猜时速不会低于200,不是下网就是ace……」 「ace——!40-15!」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与掌声。弗朗西斯面色铁青,但也没在这个关头发怒;裁判示意全场安静,直到周围激动的声音渐渐平息。 球童又抛了两颗球给俞枫晚。这是这场比赛最后的两颗球了,分别代表最后一分的一发和二发。 最后一球高速旋转着发出,弗朗西斯没有让ace终结这场比赛,而是黑着脸用全身的力量打回了一个正手,动力链层层传输,依旧是刻意的、精准的落点控制,这一球直接朝俞枫晚的右腿飞去。 俞枫晚根本没法迅速转身。光是侧身让开击球区,都让他觉得小腿的疼痛加剧。 这样下去,紧随其后的迈阿密大师赛他大概率要被迫退赛。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他就必须赢! 心态,心态,心态。 如果这个时候心态输了,那就真输了。 俞枫晚没有办法迅速调整站位,所以维持了面向前方的开放式站位。根据站姿,回球的方向大概率是斜线,弗朗西斯也毫不犹豫地往反方向跑去。 可在下一秒,俞枫晚通过身体转动,直接完成了一个笔直的直线球! 弗朗西斯甚至来不及转身往回跑。 他错愕地看着落地弹起的小球走出一条笔直的轨迹,压着底线而去的上旋,绝无接到的可能性。而俞枫晚依旧维持着水平式随挥的姿势,手腕收在左肩,黑发几乎全部被汗水浸湿,一对琥珀色的眼眸却灿若繁星。 「6-3!开放式站位打出的直线!伟大的一球!出乎意料的胜利!」 「victor yu在受伤的情况下依旧完成了对胜利的绝对锁定!今年的印第安维尔斯属于这颗耀眼的新星!」 在全场的起立欢呼之下,俞枫晚握拳,收拉臂膀,直播镜头对着他相当漂亮的小臂肌肉线条。 然后摄像机上摇。 满脸的汗水,坚毅的目光。 还有镜头所看不到的,那一颗持续跳动的、永不服输的心。 ****** 弗朗西斯又在那里疯狂摔拍骂街的时候,加西亚已经从观众席跳了下来,朝俞枫晚跑了过去。 这回他笑不出来了,也吊儿郎当不起来了。 俞枫晚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用一条白色毛巾盖着脑袋,甚至没来得及擦汗,整个人都还在微微喘气。 「怎么搞的?」加西亚问道。 俞枫晚当然知道他是指小腿的伤。 「不知道。」他淡淡道。 「怎么就不知道?!」加西亚恨不得把满脸问号写在脸上,「jesus christ!你这还能走吗?」 「还行。」俞枫晚略微动了一下腿,确认道,「没有废。」 「你还嫌我着急,还说组团队没这么急迫——你现在看看到底急迫不急迫?就你打球这风格,没个家庭医生和康复师备着能行?!」 「……」俞枫晚被念得头疼。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要找一位这么唠叨的教练…… 「等会儿去医院拍个片子。」 「迈阿密大师赛这下得退赛了吧?」加西亚愁眉苦脸。 「至少印第安维尔斯拿下了。」俞枫晚的声音很冷静。 「能不能别要求这么低?我还指着你阳光双冠给我涨工资!」 「你缺那点钱?」 「那倒也不缺……」 加西亚就是嘴上贫惯了。他当然希望俞枫晚拿下阳光双冠,可是今年的阳光双冠已然飞了。 两个人一来一回的功夫,球场上已经搭好了颁奖台,广播也在公告颁奖典礼即将正式开始。 颁奖典礼不仅属于两位球员。组委会、赞助商、颁奖嘉宾……各路人马都要在颁奖典礼上露脸。高规格的网球比赛从来就是一场全球性的商业盛事,这也是为什么网球被称为「世界第二的球类运动」,仅次于足球。 商业价值才是一切的本源。 在念完了长长的赞助商名单后,广播里的人声愈发激动起来—— 「除此以外,我们还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一位特别嘉宾——路德维西·冯·穆勒!让我们有请穆勒先生上台颁奖!」 俞枫晚猛地一回头。 而和他同一动作的,还有加西亚。 两个人虽然动作一致,但神情却完全不同。一个错愕中带着警觉,另一个则目光复杂。很显然,他们都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组委会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或者也有可能是——那个人临时决定要来?俞枫晚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路德维西一身黑色西装,挂着工作人员的蓝色牌子,款款从后方走上前来,一如既往的绅士姿态。 他从组委会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奖杯,走到了话筒跟前。 「谢谢。谢谢大家。 「非常荣幸,今天能和大家一起相聚在这里,观看这样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两位选手都贡献出了他们的最佳水平,相信他们在这个赛季还会带来更加精彩的表现。 「而除此以外,是你们,是广大球迷的关注,使得网球这项赛事成为了世界级的视觉盛宴,亦使得印第安维尔斯成为了南加州沙漠中的一颗光辉明珠。任何一场伟大的比赛都不能缺少球迷的关注,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请允许我首先邀请弗朗西斯上台!」 第77章 这番话说得言辞肯切,但却似乎意有所指。但不要紧,路德维西退役这么多年,依旧因为其风度翩翩的姿态和尊贵多金的身份吸引了一众人的关注,他从出场开始,掌声就没有停下过,更何况他夸的是看台上在座的所有人。 弗朗西斯在雷动的掌声中走上前来。这回他倒是冷静下来了,接过小一号的亚军奖杯,高举起来,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在欢呼声慢慢止息后,走到了话筒跟前。 「well,最后那一球我是真的没想到。」他耸耸肩。 观众席上的球迷也配合地笑了起来。 「yu是一位意志非常坚定的球员,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能坚持到那一刻很不容易。」 弗朗西斯说话的时候,镜头也扫到了俞枫晚面前。 俞枫晚微微点头致意。这家伙不讲垃圾话的时候,他还是能忍的。 弗朗西斯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最后,他和路德维西拥抱了一下。 话筒放大了他们之间的私人对话。 「很遗憾没在这里拿下冠军。」弗朗西斯道。 「明年再战,frans!」路德维西回应道。 他在喊弗朗西斯的昵称。 昵称这个东西,总是带着微妙的亲近感。你知道它只是一种通用的缩略读法,但不熟悉的人绝对不会随便进行缩略。就好比外界喊维亚总是喊全了「维奇亚科夫斯基」这个全称,或者干脆叫他「诺曼」,而「维亚」是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称呼的小名。 frans也是个小名。是francis的缩写。 俞枫晚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这两人关系匪浅。 弗朗西斯领奖结束后,退到了后面一排。一个穿着淡蓝衬衫,典型欧洲面孔的中年男人站上前,这是最初就定下的颁奖嘉宾,广播正在介绍他的身份——赛事最大赞助商法国巴黎银行高管,任美国大区ceo的华特·史密斯。 华特先生也同样在说套话。什么比赛非常精彩,感谢现场和屏幕前的观众们如此热情,我们的运动员也赛出了绝佳的水平…… 俞枫晚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他和这位先生好像有过一面之缘。 法国巴黎银行从1973年就开始赞助网球运动,半个世纪弹指而过,如今巴黎银行每年几乎要赞助几百场职业和业余比赛,其中法网更是巴黎银行的绝对主场。 所以,他们在img见过。 俞枫晚记得那一年自己十五岁,还没有崭露头角,甚至因为未来打职业还是按部就班去读大学的问题,和自己那位狮王一般的母亲大吵一架。 img为华特·史密斯的到来组织了一场晚宴,训练成绩最好的学生才有资格列席,俞枫晚的名字当然在其中。 他并不感兴趣。 他不感兴趣的事情很多,不缺这一样。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去吃了这顿饭,哪怕懒得社交、不主动与人说话,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那里,听着屋外雨滴落下的声音。 没想到的是,华特主动来跟他搭了话。 「嘿,小伙子。」男人的笑容很温和,「我下午参观训练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你,晚上你果然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总的来说,俞枫晚并不喜欢和金融圈子里的人相处。 他那位平均下来两三年才见一次面的父亲,就带着华尔街金融圈的深刻烙印——隔着十米远也能让人感受到那股深刻的「气质」——说得好听点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投资回报率,说得难听点就是一身铜臭味。 但很奇怪,眼前这位男人并没有给俞枫晚这种感觉。 「victor.」他平静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华特挑了挑眉:「哦,你的名字可真适合球场。」 ——胜利者。 和他那个带着古典浪漫意象、余韵悠长的中文名不同,他用得更多的英文名,天生就带有竞争属性。 「你准备打职业吗?」华特问道。 「不知道。」俞枫晚摇了摇头,「家里人更希望我好好读书。」 更奇怪了,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外人说这些? 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保密的事情。 「不冲突吧,一边读书一边打职业。很多人都这样啊。」华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晚宴已经接近尾声了,室内的灯全都暗了下来,男男女女都在低声聊天。正前方小小的舞台之上,萨克斯乐队正在演奏温柔的曲子。 灯光,音乐,都是很好的遮掩。 这样的场合,仿佛天生就该去说一些隐秘的心事。 「就是换一个专业、不要打职业的意思。」俞枫晚淡淡道,「我是中国人,东亚文化比较崇尚读书。」 「哦,这样。」华特点点头,「那你有想去的学校吗?」 「大概是mit吧。」 「哈?这么巧?我母校呀!」 「……」 mit。mit。走到哪里都是mit。 这群人是没有别的学校可以念了吗? 最后华特拍了拍他的肩,说:「victor,我还是很期待未来能在赛场上看到你的。说不定,我有给你颁奖的那一天呢?」 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 而如今,五年前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此时此刻正站在颁奖台上,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套话说完了,华特终于看向了俞枫晚。 「victor,what a great match,you did that.」(victor,绝佳的比赛,你做到了。) 第78章 俞枫晚的心脏蓦然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ladies and gentlemen,please join me in congratulating for the first time the indian wells open singles champion-victor yu!」(女士们先生们,请与我一同祝贺首次获得印第安维尔斯公开赛男子单打冠军的——victor yu!)2 俞枫晚在雷鸣般的掌声间起身,走上前去。 不知何为,他突然间思绪万千。 华特身后站着的人是路德维西和弗朗西斯,直到刚刚这两个人还在让他警觉与烦躁,而此时此刻,华特正微笑着邀请他上台,并在印第安维尔斯那座巨大的冠军水晶杯前等着他。 在走上颁奖台的那一刻,华特一把揽住了俞枫晚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的背,然后递上了那座沉重的、耀眼的奖杯。通体的水晶正折射着南加州的金色阳光。 「you deserve it,victor.」华特微笑着看向他,「welcome back.」 ——「你值得这一切。欢迎回来。」 ——真的有人,一直在期待着他的归来。 俞枫晚抿了抿唇。 一头黑发依旧没干,带着汗水贴在额头上,让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都有些看不分明。 他略微低头,沉思了两三秒,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站在了话筒前。 目光一如既往的坚毅。 「这是我回到球场以来的第三站比赛。很荣幸,这三站比赛我都拿到了冠军。」 他的语调很平静,不带有任何骄傲自满的意味,和近三年前站在温布尔登领奖台上的那个少年人完全不同。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要为谁而战这个问题。」 「我曾经觉得,打球当然就是为了我自己,没什么别的好说的。」 「但后来,我经历了很多事情。」 俞枫晚再度停顿。 他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战斗的理由,我也一样。对如今的我来说,站在这片土地上,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还为了支持着我的所有人。」 「每一位为我呐喊的人,为我守着比赛直播的人。」 他首先看向了旁边的教练。 「thanks,garcia。我们合作的时间不长,但是非常愉快。」少絮叨一点儿就更好了,俞枫晚在心里笑了笑。 镜头给到了加西亚,加西亚吹了声口哨。 「谢谢维亚。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身边,每天都在督促我训练。」 「谢谢我的女朋友。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回归球场。」 第三次停顿。 「还有谢谢……我的母亲。」 他捧着温布尔登青少年组冠军奖杯时,都未曾说出过这样的致谢。 「是她当年送我去学网球、送我去img,才会有后来所有事情的发生。否则,职业名单里根本就不会有victor yu这个名字出现。」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俞枫晚终于举起了那座水晶杯。带着自信的、淡淡的笑容。他举着奖杯转过观众席的每一个朝向,全场掌声雷动,长达一分多钟没有止息。 ——你总是需要一个契机,和爱你的人和解。 ——这是成长的证明。 1此处并非真实历史数据,而是来自「网球之家」公众号专栏作者「云卷云舒」的预估数据(原文:《同质化正在毁掉网球,克耶高斯才是网球的救赎者?》2022.3)。 2颁奖词来自第25届印第安维尔斯男单决赛,2015年费德勒vs德约科维奇,法国巴黎银行ceo颁奖致辞。文中出现的华特·史密斯为杜撰人名。 第15章 风云涌动 颁奖典礼一结束,俞枫晚就被拽去医院拍了片。 「急性肌肉拉伤,要好好休息。」医生指着电脑上的影像,「没有骨折,不是大事儿。」 俞枫晚略微舒了一口气。 医生接着道:「运动员是吧?你这显然是训练太凶了,肌肉过于疲劳导致的。你这样很不好你知道吗?劳逸结合啊。运动康复总学过一点儿吧?」 「嗯。」俞枫晚微微颌首。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着急了。 损失两年半的时光,在任何运动赛事里都是很要命的事情。如果不能在身体的巅峰状态打出成绩,那日后想往上走,几乎不可能。 所以才会那么自律,才会对自己如此严苛。 也才会进步得飞快。 「我的问题。我只当年轻人状态好,没考虑训练强度是否合适。」加西亚抓了抓头发,「我也是第一次当主教练啊,没这个经验。所以我说团队很重要,我他妈不懂医学,以前这种事情我都是直接交给理疗师的……」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团队上了。 俞枫晚真的要被他念死。 但又不得不承认,加西亚的着急上火是正确的。 让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两人就回了入住的酒店。 酒店顶楼是一家天台酒吧,能俯瞰整个印第安维尔斯的夜色。俞枫晚和加西亚今夜就在这里约了体能师见面。 俞枫晚率先抵达,找了个沙发坐下。他戴着黑色棒球帽,一身黑色t恤、黑色短裤,整个人隐没在了夜色之中。他不喜欢被人打扰,一个人呆着反而更加习惯。 酒吧中庭传来blus的蓝调,唱歌的女人嗓音优雅慵懒。俞枫晚忽然想起母亲的车里喜欢放这种类型的音乐。 第79章 俞枫晚的眼睫低垂了下去。 夺冠以后,消息多到数不清。时鸢问他的第一句话是腿怎么样,说很担心,他回答说没有大碍,马上就去医院。 那么多人都在对你说恭喜夺冠,只有她在担心你的腿伤有没有事。俞枫晚觉得内心在一瞬间柔软了下来。 而后,母亲也发来了消息。 「我始终为你而骄傲。」裴妍是这样说的。 上一通他们4分17秒的对话里,裴妍和他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情?」她问道,「那你现在仔细听好了。」 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安静了下来,仔细聆听着大洋彼岸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与他血脉相连。 「我始终为我唯一的儿子感到骄傲,不管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明白了吗?」 「嗯。」 「想做什么就去做。」 「好。」 「不就是大满贯吗?我会看着你拿下它。我们都会看着你拿下它!」 裴妍最后的话语掷地有声。 多骄傲的一个人。 年轻的时候,爱一个人也轰轰烈烈,恨一个人也轰轰烈烈。 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依旧骄傲得像一头漂亮的狮子。 …… ………… 俞枫晚沉思期间,人已经到齐了。体能师叫安东尼,比利时人,大学时就主修运动与身体健康,后成为职业体能教练。他之前和加西亚合作多年,属于加西亚可靠的老朋友。 俞枫晚对这种情况比较放心,聊起来也很快。他向来是高效率解决问题的类型,所以一上来就是彼此介绍情况,然后进入聊训练方案和薪水的环节。 而安东尼提了一个特别要求。 「我有听加西亚说,你们现在在中国训练?」 「是。」俞枫晚颌首。 「但我希望我的工作地点在美国或者欧洲。」安东尼认真道,「我的家人并不习惯去中国生活,而我也不想跟他们分开。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很关键。」 俞枫晚陷入沉思。 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早在加西亚最初跟他提要组建团队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俞枫晚有的时候也必须得承认,他嫌加西亚唠叨,也不仅仅是觉得他唠叨,更多的是不想立刻面对这件事情。 而安东尼一下子就戳破了这一现实:「你还要找两位副教练,以及家庭医生、理疗师、心理师……这整套下来,你在中国凑不齐的。你肯定比我要清楚这一点。」 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加西亚:「喏,这家伙当时找遍了整个欧洲,才勉强组齐了团队。」 加西亚爽朗地笑了起来,跟安东尼碰了碰酒杯。 他知道俞枫晚不可能不答应。打到这份上了,任谁都知道怎样做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小群人簇拥着走进了天台酒吧。 三月的晚风带着些微凉意,男人们穿着西装外套或黑色风衣,偶尔露出精致的袖扣与镶嵌宝石的瑰丽腕表。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路德维西。旁边是一群运动员,以弗朗西斯为首。 俞枫晚凭借不想被窥探隐私的习惯,挑的是最角落里的那一桌,因而被簇拥着的人没有看到他们这边。 「你故意对着他的脚打的吧?」路德维西的声音不算大,但天台人少,俞枫晚堪堪能听见。 「不然呢?」弗朗西斯眉毛上挑,「我有病才不对着他受伤的地方打!他迈阿密大师赛肯定参加不了,估计红土也会缺席吧。」 「伤病么……那可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路德维西勾唇笑笑。 声音就此远去了。 他们走到了酒吧深处,在靠近围栏、风景最好的那张桌子边落座。趁着他们都背对着自己,俞枫晚当机立断道:「介意换个地方聊么?」 加西亚也听见了那群人刚刚的对话。三人果断起身,改去了大堂吧。 俞枫晚从来就不喜欢讨价还价。 他在大堂吧给安东尼递上了一份很有诚意的合同,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原本准备视情况看要不要拿出,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那种会被讨厌的家伙激发斗志的人。 他有本事以最快速度组好团队,养好伤,回到赛场,然后用实力碾压那群混蛋,让他们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这份合同签完后,三个人各回各的房间。 而加西亚却没有按下自己的楼层。他再度按下了直通天台酒吧的按钮。 他脸上那份漫不经心的笑意退去了,见到了老朋友、乃至要以新身份再度合作的兴奋感也沉了下来。 酒吧的服务生向他问候,他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快步向天台最深处的那一桌走去。 最后,停留在那个人的面前。 「喝一杯?」加西亚问道。 路德维西举着酒杯,转过身。 他很平静地看着加西亚:「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我。」 「全世界都知道咱俩有多『认识』彼此。」加西亚扯了扯嘴角。 路德维西不置可否。他和周围人说了声「失陪」,然后走出了人群,与加西亚去了吧台。 两人在高脚椅上坐下。加西亚跟侍者要了两杯鸡尾酒,一杯新加坡司令,一杯长岛冰茶,然后将后者推到了路德维西跟前。 第80章 路德维西盯着那杯长岛冰茶,长久地没有移开目光。 「并没有别的意思。」加西亚瞥了他一眼,「只是点单的时候习惯了。」 路德维西轻轻「呵」了一声。 他很多年不喝长岛冰茶了,虽然这曾经是他最「习惯」喝的鸡尾酒。没错,只是习惯。他总是这么说。 「找我有事?」路德维西喝了一口酒,一如既往苦到呛人。 可他就喜欢长岛冰茶这种苦到呛人的味道。外表那么光鲜亮丽,喝起来却辛辣苦涩,多么像人生。 「你在纵容弗朗西斯。」加西亚开门见山道,「纵容他用这种伤害对手的方式进行比赛。」 「那是他自己选择这么做的,我管不了他。更何况,这样做并不违反规则。」路德维西淡淡道,而后他仰首,对上加西亚的眼睛,抬起的下颌线分外利落,「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你确定要一上来就对我兴师问罪吗?」 「我没有别的事情好跟你聊。」加西亚猛灌了一口酒,「咱俩早拆伙了。」 「你看,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拿过两个大满贯。你后来又自己拿了两个。别人都是单打拿不到大满贯,跑去组双打拿,难度系数直线降低——弗朗西斯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可你反其道而行之,简直就是奇迹啊。」 路德维西仿佛是在恭维对方。 可紧跟着,他画风一转:「但那又怎么样呢?体育明星和娱乐明星没有区别,我们打比赛,就像娱乐明星演戏、唱歌、跑综艺,都是博取观众一乐,获得更高的商业价值,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是吧?可是我们那个年代,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巨头们榨干了啊。没有人在意我们,拿两个大满贯和四个大满贯没区别。」 路德维西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跟你说坚持下去也没太大意义,你非说有意义。现在我是颁奖嘉宾,你只是个教练?还是给一个中国人当教练。」 加西亚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往桌子上一敲,站起来,转身而去。 「我就不该上来跟你聊这件事,简直愚蠢到家了。」这是他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 俞枫晚在房间里一页页翻着一份pdf文件。 文件的第一页,就是一个东南亚面孔的男人穿着监狱橙色背心的照片。资料上显示了那个人的姓名、服刑的地址、以及基本的家庭关系。 正是这个人,在法庭上「供认不讳」,说是自己策划了打压多位职业选手服用兴奋剂的传播内容。 再往下翻,是男人配偶的信息。同样也是姓名和地址,附加简短的个人介绍。资料上显示对方是一位泰裔美国人,从照片上看,外貌也带有明显的东南亚色彩。 这些资料,调查公司早就发到了俞枫晚的邮箱。他看过好几遍,但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封存在那里。 在收集到完整的证据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现在和路德维西起正面冲突并不划算。 但他总觉得对方并没有就此停手的打算。 所以,是时候自己主动迈出这一步了。 因为伤势,俞枫晚宣布退出迈阿密大师赛,同时也会缺席接下来的红土赛季。 在硬地、草地和红土之中,他最擅长的是草地,而最薄弱的则是红土。草地球速快,回弹低,球路更加不可预测,而俞枫晚显然更喜欢应对这种不可预测的挑战;但面对球速最慢、弹跳最高、又脏又泥的红土,俞枫晚没什么大的兴致。 更要命的是,加西亚对红土也没兴致。 他的四次大满贯中,有两次澳网、一次温网和一次美网,就是没有法网……没错,这个男人也不擅长红土。他离全满贯就差那么一步,不过这「一步之遥」可谓是相当遥远。 加西亚的短期目标是给俞枫晚薅一位擅长红土的副教练来。 他们两个始终没有明确聊过、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是:俞枫晚的目标绝不仅仅是一次两次的大满贯。他想要成为80代巨头们退役后新时代的统治者,也就是新一代goat。 goat不可以有任何薄弱项。反手不行,红土也不行。 而他们之所以放弃今年的红土赛季,除了养伤和组建团队以外,更重要的是,红土赛季结束后,温网就要来了。 那是俞枫晚最为擅长的草地作战,也是他今年最大的机会点。 夺下了第五大满贯,下一个目标,就应该是真正的大满贯。 随着印第安维尔斯的胜利,俞枫晚又入账1000积分,世界排名来到第22位。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席卷全球媒体,和三个月前的默默无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区别。 但俞枫晚不接受任何专访,无论是哪家媒体。 俞枫晚已经买好了机票,预备飞往德克萨斯州。 他要去「探监」。 俞枫晚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在最开始那个男人被逮捕、并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的消息传来时,俞枫晚只觉得荒唐。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数位上升期的选手做出这种事情? 他毁了多少人。 可是直到幕后的真凶露出马脚,俞枫晚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荒唐」,有的只是冰山之下,尚未浮出水面、却完全符合逻辑的「真相」。 然而,俞枫晚刚在客舱内坐下,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第81章 ——就在刚刚,那个男人在监狱里自杀了。 狱警说他有严重的抑郁症,这次属于抑郁症发作。 俞枫晚立刻解开了安全带,嘴唇紧抿,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外走。 「先生,请问您这是……?」旁边的乘务员有些惊讶。 「我要下飞机。」 头等舱距离登机口只有一步之遥,俞枫晚直接掀开帘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打开手机app,快速搜索前往另一个地点的航班。 ****** 北卡罗来纳州。 四月初,正是北卡晚樱盛开的季节。大片簇拥着的粉色八重樱将宽阔的街道映成淡雅的色彩,片片粉雪飘落,铺满一地。 沃莱娜正带着女儿在costco购物,她们推着购物车走到地面停车场,准备把堆成小山一样的食物挨个儿搬进汽车后备箱。 在这极为浪漫的春日风光中,一声枪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沃莱娜下意识地搂住女儿往下一蹲,车窗应声炸裂成蛛网一般的碎片,只要再晚一秒她就会中弹。她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惊恐的画面,三年以来的巨大压力与焦虑感终于在这一刻同时迸发而出。 就在这时,有人把沃莱娜扯进了旁边的那辆车里。 她惊魂未定,却依旧死死抱着自己的女儿。 「你是谁?!」沃莱娜惊惶地问道。 ——和刚刚开枪的是一波人么? 开车的人没有说话。他以极快的速度倒车,然后汽车呼啸而去。 但至少有一件事情,沃莱娜可以100%确定。 这辆车停在她的车旁边,分明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沃莱娜被带到了一家郊外的废弃仓库。 这里远离市区,荒无人烟,只有茫茫的公路,年久失修的仓库大门,以及汽车扬起的、尚未消散的烟尘。 沃莱娜抱紧了五岁大的女儿,目光惊恐。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哑着嗓子问道。 「马上就到了。」对方道。 他带着沃莱娜走进了仓库内。内部空间很大,有三层楼那么高,四周是布满锈痕的金属手脚架,阳光从高处的窗格投射下来,灰尘粒粒可见。 一位年轻男人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光线为他的黑发镀上了一层金边。他静坐在那里,仿佛恭候多时。 「是你……」女人退后了两步,「居然是你……!」 「很好,你认识我。」俞枫晚微微颌首,「我再来晚一步,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俞枫晚雇佣私家侦探盯紧沃莱娜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一如他始终在让私家侦探调查监狱里那个刚刚死去的男人的过往。 在他默默调查的期间,这家人表现得非常正常。该服刑的服刑,该生活的生活。直到他决定去探监,监狱里的那个男人立刻离奇死亡。 他迅速意识到,是自己打草惊蛇了。 俞枫晚立刻改变了行程飞往北卡,同时通知私家侦探派人保护好沃莱娜,他们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安保团队,成员普遍来自陆军、海军的退役士兵,这样的私家侦探当然价格不菲,但却能在关键时刻把人从枪口底下救回来。 丈夫的死讯传来时,沃莱娜第一时间开始收拾东西,把行李装进了汽车的后备箱,并带着孩子驱车前往costco,大概率准备补充好物资后立刻出发,跑到一个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很显然,这是清楚一切事情的原委才有的举动。 然而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要她性命的人和准备救她的人,就已经分别赶到了。 「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打算对我说实话吗?」俞枫晚问道。 他很理智也很平静。早在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不会简简单单过去。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在调查这件事,包括维亚。他跟时鸢说「没事的」,只是在安慰对方罢了。 对路德维西而言,更可怕的后果是事情真相的败露,而不是某一两个人有没有被驱逐出网坛。 然而,正因为害怕真相败露,那个男人才坚决不能让当初被他谋害过的人翻身。 「你都知道了。」沃莱娜的心跳得极快。在这个人面前,她几乎无法隐藏任何事。光是被这样盯着,她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是。」俞枫晚颌首。 其实他已经不需要问沃莱娜什么了。他都知道了。 至于其中的作案细节,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如果非要深究,那不过是把三年以前的痛苦重新剖开、摆在面前,那无异于再凌迟自己一遍。 「我想你出庭作证。」俞枫晚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沃莱娜猛地一抬头。 「妈妈。」小小的女孩子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害怕,搂紧了她的脖子。 「别怕……宝贝别怕……」她低声安抚女儿,亲了亲她的侧脸,但嗓音都在抖。 天知道过去的几个小时她是怎么度过的。她几乎是强撑着到了现在。 他们不会放过自己的,沃莱娜很清楚这一点。对她的丈夫下手,只是一个开端。 如果不是当初那该死的三百万美金……该死的……三百万美金! 她的丈夫为了那笔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那场兴奋剂事件的策划,由此毁了他们全家平静的生活。 后来他们确实过了一段相当奢靡的日子,宛如繁华的梦境,然而,并没有人提前告知她,梦醒以后会面对怎样惨烈的现实。直到事情的真相败露,她才知道丈夫的这笔横财到底是从哪儿发的。 第82章 「生活被毁的,不止有你和你的女儿。」俞枫晚仿佛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止有我。」 「我是第一个牺牲品。而后的半年里,又有五位职业选手因此而退役,直到两年后才得以昭雪。两年的时间对于一位运动员来说至关重要。亚伦当年25岁,本来差一点就能进入世界top10,但如今他已经28岁了,不可能再复出了;哈里斯年龄小一些,两年后虽然立刻复出了,但后来却再也没进top100。」 俞枫晚说出了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这些人当年和他一同在职业网坛的名单之上,排名都在飞速上升,他和其中的一些人交过手,打完后互相拥抱过彼此,甚至曾经在休息室偶遇并闲聊过两句。 如今,职业网坛几乎不再传来他们的新闻。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俞枫晚对上沃莱娜的眼睛,「现在能作证的,只有你了。」 沃莱娜深吸一口气。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半晌才堪堪平静下来。 然后她抬起头,道:「我可以作证,但前提是,你必须把我和我的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下落。美国不安全,我要带着孩子回泰国。」 「可以。」俞枫晚颌首。 俞枫晚给何平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男人的嗓音沉着而从容:「美国那边的律师团队我都帮你联系好了,都是我在耶鲁读书时的老朋友,他们会尽全力帮你打赢这场官司。」 「谢谢。」俞枫晚的语调很郑重。 「不过,这场官司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否则你在网坛将再也没有立足之地。这点不需要我跟你强调对吧?」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俞枫晚非常冷静,「就算我按兵不动,他也不会放过我,那不如我先出手。」 既然是一颗必须要拔掉的钉子,那么哪怕鲜血淋漓,也要拔个干干净净。 「不过,你确定你要瞒着家里人?」何平问道。 「我没想瞒着。全部准备好以后,我会告诉她们的。」 正是因为要做万全的准备,俞枫晚才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事情和盘托出。 他更不希望亲近的人替他担心。 「也是,毕竟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何平道,「对了,你拿到印第安维尔斯冠军的时候,你妈妈非常高兴。那天她有场应酬,喝了很多酒,还把你的决赛照片一张张发给桌上的人炫耀。」 男人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不由地低笑出声。 俞枫晚打完决赛的时候,北京时间已经是凌晨了,那场酒局到了后半夜还没散,但并不妨碍应酬中的女人借着酒劲儿骄傲地炫耀她的孩子。 「是吗?」俞枫晚也微微勾起了唇角。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发生。 难怪那天她没有问自己小腿的事情。估计是一边应酬,一边忙里偷闲看手机上的比赛直播,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你当时在现场吗?」俞枫晚问道。 「我去接她回家的,去的时候正好撞见。」 「这么多年,你们两个……」俞枫晚欲言又止。 「大人的事情,小朋友不要过度关心,知道吗?」何平故作老成。 俞枫晚又笑了起来。 其实有一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可能是因为以前母子关系太差,他就算好奇也没有多问,甚至一副懒得关心的态度。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何平叔,你们不是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吗?为什么她后来会跟我爸结婚?」 「嗯?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那六年时间,是怎么浪费掉的?」 「哈……」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起来,但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了小孩子别关心了,你干嘛非要往我心口上戳?」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俞枫晚淡淡道。 「在长辈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小孩子。你的小女朋友在我眼里也是小姑娘。」 「不要岔开话题。」 「行吧、行吧。」男人表示投降,「让我想想啊……我高考结束后跟她告白了来着,可她跟我说她不喜欢文科生。」 「……」 俞枫晚没记错的话,他妈当年想念中文系,最后被长辈们忽悠着读了生物。 他会有「枫晚」这个名字,当然是来源于杜牧那流传千古的著名诗句。 所以,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文科生呢? ……那大概率就是好人卡了。 突然有点儿同情。也难怪何平说自己往他心口上戳。 「而且啊,那个时候你爸是全校的风云人物,t大特等奖学金得主,而我则是个苦逼读法律的毛头小子。你爸跟着教授去国际金融论坛的时候,我为了写期末作业翻法条翻得都快吐了!人年少的时候,那两三岁的差距是很恐怖的,是碾压式的你知道吗?我一个大一的,哪能拼得过大四的学长?」 何平虽然很不想吐这个苦水,然而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没完没了了。 俞枫晚也觉得他有点儿惨。想想就觉得惨的地步。 ……不过还是有点儿想笑。 「后来你妈妈跟着他去了美国,一路读博,我则留在国内工作,好几年之后才攒够钱去耶鲁读了个jd1。 「当年你想约女孩子吃顿饭都囊中羞涩,想要送她生日礼物又担心不够体面,想告诉她你很努力想要给她好的生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金光闪闪的师兄追求乃至求婚。那个时候你真的觉得自己好失败啊,糟糕极了。所以你只能插科打诨,说十八岁那会儿的表白不过是冲动,大家还是关系很铁的老同学,然后祝她新婚快乐,给她送上份子钱。 第83章 「很多年以后,你发现自己当初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什么房产、豪车、手表、古玩,你都懒得再看一眼,每年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跟你表白……」男人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涩,「但你还是心想:妈的,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所以我得说——」何平强调道,「你爸那个男人,真是逊毙了。」 俞枫晚静静地听着。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你妈妈想要的是什么。他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没有把爱人放在第一位。你千万不要跟他学,那家伙逊毙了!」何平再度强调道。 俞枫晚低低「嗯」了一声。 所以,他跟那个男人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啊。各方面都不像。 有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遗传裴妍的地方要多得多。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桀骜与嚣张,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应都是自己扛,哪怕一个人在角落里舔舐伤口,也不需要他人故作姿态的同情,更不会被任何人左右自己的决心,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但他遇到了时鸢。 他的女孩儿那么轻易地看穿了他的真实自我,然后无条件地鼓励和支持着他。 他所有的脆弱都暴露在了那个人的面前,可那个人还是那么地爱他。 所以,他才更要做到最好才行。 在红土赛季过半的时候,俞枫晚的腿伤养得七七八八,团队也在加西亚的努力下组建完毕。 与此同时,他也准备好了向法院起诉路德维西的材料。 必须一次成功,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俞枫晚安排的私家侦探事务所,请了专门的保镖,护送沃莱娜和她的女儿回到泰国。俞枫晚计划将她在泰国藏一阵子,等到正式开庭的时候,再让她出庭作证。 是夜。 为了避人耳目,沃莱娜和女儿在保镖的监视下,乘坐红眼航班离开美国,抵达曼谷国际机场。 他们穿过廊桥,一路往行李提取处走去。正值凌晨三点,夜色漆黑,像浓得化不开的墨,天上没有任何星星,就连月亮也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周围只有乘坐同一趟航班的乘客。不少人下了飞机直奔洗手间。 「妈妈,我想上厕所。」小女孩抱住了沃莱娜的胳膊。 沃莱娜的神色有些尴尬。 「再忍一忍,我们到家就上,好不好?」她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忍不住……」小女孩咬着嘴唇,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正巧旁边就是一个洗手间,不少乘客走进走出。沃莱娜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保镖,对方皱起了眉,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动作快点。」他冷冰冰道。 沃莱娜低声说了声谢谢,一手挎着包,一手抱着女儿,正欲进洗手间,却突然间被保镖喊住了。 「等一等。」 沃莱娜的脚步一滞。 「包留下。」保镖用下巴示意她道。 沃莱娜放下了手提包,然后抱着女儿进了洗手间。她没有带其他的行李,所有的证件都装在了这个手提包里。 保镖扣住了手提包,独自等在门口。他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刷起了tiktok。 三五个视频过去了。他被其中一个逗笑了,却紧跟着皱起了眉。 ——人还没出来。小孩子上洗手间需要那么久么? 他决定再等一等,可是越等越觉得不对劲,直到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直接冲进了女士洗手间,在其他人的尖叫中举起双手,冷着脸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走错了」,然后退了出去,开始往外狂奔。 里面都是单独的隔间,他并没有在实质上冒犯到什么人。可他清楚地看到,洗手间的最深处,有一扇半人高的玻璃窗户正大开着。 ——那扇窗户是没有安装防盗网的! 他高声骂了一句「shit」,终于明白自己被女人给耍了。沃莱娜本身就是泰裔,过去肯定不止一次飞至曼谷机场,她早就知道这里有一扇窗户可以逃跑!所有的一切都是演出来的,包括她女儿的举动! 她宁可证件都不要了,也要带着女儿逃离! 1jd:全称juris doctor,即法律博士。非研究型博士,而是更偏向法律执业。 第16章 分离 接到消息的时候,俞枫晚觉得荒唐极了。 很荒唐,但转念一想又无比正常。路德维西给过这家人一大笔钱,后来男人入狱,却没有把路德维西供出来,十有八九也是一半威逼一半利诱。 现在沃莱娜利用他安全抵达了泰国,再也不受路德维西的威胁,也同样不会再次被俞枫晚寻觅到踪迹。她逃到泰国就像鱼儿钻进了大海,你大海捞针,怎么可能捞得着? 但时至今日,俞枫晚很清楚,自己的行动很有可能已经被路德维西发现了。 核心证人逃跑对路德维西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两个的博弈,已然摆到了明面上。 就在这时,俞枫晚接到了s大数学学院教务办发来的通知。或者说,最后通牒。 教务办的老师让学生助理明确提醒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学校上课了,再长的请假也该结束了,如果期中考试前他再不回校,那么期中考试就是0分,今年他所有的科目都不会及格,等待他的只有重修,就算再拿一万个世界冠军也没用。 而与此同时,学校里的另一波人给他打了电话,自称是校学生会宣传部的学妹,十分礼貌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学生会要给他做专访。还说校领导们都相当重视这件事,要专门对他进行表彰。 第84章 俞枫晚只觉得好笑。他这种完全不理睬各路媒体的人,更不会搭理什么校内专访。但这两波人同时出击,一波人给他下最后通牒,另一波人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简直如同魔幻现实主义一般。 还没完。 手机顶端又弹出gmail邮箱的消息。 他联系好的法律团队在和他确认最后的资料,准备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 俞枫晚只回复了这一条。 「抱歉,人证出了些问题,上诉暂时取消。涉及到的违约金,我会按合同支付。」 消息发送出去后,俞枫晚整个人都相当疲惫。那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了一起,而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处理起,因为其中的某一些几乎无解。 直到那个熟悉到他能背下来、但却从来没有保存过的北京归属地号码再度响起。 「喂?」俞枫晚接了电话。 「是我。」裴妍的声音传来,「有时间吗?」 「有。」反正问题不可能立刻解决,说两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么,心平气和地聊一下?」 「嗯。」 「考虑一下,转学去mit吧?」裴妍开门见山道,「你们教务处的人今天联系了我,情况我也大概清楚了。mit不会拒绝一位世界排名22位的转学生,你的学分绩也可以全部迁移过去,比赛更不会耽误。」 「……」俞枫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让我再考虑一下。」 「好,你自己权衡。」 其实俞枫晚很清楚,没什么好权衡的。 他不是作为高水平运动员特招进的s大,数学系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优待政策,他缺课是事实,没空去上也是事实,没有体育生的学分绩认定政策更是事实。 真要让学校给他改政策,也不是没有可能性。校领导显然很想把他的成绩作为自己政绩的一部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他并不想被当作一个工具去利用。 俞枫晚得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s大。他讨厌被误解,更讨厌被诋毁,偏偏他在s大拥有的只有校霸的名声,甚至连累过时鸢的风评,被人当作用于攻击时鸢的工具。 现在,他们想把他当作另一个工具。 回忆起在s大的生活,可能唯一一处让俞枫晚感到柔软的地方,只剩下了时鸢。 ****** s大,校长办公室内。 这是一场闭门会客,只有校长、周院长和时鸢三人。校长正在翻微博,周院长耐心地等着,时鸢安安静静地坐在周院长身后,场面异常得和谐。 时鸢一回校就找到了周院长。她想让校方解除对俞枫晚的处分。 她原计划是自己去找校领导聊这件事。她很清楚,学校为了利益,一定会认真考虑俞枫晚的处分问题;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帮俞枫晚洗刷掉那些本就不该存在的负面标签。 时鸢提前告诉了周院长这件事,是想要参考一下周院长的意见,看具体怎么去做比较合适。 没想到周院长直接跟她说,这件事交给自己来处理就好。 然后,周院长就带她来了这儿。 「印第安维尔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校长一边滑动屏幕一边问道。那是周院长转发给他的一条微博消息。 「是一场很重要的比赛。我们的学生拿到了中国男单的历史突破。」周院长答道。 「哦?怎么个突破法?」 「央视新闻专程报道的程度。不止中央五套,还有一套。我在媒体的老朋友们都说,现在大家只是联系不上俞枫晚,一旦他回校,校门都能给踏破。」周院长仿佛只是在闲聊,「我也是听他们聊起,才自己去查了查,结果发现这个学生居然还背了个校内处分。我隐隐觉得后面会出问题,才来找校长您说一声。」 周院长回头,看向身后的时鸢:「小时,你寒假在国新社实习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件事,对吧?」 「是的,体育新闻部想要做专访。」时鸢并没有说谎,不过就连国新社都联系不上俞枫晚。 「那到时候这帮媒体一查,发现咱们的学生还有处分在身上,不太好,对不对?」周院长适时引导道。 校长「啧」了一声,眉头也微微皱起。 「是不太好。」他点点头,「他之前的处分有公告吗?」 「有几个校园媒体发过。」 「赶紧删掉。」校长当机立断,「哦对了,他为什么被处分?」 「因为打架。这个事就说来话长了。咱们学校一直都不知道他是退役运动员,他之前被人诬陷使用了兴奋剂,后来沉冤得雪,才回了赛场。他大一的时候,有另外一位学生故意用兴奋剂的事激怒了他,两人打了一架,这才得了处分。」 「可你不是说,兴奋剂是诬陷么?他现在又拿冠军了,是吧?」 「对。正因为是诬陷,他才冲动了。」 「年轻人容易冲动。」校长点点头,「换我十八九岁的时候,也得上头。」 「您也觉得当初的处罚有些重了,是不是?」周院长温言道。 校长对此没有做出评价。他稍微有些纠结,皱眉道:「但是随便解除处分也不合适。你也知道的,现在的学生啊,一言不合就喜欢公开举报。」 「我们有完整的书面规定,上面写着:连续两个学期成绩排在前10%,或者做出了其他重大贡献,可以撤销处分。」 第85章 「重大贡献?」校长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世界冠军算重大贡献吧!那就可以了。在他回校之前,把处分撤了,之前的公告也撤了,千万别让媒体放大这件事。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若被人有心放大、说我们学校的不是,那就不好了。你媒体那边的朋友多,也多帮忙盯一下。」 「都是份内的事情。」周院长微笑道。 时鸢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周院长这么清正的一个人,能稳坐人文学院院长的位置,学界和业界都有上佳的风评,那都是有背后的原因的。 