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她的怪物》 第1章 [穿越重生] 《饲养她的怪物》作者:竹岚子【完结+番外】 文案: 焦土降临之日,社会秩序崩塌。白柚与暗恋的少年一起,沦为地下基地的实验品。 两年后噩梦终结,基地被外来的恐怖力量摧毁。少年带着孱弱的少女从地底逃出,在第一缕阳光的背后,见到了那只怪物。 怪物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白柚,跟我走。” *** 他变成了丑陋的怪物。 回到了过去,杀死过去的自己。 挽救她。 阅读指南: 1、某种意义上的少女x大叔,毒物与疯子 2、男主穿回过去,但正文非男主视角 3、末日废土,微克苏鲁,he 内容标签: 科幻 边缘恋歌 重生 正剧 主角视角:斯年(边长明)赫明明(白柚) 一句话简介:我杀我自己,我绿我自己 立意: 第1章干粮 那个疯子今天没来。 白柚数了数袋子里的干粮,估计还能撑上三天。 虽然很多时候,她都真心实意地诅咒这该死的身体。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成为唯一的例外。 吃得少,需求也少,在同样资源稀缺的条件下,能苟延残喘得更久一点。 这是在她——在他们遇见那个疯子之前,曾经半开玩笑说过的话。 外面正噼里啪啦下着雨,带着金属臭味的风带来刺激粘膜的触感。少女坚持了半分钟,最后还是走进了建筑深处。 “雨”,这是焦土降临之前的叫法,事实上那玩意儿已经是麦当劳和麦当娜的区别了。白柚记得它落在身上的感觉,一层来自焦土之外世界的普通棉质衬衫,一滴雨落在上面,能直接溶解出一个洞,然后烧红下面的一层皮。 而这带着死亡气息的液体,已经成为焦土降临之后,最常见的气象之一。 对于那个疯子来说,大概就是味道有点怪异的水而已。 又数了一遍剩余的干粮,少女随意的想。 她始终不知道那个疯子叫什么,也无所谓他曾是什么人。虽然他们已经同行了三月有余,并且在过去的一百天里,他们都睡在一起。 不一定是盖被子纯聊天的那种,也不一定是在晚上。只要他有兴致,或者她有多余的体力。后者才是决定这件事的关键,毕竟作为一个曾经报废到毫无“修复”余地的废弃品,她最终还能睁开眼睛,已经算是白赚来的运气了。 雨下个没完。 在焦土降临后的雨天,依然能听到动物的声音——鸟类、哺乳类,以及鱼在雨中游动的声音。虽然它们早就面目全非,所有活下来的东西都是这样。 比如白柚自己,比如那个疯子,或者其他所谓的幸存者们。 距离建筑不远的地方,一只牛羚咬断了剑齿虎的头,用锋利的牙齿剖开猎物的肚子。少女听着雨声中后者挣扎着咽气的声音,突然有点烦躁。 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听到一点特别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大雨中快速地奔跑,避开一切可能存在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身上驮着什么,很大的一只,随着疾奔的惯性,撞击在起伏的肌肉上。 白柚把装粮食的袋子往角落里踢了踢,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往外走几步。 在她纠结的这段时间,脚步声已经近到正常人能听到的程度——准确地说,是焦土降临后的正常人。 又过了一个呼吸那么长的时间,一个庞大而非人的轮廓,出现在建筑外的雨幕之中。 而这个时候,少女刚刚从最深处的房间出来,甚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外来者抖了抖浑身的雨渍,就像一只野兽甩干自己的皮毛。然后把扛着的猎物扔向室内,同时已大步奔向建筑的内部。 在速度相差悬殊的相遇运动中,两人在一秒之后,在建筑的拐弯处碰面了。 白柚看着对方,目光重点落在那湿乎乎的衣服上。 “衣服我都放到仓库去了,”然后她开口,“今晚吃什么?” “牛羚。” 很快,一个并不好听的声音回答。 那声音很难说是低沉或者尖锐,非要找出什么特点,大概就是沙哑到几近干涩。就像凹凸的金属在硬物上胡乱摩擦,任何人在听到它的那一刻,都会下意识地皱起眉。 白柚也皱了皱眉,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受伤了?” 他没吭声。 少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挑着没有沾到水的部位,推了对方一把,“去换衣服。” “哦。”