过刚则易折,过柔则不济。周院长是那种平衡得非常好的人。他既能维持自身的正直,又懂得上下级之间的相处之道,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事情办成了,举重若轻。 ****** 日历翻到五月下旬时,俞枫晚终于飞回了s市。 这一次,他依旧在登机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鸢正笑着朝他挥手。 一切好像跟香格里拉的那天晚上重合了一般。那个时候他那么担心那个女孩儿,担心她孤身在外不安全,又担心自己过于强势会让对方不舒服。但最后他看到时鸢在登机口朝他招手,一看见他就笑了起来,仿佛有细碎的星光落在眼睛里,于是整个世界在瞬间就变得静谧无声。 而经过了这样漫长的分别,这一次,思念早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俞枫晚几乎是用跑的。 他只带了一个登机箱,因为不想在行李提取处浪费时间。脚步越来越快,从大步流星到小跑,他穿越人潮,直到把时鸢一把揽进怀里,就连呼吸都要停止。 「让我看看。」时鸢捧住他的脸,抬头认真打量了一番,「好像晒黑了一点儿?」 「天天在球场上,肯定会晒黑的。」俞枫晚搂紧了她的腰。 「没事,晒黑了也很帅。」时鸢又笑了起来。 俞枫晚亲了亲她的唇角。 两个人打车回去。从加州直飞上海,俞枫晚坐了十五个小时的飞机,这会儿累到不行。他靠在时鸢的肩上闭目养神,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一次从云南回来的时候。当时他也是这样靠在时鸢的肩上,哪怕那会儿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 那个时候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有多喜欢这个人,却没有主动说出来。可时鸢已经在纵容他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 俞枫晚握着时鸢的手,摆弄女孩子纤长白皙的手指。时间过得好快,他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孤独下去,可一转眼,他遇到他的小鹿已经快一年了。 他们回了俞枫晚在外面租的房子。这里有一阵子没人住了,但是俞枫晚让人定期上门打扫,所以屋子依旧整洁如新。 俞枫晚把行李箱推到了一边,率先拉开了次卧的门。 时鸢跟了上去,也没想太多。 然后刹那间,一整排的书柜映入眼帘。 时鸢在一瞬间愣住了,甚至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俞枫晚折回来,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进了这个房间——这里已经被彻底改造成了一个书房——整整一排樱桃木打造的书柜,纹理笔直而细腻;一共三组,每组六层,可以装下近千册书籍;甚至为了防止落灰,专程做了对开的玻璃门。 每一组书柜的底部都有滑轮设计,金属卡扣扳下,轮脚就会固定,反之,则可以轻松移动去任何房间。 旁边是同样颜色和材质的实木书桌,以及一把herman miller的人体工学椅。整个房间铺满了纯白的羊毛地毯,脚踩上去触感柔软。 「你想写稿的时候,可以在书房工作,没有人会打扰你;休假时如果想看书,可以把书柜移去客厅、卧室或者阳台,总之什么地方都可以。」俞枫晚道。 这套北美樱桃木的原始木材是专程运回来的,光海运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他请设计师做书柜的定制设计,来回反复修改了好几个版本才满意;最后的订做又花了好几个月。这些俞枫晚都没有说,因为他觉得没必要。 从去年10月到今年5月,从秋天到夏天,一切才真正完成。 樱桃木不同于白橡木或者黑胡桃木,虽然前者更温柔一些,而后者则更名贵,但樱桃木特殊就特殊在,它的色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加深,像醇酒,亦像爱意。 他藏着一些不愿意主动托盘而出的小小心思在里面,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用话语来表达。 时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俞枫晚。 「喜欢吗?」俞枫晚问道。 他甚至有些忐忑,觉得这份礼物是不是送得太晚。 「喜欢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女孩子笑了起来,却是在一瞬间笑中带泪,以至于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言语过于匮乏,连形容词都想不出来了呢。」 俞枫晚弯了弯唇角,竟觉得苦涩。 他也没有办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他的女孩儿。 俞枫晚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但却积累了很多东西。 洗手间里有他和时鸢的全套洗漱用品。时鸢来住得很少,但是东西都是成对的。他买的时候就照着自己原本用的,换了套白色的加购物车。 客厅的拐角处还放着时鸢在他去年生日时送他的冲浪板,快递送到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他只是跟时鸢随口提过,夏天的时候他去学了冲浪,当时租用了俱乐部的板子,下一个夏天准备自己买一块,然后他的女孩儿就记在了心上。 第86章 卧室里还有他给时鸢买的睡衣,以及一点儿其他的衣物,和自己的那些摆在一起,有着那样浓郁的生活气息。 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俞枫晚的心情十分微妙。你一直孤单的生活里突然要多出另一个人,可你却觉得仿佛早该如此了。 以前孤独的时候,认为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却感觉过去实在是寂寞得过分,就像从来没吃过糖的孩子,突然间明白了甜蜜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他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一直一直待在一起。 他们会住在一块儿,一起生活,可能还会养一只猫。白天他在球场训练,不打扰她看书或者写作,晚上的时候可以一起做饭,看电影,或者出门散步。 可是,他就要走了。 他的女孩儿还在对他微笑,然后跟他说:「我也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俞枫晚抬眸。 「啊,真的很小,可能你也不是特别在乎……」 时鸢从沙发上找来了她的双肩包。拉开拉链时,那枚小小的网球钥匙扣也随之晃动。 她从包里拿出了那张解除处分的通知书,递给俞枫晚。 看到标题那行字的一瞬间,俞枫晚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扯了一下。 他接过那张通知书,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拿不稳。 他的腕力很强,是常年打单反所锻炼出来的稳定。可这一刻,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手部的颤动。 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他的姓名、专业、年级、学号。非常正式的书面通知,盖着学校教务处的章。 他不知道他的女孩儿是怎么为他争取到的,花了多少功夫,又付出了多少精力,甚至明明知道他自己都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却还要为他去做。 可是……他就要走了。 「鸢鸢。」 俞枫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准备说出那句话。 在飞机上想了十几个小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的话语—— 「我要转学了。」他的嗓音低哑。 时鸢蓦地愣住了。 「……去哪儿?」 「mit。」俞枫晚抬眸,「我这次回来,是要办理转学手续。」 时鸢还在发懵。 「已经到了非外训不可的时候了。」俞枫晚的语调愈发低沉。 是了。时鸢明白了过来。 他们两个对这件事本就心知肚明。在s市训练只是暂时的,世界排名上升到一定地步时,外训是必然会到来的抉择,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俞枫晚已经为她停留在s市够久了,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存在,俞枫晚早就回加州了。 只是没有想到,一并到来的,还有转学。 「什么时候的事情?」时鸢问。 「不到一个星期。我没有想到那边会那么快接受转学申请。」俞枫晚低声道。 裴妍早就替他准备好了转学的申请材料,更何况他的父母都是mit校友,社会地位不凡,再加上他自己是印第安维尔斯赛会的新科冠军——所有的这一切加起来,就是一路绿灯。 他自己还在犹豫,那边mit的通知书就已经发到了他的邮箱。 听到了这个回答,眼前的女孩子突然之间变得茫然和无措,眼睛里像是染上了一层迷雾。 俞枫晚也在一瞬间无措起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鸢的反应让他的心脏被扯得更紧,他只能下意识地紧紧拥抱住眼前的人,反复不断地顺着她的长发。 「对不起……鸢鸢……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时鸢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同样的对话,现在说话的人却反了过来。 「我们都知道这一天注定要到来的。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的嗓音变得沙哑,鼻音里隐隐带上了哭腔,「我只是……没有想到……我……」 「不要说了。」俞枫晚用力揽紧了她,声音也跟着发紧。 他被打断左臂的时候没有哭过。被铺天盖地诋毁网暴的时候没有哭过。无数次孤独痛苦到想要死去的时候没有哭过。 可此时此刻,他却眼眶湿润。 「不要说了……」 他的女孩儿也在他的怀里哭了,小声的抽噎,肩膀微微颤抖。 俞枫晚亲吻她的泪水,动作极其轻柔,极其小心翼翼,就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 「鸢鸢,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忍不住问道。 女孩子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去哥大。普利策奖的发源地,每一年的普利策特稿写作奖都在那里诞生。」 「我……」 她很想答应。 她真的真的很想答应。 然而。然而。 「俞枫晚……我所有的作品,必须得是中文写就的啊……」时鸢低下头。 她不是想当一名记者,她不是想写新闻报道。她想写的是特稿,是非虚构题材的文学作品,用极为深度的、曼妙的笔触,去还原那些人性背后最真实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得用母语去写就。换一种语言是不行的,根本写不出来。 那一瞬间,俞枫晚也觉得自己提出的设想实在是荒唐极了。虽然他之前就想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他沉默良久,然后低低「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那么沙哑的嗓音。 时鸢在刹那间抱紧了他。 第87章 她好像感觉到了那个人漫溢出来的孤独,那么孤单那么落寞,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一片荒原。 她忽然有些害怕。 俞枫晚把她揽在自己怀里,那么用力,仿佛稍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鸢鸢,我以前,一直都是一个人。」他在她耳畔哽咽道。 「我六岁的时候就和父母分开了,而后几乎没有住在一起过,就连假期回去也都觉得陌生。 「后来放假也不回去了,总是一个人待在外面。 「我始终觉得,『住的地方』,和『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我一度以为,自己可能不需要后者。 「可是遇到你之后,我开始觉得……有一个家也不错。 「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被称之为『家』呢?我不知道。我没有经验。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可能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 「你在哪里,我就会回到哪里。无论离得多远,也一定会回来。」他的语调愈发坚定。 那些从来没有说出过的事情,如今终于宣之于口。 「给一个孤独的灵魂可以停留的地方吧。」俞枫晚把时鸢的手放到他的心口,「它会很努力回到你身边。因为它只爱你一人。」 ****** 红土赛季结束时,维亚直接拿下了马德里大师赛的冠军和法网四强。媒体评价年仅十九岁的俄罗斯少年有望成为新一代的红土之王,维亚毫不客气地表示自己会争取来年的法网冠军,不过新闻记者会一结束,他就转头去陪俞枫晚上草地训练了。 温网在即。而今年的温网对俞枫晚来说至关重要。 俞枫晚已经办完了转学手续。脚伤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团队也建齐全了,他在草地上一向球感出色……看上去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本人一直一言不发的话。 最后维亚终于忍不住主动问了出来:「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骗人,你心情不好都写脸上,我来了你也不跟我说话。」 「有吗?」 「有。」维亚肯定地点头。 「……」俞枫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干了件很愚蠢的事情。」 「啊?」 「我问时鸢要不要跟我来美国。」 「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不来。」 「啊?为什么啊?」维亚似乎不太理解,「难道是经济原因么?——也不对啊,小风筝成绩那么好,全额奖学金没问题的吧。」 「当然不是经济原因。」 但凡理论上能解决的问题,在俞枫晚看来都不是问题。 「她选择的方向,是没有办法出国的。」 俞枫晚想到了当年自己父母的离婚。 其实早年俞枫晚并没有深究这件事,他模糊的印象就是那两个人那段时间老吵架,吵到最后感情破裂,也就离婚了。直到后来时鸢将写裴妍的那篇特稿发给他,他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俞枫晚想,裴妍那么喜欢时鸢,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时鸢性格乖巧或者读书认真。那些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其实本质上,她们两个人才是同类。 都专注于梦想,从不会轻易放弃,在专业领域拥有过人的才能,同时全力以赴——这才是裴妍欣赏时鸢的真正原因。俞枫晚很清楚这个事儿和他自己完全没关系,裴妍绝对不是爱屋及乌。 只不过裴妍的性格要强势得多,直接用离婚教他爸做人。 而他则干了跟他爸一样蠢的事情。 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就是觉得蠢透了。 ……也没安全感透了。 整整半年,俞枫晚和时鸢一共只见了两次面。 再多的视频通话也阻止不了思念,可是他毫无办法。他很忙,时鸢也很忙,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加上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有的时候连话也说不上两句。 最糟糕的不是异国,而是你不知道这种异国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时鸢不可能长期陪他在海外训练,也不可能满世界陪着他打比赛。她读书和工作都只能在国内,这是她的专业方向所决定的。 而从长期来看,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 ****** 6月末,温网打响。 为期两周的赛程,后半程正好在时鸢大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时鸢提前买好了决赛前一天的机票。她原本想早点去看,但俞枫晚让她直接去决赛现场。 他好像下定决心要拿下今年的温网,够嚣张,也够坚定。 大二太忙了。专业课一下子数量级增长,每一门都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而时鸢还持续挂着国新社的实习,几乎每个月都要出稿。如今到了期末考试阶段,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俞枫晚休息的时候,她在上早晨的专业课;她终于有空歇下来的时候,俞枫晚那边是大清早。 职业选手必须保持充足且稳定的睡眠时间,以确保身体始终处于绝佳态,特别是大赛期间,更是一点儿纰漏都不能出。 结局就是,两个人连电话都打得很少。 这一次在温布尔顿是很宝贵的相见。他们甚至计划好赛后在英国多玩几天,去康河上划船,听伦敦塔的钟声。 偏偏,时鸢接到了一通始料未及的电话。 ——父亲住院了。 时鸢考完试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时母在机关单位上班,没有那么多假可以请,正好时鸢放假,接过了照顾父亲的重任。 第88章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给开了一堆的检查。时鸢拿着影像报告去医生办公室,手机上还挂着温网的直播。俞枫晚已经打到了第三轮,视频顶端弹幕密集。以前藏在视频app角落里的网球,如今直接给了开屏广告,大家都在翘首期盼第一位中国男单大满贯选手的诞生。 就在这时,医生接过影像报告,然后劈头盖脸对着时鸢一顿冲—— 「你怎么还有心情看这个?」 时鸢一怔。 「不好意思……请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医生啧了一声,眉头皱得很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场谈话是关着门的。时鸢每句话都听懂了,却又觉得什么都没听明白。 特发性肺动脉高压,发病率极低,死亡率极高,两年死亡率70-75%,病人平均寿命2.8年。 父亲已经到了很危险的阶段。 怎么会呢?这个男人平时作息规律,不抽烟不喝酒,总是乐呵呵的,每天除了教书育人就是写写诗词……怎么会呢? 时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医生说,这种病属于罕见病,病因不明,可能是肺炎诱发的,也可能存在基因相关的因素,建议去大城市找专家会诊。 但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治疗,否则有性命之忧。 时鸢没敢耽搁,立刻着手转院去s市。一家人都没反应过来,母亲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鸢却已经迅速安排好了一切。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夜之间彻彻底底地长大了。而随时到来的,是巨大的恐慌感。她在深夜想到自己可能会失去父亲这件事,就仿佛一下子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陷落,整个人像是要沉进湖底,然后溺死在那里。 她的父亲,在她小的时候给她讲童话故事,手把手教她识字,费尽心思挑选她各个年龄段阅读的书籍,跟她一起看、一起写读后感……他们有好多好多的书,装了一大柜子,其中有些因为翻阅的次数太多,页面发黄、磨损,却留下了令人无比安心的岁月痕迹。 她的父亲是那么好的人,教了一辈子高中语文,写了一辈子诗歌和散文,发表的作品不计其数,还花了那么多年去资助山区的学生。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得这种罕见病呢? 老天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可她甚至不能崩溃大哭。因为那样的话,一家人就更撑不住了。 在转院至s市后,病房里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是李良。时鸢一家资助的那位学生。 年初的时候,时鸢给他汇出了最后一笔助学款项。6月24日,高考成绩公布,李良排在全省理科前100名。 当时,时父还没有入院。他特别高兴自己资助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甚至在朋友圈写下了一篇长长的文章。 李良准备报s大计算机系,这本就是他之前的奋斗目标。在志愿填报完毕后,李良提前来到s市勤工俭学,也因此加了时鸢的微信,得知了时父住院的消息。 而后,他直接选择了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厅兼职打工,并为时父的事情忙前忙后,比普通护工要尽心尽力得多。 时鸢分外感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少年人却认真道:「姐姐一家人帮助我这么多年,我如今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时鸢这次是真的去不了温布尔登了。 为了找到一处安静又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她抽空跑到了医院天台,给俞枫晚打电话。 她说对不起,不能去决赛了,因为帮忙申请签证的中介那边操作失误,递交的资料出了问题,导致签证没过。 时鸢真的编了很久,才想到了这个理由。 普通的理由根本骗不过俞枫晚,一旦不符合逻辑,被他觉察到,俞枫晚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的真相给问出来。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俞枫晚显然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但签证办不下来确实是没办法的事情,重新递交申请也赶不及温布尔登决赛。 俞枫晚只能说:「嗯,我知道了。」然后顿了顿,补充道,「等我打完决赛,我立刻飞回去见你。」 「……好。」时鸢的语调哽咽。 挂了这通电话后,时鸢抬眸,却看到了李良。 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跟她解释说:「我看你一个人上了天台,担心你会做傻事,所以跟了上来……是我想多了。抱歉。」 时鸢苦涩地笑笑。 「没有。怎么会。」 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倒下去。 「姐姐,你刚刚的电话……我都听到了。叔叔生病的事情,是不能告诉别人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有什么需要保密的……」 「没关系。」时鸢摇摇头,「不需要保密,你不要多想。我刚刚会说谎,是因为我男朋友在参加非常非常重要的比赛,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影响他的心理状态。」 大赛在即,最好的状态一定是极致的平静与极致的专注。所以,俞枫晚受到的干扰因素越少越好。 她不去温网现场,已经是一个干扰项了。她不想再因为自己家里的事情让俞枫晚担心。 第17章 同一片星空下 「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cctv5为您带来的温布尔登决赛现场直播,中国男单选手、世界排名第22位的俞枫晚,对战美国头号种子、新科世界第一帕特里夏·拉塞尔。我是主持人卢柯。我们今天的嘉宾是国新社体育部专栏记者,央视特邀解说员,赵子桐老师。」 第89章 「谢谢卢柯。大家好,我是赵子桐。」 「其实屏幕前的各位球迷对赵老师肯定非常熟悉了,毕竟我们都是读着赵老师的网球报道和人物评论长大的,哈哈。」 「这么说真的显得我很老啊!」 「哪有哪有,赵老师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特别是2011年李娜法网夺冠的那篇万字长文,当时看得我可激动了,哈哈。现在距离决赛开始还有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我想和赵老师先聊一聊——您觉得今天俞枫晚的状态怎么样?」 「其实这个人很特殊啊。他的外号叫『天降』,什么意思就不用我解释了。我当体育记者二十年,跑网球新闻也跑了二十年,中国国家队几乎所有的选手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有俞枫晚不同,他是突然冒出来的。」 「对,这点儿我觉得特别神奇。突然出现在网坛,两站比赛就打进了世界前100,然后紧跟着拿下了印第安维尔斯,现在居然走到温网决赛了。」 「这还不是他第一次站在温网决赛的赛场上,他之前是温网青少年组的冠军。很遗憾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关注到他,也没想到他未来会成为中国男单第一人。从我的角度来看,他的实力是非常强的,除了反手稳定性稍差以外,几乎没有弱点。」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打单反,哈哈。」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也从来不接受媒体专访。」 「所以赵老师觉得,他的反手可能是对手的进攻点和得分机会,是吗?」 「这要看帕特里夏对他的切削有没有招架之力。但我觉得他之前的对手搞不定那手切削,其实还是实力不足的缘故,到了帕特里夏这个级别,未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还有一点,帕特里夏是继三巨头之后,新生代里实力最强、支持者最多、也最有可能在未来统治男子网坛的人,这一点是公认的。」 「没错,帕特里夏拿下了今年1月的澳网,这次温网也是志在必得。他在外网支持者众多,粉丝也极其狂热,应援时都跟一支军队一样训练有素,他在澳网赢球时球迷还集体起立唱队歌。」 「确实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但俞枫晚未必会输,草地才是他真正的主场。我知道有很多球迷已经去翻了他青少年时期打草地的比赛,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真的太漂亮太华丽了,让人想到了年轻时的费德勒。」 「他本人也特别帅,哈哈哈哈,女粉丝超多的。」 「对,我合理怀疑他未来会刷新中国体育运动员的商业价值记录。要知道,他回归以来可是一场都没有败过,如果拿下了这场温网,他将直接封神。」 卢柯和赵子桐闲聊的过程中,球员们已然就位。 俞枫晚一身白色球衣,白色汗带,白色护腕,手上则是纯黑的球拍。这一身在碧绿的温布尔登草场上清爽而惹眼。 年轻男人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专注与认真,嘴唇也绷成了一条直线。 大约是场面过于严肃,观众席上突然出现了一句不合时宜的声音—— 「victor!would you marry me?!!!」 全场在刹那间哄笑起来。 就连场地对面的帕特里夏也朝俞枫晚挤眉弄眼,笑着示意他回应。 俞枫晚顺着声音望去,脸上的表情倒是丝毫未变。 「现在吗?」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yes!!!」对方继续喊道。 观众席又狂笑起来。 这种临场求婚时不时就要来一次,你被求过婚证明你也是网坛的偶像级选手了。不过俞枫晚确实没想到「求婚」来得这么快,通常来说,你得打到世界第一才有这个「特别待遇」。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上一次大庭广众下被告白。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弯了弯。 这可能是他今天出场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年轻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忽然柔和了下来,带着众人未曾见过的温柔,以至于全场的哄闹声在这一刻停住了。 「well,你问问维亚同不同意?」俞枫晚特意用球拍指向了身后的vip看台,把维亚的座位点了出来。 「我反对这门亲事!!!」维亚用手作喇叭状大声喊道。 全场再度爆笑,就连坐在维亚旁边的裴妍都笑得直不起腰。 微博上,「温布尔登决赛」和「俞枫晚遭现场求婚」同时冲上了热搜。词条下的消息疯狂滚动,参与者是印第安维尔斯那一次的上百倍。 如果说印第安维尔斯是网球圈子内的盛事,那么一场有中国选手闯入的大满贯决赛,就是整个中国体育圈的狂欢。 「哈哈,刚刚看天降的表情那么严肃,估计很紧张,这一下好多了。」 「简直要笑死了。外国人听不懂那个大话西游梗吧?诺曼真不愧是半个东北人。」 「准确来说,维奇亚科夫斯基只能算1/4个东北人。他说他妈妈是哈尔滨人,但实际上他外公才是哈尔滨人,外婆是白俄罗斯的。他妈妈是哈尔滨长大的中俄混血,他是1/4混血。」 「[图片]帮楼上补充一下,这是他外婆和他妈妈的照片,都是典型斯拉夫长相的超级大美女,他爸爸是俄罗斯人,也帅到炸裂。结果这家人没有给娱乐圈输送人才,反而给网坛送来一个大美人。」 「谁能再给萌新科普一下,俞枫晚为什么和他关系那么好?」 「他们两个是发小,认识的时候一个9岁一个10岁。维亚打青少年比赛一输就哭,还抱着俞枫晚哭。有一张照片是俞枫晚特别不耐烦但是又被迫拍他的背安慰他,哈哈哈哈哈。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两个小屁孩,简直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第90章 「笑死,难怪cp粉满天飞。不过俞枫晚不是有女朋友了吗?谁知道俞枫晚的女朋友是谁?好像从来没在现场看过啊。」 「里约公开赛来过。被记者拍到过他拽着女孩子的手狂奔的样子,应该是女朋友。但是印第安维尔斯和温网都没来。」 「估计是学生。不过温网都不来,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 无论是微博还是直播弹幕,满屏的讨论都如潮水般涌来。 在人声鼎沸之中,温网决赛正式打响。 决赛从俞枫晚的发球局开始。 俞枫晚的发球一向是强项。更何况,他的主教练是维持世界最高发球时速记录的加西亚。在加西亚这几个月的指导下,俞枫晚发球的稳定性和得分率进一步提升。 一上来就是一个外角发球,速度奇快,帕特里夏接得相当勉强,整个人往场外扭了过去,俞枫晚立刻抓住机会回了一个反方向斜线,帕特里夏甚至来不及转身跑动,球就已然弹起、飞出。 15-0! 开场就是一个好球,场上的气氛立刻被炒热,激动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俞枫晚的第二个发球依旧是大角度外角,极为精准地落在球场边缘,再一次把帕特里夏逼出一米开外,这一次他尽快做出了调整,火速往反方向跑去,一个斜线打了回来,被等在那里的俞枫晚一记小球给放倒了。 帕特里夏的表情开始难看起来。 第三球,帕特里夏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球场边缘挪了挪。俞枫晚的发球实在是太难接了,更要命的是,这家伙对制胜分的时机把握强到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地步,你只要稍稍一失误,他就立刻能抓住机会进攻得分。 帕特里夏的小动作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俞枫晚的眼里。 然后,帕特里夏看到一个紧贴着中线的内角发球朝他高速飞来,他刚伸出球拍,球就已经落地回弹了。 ace! 央视演播间内,主持人卢柯和解说员赵子桐的语调都颇为轻松。 「帕特里夏开始擦汗了。才第三球就开始擦汗,看来状态不是特别好啊。」卢柯道。 「俞枫晚这手发球太强了。他打外角,你只能勉强接到,然后他立刻抓住机会回你一个反方向斜线,你根本就打不着。等你开始适应他的大角度,他又发内角了,直接杀你一个措手不及。帕特里夏能怎么办呢?他也很难办啊。」 「我看球迷们已经说了:你永远可以相信俞枫晚的发球。」 「对,他被破发的概率是极低的。印第安维尔斯决赛时,他腿都伤成那样了,根本没法跑,居然还能三个ace。这家伙实力恐怖,心态比实力更恐怖,你压根儿就拿他没辙。」 在成功保发之后,来到帕特里夏的发球局。新科世界第一亦表现出了极强的心理素质,发球即上网,在网前主动进攻,很快就扳回了比分。 但是网前很容易失手。高手的顶尖对决,同样的招数根本不可能用超过两次。俞枫晚很快找到了应对帕特里夏上网的方式,于是帕特里夏又回到了底线,两人终于开始了最原始的底线互抽。 他们大角度多拍相持,俞枫晚再次展现了绝佳的控球能力,强劲的正手抽出斜到几乎压线的上旋,帕特里夏堪堪接到,并本能地在接球之后立刻往回跑。 而就在他回球的那一瞬间,俞枫晚已经在中线位置等着他了。 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完毕的大陆式握拍,手腕绷紧,拍头向后,45度斜角。 而后,他重心前移,向前下方挥拍。 那手极为漂亮的单反切削再度出现,兼具小球的短和削球的转。 「that is a wonderful change!how beautiful backspin is!」(简直是精彩绝伦的变换!多么优美的反手下旋!) 「太漂亮!真的是太漂亮了!他的单反切削居然还能这么用?帕特里夏被迫走了个c位,绕到前面来接球,最后还是没接着!」 中文直播与英文直播的解说员都在激动地狂吼。 所有人都在期待,俞枫晚会在什么地方拿出这手切削,帕特里夏又会如何应对。 单反切削本质上是一种防守技术。它之所以难接,是因为在触拍那一瞬间的控制,也就是击球者拍面角度的调整,以及对球施加旋转的不同,使得这一球的落点与回弹千变万化。 可能深一点儿,也可能浅一点儿;可能转一点儿,也可能平一点儿;可能低低往后弹去,也可能高高在正前方弹起。 而俞枫晚可以在瞬间判断出这一球该怎么打,同时精准地施加角度和旋转,最终生生将一手切削打成了进攻。 最后,赵子桐对这一球做了总结发言。 「这个男人真是该死的从容,也该死的有魅力。」 一锤定音。 1-0,盘中休息。 场面变得相当热闹,裁判员也没有制止观众席的喧闹声。俞枫晚一个人坐在休息区长椅上喝水,球童递来了一条干净的白毛巾给他擦汗,他微微颌首,低声说了声「谢谢」。 如此平常的盘中休息。 平常的喧闹声,平常的倒计时,俞枫晚平常地把球拍放进包里、拿出一把新的,然后起身,正准备重新走向底线。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不受控制地从观众席跳了下来,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入了球场。他双手握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棍状物,直接冲到了俞枫晚的背后,对准他之前右腿受伤的位置,用力砸了下去。 第91章 整个场面混乱到无以复加。 冲上来的其他观众拼命控制住了行凶者,俞枫晚跪在地上,神色紧绷而痛苦,组委会的人急忙叫停了比赛…… 人们恍然间回想起1993年的汉堡网球公开赛,那场女单1/4决赛,同样的场景,同样疯了一般闯入球场的观众,当年的世界第一女单莫妮卡·塞莱斯遭遇背刺,鲜血流了一地。 时隔三十年,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场景还能再度重演。 ****** s市人民医院。 「时闻!时闻的家属在吗——?!」 「在!我在这儿!」时鸢听到医生焦急的声音,心脏突突地跳动了起来。 医生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你是他女儿吧?他现在恶化得非常迅速,呼吸衰竭,必须马上进行手术。但光手术没用,除非进行肺移植,否则撑不过这个星期。」 那一瞬间,时鸢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对不起,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医生简短迅速地交代了手术说明,然后道:「签字吧,立刻进行手术。」 时鸢几乎是在手术室前枯坐了三个小时。 直到人被推出来,医生说性命暂时保住了,她才如蒙大赦一般回过神来,想要从长椅上站起,却在下一秒没有站稳,膝盖一软,直接跌了下去。 旁边的李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我还有几天时间?」她半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医生。 「看病人意志了。现在立刻寻找配型,或许有救。」医生道,「我们马上进行登记。病人是急需,排名优先级会更高,但能否出现供体完全看运气。」 时鸢大口地呼吸,却觉得氧气好像根本无法抵达肺部。 「姐。」李良低声道,「会没事的,你千万别垮,阿姨已经要崩溃了,你一定要撑住。」 「我撑着呢。」时鸢低声道。 她闭上眼,即便大脑里一片乱麻,也在努力恢复平静。 她必须得撑住。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能撑下去了。 ****** 温布尔登以俞枫晚被迫退赛结束。 俞枫晚失踪了。 他是在接受完医学检查后消失的。当时裴妍在医生办公室,维亚去取检查报告,加西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和赛事组委会疯狂打电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任谁都找不到俞枫晚了。 手机直接设置了免打扰模式,无论谁打他的号码都是自动拒接。 俞枫晚独自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疼痛已然使他麻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走路。没有任何拐杖,他一个人扶着墙壁走了出去,叫了辆计程车开往伦敦机场,然后买了最近一班航班直飞回国。 全程12个小时,俞枫晚始终没有合眼,一直沉默着。 抵达s市已经是深夜了。他看到了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血丝。 所有人都找他找疯了,但时鸢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发过来。 ——为什么? 有的时候,俞枫晚宁可自己不要那么敏锐。 他在飞机上想起了时鸢说签证没通过的事情,而他是知道时鸢通过哪家中介办签证的。那家中介在s大校内口碑很好,s大学生几乎都找他们办旅游签。 回 s大的车上,俞枫晚直接在网上找到了那家中介的联系电话,打了过去。 然后,他证实了一件事。 时鸢的签证没有问题,早就安安稳稳地办下来了。 那一瞬间,俞枫晚觉得整个世界都荒唐到无以复加。 真好笑,别人打不通他的电话,他也打不通时鸢的。 俞枫晚最后是在s大人文学院宿舍楼前找到时鸢的。 7月初的时间节点,暑假已经开启,s大里留校的学生不多。但俞枫晚知道时鸢计划暑假留在s市,继续在国新社s市分社实习,所以她大概率会住校。 出租车只能开到校门口,还要走一公里多的路才能走到宿舍区。俞枫晚走得很慢,走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夜幕低垂,云层遮蔽,无星无月,只有宿舍楼的架空层亮着暖色的灯光。 很巧,俞枫晚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这一刻,他宁可自己没有找到她。 时鸢在一个男孩子面前哭泣。 她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捂着脸,身体微微抽搐。直到她眼前那个高个子、很清瘦的男生伸出手,抱住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才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声哭了出来。 直到很多年以后,俞枫晚想起那一幕,心里都在一阵阵抽痛。 后来他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在最崩溃的那一刻,他们谁都没有陪在对方的身边,遗憾自责到无以复加,而在事情正在发生的那一刻,他却被混合着不甘、痛苦与愤怒的复杂情绪所点燃。 「时鸢。」俞枫晚喊出了那个名字。 时鸢蓦地一怔,转头顺着声音望去,近乎难以置信。 「俞枫晚……?」 她好像在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了什么,慌忙要去看手机屏幕上的日期。 「今天是几号了?比赛……」 「你没有看,是吗?」俞枫晚打断了她。 心里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的。 他对她说,等打完决赛,就立刻飞回来见她。 第92章 比赛没有打完,但他还是立刻回来了。 可她连自己的比赛都没有看。她甚至搞不清楚今天是几号。 清瘦的男孩子已经放开了时鸢,低声问道:「这位是……?」 「可以回避一下吗?」俞枫晚对着那个人冷声道,「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眸光也是冷的,像清冷的月亮,孤高地悬挂在天际之上。 「李良,你先回去吧。」时鸢的眼睫低垂,上面还挂着泪。 看着在情绪临界点的俞枫晚,李良显然很不放心,犹豫着没有离开。 「没事的。谢谢你送我回来。」时鸢的声音很疲惫,「早点回去吧。」 时鸢直接给他叫了车,显示还有五分钟抵达校门口,李良只得先走。 宿舍楼下终于只剩下了俞枫晚和时鸢两个人。 「我不想知道他是谁。」俞枫晚率先开了口,「关于签证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时鸢的眼睫一颤,像是受伤的蝴蝶翅膀。 他知道了。 时鸢一瞬间就听明白了。俞枫晚都知道了。 见她没有回答,俞枫晚终于失去了耐心:「所以,我的比赛已经不值得你去看了吗?」 「不是的……怎么会……」 「那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这个点会有我不认识的人送你回来,为什么昨天发生的事情你……」 他顿住了。 他本来想说「为什么昨天发生的事情你完全不知道」,可她显然真的不知道。 俞枫晚突然就不想说了。 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 她连比赛都没看,她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时鸢的手机响了起来。 时鸢迅速接了电话。 「喂,妈妈? 「……什么?! 「你不要着急,你别慌,我现在回来,半小时就到。 「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立刻就要转身往校外走,却在下一秒被俞枫晚抓住了手腕。 「对不起,我回来再跟你解释好吗?我现在必须得走了,我有急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俞枫晚突然拔高了语调。 时鸢的手腕被拽得生疼。 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从签证的事情开始说?还是从父亲确诊开始说?可她现在没有时间了,多一分钟都没有。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真的……俞枫晚,求你,放我走。」她的语调破碎,近乎哀求。 俞枫晚的脑袋里轰地一声。 她在求他,放她走。 收紧到迸出青筋的指节逐渐松开。 女孩儿白皙的手腕上被他的指节握出了红痕,在灯光下尤为刺眼。 在这个没有任何星星的夜晚,时鸢朝校门口奔跑而去,俞枫晚看着她的背影,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俞枫晚从来没有想过,那是他和时鸢在往后两年漫长的时光里,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他的脾气可以收敛一些,不那么冲。 如果他让时鸢等一等,哪怕多问一句。 如果他少敏感一些,如果他有多安全感一些,如果他当时立刻就跟上去…… 没有如果。 ****** 医生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内找不到配型,基本上就没救了。等待医院通知无异于坐以待毙,时鸢开始主动寻求帮助,找老师,找媒体,找亲朋好友帮忙扩散。 「各位老师、同学、未曾谋面的朋友们, 我的父亲时闻身患特发性肺动脉高压,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现已上ecom。如果没有合适的器官进行移植,他将撑不过三天。 我们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这个世界,恳请各位亲友帮忙,如果知道任何地区的医院有意向捐献遗体的病人及其家属,请及时联络我们。 时鸢拜谢。」 各个群都转发了起来。 「我的同事老时,a市一中的语文老师,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还曾资助山区学生长达八年之久,如今重症昏迷,还请各位帮忙转发!」 「朋友的父亲,真的一家子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有人能帮忙,请与我联系,谢谢!」 「不用捐款,不用捐款,不用捐款。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是真事,急需肺源,朋友家里已经在卖房救人了,只希望有肺源救亲人一命!」 …… 俞枫晚打过去的电话,要么是正在通话中,要么被直接被挂断,没一会儿打过去,又是忙音。 他已经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从温布尔登退赛,到十二小时直飞,到深夜抵达s大,再到现在。又一整夜过去了,窗外天已经蒙蒙亮,可电话依旧打不通。 在看见远方的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时,他终于忍不住给时鸢发了一条消息。 「你说的那句让我放你走,是什么意思?」 依旧没人回复。 时鸢给他把电话打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明明生理上已经撑不住了,可俞枫晚还是在一瞬间按下了接听键。 「时鸢?」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 「喂?时鸢?你听得见吗?」 「……我在。」女孩子的嗓音沙哑且破碎,「对不起……」 她在道歉,她却没有说为什么道歉。 第93章 那一刹那,俞枫晚的脑海里划过无数种可能性。 他的意识几乎模糊,话语不过大脑地发冲。 「这算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分手吗?就算分手,也该把话讲明白吧?」 「不是……」 「时鸢,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吗?我一个人在想将来的事情,而你毫不在意?你对看不到尽头的异国就那么有信心?」 俞枫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提起这件事。可能是因为他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以至于这个时候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你在为这个事情生气吗?」她的声音发紧。 「我不可以生气吗?你一点多余的时间都不能花在我身上?是你让我回到赛场的,可你连温网都不看?!」 质问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俞枫晚好像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早已被情绪所掌控,对方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的脾气,他却在自己安静下来后,才听到电话那头的啜泣与呜咽。 她在哭。 尽力克制,却依旧在哭。 而自己昨天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在捂着脸哭泣。 为什么? 「……鸢鸢?」俞枫晚放缓了语调。 他在那一刹那又觉得自己很废物,然后是潮水般涌来的心慌。 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直觉,直觉告诉他已经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了,可他毫无办法。 下一秒,直觉应验。 「我确实没有看你的比赛,也确实不会为了你出国。」时鸢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如果你因此要跟我分手的话,那就分吧。」 俞枫晚的瞳孔在倏然间放大。 然后,电话里只剩下了忙音。 俞枫晚是在s大数学系的群里看到那条全校都在转发的求助信息的。 他没有退数学系的群,单纯是因为屏蔽然后忘了,自然也没有人把他踢出去。 而这次,却有人了他。 「晚哥,你女朋友家出事了???」 那一瞬间,俞枫晚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可分明又没有任何问题。每个字都真真切切,一清二楚。 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时鸢不告诉他,为什么谎称是签证出了问题,为什么没有看他的比赛、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以及,见面之后,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真正的原因。 ——因为自己根本没有给她一个把真相说出来的机会。 昨天晚上她接到电话立刻就要走,是要回医院么? 中午的时候她联系自己,是准备把一切和盘托出,所以才道歉么? 可他都说了什么傻x言论。 疯了吧? 俞枫晚猛地一拳砸到了墙上,指节生疼。 心中更如利刃绞过。 然后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给裴妍打电话。这是他失踪的48小时里第一通主动联系家人的电话,裴妍几乎秒接,问他现在在哪儿,他却也没空回答这个问题。 「妈,你现在能联系到多少家医院?」 「什么?」 「时鸢的父亲需要肺源,三天内……不,两天。只剩下两天了!」 裴妍顿了两三秒,在这两三秒里她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把详细情况微信发我,我立刻去联系。还有,你不要再失联了知道吗?所有人都在找你!」 「……知道了。」 在近乎绝望的关头,时鸢一家人,居然真的等来了肺源。 医院通知说是北京某家三甲医院的病人,已经脑死亡了,原本家人没有捐献遗体的打算,但医院专门做了病人家属的工作,对方最后关头同意了。 按照伦理要求,时鸢一家不可以和捐献者家属有任何联络。对方医院已经完成了取肺手术,并派人紧急坐飞机将肺源送往s市,肺源抵达后,将立刻开始移植手术。 时鸢颤抖着签下了手术同意书。 这一次,真的是生死一线。 整场手术耗时四个多小时,时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宛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内心的煎熬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直到最后一刻,病人被推出,医生精疲力尽地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 一家人这才如蒙大赦。 