他点了点头。 那个庞大的背影消失在建筑一侧的地下室入口,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白柚走到他丢猎物的地方——理论上算是厨房,发愁地看着里面腥乎乎的一大坨。 在这个一切都异变了的世界里,牛羚这种体积庞大、杂食而偏爱肉类的生物,几乎成为食物链的顶层存在。即使在成群结队的肉食者中,也没有多少敢和它们发生正面的冲突,更不要说是人了。 毕竟这玩意儿攻击力惊人,靠群殴虽然能弄死一只,体积又不算特别庞大。除了肉质鲜美之外,也没有太高的食用价值。 大概只有艺高人大胆、同时闲得蛋疼的家伙,才会去杀它。 很显然,某人就在这个“闲得蛋疼”的范围里。 第2章 被碎碎念的家伙很快去而复返,换了件上衣还没系扣子,下面穿着白柚手工缝出来的毛皮裤。毕竟以他两米有余的身高,想要在商店或者死人身上扒件能穿的衣服,难度比养好白柚这个累赘更高。 毕竟后者他做到了,却至今没能找到现成的裤子。 “帮我抹药。” 他把一个瓶子递给少女,简单地说。 刺激性的糊状物扎进伤口,肉眼甚至能看到肌肉蠕动虬结的痕迹。白柚知道那有多疼,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早就视之为寻常。 隔着黏糊糊的膏糊,指腹接触到的皮肤不像人类,有种野兽褪光长毛后的古怪质感。涂完背面横贯的伤口,白柚戳了戳他的肩胛骨,示意对方转身过来。 于是这个身形庞大、能力异常的疯子,转身面对着她。 “更丑了。”白柚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张毫无疑问的非人面孔,甚至无法用简单的“丑”来形容。整张脸只能勉强分出类人的五官,从过于突出的眉骨到裂缝状的嘴唇,都不在它们本该在的位置。 一对黑黝黝的瞳孔占据了眼球的大部分,肉眼无法区分虹膜与巩膜的边缘。面无表情的时候,宛如一只披上了人皮,依然掩盖不了内在形态的野兽。 被嫌弃的疯子没有多余的反应,就像他从来没听到这句话。 白柚也不是真的想说这个,因此没再关注对方,继续用糊糊去粘上身的几道碎口子。 “这次主要伤在背后……被角顶的?”她不怎么走心地说,把最后一点药渍涂在他胳膊上,“行了,脱裤子吧。” 第2章烤脑花 “腿上没什么伤。” 疯子说。 白柚不怎么信任地瞥了对方一眼,最后没说话。 “真的没受什么伤,”疯子重复道,面部肌肉表现出少许变化。 一般人是看不出什么的,就像人类不可能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什么表情。但白柚对眼前这个家伙太过熟悉,如果有一张正常的脸,他大概在表达“无奈”。 她想了想,不再追究这个问题。 两步外瘫着牛羚尚且热乎的肉,就算被腐蚀性的雨从里到外淋过,也冲不掉这块鲜肉上散发出浓浓的血气。白柚收起药膏的罐子,回过头时,那个疯子已经摸出一把磨的锋利的骨刀,非常轻松地剖开了那团血肉。 内脏和骨骼坦露出来,心脏甚至还在微弱地搏动着。白柚看着他一刀斩断了尸体的头部,挖出红白交错的脑壳。 不用多说什么,少女已经戴上兽皮缝制的手套。湿漉漉的半个脑袋在两双手之间交错,然后被她抱去了隔间。 手套不是因为血污,这年头除非躲避追踪,没人会特意关注这个。 但她需要避开残余的雨水,对那个疯子来说几乎不存在,却足以要了她的命。 隔壁是简单的烹饪间,搭了一大一小两个灶台。白柚从旁边堆着的器具中挑出一个,从角落的水缸乘出点水,把脑壳粗略涮了涮。 然后换锅,添火。新鲜的脑壳丢进锅里,在嗤啦的声音中逐渐软化。 条件有限,再好的厨艺也只能保证食物的生熟,口感和味道有一半看脸。少女把磨出来的辣椒粒洒在上面,溶解粗盐的水落进烘热的锅里,碰撞出更加激烈的声响。 肉油特有的香气飘散开来,脑花的表层瞬间裹上一层微黄。白柚盖上盖子,把香气和热量全部堵在锅里,翻出一段洗干净的竹结。 角落里堆着两袋晒干的米,颗颗都有焦土降临前的三五倍大。她塞了一小把进去,添上少量水后丢进火灶。 起初是一阵爆竹般的噼啪声,几乎有种即将炸膛的错觉。直到那动静逐渐低了下去,白柚走回灶台,首先挪开了灶上的锅盖。 这回是真的好了。 少女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股混着辣味的肉香封存在记忆深处。等到锅面上蒸腾的白雾消散,她熄了灶里的火,翻出那枚烧干的竹筒。 从外表上看,没人觉得这玩意儿能吃。 少女盯着烧成黑炭的竹筒出神了几秒,听到后面传来轻而沉的脚步声。那个疯子走到灶前,把手里的空盆一搁,拿起锅直接倾向盆中。 柔软的脑花泛着煎过的焦黄,底部的油汁缓慢地滑过锅沿。