医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什么术后还有艰难的排异期与恢复期,需要长期吃抗排异的药物……时鸢捂着脸再次哭了,她不记得自己这些天到底哭了多少回,眼睛早就肿了,可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这么艰难的事情都挺过去了,后面一定都没问题的。她坚信着。 ****** 俞枫晚把疯狂给他打电话的那几个人,一个个从免打扰名单里放了出来。 加西亚在电话那头一顿狂吼:「如果你还想继续打比赛,就赶紧滚回来治疗!」 俞枫晚却依旧没有买机票,也没有去医院。 他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些什么。 后来,俞枫晚听到了时鸢父亲手术成功的消息。 ……至少有一件好事发生。他想。 俞枫晚又一次回了s大。 已经7月中旬了,白天的时候学校里几乎没有人出没。北纬30度的盛夏,空气湿润而炎热,校内的梧桐树上传来蝉鸣声阵阵,放眼望去,极目绿意。 第94章 说起来,他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 俞枫晚忽然想到了时鸢写下的那篇《消失的村庄——回不去的「香格里拉」》。 他回到他们经常去的那家咖啡厅,时鸢曾在那里跟他说了这篇文章最初的构想。她说,故乡的山和水似乎和以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了,那些曾经在山里跑上跑下的时光也变得遥远。 她说,你过去的房子变成了大家参观的景点,你熟悉的酥油茶成了游客的打卡工具,村子已经搬到了山脚下,只剩下那么仅仅十几户人家……会不会很寂寞呢?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她说,年少的时候你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香格里拉」,很多年以后你回到了故乡的「香格里拉」,却发现故乡已然化为了心中悠远、渺小的影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过的话,俞枫晚都记得。 那个时候他只是用自己的勺子切了块蛋糕送进她嘴里,带着点儿少年人的小心思,然后看着她脸上的薄红从耳垂蔓延到脸颊。 俞枫晚看着熟悉的座位。不到一年前,他们两个就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当时那么喜欢那个人,却又不肯承认,总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但又忍不住话里有话,想要告诉她点儿什么…… 如今,这里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 却又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 俞枫晚缓慢地走去了当初举办音乐节的露天体育场。 腿部生疼,这几天一点儿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但他还是在很缓慢地往前走,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时鸢曾经在这里对他表白。在大庭广众之下。 虽然那会儿,他只是一个挡箭牌。 但后来女孩子对他说:「可是如果没有那一天的话,我不会跟你产生交集啊。重新回到那一天,我还是会站上去的。」 …… 回忆起她说的话,俞枫晚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他老说她招惹自己。 可她却从不后悔。 就在这时,俞枫晚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那天晚上,在时鸢宿舍楼下的人。 对方也在这一瞬间看到了他。 「我们见过。」他走了过来,「你是时鸢姐的男朋友,对吗?」 俞枫晚与他对视,却没有回答。 「我想跟你聊一下,可以吗?」 俞枫晚「嗯」了一声。 他们在体育场的看台上坐下,两人相当默契地在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谁?」李良问道。 俞枫晚不置可否。 对方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我是时叔叔资助的学生。从八岁一直到十八岁,都是时家供我读书。」 俞枫晚微微怔忪,随后很快便想了起来。时鸢跟他提过的,她曾用压岁钱资助了贫困山区的学生很多年,而且是一对一的。 「其实我以前不知道这件事,我只认识时叔叔。每学期我都要给他寄我的成绩单,他会给我回信,结尾都是他写的古体诗,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劝我勤勉上进、好好读书。 「但我高一的时候,辍学了一阵子。 「我小学成绩好,在时家资助我以后,能去县中上学。从大别山走出去,徒步要四五个小时,所以我每周只回家一次。后来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c市一中,学校给我减免了学杂费,还供我免费住宿。 「我当时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我会彻彻底底走出大山,去大城市读大学,未来把父母都接出去。 「但我母亲却突然病倒了。病得很重。她以前就有小毛病,但不当回事,村里人就是这样,怕花钱,所以硬要自己扛,我常年在外面读书,根本就不知道。 「发生了这种事情,任谁都没法继续心安理得地在学校里呆下去。我思前想后,决定辍学,出去打工,以便筹集医药费。我们班主任跟我谈了很多次都没用,后来他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时叔叔的电话,然后时叔叔就听说了这件事,直接跑到了c市来找我。 「他也没说别的,就说一眨眼八年过去了,咱们爷俩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姐姐给你带了封信,你有空就读一读吧。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还有一位『姐姐』在帮我。每年汇给我的钱里都有一部分是姐姐的压岁钱,她一分都没有留,从10岁到17岁一直如此。而这次她还托叔叔给我带来了她全部的奖学金和稿费。」 「她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俞枫晚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一篇古文。」 「一篇古文?」 「嗯,她『手自笔录』的一篇《送东阳马生序》。是她最喜欢的文章。她后来告诉我,她每年都会认真抄一遍。」 「……」 「全篇我都能背,但其中有五句我特别印象深刻。后来高三太忙了,我没空抄录全文,就把这五句反复地默写,就当默完了全文。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 第95章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就是这五句。其实后面三句是连着的,我要真没时间,就在心里默念最后三句,默完了继续做卷子。」 说到这儿,李良微微哽咽。 俞枫晚始终沉默着。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岁月。他一直是天之骄子,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从来没有为金钱发过愁。别人穷尽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只是选择题——去打职业还是读书?留在s大还是去mit? 他甚至没有在学生时代背过那篇《送东阳马生序》,哪怕时鸢曾数次「手自笔录」。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下那封信的呢?她又是怎样鼓励过别人的呢? 她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呢? 李良深呼吸,恢复了平静,继续道:「我高二的时候,姐姐考上了s大,所以我也以s大作为奋斗目标。我现在在等录取通知书。时叔叔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今天才想着来这里走走,看看未来要学习的地方长什么样子,没想到碰到了你。我知道你肯定误会了些什么,但那天晚上,姐姐真的太压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其实我和她今年暑假才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李良想错了。 俞枫晚没有误会什么,也没有怀疑过任何事。他确实因为那一幕而上头,占有欲作祟到要发狂,可他绝对信任时鸢。 他怎么可能不信任她?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打网球对吗?」李良忽然问道。 「她跟你说的?」俞枫晚反问。 「没有,我猜的。她之前说男朋友在参加非常重要的比赛,不可以被影响心态。我还见她看过网球比赛的直播。」 「……这样。」 「嗯。可是就在昨天,我去医院帮忙,隔壁床陪床的人背了一支网球拍过来。她看到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当着所有人的面。」 「……」 「学长,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能也会觉得我一个外人真是太多嘴了,可是啊——」李良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妈妈也病过,下病危通知书的那种,我当时真的觉得天直接塌下来了。在生命面前,你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书也不想念了,未来也不想管了,只想把家人救回来。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姐姐的心情。她这半个月里真的一下子瘦了很多很多,单薄到风一吹都可能倒下去,一吃东西就吐,明明没有力气还要强撑着。」 「她不会在家里人面前哭你知道吗?阿姨也好,她的爷爷奶奶也罢,她家里人比她还要崩溃、还要不知所措,所以她不能在亲人面前哭。那天晚上在宿舍楼下,她是真的撑不住了。真撑不住了。」李良反复强调这一点。 「可现在最难的时刻都过去了,她却还在因为你而哭啊。一碰到关于你的事情就忍不住掉眼泪,甚至根本见不得网球,哪怕家人全部都在眼前,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俞枫晚闭上眼。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进心里,再硬生生把刀口扯开。剧烈的疼痛感使人的思维根本无法聚焦。 良久,他才道:「我知道了。」 他已经很清楚对方的意思了。 自己可真是傻x透顶啊。他在心里想。 ****** 静谧的深夜,安静到寂寞如同潮水一般满溢出来,像要把人吞噬。 医院病房内,时闻睡得很沉。他已经彻底脱离危险了,全家人紧绷着的神经这才堪堪松缓了下来。时鸢静静坐在病床前,看着父亲的面容,然后深呼吸,拿起手机。 她终于有了些许的自由时间。 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 微信上,两个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俞枫晚的那句「你说的那句让我放你走,是什么意思?」,时鸢不忍再看一遍,退了出来。 然后她打开微博,开始颤抖着输入「温网」这个关键词。 距离温网结束已经过去一周了。 但时鸢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搜索出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铺天盖地的新闻映入眼帘,每一条都如此刺目。 「这是一起模仿作案,行凶者供认不讳,模仿的正是1993年塞莱斯遇刺事件。他声称他是帕特里夏的粉丝……」 「帕特里夏粉丝会已经发布了严正声明,作案者并没有任何支持帕特里夏的迹象,截至目前,对方被找出的社交媒体账号上也没有任何关于帕特里夏的信息。帕特里夏粉丝会坚持,对方是在利用塞莱斯遇刺事件给自己找借口。」 「俞枫晚的主教练卢卡斯·加西亚召开了记者沟通会,俞枫晚没有出席。加西亚表示,暂时没有证据显示行凶者具有精神疾病,他们绝对会用法律手段让对方付出代价,温网组委会也必须要为如此薄弱的管理承担责任。」 「据悉,俞枫晚的母亲已经迅速组建了一支横跨中美的律师团队。资料显示,俞枫晚母亲裴妍是枫林生物科技的ceo,199x年毕业于麻省理工……」 「裴妍首次公开回应:『我会让凶手下地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 时鸢的手在冒冷汗。她拿不稳手机,指节微微颤抖。 所有复杂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她恍然间想起前几天晚上,俞枫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却走得那么慢;最后她跑出校门,对方甚至没有追上来,完完全全不是他的风格。 第96章 他原本是那么敏捷和矫健的一个人,从背后朝他抛任何东西,他不回头也能接得到;每次自己笨手笨脚站不稳的时候,他都能眼疾手快把自己捞回来;但凡自己遇到任何的危险和冲突,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然后把自己护在身后。 时鸢再度点开了那个微信头像。她打了很多字,却一遍又一遍地删掉。 「我可真是……太差劲了。」她低声喃喃道。 她怎么可以那么过分。 想说对不起,可是对不起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好像她每多说一遍,事情就会变得更糟。 ——是不是很疼啊,俞枫晚? ——可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顾不上。 最终删了不知道多少遍,她才鼓起勇气发了一句话过去。 「晚哥,你还要我吗?」 上面弹出了一行字。 「俞枫晚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信息,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 俞枫晚一回到美国,就被加西亚没收了身份证和护照,然后直接被关进了单人病房。 他耽搁了近十天才入院,情况糟糕到难以想象。 「我他妈……!」加西亚骂都骂不出来,「你这幅样子是怎么往中国跑的?换正常人走路都走不了!你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老子也是佩服得不行!」 俞枫晚没有接话。 一整个医疗团队都在围着他打转。 医生拿着片子对他们说:「病人入院得太迟了,如果一出事就积极配合治疗,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他现在……我只能说,想彻底康复,很难。概率不到30%。」 「那就是还有机会。」裴妍当机立断,「我们要怎么做?」 「现在不是你们怎么做的问题,女士。」医生一脸严肃,「是病人自己的心理状况出了问题。他一点儿康复的欲望都没有,随便你怎么折腾,你给他治成什么样他都不管。」 裴妍想找俞枫晚聊一聊。 她没有提腿的事情,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切入。 「时鸢的父亲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俞枫晚淡淡道,「你不要去问她,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分手?」裴妍一怔。 「嗯,我提的。」 「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了?」她蹙眉。 「是我的错。」俞枫晚答非所问。 裴妍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你现在不配合治疗是因为这件事?」 「我没有不配合。」俞枫晚抬眸,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潭死水,「你不要找她说任何事。」 裴妍有一种预感。 如果她真的去问时鸢这件事的始末,恐怕他们刚刚恢复的母子关系就要彻底冰冻到地老天荒了。 裴妍回到医生办公室内,询问道:「医生,我想问一下,最坏的结果会是怎样的?」 「是退出职业网坛,女士。」医生解释道,「我知道病人的职业比较特殊,但想要恢复到全盛时期,他必须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以及惊人的意志力,然而现在这两点他都不具备。只凭我们,最多只能让他以后活得像个正常人。」 「那跟让他死了没区别。」裴妍道。 医生摇了摇头:「再这么下去,别说30%的完全康复率了,可能10%都没有。」 在治疗期结束后,俞枫晚需要转去一家专门的运动康复机构。 但他却要求直接出院。 这段度日如年的治疗时间里,他几乎不与别人交流。你和他说话他也会正常回答,但话很少,只能算是一问一答的程度。 他看上去很配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的时候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也不吭一声,但也仅限于此。 他甚至不跟医生沟通任何的治疗方案,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 这是俞枫晚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但要求却是:他要出院。 维亚听到俞枫晚拒绝康复训练的消息后,立刻动身飞了过来。 当时俞枫晚还没有出院,他穿着病号服,神情和过往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人完全不同,没有表情,极为淡漠。 维亚走到他面前,近乎一字一顿地问他:「victor,你要你的职业生涯彻底废掉么?!」 「废了就废了吧。」俞枫晚漠然道。 就在这时,维亚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旁边的加西亚拦都来不及。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维亚发火,事实上维亚和俞枫晚认识了十年,从来都只有俞枫晚发脾气的份儿,维亚永远都是笑眯眯不当回事的那一个。 而此时此刻,漂亮男孩子的脸上全是愤怒。 「清醒了没有?!」他高声吼道。 俞枫晚被打得偏过了脸。红痕几乎在瞬间显现、肿胀,可见维亚确实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俞枫晚死死咬住了下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可他却依旧一言不发。 「你们都出去。」维亚对屋子里的人道。 病房被清空,他直接把门给反锁了。 然后他拖了把椅子,在俞枫晚的病床前坐下。 「我不知道你和小风筝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当初她那么劝你打球,那么支持你回赛场,那么期待你拿大满贯,可你现在却要让自己废掉?」 俞枫晚依旧沉默。 良久。 第97章 他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 「她讨厌我。」俞枫晚的嗓音沙哑。 维亚怔怔看向他。 「她现在很讨厌我,你知道吗?」俞枫晚用近乎死寂的目光望向维亚,「大概也很讨厌网球。」 然后,他再也不肯说别的了。 维亚的眼里突然弥漫上了一层雾气。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好哭的人,输球了也哭,赢球了也哭,从小到大更是经常对着俞枫晚哭,这个时候当然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一下子抱住了俞枫晚,死死搂着对方的肩膀,力气大到手背上青筋毕现。 「victor,上天到底为什么要让你经历这些……」 维亚走后,天色已经近黄昏。俞枫晚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暖橙色的夕阳一点一点坠落,一轮银月缓缓升起,归巢的倦鸟互相梳理羽毛,整个世界广袤而又静谧。 俞枫晚静静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时光如同掌心的流沙,你再努力也握不住。 在他说要出院的时候,裴妍问他:「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俞枫晚没有回答。 ——他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夜幕彻底降临。这座位于市郊的私立医院有着非常好的生态环境,屋外是大片的草坪和满天的星斗,虫鸣与鸟鸣交织在一起。 这样的夜晚,俞枫晚忽然就非常、非常地想念那个人。 想念她小鹿一般清澈见底的眼睛,想念她温柔说话时的语调,想念她长发间令人安心的气味。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放大,思念刻骨铭心。 想和她说话。说什么都好。 想听她的声音。想到要发疯。 可是,他把她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那个女孩儿开始新生活了吗?她过得好吗?有没有写出新的好文章呢? 没有人再让她出国了。不会再有自己这样的蠢货让她做两难的选择,脾气一上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跟她吵架。 她应该会过得很好吧?走出来应该是很快的事情。 可是这样寂静的夜晚,俞枫晚只觉得心里空了巨大的一块,无论如何也填不平。 那头鹿在他心间的荒原里停留了一阵子,又离去了。荒原又回到了过去的样子,那么空旷那么孤寂,像是要被无边无际的孤独所吞噬殆尽。 可是荒原之间,哪儿哪儿都是那头鹿留下的痕迹。 她曾在哪里奔跑而过呢?又曾在哪里驻足停留,温柔地回望着荒原的主人呢? 你希望她留在这里,给她准备所有你觉得好的一切。你太孤单了,所以才会那么渴望她能为你而留下,陪你一起生活。 你明明没有安全感,却满满的都是占有欲。 然而,鹿本就不该生活在荒原之上,她天生属于森林。 可你还是那么想她。那么想她。 俞枫晚发现自己只能给时鸢发短信了。这是仅剩的、唯一的联系方式。他好像失去了再给那个人打电话的勇气,所以只能发一条短信。 手机信箱里堆的全都是垃圾广告,俞枫晚几乎就没有点开浏览过。他在通讯录里搜索时鸢的名字,点开信息,然后对话框跳了出来。 上面有一条未读信息。 时间显示是去年的9月26日,11个月零7天前。 一整段文字映入眼帘,仿佛那个温柔的声音在你耳边低语。 「我今天找到了天狼星。那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我觉得很像你。如果日后我们相隔万里,那你抬头寻找大犬座,我肯定也在地球的另一边仰望着星空。我们始终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信号从巴拉格宗海拔三千多米的山村出发,越过横断山脉,四川盆地,巫山山脉,长江中下游平原,独自穿越了千山万水,直到安静地抵达他的手机信箱。 然后一直停留在那里,从未离去。 俞枫晚用手捂住眼睛。 指节在颤抖,掌心里全是泪。 然后他站了起来,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屋外繁星满天。那颗最明亮的星星无论何时都那么得耀眼,周围所有的光点仿佛都成了陪衬,只有它始终熠熠生辉。 那是天狼星。无论你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只要天气晴好,一抬头就能看见。 你知道她一定会在地球的另一端支持着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第二天,俞枫晚办理了出院手续。 裴妍问他,接下来去哪儿。 「不是要去康复机构么?」他反问道。 裴妍微愣,然后道:「维亚把你打醒了?」 「嗯。」俞枫晚静静地看向远方,「如梦初醒。」 第18章 温布尔登 两年后。 北京,国新社,体育新闻部。 「听说了吗?那个时鸢已经到国内新闻部报到了。」 「你消息太落后了,人家报到当天我就去看了。」 「——怎么样?和传闻中一样吗?」 「一模一样。特漂亮,特有礼貌,也特讨张总编喜欢。」 「哈哈,听说她大二的时候就被老张看上了,给人扣在s市分社长期实习,结果毕业的时候分社不想还人,老张打飞的过去要人的。」 「20岁的中国新闻奖得主,还能给放走了不成?」 「20岁得的奖,但文章可是19岁写的。」 两个年轻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吸引了一旁赵子桐的注意。已经是下班的时间点了,赵子桐一身运动服,背着wilson今年法网的新款球包,正准备去打球。 第98章 作为跑了20年体育新闻、并专注于网球报道的老记者,赵子桐是国新社体育部受人尊敬的老前辈,中央五套直播重要赛事时也常常邀请他当解说嘉宾。 「聊什么呢?」赵子桐凑了个热闹,「什么20岁的中国新闻奖得主?」 「叫时鸢,s大中文系刚毕业。」 年轻小伙三言两语就给赵子桐讲明白了时鸢的那些「传说」:什么大二就给看上了,在国新社实习长达两年半,前脚拿毕业证和学位证,后脚就被安排转正。 19岁时写下一篇《消失的村庄——回不去的「香格里拉」》,全网累积阅读量上千万,被张总编提报了中国新闻奖; 20岁成为最年轻的中国新闻奖得主,同年拿到国家奖学金和s大年度特等奖学金; 21岁出版了自己的非虚构作品集《星垂平野》,一上市就脱销,被业内评价为「思想深邃,不拘一格,优美的文字下饱含对理想的追求和对现实的反思」; …… 「人一来北京报到,张总编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只写大稿,不用跑常规新闻。」 「有意思。」赵子桐托腮,「小姑娘有男朋友了吗?」 小年轻嘿嘿一笑:「这就是最重要的——她还单身。」 「那你还不努力努力?」 「实不相瞒,我今天已经找理由往国内新闻部跑三回了!」 赵子桐「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顺手搜了搜时鸢的名字。那本作品集《星垂平野》有电子阅读的版本,赵子桐翻了翻目录,点开了其中一篇人物特稿。 他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赵子桐在这篇文章里,看到时鸢引用了《网——阿加西自传》里面的内容。虽然底部有进行备注,但普通读者很难注意到这些细节。 而赵子桐不一样。作为一位跟网球打了二十年交道的老新闻人,他不用看备注也一眼就认出了出处。这种微妙的和原作者心灵相通的感觉让他觉得有趣,于是更加投入地看了下去,就连球友拼命给他发消息问他出发了没有,他都没能注意到。 在把这一整篇上万字的人物特稿读完后,赵子桐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孩子懂网球。」 「啊?」旁边的小年轻显然没反应过来,「她看着不像经常运动的样子啊?」 「文字里所传递的『内核』,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只有喜欢网球的人才会处处强调mental这种东西,她虽然写的是『精神力量』,但我知道她指的就是网球圈子里所说的mental。她引用阿加西自传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赵子桐又笑了起来,「很有趣啊。我这儿还真有一篇大稿可以给她写,我去找老张聊聊。」 ****** 北京798艺术区。 这片先锋艺术的聚集地之上,多得是胆大前卫的新锐艺术家。包豪斯风格的厂区,各式各样的画展、影展、手工艺品,共同组成了这一特别之所。 陆姗姗在798租下了两间打通的门面。水泥墙,冷调灯光,一张又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右下角写着摄影的时间和地点。 这是她的个人摄影展。她学习摄影虽然才两年,但因为个人风格独特,色彩运用胆大而浓郁,故而在互联网上斩获了大批粉丝。如今她本科毕业,干脆搞了个为期两月的私人影展,算是送自己的毕业礼物。 展厅内,有慕名而来的粉丝,也有闲逛时误入的游客。 进门处摆着一堆拍立得照片,皆是对生活的随手记录,不属于正式展览的一部分,倒更像是装饰。 一位年轻男人静静地停留在门口。略微有些凌乱的黑发,琥珀色的眼睛,线条极为分明的轮廓。凌厉,却又孤寂。 男人对着其中一张照片,驻足看了很久很久。 那是一张冬日的风景照,从楼上往下俯拍的,整张照片被大面积暖金色的银杏所覆盖,阳光微醺,整个世界静谧而温柔。唯一的点缀是画面右下角两个小小的、牵着手的背影,像是一对情侣。 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工作人员无奈道:「先生,展览都在里面,您可以进去看。您一直站在这里,会影响其他客人的。」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他抬眸,「嗯」了一声。 然后他问道:「这里的照片,出售吗?」 「出售的。里面每张照片都有标价。」 「这张多少钱?」他指着刚才那张拍立得相片问道。 「这些是不卖的。」工作人员道,「对外出售的都在里面。」 「里面最贵的照片要多少钱?」 男人的问题颇有些无厘头,工作人员有点儿感觉对方在耍他,他也就是个兼职的学生,干完这个暑假就走了…… 「五万。」他随口一答。 「跟你老板说一声,我出双倍的价格,想买下这张照片。」男人忽然道。 「——啊?」 「全款。就现在。」 工作人员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依靠本能反应了过来,回答道:「你等等啊,我去给老板打个电话!」 ****** 时鸢刚入职,就收到了体育新闻部的「借调」通知。 借调时间是一个月,从6月15日到7月15日。 借调人是体育新闻部的赵子桐。对方让时鸢跟着自己去温布尔登,全程跟踪报道今年的温网。而时鸢的任务,则是写一篇人物特稿。 第99章 主人公是现年22岁、世界排名第二、本届温网最大的夺冠热门选手,俞枫晚。 时鸢其实刻意回避过俞枫晚的消息,但根本回避不掉。 他永远能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在微博热搜上,在户外大屏广告上,甚至在爸爸学生的作文案例里。 两年前,世界排名22位的俞枫晚在温布尔登遭遇意外,被迫退赛,而后康复训练长达一年之久。 就在大家以为他这一次彻底销声匿迹、再也不会回到网坛的时候,他于去年夏天主动发了ins——那是他时隔四年再度启用那个账号——并宣布自己已经开始恢复训练了。 依旧是原来的团队,无人离去。他说,自己会争取在新的一年回到赛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论是外网还是中文互联网,所有球迷都在讨论着俞枫晚的发言。一部分人被他坚定的意志所打动,无比期待他重返巅峰;另一部分人则唱衰道,俞枫晚早已错过了自己的黄金时期,从17岁到21岁,他打过的比赛屈指可数,王者归来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而后,新一年度的赛季从南半球正式开始。俞枫晚在22岁零1个月的年纪,拿到了一张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的外卡,并直接斩获澳网亚军。这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二个大满贯亚军,而这仅仅是他复出后的第一站赛事。 紧跟着,三月底四月初的阳光双赛,俞枫晚背靠背夺冠,成为第一位背靠背获得阳光双冠的中国选手。 随后进入他不算特别擅长的红土赛季,但依旧从未掉出过四强。 俞枫晚没能在法网决赛和维奇亚科夫斯基顺利会师,是无数球迷五月底六月初的一大遗憾,但在法网过后,进入草地赛季,俞枫晚立刻展现出了他的绝对统治力。 atp500伦敦女王杯,俞枫晚状态惊人,一盘未丢,从头到尾全部 2-0横扫,世界排名也上升至第二位。 外界都说,他这次复出,整个精神状态都有了巨大的改变。当年塞莱斯遭遇背刺,心态几乎无法调整到过去的状态,比如她再也没去德国打过比赛,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而俞枫晚则不同。他再度回到了英国,并在草地上拿出了自己的历史最佳状态。 与此同时,他对媒体的态度也比两年前要温和了很多。 不再在赛后采访时惜字如金,也不会看到记者掉头就走,甚至偶尔愿意和媒体多聊两句训练情况和比赛感想。 俞枫晚甚至还破天荒地接了两个代言。虽然他的团队非常谨慎,面对无数的橄榄枝依旧毫不动摇,对合作方精挑细选,不过确实还是有品牌入了他的眼,而俞枫晚的巨幅照片也出现在了全国一线、新一线城市的cbd广场上。 直到温网即将到来,俞枫晚提前抵达温布尔登开始训练。各家媒体依旧不死心地给他发专访邀约,虽然大家都做好了再度被拒绝的准备。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俞枫晚真的答应了其中一家。 ——他答应了国新社体育新闻部的专访邀请。 而这次温网的专题报道,将由国内网坛名宿赵子桐亲自操刀。 赵子桐既激动万分,又如临大敌,直接跟领导打了申请,说要从全社挑选人才,组建一支超一流团队,支撑好这次专题报道。 然后,一纸借调公文就送到了时鸢的面前。 ****** 这个夏天,网球圈子里传来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新闻。 华尔街知名金融研究公司「万象」发布了一份沽空报告。报告指出,穆勒集团在旗下酒店、体育用品乃至酒庄的经营数据上都存在造假和欺诈。 穆勒集团的股价应声暴跌80%,临时停牌。 而这家集团的创始人路德维西·冯·穆勒曾是两任大满贯得主,穆勒集团也赞助过诸多网球赛事,因而在圈子内具有相当的名气和地位。 不过大多数球迷们并不关心这些事儿。一代网坛名宿、德约科维奇前教练贝克尔宣布破产,甚至要拍卖掉自己的温网冠军奖杯时,大家也只是唏嘘一番,很快便让这件事过去了;三年后贝克尔因债务问题被判入狱,也没有太多人去关心。 这早就不是旧人的时代了,名宿也不过如此。看球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大家只关心现役运动员身上发生的事情。 倒是金融圈子里对此次做空事件津津乐道。万象并不是浑水那种专职做空的公司,但此次做空显然花费了这家机构相当多的心思,当然,也确实赚得盆满钵满。 「在这么不景气的市场环境下,可能万象也发现,做空真的是一门好生意。」有人开玩笑道。 6月20日,温布尔登。 伦敦女王杯刚刚结束,距离温网开赛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俞枫晚和维亚提前抵达了温布尔登,准备开始适应性训练。 作为世界top级的种子选手,酒店特意为他们单独配备了两套行政套房。维亚赖在俞枫晚这里,在阳台的长椅上半躺着,夕阳洒落在男人漂亮的面孔与银瀑一般的长发上,远方是碧色的草场、广袤的湖泊以及振翅的白天鹅,眼前的场景宛如一幅诗意的油画。 ——如果这家伙不要大呼小叫的话。 「哇,穆勒集团今天停牌了!」维亚正好刷到了新闻,「快来看啊victor!」 「意料之中的事情。」俞枫晚淡淡道。 他刚洗完澡,头发滴着水从浴室里走出来,懒懒地搭着一条浴巾。 第100章 「这次温网他也该消停了吧?我就不信他还有心思整什么幺蛾子。」 「消停不消停无所谓,反正我早晚要跟他彻底清算干净。」俞枫晚的目光变得凌厉。 「清算归清算,你不能再一个人抗了知道吗?上次出了那么大事我们才知道真相!」 俞枫晚不置可否。 出事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幕后凶手是谁了。俞枫晚很清楚,他和路德维西之间的矛盾早就不是他17岁那年的兴奋剂事件。一旦事情的真相败露,路德维西会立刻身败名裂,也正因为如此,他费尽心思也一定要除去俞枫晚。 不过路德维西这次学得很聪明,行凶者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只说自己遭到了地下赌场的收买,对方下了猛注压帕特里夏赢,偏偏俞枫晚势如破竹,自己这才按照指示下了手。 裴妍本来还想继续追查这个所谓的「地下赌场」,但俞枫晚却说没有任何必要。 众人这才从俞枫晚口中得知了路德维西的事情,而唯一知情的维亚则抓狂表示「原来你们都不知道么?」,又追在俞枫晚身后问「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对付他?」,俞枫晚被烦得够呛,严肃表示自己并不是想一个人扛,只是想做好全部准备再说出来,而裴妍则根本没跟他们废话,直接一通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前夫,让他从纽约滚到旧金山来。 狮王发怒了。而且是怒不可遏。 她很清楚自己儿子的狗脾气——要命的是很有可能遗传自自己——所以她决定不跟儿子呛,而是拿出一以贯之的极高效率来解决问题。 早就感情破裂的前任夫妻如今再度凑到一起,宛如黑白双煞。 男人说你们为什么要用这么直线的思维来解决问题?找不到证据就不要找,换个方式搞死他啊!妈的敢动我儿子,老子要让他身败名裂! 裴妍冷笑着说省省吧你,你儿子退赛你一条消息也没有,如果不是我喊你你能过来? 男人反驳说我怎么就没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就给他打电话了,他根本不接好吗! 裴妍说够了我不想跟你吵,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要怎么让那个家伙身败名裂。 然后男人回去研究了一番,让手下的人拿出了一套做空方案。 他凭借敏锐的嗅觉和穆勒集团的公开财报,闻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然后表示他一定会打路德维西一个措手不及。 裴妍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他,说这就?这他妈算哪门子身败名裂? 他说你不懂,失去金钱、名誉和地位,就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打击,他会觉得失去了全世界! 裴妍说见了鬼了,那是你这么觉得吧?我真是有病才会指望你能帮得上忙!我是要让那个家伙下地狱!下、地、狱! 他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但男人似乎觉得做空对方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立刻行动派地让手下的人去搞调查了。裴妍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垃圾前夫虽然很垃圾,但提出的想法也未必没有道理,暂时不能让路德维西下十八层地狱的话,先下到第八层也是好的。 最后他们选择在温网开赛前发布这份做空报告,至少让路德维西没有任何闲暇时间关注温网。 俞枫晚并不想把时间精力花费在这上面。 他后来去详细了解了塞莱斯事件的始末。塞莱斯职业生涯的9个大满贯,有8个是在遭遇背刺之前拿到的,她于1993年遭遇那场恶性事件,1995年复出,2008年退役,复出后的13年里,她一共只拿了一个大满贯。 中间的那段时间里,塞莱斯一直疲于打官司,因为行刺者有精神疾病,她付出了大量的努力,对方最后也只被判了两年缓刑。这期间塞莱斯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暴饮暴食,体重一度增长了30公斤。这也使得她回到球场后再也拿不出当年轻盈有力的身体状态。 俞枫晚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成为下一个塞莱斯。 那样他就完了。 要更坚韧,学会抵御伤痛,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要把更多的时间放到自己需要专注的事情上去,比如康复训练,mit的学业,以及重返网坛的规划。 至于路德维西——自己决心二次复出这件事,本身就会给予路德维西沉重的打击。你把坏事做到了这个份上,还干不掉你要对付的人,这种心理折磨已经够要命的了。路德维西早晚会自己露出马脚,届时制胜分的机会自然就会到来,自己要做的,只是在那个时候将对方一击毙命。 除此之外,俞枫晚也毫不怀疑他那位嗅觉敏锐的父亲准备在穆勒集团上狠敲一笔的心。 最终,穆勒集团惨遭做空,一个男人一夜之间失去了金钱、名誉和地位,而另一个男人则站在对方的尸体之上,收割了对方所失去的一切,并再度被整个金融圈子奉为传奇。 俞枫晚靠在阳台上,温布尔登的夏风撩起他额前的黑色碎发,夕阳缓缓下沉,暖橙色的光芒流泻开来。 年轻男人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不悲不喜。 维亚半躺在长椅上,懒懒问道:「victor,赢下温布尔登之后,你准备去做什么?」 「还没开始打,就要聊赢的事情了?」俞枫晚挑眉。 维亚笑了起来。 而后,他的笑容微微收敛。 「会去找她吗?」维亚没有直言那个名字。 俞枫晚看向远处的风景,久久地陷入沉默。 第101章 ****** 这次前往英国的出差接近三周时间。临走前,时鸢请了调休假,回了一趟s市。 她回来取一样东西。 时鸢快毕业的时候,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对方说了得有一分钟,时鸢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是当初俞枫晚在校外租的那套两室一厅要到期了。 俞枫晚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同时也相当怕麻烦,搬出去住的时候直接把合同签到了毕业。而他在决定外训以后,因接下来长期不在s市,便把留给房东的联系方式换成了时鸢的。 房东也是一个很心大的人,一直到合同临近到期,才想起来给时鸢打电话,让她尽快搬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时鸢想。 她已经两年没去过那里了。 但在这个黄昏,她还是来到了那间公寓的门前,用钥匙打开门。 两年没人住,屋子里落了厚厚一层灰,光是打扫卫生都要花上很久。 时鸢先去了次卧。那套樱桃木的书柜还是安安静静立在那里,颜色好像又深了一些。两年的时光悄然流逝,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拉开了公寓客厅的窗帘,金色的阳光一下子洒落进来,光线之中是飞舞着的满室尘埃,近乎透明的色彩。 她认真擦干净了沙发,然后在上面坐下。 正对着沙发的是可升降的投影幕布,他们曾经一起在这里看过好几场电影,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俞枫晚习惯性玩她的指节。 再往前的日子里,他都是一个人孤独地待在这里么?一个人看着电影,听着寂寞的歌,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太阳缓缓下落,夜幕降临,铺天盖地的孤独感袭来。 时鸢靠在沙发上,沉沉地闭上了眼。 当时,她的那本《星垂平野》已经上市,实体书卖出了超过二十万册,电子订阅分账也相当丰厚。第一笔稿费已经到账,税后也依旧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 黑暗之中,她没有开灯,屋子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线。 她给房东打了个电话。 「我想把这间公寓买下,您看可以吗?」 …… 后来就是约房东见面,签字,付款,办理过户手续。总价一百多万,比两年前要贵上不少。房东说小姑娘你眼光不错啊,我这个地段不愁租,多得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愿意长期租住。 时鸢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当然没有把这间公寓租出去。她花了一整个周末,亲自将这里打扫了一遍,直到整间屋子焕然一新。 然后她正式毕业。大部分行李都被她寄去了北京,只有两样东西放在了这里。 一把head gravity g360+lite网球拍,珊瑚色和极光色的双面涂装,在当年是非常流行的设计,现在看却觉得有点儿陈旧了。不过拍子本身很新,被主人保管得很好。现在被她挂在樱桃木书架的对开门把手上。 一枚小小的mini size网球钥匙扣,黄绿色的实心小球,等比例复刻,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被放进了旁边书桌的抽屉里。 ——这就是全部了。 她把他送的礼物都放在这里了,心也放在这里了。 如今,时鸢再度坐飞机回到了s市,回到了这间公寓。 她找出了那枚小小的钥匙扣,挂在了自己的双肩包上。 就当是个念想吧,时鸢想。 然后,她启程前往温布尔登。 ****** 直飞伦敦的飞机上,赵子桐看到了时鸢双肩包上的小小网球,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我眼光没问题,你肯定懂网球。」他下结论道。 时鸢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从哪里暴露了,不过她并不是喜欢遮掩的人,何况赵老师是很好相处的前辈,挨个儿把这次行程中的其他人都介绍给她认识。 比自己早一届入职的体育新闻记者王澄,随行摄影师林榛,还有时鸢和赵子桐,四人组成了此次温布尔登的前方报道团。北京那边还有两位高级编辑全程坐镇,可见这次报道的重要性。 毕竟,中国能不能出第一位男单大满贯,就看这个夏天了。 在飞机上,时鸢对赵子桐道:「我可以不参与采访,只写稿吗?」 赵子桐奇怪道:「为什么?」 「我没有任何采访体育明星的经验。无论是赛后记者会,还是一对一专访,时间都相当紧张,我怕我浪费大家的时间。」时鸢回答道。 这个理由称得上是无懈可击。赵子桐觉得很有道理。时鸢是大稿型选手,之前都是慢工出细活,从来没有写过这种限时命题作文,小姑娘怕搞砸也是很正常的。 赵子桐越过时鸢,看向了后排的王澄——正是最早跟他介绍时鸢这个人的小年轻,此时正在朝他挤眉弄眼。 「也行啊。」赵子桐道,「唔,那你跟小王搭档一下?」 「好的。」时鸢点点头。 十二小时直飞,抵达希思罗机场。英国分社那边已经有车等着接他们了,一行人直接驱车前往温布尔登。 比赛期间,酒店都爆满,只有一流选手才住得起温布尔登小镇的酒店;二流选手通常都是租上两周的私人住宅——就这样也要花费超过上万英镑;至于三流选手,就只能在伦敦租房子住了。 时鸢原本对住宿条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们入住的酒店相当得富丽堂皇,每一位侍者都穿着得体的制服,直挺着背,用极为绅士的英伦腔调服务着来客。 第102章 赵子桐解释道:「明星球员都住在这附近的几家酒店里。我们也住这儿,方便跟踪报道。」 「那咱们这家酒店住了哪些球员?」王澄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准俞枫晚也住这儿呢?」 时鸢的太阳穴一跳。 她提出不去采访,就是因为不想和那个人打照面。 毕竟她觉得……对方可能也不是很想见到她。 一行人在前台办理入住。王澄一直在时鸢旁边献殷勤,主动要给她推行李箱和提包,时鸢委婉拒绝,他又夸时鸢包上这个网球挂件真可爱,能不能给他也整一个。 时鸢无奈笑笑:「你在纪念品区可以买到的。」 「是吗?那咱们工作结束后可以一起逛逛。」小王同学趁热打铁道。 他继续殷勤地推过了时鸢的行李箱,一路推进了电梯里。 酒店大堂内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球员、随行队员、记者和游客。 俞枫晚背着球包,正准备出发去训练场。 侍者立刻认出了他:「mr.yu,您要出门了吗?房间现在帮您打扫可以吗?」 俞枫晚「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瞳孔倏然间放大,他越过人群直直朝那个方向走去,紧跟着是一个转角,正好抵达客梯区域。 电梯前站着的人有说有笑,但人群中,没有一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 俞枫晚沉默着拉低了帽檐。 眼花了吧。 ……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四人小组集中在赵子桐的屋子里。他们刚放好行李就开始开会,拟定专访提纲。这是俞枫晚第一次同意接受媒体专访,国新社甚至提前放出了预告,所有球迷都翘首以盼,因此每一个环节都慎之又慎。 王澄很敬业,提前做了相当多的功课。他把自己搜集到的有关俞枫晚的资料全部打印了出来,一式四份,一人发了一份。 时鸢大致扫了一眼,就没再继续看了。 王澄道:「其实俞枫晚的主要事迹大家都知道,但他近一年的动向更为抓人眼球。他宣布复出以后,网络上开始有人有组织地网暴帕特里夏,说他过去两年入账的大满贯通通『沾满鲜血』。然而紧跟着,俞枫晚居然主动站出来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说根据审讯,当初打伤他的人并不是帕特里夏的粉丝,这件事和帕特里夏毫无关系。后来帕特里夏特意发ins表达感谢,说期待与俞枫晚的再度对决。」 赵子桐指出了重点:「他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我们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促成了他的变化。从受伤到恢复斗志,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时鸢道:「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嗯?」赵子桐看向时鸢。 「他自己遭遇过铺天盖地的网暴和诋毁,所以不想让别人也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也许是这样的呢?」时鸢的语调很认真。 「他那么『独』一个人,会这样吗?」王澄提出了合理的怀疑,「除了维奇亚科夫斯基,他在网坛好像几乎没有朋友。球迷们甚至担心他性格太冷淡了,在圈子里会树敌。」 赵子桐托着下巴思考了一番,突然道:「莎拉波娃曾经在自传里回应过,她是如何看待网球圈子里的友谊的。」 他是看了网坛二十年起起落落的人,这样的故事在他的脑海里数不胜数。 「斯洛伐克名将齐布尔科娃曾经这么评价过莎拉波娃:『她是一个非常不讨喜的人,很傲慢、自负和冷漠。当我在更衣室坐在她旁边的时候,她连一句hello都不说。』——这样的评价其实并不少见,很多人都指出莎拉波娃非常高冷、嚣张以及自负。」 「听上去和俞枫晚一模一样啊。」王澄道,「所以,她是怎么回应的?」 赵子桐凭借着强大的检索能力,飞快地从自己的手机资料库里翻出了这段记录,念了出来—— 「她说:人们总是说我不是一个好接触的人,因为我似乎和职业巡回赛上的其他女孩都不是朋友。我只是不相信那种更衣室闲聊。感觉是被迫的、很假的。很多时候你会看到两个球员在更衣室里,两个女孩,像最好的朋友一样聊着私人生活和男朋友,『我要去度假了』,『我买了这条裙子』,『天呐,这是多少钱?』听她们说话,她们听起来像最好的朋友。然后,几个小时后,其中一个在比赛,另一个在更衣室看电视上的比赛,当她的朋友输了一分的时候,她看起来也是很高兴。这就是事实。」1 一旁的摄影师林榛直接笑出了声。她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但听得津津有味。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普通女孩只能假一些啦。」林榛耸耸肩。 「普通男孩儿也一样。」时鸢淡淡道。 「你真的不是俞枫晚的球迷吗?」赵子桐继续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时鸢。 时鸢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王澄突然拍大腿道:「我刚刚发现,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啊!俞枫晚之前也是s大的不是吗?还有他从s大退学、到mit就读的事情,这个也很值得深挖,就是不知道他本人是否愿意聊这个话题。」 那大概率是不愿意聊的。时鸢心想。 「网上有人爆料,他在s大读书的时候成绩并不突出,名声也不好,而且还遭过处分,但自从他拿冠军后,相关信息就都搜不到了。后来他就转学去了mit。」王澄接着道。 第103章 「但是——」 王澄拖长了语调。 「他在复健的那一年里,一边恢复腿伤,一边将mit剩下两年的学业压缩在一年里完成了,而且成绩优秀,因为mit官网公示的奖学金名单里有他的名字——并不是助学金,是那种只有成绩相当优异的学生才能拿到的奖学金——所以那些关于他在s大时期的谣言全都不攻自破了。」 最后,王澄看向时鸢:「是这样吧?」 时鸢:「是的……吧。」 