随后他俯下身,捡起那只滚烫的竹结,伸手微微一掰—— 热气迫不及待般涌了出来,米饭浓郁的甜香充斥了不大的空间。那温度足以瞬间烫伤一个人的皮肤,即使是各方面进化后的人类,也没几个能空手摸竹筒的。 放在焦土降临之前,大概和摸烧红的铁块差不多。 他把蒸好的竹筒饭扣在脑花旁边,白柚趁机洗了几个新摘的果子。塞进口袋往外走时,对方已经把饭盆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 自从焦土降临之后,属于人类文明的痕迹越来越少,仅有的资源也被飞速消耗。这种破败的建筑已经是极限,除了在更早的时候捡到、抢到的部分用具,余下大多都得自己动手。 面前所谓的桌子,其实是一块巨大的树根。 白柚在树根前就地坐下,庆幸今天终于不用啃干粮,又习惯性看了眼对面。和她几乎一样的盘子里,放着一块体积不小的红肉。 应该说不只一块,在右侧地上还有个白色的罐子。里面十几块颜色相同、大小相差无几的肉块,一直堆到冒尖。 第3章 这是刚才捕获的那头牛羚。 除了简单切割之外,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生肉,是那个疯子最常吃的——食物。 第3章竹筒饭 白柚曾经听过一种说法,经常食用生血食的话,身体会逐渐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 她不知道对方身上的血气是食谱的问题,或者只是因为不断的狩猎和杀戮。 那个疯子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用筷子戳了戳脑花,拌上米饭挖了一块。黏糯绵软的口感融化在口中,比记忆中的口感更好。 如果酱料的味道能更浓一点,或许…… 白柚微微走了下神,又往嘴里塞了口饭,抬头看到对面的家伙正盯着她。那比正常人扩张了一倍的瞳孔,让人想起黑夜里眼睛滚圆的猫。 或者是毁了容的猫? 她含着筷子头和他对视,最后确定对方的视线落点不是自己,而是她盘子里的东西。白柚瞥了眼他盘子里那块没动的肉,决定当做没看见。 于是她继续低头开吃,虽然称不上大快朵颐,味道至少也算不错。头顶的视线存在感更甚,少女莫名有点想笑。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冲动,就如她永远不会在此时开口。等一小碗饭拌脑花消灭了大半,对面终于传来开动的咀嚼声。 白柚没有再看他。 虽然比他开始的早,但他们几乎是同时咽下了最后一口饭。白柚看着那个疯子舔了舔嘴角,舌尖隐约可见残留的红丝。 他只是在配合她而已,她想。毕竟她见过对方在饥饿的状态下,究竟是怎样一种进食速度。 解决掉主食,白柚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果子,咔嚓啃了一口,再把另一个递给对方。 “噜呼。” 那个疯子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换成普通人的习惯,大概是一声叹息或者咕哝。而身体已经很诚实的捏起果子,张开嘴丢了进去。 然后用了很大力气,在咀嚼的同时,控制自己面部肌肉不发生位移。 白柚饶有兴趣地瞅着他,其实不怎么理解他的这种“坚持”。不过想想自己曾经养过一只狗,平时出门拽都拽不住,夏天被剃秃毛后却宁死不肯出门。每天只把头埋进狗窝呜呜地叫,大概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她一如既往地装作没看见。 用皂树的叶子冲完饭盆,剩下就不是她的工作了。白柚没和那个疯子打招呼,转身走进了建筑的最深处。 那是他每次出门时,她独自一人呆着的地方;也是这里唯一不经过他允许,对方不能进来的地方。 这里的房间或许曾经有门,边框的缝隙里还残留着金属绞断的痕迹。很显然,无论它曾经怎样忠诚地把守着内部的区域,也在焦土降临之后,被不知道什么人拆卸带走了。 或许变成取暖的燃料,或许成为并不称手的武器。毕竟他们并非这房子的第一任主人,大概也不是最后一任。 角落里一袋干粮依然伶仃地瘫在那里,白柚决定等过几天天晴,再出去搜集一次原料。另一侧的地上丢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她走过去蹲下,从破了个洞的背包内袋里,翻出一根磨的四不像的骨针。 说是针有点抬举它,那针头勉强有火柴棍的粗细,上面能看出打磨的痕迹。白柚微微撇了撇嘴,挪两步凑到角落里,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旁边。 细细的水流浇在上面,腾起一层肉眼及不可见的烟尘。那是水流腐蚀的痕迹,毕竟吃饭用净水是不得已,但磨个工具也要动用那点儿库存,就是吃太多撑的慌。 少女戴上手套,把针的粗面按上石台,开始专注的“刺啦刺啦”。 一直干到光线暗透,肉眼再不能担负打磨观察的任务,继续下去怕是一不小心要见血。白柚看着苗条了一大圈的骨针,估计再两天差不多能完成。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持续了一阵子,在门槛到厨房之间的这段走廊里反复徘徊,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鬼打墙。少女的表情重归于漠然,把袋子里的东西该放哪放哪,又揉了揉酸麻的膝盖,摸黑走了出去。 几乎是在她起身的瞬间,外面的脚步就定在了门口,然后她听到了更加明显的呼吸声。对方的身体在黑暗中变成一块庞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着等待的巨兽。 光线本就失去了作用,身高差让她彻底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本来也不需要。白柚三两步走过去,闻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儿。 然后她被抱了起来,就像野兽叼起幼崽,或是将猎物带回巢穴。少女的整个身体都被圈在那过于高大的躯体上,条件反射搂住了近在咫尺的脖颈。 嗒,嗒,嗒。 指腹下传来有节奏的起伏感,属于另一个个体的脉搏生机勃勃地搏动着。白柚伸手按了两下,感到抱着她的身体微微一震。 然后她被按在了墙上,四肢在力量的压制下全部离地,黑暗中整个人不知道是该放手还是抓紧。身后感觉到粗糙的沙石泥铸,身前是个同样粗糙而凹凸的怪物。 但温度是滚烫的。 因为他突然的动作,白柚一开始被惊的僵了一瞬。然而当那熟悉的温度贴上来时,她依然本能地回抱住对方,并且做出长久以来的第一反应—— 回应。 在某种意义上,身体对彼此的熟悉已经超过了精神,甚至它比白柚本身要诚实的多。少女并不否认这一点,正如那柔软的舌头舔进她的口腔时,战栗的酥麻感同样是熟悉的。 第4章 她没忍住发出一个鼻音,然后被抱的更紧了。 虽然是非人的外表,并且难以分清所谓的嘴唇与皮肤的边界,但这个疯子的舌头是柔软的。上面没有奇怪的凸起或者疣点,也不分泌带毒的液体。 那让她想起多年之前,那个与她同龄的男孩子,他柔软而火热的唇与舌尖。或者说它们一开始是微凉的,如同男孩微微颤抖的体温。 然而当他们几分钟、十几分钟的拥抱在一起,共享仅剩的一点儿巧克力。从彼此的唇舌间传递出来的温度,就在不知不觉间缓缓上升…… “喂,”少女突然开口,同时用力去推抱着白柚的人,“今天不要。” “……”疯子的动作停了停。 “弄疼你了吗?”他哑着声音说,“你的经期应该在十天后。” 如果换成两个月前,白柚大概还会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别扭,但现在已经不会了。 她只是摇了摇头,坚持着要下来:“今天我没兴致。” 这话说的不能更敷衍,毕竟仅仅在半分钟之前,她还热情如火的和他厮磨纠缠在一起。 这个疯子并没有听从她的要求,甚至手还没有从她的裙子里伸出来。只是让她保持着半挂在他身上的姿势,安静地盯了她一会儿。 黑暗并不会影响他视物的能力,却能让白柚变成一个半瞎。少女不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在激素造就的热情消退之后,她对于目前两人的姿势,感到了明显的不舒服。 然而她又不能用力的挣扎,甚至没有力气拨开他的手。话说回来,以他们两人的体型和力气,只要他不愿意,她怕是得挣扎到天荒地老。 “喂!”少女有点生气了,提高声音喊他,“放我下来!” 几秒的安静之后,对方终于回答: “不。” 白柚微微一愣。 他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正如当他真正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总是能够如愿以偿。如果忽视掉感情的衍生,仅仅是作为一种行为,这种事的本质也只是力量的博弈而已。 “……好吧,”最后少女说,“明天我要吃龙心果。” 男人微微一顿,然后点了点头。 黑暗中其实看不清点头这种动作,不过当他再次吻下来的时候,她知道他们达成了一致。 “别在这太久,墙太硬了。”片刻之后,白柚扒住了他的胳膊。 “我抱着你。”他含糊地回答。 “着凉怎么办?”她翻了个白眼。 “……” 或许是日有所思,这天晚上,当少女一如既往累的睡过去之后,做了个几可乱真的梦。 