「哎呀,我忘了你是中文系的,和他估计也没有交集。」王澄道。 确实是这样的。时鸢想。 他们两个,本来应该毫无交集才对。 听了整整一下午关于俞枫晚的事情,记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时鸢回到房间后,开始主动搜索俞枫晚这个名字。 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主动搜索。以前缺乏做这件事的勇气,没想到别人把关于他的事情一股脑儿灌给你之后,你居然也能渐渐适应这件事,以至于可以在搜索框内打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三年前的夏天,同样是六月末,他送你去机场。你无意间窥探到他的秘密,忐忑又心慌。你坐在机场的长椅上搜索他的中文名,却什么也搜不到。 三年之后,他是球场上的巨星,一回归就是澳网亚军,阳光双赛背靠背夺冠,不到半年直接杀到世界排名第二的位置。中文互联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信息,球迷们不断为之沸腾。 他代言的那个品牌,专门为他的名字投放了广告,时鸢一搜索,品牌方给他拍摄的海报就展现了出来,连带着还有相关的采访。 时鸢其实早就看过这张海报。一模一样的巨幅kv2出现在全国各大一线城市cbd最显眼的位置,全世界走到哪里都是他的身影,你逃都逃不掉。 时鸢点开了那个采访视频。 记者问他:「为什么选择接下这个品牌的代言?」 俞枫晚略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大概是……更容易被看见吧。」 视频上飘过了一大堆的弹幕,什么「你已经是很多人的榜样啦!」、「我们都能看见你!」,被很多人点了赞。 但还有一条没有人点赞的弹幕评论,那样孤单地飘了过去,稍纵即逝。 ——「总觉得他不是对我们说的,是错觉吗?」 时鸢放下手机,推开窗户,抬头仰望温布尔登的星空。 这样的郊野,繁星浩瀚如海。在这广阔无边的瀚海星空之上,天狼星却依旧那么显眼、那么明亮,时鸢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立刻捕捉到。 而同样闪闪发光的人,此时此刻,就跟她站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1原文出自莎拉波娃自传《unstoppable》,「普通女孩只能假一些啦」出自微博网友对这段话的评论。 2kv:即品牌或产品的主视觉设计。 第19章 重逢 温布尔登练习场。 100%的黑麦草被切割成标准的8毫米高度,在湿润的温带海洋性气候下,整片草场青翠欲滴。养护这样的草坪有一套相当精细的流程,再加上对气候条件的高要求,每年的草地赛季只有短短一个月。 在四大满贯赛事中,温网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比如不以国家的名字命名;全称是「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而非「某某公开赛」;参赛球员必须通身纯白,以示对英国王室的尊敬;赛场内没有任何的赞助商广告露出,维持着百年如一日的古典和纯净……而这一切,通通都是温布尔登与众不同的魅力所在。 俞枫晚正在练习发球。他的发球一如既往地快而凌厉,周围的球员都忍不住驻足欣赏。毕竟对上了这位二号种子,他大概率能用发球砍下接近一半的得分,反正你也接不着,还不如多观赏观赏。 只有维亚敢在这个时候跟他闹。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的语调上扬。 俞枫晚眼皮都没抬。 「来嘛,打矿泉水好不好呀?」维亚心血来潮道。 他跑去旁边买了四五瓶矿泉水,抱着回来,一个个在草地上摆好。 俞枫晚:「……幼不幼稚?」 他上次打矿泉水瓶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三年前的夏末……在s市。 那天他牵了她的手吧?以教她打球的名义。 俞枫晚忽然有些恍惚。 「来来,先平击一个。」维亚已经率先抛了一球,嘭的一声,矿泉水瓶应声而倒,「再来一个kick serve~」说着就要抛第二球。 「注意一下你是今年的法网冠军,不是未成年的法网青少年组冠军,ok?」俞枫晚不留情面地嘲讽道。 维亚见他没兴趣参与这种打发时间的游戏,自己也没了兴致,懒懒靠在他身上。 「呐,victor。」 「嗯?」 「你说,会是你先拿到法网,还是我先拿到温网?」 「……」 俞枫晚被问住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两个分别擅长彼此最不擅长的场地。 「我要是真拿不到温网怎么办?」维亚正在愁眉苦脸,忽然间又灵机一动道,「不然你带我打双打拿吧!」 「……」 俞枫晚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算了,还是不吐槽了。这人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就在这时,维亚忽然站直了身子,整个人也不半靠在俞枫晚身上了。 第104章 他愣愣看着不远处,抬手指了过去:「那人不是……诶,走掉了?」 「怎么了?」俞枫晚问道。 维亚扯他的袖子:「刚刚那个女孩子,长得好像小风筝啊!」 俞枫晚猛地一抬头。 维亚所指的方向已经没有人在了,空荡荡的。 可是维亚会产生跟他一样的错觉吗?不可能。他们这种世界排名top级的选手,别的判断可能会出错,但视力的判断确实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俞枫晚的心脏在一瞬间狂跳起来。 温网开赛前三天,签表正式出炉。 俞枫晚和世界排名第一的安迪·泰勒分别镇守上下半区。帕特里夏并没有在世界第一的位置上呆太久,那会儿身为巨头之一的泰勒在养伤,给了帕特里夏积分反超的机会,不过泰勒回归后很快就坐回了第一的宝座,用实力表示时代还未交接。 前一个时代的巨头里只剩泰勒还没退役,也越挫越勇,职业生涯十几年,全球粉丝无数,光是ins上就有两千五百万的关注者。 是否能和泰勒对上,对俞枫晚来说是最后的事情了。眼前要命的是这个签表,他的第一轮对上的是被称为「红土小天王」卡洛斯——这是在今年的法网给他淘汰出局的人。 按理说,种子选手都会分散在各区域,不会提前对上。但很偶然的是,卡洛斯之前因为手术恢复了大半年的时间,长时间没有积分入账,世界排名也跟着往下掉,这次法网也没能找补回来。结果,就跟俞枫晚首轮相遇了。 这人的打法很克俞枫晚。 他是极少数完全不怕俞枫晚反手切削、所以可以对着俞枫晚的反手猛轰的人。俞枫晚的主动失误几乎全部来自他对自己反手的进攻。 现在,他俩第一轮就要开打了。 中文互联网上,球迷们看到签表,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俞枫晚这次不会一轮游吧???」 「闭嘴啊不要毒奶!」 「可是天降这次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现在的场外赔率是71:29,卡洛斯压倒性的优势……可见外网都不看好天降。」 「卧槽,如果夺冠大热门的俞枫晚最终一轮游,那这也绝对是今年温布尔登最大的冷门了。」 6月27日,温布尔登首轮打响。 当天上午8点,俞枫晚看了眼自己摆在酒店床头的那张拍立得照片。他伸出手,轻柔地触摸了一下照片上女孩子小小的背影。 然后,他背上球包,启程出发前往球场。 ****** 时鸢被同事抓来了现场看球。 赵子桐说一会儿的赛后采访我和小王上就行了,但球赛你必须要来看,特别是俞枫晚的比赛,你一场都不能落下,毕竟你是要给他写人物特稿的。时鸢根本没法拒绝。 媒体席比vip区还要vip区。最前面是一整排的「长枪短炮」,林榛已经架好单反相机就位了,长焦镜头跟个炮筒似的。时鸢躲在一整排相机的后面,把帽檐拉得很低,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你们女孩子真的好怕晒啊。」王澄对着时鸢感叹道。他还以为时鸢这么做是为了防晒。 时鸢当然不会去主动解释。昨天她被赵子桐和王澄抓去参观练习场,只是远远看到了俞枫晚的背影,她就立刻落荒而逃了。 ——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但就是心跳很快亦很酸涩,像咬了一颗没熟的梅子。 你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如果还在怪你,你会伤心;他若对你完全不在意了,你更伤心。 运动员已经进场了。按照温网的要求,俞枫晚一身纯白的球衣球鞋,就连汗带和护腕都是白色的,只有那支黑色的pro staff rf97,在这样的着装下更加显眼。 rf是罗杰·费德勒的英文缩写,时鸢毫不怀疑,未来wilson会为俞枫晚单独定制vy系列的球拍。 「卡洛斯曾是连续三届马德里大师赛的冠军,并且拿过所有红土大师赛冠军。他距离法网冠军只有一步之遥,不过今年惜败维奇亚科夫斯基。」王澄对时鸢解释道,「就是他,今年法网半决赛把俞枫晚打出局了。没想到这两人温网第一轮就遇上了,简直就是死亡对决。」 俞枫晚扫视了一圈观众席。 四面八方全是热情的球迷,他们为了一张内场的票,头一天晚上就带着帐篷到温布尔登小镇来排队,哪怕只是第一轮比赛,也难掩激动的心情。 俞枫晚的视力很好。他能看到父亲抱着几岁大的孩子,让对方坐在自己的腿上;看到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彼此笑着耳语;甚至能看得清部分观众脸上的国旗油彩,亦或者胸前的温布尔登徽章。 ——唯独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俞枫晚深吸一口气。 好了,找也找过了,接下来你该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到比赛上了。他在内心告诫自己。 但有些事,你就是很难控制。你明明知道此时此刻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眼前的球赛上,可你依旧会想,过去三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错觉?你看到的人,还有维亚看到的人,真的是她吗?她真的有来这里吗? 如果有来的话……为什么不联系自己呢。 球童抛给了俞枫晚两颗网球,他用球拍一下又一下地将球向地面打去,寻找手感。 然后,高高抛起,用尽身体的力量,内旋挥拍! 第105章 卡洛斯立刻朝俞枫晚的反手方向回击过去。他在法网尝到了甜头,决定用同样的战术来对待俞枫晚。 他并不怕俞枫晚的切削,要知道这样的球员并不多,而卡洛斯的妻子偏偏是一位切削相当猛的女单球员,被评价为「深得格拉芙真传1」,大约是给妻子当陪练当得多了,卡洛斯处理切削相当有一手,对付俞枫晚的反手也很有心得。 第一局,俞枫晚靠着强力的发球保发成功,但即便这样也丢了2分。而到了卡洛斯的发球局时,俞枫晚的优势不再,两分钟结束了本局。 「赔率已经到了73:27了,居然比开赛前还涨了一点儿。」 「情况不妙,一个月前的法网半决赛似乎重演了。」 「俞枫晚真的有点儿被卡洛斯压着打的感觉。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生相克吗?」 新的一局,俞枫晚开始发球上网。 这就是温网的与众不同之处,球员发球上网的次数绝对是四大公开赛里最多的。草地比赛的节奏要比硬地和红土快得多,因为草地的摩擦力最小,球的反弹速度最快、弹跳最低,且往往都是不规则弹跳,球员必须以最快速度做出反应。 这就意味着,多拍相持在温网更为少见,多得是发球、接发和网前截击得分。 俞枫晚在17岁之前都是主动上网进攻的选手,20岁以后才变为全场型,而草地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主场。他在网前轻松地放出了一个小球,外角接发的卡洛斯根本来不及往前跑,直接丢了一分。 15-0。 卡洛斯的反应速度很快,下一球,他接了发球后立刻向网前跑去,准备和俞枫晚对截。而俞枫晚迅速调整了战术,在网前吊了一个高球。 跑到一半的卡洛斯急刹车,迅速后奔、起跳、高压! 这个高压球相当扎实,直直砸了下来,俞枫晚冲上去想要抢在上升点接球,然而下一秒,「啪——」的一声,他的球拍应声震飞了出去。 15-15。 观众席一片唏嘘。俞枫晚显然没想到这个挑高球能让对方给自己送高压,而且这一球力量太大了,还弹到了他的拍框上,直接导致拍子被震飞。 俞枫晚没有第一时间去捡球拍。直播镜头往前推进,他正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指,皮肤似乎被刚刚飞出去的球拍擦破了。 然后,俞枫晚申请了医疗暂停。 在四周喧闹的讨论声间,时鸢一言不发,脸上的担忧却溢于言表。 王澄安慰她道:「没事的,只是非常小的伤口,不会影响比赛。」 时鸢点点头。 但这个人接下来的话无疑让前面那句破了功:「不过呢,俞枫晚必须得迅速习惯和适应,因为疼痛会导致手感发生变化,甚至发力也会产生变化。」 时鸢刚刚放下的心,又在一瞬间提了起来。 ——他没事吧? 时鸢忍不住探出头去看,甚至忘了自己一进场就在怎样躲着这个人。虽然知道擦伤在球场上是极为常见的事情,可是发生在那个男人身上,她就没法不去担心。 时鸢小声地跟周围的人说让一让,然后挤到了俞枫晚正后方的位置。 俞枫晚正背对着时鸢,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医护人员在给他处理伤口,用生理盐水清洗,再简单包裹一层纱布。 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只在对方离开时低声说了声谢谢。 他好像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了。时鸢低垂了眼帘,突然觉得不忍。 俞枫晚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站了起来,重新拿起球拍。 比赛要重新开始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在那一瞬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下一秒,对上了一对焦急的眸子。 时鸢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以为他不会回头的。她只是想过来看一下,马上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她甚至来不及在这一刻拉低那顶fila网球帽的帽檐…… 可是俞枫晚已经看到她了。 他的目光越过那一整排摄像机,越过摄影师们,停留在时鸢的身上。 他们四目相对。 在那一瞬间,俞枫晚只觉得平静。如同海潮退去,风平浪静,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光。 ……真的是她啊。俞枫晚想。 那种,「终于尘埃落定了」的感觉。 你总是想着她到底来没来。 现在你确定了,她真的来了,那你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全力以赴就行了。 俞枫晚提着球拍,转身,朝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 他的动作,和时鸢记忆里那个里约公开赛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后来,所有的直播解说也好,专题报道也罢,都在强调:「俞枫晚在自己落后的那一刻,用一个ok的手势,来安慰现场的、以及守在屏幕前观看直播的球迷朋友们。」 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那一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如当年在里约公开赛的休息室内,他在决赛入场前,终于等到了这个人来看他的比赛,然后坚定不移地走向赛场。 时鸢回到了座位上。 比赛再度开始,俞枫晚退回到底线,一下一下地将小球抛向地面,声音像是倒计时的钟声,亦像是心跳,让观众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赵子桐评价道:「看出来了吗?他的状态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第106章 「是好的不一样,还是坏的不一样?」王澄问道。 「你说呢?」赵子桐双手环胸,笑得很轻松。 时鸢十指扣拢,置于唇前,瞳孔里是极为复杂的情绪。 从刚才到现在,她的心跳一直都没有平复下去过。 俞枫晚外角发球,然后发球即上网,卡洛斯的球刚刚回到了他的反手方向,他就已然以一个又低又转的斜线切削,削到了对手的死角区域! 30-15! 观众席再度迸发出掌声。这一球太快了,俞枫晚几乎是瞬间拿下,以至于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得了分。 草地最需要的就是速度与反应力,而这些他都是顶级中的顶级。 俞枫晚以相当快的速度拿下了这一局,几乎是一边倒的攻势。 卡洛斯不死心地狙击俞枫晚的反手,因为除此以外他实在找不出这个对手别的弱点了。可这招明明在红土管用,甚至在刚才似乎也是管用的,为什么此时此刻突然失灵了呢? 在交换场地时,两人擦肩而过。 卡洛斯没忍住道:「你反手嗑药了?」 他当然是开玩笑的,虽然这句玩笑带有明显的发泄和挑衅。可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哪怕是这种完全不存在的笑话,也是不能开在俞枫晚身上的。 他忘记了四年前的那件事。 就在这一刻,俞枫晚回眸,定定看着他。 「我得承认,在红土上,我确实还存在一些弱点。」 俞枫晚的声音极为平静。 「但质疑我的反手,你还没有资格。」他冷声道。 在下一个卡洛斯的发球局,他们难得在对角线打了两个多拍回合,结果俞枫晚一个直线单反变线成功,又直又快又强力的一分,全场再度起立鼓掌。 卡洛斯恍然间意识到,时至今日,反手早就不是俞枫晚的弱点了。他上一次能赢是因为他最擅长红土,是红土限制了俞枫晚的发挥,而不是反手。而在温布尔登的草地之上,俞枫晚根本不会给他还手之力。 当卡洛斯被俞枫晚的单反制胜分打出了些许的心理阴影后,他开始刻意回避给俞枫晚反手送分的机会。 然而,俞枫晚的正手更是强到令他发指的地步。 3-2,俞枫晚领先。 4-2,俞枫晚率先破发。 5-2,俞枫晚连拿四分,复现了他20岁在印第安维尔斯决胜局那经典的三个ace…… …… 最后俞枫晚3-0收官的时候,观众席上的人们已经在发懵了。 你看到两个强手僵持不下,然后打出一记又一记的好球,你会紧张,会呐喊,会起立鼓掌。 而你看到完全一边倒的胜利,只会觉得发懵——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真的是俞枫晚对卡洛斯的比赛吗?卡洛斯他怎么中途心态直接崩了?上个月在法网半决赛赢球的是个假人吗? 「真强啊,完全是碾压式的。」赵子桐一边感叹一边开玩笑,「心疼今天的观众,这票买得不值啊。」 时鸢又一次拉低了帽檐。 ……白紧张了。她心想。 「比赛结束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她对同事们道。 时鸢提前离席,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俞枫晚在镜头前的签名。 在摄像机镜头上留下签名,是属于胜利者的特权。每次大满贯赛事上都会留下很多或有趣、或令人难忘的短句。 这一次,俞枫晚拿着记号笔,在镜头前略微犹豫了一小会儿。 然后他俯下身,画了一只……小小的风筝。 是那种非常简单的简笔画,但也足够容易辨认了。 电视直播也好,网络直播也罢,所有解说比赛的、看球的、发弹幕的都不解其意,大家都在讨论这只风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赛后的常规媒体采访环节。 国新社只有赵子桐和王澄两人进场采访。在黑压压的人头之间,俞枫晚一眼就捕捉到了国新社的记者牌,可他仔细看了又看,那两个人周围并没有时鸢的存在。 俞枫晚第一次觉得,赢球后坐在采访区也能这么度日如年。 刚才的人一定是时鸢,俞枫晚100%确定这件事。何况时鸢挂着和国新社这两位记者一模一样的牌子,她毕业后去国新社工作再正常不过了。 唯一的问题是,她为什么会来采访温网? 1格拉芙:前世界女单第一,世界网球历史上最成功的女选手之一,最擅长的打法即为正手大力抽球与反手切削。 ****** 时鸢在温网场馆的出口等待同事。观众们已经差不多走光了,此处几乎没有人经过。媒体有专门的通道可以走,但约在这里反而方便同事们汇合。 运动员也有自己的专用通道,时鸢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和俞枫晚撞上。 ……紧跟着,现实就教会了她什么是「天真」。 俞枫晚出现在时鸢眼前的时候,时鸢还在发懵。 这个男人似乎是跑过来的,还在微微喘着气,只有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定定望着她,一眨不眨。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俞枫晚问道。 时鸢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可是凭借俞枫晚的能力,找到哪里都不夸张……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在了一起。 俞枫晚立刻捕捉到了她指节上的小动作,这代表时鸢在紧张。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俞枫晚想。 第107章 「那我问你吧。」他叹了口气,然后决定开门见山,「为什么会成为体育记者?」 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俞枫晚才感觉到了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就好像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来似的。 他在等一个答案。他看着时鸢的眼睛,目光里不仅有疑问,甚至还带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是的,期待。 ——会是因为自己么?她会因为自己而选择成为一名体育记者吗?这种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心底里仿佛有什么已经枯萎的东西,重新恢复了生机。 可是下一秒,再度被宣判死刑。 「不是的……」时鸢回答道,「我不是体育记者。我是被临时借调过来帮忙的。」 俞枫晚一愣。 「是意外。」时鸢抿唇。 「意外?」俞枫晚重复道。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因为这个人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刚上赛场的时候甚至无法集中精神,直到终于确定她就在这儿……他甚至以为她是专程过来的,现在她却说,是意外? ……也是。 这才正常。她真当了体育记者,才显得很奇怪。 那自己为什么要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呢? 为什么呢? 俞枫晚在心里反复询问自己,只觉得如鲠在喉。 最终,他偏过脸,没有再看向女孩儿的眼睛。 「原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俞枫晚自嘲道。 他的嗓音沙哑,甚至微微哽咽。 时鸢的心里蓦然间钝痛。 他说,「又是」。 所以上一次,是哪一次呢? ……是他们十九岁那一次么? 时鸢不敢再往下想。可是男人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前,那么孤寂的模样,疼得她心里都在发慌。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赵子桐等人的声音。 「诶,这么巧?」赵子桐看到了俞枫晚,立刻笑着走了过来,「小俞你好,我是国新社的赵子桐,之前跟你联系过的。我们温网结束后有一场专访。」 「赵老师。」俞枫晚微微颌首。他们确实之前简单约过时间。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几位同事……」 王澄和林榛跟在赵子桐的身后,大包小包。时鸢低着头走到他俩身边,主动接过了林榛提着的三脚架。 王澄见状,立刻从时鸢手上把三脚架接了过去:「怎么能让你提这个呢?这么重,女孩子提不动的。」 「那我就提得动了?我也是女孩子啊!」林榛瞪他。 「我这不是来帮忙了嘛。而且你不一样,你胳膊比我还壮。」王澄笑嘻嘻的。 「你这人可真是!还没追到我们时鸢,就开始区别对待了啊?」林榛打趣道。 就在这时,王澄忽然间感受到了一股凉飕飕的视线。 他整个人一凛,忍不住偏过头去找视线的方向,可俞枫晚已经把目光移向别处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感受到了俞枫晚身上发出的骇人气场。 「你们住哪里?」俞枫晚问赵子桐。 赵子桐报了个酒店名字。 俞枫晚微怔。 他顿了顿,然后道:「我也住这家酒店。」 「哦,是吗?」赵子桐既意外又惊喜,「那可太好了,我们可以直接在酒店安排专访。」 「嗯。」俞枫晚抬眸,眸光越过其他人,再度停留在时鸢的身上。 时鸢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五个人两辆车,一起回的酒店。时鸢要负责写俞枫晚的人物特稿,特意被赵子桐拽上了同一辆车,和俞枫晚两个人坐在后排。 一路无话。 他们甚至没有继续看向彼此。副驾驶上的赵子桐并没有意识到后排尴尬到诡异的氛围,还叮嘱道:「小时,你加一下小俞的微信。」 还对俞枫晚解释道:「我们时老师负责你那篇人物专题稿。她不是专门报道体育新闻的,有些专业的地方可能需要多问问你,还请你多担待。不过她懂网球,还拿过中国新闻奖,是我们社很厉害的特稿记者哦。」 「是吗?」俞枫晚的嗓音淡淡的,喜怒不明。 时鸢盯着自己的手指,指节交叉、蜷缩。 俞枫晚见她没有拿出手机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像是坐了一次落差巨大的过山车。不断往高处攀登的缓慢过程里,你会情绪紧张,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然后抵达最高点,再轰然间落下,一切快到你都来不及反应。 等再回过神来时,过山车已经落地了。一切好像和最初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别人三五成群地走了,笑着闹着,你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整个世界满目荒原。 俞枫晚静静地闭上了眼。 回程的路打车不过十分钟,此时此刻却漫长得过分。 ——他是不是不该来找她呢? 这两年里,几乎没人敢在俞枫晚跟前提起时鸢这个名字。其他人都不行,就连裴妍也不能提,只有维亚偶尔会作死问他两句,他都以沉默相回应。 几天前,维亚问他会不会去找时鸢,他没有回答。 但当这个人真的再度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本能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是的,他会来找她。不假思索。 否则这一次重回赛场,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呢?为什么开始客气地对待媒体呢?为什么要答应国新社的专访呢?为什么要接下那个会将户外广告上画到全世界核心cbd的代言呢? 第108章 因为想要被看见。 没有勇气再去主动联系,但还是希望能够被看见。 明明那么容易看清的事情,但偏偏因为是自己的内心,所以当局者迷。 出租车抵达酒店。 他们沉默着走进旋转门,沉默着走进大堂,沉默着进电梯、按下楼层…… 「……我跟你们是同一层。」俞枫晚忽然道。 确实是同一层。大约是为了方便安排后续专访,国新社一行人住在更为安静的行政楼层。俞枫晚觉得有些好笑,他都过来好几天了,对方显然也来了两三天了,可能彼此已经在这间酒店擦肩而过了无数次,然而他却根本不知道。 时鸢是在刻意躲着自己的。他十分确定。 所以,她不想让自己看到,不想被自己发现。她因为一场「意外」来到温布尔登,只想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离去。 早知道,还不如不去打扰她。俞枫晚想。 电梯终于抵达指定楼层。这一次他们真的不同路了,俞枫晚向左,时鸢向右。俞枫晚没有回头。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分别朝着反方向走去,然后长达两年里再无交集。 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到了那个时间节点就要分别。曾经如是,现在亦如是。 不要再挽留什么了。不要再强求什么了。挽留不来,也强求不来。 何况,当初是你自己先放手的。 在分别的岔路口,赵子桐和俞枫晚道别,又在转弯处低声对时鸢道:「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啊?我看你都不怎么说话。」 「……」时鸢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只能破罐子破摔。他们都不会主动跟别人提起彼此之间曾经的关系,所以只能这样继续下去。特稿记者与接受专访的顶尖运动员,这就是他们现在仅有的联系了。 时鸢只希望不要影响他比赛时的心情。 没有别的奢求了。知道他好就行。 俞枫晚刚刚走进房间,就听见反方向传来的尖叫声。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朝右侧的走廊狂奔而去,连球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慌乱到不行,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慌乱过,可是一旦碰上关于那个女孩儿的事情,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时鸢是刷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被吓到的。她的屋子里出现了一条蛇,就趴在阳台上。可能是温布尔登的生态环境好到过分了,可依旧不妨碍她被吓得手脚冰冷,一步也挪不动。 然后下一秒,俞枫晚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年轻男人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护得严严实实。在看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后,俞枫晚转身抱住了她,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时鸢的身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带着遥远且熟悉的气息。好像一旦闻到这个味道,记忆就会纷至沓来。 「别怕。」俞枫晚在她耳畔低声道,「没事的,阳台门关着。」 时鸢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男人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旁边房间的人听到声音也陆续赶到了,却只能看到俞枫晚抱着她的样子,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在这儿呢,没事的。」俞枫晚轻声哄她,「你闭着眼,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时鸢僵硬地点了点头。 俞枫晚牵住她的手。 冰凉凉的。 时鸢的三个同事都在门口。 「这是怎么了……」 「有蛇。」俞枫晚对他们道,「她怕这些东西。我带她去休息一会儿,你们让前台给她换个房间吧。」 说罢,俞枫晚牵过时鸢,直接往反方向走去。 俞枫晚把时鸢带去了自己的房间。 时鸢直到这时才渐渐回神。她确实自小就怕这些东西,看到蟑螂都能跳起来,何况是一条蛇。哪怕隔着阳台玻璃门,也能把她吓到动弹不得。俞枫晚显然很清楚这一点,让她在床边坐下,给她递了瓶水。 然后他走到床头,打座机电话给前台,要求对方把时鸢房间里的东西都送过来。 旁边的相框被他不动声色地收进了抽屉里。 服务生很快送来行李箱和时鸢的双肩包,又好一阵儿道歉,说以往最多出现点儿野生松鼠什么的,没想到会有蛇出没,现在已经驱赶走了。 俞枫晚一如既往没有废话的打算,直截了当道:「她被吓到了,回那个房间会害怕,必须换一间。」 服务生为难道:「先生,现在是比赛期间,我们可能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空出来……」 「那就算了吧。」时鸢道,「我可以去和同事凑合一下。」 「你那个女同事,跟你一样住单人间吧?」俞枫晚问道。 「呃,是的……」这么一想确实有点儿不方便,时鸢叹了口气,「那我还是努力克服一下,不开阳台门就是了。」 「你住我这儿。」俞枫晚迅速做了判断。 「诶?」 「我去维亚那儿。」俞枫晚已经迅速把服务生打发走了,并把时鸢的行李箱和背包都放置好。 「那怎么行?」时鸢立刻道,「你是运动员,你需要最好的休息,我不一样——」 「你会做噩梦的。」俞枫晚打断了她。 他转身回眸,静静地看着时鸢。 这是遇上雷暴天气会害怕到手脚并用抱着他睡的女孩儿。 第109章 他曾经那么花心思安慰过、哄过的人。 在她遇到害怕的东西时护着她,在她做噩梦的时候把她揽在怀里,因为她曾经被摔拍吓到,所以自己19岁以来再也没摔过一次球拍。 即便过去了两年的时间,女孩子的生活习惯在他的记忆里依旧无比清晰。而保护她这件事,更是出自本能。 「劝你打消换一家酒店的心思,温网期间,你现在想换地方,估计只能换到伦敦去了。」俞枫晚道,「要么你一个人住这儿,要么我们两个人一起住这儿,你自己选。」 时鸢:「……」 ——这要让她怎么选? 在要命的两难选择之间拯救了时鸢的,是一通客房电话。 客房部再度道歉,然后说紧急腾出了一间房间,一会儿收拾好就带客人过去。 电话挂断后,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许的尴尬。俞枫晚拿了件换洗衣服走进浴室:「我去冲个澡。」 早上的比赛刚打完,他这会儿都没来得及洗澡。 时鸢「嗯」了一声。 套房的客厅、卧室和盥洗室三分,俞枫晚带上了厚重的推拉门,卧室里就只剩下时鸢一个了。 时鸢松了口气,却又忽然间有些恍惚。 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呢? 俞枫晚刚才那么用力地抱着她,又那么轻柔地捂着她的眼睛,在她的耳边说别怕。 可他接下来态度又很强硬。 时鸢抿了抿唇,只觉得心中酸涩。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服务生给自己拿过来的双肩包上缺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那个网球挂件不见了。 出门的时候她怕弄丢,特意将其摘下来放在了房间里。结果这会儿服务生只给她把双肩包和行李箱送了过来,反而遗漏了那个挂件。 时鸢一瞬间心慌起来。她立刻打电话给前台说自己丢了东西,是一个mini size的网球钥匙扣。前台安慰她说不要着急,现在就安排服务生帮她去找,一会儿就送到她这儿来。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有人来敲了门,不过并不是来送还东西的,而是来带她换房间:「女士,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新的客房,请您随我来。」 「麻烦稍等一下。」时鸢道。 不管怎么说,临走前也要跟俞枫晚说一声。 她走到卫浴区前面,敲了敲门。 俞枫晚打开门,水汽在一瞬间扑面而来。 他刚冲完澡,穿着浴袍,一如既往懒得吹头发,黑发在滴水,琥珀色的眼睛深邃得像一汪深潭。 「呃……我要换房间了。」时鸢移开视线。 「哪一间?」 「2207,在楼上。」 「嗯。」 「那……我走了?」 「……」 时鸢转身欲离开,俞枫晚却在下一秒喊住了她。 「接下来的比赛,你还会来看吗?」 时鸢一怔。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那个人,嗓音干涩:「……你想我来吗?」 怎么可能会不想呢? 俞枫晚叹了口气。 「你不想来的话,也不用勉强。」 「……我知道了。」 人走了。 俞枫晚兀自在沙发上静静坐着,任凭头发上滴下的水打湿了肩膀。 他有点儿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问出那种问题呢?居然问她要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一起住。 ……你还真想她主动让你留下来不成。 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门铃声再度响起。 「客人,给您送东西。」门外的服务生道。 「什么事?」俞枫晚微微皱眉,起身开门。 服务生递上了一枚小小的网球钥匙扣。 钥匙扣略有些旧了,金属挂环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时光的痕迹,但可以看出主人保管得很用心,网球本身甚至没有沾到任何的污渍。 时光好像在一瞬间翻涌,像走马灯那样回转,跃动的光影将时间带回了两年前的那个春天,在里约,他把这枚钥匙扣挂在女孩子双肩包的拉链上,女孩子对他眨了眨眼,说…… 「先生,这是刚刚那位女士遗留在房间的物品,我们找到了。」服务生道,「请问她现在在吗?——因为她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交还给她。」 「我交给她就好。」俞枫晚的嗓音沙哑。 「好的,还请您务必要交到她手上。女士说是很珍贵的礼物。」 「……」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那它以后就是我的宝贝了。」 ——是这样说的吧? 俞枫晚关上了门,握紧了手心里小小的网球。 往事如潮水般纷至沓来。她笑的样子,哭的样子,安慰自己的样子,哄他开心的样子,垫着脚尖亲吻他,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说了无数句「我喜欢你」…… 那么那么多的过往,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她还是带着你送她的礼物啊……那依旧是她的宝物,她带着来到了温布尔登,反复地跟客房部的人强调是很珍贵的礼物。 她明明不打算露面的,可你在球场上只是稍微擦伤,她就出现在了你的身后,你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回头,正好对上她那双焦急而又担忧的眼眸。 她一定有看着你吧?一定有关注你的消息吧?知道你那一年很努力地在做康复训练、花最短的时间高质量地完成学业、然后全身心投入球场吧? 第110章 她一直一直,都有在地球的那一边支持着你吧? 啪嗒一声。 眼泪砸到了地毯上,发出轻微而又沉闷的声响。 俞枫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握着那颗小小网球的手指不断收紧,指节生疼,仿佛疼痛才能让人感受到真实。 第20章 宝物 下午4点,国新社温网前线小组例会。 「那个俞枫晚,我觉得很有问题啊!」王澄气不打一处来,「他居然牵我们时鸢的手诶!他怎么可以这样?」 林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时鸢房间的阳台有蛇好吗?换哪个女孩子不吓半死啊?你房间就在她旁边你半天才出来,人家俞枫晚可是直接跑过去的!」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啊。」王澄皱眉,「可他也不应该乱牵我们女记者的手吧?就算他是世界第二也不行!他们今天才认识!」 ……自己和俞枫晚可不是今天才认识的。时鸢默默地想。 她把自己的帽檐又拉低了一些。 「人家在美国长大的啦,比较开放。」林榛摊手。 「不,这和哪里长大的没关系,这绝对是登徒子行为!」王澄强调道。 「他只是想帮我。」时鸢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王澄的叨叨。 「好啦,好啦,俞枫晚是我们的重点采访对象,而且人家挺礼貌的不是?」赵子桐出来打圆场。 虽然时鸢觉得王澄非要这么说也没错,毕竟当年她和俞枫晚第二次见面就被强吻了……她的思绪开始跑偏。 那会儿的俞枫晚,好像远比现在要桀骜不驯。 小组例会很快就开完了。第一轮没什么好报道的,俞枫晚赢了球,也没有种子选手爆冷出局,常规的通稿已经发了,因此前线小组相对比较悠闲。 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讨论八卦。 八卦这种东西,最终都会指向感情问题。 王澄问道:「时鸢,你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吗?」 「嗯?」时鸢抽回了思绪,「谈过。」 「啊?」王澄好像有些吃惊。 「我看起来不像是没有恋爱经历的样子吧?」时鸢淡淡道。 她也不是看不出来王澄想追她,不过她对此毫无兴趣。 ……有兴趣就怪了。 「是什么样的人啊?」王澄追问道。 时鸢想了想,回答道:「……是很护着我的人。任何时候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我,把我拉到他身后去。」 当年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她在心里补充道。 「那为什么会分手呢?」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成熟吧。」时鸢低声道。 「好了,别问啦!」林榛瞪了王澄一眼,「你当查户口呢?」 时鸢的思绪再一次飘远。 今天在球场出口,俞枫晚的那句「原来又是我自作多情」,是什么意思呢? 他在自己耳边说「别怕,我在这儿呢」,他那么用力地抱着自己,他还记得自己看到了可怕的东西会做噩梦…… 可当年,他也没有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一想到这个人,时鸢的胸口就开始钝痛。 王澄捕捉到了时鸢不佳的面色。时鸢一直坐在那里,不怎么说话,多半是他和林榛在互怼,赵子桐偶尔插话打圆场,但时鸢只是兀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灵魂抽离了一般。 从踏上前往伦敦的飞机时,王澄就有这样的感觉。时鸢虽然和他们同在一个小组,但却好像一直处于游离的状态。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王澄甚至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就好像同样是来温布尔登,他们三个是来公事公办,而时鸢却像是单独存在于别的时空之中一般。 这种直觉毫无根据,只能被王澄定义为「想太多」。 他对着同事们提议道:「反正今晚没事,明天也没有重要的比赛,我们去酒吧玩儿吧?英国酒吧文化盛行,不去一趟怪可惜的。而且今天时鸢被吓到了,更要带她出去散散心嘛。」 「难为你为了去酒吧玩,还要把理由找到时鸢头上。」林榛翻了个白眼。 「哈哈,我没什么意见。时鸢,你要去吗?」赵子桐问道。 「诶?」时鸢再度回神,「……大家都没意见的话,那就去吧。」 她并不是那种特立独行的人,相反,她会照顾大多数人的情绪。真要说的话,俞枫晚才是真的特立独行。 夜幕降临,街边的酒吧开始营业。四个人找了一家清吧,点了鸡尾酒,坐在吧台边闲聊。 时鸢在调酒师的推荐下点了一杯「亚历山大」。这款诞生于英国的鸡尾酒,是为了纪念英王爱德华七世和皇后亚历山大的婚礼所特别调制的。 调酒师在白兰地中加入了可可甜酒与鲜奶油,然后将酒杯递给时鸢,介绍道:「你能从中喝出爱情的甜美。」 时鸢微微笑了起来。 她的爱情很苦涩,一点儿也不甜美。 现在回想起来,她和俞枫晚的相遇,从最开始就注定了要分别。在最初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是俞枫晚生命中的过客,他们只是因为意外而产生了微小的交集,在交点之后,一定是渐行渐远。 可你依旧不后悔这一段路,不后悔那样的相遇。 ……哪怕明知道结果苦涩得要命。 白兰地有40度以上,混合着可可和奶油,入口馥郁,可一旦喝多了,便后劲儿十足,很容易醉人。更何况时鸢的酒量并不好,她又不参与旁边人的闲聊,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等周围的人发现时,她已经是半醉半醒的状态了。 第111章 ****** 俞枫晚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从太阳高悬到日薄西山,再到月上中天,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上楼,敲响了2207的房门。 没有人回应。 已经晚上十点了,时鸢会去哪儿? 他在通话界面输入了一串数字。这串数字他倒背如流,但在过去的两年里,却未曾拥有像现在这般按下通话键的勇气。 在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有人接听了。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声。随之而来的是周围嘈杂的声音,有沸腾的人声,也有乐队密集的鼓点。 俞枫晚的眉头立刻皱起。 「你是谁?时鸢呢?」 「啊,我是她同事,她喝多了……」 「——你们在哪儿?!」 「诶,你又是谁啊?」 「我是俞枫晚。你们到底在哪儿?」 王澄从那个语调里听出了危险的气息,以至于下意识报出他们所在的位置。 俞枫晚立刻挂了电话,启程出发。 酒吧里,光线昏黄。倒三角形的马天尼杯摆在大理石台面上,玻璃高脚在灯光下映出闪烁的光泽。 时鸢的视线已经模糊成了点点光斑。 心跳得好快,速度已经超过了120下每分钟,酒精正在侵蚀着神经,思维不再活跃,甚至变得有些固执。那些过去就想不通的问题,此时此刻更加想不通了。她蓦然间就觉得很委屈很委屈,玫瑰色的唇瓣被咬得像是要滴血,和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映衬在一起。 夜深了,乐队开始演奏舒缓的情歌。是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这是上个世纪的老歌了。时鸢在一年前无意间听到,彼时听不懂歌词,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所谓经典的情歌就是这样,只要旋律响起,就动人心弦,然后痛彻心扉。 「最后的吻,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苦涩而令人心碎的香味……」 最后的吻是苦涩的吗?那最初的吻呢?好像也是苦涩的。彼时只记得回味时的小麦香气,但初尝的那一瞬间,应当是苦的吧? 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呢?记忆好像有些模糊了,她记不起来。 「能给我一杯啤酒吗?」时鸢对酒保道。 「我的天,你可不能喝了。早知道你酒量那么浅,就不带你来了……」 俞枫晚赶到时,正瞧见王澄把时鸢的酒杯夺过,摆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女孩子捞了两下,却皆扑了个空,视线大约已经重影了,没法准确定位玻璃杯的位置。 俞枫晚立刻加快步伐走上前,直接走到了时鸢和王澄的高脚椅中间。 「嗨呀,你来了呀?」想到了刚刚那通电话,王澄有些不自在,「我们大家出来玩,一会儿就回去了。不过你和我们同事也是第一天认识,也不用这么殷勤吧……」 俞枫晚背对王澄,根本没有理睬对方。 眼前的女孩子抬眸看他,好像有些发懵,又好像在努力认人,带着点儿困惑,又有一点儿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些委屈的情愫。 「鸢鸢。」他的语调发紧。 「俞枫晚?」醉意朦胧间,女孩子终于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紧跟着,她却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眼花了吧……」时鸢垂眸,双颊全是酒精所带来的红晕。 俞枫晚把喝醉了的女孩子搂进了怀里,她整个人都是软的,酒精的气息混合着体香,有些撩人。 「是我。你没认错。」俞枫晚低声道。 「不。」时鸢固执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 「他不要我了……」时鸢闷闷道,「他拉黑我了。两年前。」 俞枫晚的心里蓦地一痛。 「我带你回去。」他准备直接把人横抱走。 「喂喂!」王澄拦住了他,「你想干嘛?」 俞枫晚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淡漠且凌厉,王澄一下子闭了嘴。这个男人的气场强得骇人,仿佛不跟你废话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而一旦惹恼了他,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就在这时,时鸢突然伸出手,勾住了俞枫晚的脖子。 可能是出于本能,亦或是习惯。 她把脸埋进了俞枫晚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 「味道……和过去一样的。」她喃喃道,「真的是你啊。」 「……嗯。」俞枫晚的语调干涩。 他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就和过去无数次那样,然后在她的黑发上落下轻柔的吻。 肩头忽然被浸湿了。 怀里的人开始无声地啜泣。 「晚哥……」她的嗓音又低又软,带着说不尽的委屈,「我现在有能力了……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了……真的……」 俞枫晚的心里猛地一震。 然后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得痛。 他搂紧了她:「嗯,我们鸢鸢一直都很厉害。」 「所以、所以……」时鸢开始微微抽噎,「能不能……别不要我。」 俞枫晚蓦然间觉得眼眶发疼,随后,视线便陷入了一片模糊。 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一滴、两滴,嘴角是咸涩的味道。 「我永远都不会这样做。」他的语调坚定。 「真的吗?」她反复确认。 「真的。」俞枫晚再度肯定道。 第112章 然后他放低了声音哄她:「鸢鸢,我们回去,好不好?」 「好。」时鸢点点头。 她好乖,好温顺。 俞枫晚觉得心里疼得发颤。 他抄过时鸢的膝弯,把她横抱起来。 「抱歉,我先把人带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王澄「诶」了一声,还想拦,却在下一秒被赵子桐拽住了胳膊。 「还没看出来吗?」赵子桐抬了抬下巴,「人家早就认识的。」 俞枫晚把时鸢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第一次知道时鸢喝多了会变得固执。具体表现在认死理,无论自己怎么说怎么哄怎么承诺,她都不信,像一只被丢弃了的家养小猫。 俞枫晚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俞枫晚给她擦了擦脸,她跌跌撞撞还想着要洗澡,俞枫晚没辙,又怕她摔倒,给她放了一池浴缸水、调好了水温,才放她进去泡了一会儿。 结果半天人都没出来,敲门也没回应。 俞枫晚思考了不到三秒,然后快刀斩乱麻地推开了浴室门。 ……果然在里面睡着了。 女孩子的皮肤白皙细腻,因为酒精过敏,全身上下的肌肤都在泛红。俞枫晚不动声色地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擦干,用浴袍裹上,把她抱到床上去。 他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也不知道为什么照顾这个人可以这么得心应手。 「鸢鸢?醒醒。」俞枫晚轻轻摇醒时鸢,用温水给她喂了一粒抗过敏药。 这会儿女孩子倒是很乖很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大约是累了,也不跟他闹了。俞枫晚把喝完的水杯摆到床头,然后把女孩子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兜了一圈,晚上还是在他这儿住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搬。 时鸢酒还没醒,话不多,但问什么答什么。 俞枫晚抱着她问:「你这两年怎么过的?」 「学习……还有写稿。」她回答的声音闷闷的,「心里疼……所以要工作……」 俞枫晚一怔。 她是在依靠把生活填满来麻痹自己么? 该死的,自己都干了什么愚蠢的事情…… 俞枫晚的手臂一下子收紧,怀里的女孩子立刻皱起眉,低低说了一声「疼」,俞枫晚瞬间放开了她,然后低下头,一点一点啄她的唇瓣。 「还有呢?还做了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还有……还有……」女孩子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我还把房子,买下来了……」 「房子?」俞枫晚不解。 「那个书架。」时鸢答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颜色变深了呢……」 俞枫晚恍然间明白了她说的「房子」指的是什么。 他离开的时候,甚至不想去管那间公寓后续该如何处理,反正不外乎到期了被房东收回去,既然住的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她却买下来了么? 「还有……网球钥匙扣。」时鸢吸了吸鼻子,「被我搞丢了。还没找到。」 「我给你买新的。」 她摇摇头:「不要。」 「为什么?」 「要原来的。」她又忽然开始掉眼泪,然后反复道,「要原来的……」 俞枫晚慌乱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对她道:「没丢,原来的还在。服务生找到了。」 怕她不信,俞枫晚又立刻从床头柜里找了出来,递给她。 时鸢握到了那颗黄绿色的小球,才终于停止了啜泣。 她静静看着那颗小小的网球,指腹触摸过上面的每一个细节,直到确认这就是她丢失的那一颗,然后才轻轻放到了胸口。 小心翼翼地,无比珍视地。 「你知道吗,这是我的宝物。」她轻声道。 「……嗯。」 「可我却把他弄丢了。」时鸢又一次哭出了声。 她钻进了俞枫晚的怀里,哭声越来越大,俞枫晚不断地顺着她的背。 「他不要我了……」时鸢的声音里全是哭腔。 俞枫晚闭上眼,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没有。不是这样的鸢鸢。」他搂紧了她,亲吻她的黑发,「他不是不要你。一个只知道发脾气的废物是没资格爱你的。他瞧不起他自己,所以没脸见你。」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讨厌了。自己这样的废物,这样伤害所爱之人的混蛋,不配再被爱着。 可他真的是个混蛋啊。 居然让他最爱的人,伤心难过了那么久那么久。 「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他那么郑重,那么肯定,「再也不要分开了。」 那个时候是你能力不足,孤独又绝望,自卑又不安。 可你分明是这么糟糕一个人,她却一直将你视若珍宝。 你花了那么长时间,才逐渐变得成熟,变得坚强。 如今,你再也不想让这个人难过了。 ****** 宿醉醒来,时鸢头疼得不行。夏日清晨的温暖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纱帘,斜斜洒落在床面上,更要命的是身旁的年轻男人呼吸声均匀,睡颜甚至称得上是柔和。 至于自己——浴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半开半合。 时鸢一惊,但还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她在俞枫晚的房间。 床头柜上摆着的东西吸引了时鸢的目光。一枚惹眼的黄绿色小网球,正是她丢失的那一个,昨晚俞枫晚好像拿给她了,她有些模糊的印象。 第113章 而在小小的网球钥匙扣边上,是一个木质相框,里面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照片里的风景,时鸢简直过于熟悉。在学校里的那四年,她每次上完专业课走出教室,就能看见窗外大片的银杏与长长的步道。俞枫晚通常会在楼下等她,准点接她下课,两个人手牵着手回去,她的步伐轻快地像是在跳舞。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而满打满算,也不过在学校里待到了十二月末,而后便是漫长的异国,一直到分别。 如今再度看到这张照片,时鸢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碰相框,指节发颤。 「啪」的一声,相框摆得不稳,被她碰倒了。 俞枫晚被这声异响吵醒了。 时鸢有些慌乱。睡在一旁的年轻男人微微睁开眼,然后叹了口气,抬手,把时鸢捞回了怀里。 「昨晚为了照顾你我两点才睡。」俞枫晚的嗓音淡淡的,有些慵懒,「看在我明天还有比赛的份儿上,能让我多休息会儿吗?」 时鸢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他有力的臂膀给捞了回去,脸颊贴着他胸前的皮肤,一下子就变得滚烫。 时鸢开始回忆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她虽然喝多了,但没有彻底断片,还是努力回想起了大概经过,比如俞枫晚到酒吧来接她,然后…… 然后,她好像说了很多丢人的话。 俞枫晚一直在抱着她哄她吧?他从来都是这样的,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温柔而有力量。 职业选手的日常作息规律到近乎严苛,否则很容易影响比赛时的状态,更别说现在是温网期间。时鸢不想因为自己导致俞枫晚睡不好。更何况,她昨晚已经打破他的作息了。 时鸢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 如果她昨天晚上注定丢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那狡辩也没什么意义。 她想了想,然后默默地伸出手,闭上眼睛回抱住了俞枫晚。 被她抱住的那一瞬间,年轻男人在她的怀里微微颤抖。 紧跟着,更用力地拥住了她。 「睡吧。我陪着你。」时鸢低声道。 「嗯。」俞枫晚低声道。 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他低下头,在时鸢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然后再度沉沉睡去。 两个人再次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 时鸢朦朦胧胧睁开眼,而躺在身边的男人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她正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俞枫晚似乎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也不知道多久了。 他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如此深邃,像是有细碎的星星落在那里,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让时鸢完全移不开目光。 在发现她醒来的瞬间,他们四目相对,然后俞枫晚捏住了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不同于昨晚以来那些轻柔的吻,年轻男人这一次相当有侵略性,撬开时鸢的牙关攻城略地,他一只手锢住了时鸢的腰,另一只手直接探进了她的浴袍里,指腹长年握拍而致的茧摩擦过白皙细腻的皮肤,让时鸢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俞枫晚,别……」 「你要拒绝我吗?」俞枫晚停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睛。 时鸢在一瞬间失语。 那对琥珀色的眼眸离她极近,倒映着她的身影,带着深邃刻骨的孤独。 「你要是对我一点儿感觉都不剩了,你就拒绝我。我保证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俞枫晚的语调极为认真。 话音刚落,时鸢就揽住了他的脖子。 「不要……」女孩子的眼泪倏然间掉了下来,「你别走。」 在看见她泪水滑落的那一瞬间,俞枫晚的心里顿时溃不成军。他一下子就慌了,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自己又过分了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人一哭他就觉得要命,心如刀绞。 他再度吻上时鸢的唇,辗转。 两年来积累的思念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了。 「不会的。」俞枫晚承诺道,「我怎么可能会走。」 俞枫晚很清楚,自己一直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倔强又自卑的人。明知道她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也依旧希望能被她看到。如今失而复得,他又怎么可能会离开她身边。 他不会离开,更不会放手。 俞枫晚俯身吻她,一路向下,吻到修长的脖颈,深陷的锁骨,雪白的皮肤上多了点点红痕。 这一次,没人再拒绝他。回应他的只有女孩子低声的喘息,他只觉得悦耳。 在细碎绵密的吻渐次落下时,俞枫晚认真道:「我就当我们已经和好了。」 「我同意了吗?」时鸢问道。 「不同意吗?」他好像也没什么意见,「那我再追你一次。」 「……你什么时候追过我了?」 「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现在不认账了。」俞枫晚咬了她一口。 痛感传来时,时鸢彻头彻尾地确认,俞枫晚还是那个俞枫晚,在某些方面一点儿没变。 比如爱通过咬人来宣誓主权这件事,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 「还有,我讨厌你那个男同事。」俞枫晚强调道,「想法都赤裸裸写在脸上。」 「……」 这家伙的占有欲还是一如既往得强。 「你没有吗?」时鸢问道。 第114章 「那能一样?」俞枫晚反问。 确实不一样,时鸢想。 她一碰到这个人就会沦陷,毫无反抗的余地。 最后,俞枫晚低喘着问道:「鸢鸢,你有想我吗?」 他抱着对方,动作像急风骤雨,时鸢被撞得支离破碎,呜咽着回应。 「不需要想……」 「为什么?」 「全世界哪里都是你。」她闷闷道,「根本躲不开好吗……」 「嗯。」俞枫晚把她翻过来,吻她的背脊线,「那我的目的达到了。」 真是要命啊。时鸢想。 结束后,俞枫晚抱她去洗澡。 时鸢忍不住问:「昨天晚上也是你帮我洗澡的吗?」 「没有,你自己在浴缸里睡着了,我把你捞出来的。」 「……」 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时鸢那明显带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的探寻眼神,俞枫晚又咬了一口她的脖子,语调相当嚣张:「我才不会趁人之危。」 反正这个人一定是他的,把人抱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现在很有耐心,特别是在时鸢身上。 洗完澡后,时鸢趴在俞枫晚身上小憩。时光好像一下子回溯到了两年前,他们窝在s大附近的那间公寓里,俞枫晚坐在沙发上看对手的比赛,时鸢闭着眼半躺在他怀里,俞枫晚一边看屏幕,一边玩她的修长的指节。 如今的俞枫晚却没了看屏幕的心思。 光是看眼前的人,就完全看不够。 这时,时鸢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通微信电话,上面显示的是「王澄体育新闻部」,后面五个字是时鸢给对方的备注,相当公事公办,而这显然让俞枫晚的心情变好了。 俞枫晚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喂?时鸢,你还好吗?下午我们还要开小组会……」 「我是俞枫晚。时鸢下午不去了,她请假。」 电话那头的人陡然听见了俞枫晚的声音,人整个儿傻了。 「她的任务不是给我写专题报道么?」俞枫晚道,「我会配合她的。」 最后丢下一句「就这样」,直接挂了。 时鸢全程没有打断俞枫晚,而是托腮望着他的脸,笑道:「这下满意了?」 「还行。」俞枫晚的眉梢上挑。 他伸手揽过时鸢的腰,低下头,以吻封缄。 亲吻迟到得太久,以至于令人难以餍足,更不知疲倦。 窗外的阳光投射下来,映照出两个人缱绻的影子,整个世界静谧无声,仿佛一张徐徐铺开的画卷。 第21章 十九岁 次日,温网正赛第二轮比赛日。 早餐时间,维亚在餐厅碰见俞枫晚和时鸢时,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伸出手揉了好几下眼睛,这才确定自己的视力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而俞枫晚已经淡定地帮时鸢拉开了椅子。 维亚颠儿颠儿地跑了过去,在时鸢的旁边坐下。 「小风筝啊?真的是小风筝啊!」他把时鸢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确保眼前的人就是当年的那一位、货真价实,然后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我好想你啊小风筝——」 在维亚即将扑上前去的那一刻,俞枫晚淡定地把他拉了回来。 维亚指着俞枫晚开始控诉起来:「我跟你说小风筝,都是他的错!他那个狗脾气,不允许我们打扰你,我都不敢主动联系你——」 「能闭嘴吗?」俞枫晚冷声道,「你一个犬科动物好意思说我?」 维亚重重哼了一声。 「好久不见。」时鸢笑了起来。 「你要吃什么?我去帮你拿。」俞枫晚对她道。 「都行。」时鸢突然想起了一些三年前的往事,补充道,「嗯,你俩分量的1/3吧……」 俞枫晚低笑出声。 这两个人在两三句话之间完成了一种微妙的心有灵犀。 过去的24小时里,时鸢觉得俞枫晚大有一种把她养废的趋势,不管任何事,就没有让她动手的意思,时鸢感叹这样下去只要一个月,自己就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俞枫晚去自助区拿早餐了。维亚没有挪窝的打算,直接举起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来来小风筝,我们来拍照!」 时鸢:「?」 她刚抬起头,维亚就已经按下了快门。于是一脸灿烂笑容、摆着v字手势的维亚,和略略发懵、但又显得挺可爱的时鸢,出现在了同一张照片里。 维亚二话没说发了ins,并恶作剧一般笑了起来:「看看victor要多久才能发现,嘿嘿。」 时鸢:「……」 所以难怪维亚长那么好看,妈妈粉占比却极高。俞枫晚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大型犬科动物,整天都在撒欢。 「这两年过得好吗?」时鸢另起了一个话题。 「你问我还是问他?」维亚托腮,「我一直都很好啊,但是他不太好哦。」 「……」时鸢微怔。 「复健真得特别疼,特别特别疼。明明以前可以很轻松完成的动作,一开始却要做得满头大汗。我根本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意志力完全康复的,不到30%的概率,换我我绝对坚持不下来。」维亚认真了起来,「小风筝,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谁都不说,只说是他的错。你现在原谅他了吗?」 「我……」时鸢顿了顿,「当年,应该是我的错比较多。」 第115章 等她想要道歉的时候,已经迟了。 太晚了。对方已经把那扇门关上了。 重逢得很突然,她并没有和俞枫晚仔细聊过当年的事情。当初确实是她没有及时解释,一开始是因为不想耽误俞枫晚的比赛,而后既是因为被父亲的快速恶化所耽搁,也是因为她没有把心思放到俞枫晚的身上去。 那个人受了伤,第一反应是回来见自己,可自己却连他走路不稳都没看出来。 等到给他打电话想要解释的时候,听他劈头盖脸一顿冲,自己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大概是当时的精神压力真的大到崩溃,然后,她就提了分手。 其实那个时候,时鸢以为是气话。 但直到最后一刻,她得知温网赛场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巨变,才真正意识到,一切早就走向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她自顾不暇,以至于在最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俞枫晚的身边。 再后来,就是长久地自我麻痹。 把大量的时间精力投入到创作中去,写下上百万的文字,和笔下的人物共情,让灵魂暂时地抽离现实世界…… 「我以为他不愿意见我。」时鸢低声道,「但我见到他,又发现,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不是可以轻易地看穿他吗?这次为什么没有看穿呢?」维亚问道。 「什么?」时鸢微愣。 「嘛,这可能是当局者迷吧。」维亚加重了语调,「听着,那家伙就是个笨蛋,人特别倔,还很容易自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啊,认为自己做了很差劲的事情,把你惹得很伤心;而且那个时候,他很有可能再也打不了球了,在他眼中,这跟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没有区别。按照他的性格,只会选择自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待着,把内心封闭起来,独自面对伤口。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提过。三年前,我去s大找你们的时候,我以为你们已经交往了,可他却说没有,我觉得他在诓我。可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他说『没资格』。因为他真的认为,当时处于谷底的自己没有资格、也配不上你。这一次也是一样的,他还是觉得自己没资格。他就是这种要命的性格,五年前是这样,两年前也是这样。大家总说他更成熟,说我是小孩子的个性,可事实是他才是小孩子好吧?死小孩一个。」 时鸢怔怔地听着,倏然间就想起了很多往事。 尤其是她第一次去俞枫晚校外租的那间公寓的晚上,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在黑暗中默默牵住她的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那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被拒绝。 后来他说,「本来想起码拿到atp正赛资格再这样做」…… 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啊,时鸢想。 自己明明早就知道的。明明早在三年前,她第一次坐俞枫晚的车去机场,就在那短短的路程之中,看见了俞枫晚坚硬外壳下所包裹着的孤独、脆弱与自卑。 你以为他不要你了。你以为自己太过分,所以他才删了你,甚至不给你转圜的余地。可事实上是他自己觉得没资格,所以才跟你切断了联系。 当年他也是这样。明明那么想回到球场,两年里体能训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却依旧独自来到s大,周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打网球。 现在他还是这样。自卑、孤独、倔强,说走就走,什么都要一个人扛。 ……果然是因为当局者迷吧?当初作为旁观者,一眼就能看懂的事情,如今发生在了他们两个人之间,就看不懂了。 可时至今日,他依旧站在了最高处,自己任何时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 时鸢蓦然间理解了什么。 俞枫晚只有在认为自己「有资格」的时候……才会再度让她看见。 原来是这样啊…… 居然是这样。 心里有一处很痛。疼痛却柔软,像要化开一般。 「我会保护他的。」时鸢忽然道。 她抬眸,认认真真对维亚强调:「他不会再孤独了。我保证。」 他们现在再去讨论当初到底是谁的错,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 但时鸢知道,这一次,自己绝对不会再离开俞枫晚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她都不会让他再一个人承受所有。这个人大约一辈子都会这么倔强,如果有一天他再销声匿迹,自己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出来,然后告诉他,你永远不会再孤身一人。 俞枫晚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什么。 他只是把餐盘放到时鸢的面前,又去给她倒了杯牛奶,听着维亚跟他控诉「为什么没有我的份?」,然后对发小丢下一句「你自己没长手?」。 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决定要重新回到球场,维亚飞过来说要请时鸢吃饭。 他的社交圈子非常小,小到只有几个人,真正关系亲近的同龄人可能只有维亚一个。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毫不避讳、也理所当然地让时鸢进入他的私人领域了。 今天的比赛,俞枫晚在中央球场第一场,维亚在一号球场第二场,两人时间上正好一前一后。 俞枫晚看到维亚发的那条ins时,已经要上场了。 维亚配的文案是:our little kite~(我们的小风筝~) 底下的评论已经炸了,都在问「这是官宣?」、「天呐是诺曼的女朋友吗?」、「我不信呜呜呜」。 第116章 就在这时,俞枫晚的两条回复光速冲上了评论区顶部—— victor yu:…… victor yu:mine.not yours.(我的。不是你的。) 在这个资讯发达的时代,外网的消息传到国内不过就是几分钟的时间。 微博广场已经炸了。 「诺曼发了俞枫晚女朋友的照片!!!」 「破案了家人们,天降第一轮在摄像机镜头上画的小风筝,原来是指代女朋友???」 「草,他女朋友好可爱,眼睛好灵啊!在大美人诺曼旁边都不逊色!」 「一分钟内,我要这个妹子的全部信息!」 又过了几分钟。 「好像是国新社的记者,叫时鸢。」 「俞枫晚今年回归以来一直是单身状态吧?从来没见他和谁约会过,也没有女生陪他参赛。所以这位是刚交往的女朋友?」 「有点儿心机啊,小记者直接通天?[吃瓜]」 半个小时后。 某知名网球大v发出了一则非同寻常的消息。 「我这边联系到了俞枫晚的母亲裴妍。大家都知道,因为枫林生物科技本月ipo的原因,裴妍女士没有来到温布尔登的现场,所以大家都戏称天降这次拿不到大满贯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了……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裴妍女士有一个很重要的回应—— 「她说:俞枫晚还没拿到大满贯,但时鸢已经拿过中国新闻奖了好吗?从这个角度来看,时鸢拿她的『大满贯』可比俞枫晚早得多,那小子还有得学呢。 「以上。」 转发和评论区再度炸裂。 「这个时鸢,是那个《星垂平野》的作者时鸢???」 「就是那个霸榜了当当文学榜两个月,至今仍在纪实文学榜第一挂着的《星垂平野》?」 「我搜了一下,国新社发过通稿,庆祝他们的记者时鸢成为最年轻的中国新闻奖得主……嗯就是天降的女朋友。」 「我服气了,就连女朋友都这么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降不愧是天降……」 「天降不愧是天降。」 「天降不愧是天降!」 …… 在互联网上的舆论接连发酵时,俞枫晚已经3-0横扫拿下了第二轮,整场比赛不过耗时两个小时不到,简直轻松到不行。 最后冒出来的,是s大表白墙。 「有点儿激动啊!没想到墙君我都大四了,还能赶上晚哥的八卦!」 「网上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不是新女朋友好吗?从头到尾都是这一位!后来晚哥转学,学校里就只剩下时鸢的江湖传说了——真·三好学生,四年专业第一,拿奖拿到手软!」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这一位,不信的去翻我三年前发的内容。整个s大都知道晚哥有多喜欢时鸢好吧,晚哥你说是不是?@枫」 时隔两年,俞枫晚破天荒地再度回应了表白墙。 简简单单一个字。 枫:「嗯。」 ****** 俞枫晚在比赛结束后,和上回一样,在镜头上画了个小风筝。 赛后采访时间,有人问他,那个风筝是什么意思? 年轻男人标志性地挑眉:「都知道了,还要问么?」 「就确认一下嘛。」提问的记者嘿嘿一笑。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俞枫晚淡淡地勾起了唇角。 场内皆是笑声。 记者会结束,俞枫晚和时鸢直接去了一号球场,维亚的比赛正要开始,他们在看台坐下,一路都是围绕着他们的快门声。 俞枫晚很习惯,时鸢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跟这种光芒万丈的人交往,就注定要活在聚光灯之下。 微博上,一个文字直播贴悄然挤上了热搜榜的末尾,排名还在迅速上升。 「我是诺曼大美人的粉丝,这次专程为他来的温布尔登。」 「关键是现在俞枫晚和他女朋友就坐我正前方……」 「我、好、紧、张、啊!」 这位球迷发出了一张背影照片。 「呜呜忘记关快门声音被发现了!听说俞枫晚很凶很讨厌偷拍,刚刚差点儿吓死我,可他居然没生气……我问他要删吗,他说『随便』。我又问可以发吗?他也说『随便』。妈呀,天降今天心情到底有多好?」 「还有,他走到哪里都牵着他女朋友,站着也牵着,坐着也牵着,就没放开过……他还一直在玩人家的手指!有那么好玩吗?」 又过了一会儿。 「你们肯定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天降弯下腰在给她女朋友系、鞋、带!」 「起因是他女朋友鞋带松了,然后他说他女朋友系的手法不对,而且速度太慢(我坐后排看很清楚,可是我跟他女朋友一个手法qvq),然后他就弯下腰去教人家系鞋带……但是他动作太快了跟一阵风似的,妹子没学会,他就说了句『算了』,然后把人家另一只脚的鞋带也拆了重系了……」 「旁若无人.jpg」 「天降不愧是天降!我算是懂了这句话了。」 …… 时鸢真的学不会他们运动员系鞋带的方式。她感觉俞枫晚就是手指迅速地勾了一下,然后瞬间完工了,全程耗时2-3秒,她还没看清楚呢,一个漂亮严谨的蝴蝶结就诞生了。 而且按照俞枫晚的说法,这种方式不容易散开,而时鸢那种方法,鞋带走着走着就松了。 第117章 时鸢觉得他说得都对,但自己根本没看清楚过程…… 俞枫晚好像并没有慢动作拆解的打算。 「反正有我呢。」他淡定地给时鸢两边鞋带都按自己的方式重新系好。 「唔,会被摄像机拍下来的吧?」 「随便拍。」 ……时鸢觉得他好像挺想被拍下来的。 完工以后,俞枫晚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前天到今天,他一直忽略了的一件小事。 「鸢鸢。」 「嗯?」 「手机拿出来。」 「?」 「……微信加回来。」这一次好像没了三年前的底气。 时鸢噗嗤笑出了声,甚至忍不住调侃他:「晚哥,你的嚣张呢?去哪儿了?」 俞枫晚有些不自然地偏过了目光。 这好像还是时鸢第一次捕捉到他尴尬和害羞的样子,周身的凌厉感完全退去了,黑发下的琥珀色眼眸略微躲闪,竟显得很可爱。 「你有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时鸢笑着问。 「根本就没放进去过。」俞枫晚有些无奈。 事实上这大半年来,他一直想站在最高处,一直让自己出现在对方的世界里,也是希望时鸢可以联系他的。 但现在想想,是真的很幼稚啊。当初自卑感爆发删了对方的是自己,没有勇气重新联系的还是自己,别人为什么要重新把你加回来? 明明就应该他主动迈出那一步才对。 俞枫晚打出了那串倒背如流的手机号,搜索好友,添加。 刚发送验证信息,就直接显示通过了。 他一愣,抬眸看向时鸢。 时鸢无奈地笑笑:「我从来没有删过你哦。」 他的帐号一直待在时鸢的通讯录里,从未离开过。 俞枫晚静静看着屏幕界面,像是在沉思。 页面上显示:您已添加了时鸢,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发些什么呢? 遇到这个人以后,他的言语好像一直一直都很匮乏。 总觉得无论什么话,都很难表达内心的情感。 那就继续匮乏下去吧。 只要最简单的句子就够了。 俞枫晚敲下三个字,发送。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人,目光深沉。 时鸢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那个太久未曾联络过的帐号,发来了两年后的第一条消息,就显示在解锁界面上。 俞枫晚:「我爱你。」 对方正用那对深潭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她,仿佛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三个字。 她安静了下来,有些踟蹰地点开了那条消息。 整个聊天界面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上面是那条没有发出去的…… ——「晚哥,你还要我吗?」 以及时隔两年的回答。 ——「我爱你。」 即便坐在一起,离得那么近,可看见了彼此的信息,两个人却都只剩下了沉默。 俞枫晚在一瞬间哽咽,喉结上下滚动。 心中的奔涌而来的情感翻腾如海啸。 原来她找过自己么? 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找过了吗? 该死的,自己到底做了多少错事…… 就在他即将被呼啸而至的情绪淹没的那一瞬间,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时鸢静静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俞枫晚,我那天晚上虽然喝了酒,但跟你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她的语调认真而又温柔。 「我现在有能力了,可以陪你去任何你要去的地方。我和总编说好了,我只需要写大稿,不用打卡也不用坐班。我可以集中完成采访,再集中时间写稿。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在你身边,陪你训练,陪你参赛。温布尔登、罗兰·加洛斯、纽约、墨尔本,四大公开赛我一定都陪你去,九站大师赛我也尽可能不缺席,我……」 俞枫晚低下头,握紧了她的手。 「不用说了。」 他的眼睫低垂,眸光中的情绪晦暗不明,却隐隐有泪光。 「你看,这两年里,你没有陪着我,我也做得还不错,是不是?」他重新对上女孩子的眼睛,目光那样深沉,带着无法言明的情绪,「我知道你会在地球的另一边支持着我。我知道的。我们始终在同一片星空下。」 时鸢的心里蓦地一跳。 「你看到了呀……那条短信。」 「嗯。」 「当时你没有回复我,我以为你没收到。」 「过了很久很久才看到。」俞枫晚轻声道,「所以我才会站在这儿。」 他清楚地知道,正是因为这个人,他才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回到赛场,并最终站在这里。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 温布尔登第三轮,俞枫晚依旧3-0拿下,轻松晋级十六强。前三轮正赛未失一盘的成绩,直接证明了他对草地赛场的统治力。 不过比起看球,球迷们吃瓜的热情要更高一些。从「俞枫晚带女朋友看好友比赛」到「俞枫晚镜头上画的风筝是指女朋友」,再到「俞枫晚给女朋友系鞋带」,最后还出现了维亚的ins回应—— 「有病吧?什么叫『俞枫晚的女朋友』?我们小风筝有名字的!」 评论区热门第一条:「笑死,你哥都说了跟你没关系,是他的小风筝。」 第118章 第二条:「我的晚维cp就这么be了???」 也有杠精在阴阳怪气:「很难接受。俞枫晚就不能好好打球么?本来职业生涯就由于各种原因比别人短了好几年,现在正值巅峰期,因为谈恋爱成绩下滑怎么办?你不去劝劝他?」 维亚直接正面硬刚了上去:「我懂他还是你懂他?不懂就不要乱评价。没有小风筝,victor根本就不会重返职业网坛,那样的话你甚至没机会认识这个人。」 「『我懂他还是你懂他?』——我又磕到了。」 「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磕哪对才好了,感觉哪对都很甜……」 「很明显你维站他哥官配。」 时鸢在温布尔登的前线,并没有注意到家里已经乱套了。 七大姑八大姨都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鸢是什么时候交往了一位职业网球选手的?时父时母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一通电话打给时鸢询问。 然后得到回复:是的,就是大学时那个数学系的男孩子,后来分手了的那位……不过现在又和好了。 父母一脸懵。 时鸢两年前的判断完全没错,她爸妈接下来的反应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靠不靠谱啊?」 「你一个搞文学的,和搞体育的能有共同话题吗?」 「我搜了一下,咱们家和人家家里差距也太大了吧?」 「闺女,我跟你妈妈从小就教育过你,我们不可以嫌贫爱富……」 「停——」时鸢快刀斩乱麻,「等我回去解释好不好?你们不要担心,是大学同学,认识三年了,不是随随便便遇到的。而且我大小也是一位中国新闻奖得主和畅销书作家,你们要对我有点儿信心。总之,平常心,好吗?」 俞枫晚是在一旁听着时鸢打完这通电话的。 电话挂断以后,他单手托腮笑道:「中国新闻奖得主和畅销书作家时鸢女士。」 时鸢:「……」 「等我打不动球的那天,能吃个软饭吗?」 「看你表现咯。」时鸢笑了起来。 「那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俞枫晚从背后揽住了她,把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 ****** 温布尔登第四轮正式结束,俞枫晚毫不意外地进入八强。 赛后惯例的记者会环节。最近三轮下来,如果有记者问他的私人情感问题,他通常都是回答得很肯定,但不会详细叙述任何的细节。大家也知道这就是他的风格,对比两年前,他能愿意给个答案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改变了。 偏偏这一次,俞枫晚头一回认真回答了记者的提问,甚至带有一点儿主动解释的意味。 「我看到网上有很多的猜测,说我是毫无征兆、突然间开始恋爱,甚至有人说会影响我的训练和比赛,这些言论都是有失偏颇的。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做一个正式的回应。」 其实他通常不会理睬那些极端的粉丝。当然,这个回应也不是给那群人做的,他只是找了个由头罢了。 真正会在这里回应,其实是因为昨天晚上时鸢家里的那通电话。 他的神情和语调都非常认真。 「时鸢是我大二的时候就交往的女朋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但我一直非常爱她,并且很感谢命运让我还有机会与她重逢。」 整个采访区域都非常安静,这是所有媒体记者第一次听见俞枫晚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以前从未这样过。 「她是我19岁就喜欢的人,你们都知道这个年龄在网坛意味着什么。」俞枫晚的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媒体席里零星出现了低低的「wow」声。 大家当然知道19岁在网坛意味着什么——费德勒、纳达尔、德约科维奇,这个时代的三位最伟大的球员,都在这个年龄与爱人相知相恋,并陆续修成正果。在而后十几二十年的人生里,他们的感情生活极致专一,赛场成绩也攀登上一个又一个巅峰。 这是网球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你不是在和竞争对手做抗争,而是在长时间地修心,极致专注,极致沉浸,不论在赛场之上,还是生活之中。 「请问,是初恋吗?」有人大胆问道。 「当然是。」俞枫晚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这是他最重要的回应。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告诉全世界——是的,他做好拿下大满贯的准备了,而他的目标远不至于此。他的爱人会陪伴着他摘下一个又一个桂冠,一如伟大的前辈们那般。 他会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 第22章 曾少年 温布尔登训练场。 俞枫晚和维亚刚结束了一场两个小时的训练。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维亚正在喝水,俞枫晚则直接躺在了草坪上。 「我觉得我的心态可能出现了一点儿问题。」俞枫晚突然道。 「啊?怎么了呀?」维亚一惊。温网期间,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谁知道俞枫晚下一句话却是—— 「我想求婚。」 「……咳咳咳咳!」维亚直接呛了一口水,「冷静点儿!」 「我很冷静。」 「你们才和好几天啊?会吓到人家的吧?」 「……应该不会。」 俞枫晚略微思考了一下可能吓到时鸢的那些事物,然后确定,「求婚」应当不包括在内。 「虽说巨头们都在19岁找到了真爱,但可没人22岁就结婚吧?」 第119章 「纳达尔21岁订婚的,我觉得先订婚也没问题。」俞枫晚坐了起来,神色依旧淡淡的,却分外认真。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维亚抓了抓头发,「但你总不至于这几天都等不了吧?后天就1/4决赛了诶。」 「嗯。我以前说过,要把四大满贯的奖杯都赢回来给她。」 「这么嚣张?」维亚揶揄道,「那你凑齐四座再求婚吧,我会当好法网守门员的,你可以顺便学习一下纳达尔订婚12年后再完婚?」 俞枫晚「啧」了一声:「你先打进温网四强再说吧。」 两个人互相戳了一番对方的痛处,对话到此结束。 紧跟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维亚真的打进了温布尔登四强。 这是他转职业以来,第一次打进温网四强。1/4决赛他遇到了一位相当强劲的对手,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位新科法网冠军要就此折戟的时候,他居然在0-2落后的情况下,硬是把比分给扳了回来…… 对手在草地上的节奏的确要优于维亚,但维亚凭借在红土慢节奏中锻炼出的强大体能与多拍相持能力,硬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把对手的体力一步步耗尽,并最终3-2逆转比分,晋级四强。 众人高呼amazing。 美人炸毛发ins:「你们真以为我是来混混的?!」 底下的评论全都是—— 「所以,你不是吗?」 「我们都以为你是来陪你哥的,顺便来玩儿。」 「毕竟你去年温网二轮游……」 「崽崽,妈妈飘了,妈妈竟然觉得你能冲全满贯!」 维亚:「……」 然而,签表属于下半区的维亚,到了半决赛,就要和镇守下半区的俞枫晚对上了。 一个月前的法网,所有球迷都在期待他俩决赛相遇,可惜俞枫晚止步四强。而这次的温网半决赛,万众瞩目的「晚维对决」终于成为现实。这也是他们两个职业生涯的首场大满贯对决,亦是未来无数传奇对决的开端之战。 很多年以后,「晚维对决」成为职业网坛里一个光辉璀璨的专有名词,亦创造了无数的收视奇迹,一如上个时代的「费纳对决」,牵动着无数球迷的心跳。 7月7日,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半决赛于中央球场开赛。 第一场,英国主场作战的传奇老将安迪·泰勒,对战前温网冠军帕特里夏·拉塞尔。 第二场,年度最大黑马俞枫晚,对战新科法网冠军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 大约是主场优势过于强劲,帕特里夏没能顺利突围泰勒。哪怕双方第一盘就僵持到了抢七,帕特里夏最终也还是1-3落败,止步四强。 俞枫晚和维亚的对决,于当天下午3点正式打响。 看台上座无虚席。算是沾时鸢的光,整个国新社都转移到了vip包厢,视野绝佳的底线视角,视线几乎和球员平齐。 无需时鸢进行说明,俞枫晚在第四轮赛后采访时,已然把两人的过去用三言两语交代得一清二楚了。还好王澄只是献了几天的殷勤,大家什么话都没有挑明过,是以这会儿也不怎么尴尬,工作任务还是一切照旧。 倒是林榛打趣道:「这两个人开打,你支持哪个?」 时鸢托腮:「维亚说了,公平起见,如果他俩对上,草地上要支持他,红土上可以支持俞枫晚,硬地则要五五开,而且不准表态。」 「那俞枫晚是什么反应?」 「他就四个字:我不同意。」 「哈哈哈哈——!」 「诺曼在草地上的劣势确实挺大的。」赵子桐摩挲了一下下巴上的胡茬,「前两年有人误会俞枫晚是底线型选手,事实上他是灵活多变的全场型,而诺曼才是真正的底线型,在红土上可以发挥出最大的优势。看客们总是因为他那张脸而忽视他的实力,但这家伙的体能好到可以打上一整天——这绝对属于基因优势,不然他1/4决赛也不会硬靠体能逆风翻盘。」 俞枫晚和维亚前后脚步入球场。 他们走过长长的球员通道,一路上摄像机都在跟拍,上楼、下楼,在出口处对球迷挥手,向列队欢迎的组委会成员致意……明明是再常规不过的举动,可因为是这两个人一起,便显得如此非同寻常。 直到踏上中央球场的草坪,维亚忽然道:「呐,victor。」 「嗯?」 「我们是第一次在正赛遇上呢。」 「嗯。」 真的是这样。这是他们升组以后第一次赛场上相遇,没想到居然直接是温布尔登的半决赛。 他们走到网前,面对着面,两人都是一身纯白。 略有些长的黑色短发与束成马尾的银色长发。 琥珀色的瞳仁与海水蓝的双眸。 「我会全力以赴的哦。」那对海水蓝的眼眸里,倒映着绝对的认真。 「我也是。」俞枫晚郑重道。 他们的右手交握,不是简单的握后即放,而是双方高举手臂置于胸前,手背上骨节毕现。 这样一个极为用力的赛前握手,让全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屏息凝神。 这场比赛从维亚的发球局正式开始。 维亚开场并没有占到优势。因为俞枫晚实在太了解他的发球技术了,也因此完全能预判到他的动向。他们僵持到了40-40,最终维亚在俞枫晚非受迫性失误时抓住了机会,连赢两分,艰难地保发成功。 第120章 但他很清楚,到了俞枫晚的发球局,自己的底线打法一定赢不了。俞枫晚和他半决赛遇到的对手不同,就算自己拖到第四盘乃至第五盘,俞枫晚也不会体能崩溃。 因为这个男人相当得重视体能训练——无论是爆发力还是耐力,他都属于top级别。这是顶级选手的必备素质,而他对自身的要求当然也高到惊人。 vip包厢内,四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 「真没想到啊。他们两个这次来温布尔登都没带主教练和家属,俞枫晚说没有必要,而诺曼一副来春游的样子,大家都戏称他才是那个『家属』……结果现在两个人半决赛打这么凶,也不知道俩主教练什么心情。」赵子桐评价道。 「如果我是诺曼的主教练,我也想不到他能打进温布尔登四强啊。」王澄道,「看,诺曼开始尝试上网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下去赢不了,正在主动寻求变化。」 「他的网前实力怎么样?大家好像很少见他上网。」赵子桐看向时鸢。 时鸢思索了一下:「他的上网训练都是俞枫晚陪练的,而俞枫晚是世界上最好的网前选手之一。」 但是,这也意味着另一件事。 那就是俞枫晚对维亚的上网技术更是烂熟到闭着眼睛就知道该怎么打的地步。 维亚几乎刚到网前,俞枫晚的单反就如同飞燕展翅那般破空划过,裹挟着强力旋转的一球高高跃过维亚的头顶。 「反手直线穿越!」赵子桐激动地站了起来,「俞枫晚的反手制胜分简直漂亮极了!」 与此同时,中央五套的直播间也在反复回放这极为精彩的一分。 解说员道:「我们都能看到俞枫晚反手的进步。对比以往,他的反手力量越来越强,控制也越来越精准。虽然单反存在难以打超过肩膀高度来球的客观劣势,但只要球落于优势区域内,俞枫晚绝对有能力回击一个极为优雅、简洁、有力的反手制胜分!」 然而,就在下一球,维亚放出了一个小球。 这个小球显然没有难倒移动速度极快的俞枫晚,他立刻上网,轻松接过。 就在这时,维亚用他那红土上惯用的底线上旋动作,拉出了一个高、快且转的上旋球! ——这一球越过俞枫晚的头顶,落在了后场,一跃弹出! 简直就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刚在网前被俞枫晚用反手穿越球拿了分,立刻引诱对方上网,用正手穿越球又赢回下一分。 维亚还在微微喘气,却露出了一个极为明亮的笑容来。 场地的另一头,俞枫晚的眉梢挑起,勾了勾唇。 摄像机捕捉到了两人表情的细微变化,导播甚至给他们分别切了大特写,以至于直播平台上的弹幕近乎疯狂。 「其实诺曼的atp排名上升曲线很陡峭。」王澄打开了手机备忘录,里面记载着一串数据。 他为这次前线报道做了相当多的功课,种子选手的资料他能倒背如流。 「你们看,他17岁的时候排名400开外,而17岁的俞枫晚已经在128名了;18岁的时候,他首次进入世界前200,处于上升态势,但并不惊人;而到了19岁的尾声,他凭借两场atp分站冠军进入了top50,达到了48位,实现质的突破。」 王澄指着数据,给同事们解释每个数字背后的含义。 「但直到那个时候,大家都没觉得他可以赢得大满贯。然而,在俞枫晚销声匿迹的那一年里,诺曼在红土上连续夺得了20场胜利,直接进入世界前10;然后今年,他在红土上拿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大满贯。」 紧跟着,王澄调出了维亚的好几篇专访。 当他豪取红土20连胜时,网球媒体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分析这个人持续获胜的原因。而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维亚凭借的并不是技术的突然飞跃,而是极为惊人的耐心、毅力和意志力,这些珍贵的品格使得他的世界排名不断跃升。 众所周知,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在生活中是个乐天派。和俞枫晚的独来独往不同,维亚和大多数球员关系都处得相当好,喜欢在ins上和粉丝翻牌互动,经常分享日常,走到哪里都是一张笑脸。他拍了那么多时尚杂志大片,从来没有哪张是高冷或者板着脸的,永远都是笑容明朗,治愈人心。 但到了比赛中,他的状态却完全不同。 ——在球场上,几乎没有人可以将他的意志击垮。 他会把每一拍都当成是最后一拍去对待,就算是第一个发球也要尽全力去打,而面临局点、盘点、赛点时亦绝不放弃。你几乎看不到他焦急的样子,极为平稳的心态是他制胜的法宝。 比如现在。 第一盘6-2大比分落败,常规选手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定的心理挫折,而维亚却不。他的状态一直处于上升态势,第二盘奋起直追,直接打入抢7,最终俞枫晚7-5赢得抢七,以7-6(5)拿下第二盘。 第三盘即将开始。 他是会扳回一盘,还是3-0就此结束呢? 要知道,今年夏天的温布尔登,俞枫晚五轮下来一直在3-0,一盘都没有丢过。 第三盘的第一球,情况发生改变了。 俞枫晚在自己的发球局,被维亚带入了多拍相持的回合。两人一来一回,每一球都想拉出一个压迫对方的刁钻角度,却又通通都被打了回来。 多拍相持,是温网这种快节奏比赛中极为少见的场景,却偏偏是法网的红土场上最常见的状态。 第121章 观众们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有一点是共通的。俞枫晚有多了解维亚,维亚就有多了解俞枫晚。 哪怕这两个人的技术、打法完全不同,就连擅长的场地都天差地别,但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加了解彼此的风格。所以俞枫晚可以轻松应对维亚的上网,而维亚同样有本事把俞枫晚带入自己的底线节奏之中。 这两个人已经在底线对拉十几拍了,他们在对角线来回跑动,彼此皆是寸步不让。 观众们的眼睛跟随球的线路来回摆动,全场静到只能听见球撞向拍面的回击声与运动员的低吼,以至于没人注意到,一片巨大的乌云已经飘到了温布尔登的正上方。 天色渐暗,然后雷鸣声隆隆而至。 但赛场上的两人正忘我地投入这一球之中。正是因为僵持不下,才愈发沉浸入心流,谁都不肯率先放弃,甚至连一个细小的失误也不允许发生。 下雨了。 起初只是几滴雨点落下,落在草地和他们两人的肩头之上,但在几秒钟之后,雨势就忽然间变大,哗啦啦地降落,混合着冷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下雨在英国不是新闻,在温布尔登更不是新闻。似乎每年温网不下几场雨就不够圆满似的。观众们立刻打开早已准备好的伞,却无人离席。 ——这一球还没结束。而他们已经打了超过三十拍了。 即便大雨打湿了衣服与头发,额前的碎发都贴在汗带上,甚至影响了视线,两人也完全没有放弃这一球的意思。 他们真的在较劲儿。仿佛这一球就是最终的胜负。 终于,俞枫晚抓到了一个机会,在维亚位于场地左侧时措不及防地变线,将球打入了右侧死角。 「还是俞枫晚技高一筹,诺曼恐怕接不到了……等等!滑步?!」解说员几乎要跳起来。 在跑到场地边缘的那一瞬间,维亚的步伐飘移一般从草场上滑过,直接抵达最佳击球区,然后背身一个正手,将球回击至界内! 15-0! 「天呐,维奇亚科夫斯基居然在草地上复现了他在红土的滑步技术?!果然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么?草场的摩擦力变小了,最后那一球才能成功滑过去接到——谁都没有想到,维亚在红土上潇洒自如的滑步,最终成就了他在温布尔登这漫长一球的绝对制胜分!」 大雨倾盆。在密集的雨点之中,众人为这精彩的一分拼了命地鼓掌,哪怕伞都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头上身上全是雨水。 这一分真正落定,俞枫晚和维亚才撤下了场。工作人员用最快速度冲上赛场,将巨大的防雨布盖上草地。每个人都训练有素,因为这样的场景在温网过去的百年历史中几乎每个夏天都会发生。 2011年,温布尔登中央球场顶棚正式启用,但是这个顶棚闭合需要花上7分钟的时间,而刚才他们那一球拖了太久,草地都被打湿了。顶棚没能及时派上用场,比赛依旧需要暂停。 俞枫晚第一时间拽了条毛巾盖在维亚的头上,维亚则把他俩的球包火速一提朝休息室跑去,镜头一秒不差地记录了两人的全程动作,直播弹幕一直在吐槽「刚刚打得死去活来的是谁」、「他们两个是真的不给唯粉活路」…… 正常来说,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是温布尔登的参赛选手们平复心态和修改战术的最佳时机。 不过这两位来温布尔登都没带教练……他们只带了各自的医疗团队。 于是休息室里的场景实在有点儿从容过分了。维亚在拿吹风机疯狂吹他被打湿的长发,俞枫晚的短发习惯性滴水,他用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窗户外面的倾盆雨幕。 一切好像回到了两个人在img的宿舍里。维亚洗完澡出来吹他一头精心保养的长发,因为吹头发太无聊而总是忍不住碎碎念,俞枫晚偶尔搭理一下,大多数时候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反正不搭理维亚,维亚也不会生气。 维亚一边吹头发一边哼歌,一首斯拉夫民谣,曲调悠扬,宛如贝加尔湖上的手摇桨小船。 然后,思绪就飘回了十二年前。 ****** 十二年前,尼克·波利泰尼网球学院。 这所简称「img」的全球第一网球学院坐落于美国福罗里达州,拥有超过40年的历史,培养出了阿加西、桑普拉斯、大小威廉姆斯、莎拉波娃等多位登顶过世界第一的传奇名将。 全球顶尖的教练团队,量身定制的训练方案和比赛计划,以及从九年级就开始规划的大学申请策略,共同彰显了这所学校的绝对实力。 作为一所寄宿制学校,绝大多数学生都住双人间,俞枫晚也不例外。 不过目前为止,他一个人住——因为他是中途转学过来的,暂时没有合适的室友。 就这样到了下个学期,校方说给他分配了一位室友,不过比他小一岁,是俄罗斯籍,但是有中国血统,会说中文,或许能和他成为朋友。 他们两个见了一面。 「像个安静的洋娃娃」——这是俞枫晚对那个名叫诺曼的小男孩儿的第一印象。 柔软的银色短发微微卷曲,海水蓝一般澄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与两片薄唇,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little prince。 ……这样的孩子能打球吗?这是俞枫晚的第一反应。 那个时候他几乎没有朋友。转校生和华裔的双重身份,再加上一进校就碾压式地拿下了校内赛的胜利,被孤立反而是很正常的事情。别的男孩儿女孩儿们早都打成了一片,他却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上课一个人训练,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住宿。 