那是仿佛上辈子那么久远的从前。 第4章玻璃糖 高一刚开学不久,白柚和自己曾经的领居(兼童年玩伴)重逢的时候,她正在吃一包辣条。 作为一个综合意义上的好学生,白柚的高中生活维持着标准的三点一线。平时除了赶时间钻小巷之外,从没干过什么以身犯险的事。 何况在早六晚八之间,那条小巷还算不上荒无人烟。少女叼着辣条走神,下一秒感觉眼前砸下来一个东西。 白柚:“……” 她被吓了一跳,大脑在应激条件下进入短暂的死机模式。几乎是同时,刺耳的警笛声,从那个落下的东西上响起。 于是白柚重启了。 走这条路的人不多,但也不至于半天没一个人来。发出警笛声的机器响了整整十秒,然后在自动设定中偃旗息鼓。 而白柚才看清楚,那是一部堪称小巧玲珑的手机。 她还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到巷子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那一瞬间,少女一片空白的大脑被本能指挥着,捡起了地上的手机反手塞进书包。同时嘴里叼着的辣条吸溜吸溜,大半根卷进了嘴里。 一、二、三。整整五秒之后,五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生,身上挂着像是白柚学校的校服,从另一侧的巷子凹口冒了出来。 “@#¥!”为首的人看向这边空荡荡的两米巷道,立刻爆了句粗口,“怎么搞的,根本没有来什么警察!那小子呢?艹,溜了?” 白柚:“……” 这人她认识。 但不熟,属于“大名如雷贯耳罪行罄竹难书存在感令人退避三舍”的那一类同学。一言以蔽之,是她的同班同学,兼本校校霸。 此人还有个不怎么为人知的身份,白柚的追求者。 那时玛丽苏界的主流还是霸道总裁邪魅王爷,校霸文学只在男频占据一席之地。而这位现实中的校霸也霸的很硬核,成绩全班倒数第二,相貌平平无奇,逃学的次数和他的约架一样出名。 对于白柚来说,虽然他们同处一个班,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今年的元旦,她在收到的贺卡中翻出一张玫瑰花印带点儿香味的,连这人长啥样都记不清。 “白、白柚!”校霸同志带着小弟们逡巡过来,在看清巷子中间的少女的瞬间,厚厚的脸皮仿佛充气一样红了起来,“你走这条路回家啊……不是,你,咳,刚才有看到什么人过去吗?” 白柚安静地看着对方,余光在对方身后一众小弟身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摇了摇头。 “这、这样啊。”男生说,似乎有点想走近两步,然后又忍住了,“那、那你路上小心,再见哈。” 第5章 “谢谢。” 少女礼节性的挥了挥手上的辣条,看着对方转身猛地窜出几步,仿佛被人追着跑出拐角,然后才正常了起来。 一群小弟追在他后面,顺出了一串儿同花顺。 小巷重新安静下来,白柚却没有继续往前。少女的目光转向斜上方,盯着墙头看了几秒,直到一个人影因为引体向上失败,从自己头上的墙顶冒了出来。 “嗨。”她招呼说,“边长明。” 边长明。 那是白柚小学时的邻居,当年彼此口中“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两人相识于小学二年级,当时房价还没这么高,黄瓜还只是种蔬菜,扶老人还不会倾家荡产,切糕还只有本地人才会做。 辣条它,也只是校门口诸多五毛一包的小吃之一。 他们的友谊维持了四年,直到五年级边家搬走。 白柚小时候有点婴儿肥,边长明则像个精致漂亮的女孩子。尤其小学二三年级那会儿,对方的头发经常剪的不够及时,一直留到脖子下面。 有一次他去白柚的学校找她,身上穿着女孩的小裙子,让白柚班上的三个男生为他打了一架。 时隔五年,当初的小伙伴已双双变了模样。少年从墙头跳了下来,十五六岁的小伙刚刚进入生长期,身高勉强达到一米七。 他先是双脚落地,接着把书包从墙边扯过来。白柚看着他后脑勺的那个发旋,确认这发旋还和当年一样。 她没想过能再见到对方,虽然在过去的几年中,偶尔也产生过怀念的情绪。 直到昨天去办公室帮老师拿东西,看到展开的花名册最后一行,加了个新的名字。 一个并不常见的姓氏,性别和年龄都对得上号。 白柚看着少年低头翻书包,沉默了一会儿:“原来,你真的是男孩子啊。” 边长明:“说的好像你没见过一样。” 白柚:“……” 边长明:“……” 当年两人屁大不懂事,一起上厕所这种根本不算事。后来白柚和其他朋友聊起来,才意识到自己最早“手拉手上厕所”的对象,居然是个貌美如花的男孩子。 也不知道算是赚了还是亏了。 在久别重逢的微妙氛围中,这波尬聊让空气变得更尴尬了。翻完书包的边长明抬起头,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于是白柚眨了眨眼,胳膊扭进书包,把那只手机够了出来。 “谢谢。”边长明一本正经的道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的反应还是这么快。” 白柚摇了摇头,想起刚才的一系列事件:“所以,你是被围在小巷群殴了吗?” 边长明耸耸肩:“他们倒是想,可惜没殴着。我本来都打算牺牲手机了,还好你在墙外边。” “……”白柚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又说不清楚。她看着旁边瘦长的小伙伴,觉得刚见面就挖人隐私不太好,“你现在回家吗?走哪边?” 边长明看了看她,指向相反的方向。 “好吧。”白柚说,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或者有些隐约的失落,“你什么时候正式上学?” “下周一。”边长明简单地说。 “那下周见。”白柚条件反射地回答。 对方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都不出声了。沉默在彼此之间弥漫了片刻,却没有一个人先转身。 “你……有手机号吗?我记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少年说。 他确实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了,无论是外形上的改变,或者这次偶遇的过程。至少在白柚的记忆中,十岁的边长明绝不会翻墙爬树,更不要说开这种玩笑。 童年时那种雌雄莫辨的美丽,在这张少年的脸上贴合出骨相的形状。他微微低垂着眼睛看她,漆黑的睫毛与瞳孔一样安静,依稀还是当初的模样。 “手机号是1xxxxxxxxxx,另外我一般用企鹅。”她飞快地说,仿佛声音慢上一点儿,就会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吞噬掉,“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直接在上面找我。” “嗯,好。”他似乎笑了一下。 后来,到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有一次在放学路上,白柚笑眯眯地说:“你听说了吗?唐咲欣和隔壁班班长在一起,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要是你早恋然后被家里发现,会不会挨揍啊?” 在那仿佛人生过渡期一样的年龄段,长辈们天天耳提面命着“不许早恋”。然而下有对策,始终阻拦不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追求“真爱”的脚步。 已经长到一米七八的少年把书包单肩挂着,闻言看了她一眼:“那我得先早恋才行。” 白柚眨了眨眼:“哦。” 边长明:“那你呢?” 对于所谓的早恋,也就是大学之前谈恋爱这事儿,白柚的爸妈和身边大部分家长差不多。“现在好好学习,上了大学想怎么玩怎么玩,到时候找的对象才是真爱”,白柚妈妈如是说道。 白柚毫无诚意地回答:“我妈不让我早恋。” “……”边长明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了下来。 那天阳光很好,周三的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能比平时早溜号那么十几分钟。两人站在经常光顾的小卖部里,少女翻着手机里的商品栏,强行要他帮自己选个色号。 选完之后,又嫌弃一波直男审美。 边长明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吐槽,或者说已经习惯了。他们刚熟悉起来的时候,他还会挣扎着说两句“那你问我干嘛”,现在基本已躺平任嘲。 第6章 直到今天,或许是阳光真的太晒,或许是刚刚的话题过于微妙。他放下一管自己也不知道是啥红的细管,盯了一眼白柚的嘴唇:“你今天抹唇膏了吗?” 果然真直男从不辩识化妆,白柚想。同时摇了摇头,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少年条件反射一样地说,说完又给自己找补,“在想……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他们的生日在同一个月,先后相差不到一周。 