第122章 如果是一个安静的室友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俞枫晚想。 所以他同意了新室友的安排。 非要说的话,这可能是俞枫晚前十年人生中一个非常重大的经验教训。 ——不要以貌取人。这很重要。 你以为你找了个安静漂亮的洋娃娃室友,结果真正住到了一块儿才发现,对方原来是一条活泼过头的小狗狗……而他当初的安静假象仅仅是因为他那会儿英语很差,一旦碰到能和他无障碍交流的人,他比谁都话多。 很不幸,他还有1/4的中国血统,一口东北话讲得相当流利。 他会跟你说:「你叫我维亚吧,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这是只有好朋友才可以叫的哦!」 俞枫晚:「……」 ——他们很熟吗? 他会像一阵风那样来去,疯玩起来满头都是汗,一头银发乱糟糟的,漂亮的脸蛋也脏兮兮的,倒是衬得那对海水蓝的眼睛更为明亮。 他会从早到晚「victor」、「victor」喊个不停,什么我们去吃饭吧,我们去训练吧,我们周末出去玩吧…… 即便得到的回答是「吃过了」、「我有私教课」、「有别的安排」,他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而是道:「哇,那我以后要更提前一点儿跟你说才行!」 真奇怪,这个人。俞枫晚想。 为什么这么乐天派呢?每天哪里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其他人被自己拒绝了一两次,就不会继续来碰钉子了,而他居然孜孜不倦。 在img,所有学生的生活都极为规律。 6:45准时开始的早餐; 从7:45到12:20,一整个上午的文化课学习; 不到一个小时的午餐; 从1:10到5:45,持续一整个下午的运动训练; 就连晚上7-9点也排了晚自习。1 维亚在第一个月就开始叫苦叫累,而表达方式就是掉眼泪,有的时候小声哭,有的时候放声哭——他好像从来没有接受过「哭泣是没有男子气概的表现」这样的教育,相反,他一哭就会让所有女老师忍不住母爱泛滥心疼到不行,俞枫晚觉得他大概是哭出习惯了,反正一哭就有人安慰…… 俞枫晚对哄他不感兴趣,并很快学会了自动屏蔽宿舍里的「噪音」。 维亚坐在床上哭,俞枫晚在书桌前写练习题,没人过来哄,维亚就哭不下去了,用袖子一把抹去眼泪,吸了吸鼻涕,问道:「victor,你作业不是下午就写完了吗?」 「这是额外的。」俞枫晚回答道。 「为什么会有额外的?!」 「家庭教师布置的。」 维亚惊呆了,甚至忘了接着哭下去。 在成为室友的第二个月,维亚开始渐渐适应img的生活,并意识到俞枫晚的日常比他惨上十倍不止。 俞枫晚会在晚自习时间解决img的文化课作业,并在回宿舍以后继续完成家庭教师布置的作业。 每周除了固定训练,另外有三节网球私教;周末的时间有四分之三用于家教补课,只有周日下午可以自由分配。 维亚忍不住抓头发:「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那么惨?我是因为不想天天学习才来这里的!」——这样他就可以半天学习半天打球了,初衷是这个没错。 「那我正好相反。」俞枫晚瞥了他一眼,「为了来这里,我承诺我妈必须维持在之前学校一样的成绩。」 「你之前什么成绩……?」 「全校第一。」 「……」 这是俞枫晚第一次把维亚搞无语。漂亮男孩儿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仿佛看到了什么外星生物。 俞枫晚的私人时间几乎完全被私教和私人辅导堆满,这样的日常被维亚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妈妈,维亚的妈妈一点儿也不惊讶,说你姥爷当初就是这么培养我的,不然我能考上莫斯科国立大学?按着孩子朝死里读书是中国人民与生俱来的本事! 「那我还是当俄罗斯人好了。」维亚立刻回答道。 「真是没出息啊……算了,我们宝贝这辈子光凭脸蛋应该也能过得还不错。」妈妈淡定吐槽道,「不过他家里人应该很为他自豪吧?」 「哇妈妈,我要跟你说!——上次victor的妈妈来了哦,给我带了好吃的小蛋糕,我还以为是很温柔的阿姨!结果她居然对victor说,如果拿不到u12冠军就必须转学回去!还说如果u12冠军都拿不到,那就证明并不具备『天赋』这种东西——最后victor气到带着球拍出去打墙打了一晚上呢!」 「啊,好可怜的孩子。宝贝你要多安慰安慰他知道吗?」 「知道啦!」 俞枫晚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维亚黏他黏得过分。 嘛算了……他也习惯了。 如果有一天这家伙不在,俞枫晚反而会觉得有点儿奇怪。少了个人叽叽喳喳,连已经修炼出来的「噪音屏蔽系统」都用不上了。 习惯真是一种要命的东西啊。 u12,即under12,代表12岁以下的年龄分级。 这场比赛的全称是「img未来之星u12网球锦标赛」,属于img校内赛,但img汇聚了全球顶尖的青少年选手,因此校内赛的水平远高于世界上绝大多数青少年组网球赛事。 年仅10岁的俞枫晚,来到img刚刚一个学期,直接夺得了u12男单冠军。 ——甚至送了高他整整两级、被誉为「img天才少年」的彼得·霍夫曼一个2-0。 第123章 随之而来的是被找麻烦。 被找麻烦的那个人,是维亚。 因为彼得找不到俞枫晚的麻烦。你无论怎么挑衅这个人,他都没兴趣理你,况且这个人课余时间几乎都处于消失状态,除了维亚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但维亚完全不同。年纪小,英语不好,很黏着俞枫晚,并没有其他的小团体。 俞枫晚不在校内的时候,他是最佳的「下手对象」。 俞枫晚刚结束了校外家教、回到img时,就听说彼得带人把维亚堵在了网球场。 他想都没想便直接找了过去。 然后便是一派混战。彼得那边一开始没捞着什么好处,维亚第一次知道俞枫晚打起架来也能那么厉害,对上高年级的气势上也不输阵,但他们两个还是势单力薄,更何况俞枫晚让他赶紧滚去找老师。 后来,俞枫晚就骨折进医院了。 彼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场群架将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影响。因为彼得是路德维西的外甥,这件事情最终并定义为学生之间的小范围冲突,并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俞枫晚则在医院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堪堪痊愈回到img。 他回来那天,正好瞧见维亚在和同年级的其他学生闹成一团。维亚这几个月以来英语口语突飞猛进,他本身就是招人喜欢的性格,不再天天黏着俞枫晚以后,和同学们处好关系再正常不过了。 一群学生正约着下午自由训练时间打练习赛。 俞枫晚背着球包,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 他刚走出去几米开外,就感受到朝自己狂奔而来的人所带来的一阵微风,然后那个家伙一如既往直接往他身上一挂,语调兴奋,笑容灿烂—— 「victor——!你回来啦!」 「……」 下午自由训练的时候,维亚准时出现在了俞枫晚所在的那片球场。 俞枫晚淡淡道:「你不是跟他们有约吗?」 「没有啊。我当场就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你回来了呀!」漂亮的男孩子理直气壮,「你回来了,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练习?我肯定要来跟你一起练习啊!」 「嗯。」 俞枫晚拎着球拍去了底线。 「那开始吧。」 俞枫晚很难说自己的心情是好或者不好。 但总之,有几分微妙。 很多年以后,维亚对媒体总结过和俞枫晚当朋友的要诀。 「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坚定不移地朝他走过去就好了。」 只是,从那一次训练起,俞枫晚就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反手的发力出现了问题。 他回到医院复查伤势,医生却直接表示,至少近几年里,都不建议他用左手打球。 痊愈归痊愈,运动训练归运动训练,这根本是两码事。 而反手不能握拍,即意味着网球生涯的葬送。 裴妍又来了一趟img。 「你这样怎么打球呀?不然还是回加州吧?」她建议道。 大约是因为孩子受了伤,她的口气也软了一些。 俞枫晚却摇了摇头。 「改单反。」 他自己做下了这个决定,那么独立那么倔强,一副「我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出了事情我也自己担着」的样子。 双反改单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打了五年多的球,他的动作已经完全固定了,更何况双反和单反击球的位置完全不同,强行改动作,等于连同长期培养的球感也要一并改掉。 教练对此很不满意,甚至对俞枫晚强调:「我们这里没有教基础动作的义务,你明白吗?」 俞枫晚「嗯」了一声,然后直接给自己加了反手的训练量——对墙训练和发球机训练,每次两个小时起步,不断调整步伐和击球点,失败一万次就要重来一万次。 一开始,维亚还以为俞枫晚又出去上家教课了。直到后来在球场偶遇,他才意识到俞枫晚这阵子都在一个人进行单反训练。 他那么骄傲一个人,当然不会对任何人示弱,因此也不会找任何人陪练。 那天维亚原本答应了同班女孩儿们出去玩的邀约,结果他二话不说就放了小姑娘们的鸽子——虽然他三言两语就把姑娘们哄开心了——然后拎着一大袋球回了球场。 俞枫晚看到了他的身影,略微皱眉,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维亚却把一袋球往地上一扔:「来练反手吧,victor!」 训练全新的反手动作,需要从喂球开始。 维亚给他抛球,从固定落点到不固定落点,一步步进阶。 一球又一球。 一切好像回到了五岁启蒙的时候,教练不厌其烦地喂球给你,充满了耐心,而你所要做的,仅仅是沉浸于心流之中。 一天又一天。 直到俞枫晚的单反潇洒自如,他不再需要依靠左手发力,右手手腕的力量足够他打出一记漂亮的制胜分。 一年又一年。 两个人,从男孩儿变成少年。 15岁那年,维亚的身高抽条一样长。他留了一头银色瀑布一般的长发,直达腰际,加上那张漂亮到连女孩子都忍不住羡慕嫉妒的面容,以至于img里一度传出奇奇怪怪的谣言。 宿舍里,维亚一边吹他那头长发,一边跟发小控诉。 第124章 「简直了!那个傻x安东尼奥居然给我递情书?我早就说过我喜欢的是妹子!妹子!胸大腰细腿长的那种!」 俞枫晚支着头看向窗外,神色淡淡的。 他不痛不痒道:「那我大概会喜欢安静的。」 「啊?为什么?」 「一个你已经够吵了。」 「……」 1日程安排来自img官网。 ****** 温网休息室内。 维亚终于吹干了他的头发。中央球场的顶棚已经闭合了,雨水打落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俞枫晚依旧对着窗外,神情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呐,victor。」维亚收起了吹风机,「有一阵子我还蛮喜欢下雨天的。因为那会儿你说听着雨声才能睡得着,我就觉得下雨会是一件好事情。」 俞枫晚想了起来。 五年前,他确实失眠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也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 淅淅沥沥的雨声是绝佳的白噪音,在每一个彻夜难眠的深夜里,让他紧绷着的神经缓缓地、缓缓地放松下来,直至入眠。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猜,开启新时代的人会是谁。」维亚接着道,「彼得吗?不是。帕特里夏吗?现在看也不是。」 他来到俞枫晚的对面坐下。 「但我一直觉得,那个人一定会是你。」他海水蓝的瞳仁里倒映着黑发男人的影子。 「老实说,要攀登到什么样的高度啊,拿下多少个冠军啊……这样的事情,我之前都没有想过。我当初来到img,就是网球打得还不错,又不想苦哈哈读书,完全没考虑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不像你,一直都有明确的目标。结果没想到img的日子比在莫斯科读书苦多了哈哈哈哈——」 回忆起那段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被闹铃叫起的岁月,维亚只觉得怀念得不行。他往往会赖床到六点半才起,而俞枫晚已经准备出发去餐厅了。 再后来,突然有一天,俞枫晚推迟了十五分钟出门,而维亚也提前十五分钟起床了。他们一起去餐厅吃早饭,然后一起去上早课,就这样持续了七年之久。 「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居然打职业了诶,还拿下了今年的法网,简直不可思议!」 「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现在红土上没人敢说能稳赢你吧?」俞枫晚淡淡道。 天赋,勤奋,汗水,以及一颗坚韧的心。 没有一个大满贯冠军是仅凭天资就可以获得的。俞枫晚很清楚,这些年里维亚的努力不比任何一位选手要少,他只是乐天派了一些,但他绝对打起了200%的精神去对待每一场职业赛事。 「可我很高兴哦。」维亚笑了起来,「大家都期待我和victor的对决,这证明我也是合格的对手了呢。其实我也一直期待着这一天,没想到自然而然地就到来了。」 虽然小的时候给这个人当陪练也很开心,但他并不想一直当victor的陪练。 想成为合格的对手,一起在漫长的职业道路上走下去,肩并着肩。这是直到更后来才意识到的事情。 ——有什么梦想呢?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曾经这样的事情,自己通通都没有考虑过。直到你和这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他始终目标坚定,极度专注又极度自律;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所以你也忍不住开始寻找自己持续努力的意义所在…… 然后有一天,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打业余网球很快乐,但打职业网球却充满了伤痛。想要在职业生涯中取得成绩,是需要付出无数的汗水与艰辛的,但你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定能够坚定不移、勇往直前。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 俞枫晚朝维亚伸出了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 「一起开创新的时代吧。」俞枫晚对上他的眼睛,「我们两个。」 维亚亦伸出右手,再度用力握紧。 和刚才在赛场上的动作一模一样。 草坪和观众席上的雨水都清理完毕了,观众们已经重新入席,广播里也传来了通知声:「比赛即将开始,请两位选手入场——」 「一起走吧——!」维亚借着力道把俞枫晚拉了起来。 在这场比赛的第三盘,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凭借对俞枫晚风格的了如指掌、对底线的绝对控制、以及始终轻松享受的心态,实现了6-4的首盘获胜,并率先打破俞枫晚在本届温布尔登「未失一盘」的绝佳战绩。 第四盘,俞枫晚终于摆脱了维亚底线多拍的控制,并最终以3-1的总比分拿下了半决赛的胜利。 直播平台上弹幕滚动。 「感觉哭包又要哭了。」 「他哥要当着全世界的面哄他吗?」 「诺曼自己都说了呀,从小到大俞枫晚从来都不哄他的,随便他哭,所以他哭着哭着觉得没意思就不哭啦。」 镜头特意推进到了网前。赛后握手环节,维亚果然刚走上前就开始掉眼泪,然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手也不握了,拍子也扔到了一边,一把抱住俞枫晚就开始嚎啕大哭。 这家伙就是这样,无论赢球还是输球,总之先哭一场再说。心理教练说这是好事情,压力全部释放出来,才能在赛场上拥有最佳的精神状态——这不就一路哭出来了个法网冠军么? 俞枫晚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第125章 十二岁那年,他输了球抱着你哭,你一脸不耐烦,勉为其难地拍了两下他的背,还被人抓拍下来,照片流传至今。 如今十年过去了,他输球了还是要抱着你哭。时光荏苒,有些东西却好像从未改变过。 俞枫晚的神情柔和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别哭了啊,祖宗。」 第23章 爱人 半决赛结束,俞枫晚回了酒店,难得召集团队开了一场简短的战术会议。 主教练加西亚和两位副教练在视频的那一头,俞枫晚的身边坐着家庭医生和理疗师。家庭医生先开了场,他表示今天俞枫晚淋雨的时间并不长,并没有任何感冒迹象,各项身体指标也都良好,决赛时一定能保持最佳状态。 加西亚说我才没有担心这个,我他妈担心的是安迪·泰勒主场作战!这里可是温布尔登,没有一位英国观众不期望自己国家的传奇老将在35岁的年纪再夺下一个大满贯! 「那又怎么样?我不会输。」俞枫晚淡淡道。 「你哪儿来的盲目自信?」加西亚抓狂了。 「我有非赢不可的理由。」俞枫晚道,「我要这个奖杯有用。」 「哈?」 就在这时,俞枫晚的经纪人杜兰特一脸兴奋地推开了房间门。 「hey yu,送戒指的人到了!我还以为搞不定这个事儿,没想到他们居然在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下面有一家旗舰店,店员直接带着戒指驱车300公里来了温布尔登!」 「……」 沉默,以及沉默。 话题转换得迅速过分了,现场的人和屏幕那头的人都面面相觑,大家都没搞清楚状况,只有俞枫晚依旧一脸淡定。 「我们快点开完这个战术会好吗?我接下来还有事。」 然而这个战术会压根儿就开不下去了,所有人都被「戒指」两个字所吸引,加西亚抓着他问你这是要求婚么?俞枫晚淡定地回答说没那么快。 杜兰特则很快把自己的老板卖了个干净:「yu让我去联系的品牌方,他非要那款名叫『星空』的钻戒,但是又没空去门店,所以需要直接送到温布尔登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加西亚惊讶得要从屏幕里跳出来。 「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讨女孩子欢心,那我只能说——你单身至今的原因已经找到了。」俞枫晚抬眸,语调相当认真,「事实上,我只是需要一个载体来告诉她:我希望她成为我的爱人,我这一生只想跟她一个人绑定。如果费德勒、纳达尔和德约科维奇都是这样,那我也一定会是这样。」 在挑选那枚戒指的时候,俞枫晚突然间想起了自己20岁生日的那个夜晚,他那样郑重地和他的女孩儿承诺,只有在情感上绝对专一的网球选手才能摘下goat的桂冠。 至于仪式感本身,反而是时鸢教会他的事。 他曾经也是一个对仪式感毫不在意的人,那个时候也会觉得他的女孩儿早就该明白他的心思,他们两个那样顺其自然地往前走,顺其自然地亲吻和相拥。 直到女孩子问他:「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当时,俞枫晚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最后还是时鸢跑过来敲响了他的房门,认认真真跟他说「我喜欢你」,他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的,是一场正式的告白。 后来他发现,因为时鸢,整个夏天之于他,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六月是音乐节,七月是第一个吻,八月是寄出的战拍。 他们从一个夏天走到了另一个夏天,俞枫晚突然想,最美好的事情就应该都留给夏日才对。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未来的每个夏天都会更加值得期待。 你用了那么多仪式感的事情,只为了说明一件事:你这辈子非这个人不可,除了她就不行。 ****** 时鸢感觉今天的维亚有点儿活泼过头。 虽然他好像每时每刻都活泼过头,但输了比赛也这么开心,真的是网坛第一好心态了……这家伙的mental绝对是天赋级别的。 维亚对时鸢叨叨:「为了庆祝我打进温布尔登四强,实现历史性突破,我们今晚要吃大餐哦!当然了,要穿得漂亮一点儿!我知道小风筝你没有带比较正式的衣服来温布尔登,所以我让赞助商送过来啦,你换好我们就出发。还有,victor提前去餐厅等我们啦。」 时鸢:「……」 这家伙太一气呵成了,跟背稿子似的,她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总体上来说符合维亚的风格,时鸢也没有多想。套装已经被送到她的房间,纯白的塔夫绸短礼服裙,白色镶嵌珍珠贝母的方扣高跟鞋,一套星月设计的铂金耳饰和吊坠,黑色菱格纹手拿包。全套妆点完毕后,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赴什么晚宴。 黑色林肯已经停在了酒店楼下,戴着白手套的司机给他们拉开车门。 时鸢忍不住问道:「就我们两个?」 「不然呢?你觉得victor会喜欢人多吗?」维亚反问道。 那他倒是完全不喜欢。时鸢心想。 他们两人坐在后排,维亚一直在叽叽喳喳跟她聊天,从小时候来温布尔登参加青少年组的比赛开始聊,聊到这里哪家餐厅的松饼最好吃。汽车缓慢驶过温布尔登小镇干净整洁的道路,从中心区域驶向郊外,直到停留在一栋两层别墅之前。 第126章 温布尔登郊野的私家别墅。红砖蓝顶,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碧色草坪,周围种植着伦敦梧桐,典雅而又宁静。 车停了下来,时鸢率先下车。 「哎呀,我突然发现我把手机忘在酒店了!」维亚忽然道,「我回去拿一下!」 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下车的打算,虽然他做戏做足了全套,但人一到目的地立刻就原形毕露了,一边说着拙劣的借口,一边指挥司机开车。 ……林肯车像一阵风那样掉头走了。 时鸢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耍了。而与此同时,视野没有了阻挡,面前的道路瞬间开阔了起来。她也终于发现,从草坪到别墅正门的步道上,一路铺满了白色的玫瑰,花瓣上都沾着水珠。大片的纯白花瓣铺陈在绿荫之上,然后一路拾级而上,一直到门扉前。 她微微愣在那里,直到玫瑰步道尽头的人朝她伸出手。 「不过来吗?」俞枫晚笑着问她。 时鸢提着裙子小跑上前,越跑越快,直到扑进年轻男人的怀里。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腕部的铂金袖扣折射着北纬50度的温暖阳光。时鸢恍然间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俞枫晚穿正装,他平时休闲装和运动装的样子自己看得太多了,以至于从未想过他还有这样的风格,明明全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质,却偏偏在对自己微笑,于是周身凌厉的线条通通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后天决赛,我们可以先过一个小小的假期。」俞枫晚握住时鸢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紧扣,「不过在这之前,有样小礼物想要送给你。」 他们走进屋子里,客厅有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放眼望去是山林、湖泊与成群的天鹅,围绕着落地窗的是棕色沙发与砌在墙内的红砖壁炉,很古典的格调。 正中央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天鹅绒底衬的小小首饰盒。 上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戒指。 旁边的小卡片上贴心地标着款式和寓意,以「星空」为名。 时鸢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今天的一整套首饰都是星星和月亮,大约这全身上下也是俞枫晚的手笔,而不是什么「赞助商临时送过来」。 就像当年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定制出的一整排实木书架,他送你的每一样礼物,都花尽了心思。 他那么高效率又怕麻烦的一个人,唯独在你身上,从头到尾都那么耐心。 时鸢拾起卡片,认真阅读上面的文字。 上面写着:just you系列·星空,灵感来源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时鸢几乎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击中了。因为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对于彼此的特殊含义。 那是仰望天空时,在浩瀚星海中一眼就能望见的所在。 无论在地球的什么位置,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 俞枫晚托起时鸢的手,亲吻她的指节,然后另一只手将戒指轻柔地为她戴上。 时鸢抬起手,对着窗外的阳光。 「这样,我就把我的天狼星戴在手上了。」她温柔地回眸,望向俞枫晚。 后者低垂着眼眸笑了笑,然后抬头:「那就不要摘下来了。」 满室寂静。暖橙色的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进客厅,俞枫晚从身后抱住了自己的爱人。 这是他的爱人。他想。 时鸢转过身,勾住俞枫晚的脖子,抬眸望着他。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这算求婚吗?」她问道。 「当然不算。」眼前的男人标志性地挑眉,定定看着她,「求婚起码要用挑战者杯才行。」 「是吗?」时鸢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就滑落了下来。 「你现在就哭的话,我求婚的时候会很难办。」俞枫晚伸出手,用指节拭去她的泪水,动作极其轻柔。 眼底里完完全全都被温柔所占据。 「其实我曾经想过的——左手毕业证右手结婚证什么的。」时鸢破涕为笑,「经历过校园恋爱的女孩子应该都想过吧?还要在s大校内拍一组婚纱照……嗯,可惜没能实现。」 「那我陪你回去拍。」俞枫晚立刻道。 「好呀。」时鸢把脸埋在他怀里。 「其实我也曾想过。」俞枫晚抱紧了她,「如果就20岁就拿下了温网,那可能会更有自信去拜访你的家人,早点告诉全世界这个人已经被我定下了……」 「你不是已经告诉全世界了吗?」时鸢笑着问道。 「还不够。你要陪我一起捧起挑战者杯的,那个时候全世界才会真正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等不及」的事情。 网球、高尔夫、斯诺克……这些万众瞩目的全球顶级赛事上,总会有世界冠军和妻子一起分享奖杯。但如果只是「女朋友」的话,可能显得不够正式,乃至为人所诟病。 俞枫晚完全不介意外人的眼光,但他并不希望任何人对时鸢说三道四。 那戴上戒指就好了。这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他是一个行动效率极高的人,决定了就会立刻去做。两年前他总是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不和心爱的人被迫分离,而如今,他只想和她一起站在世界最高的地方,她去哪儿都好,反正只要在最高的地方,他们永远能看到彼此,也随时都有能力紧紧相拥。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温暖的光辉浸透到屋子里的每个角落,然后新月探出头,银辉静谧地洒落。 第127章 俞枫晚在厨房里煎牛排。他动作很娴熟,时鸢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思议。在得知俞枫晚要亲自做今天的晚餐时,她惊讶得不行。 「你还会这个?」她忍不住问道。 「跟着视频教程学一学就会了,反正按步骤拆解,都是一二三四。」这个回答相当得理科生思维,仿佛在说发球就是抛球、手肘后拉、身体后仰、内旋挥拍,一二三四……总之很俞枫晚。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他。反正他就是那种回国备考大半年就能进s大、转学去mit后把两年的课程压缩到一年完成的人。 「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时鸢在旁边探头。 「小心油溅到身上。」俞枫晚淡定地把她往后拉了拉,一如既往把人护在身后,「你陪我说说话就行。」 「哦,那我正好可以采访一下你。」时鸢托腮,「我还欠着一篇你的人物特稿呢。」 「随便问,知无不言。」俞枫晚低笑。 他们这一晚真的说了很多话,好像根本说不完一般,仿佛要将分别的两年在这短短的假期里全部弥补回来。 但是根本就弥补不了。太想念了。身体和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个人。 唯一的不同是,俞枫晚突然发现自己那些患得患失和安全感匮乏似乎都失踪了。他以前会想,如果眼前的人可以彻彻底底属于他就好了,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知道自己一直属于这个人,这就够了。 低垂的夜幕下,他们在二楼阳台的躺椅上靠着,时鸢窝在俞枫晚的怀里,夏夜的晚风吹拂而过,温柔舒适得像摇篮曲。 她被折腾累了,洗完澡后更累,只想腻在爱人的臂弯里。 俞枫晚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三年前,他第一眼见到的是时鸢的嘴唇,因为帽檐拉得太低了,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是依稀辨认出了台上的女孩子涂着玫瑰色的口红。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意识到那不是口红,女孩子日常都是素颜,她的唇瓣真的是玫瑰色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和亲吻。 然后,他真的那么做了。 你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玫瑰色的唇,就忍不住想要亲吻她;第二眼看到的是她小鹿一般晶莹剔透的双眸,随后便不由自主深陷其中;后来你牵过她手,指节白皙修长,你无数次握着她的手把玩过,现在终于被你戴上了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并不是用来锁住她,而是用来锁住你自己。 你知道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性格急躁人又倔强,你的朋友说了你很多遍你也不听,但这一次,你想把自己给锁住。 这样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离开了,因为全世界都知道你爱她,你舍不得让任何人去问她为什么你不在她身边。你让自己完全属于这个人,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俞枫晚知道时鸢并没有睡着。夏夜的晚风里,他一只手揽着时鸢,另一只手很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头,落下温柔细密的吻。 然后他不禁感叹道:「你现在就算让我去给你摘星星,我也会立刻想办法的。」 被他亲吻的人低声笑了起来。 「不是已经摘下来了吗?」时鸢睁开眼,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就在我怀里哦。」 俞枫晚又忍不住想,有一位文科生爱人也是有额外好处的。 她好像可以变着花样给你说情话哄你开心,每一句都很动听。 ****** 温布尔登决赛前日。 他们两个在郊区的度假小屋里慵懒地度日。时鸢在沙发上写稿,腿斜斜并拢,俞枫晚靠在她肩上闭目养神。 屋子里极为宁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键盘的敲击声传来。俞枫晚忽然想起两年前,他曾设想过他们的未来——不管住在哪里都好——白天的时候他会去训练,时鸢看书或者写作,晚上他们一起做饭、看电影、出门散步,生活平静而又美好。 当时觉得那么难以触及的未来,如今终于垂手可得。 花了那么漫长的时间去努力,走过了那么艰难曲折的路途,才最终抵达了彼岸。 时鸢正在写的是他的那篇特稿。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她敲下来的每个字都是你口述给她听的,但你还是会期待和好奇——在她的笔下,你会是什么样子呢?在她的眼里,你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俞枫晚之前从未接受过专访。多得是人想要挖掘出他在网坛那段曲折经历背后的心路历程,他却毫无分享的欲望。他的事情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毫无关系。他始终在意的只有那么极少数的几个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会答应,是希望能被时鸢看到。他甚至特意选择了国新社,因为知道时鸢就在那里工作,所以这篇稿子可以离她更近一些。倘若没有这次重逢,在温布尔登结束后,他应该也会鼓起勇气去找她吧? 没想到兜兜转转,却是由时鸢来写就的。 而那些曾经根本没打算说出口的往事,对着她,就自然而然地什么都说出来了。 然而,一则迅速发酵的谣言,打破了两人宁静的假日。 即便这样的诋毁早就不是第一次出现,但俞枫晚也不得不承认,在看到类似的内容时,心里依旧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短暂。因为有时鸢陪在他身边,所以他几乎在瞬间就恢复了清醒。 第128章 这一次打头的不是外网,而是中文互联网。 「起底俞枫晚:海外混不下去了,回国吃尽红利」 内文描述了俞枫晚自小在湾区出生长大,在17岁之前参加itf组织的青少年组比赛时一直都用的美籍,在遭遇兴奋剂危机后隐姓埋名回国,而后才改用中国国籍回归赛场。 这确实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可一旦被过度解读,就彻彻底底变了个味道。 他被有心之人渲染成了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哪边有好处就往哪边钻。 文中说,他后来毫不犹豫地抛弃了s大,转学去了mit,对培养了自己两年的母校毫无情义。而维持中国国籍对他来说有足够多的好处,毕竟现在他的核心粉丝全在国内,那何乐而不为呢? …… 这篇文章无异于在挑逗国人最敏感的神经。再加上他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哪怕第二次回归赛场以后,也明确拒绝了绝大多数媒体的专访要求,只在必要的赛前和赛后采访环节愿意多说两句。这样的举动被有心之人解读成了「不愿意和国内媒体多交流」,甚至和他常年居住在海外联系在了一起。 但凡挑拨情绪和对立的东西,总是传播得极快。 大家喜欢看垃圾,算法也就更爱给大家推送垃圾。反正造谣不需要成本,ai也不存在核实的义务。 就连裴妍回国创业这件事也遭到了新一轮的质疑。人们起底她当年拿到csc国家公派奖学金出国留学,却留在海外长达二十年之久,甚至阴谋论地强调,直到国内出现了更好的扶持政策,她才选择回国创业。 「这一家人都无利不起早。」起底裴妍的人总结道,「他们利用规则的漏洞来回横跳,获取最大化利益——而我们却在为这种人自豪?」 …… 「别看了。」俞枫晚按灭了手机屏幕,「我不想你心情不好。」 时鸢转身搂紧了他的脖子。 俞枫晚回抱住她,手臂上加重了力道,认认真真感受怀中人的呼吸、体温和心跳。 「又是路德维西干的吗?」时鸢问。 「大概率是。」俞枫晚淡淡道,「我爸给他找了很大的麻烦,还以为他起码能在温布尔登期间消停一会儿,没想到赶在决赛前夕打舆论战——到的确是他一贯的手段。不过也很正常,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那家伙本身就是豺狼。」 「我见不得他们这么说你。」时鸢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快要冒出来了。 「鸢鸢,你不相信我吗?」俞枫晚问道。 「我永远相信你。」时鸢钻进他的怀里。 「嗯。」俞枫晚捉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那么我保证,无论如何,我会好好打完最后的比赛。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历史证明了谣言最终都会翻盘。我会赢得中国的第一个男单大满贯,然后所有的蠢货都会闭嘴。」 他一下一下拍着怀中女孩子的背,认真安慰着她。俞枫晚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比起两年前变化了很多,至少现在的自己,不会随随便便愤怒、发脾气,更冷静也更理智,更强大也更坚定,尽最大能力不让所爱之人担心。 他想,他现在确实是「有资格」了。 他有资格爱这个人了。他会做到最好。 ****** 时鸢在正文写到一半时,才回过头去,写下了开篇的第一句话。 这是一句引用: 「人不被非议是不真实的,非议就如人的影子,人越高,影子就越长。」 ——余秋雨 第24章 决赛之前 入夜了。 酒吧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加西亚黑着脸走进来,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和相当壮硕的体型,无论路过哪里都让人频频侧目。这家伙看上去像是来砸场子的,不过等待他的人倒是绅士得很,胸前的绛紫色方巾给黑色西装平添了几分优雅。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多年来他们的风格、打扮乃至做的事情都显得格格不入,人们差点儿忘了他们曾经是十年搭档和至交好友。 「老实说,我对酒吧这个地方可没什么好印象。」加西亚在路德维西的对面坐下,不悦写在脸上,「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在这种场所?」然后每次都在这鬼地方不欢而散。他在心里补充道。 「我倒是想请你去我的办公室谈一谈,不过拜你的学生所赐,我的公司现在一团糟。」路德维西慢条斯理地答道。 加西亚冷笑了一声:「你早就该意识到你惹不起他。他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但一个都不好惹。」 「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他就拿下今年的温网啊。国内外腹背受敌的滋味不好受吧?」路德维西扯了扯嘴角。 海外球迷都希望泰勒再夺下一个大满贯,毕竟谁都不知道他何时会退役,而中文互联网现在几乎一团糟,多数舆论都倒向了对俞枫晚不利的那边。 加西亚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他知道俞枫晚和路德维西的恩怨还是在两年前。他一开始难以置信,但后来又意识到这绝对是路德维西的作风。他太了解这个人,以至于可以彻头彻尾地推断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侍者来到了他们这一桌,问两人要喝点儿什么。 「给他一杯新加坡司令。」/「两杯长岛冰茶。」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然后加西亚嗤笑了一声,而路德维西则面不改色:「两杯长岛冰茶。」他重复了加西亚的话。 第129章 侍者离开了。加西亚倚靠在沙发上:「当年老子是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长岛冰茶。这酒又苦又辣。」 「就是因为够苦够辣啊,就像人生。」路德维西平静道。 「老子今天不是来跟你叙旧的。」加西亚严肃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找我做什么的,我也没打算不承认。更何况你们告不了我,我只是让人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路德维西淡淡道,「他家里让我公司的市值一口气跌了80%,他难道还想好好打这个温网?」 「起因不是你诬陷他服用兴奋剂么?」 「证据呢?」路德维西淡淡瞥了加西亚一眼。 他可以认自己挑拨了舆论,就算被录下来也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没人可以把他怎么样。但兴奋剂事件不行,这件事是他的逆鳞。 他从来没想过,就连这样的绝对污点,都没有将俞枫晚击倒。 其他几个人,就算是后面名誉翻盘,也没有再战职业网坛的能力了,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偏偏俞枫晚挺了过来,跟他作对到了今天。 「我之前一直在想,你就算要为你的外甥扫平障碍,那端掉几个职业选手不就够了么?为什么要针对一个还未转职业的青少年组球员?」加西亚接过侍者端上来的长岛冰茶,「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他妈的是嫉妒啊。」 路德维西的眼神暗了下来。 「你那个人品败坏的外甥和victor yu曾经在img起过冲突,你动用关系处理过,img没有给予他任何处罚。你早在那个时候就知道,victor未来的潜力难以估量。然后他一步一步赢得胜利,17岁的时候就在温网放话说要冲击挑战者杯。这件事刺痛了你,所以你把他加进了你要针对的名单之中,甚至作为第一个攻击的对象。 「别人不了解你,但我够了解你啊!我们在一起搭档了十年,过去了整整十年我才知道真相。14岁的时候你问我要不要一起组双打,我一口答应,原因很简单,就是我想跟你一起打球。可你他妈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仅仅是觉得双打更容易拿大满贯而已! 「老子花了十年时间才知道这件事,这是我头24年人生中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加西亚愤怒地握紧了酒杯,力气大到仿佛要将杯子捏碎。 「就因为那是三巨头的时代?你觉得冲击男单大满贯几乎没有希望,所以直接选择双打?因为我好利用,我喜欢跟你一起打球,所以让我误以为你也一样?这条路更轻松是不是?我们可是拿了两个男双大满贯啊!如果不是拆伙,双打的全满贯乃至金满贯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吧?」 路德维西静静地听他说完,全程没有打断他。 直到加西亚一口气发泄完了过去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他才反问道:「不然呢?」 路德维西的语调近乎嘲讽。 「三巨头时代真的有我们的机会吗?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为什么放着捷径不走,非要去硬碰硬?你后来拼尽全力不也只拿了两个男单大满贯?」 「所以我说你他妈是嫉妒!」加西亚把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砸,「你嫉妒victor的职业生涯和旧的时代错开,网球不再继续被老一辈的球员所统治;你嫉妒他绝顶的天赋,极有可能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你最嫉妒的是他敢想和敢要,而你当年连想都没想就放弃了!」 「卢卡斯·加西亚!」路德维西终于被戳到了痛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绅士风度消散殆尽,「你真当大家想让他开创新时代?彼得或者帕特里夏都比他更有资格!这项一百多年的绅士运动,从来就没有亚洲人指手画脚的份儿!四大公开赛没有一个在亚洲,观众们根本不想看亚洲人统治网坛!」 「所以两年前你在印第安维尔斯那顿阴阳怪气的发言是说给我听的是不是?什么义正严辞的『是你们广大球迷的关注,使得网球这项赛事成为了世界级的视觉盛宴』,」加西亚故意学他的腔调,然后怒骂道,「我当时就觉得你是在指桑骂槐!你就是想说没人期待他赢,可他妈的,现场所有观众都在为他鼓掌!所以我说你嫉妒,你甚至在想,为什么一个中国人敢去肖像你当年那么渴望的东西?你还那么直截了当地放弃掉了!」 「我放弃?到底是我放弃还是你天真?你有没有搞清楚情况!我只是做出了最优解,我的成就远胜于你!」 「成就成就成就,你还会说点儿别的么?!从当年到现在,我觉得最可笑的事情就是,我只想跟你一起打球,而你他妈满脑子都是你要取得怎样的成就!」 站着吼完了这一句,加西亚又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他愤怒到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路德维西被他最后的话砸了个劈头盖脸,突然间什么都不说了。 男人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阴鸷,甚至有什么刻骨的情绪正在蔓延。 良久,他才咬着牙道:「所以你觉得他比我强多了是不是?那你看着他,看着他有没有本事拿下今年的温网。我敢保证,他今年拿不下来,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我就他妈要从精神上摧毁这个人,咱们走着瞧!」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给他找麻烦吗?」加西亚冷笑一声,毫不吝啬对眼前之人的嘲讽,「——那家伙从小到大遭遇的麻烦不胜枚举,但他永远都能抗过来。每一次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都将他锤炼得更为强大。你知道那家伙的力量从哪里来吗?从一次又一次跌入谷底、然后重回巅峰的血路中来!他要感谢你给他制造了这么多危机,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无坚不摧。你懦弱而他不懦弱,这就是我当初答应给他当主教练的理由!」 第130章 加西亚说完,现场陷入死寂。就连嘈杂的背景音乐都似乎被这两个人隔绝在外。 路德维西久久地没有回应。 加西亚觉得没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难道还指望这个人把黑稿全部撤下去么?路德维西会答应就有鬼了。 他起身离开,不想再继续废话。而下一秒,路德维西按住了他的肩膀。 加西亚冷冷回头,却对上了一双疲惫的眼睛。 「别的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有一点我要纠正一下——如果当年你拒绝跟我组双打,我也不会再去找下一个人了。」说完了这句话,男人顿了顿,重新坐回沙发上,兀自拿起酒杯,「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任何意义了。你走吧。」 长岛冰茶入喉,苦涩而又辛辣。 ****** 赵子桐既不常抽烟,也不常出言不逊。 而此时此刻,他一边叼着烟,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吼:「给老子搞境外势力那一套?老子信了他的邪!光是一个atp世界第二就已经求都求不来了,还想搞舆论打击?这群人当我们央媒是死的啊?!」 给总部的电话打完了,赵子桐气得把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然后走回到时鸢边上:「小时,还有多久能写完?」 「不知道。」时鸢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赵老师,我远比您要着急。」 「北京那边的编辑老师随时待命,你这边写完后立刻安排审核并发稿。」 「帮我再安排一位翻译老师。」时鸢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说道,「先翻译前半部分,后面我写一段他翻一段,行吗?」 「你要全球发布?」赵子桐愣了愣,神情也慎重了起来,「你确定打全球舆论战,咱们也打得赢?」 这他反而没有把握了。对内报道和对外传播完完全全是两套逻辑,他相信时鸢的才能,但不确定对外传播的效果。毕竟时鸢是站在国人的立场去写这篇人物特稿的,有些东西不一定适合国际传播。 「我会斟酌删改一部分的内容。」时鸢快速道,「我们未必要赢,但绝对不会输。」 赵子桐一时间没听懂时鸢的最后一句话,但他听出了时鸢语调里的把握。 「好,我现在去安排。」赵子桐立刻着手准备。 就在这时,时鸢喊住了他。 「赵老师。」她的目光和语调都极为郑重,「如果我在这篇稿子里,指出了某些高排名选手的污点,会怎么样?」 「比如说?」 「比如说,俞枫晚会打单反,是因为彼得·霍夫曼曾经带人打断过他的左臂。」 「……」赵子桐一怔,「有证据吗?」 「有多位目击者。诺曼也可以证明。」 「那就写出来!」赵子桐猛地一捶桌子,「妈的,全国球迷都在猜他为什么打单反,居然是因为这个?!」 他忽然明白了时鸢为什么要求全文翻译、全球同步报道。 「我现在去给你联系翻译老师。」赵子桐走出了屋子,去打下一通电话。 时鸢闭门写稿。 她写了改,改了写。遇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地方,干脆就直接手写初稿,思路反而来得更快一些。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具备临场出稿的能力——事实上,她的每一篇大稿都是反复打磨后才发出的——但这一次,她却一气呵成。 俞枫晚的事迹,她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所有的细节都历历在目,然后行云流水、跃然纸上。 7月9日,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男单决赛日。 时鸢还差最后一个小节没有写完。 昨天从郊野的别墅回来后,时鸢就和俞枫晚分开住了。她必须得彻夜写稿,而俞枫晚则需要最好的休息,以最佳状态应对决赛。 咚咚。房门被敲响。 「鸢鸢,我准备出发了。」俞枫晚的声音传来。 时鸢丢下电脑小跑到门前,打开门。俞枫晚就站在外面,一身纯白的球衣,背着球包,身姿挺拔。 年轻男人在望向她的一瞬间,目光就带上了担忧。 「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俞枫晚捧起她的脸。 「昨天熬了夜。」时鸢没有瞒他。 「别最后我没什么事儿,你却把自己弄生病了。我会很自责的。」 时鸢摇摇头:「不会的,我有分寸。你现在要去球场了吗?」 「嗯。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还差一点儿。一写完我就过去,好吗?」时鸢跟他商量,「我希望比赛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你欢呼呐喊——所以我一定要写完。」 俞枫晚看着她的眼睛。 他当然希望时鸢能够从头到尾看完他的决赛,但他更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正在为他付出什么。 如同当年,她义无反顾地为自己放弃了那个名额一般。 「鸢鸢,三年前,我问你想要挑战者杯、火枪手杯、诺曼·布鲁克斯杯还是美网冠军杯。那是我第一次想要为别人赢得胜利,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俞枫晚静静注视着她,「但想想看,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我好像一下子就有斗志去全力以赴了。」 没错,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当年不愿意那么快承认的心思……现在通通都想说给你听。 「从挑战者杯开始,我全部都会捧到你手上。你先想想看要放在家里的什么位置吧?」 第131章 俞枫晚捧着她的脸,浅浅地印下一个吻。 「我在中央球场等你。」 他离开的时候,一如既往背对着时鸢,朝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一瞬间,时鸢的眼睛被泪水所覆盖,视线一片模糊。 「俞枫晚。 我所有的笔力、才华,此时此刻都只属于你一人。 我一定会为你打赢这场仗。」 她在心里默念。 ****** 决赛前一个小时。 一则重磅新闻在社交媒体刷屏:安迪·泰勒宣布将在温网结束后退役。 视频显然是提前录制好的,画面里的英国男人神色颇为轻松,带着淡淡的笑容。 