好巧不巧,边长明今年的生日是个周日,白柚则在下周六。 “随便哪天都行,找个地方玩玩吧。”边长明说,“这学期开学之后,我们周末就没一起出门过。” “好啊。”白柚回答。 她早就折好了999颗闪闪发光的星星,放进买来的透明罐子里。白柚不知道他会准备什么礼物,但非常期待。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关于生日的约定,成为了彼此之间,永远无法实现的缺憾。 第5章腌菜缸 也许因为昨晚的梦,白柚早上醒来的时候,心情并不算好。 尤其当她发现,自己被那个疯子抱在怀里。除此之外,他们依然亲密在一起的时候。 白柚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毛病,或许是所谓的雄性占有欲(事实上,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又或者,就像狗、或者同类的非家养大型生物那样,是一种对自身地盘的本能标记。 她也不是没有抗议过,纯粹是厌恶那种黏糊糊的、液体黏连又干涸的感觉。就像做完一场大汗淋漓的运动,却被要求不能洗澡,还得湿乎乎的和另一个人抱成一团。 然而,抗议无效。 毕竟在如今这个世界,武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基础。 她在醒来后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下意识动了动。等确定了他们此刻的姿势,少女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照着几厘米外的某人胳膊上“啪”的一声。 “喂,放开我,疯子。” 她说。 她知道这个疯子早就醒了,或许他昨晚根本没有睡着。虽然不清楚他的过去,但一切属于“人类”的生理需求,或者为了生存所必须的消耗,对他来说,都不是真正的必需品。 包括日常的进食和休息,它们能加快他自身力量的提升。然而真的到了弹尽粮绝、无路可走的绝境,他也依然能够维持着此刻的形态,继续生存下去。 就像是比虫豸更加顽强的生命。 换句话说,这个可能不比蟑螂更难活下去的家伙,根本没必要一天三次的拉着她做运动。 当然,他也不是感觉不到快感,不至于像是其他动物那样,交嚳配的目的只是为了繁衍。这方面他还是和正常人一样,可对他来说,即使是欲嚳望这种东西,依然是可以控制的。 只要他不想,就算独自活个成百上千年,直接变成一具活化石,都不会有半点想要的念头。 但是,他偏偏就要折腾她。 这个念头让白柚的火气更大,推着他的动作却没什么变化,就像是猫咪把肉垫糊在人脸上。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把对方直接抽出来,再立刻去洗个澡。只要她的后腰到大腿往上,没有横着一条粗壮的手臂。 所以现在,她只能等他松手,大发慈悲地放她下床,再去做其他的事。 少女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这个疯子也立刻感觉到了。他非人的面部转向她,两片眼皮飞快地闪动了一下,然后突然问她: “你这个月的经期,是不是要提前了?” 毕竟是数年的朝夕相处,对于双方话语里的潜在信息,他们都摸得十分清楚。少女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猜?” 疯子没吭声,看起来不太想猜。 于是白柚使劲儿挣扎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压住后翻不过肚子的鱼。压着她的家伙一副非常无辜的表情,仿佛早年电视剧里的老实男人,面对怀孕老婆的暴脾气,只能忍气吞声一样。 白柚把一声冷笑吞进嗓子,挪了几下凑近他耳边,慢悠悠地吹了口气: “估计会提前吧,毕竟上周受了点凉。怎么,觉得我今天特别暴躁?” “……” “想尝试碧血洗银枪了吗?”白柚添油加醋地问。 “……”对方沉默。 乱撩的人总会被哔的。 介于白柚和这个疯子此刻的位置,他们甚至不需要等这个“总会”。 等她真正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之后。 那个疯子没有像她少女时期看过的某些小说那样,完事后抱着她去清洗,外加温情款款或者小心翼翼的照顾。他必须要去查看建筑附近的情况,比如有没有流窜到这边的异兽,或者不明来意的人。 尤其昨天刚下过雨,对于某些“投机者”来说,简直是不能错过的机会。 不过,对方在临走之前,至少给她烧好了热水,倒进她用来清洁的水缸。