「i'm so sorry to inform all of you about this until now,because i don't want to affect anyone's mood of watching the first few rounds.i still wanna let my fans know:yes,this is indeed the last game of my tennis career.all good things come to an end.it's time to say goodbye to the court.it would be too sad to retire until the day that i totally can't hit a nice shot,so i wanna say goodbye right now.」 「很抱歉现在才通知大家这件事,因为不想影响大家前几轮观赛的心情。但我又希望我的球迷能够知道:是的,这确实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是时候和球场做个告别了。我不想等到彻底打不动的那一天再退役,那样未免也太伤感了一些。就趁着现在说再见吧。」 这位坚持到今天的80后传奇老将即将在家门口退役,还是以世界第一的排名,这无疑引爆了所有人的神经,以至于有泰勒的球迷泪洒现场。网球媒体已经开始回顾他的传奇职业生涯了,可以想像他一会儿走到决赛场上时会接受到怎样疯狂的欢呼和掌声。 温网决赛休息室内。 「哇,这个消息来得可真是时候……」维亚忍不住捂脸。 俞枫晚淡定地缠着手胶:「挺好的。我大概要面临史上最一边倒的观众了。」 「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轻松?」 「well,都是人生经历。」 「victor你真的变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一卷 wilson pro overgrip纯白手胶缠完了,俞枫晚空挥了两下球拍,「比赛还是要打不是吗?」 「不好办啊。你赢了,国内舆论可能就此平息,万一输了,搞不好会有人继续在你头上做文章。」维亚认真分析了一下客观可能性。 「我不会输。」俞枫晚淡淡道。 ——你总是要抱着必胜的决心去打每一场比赛,一球又一球,直到最后一刻。 ****** 中央五套体育频道。 「各位观众朋友,欢迎收看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男子单打决赛直播,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卢柯。世界排名第二的中国男单选手俞枫晚,即将对战世界排名第一的英国选手安迪·泰勒。」 屏幕上,身着西装的主持人正在认真播报。主持人和解说员的神情都不算轻松,这场决赛至关重要,但也必定是一场苦战。 「就在一个小时前,泰勒宣布,本届温网结束后,他将正式退役。回顾他的职业生涯,泰勒有一半的大满贯冠军是在温布尔登的主场夺得的,温布尔登也被称为『泰勒的后花园』。这对俞枫晚来说是不小的挑战,但俞枫晚早就表达了他对冠军势在必得的信心。让我们拭目以待。」 镜头移动,两位选手开始入场了。 泰勒一露面,整个中央球场都迸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几乎所有人都在起立,为他献上连绵不绝的掌声和注目礼,这是全体英国观众的最大敬意。 泰勒微笑着向观众席挥手,宛若皇帝面对自己的臣民。 「今天这场比赛尤为特殊,就连英国皇室都集体出席。不可否认,俞枫晚面临着一场压力巨大的决赛。虽然我们早就知道,英国观众会更希望泰勒捍卫家乡的大满贯,可当泰勒宣布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战时,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 「俞枫晚入场了。」 「他的神情非常冷静,和过去几轮没有任何区别。看上去俞枫晚早就做好了打一场艰难战役的心理准备。」 「现在,两位选手开始热身。」 就在这时,演播室的门被敲响,有人递进来了一张a4纸。 这种情况在直播间极为少见,除非是紧急需要播报的内容,否则很少有人中途打断直播。 卢柯看了看a4纸上的内容,然后抬起头,对上摄像机镜头。 「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几分钟的时间,跟大家闲聊两句吧。两年前,也是在这个演播厅,我为大家直播了俞枫晚的温布尔登决赛。当时他势如破竹,大比分领先。如果不是那场黑色意外,恐怕俞枫晚早就问鼎atp了。可即便如此,俞枫晚也不断创下了中国、乃至全亚洲男子网球单打的最好成绩。」 「这两天,互联网上确实出现了一些负面的舆论。俞枫晚不是从小接受青训选拔、由省队乃至国家队一路培养上来的球员,他在海外接受了相当久的专业训练,这样的经历非常特殊。而他相对冷淡的性格,以及从不接受个人专访的风格,也使得我们很少有机会去了解他过往的人生经历。」 「两年前,国新社的赵子桐老师作为特邀嘉宾,与我一起解说了俞枫晚的温布尔登决赛。这一次,赵老师就在温网决赛现场,为我们发回前线报道。我们收到最新消息,国新社即将发布俞枫晚的首次个人专访。」 第132章 第25章 荣耀之巅 比赛正式开始。 泰勒清楚地知道,十三岁的年龄差距意味着什么。 体能、速度、反应力,35岁的他绝对不会像22岁的俞枫晚那样处于巅峰状态。但是十几年的大赛经验,对最后一战的享受,以及全场的支持,使得幸运女神的天平还是有所摆动。 如果士气值可以像游戏里那样量化的话,那么现在场上所有的士气都在泰勒那一边。 两个人开场都保住了自己的发球局。泰勒知道俞枫晚的力量有多强,他不管发球还是回击,都球速惊人,所以提前预判来球的线路更加重要。 回溯泰勒十七年的职业生涯,「鹰眼」一定是一个避不开的关键词。球迷们都说泰勒的那双眼睛比球场上的及时回放系统还要敏锐,他可以轻易地通过对手动作的细节来判断对方下一球的方向,由此牢牢把握住比赛的节奏。 第一盘6-4,安迪·泰勒领先。 俞枫晚在盘中休息时抓了抓球拍,面色算不上好。 比起球打得怎么样,眼前比较棘手的问题是,泰勒赢球的时候全场欢呼,他赢球的时候却嘘声连连。这无疑会扰乱他的集中度。 第二盘开始,俞枫晚的发球局。 俞枫晚接过球童抛来的三颗网球,用球拍往地上拍了几下,然后手腕轻轻一翻,往边上打去一颗,留下两颗用于发球。 想完全屏蔽观众席的干扰,还是有些难的。 俞枫晚深呼吸。 来吧,感受一下心流。他对自己道。 黄绿色的小球被高高抛至身前,划出跃动的直线。 「砰」的一声,凌空而出! 如果对手通过预判自己的球路来进攻,那么,就不要让他预判到好了——! 在俞枫晚绝对专注的状态下,想要让他丢掉发球局是极为不易的事情,这个大外角发球稳稳落在界内,泰勒堪堪接到,并送到了俞枫晚的反手方向。 俞枫晚一身白衣,白色汗带和衣摆都在风中翻飞,他在球场上神情一贯严肃,目光锐利如鹰隼,盯紧来球,准备以开放式站位迎击。 这就意味着,这一球大概率是斜线。 泰勒瞬间做出判断,调整好步伐,决定留在对角线迎击。 就在这时,俞枫晚的指节一松,左手扶着拍框,右手在一瞬间切换成了大陆式握拍——又低又转的切削越过球网,朝正前方弹起,直接打到了泰勒的死角区域! 「切削制胜分!俞枫晚完全骗到了泰勒!谁能想到他能出其不意地瞬间换握呢?更何况俞枫晚的反手切削一直是神技啊,这么切出来鬼都接不到!」 不同于解说员的沸腾,中央球场的观众席上一片寂静。现场观众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俞枫晚是怎么打出这一球的,恐怕只有赛后的视频慢动作回放,才能看清楚俞枫晚现场换握的全部细节了。 而球场上的年轻男人只是淡淡转身,回到底线,准备下一次发球。 迟到的沸腾声终于传来,裁判示意大家安静,比赛还要继续。 俞枫晚抬眸,看了眼观众席。维亚的旁边是给时鸢预留的位置,目前还是空的。 她还没有到现场。 但俞枫晚的内心依旧平静。 温网的第一轮,你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来没来,不管怎么样给个答案都好,可惜没人能给你答案,所以一开始才会不够专心。 但现在不会了。 来晚一点儿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战役。更何况,你知道她无论身在何处,都一定会支持着你。 「决赛第二盘,俞枫晚以6-2大比分逆转!目前两人1-1持平。俞枫晚的心态调整得非常到位。虽然第一盘受到了一些现场干扰,但可以看出,他已经适应了当前的环境,彻底进入状态了。」 「泰勒对俞枫晚击球线路的判断渐渐失效了。俞枫晚的身体素质相当惊人,他的正手无论什么站位都能利用身体的转动进行变线,这一点早在两年前的印第安维尔斯就展现出来过。而单反的优势也终于在此得以体现——单反就那一个站位,回球线路可比双反难识别多了,更何况他还可以瞬间换握,你根本判断不出他要抽球、切削还是放小球!」 「现在泰勒想要在俞枫晚身上讨便宜很难了。除非多拍相持,硬搓出一个你想要的斜线角度,逼他失误。但多拍相持,泰勒的体力能跟得上吗?」 其实在半决赛的时候,维亚就已经把对付俞枫晚的方式「昭告天下」了。 仔细研究那场比赛,对手就会发现,多拍相持是唯一一个能在草地上从俞枫晚手中夺取分数的方式。硬是让快节奏的草地网球慢下来,反而会提高从俞枫晚手上得分的概率。如果三板以内就结束这一分,那大概率就是俞枫晚赢。 这一点泰勒的团队自然也研究过。于是泰勒的回球越来越刁钻,角度也越拉越大,直到他抽出了一个俞枫晚几乎不可能够着的斜线。 「这个斜线……俞枫晚要怎么打?!」就连卢柯的语调都紧张了起来。 然后下一秒。 俞枫晚加速跑到了场地的右上角,膝盖一弯,顺着身体的力量直接滑了过去,背身一抽,稳稳回击! 「天,他滑过去了!」卢柯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拍起了演播室的桌子,「今天没有下雨,他在草地上也能滑步!诺曼的这招他其实早就会吧?!」 第133章 一个漂亮的背身正手直线贯穿。 「这个正手抽击!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完美、优雅、unbelievable!」 「安静、安静!请各位观众保持安静!」裁判不断重复着,直到现场的喧嚣声终于平息下来。 俞枫晚拿下了第三盘,2-1占先。而且这两盘他拿得很快,一个6-2,一个6-3,都是绝对优势下获胜。这不是现场观众想要的效果,以至于嘘声不断传来。 俞枫晚皱眉,转身走向休息区。 没有赢球,你可能会不高兴;但如果打出了一个制胜好球,却得到了满场嘘声,你只会觉得更糟心。 这样的场景也出现在了李娜那一年的法网决赛中,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复刻。或者说,每个闯入顶级赛事决赛的亚洲选手都经历过这一遭。 观众肯定会支持欧美球员,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而更没办法的是,这里是温布尔登,是安迪·泰勒的主场和后花园,就连王室成员都在玻璃幕墙后面为他揪心。 交换场地时,俞枫晚和泰勒擦肩而过。 泰勒忽然回头,喊住了他。 「hey,yu.」 俞枫晚回眸,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职业生涯的这些年,他每次在交换场地时被叫住,通常都没什么好事情发生,对手十有八九会说一些挑衅他的话,虽然他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完全不会生气了。 然而这一次,预想中的言语并没有出现。 「抱歉,这不是我想要的。」泰勒无奈地耸耸肩。 「没事。」俞枫晚淡淡道。 如果现在是上海大师赛,那十有八九观众席也是一边倒。主场客场的事情,全球选手都无法避免,只不过对他来说,确实客场占到绝大多数。 虽然他现在也不太想跟泰勒讨论这些没用的事情。他已经被这群观众发出的噪音干扰了近三个小时了,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烦。 就在这时,泰勒伸出手,像一位长辈那样拍了拍他的肩。 「你非常优秀。我在你这个年纪,遇到这种场景,绝对没有你现在的定力。未来是你们新生代的。」泰勒定定看着他,「但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次比赛了,我会享受它,然后发挥出我的最高水平。」 然后,泰勒走向了裁判席。 按照规则,男子比赛第三盘之后,如果出现了不可控情况,每一名选手可以有不超过10分钟的休息时间。 很难说现在算不算不可控情况,但泰勒说,希望裁判可以用话筒帮他传个话。 「先生们女士们,让我们尊重每一位全力以赴的选手,好吗?请不要再有不合时宜的声音,这不是优雅的温布尔登该有的风格,更不是绅士和淑女的处世之道。」 噪音终于平息了。 虽然,这群人只是把不合时宜的嘘声换成了「taylor」、「taylor」的高声呐喊。 与此同时。 俞枫晚的人物特稿正式登陆各大平台,国新社海内外全渠道推文,国内主流媒体同步转载—— 《俞枫晚: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记者:时鸢) 「201x年,年仅十岁的俞枫晚独自前往img,成为一名插班生。他在这里度过了七年的时光,并一度以为自己的下一站会是mit。他的时间排得极满,除了正常上课和训练外,业余时间全部被私教和家教所占据。所有的家教都是中文授课,因为裴妍不希望他『忘本』。」 「三个月后,俞枫晚终于迎来了他的室友: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老师对他说:『这个孩子有中国血统,而你是中国人,或许你们会有共同话题』。在诺曼的英语口语还不太流利的那几个月里,他们两人一直用中文交流。」 「俞枫晚并没有详细描述过他和彼得·霍夫曼的那次冲突。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后来进医院了。』而诺曼则严肃强调:『我带着老师找到他的时候,他胳膊上全是血迹,后来住了一个月的院才回来。』」 「出院后,医生建议他这几年不要过度使用左臂,而高强度的运动更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面临被迫放弃网球的绝境,年仅十岁的俞枫晚自己做出了选择:改单反。」 「在长达五年的双反训练后,他从零开始学习单反,并把过往的所有经验、习惯乃至球感,通通都抛却,跟孩子学步一样从头来过。那是他过往十年来遭遇的最大挫折,而他从未想到,这仅仅只是他数次『被迫放弃网球』的开端。」 …… 「201x年,17岁的俞枫晚夺得了温布尔登青少年组冠军。面对即将到来的升组,俞枫晚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进入mit就读,同时在成年时正式做出法律意义上国籍的选择。而早在一年前,裴妍就已经从瑞氏药业离职,回到北京着手创办枫林生物科技。atp最早收到俞枫晚申请变更国籍的资料,是在那一年的温网结束后,也就是俞枫晚正式转为职业球员的前夕。但因为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份资料直到三年后才被重新启用。」 「漫长的申诉,整夜的失眠,心理医生的介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俞枫晚成年前最黑暗的半年。在与母亲爆发剧烈争吵后,他几乎不再与他人交流,却依旧要回国备战高考——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当时的班主任直言:『第一年先试一试,第二年或许有机会上重点线。』可俞枫晚最后交出的是全省第127名的答卷。」 第134章 「『我并不是一个天才,我只是持续在坚持。』这是俞枫晚对自己的评价。事实上,哪怕当年在img,他付出的训练时间和学习时间,也都是同龄人的两倍以上。按照一万小时定律,他早在青少年时期就同时完成了网球和学业的一万小时。甚至在被迫放弃网球的那两年里,他都始终没有停止过体能训练,因为这件事早已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 「202x年,已经在s大读大一的俞枫晚,终于得到了一个迟来的清白。人们短暂地对他表达了同情,以及对他回归球场的期待,但随后,路德维西·冯·穆勒和彼得·霍夫曼的ins却得到了超过2000条转发。他们的原文是这样写的……」 「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该如何去处理莫须有、但似乎已经盖棺定论的评价呢?——他选择不去处理。事实上,两年前他试图『处理』过:反复申诉长达半年,但是失败了;第一时间澄清解释,但是没人听。俞枫晚说:『当年你都没有办法解释你没服用兴奋剂这么客观的事情,现在你想解释你其实有mental?我那会儿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 「『那个时候,我感到自己支离破碎。就好像全身上下都被打碎了,勉强拼凑在一起。因为看上去完全不像victor yu了,所以干脆换了个环境,以俞枫晚这个名字重新开始生活。我并不知道自己未来应该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让我痛苦的地方,所以我对维亚说,我再也不会打球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都带着球拍。』俞枫晚自嘲道。」 …… 「即便如此,俞枫晚依旧感谢跌落谷底的那两年。如果没有那两年,他不会学会『耐心』,不会从追求制胜分的打法,转变为『认真做好每一个动作,回击好每一次来球』。他坦然地承认,17岁的自己就是mental不足,即便技术和体能上已经接近理想中的状态,但心理仍然不够强大。而逆境的力量正是对自我的重塑。」 「人人都会遭遇挫折。有些是浅浅的小坑,有些则是万丈深渊。在面对那些极度艰难的困境时,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站起来,而一旦站起来了,你眼中的整个世界都会有所不同。在度过20岁生日的十几天后,俞枫晚重新回到赛场,连续夺得18场胜利。时至今日,依旧有无数人回顾他那一年在印第安维尔斯惊心动魄的最后三分。在腿部受伤的情况下,俞枫晚依旧用绝对的平静、耐心和永不放弃的精神,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但我们至今都不愿回忆,他在那一年的最后一场温布尔登。」 …… 「一次两次可能是意外,但每一次严重的意外,只能代表一件事:这本质上是一场阴谋。202x年,因造谣多位选手服用兴奋剂而入狱的亨利自杀于狱中,理由是抑郁症发作。俞枫晚找到了他的妻子简(化名),并证实了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他原本早已做好了起诉的准备,但关键证人简却失踪了。而这一举动无疑打草惊蛇,随后便是温网决赛的那次遇袭——那是俞枫晚第三次被迫离开球场。而这一次,医生几乎给他宣判了死刑:不到30%的恢复概率。最坏结果是,他再也打不了球了。」 「每一个运动员都必须要面对伤病,但却不应该是这样的伤病。对方的目的是彻底摧毁他,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这一次,俞枫晚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无法重新从泥泞的深渊中站起来——他拒绝和周围的任何人深入交流,把自己封闭在黑暗之中,宛如提线木偶那般麻木地应对着治疗……」 …… 「要怎么做,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走出来呢?」 「在无数次身心都痛苦到难以为继的时刻,俞枫晚会尝试回忆自己幼时学习网球的状态。」 「你那个时候那么小,只是纯粹地喜欢这项运动,能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花在球场上。你六岁就去寄宿学校,没有『家』的概念,整个世界孤独得就像一片荒原,可是沉浸在心流之中,便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 「后来你打了很多场比赛,赢得了无数奖杯,但你依旧觉得网球是纯粹的快乐。有人讨厌你,但同样有人爱你。即便铺天盖地的诋毁袭来,你仍然知道,爱你的人会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支持着你,永远期盼着你回到赛场。」 「所以,就算再痛苦也要学会坚强,再自卑也要学会勇敢,再艰难也绝对不放弃。为了所爱的一切,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然后,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 在全媒体加量的情况下,这篇特稿几乎在一瞬间全网刷屏。而俞枫晚的微博超话里,团结起来的球迷们几乎立刻开始行动,整理制作澄清海报,反驳自昨日起那些被人有心放大、全网刷屏的针对与诋毁。 两年前裴妍的那篇人物特稿《另类人生——二十五年的归国之路》也被重新翻了出来。里面的很多细节在两年多以后和俞枫晚的这篇报道遥相呼应——无论是裴妍一步步规划的回国行动,还是他们的母子和解。而关于两人家国立场的质疑,自然不攻而破。 俞枫晚的超话主持人置顶了这样一条消息: 「关于他的事情,我们知道的太少,以至于风暴来临时,我们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为他解释和澄清。谢谢时小姐的这篇报道。谢谢你让我们知道:他跌落深渊一万次,也要重新站起来一万次。看完后我真的想说,时小姐是他最好的爱人,他亦值得最好的一切。」 第135章 温布尔登中央球场。 这场旧王与新王的顶尖对决,已经进行到了决胜盘。在观众对俞枫晚的干扰声转变成对泰勒的一声声呐喊后,泰勒以极为惊人的意志力再下一城,和俞枫晚战到2-2平。 顶尖选手的比赛不存在技术上的绝对碾压,输赢更多决定自那一刻在场上的心理状态。 四个多小时弹指而过,现场所有观众都神情紧绷,视线随着黄绿色小球的方向左右来回流连。人们甚至根本坐不住,站起来观赛的比比皆是。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突然间自发地开出一条道来。 他们都认出了时鸢。温网的后半程,时鸢的照片早已传遍了整个网坛。而此时此刻,大家都为匆忙赶到的女孩子侧开了身体。 时鸢顺着台阶奔跑而下,一直跑到最前方,扶着围栏大口地喘气。 不偏不倚,落入了俞枫晚的视线。 那对小鹿一般的瞳仁,清澈温柔得星星都不忍坠落其中。 然后她展颜,朝她的爱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想说她做到了。虽然最终成稿的耗时远超她的想象,以至于姗姗来迟——因为相当一部份不适合海外传播的内容需要删改,她必须对文稿进行逐字逐句地把关。 但她真的做到了。她让所有国内的球迷知道,俞枫晚没有做出任何背叛祖国的行为;同时也让海外球迷看到,俞枫晚走到今天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困难与挫折。 此时此刻,俞枫晚站在球场上,跃过重重人群与她对视。 他只是看到他的女孩儿朝他奔跑而来,一如当年在s大,他们才认识不久,暑假的时候加一起也没有聊过几句天,但他已经很喜欢很喜欢她,把自己的战拍送给她,然后在那场为了保护她而提出的比赛中,她抱着自己的球拍,一路飞奔而来。 一切好像重叠了起来,一如往昔。 然后,内心深处就平静而又充满力量。 …… 比分来到了5-4,进入俞枫晚最后的发球局。 如果他保发成功,温网将就此尘埃落定。 然而,无数人起立高喊:「taylor——!taylor——!taylor——!」 英国的球迷都在期待安迪·泰勒可以破发,让这场比赛进行得更久一点。在俞枫晚微弱的优势下,输赢绝无定论。 俞枫晚深呼吸。 2019年的那场温网决赛,费德勒对战德约科维奇。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在支持费德勒,「roger!」、「roger!」的声音不绝于耳。 然而即便这样,德约科维奇依旧扳回了两个赛点,并最终取得了温布尔登的胜利。 赛后采访时,德约说:「当全场高呼『roger!roger!』的时候,我在内心中想象为『novak!novak!』。」 俞枫晚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想象他们都在为我加油。他想道。 但其实,我也不需要所有人都为我加油。 我只需要极少数爱我的人,然后我就能充满力量,去平静、耐心地做好每一个动作,等待最佳击球区的到来。 只要你在这里,最佳击球区就一定会到来。 「发球上网,好样的!15-0!」 「他的体能完全没有问题!俞枫晚现在就是最佳状态!」 「30-0!」 「40-0!」 「come on!最后一分!最、后、一、分!」 「赢了——!!!!!」 「我们的世界第二!不,现在是世界第一了!我们的世界第一,以4-6、6-2、6-3、7-6(5)、6-4的成绩,夺得了温布尔登的胜利!」 「他跪在那里亲吻温布尔登的草场!全场的英国球迷并没有吝啬他们的掌声,现场所有观众都在为两位伟大的对手起立鼓掌!这场时代的交接,注定会被载入网球大满贯的史册!」 俞枫晚从草坪上起身。镜头推到他的脸部,特写画面下,年轻男人的纯白色汗带和白色球衣已经完完全全被汗水所浸透,然而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却始终明亮若星辰。 他高举球拍,唇角是肆意扬起的笑容,自信而又从容。 满场掌声雷动。即便是刚才为泰勒加油的本土观众,都忍不住用掌声致敬这场伟大的对决。新的世界第一已经诞生了,这场世纪交接如此顽强坚韧,又如此简洁优雅,令人心潮澎湃,而全新的时代也将就此开启。 俞枫晚走到网前,和泰勒再度握手,泰勒揽过他,拍了拍他的背。 「congratulations!you have been the best player!now!」(祝贺你!你现在已经是最佳球员了!) 「thank you.」俞枫晚诚挚地对前辈道谢。 他朝安迪·泰勒挥了挥手,然后一路跑到了观众席的围栏前。 时鸢正在那里等着他。他的女孩儿热泪盈眶,却那样温柔地对他笑着。 俞枫晚朝她伸出了手。站在略高一些位置的女孩儿搂住了他的脖子,就像过往无数次那样,然后被他从观众席抱了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主摄像机前。 一如既往,留下镜头前的讯息。 他写得很快,龙飞凤舞,但是偏偏每个字母都相当好看。 「my dear little kite: would you marry me?」 俞枫晚写完后,自己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明明手上还拿着马克笔,却忍不住抬手遮掩脸上的笑意。 然后他转身,看向身边的人,将笔递给她。 第136章 「我也要写上去吗?」小鹿一般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 「拒绝吗?」俞枫晚笑着挑眉。 时鸢没有接过笔。 她只是踮起脚尖,捧住爱人的脸,在主摄像机前吻上了俞枫晚的唇。 全球直播的屏幕画面上,通通映着那两行写在镜头之上的英文花体字,然后镜头渐渐虚焦,只留下满场的喝采,与充满爱意的、温柔的吻。 那是她的答案。 尾声 温网结束后的第三天,互联网上有人爆出,俞枫晚个人专访中的那位未曾被指名道姓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路德维西·冯·穆勒。爆料者称,他知道是哪家公关公司策划了俞枫晚在中文互联网世界的黑稿,而这个case的甲方和路德维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五年前,同样是温网结束后的第三天,俞枫晚被诬陷服用兴奋剂,遭到铺天盖地的诋毁;而五年后的今天,终于换做路德维西品尝网爆的滋味,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是在冤枉他。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俞枫晚静静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 沃莱娜的指节握紧了裙摆。比起两年前,女人的面孔沧桑了许多,细细的纹路爬上了眼角。 「我看到了关于你的那篇报道。」沃莱娜抬起头,「然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 当年她觉得丈夫的命都送了,代价已经付出得够惨烈了,更何况路德维西本来就是她惹不起的人,不想以卵击石,所以费尽心思逃回了泰国去。 然后,就听到了victor yu在温布尔登遇袭的消息。 「两年前是我胆小。特别是事情再度发生的时候,我更加不敢露面……」沃莱娜低声道。 俞枫晚静静地靠在沙发上。 沃莱娜是通过他经纪人的公开邮箱主动联系他们的。说实话,俞枫晚并没有想过还能再找到这个人。当然,现在路德维西自己的生活与事业都一团糟,未必再具备威胁这个女人的能力了。 但深究她背后的动机,也没有太大的意思。 至少,她最终还是主动来到了这里,愿意成为一名证人。 「不仅是我的事情,还有当年另外那几位球员所遭受的诬陷,都需要你出庭作证,没问题吧?」俞枫晚问道。 「没问题。」沃莱娜点点头。 「好。」俞枫晚颌首,「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 律师在接到全部材料后,很客观地对俞枫晚道:「如果你要把另外几个人也带上,这个官司会很不好打。」 「你知道『以直报怨』中,『直』是什么意思吗?」俞枫晚问。 没有等对方回答,他就直接回答道—— 「是『正直』和『公道』。」 如果只是为了对付路德维西,那如今的他的确还有很多方法可以用。但他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不论是在谁身上。 如果全世界都看到,哪怕时隔五年,试图搅浑整个网坛、从而撰取利益的人,最终会遭到整个世界的唾弃,那么未来想要做恶的人,就总得掂量掂量后果。 ****** 西班牙,马德里。 加西亚独自一人走进了一家酒吧,在吧台前坐下。 正值午后,这里除了他以外连一位顾客也没有。窗外正对着一片红土网球场,年少的孩子们刚结束了一盘双打,赢下制胜分的少年人扑到了队友的身上,发出痛快的呐喊声。他的队友用球拍绕过他的背,然后他们用力拥抱彼此。 加西亚收回了视线。 「喂,有长岛冰茶么?」他问道。 ****** 温布尔登结束后,粉丝制作了「victor vs norman」的实绩对比网站,连同小程序和h5页面一起同步上线。 上面显示,目前两人的大满贯数量是1:1平,分别是同一年的法网和温网,两人前后脚夺冠,不过维亚的首个大满贯年龄要小一岁。 atp1000的冠军数量是3:3平,俞枫晚拿下了两次印第安维尔斯和一次迈阿密,其中今年阳光双赛背靠背夺冠;维亚则是包揽蒙特卡洛、马德里和罗马三站红土大师赛的全冠军。 不过总的来说俞枫晚暂时领先,因为他还有一个温网亚军和一个澳网亚军,并且参加的所有大满贯赛事都闯入了四强。 在一场赞助商的线上直播活动中,主持人向维亚展示了这个页面。 「哇哦,排版设计好精美啊!」维亚连连赞美,「大家辛苦了哦!」 弹幕不断飘过去—— 「不我们想问的不是这个……」 「诺曼避重就轻有一手啊,他就这么不想和俞枫晚做比较么?」 「大家不要挑拨他们的对立了好吗?他们是竹马诶,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的竹马成为一生宿敌?」 …… 漂亮的美少年在镜头前托着腮,澄澈的海水蓝瞳仁里皆是自信的笑意:「我和victor会一起出战9月的拉沃尔杯。透露一下,我们会组双打哦!最近已经有在进行配合训练了,希望可以一起捧起奖杯!大家一定要看~」 弹幕里瞬间飘过了一大堆的惊叹号。 与此同时,一句醒目的留言夹杂其中,并迅速被顶成了热门评论。 「我觉得诺曼说得很明白了。『我们会一起站在群山之巅』,我想,他就是这个意思。」 第137章 ****** 北京。 橄榄绿色的奔驰g500行驶在宽阔的路面上。晚高峰时期,车辆川流不息,g500的行驶速度很慢,走走停停。 十六扬的柏林之声传来优雅动人的blus,萨克斯的声音沉浸在盛夏的晚风里。 「我准备上时鸢家一趟。」裴妍忽然道。 「哦?什么时候?」坐在副驾驶上的何平也不惊讶。按照这个进度,长辈们见面吃顿饭确实是必备流程。 「约的下周。」 「这么仓促啊。」 「嗯。要不要去领个证?」 「咳、咳咳……」何平原本正在喝水,这会儿直接被这个神转折给呛到了,咳得停不下来,「——你说什么?」 「我并不想让对方家长产生单亲家庭不好相处的担忧。」裴妍漫不经心道。 「裴总,你这个求婚理由找得真可以。」何平正色。 裴妍挑起眉。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这是非常诚心的夸赞。那我现在去预约一下登记时间?」 「好。」女狮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 s大表白墙发布了一条新消息,并迅速置顶。 「晚哥托我发起一个悬赏。」 「无论是谁,但凡拍到过他和他未婚妻在学校里的照片,请上传到评论区。他说婚礼上要用。最终挑选出99张,送出一本他和时鸢共同签名的《星垂平野》。」 …… 俞枫晚的微博超话主持人改名了。 新昵称非常长,叫做:「今天天降和他的小风筝结婚了吗?」 7月9日 「恭喜天降求婚成功!!」 7月10日 「快了」 7月11日 「快了」 …… 8月9日 「都一个月了能不能搞快点儿???」 8月10日 「天降发ins说今天是他们的交往纪念日!相信这次真的快了!」 …… ………… 与此同时,俞枫晚超话当前的最热门的内容是—— 「万人血书求嫂子写天降img回忆录!我先来,1/10000。」 评论区: 「2/10000。」 「3/10000。」 …… 「9999/10000!」 「10000/10000!」 s市。 「你的球迷真的跟了一万楼诶。」时鸢惊叹道。 她把手机举到了俞枫晚跟前,俞枫晚淡定地瞥了一眼,又把人捞回了怀里。 他们陷在沙发里,北纬三十度的夏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在两人的肩头。惬意的午后,空调吹着凉风。一抬眼就能望见的玄关柜子上摆放着的两个木质相框,一张拍立得照片,是男孩儿和女孩儿手牵着手的小小背影;另一张还是同样两个人,他们一起在温布尔登的碧绿色草地上捧起了金色的挑战者杯。 这间公寓里所有的摆设都和当年别无二致。他们曾经紧紧相拥的沙发,一整排的樱桃木书架,以及挂在书架上的、他送给她的球拍。 东西依旧,怀中的人也依旧。 这里离上海很近。以后每年的上海大师赛期间,他们都预备回来小住。俞枫晚曾在这里度过了最孤独也最温柔的一段时光,因为那头小鹿的停留,他的荒原得以生机勃勃。 「你想写吗?」俞枫晚低下头,亲了亲爱人的唇角。 「老实说,有点儿想的。」时鸢半躺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下巴,像一只小猫,「我想听你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呀,还想全部记录下来……但是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偷偷说给我听吧?」 「不会不喜欢。我只是怕占用你太多的精力。」俞枫晚解释道,「但只要执笔的人是你,无论你写下的是什么,我都会非常喜欢。」 像是想要证明这件事,他又补充道:「你写的东西我都有看。」 「诶?」 「那本《星垂平野》,我看了很多遍。」 还有她写下过的那些特稿也是。俞枫晚都看过很多遍。 当思念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候,他就会去看她写的书,翻阅一遍又一遍,有些句子甚至能背下。 以至于现在,他可以脱口而出—— 「你在里面写过:急于求成难免处处碰壁,但如果沉下心来,一点一点去做正确的事,那么事情就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哪怕中途有再多波折也没有关系。」 俞枫晚想,他真的遭遇了很多很多的挫折。可是生命就是这样的,你必须允许一切发生。既要允许成功,也要允许失败,要允许幸运,亦要允许不幸。沉稳地去应对一切,相信永远有人爱你和支持着你。 「所以每一次复健疼到做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鸢鸢总是让我耐心一点儿,如果我再耐心一点儿,那么下一次,我就一定能做得更好一些。」 「后来我站在球场上,无论怎样的大比分落后,我也都会想,我没有其他的目标,我只要把每一个动作做好,把眼下的这一球打好,一球又一球,直到最后一刻。」 「然后——」 「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 -end- 第26章 后记 1 小作文: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 一直想提笔写《招惹》的小作文,但忙于工作和更新,总觉得写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是在浪费时间。反倒是此时此刻在云端之上——第n+1次从深圳飞上海虹桥——才真正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动笔去写下这段文字。 第138章 毕竟我相当一部份小作文、后记等,都是在候机厅和飞机上写就的。 《招惹》一定是我2022年能写出的最好的故事。它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爱情故事,晚鸢的爱情使它丰满,但它的内核、那些我称之为「骨」的东西,是一些偏向哲学的人生底层逻辑。 在谈这些底层逻辑之前,我们先谈谈mental,也就是精神力量。 这是一个谈论网球就避不开的词。世界级的球员,没有一位是不具备「天赋」的,天赋只是你打入atp或者wta前100名的入场券;而那些能让你真正长期稳定在世界前十、乃至拿下二十个职业生涯大满贯的,一定是强大的mental。 时鸢是我写过的mental最强的角色,虽然她不是一个网球选手,而且光看人设非常温和,但事实上,面对他人对俞枫晚的诋毁,以及对自己的恶意中伤,她能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去正面对抗。看上去胆小的女孩子,实际上是最倔强不过的。我笔下的女性角色永远不会缺少「为所爱之人拔剑」的内核,她们会浴血而战,提着利刃,走向属于她们的战场。 在故事的开始,俞枫晚的mental则不够强大。他固然拥有绝佳的天赋,在青少年组的比赛中拿下了世界排名第一的好成绩,但他进攻性的打法、对制胜分的渴望、焦躁的性格等等,都使得他距离「伟大球员」还有相当长的距离。 我在故事里写到,周院长对时鸢说:有些你觉得很糟糕的事情,可能要从十几二十年后往回看,才能评价它对你人生的影响。 这句话的对象是时鸢,但我真正指向的人,却是俞枫晚。 如果没有那次铺天盖地的诋毁,没有这样一段跌入谷底满身泥泞的挫折,天之骄子的他不会拥有那沉寂下来的两年,不会去反复咀嚼和接受痛苦的滋味,也不会因此而遇到时鸢。 俞枫晚在时鸢身上看到了很多他所不具备的特质,而这些特质是通往goat(历史最佳)道路上的必需品,是必要不充分条件。 正是因为这两年的沉寂,也正是因为遇到了时鸢,俞枫晚的mental才真正建立起来了,并且不断攀升。 打网球,最终打的是心境。这是一项修心的运动,你要做的就是平静、耐心,尽你所能把每一球都打回去,这就是mental的力量。很多时候影响你胜败的并不是那一个制胜分,不是一个绝顶好球,而是你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挫折与逆境,无论是大比分落后还是身陷囹圄,都要把眼前的一球回击过去,一球又一球,直到最后一刻。 这也由此引申出了这个故事的最终内核:平静、耐心,认真做好每一个动作,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 《招惹》看上去在写爱情,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写爱情;看上去是在写网球,其实根本就不是写网球。 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就像是耐心等待猎物进入最佳射程范围——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球场逻辑」,这是我的处事态度和人生哲学。 在人生的旅程中,幸福是意外,不幸福才是常态。挫折、痛苦、失败、困惑、自我怀疑,这些东西才是生命中的常态。而事实上,决定我们和其他人最终差异的核心因素,就在于你是如何面对这些「常态」的。 你要做的就是平静下来,深呼吸,耐心一点儿,坚持做正确的事情,并把事情做正确,然后在球落入最佳击球区的那一刻,打出一个制胜好球。 大多数人往往都把精力放在「如何打出一个制胜好球」上,但其实更难能可贵的是平静、耐心,以及认真做好每一个动作。 在球场上,是把球打回去更重要,还是动作正确更重要呢?一定是后者更重要。前者可能是运气——即便你用一个错误的动作把球打了回去,你也不能保证自己下一次还能成功,而更糟糕的是,等到球进入最佳击球区时,你可能反而把握不住那个机会、打不出制胜分了。 所以一定是每一次正确的动作更重要。在这期间,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聚沙成塔,你知道你是在做正确的事,并且一次又一次把它做正确,这样等到真正的机会到来时,你才能一举把握住它。 因此,一定是「平静、耐心,认真任何做好每一个动作」更重要,而在最佳击球区回出一个漂亮的好球,只是顺理成章一定会到来的事情。你只需要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然后猛烈地挥拍。 我写书也是一样的。我当然知道表达更深层次的东西很难,很容易没流量、没人看,但我知道这是「正确的事情」,就好比你在做好每一个挥拍动作。 所以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短篇可以按照市场导向去写,市场喜欢什么就写什么,以流量作为评判的标准,但长篇绝对不行。长篇一定要写自己喜欢的东西,要写你觉得真正值得展现给世人的东西。那是你活在这个世上留给许多素未谋面的人的礼物,你拼尽全力正是为了这样一件事。 就好像乔布斯所说的那样:「you never meet the people,you never shake their hands,you never hear their stories or tell yours.but somehow,in the act of making something with a great deal of care and love,something transmitted there.」 这段话我是直接手敲出来的,因为已经背了无数遍。 所以我经常告诉自己:再耐心一点儿,不断地去写好每一个情节,相信你认真写出来的东西能够感动到别人,然后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 第139章 在《招惹》这个故事里,我相信球已经落入最佳击球区了。 晴夕 提笔于云端之上,落笔于豫园万丽。2022.3.4 2 打下end三个字母时,我的内心只剩下平静。 和过往每一次写下「后记」两个字时的心情都有所不同,这一次真的是love&peace——那些温柔的、热切的、追逐的、渴望的,最终都化为山与海一般的平静。 我太喜欢这个故事,以至于不舍它的结束。我从12岁开始喜欢上网球,但直到18岁才有机会真正接触和学习,然而,因为大学时的忙碌和自己的不上心,仅仅上了两年大学网球课就将其抛在一边,直到24岁才重新拾起。 这一次,我打起了120%的精神去「重新出发」——每周固定去上私教课,就算加班到再晚也要抽空去打球,不断给自己加力量训练和体能训练。 直到这项运动真正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才意识到,它是那么得充满魅力,让你忘乎所以地投入其中。 打网球是在修心。我一直这样说。 「把动作做正确,比把球打回去更重要」 「耐心,深呼吸,找到心流的状态」 「盲目地追求制胜分只会招致失败,而平静、耐心,尽全力把每一球都打回去,才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打出一个绝顶好球」 …… 这些我在球场上总结出来的道理,在工作和生活中也同样适用。要「坚持做正确的事情,并把事情做正确」,始终保持「平常心」,接受「黑天鹅是人生的常态」,然后「永不言弃」。 就这样,我抵达了最佳击球区。今年上半年,我不仅做出了市场份额top1的产品,也写下了《招惹》这一自我突破之作。 俞枫晚是这个故事的第一主角。 他不善于自我表达,但永远做得比说得多。他孤独、倔强、自卑,朋友很少,独来独往,表面看上去嚣张又自信,但实际上内心一片荒原。 他遭受了太多本不该由他去承受的误解和诋毁。在太小的年纪锋芒毕露,以至于为人所嫉妒和针对。但这漫长的艰难时光是一种「浪费」吗?一定不是的。苦难塑造了他,同时让他遇到了时鸢,最后他得以重塑mental,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我时常和我的读者们开玩笑说,俞枫晚的优点和我没有半分关系,不过缺点都是我的真实写照。我把太多的热爱和痛苦都寄托到了这个人身上,数次夜不能寐。 在写《招惹》期间,我的人生遭遇了又一次重大的黑天鹅。事实上我确实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必须要站出来承担家庭的变故。在我解决完全部问题后,我一度陷入了一种无力、疲惫、焦虑的心理状态,甚至产生躯体化的特征。而那个时候,我开始写俞枫晚所遭遇的温网巨变。 每天七八千字那么去写,昏天黑地,不舍昼夜。直到我写到俞枫晚挺过来的时候,我自己也随之挺过来了。 依靠写作来自救,确实是一种很特殊的经历。那一段写完之后,我本职工作所做的产品上市,取得了top1的份额和绝佳的口碑,《招惹》也紧随其后签下了实体书出版。 我相信我的人生哲学是正确的,它被反复验证了正确性——「平静,耐心,沉浸下来做好每一个动作,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去年的11月初,我听孟岩的播客《无人知晓》第三期,孟岩对话《体坛周报》的网球记者张奔斗老师,他们聊网球和投资,聊顶尖巨头极为强大的mental。张老师在那场对话中提到了2019年温网费德勒对战德约科维奇的决赛,全场都在高呼「roger、roger」,而德约在内心将这些声音想像成「novak、novak」。 然后我心中的那个主角就出现了。她站在温布尔登的球场上,满场都在为她的对手呐喊。 她会想像别人都在喊她的名字吗?不会。她那么孤傲的一个人,内心却敏感又柔软。她不需要太多人为她加油,她只需要极少数人支持着她,她知道有那些人在,就足够支撑她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没错,我用的是「她」。原本的主角是个女孩子,后来才有了俞枫晚。但他们的内核是一样的。 于是这一幕在七个月后终于落笔,我花了二十四万字的篇幅去铺垫这一个场景,然后俞枫晚终于夺得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大满贯。 他的未来还会有无数个大满贯。他会成为goat。 我始终相信,俞枫晚和时鸢在平行世界中真实地存在着。为了确保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不仅翻阅了无数参考资料,看了无数场经典比赛,更用心设计了每一个技术细节。我请我的教练进行陪练,试图把全文七场球赛里的重要制胜分在球场上还原,特别是俞枫晚的单反切削——细到球拍向后拉到什么角度,以什么姿势挥下,腿部弯曲是怎样的,身体转动又是怎样的,甚至那一瞬间球接触拍面,又带来了什么样的震感反馈。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些都是自嗨——虽然知道大家不太关心,但自己写起来很开心——但后来我发现,完全不是这样。这个故事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网球爱好者来看,然后他们感受到了里面每一个细节的真实,越来越多的人私信我,说感动于这个故事,我们所有人都万分期待中国出现一位男单大满贯,而大家也愈发相信俞枫晚会在平行世界里捧起一次又一次大满贯的奖杯。 第140章 时鸢当然也是真实的。我跟我的读者们说过很多次时鸢的原型。如果说俞枫晚性格上的原型是我自己(当然,主要是缺点的那部分),那时鸢的原型则是我本科时期的至交好友。 包括四年专业第一、国家奖学金、央媒实习、实习结束后被期望留用……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而就连稿件遭到全系同学打低分、又被老师们评价「可以出师了」的这段,也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她博士在读。这本书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鸢鸢和她一样是4.16的白羊座,而俞枫晚则我和我一样是射手座。我想这个故事是对我们学生时代最好的回顾。 鸢鸢在现实生活中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我很幸运遇到了那个女孩儿,俞枫晚也很幸运遇到了鸢鸢。 我在文中说过很多次「他的女孩儿」,但这并不代表鸢鸢是俞枫晚的所有物。俞枫晚就是那样的人,嘴上说「你是我的」,心里说「我是你的」。在最后,他为他的女孩儿戴上了那枚戒指,也只是为了锁住自己罢了。 鸢鸢优秀、独立且自爱,从一开始俞枫晚就不知道该如何靠近才好。你那么喜欢那个人,却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爱她。 就好像费德勒提起妻子米尔卡,说他自己刚和米尔卡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一个冠军头衔也没有。而他遇到米尔卡也是在19岁,同样也是一见钟情。 俞枫晚就是这样的。在别人眼中他是天之骄子,可在他自己眼中,他连一个职业冠军都没有拿过,差点儿连球场也回不去,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爱人呢?他可以为鸢鸢做一切事,却因为自卑而不敢真正靠近。 所以是鸢鸢招惹他的。每一次都是鸢鸢主动朝他走过去。鸢鸢的mental影响和重塑了俞枫晚,最后是鸢鸢的那条短信让他成为了最好的自己,就算没有鸢鸢陪在身边,他也能拿下一个又一个冠军,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身在何处,鸢鸢都会支持着他。 写晚维的时候,就总想到fedal。费德勒和纳达尔,一生之敌,一生挚友。全世界都在善意地磕他们的cp。他们有着史上最伟大的竞争关系,这么多年来费纳对决的意义甚至超越了网球本身。 晚维比费纳还多了青少年时期的那七年,所以晚维不会是一生之敌,他们会肩并肩,一同站在群山之巅。 俞枫晚第一次险些葬送网球生涯就是为了保护维亚,所以往后一生的时间里,维亚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俞枫晚这一边。 这本书藏着我的很多私心。我不仅是在为网球这项优雅绝伦的运动写下一个故事,更重要的是,我在其中反复表达了我的「人生哲学」。 我的读者大多数都是学生,我经常会想,自己25岁悟到的道理,如果能通过文字,让我的读者朋友们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就能知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后来无数读者告诉我,他们把「耐心等待球进入最佳击球区」写入了周记、作文和摘抄本,甚至给我发来了手写信;有许多读者因为这个故事开始学习网球,亦或者准备未来去学习网球;甚至还有一些朋友跟我说,等孩子长大后一定要让他/她看这个故事……我每天都为那么多长长的评论和私信所感动,然后感叹,这才是我写下这本书最大的意义所在——that』s why i stand here。 在5月到来以后,我接到了很多读者们的好消息。有读者考研成功被北大录取,有读者通过了本校的硕博连读申请,还有读者拿到了港大和帝国理工的offer……5月真的是收获的季节。非常感谢大家特意来告诉我这些,如果这个故事能给大家带来一些精神上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觉得不虚此行了。 一些重要的参考材料: 1)《天才之击》(2008年温网决赛:费德勒vs纳达尔) 2)2019年温网决赛:费德勒vs德约科维奇 3)2022年澳网决赛:纳达尔vs梅德韦杰夫 4)2022年马德里大师赛:纳达尔vs阿尔卡拉斯 5)《无人知晓》第三期:孟岩对话张奔斗 最后的最后。 一如既往谢谢从最初到最终陪伴着我的朋友们,2022.2到2022.6,我们再次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旅途。 让我们下一本书再会。 晴夕 2022.6.4 第27章 番外 1、marriage 「俞枫晚,恭喜你成功卫冕今年的温布尔登!这已经是你的第三个大满贯了,全国的球迷朋友们都非常兴奋,当然,大家同时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我们从微博上挑选了一些……」 温网结束后的连线直播环节,俞枫晚站在立式麦克风前,云淡风轻地回答了几个常规问题。他今年的卫冕毫无悬念,从头到尾一盘未丢,决赛送了帕特里夏一个3-0,直接坐稳了新生代第一人的宝座。 「最后一个问题,来自你的微博超话主持人,她的名字很长,叫做『今天天降和他的小风筝结婚了吗?』。」 俞枫晚:「……」 记者接着道:「她说她已经打卡一年了,问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 俞枫晚:「……」 直播屏幕上,俞枫晚的表情十分微妙。 弹幕飘过一水的「哈哈哈哈哈」,而在俞枫晚的超话里,主持人也冒了出来:「讲真,我当时以为我撑死打卡个三十天,结果打卡了三百多天……他再不结婚我都要烦了!」 第141章 俞枫晚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个,我需要解释一下,我并不怎么上微博,所以不知道这件事。」他放缓了语速,「抱歉,她可能白打卡了很长时间。」 ****** 一年前。 老实说,对于迟到了两年的见家长环节,大家都比较紧张。 和时鸢想象中俞枫晚先来一趟她家里完全不同,这回一会面就是六个人,简直就是大型阵仗。 时鸢父母如临大敌。 他们要接待的是一位新科温布尔登冠军、atp男单第一,一位刚刚在港股上市敲钟的女ceo,以及一位常年排在全国top10榜单知名律所的创始合伙人。 要命的是,这三人分别是他们的未来女婿和亲家。 时鸢提前给爸妈看了照片,认了下人——主要是认一下裴妍和何平,因为俞枫晚的公开资料已经被时闻和李女士反复翻了很多遍了。 老父亲问出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为什么这一家人三个姓???」 时鸢:「呃……」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时闻:「哦,所以合着这还不是他亲爸啊?那他亲爸是做什么的?」 时鸢搜了一下「万象」,一出来的头条就是万象做空穆勒集团的光辉战绩,b站上还有很多知识区up主花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进行了硬核复盘。 「他爸爸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时鸢道。 时闻:「……」 李女士:「……所以你到底上哪儿招惹上了这么一家子?」 时鸢略心虚:「都说了是大学同学啊……」 不过时鸢还是有点儿担心这次会面的。 最近mbti很火。时鸢和俞枫晚分别测了一下,一个是infj,另一个是intj;裴妍也测了一下,同样是intj。 不过俞枫晚i的数值非常高,这意味着他性格极度内倾,讨厌绝大多数人际交往——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社交圈子极窄;而裴妍e和i的值并不明显,只是偏i一些。 intj在知乎上有很多的刻板印象,比如说: 「愚蠢。」/「蠢货。」/「你自己想清楚前不要跟我讲话。」——没毛病,俞枫晚经常用「愚蠢」这个形容词。 「第一,……;第二,……;第三,……。都没问题吧?那就这样,散会。」——这可太俞枫晚了,时鸢看他和团队开会时就这样。 「我没有办法跟你沟通,你的逻辑有问题。」——能让俞枫晚讲出这句话不容易,大多数时候他会直接掉头就走,根本不跟你废话。 …… 啊,头皮发麻。 虽然说是刻板印象,但时鸢觉得全中了……怎么办,这家伙既高冷又嚣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要惹我」的气质,搞得临到关头,时鸢开始担心这次见家长的结果了。 但结果非常出乎意料。 登门拜访那天,俞枫晚相当彬彬有礼。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是冷漠和嚣张的那一面完全收敛起来了,反而显得非常靠谱。 裴妍则是熟练运用着职业生涯中锻炼出来的社交技能,在时闻和李女士面前夸了好一通时鸢,甚至主动兜出了自己当年想要读中文系结果没读成的老底,再加上温和儒雅又有点儿骚包的何平在旁边做助攻,四个人称得上是谈笑风生。 如果时鸢多刷点儿知乎的mbti区,她会发现高阶intj在必要的社交场合会自动带上有礼貌又好相处的面具,而这两位intj很显然都是高阶…… 最后时闻被哄开心了,大谈特谈育女心得。 通常来说,这种场合下,翻家里的老照片都是必选方案之一。而时闻不走寻常路,居然翻出了时鸢小时候的读书笔记…… 老父亲非常自豪地说,自家闺女从开蒙起,所有的读本都是他精挑细选,手把手带着读书、写阅读笔记。 家里还有一个柜子,专门放时鸢从小到大在各类刊物上发表的作品,最早能追溯到小学六年级在学生刊物《作文大王》上发表的短诗。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刊物的层级也一步步提高,最上面甚至摆着《人民文学》和《收获》。 当然,还有那本卖到脱销,已经加印了三次的《星垂平野》。 裴妍在那个小书柜前驻足了好一会儿,微微出神。在李女士喊她吃饭时,她才回过神来,重新挂上客气的笑容。 晚饭期间,时闻直接端上了两瓶茅台飞天。这两瓶酒是时鸢18岁那年买的,时闻当时就说了以后要用来招待女婿,这会儿端了出来,也算是老父亲在表态了。 他做了肺移植手术后不能贪杯,最多浅酌两口。不过这两口下肚,时闻晕得也很快,直接上了脸。 俞枫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鸢那点儿不够看的酒量是遗传自谁。 借着酒劲儿,时闻把俞枫晚叫到了自己身边坐下,说「咱们爷俩聊一聊」。 时鸢:「……」 要开始了。老父亲的灵魂拷问。 俞枫晚很淡定也很配合,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样子。 「小俞,我看了鸢鸢给你写的那篇人物报道,你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咦,一上来居然是这样的发言么?时鸢略有些意外。毕竟从温布尔登回来后,老父亲可是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 「不过你放心,我们鸢鸢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欺负你的!」时闻放话道。 俞枫晚:「……」 第142章 时鸢:「……」 ——爸爸你真的喝多了吧?时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紧跟着,老父亲又突然间emo了起来:「可是我们家鸢鸢年纪还很小啊,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么早成家,她可是我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我知道。」俞枫晚郑重道,「我会对她很好。全世界都会监督我,我可以用我的职业生涯做保证。」 「她跟我解释了啊,什么职业网球选手的mental,我大概听懂了。」时闻叹了口气,「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见到你以后要问你什么,或者叮嘱你什么。结果发现我以前模拟过的那些见未来女婿的说词都不管用啊。」 他好像既不需要问对方的职业规划,也不需要问对方家庭背景,甚至不需要对方给自己什么保证。 但连毛病都挑不出来才是最要命的事情,这样只剩下自己不舍的情绪在作祟了。 时闻甚至有点儿想吐槽俞枫晚那个「天降」的外号——可不是天降么,从天而降到家里的女婿,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一个月来,他把能翻的关于俞枫晚的资料都翻了一遍。本来是抱着找碴的微妙心态去做这件事的,可在最后读完时鸢给俞枫晚写的那篇特稿后,他又沉默了。 「这孩子好不容易啊。」时闻只能叹气。 他好像确实不需要叮嘱俞枫晚什么。俞枫晚对自己的要求高到近乎偏执,绝对专注也绝对沉浸,额外的叮嘱完全是多余的事情。 如今终于见了面,微醺之间,时闻拍了拍俞枫晚的肩:「小俞,我知道你对自己有非常高的要求,不过呢,至少在我们家,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儿。」 俞枫晚微愣。 其实他做好了被未来岳父给个下马威的准备,起码要听两句「敢欺负我女儿你就死定了」之类的狠话,再郑重其事地做一番保证…… 但时闻居然让他放松一点儿。 他的紧绷很明显么? 可能是真的很明显吧。 「好啦,以后就是我儿子了,咱们爷俩再喝一杯!」时闻举起了酒杯。 时鸢夺过了他的酒杯:「你今天只能喝两杯,已经超了呀。」 俞枫晚则很主动地干了。 这顿饭算是宾主尽欢。俞枫晚、裴妍和何平住在附近的酒店,时鸢送他们过去。 八月初,这座南方城市依旧处于盛夏,空气中都带着湿润的水汽,大片的香樟树立于道路两侧,蝉鸣声不绝于耳。 时鸢说有法律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何平,于是两个人落在了后面,反倒是俞枫晚和裴妍并肩走在前面。 相当长的一段路里,母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反而算是平和,因为就在几年前,他们还是一见面就争锋相对。 快到酒店楼下时,裴妍突然道:「我今天认真反思了一下我自己。」 「什么?」俞枫晚抬眸。 「我看到时鸢爸爸给我展示的那些东西……」裴妍顿了顿,「然后就在想,如果我当年像他在时鸢身上花心思那样,在你身上多花一些时间,会不会……」 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出来。 俞枫晚望向远处。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淡淡道。 「也是。」裴妍点点头,「已经很好了。」 也不是没有记者采访裴妍,问她是怎么样培养出一位男单大满贯的。 裴妍当时很淡定地回答说:「他从小到大我都没管过他的呀。」 视频画面里贴心列出:俞枫晚6岁开始上寄宿小学,10岁去了img,17岁回国…… 弹幕上一水的「666」和「凡尔赛」。 裴妍承认,那会儿她那么回答,确实有骄傲的成分在。不过现在,她的想法却彻底变了。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她还是想要时闻的那种「炫耀」方式。 可惜没有如果。 裴妍接着道:「我看网上都在说,恭喜我喜提爱女。」 「是吗?」俞枫晚无声地笑笑,「你自己也这么觉得么?」 「当然。我第一次见她就很喜欢她呀。」 「第一次?」俞枫晚检索了一下记忆库,「s大那次?」 「对呀。你看不出来么?我还主动跟她握手了。」 「……」那会儿是看不太出来。俞枫晚心想。 「后来我发现,只要她在的时候,你遇到的都是好事情。」裴妍看向远方,「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给你带来了很多不好的回忆,所以我很感谢她,无论从哪个方面。」 「既然网上都说你喜提爱女了,那这次争取当个满分母亲吧。」俞枫晚淡淡道。 「我觉得我目前为止表现得还可以?」女人挑了挑眉。 「嗯,满分。」 大概是头一回被俞枫晚这么夸奖,裴妍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而后,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当年肺源的事情,时鸢家里不知道吧?」 「不知道。」俞枫晚摇摇头,「我从没说过。」 「那就好。」裴妍点点头,「知道了反而相处起来不自然了。」 「我也不希望她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俞枫晚顿了顿,然后垂眸,「真要算起来,我亏欠她要更多。」 「我觉得她爸爸说得对。」裴妍叹了口气。 「什么?」 「你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紧绷了。她肯定也希望你能多放松一点儿。」 第143章 「我会努力。」俞枫晚道。 他知道自己的神经一直很紧绷。 之前一直绷着,是因为有尚未达成的目标。艰难的事情太多了,那样遥远的目标,并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企及的。 而在这漫长的时光里,紧绷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种常态。 哪怕现在他真的是世界第一了,真的大满贯在手,也很难立刻放松下来。 俞枫晚当然知道这样不好。 不过也没关系,他可以不用着急了。因为以后的每一步,都会有人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时鸢回家后,同样进场了一场母女夜谈。 时闻是真的倒了,睡得不省人事。母女俩在另一间卧室里闲聊。 李女士有些担心地说:「妈妈还是觉得太仓促了啊。你们才和好一个月。」 「我知道是有点儿仓促,但如果注定会这样,那早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时鸢回答道。 时鸢很清楚地知道,俞枫晚到底有多没安全感。 虽然他这点确实比两年前好了很多,但骨子里的东西,是多年积累下来的,根本不可能轻易改变。他的占有欲强和安全感匮乏本质上是一体两面的事情。 这个人从小到大真正拥有的东西极少,甚至一直在失去。在最需要父母的年纪感觉到被抛弃,因为族裔和过于出色而被同龄人孤立,想选择自己热爱的道路却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刚刚打出了成绩就遭到铺天盖地的诋毁,好不容易重回巅峰却险些葬送职业生涯…… 时鸢很难去形容自己有多心疼俞枫晚。 而如果拥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能让俞枫晚有安全感一些的话,她就一定会去这么做。 「你自己会有压力吗?他们家这个情况。」母亲问道。 「不会。」时鸢摇摇头。 说起来,三年前的自己,是会有的。 觉得他的梦想很大、而自己的梦想很渺小。 和他一起坐公务舱都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甚至觉得他注定会离自己遥远…… 一切恍如隔日,却又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到了如今,时鸢已经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他很孤独的。有能力站在他身边的人极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有这个能力了。」时鸢轻声道,「所以我会尽全力陪他往前走。他攀登到多高的地方都不要紧,我一定会站在和他同样高的地方。」 ****** 婚礼在八月末,非常小型的私人仪式,只有至亲与挚友出席。除了双方父母,俞枫晚这边就来了维亚,时鸢这边404到齐了。 404的四个姑娘说好了礼金互免,但时鸢最后还是收到了一笔巨款——高达50w,时鸢一度觉得自己多数了两个0。 准确来说,这笔钱是陆姗姗打她卡上的。 陆小姐抓了抓头发,老实交代说:「呃,这是之前坑你家晚哥的。」 「哈?什么时候的事情?」时鸢惊呆了。 「就那张照片啊……两个月前,有个客人说要付双倍的价钱买下来,我一听就猜到是俞枫晚。当初分手你那么伤心,结果他现在后悔跑来买照片,我想想就觉得来气,就讹了他一笔嘛……」陆姗姗越说越小声,「没想到我狮子大开口说要50万,他眼睛不眨就付了。」 时鸢哭笑不得。 一个真敢要,另一个还真给。 而后,时鸢打趣俞枫晚道:「晚哥,咱们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败家了?」 俞枫晚反而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我当时在想,温布尔登结束后,如果我做得还不错,有好消息传到国内,能被你的室友看到……她会不会把我买下这张照片的事情告诉你。」 时鸢一愣。 俞枫晚勾了勾唇,笑容却有些苦涩。 时鸢心里一紧,扑上去抱住了他。 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如同蝴蝶那般扑了上去。 俞枫晚立刻伸手接住了她。他一下下拍着爱人的后背,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俞枫晚低声道。 女孩子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时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有件礼物想要送你。」时鸢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算是新婚礼物?」 这是一份合同。她之前找何平聊了聊,为的就是这件事。 通常来说,传记的著作权属于当事人和执笔人共有,有其他特别约定除外。时鸢则在合同里明确,她要给俞枫晚写的那本传记,全部版权归俞枫晚所有。 俞枫晚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时鸢的意思。 要知道,对于一名作家而言,「版权」远不仅仅代表金钱。 ——她是把自己的全部才华和为之付出的心血,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俞枫晚把合同放到了一边,然后再度紧紧搂住怀里的人,亲吻她的黑色长发。 「虽然我很高兴,不过从法律上来说,这已经是夫妻共同财产了。」他现在挺有心思开玩笑的,「有没有这份合同都一样吧?」 「不一样哦。」时鸢跟他强调,「海明威把《太阳照常升起》的全部版权转移给了他的前妻哈德莉,所以……」 突然语塞。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好吧,她只是举了个例子,表达一下无论什么情况发生,这本书的版权都归俞枫晚所有……要命,感觉越描越黑? 第144章 还是什么都别说了。这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俞枫晚的嘴唇紧抿,已经崩成了一条直线。男人的不高兴写在脸上,时鸢赶紧哄他:「共同财产,绝对的夫妻共同财产。你不是嚷嚷着要吃软饭吗?你看,我有在努力养你诶——」 俞枫晚叹了口气。 他执起时鸢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语调极为认真。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离开,那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你走的时候能把我也带上。」 「……」 时鸢静静看着他。 「我不会走哦。」她对上他的眼睛,「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只需要勇往直前就好了。」 20岁的时候就对他说过的话,现在也要再说一遍。 只要能给他感到安心,那么说多少遍都可以。 2、proud atp男单世界第一俞枫晚的微博超话里。 「大家好,我是个新球迷,昨天的澳网决赛刚入的坑。天降打球真是太优雅了,而且从来不摔球拍,第二盘被破发时他脸色都差成那样了,居然一个发泄动作也没有,然后连追三局!我当时就被圈粉了,赶紧来找组织。」 评论区赶来了一群围观萌新的老球迷。 老球迷:「笑死,天降17岁以前脾气可是相当差的,动不动就摔拍,而且摔得超暴力哦。」 萌新:「那他现在为什么不摔拍了?」 老球迷:「记者问过这个问题,他回答说女朋友胆子小,摔拍会吓到她。」 萌新:「……还能这样?后来呢?」 老球迷:「后来女朋友就成嫂子了啊。新人垂直入坑的最好方式是把嫂子给天降写的所有报道和书全部看一遍。」 第二天。 萌新:「补课完了!我的天呐,一宿没睡,看得我眼泪哗啦哗啦的,难怪天降是这种性格……」 老球迷:「外面的黑子总是抓着天降的性格黑,说他嚣张高冷没耐心,讲真,让他们去经历一下天降遭遇的挫折,哪怕只有20%,人大概率也是废了。」 萌新:「非常理解。所以嫂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啊?居然可以征服天降。」 老球迷:「不好说。反正新人不要信天降的采访,他看嫂子都带滤镜。」 萌新:「???」 老球迷:「怎么解释呢……在俞枫晚眼里,嫂子比诺曼好看,这么说能理解么?」 萌新:「……」 萌新翻到了那个采访。 那是俞枫晚23岁那年的温网,他成功卫冕冠军,记者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他的超话主持人已经打卡一年了,他才说其实早就办完了,只是没有通知大家…… 记者:「好吧,好吧。有照片可以分享一下么?」 俞枫晚沉思了一会儿:「我不太想给别人看。」 记者:「哈哈哈哈哈——!是因为新娘子太漂亮了吗?」 俞枫晚:「嗯。」 记者坏笑:「那你觉得是诺曼更好看,还是她更好看?」 「说实话,我确实有点儿脸盲。因为维亚的缘故,我从小到大对别人的长相都没有什么概念,反正再好看都没有他好看……」俞枫晚笑了笑,旋即又认真了起来,「但我确实对我太太一见钟情。so,absolutely,在我眼里我太太比维亚好看。」 …… 萌新:「我发现了一件事。」 萌新:「天降平时话很少,但碰到嫂子相关的问题,他的话就会变多……」 老球迷:「恭喜你发现了天降的软肋与铠甲。」 第三天。 萌新:「除了诺曼,天降还有关系比较好的球员吗?」 老球迷:「男网这边,他和帕特里夏的关系其实不错,因为他出面制止过别人利用他对帕特里夏进行的网暴,帕特里夏称赞他是非常正直的人;泰勒虽然已经退役了,但不止一次公开发表过欣赏他的言论,说他有着『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量』;女网这边,他和女单第一柯琳娜有私交,曾经被狗仔拍到过深夜到访柯琳娜私人住宅(手动狗头)。」 萌新:「……啊?他不是对嫂子特别专一么?」 老球迷:「对呀(狗头)所以你去搜啊哈哈哈哈——」 柯琳娜,wta世界排名第一,草地女王,温网7届大满贯得主。 玫瑰露水盘多到家里堆不下。 在「俞枫晚深夜造访柯琳娜私人住宅」的新闻冲上热搜,并配备狗仔拍下的所谓「证据确凿」的动图时,网友都高呼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俞枫晚的回应是一串省略号。 俞枫晚:「虽然很不想回应这件事……算了。当时我和鸢鸢在蒙特卡洛,距离柯琳娜家开车只有20分钟。鸢鸢说温网女单冠军的玫瑰露水盘很漂亮,我想着柯琳娜的玫瑰露水盘很多,我的挑战者杯也很多,就问她要不要交换一座。她立刻答应了,我就开车过去了一趟。」 球迷评论:「非常符合我们晚哥雷厉风行的高效人设!(拇指)」 柯琳娜隔空回应:「其实我当时提了一个别的条件,我想让他太太给我写一篇人物专访,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so sad……」 俞枫晚:「别想了。她只给我写专访。」 第四天。 萌新:「我突然发现嫂子还有一个称号,叫做『网坛王语嫣』……」 老球迷:「哈哈哈哈哈没错!因为嫂子本人只有2.5水平,但俞枫晚大赛的专题报道都是由她来写,她对top20男单球员的风格、技术和心理状态如数家珍,所以得名『网坛王语嫣』。要知道好记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很多球员都讨厌自己被胡乱报道,所以大家都很羡慕天降。」 第145章 萌新:「比如柯琳娜?」 老球迷:「但是众所周知我们天降的占有欲极强,甚至连结婚照都不发给球迷看,又怎么可能让嫂子给别人写专访呢?[狗头]」 萌新:「啧,嫂子是怎么忍他的……」 老球迷:「就惯着呗。还能咋地。」 老球迷:「友情提示:你只能在他评论区评论『还能咋地』,不能评论『还能离咋地』——上一个这么评论的已经进他的黑名单了。」 萌新:「……」 第五天。 萌新:「运气好好,居然蹲到了天降发ins!他一年也发不了几回啊!让我看看——他在给嫂子宣传新书诶,救命,好戳我。qvq」 victor yu:「太太的新书《永无止境》,是既《星垂平野》之后她的第二本特稿合集,包含6篇社会特稿、4篇事件特稿和2篇人物特稿。虽然她的人物特稿最广为传播,但事实上我始终觉得她的社会特稿要更深入人心,比如当年得了中国新闻奖得那篇《回不去的香格里拉》。 我一直觉得,我打球最多只能算是娱乐观众,而她是在为人类的灵魂做一些事。 so no matter how many times,i still wanna say:i am so proud of you,dear. let this be my last word.1」 ——无论多少次,我都依旧想说:亲爱的,我始终为你而骄傲。 ——让这句话成为我最后的话。 1最后一句为俞枫晚引用自泰戈尔的《飞鸟集》。原文:「let this be my last word,that i trust thy love.(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成为我最后的话。)」 3、best time 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现年27岁,职业生涯9年,顺风顺水,一路斩获5个法网男单冠军,以及2个美网,1个澳网……非要说的话还有一个温网男双冠军,勉强凑了个全满贯。 自21岁以来,唯一一次输掉法网,是26岁那年在决赛输给了victor yu。第二盘两人极少见地在红土打到了网前,诺曼的粉丝说,为了避免把那一球打到victor yu的身上,诺曼在一瞬间犹豫,以至于丢掉了盘点的关键一分,最终使得victor yu逆风翻盘。 不过俞枫晚的粉丝并不认同这一点,直言对方粉丝放大了那一球的作用,俞枫晚其他的分数又不是白得的,更何况俞枫晚本来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网前选手。 剩下的则在安慰两边的唯粉:好了好了别吵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赛后俞枫晚说,还好当初立下的flag是拿下了温网就求婚,而不是拿到了全满贯后再求婚…… 维亚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甚至在ins上掀了发小的老底,说他19岁的时候就承诺要把四大满贯的奖杯全部捧给时鸢,结果足足过了八年才实现单圈大满贯。 俞枫晚回了一串省略号。 直到这时,球迷们陡然发现最大赢家实际上是网坛王语嫣……她不仅拥有男单四大满贯的全部奖杯和一块奥运会金牌,甚至还有一个女单的玫瑰露水盘。 一个月后的温网,俞枫晚和诺曼的搭档组合名字突然间出现在了男双的签表上。 粉丝们忍不住吐槽道:「这绝对是诺曼闹的吧?天降才不会主动提出双打。」 维亚截图并发了ins:「哼——!!!(超大声)」 ——算是坐实了粉丝发言。 顺便一提:这是两个人继他们22岁那年的拉沃尔杯后,时隔四年再度搭档。而当年的那场拉沃尔杯被粉丝奉为「晚维圣经」——因为据说他俩从小到大一次双打都没组过,但到了赛场上却默契得像是一起打了十年似的。 世界最好的网前选手和世界上最好的底线选手,再加上无与伦比的配合,使得那场比赛精彩绝伦,每年的拉沃尔杯期间定时定点被球迷翻出来重温。以至于网球评论员都不得不说:这两个人不在大满贯打双打,真的是个整个网坛的损失。 而四年之后,他们真的来温网打双打了。 最后,victor yu包揽了当年男单和男双的冠军,并成功给发小凑齐了一圈全满贯。赛点的最后一分是维亚的outside in1,维亚直接扔了球拍扑上去跳到了俞枫晚身上,抱着他哭得很大声,俞枫晚先耐着性子安慰了他一会儿,但很快就不耐烦了,最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拽了下来…… 顺便一提,这两次双打,时鸢都没有来看。 时鸢接受采访时,忍着笑说:「我不想看起来像颗电灯泡一样。」 记者们哈哈大笑,举着话筒的手都稳不住了。 微博上一水的「王语嫣又在玩梗了」,以及萌新乱入的「玩什么梗?」、「求科普」。 老球迷回答:「纳达尔当年被问:球场上作为运动员你都欣赏他(费德勒)的哪些方面呢?场下你又欣赏作为男人的他哪些方面呢?rafa回答说:『我不想看起来好像要当他男朋友一样。』然后全场狂笑,rafa自己也忍不住。」 不过更令整个网坛震惊的是,俞枫晚居然可以在十四天的赛程里同时拿下温网的男单和男双冠军,这简直就是非人类操作。但这家伙的非人类操作不止一回了,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下半年的美网,victor yu状态好得惊人,他直言,维亚可能并不会再给他一次法网的机会,所以今年的年度单圈他势在必得。 ——然后,成功实现年度大满贯。 这也是四大公开赛有史以来,第一位达成这一成就的男单选手。要知道,哪怕是狂斩二十冠的前辈们都没有拿过年度单圈。 第146章 美网结束后,俞枫晚把今年夺得的四个奖杯全部排了一下,拍照发ins:「总算凑齐了。虽然迟到了很多年,但也算有个交代。」 萌新:「呜呜呜呜天降好宠粉啊!」 老球迷:「别傻了,他是说给嫂子有个交代了。你以为是给我们呢?」 萌新:「……soga。」 维亚也把自己的单圈大满贯排了一下,但配文很郁闷:「我想要那个金色的!(大哭)」 ——男双冠军是一对银色奖杯,俞枫晚把自己那个也给他了,所以维亚那儿有一对;但是男单的挑战者杯是金色的…… 底下一群妈妈粉安慰道:「没事的宝贝!你一定会有挑战者杯的!」 这对没头脑x不高兴的组合,公开照片一路可以追溯至两个人10岁和9岁的时候,时光荏苒,他们之间有种莫名的羁绊仿佛从未变过。就在大家以为他们要这样一个高冷一个笑闹地继续冲击第二个单圈大满贯时,噩耗突然传来。 到了新一年的澳洲赛季,也就是俞枫晚28岁零1个月、维亚27岁零5个月的时候,维亚在澳网第二轮因脚腕受伤,被迫中途退赛。 而后,他的官方帐号发出了一条不太乐观的消息——这次受伤相当严重,医生甚至无法预估他回归赛场的时间。 各大体育媒体的报道都在说,维奇亚科夫斯基几乎是顺风顺水了27年,远不像他的发小那样路途坎坷,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摊上事儿了。 医生给了两种治疗方案。 一种是保守治疗,初步预计他半年后可以返回赛场,但以维亚这种高强度的打法,未来再度受伤的可能性极大。就算运气绝佳,没有致命伤,那在长期的劳损下,他的职业生涯可能也只能撑到三十岁。 在上一个时代,顶尖选手已经把职业生涯拓宽到了35岁以上,纳达尔在35~36岁的年纪依旧连续夺得澳网和法网,而费德勒则在37岁依旧拿下了澳网冠军。 对于俞枫晚和维亚这种在单一球场统治力级别的选手来说,30岁退役简直太年轻了,这是完全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而医生提供的另一种方案更加要命:手术治疗,50%的概率成功,彻底解决脚腕的问题;而剩下50%的概率是,维亚的职业生涯就此停留在27岁零5个月,以8个大满贯的数量告别赛场。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这回再乐天派的性格也不好使了。 维亚下一次露面是从莫斯科抵达蒙特卡洛的机场——他像很多top级的职业选手那样选择在蒙特卡洛定居——然后被人拍到拄着拐杖走到到达大厅,没有团队成员,全程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俞枫晚。 这时距离澳网结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球迷们难以想象他的脚伤为什么至今未能痊愈。维亚只好让团队对伤势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回应,包括他所被迫面临的两难选择。 然而,舆论并不友好。 有粉就会有黑。有人刻意说他夸大伤势,博取同情,甚至有人说他是骗子,是网坛的耻辱。 维亚坐在病床上,直接看懵了。 确实第一次被骂成这样,而且是这么个骂法,再好脾气也不能忍。 俞枫晚没收了维亚的手机:「别看这些了。」 维亚闷声道:「victor,我总算体会到你当年的心情了。」 俞枫晚不置可否。 「你说我该怎么选?」 「我不知道。」俞枫晚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替你做出这个选择。」 「医生说,如果我下次再在同样的位置受同样的伤,那我连选择手术的余地都没有了。」 「……你想手术吗?」 「我没有办法去想这件事。」维亚抿了抿唇。 要么钝刀子割肉,天天接受倒计时的心理折磨,要么50%的概率直接退役。 俞枫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人。上一次是他躺在病房里,维亚冲上来给了他一巴掌,又抱住他哽咽。可那会儿是他自己的心理问题比较多,对于治疗方案反而没有选择的空间,而此时此刻维亚面临的和他当年完全不是一个情况。 是抓住有限的时间多打两年,还是赌一把手术成功? 俞枫晚只知道,不管维亚选什么方案,都有可能悔不当初。 维亚的官方帐号和私人ins都停止更新超过两个月了。他一向爱和球迷分享生活,爱翻牌互动,甚至偶尔会拍拍vlog,这还是他头一回停更这么久。 他的粉丝都极为揪心他的动向,甚至一股脑儿涌到俞枫晚的ins底下去询问。偏生俞枫晚也是一个一年更新不了几次的,想得知维亚的近况只能趁俞枫晚打比赛的时候顺便问一下,而俞枫晚也始终不回应。 倒是记者和路人越来越频繁地拍到俞枫晚飞往蒙特卡洛的照片。大家由此确定,维亚还在蒙特卡洛养伤。 直到一张新的照片,悄然出现在了社交媒体上。 「我在蒙特卡洛机场遇到了时鸢。」有一位球迷道。 是俞枫晚叫时鸢过来的。 维亚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心理量表的评估显示中度焦虑。就算脚伤通过保守治疗得以恢复,这个心理状态也很难上赛场。 心理医生直言:「他现在面临一个极为重要的抉择,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任何的心理治疗都不会有显著的效果。」 就在俞枫晚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忽然就想,时鸢或许会有办法。 第147章 然后,时鸢就飞到了蒙特卡洛。 「你好好参加马德里大师赛,结束了再回蒙特卡洛接我吧?」时鸢对俞枫晚建议道。 俞枫晚沉思了一会儿,道:「他现在这个状态,我不太放心。」 「可他并不依赖你。」时鸢认真道,「一直以来,他想做的事情都是跟你一起站在赛场上,你们是atp世界第一和世界第二,你受伤的时候他打破了你连续273周的世界第一记录,你们两个肩并肩站在世界之巅,开创了全新的时代——『你们一起』这件事,对他来说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他去年接受采访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以后要跟你一块儿退役。而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你还好好的,可他居然要退场了,他接受不了这件事。」 「所以?」 「所以,你在这里待着,就是每天都在提醒他:他极有可能无法跟你一起在网坛上走下去了。」 「……」俞枫晚沉默了,「那我要怎么做?」 「先好好打完马德里大师赛。」 「好吧。」俞枫晚妥协了,「我搞不定他,你试试看?」 「你们两个可真是的。」时鸢哭笑不得,「以前他搞不定你的时候,也来找我。」 「拜托了。」俞枫晚郑重道。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地拜托时鸢一件事。 时鸢和维亚一起看马德里大师赛,视频画面上正好进行着俞枫晚的比赛。 维亚是马德里赛会的卫冕冠军,职业生涯的9年里在马德里大师赛一共拿下了5冠2亚。如果不是脚伤,这个数字今年大概率还会继续刷新。 维亚一边舀着碗里的燕麦片,一边跟时鸢叨叨:「你看,victor又在用拍框敲鞋子上的土了。他觉得红土又脏又泥,我以前在红土上打完回宿舍,他会要求我立刻去换衣服洗澡。」 「他极简主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时鸢笑道。 「就是强迫症。」维亚撇嘴,「他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就会希望周围保持绝对的整洁。」 而维亚的屋子则是多年来都维持着乱糟糟的状态,东西乱丢,客厅沙发的缝隙里都能翻出游戏卡带,还不知道是他哪天遗落在那里的。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你们两个生活风格完全迥异的人,是怎么在一起住了七年的?」 「他后来说换个宿舍可能室友还不如我,想想看就忍了。」 「……」真是诚实。 「至少我长得好看对吧?」维亚大言不惭道,「养眼啊。」 「……」一个毒舌一个自恋,还好没有去其他寝室祸祸别人。 比赛结束了,俞枫晚顺利晋级了下一轮,维亚关了视频界面,百无聊赖地继续吃燕麦片,而时鸢则问道:「我们去海边走走?」 蒙特卡洛有着延绵的海岸线,一望无际的澄澈海水蓝,和维亚眼睛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这座城市同时具备大片的网球场训练,独特的网球文化与几乎全年适宜的气候,世界排名前20的选手有三分之一都定居在此处。 蒙特卡洛大师赛的场地就在海边,红土之上是拂面而来的咸咸海风。城市很袖珍,两个人散步没多久就路过了中心球场。 作为红土赛季的第一站大师赛,人们普遍认为,在蒙特卡洛夺冠的选手会拥有整个红土赛季的好运气。而连夺蒙卡和法网冠军在维亚这里几乎是注定的事情,他的每一个蒙卡冠军后面都接着法网冠军。 他在中心球场外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场馆建筑,然后闭上眼,感受带着咸咸水汽的湿润海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时鸢忽然道:「回去后,我们预约一下手术时间吧?」 维亚猛然间睁开眼。 「如果失败了呢?」他的语调低了下去,「小风筝,我很害怕。我没有跟victor说过,我不希望他觉得我胆小。」 「可他从来就不会觉得你胆小啊。」时鸢道,「更何况,我眼里的维亚有着超强的大心脏呢。」 「那得看遇到什么样的事儿啊。」维亚叹气,「他们都不敢给我建议,都让我自己做决定——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做手术?」 「我觉得,很多年前,我对俞枫晚说,『重回赛场吧』,也不是在替他做决定或者给他什么建议。我只是把他的内心想法给说了出来。」时鸢看向维亚,「现在也一样。」 男人海水蓝一般的双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人已经变得成熟,一头直达腰际的银色长发也被剪短,面部轮廓变得更加分明,褪去了一些中性的「漂亮」,那张面孔却被岁月洗练得愈发俊逸。 「要不要去办一所网球学校?」时鸢忽然问道。 「啊?」 「你和俞枫晚是在img遇到的,你很喜欢和大家一起打网球,也喜欢教小孩子打球——之前参加这类公益活动你都很开心不是么?所以,去办一所网球学校怎么样呢?纳达尔网校也是在役期间办的,你现在就可以规划起来。」 话题变化得有些突然,维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时鸢则接着道:「你不是问我,如果手术失败该怎么办么?那或许你可以开一所网球学校,跟俞枫晚一起。」 「……听上去好像还不错?」 「是吧?别人提起这个时代的最佳对决,除了victman还是victman,就好像上个时代里,除了fedal还是fedal。然后到了下个时代,top级的选手被网球媒体介绍履历时,都会说他们是从victman网校毕业的。或者norman-victor网校?你更喜欢哪种说法?」 第148章 「啧。」维亚发出了夸张的声音,「有点儿心动了啊。」 「那,预约一下手术?」 「……wait!你让我再想想!」 时鸢轻笑。 她其实很清楚维亚到底害怕的是什么。那些隐藏在表象之后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其实未必要说出来,但也并不难猜。 如果真的退役了,那并肩开启新时代的承诺,还能再延续下去吗? 但或许,换一个方式也可以。 下一个时代,下下一个时代,都不会缺少他们两人共同的印记。 维亚的手术被安排在了6月初。 就在各路媒体说,这是俞枫晚卫冕法网的最佳时机时,俞枫晚突然宣布退出今年的法网比赛。 舆论一片哗然。 但谁都知道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我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做手术,而我却在罗兰·加洛斯打比赛。」俞枫晚的态度相当得理所当然,「可能有些人觉得卫冕更重要,但我绝对不这么认为。」 维亚职业生涯的好运气被延续了下来。手术在医学上被判定成功,他开始下地进行适应性训练。 到了6月末,维亚飞往温布尔登——虽然他今年并不参加温网,但却一直和俞枫晚在草地上进行训练,就和过往的每一年那样。 俞枫晚终于在温网记者会上回应了维亚的伤情,而他已经陆陆续续被问了半年了。 「从现在看,今年美网回归应该没问题。」他给所有球迷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接着道,「但美网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8月下旬,狮子座的尾声。 维亚于自己的28岁生日当天宣布,他和victor yu即将共同成立一所网球学校,全称是victman school,一共两个校区,一个在莫斯科,另一个在s市。即日起,他们面向全球招聘有经验的职业网球教练。 维亚回应了一下名字:「虽然我觉得norman-victor school也挺好的——顺便一提这个名字是小风筝起的——但因为粉丝们给我们的组合取名叫victman,我觉得延续这个称呼更好一些。」 俞枫晚则回应了一下地点:「办一所网校是我太太的主意,我们在s市有个小家,每年都会回去住,所以中国校区放在s市。」 9月初。维亚复出第一站即斩获美网,这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三个美网冠军。 次年12月末。经历了一年零4个月的筹备,维克曼网球学校于俞枫晚生日当天宣布正式开启办学。 他们两个人的大满贯和大师赛奖杯都放在了网校里,每半年轮流在两地展出——除了俞枫晚的第一个挑战者杯、第一个诺曼·布鲁克斯杯、第一个美网冠军杯以及唯一一个火枪手杯——这些都是他19时就承诺要送给妻子的礼物,当然还包括一块奥运会金牌和一个从女单第一那儿换回来的玫瑰露水盘。 而在维克曼网校的展厅里,所有金光闪闪的奖杯共同簇拥着正中央那一对温布尔登的男双冠军奖杯。 奖杯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一行字。 「for our best time」 ——致我们最好的时代。 1outside in,即球员在界外击球、将球打回场内的制胜分,通常角度小、落点深。 4、the last word 在又一个漫长夏日的尾声,victor yu受《tennis》杂志之邀,于美国网球公开赛结束后进行了一场个人专访。 这是他时隔十年再一次接受个人专访。 q:victor,congratulations!今年的美网冠军对你来说意义非凡——它不仅是你的第二个年度大满贯,更代表你的大满贯数量超过了历史上所有的男单选手,问鼎goat。 a:thanks. q:现在是什么感觉? a:其实没有特别兴奋。在拿下今年的法网时,我就觉得这可能是第二次年度单圈的机会,所以自然会更加用心地全力以赴。然后到了现在,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q:你今年才32岁,这个记录还可以继续刷新。 a:我会努力。 q:其实我今天并不想跟你聊赛场上的事情,因为我们都觉得,关于你的赛事报道,没有人会写得比你太太更好(笑)。你喜欢她为你写下的那些文字吗? a:当然。而且写下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很容易。她并不是一位体育记者,而是特稿记者和专栏作家。只是她常年陪我参加比赛,所以我的赛事报道她就顺手给写了(笑)——但其实那些东西远没有触及到她的最高水平。我想等若干年后,我退役了,我的大满贯记录停留在了某个数字,不再刷新,而她还是能不断刷新自己的上限,写出更好的东西,拿到更多的重要奖项。 q:大家说得很对,一提到你太太你就会变得话多起来。 a:well,我想也是这样(笑)。 q:让我们聊聊victman网校吧。今年是你们的第四年招生,而你们的第一批学生里,已经出现了一位青少年组男单第一的中国选手。这符合你的预期吗? a:其实超出预期了。当初维亚要面临一场胜率五五开的重要手术,然后我太太建议他和我一起办一所网球学校,这样就算最糟糕的事情发生,我们也可以通过另一种形式为这项运动做一些事情。但后来一切的进展超出了我的预料。比如说,我年少的时候,确实没想过我个人会带动这项运动在中国的发展——有很多家长会因为我的缘故,选择送孩子来s市学网球。后来,在我太太的建议下,我们成立了一项全额奖学金,从全国范围内选拔具有网球天赋的孩子来这里进行训练。这是一项正循环的事情,网校的良好运转会为这件事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而我们也让很多有天赋、但家庭无力负担的学生得以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现在这件事得到了远超我预期的反馈。 第149章 q:今年你太太生日的时候,你宣布和她一起成立一家慈善基金会,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a:我的主意。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费德勒、纳达尔、德约科维奇都有他们的慈善基金会,大家都在为全世界贫困地区的人们做一些事情。我们成立的这一家基金会,专注于国内落后地区儿童的学业困境。 q: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方向? a:事实上这件事我太太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了。他们全家资助了一位大别山区的学生,帮他完成了学业,他后来进入了s大计算机系就读。正因为如此,我们决定在这个方向深耕下去。 q:那他现在呢? a:他目前是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技术vp。 q:那确实是改变命运了。 a:可以这样说。鸢鸢十几岁的时候给他手抄过一篇《送东阳马生序》,那是一篇中国的古文,其中有一段是:「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我当时听完后很震撼。因为他儿时的生活也是这样的,而我其实从来没有体会过,甚至难以去想象……你不能用你的勤奋来掩盖你中了卵巢彩票的事实,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人拥有不亚于你的勤奋和天赋,却没有你的好资源。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victman网校开设全额奖学金,并成立了全新的慈善基金会。 q:其实大家都很好奇你跟你太太的往事,介意聊一聊么? a:(笑)行吧。你们非要听的话。 q:那么第一个问题:你刚认识时鸢的时候,你们才19岁,那会儿她就像现在这样富有才华吗? a:是。我第一次认识她是在s大的音乐节,我旁边的同学描述她的话是:这是中文系的专业第一名,院长的得意门生,作品发表在《北京文学》。 q:当时的感觉是? a:很奇妙。这是我完全不了解的领域。 q:有件事情一直是未解之谜。一些十多年前的网上记录显示,是她在音乐节率先向你表白的,但你却说是你对她一见钟情——所以你俩到底谁追的谁? a:这个事情其实和网上传的不太一样。那会儿有个讨厌的家伙非要当众跟她表白,她骑虎难下。恰好当时我们学校一些女孩子会在表白墙上跟我告白,她看到过,就临时决定拿我当挡箭牌——但是她没想到我就坐在台下。 q:结果你反而一见钟情了。 a:是。我以前觉得一见钟情挺愚蠢的,认为第一眼钟的根本不是情,而是脸——不过后来我发现,愚蠢的人其实是我自己(笑)。你是会在一瞬间被对方的气质所吸引的。 q:哈哈!那你后来得知她只是拿你当挡箭牌,又是什么反应? a:既郁闷又无可奈何,但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q:那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a:知道。她跟我说过,是在她看了我17岁那年在温布尔登的比赛视频的时候。 q:哈哈哈哈非常凑巧,我们准备了你当年接受采访的录像,一起看看? a:…… 视频开始播放。 记者:「对这场比赛有什么感想?」 俞枫晚:「打得还行。」 记者:「……」 …… 记者:「你一开始先1-6丢了一盘,当时心理状态是怎样的?又是如何快速调整的?」 俞枫晚:「第一盘尝试了一下新的打法,发现不太好用,就换回擅长的正手上旋进攻了。」 记者:「……好吧。」 …… 记者:「这次比赛胜利后,你的atp排名已经升至青少年组世界第一了,关于这一点有什么想法吗?」 俞枫晚:「下一次站在这里,应该就是举着挑战者杯了。」 记者:「%#¥&%#……」 …… q:现在看到17岁的自己,感觉如何? a:……有点儿微妙。 q:你那会儿真得很嚣张啊,所以她喜欢你的这一面是吗?(笑) a:应该不是……我猜是因为我打球的观赏性还不错。她很喜欢我的单反。 q:球迷们对你球风的评价是「优雅的暴力美学」。 a:确实很多人会这么说。不过我并不是刻意去这样做的。 q:那说起来,你太太19岁的时候,喜欢上了17岁的你?(笑) a:好像的确是这样……不过也不奇怪,19岁的我远不如17岁的我,当时我也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q:为什么?你曾经是青少年世界第一。而且你当时已经洗刷冤屈了。 a:费德勒曾经说过,他和米尔卡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拿过任何巡回赛单打冠军。我当时特别理解他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人们只能看到我如今拿了二十多个大满贯,已经超越了所有前辈所夺得的数量,可在19岁的时候,我确实连一个巡回赛冠军都没有,甚至因为太久没训练,水平远不如17岁的时候。这种情况下,面对喜欢的人会自卑是很正常的事情。 q:诺曼当时怎么看? a: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喜欢这个人,然后开玩笑对我说「你完了」。我心想用不着他强调这件事,我比他更清楚我完了。(笑) q:但后来你们还是分开了两年。为什么? a:因为自卑。 q:还是因为自卑? 第150章 a:嗯。当时我面临很大的精神压力,同时我们必须面对看不到尽头的异国,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和她吵了一架。幡然醒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和她灵魂的差距太大了。她为了不影响我比赛,一个人扛下了很多事情。而且她其实远不止鼓励过我一人……我年少的时候,总是觉得命运不公,为什么我必须要承受那些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巨变。但后来我意识到,我拥有的已经很多了,而在面临不幸的时候,我做得远没有她好。 q:所以,是你先离开的? a:是。我当时被负面情绪淹没了。但如今过去了十二年,我再回过头去看,会觉得这长远上可能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们当时确实没有能力解决长久异国的问题,我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如果是细小的失望反复不断地积累起来,那等到最后分手的时候,可能就再也不会有未来了。我现在会想,生命中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有它的意义与价值,正因为那次失去,我会愈发珍惜当下。 q:回顾你32年的人生,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是? a:分别两年之后发现她依旧爱我。 q:最糟糕的事情是? a:因为自己糟糕的性格而让她伤心。 q: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说一些球场上的事情。 a:我的网球本来就是被她塑造的啊。当然不是指技术和风格,而是指mental的那一部分——我的mental是被彻底打碎然后重塑的,这一切都来源于她。 q:那么最后,有什么想要对她说的吗? a:谢谢她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包容。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人很糟糕的人,可她彻底接纳了我所有的负面特质。在我们认识的前二十年,她都不得不陪我满世界跑东跑西,我想等到第二个二十年,那会儿我应该已经退役了,就换我陪着她吧,她想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一起。至于60岁以后的事情,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下辈子的事已经想好了,希望她还能再一次说出「我愿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