这个缸子以前大概是用来腌泡菜的,即使被反复冲刷使用了这么久,每次晾干之后,依然能隐约闻到那股说不出来的腌菜味儿。 或许已经透过水缸的表皮,浸透到了内部。 热水冲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体内和体外的。就算经过这么长时间,白柚已经完全适应了那种黏腻或者干涸的感觉。但这不妨碍她在泡进热水之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第7章 没人能拒绝热水的诱惑,那种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的、比躺在床上更加舒服的感觉。 毕竟她的床上很少只有自己一个,但在洗澡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只有她自己。 也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从水缸里爬出来之后,白柚套上干净的短裙,然后把裙摆分开系在腿上。虽然她没法理解那个疯子在这方面的喜好,仿佛穿上这种产出于焦土降临之前、白的晃眼的短裙之后,就变成了那种放在橱窗里的精致洋娃娃。 那疯子从没承认过,但白柚知道,这就是他的想法——至少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就像他每次看着她的眼神,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而她之所以没有抗议到底,首先是因为自个儿的大腿比他胳膊还细;除此之外,这衣服的样式虽然让她嘴角抽搐,但好歹不妨碍活动。 如果换成她当年和边长明一起逛街时,在婚纱店里看到的那种拖地长裙…… 少女打了个哆嗦,停下了那有些可怕的脑补。 她没去碰剩余的脏水,也实在没有那个力气,能搬着高度超过自己腰的水缸走过半个建筑的房间,然后在门外倒掉。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过去的两个月里,她确实在老老实实的混吃等死。在这个人人挣扎着活命、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的世界,米虫或者废物一样的被人包养着。 包养。这个词似乎,也是焦土降临之前的说法吧? 虽然只过去了两年,但当年那一场场如今已模糊掉的实验过程,依然损坏了白柚的一部分记忆。她不知道那是否属于大脑的求生本能,又或者是实验的后遗症。 也包括了焦土降临之前,她依然是个正常的上学放学、整日伏案作业的普通学生时的记忆。应该说她还记得大部分,但真正去回忆的时候,总有一些本能认为“这很常见”的东西,却很难从记忆中被提取出来。 但这并不会影响白她的日常生活,所以除非闲得蛋疼,她一般也就想想。 少女离开了那个隔断出来的空间,打算继续昨天的磨针活动。其实偶尔她也想过,和那个疯子几乎夜夜笙歌。长此以往下去,也不知道是她先肾衰竭,还是他先铁杵磨成针。 当然,这话白柚是不会去问他的。就算她再怎么喜欢故意撩拨,趁兴搞一搞和被按着上到昏迷,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她不傻,只是喜欢装而已。 在房间里坐下,白柚磨出骨针准备动手。却在把水浇上石头面的一瞬间,听到了来自外面的响声。 “……” 一瞬间她就确认了,那是属于人类,而非兽类的声音。 但,不是那个疯子。 第6章生米 白柚并没有感到紧张。 就像她之前想过的那样,一场大雨过后,生物活动的痕迹总是会比其他时候更多。其中有些是被毁掉了食物或者住所的家伙,有些是将前者当做猎物的捕食者。 那可能是人类,动物,或者某些能自主行动的植物。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由于基因异变、个体际遇或者其他因素,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生物,大多已经无法纯粹的定义“物种”了。 毕竟,人类和猩猩的基因只有1%多一点的差异。而如今任意的两个人形物种,基因的区别可能都超过了这个数字。 偶尔白柚会接近自嘲的想,或许从某种意义上,她是如今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幸存的“人类”。 又或许同样算不上。毕竟经过两年无休止的实验之后,没人知道她如今的身体里,到底被添加进了多少东西。 可能只有死人知道吧。 白柚握着那根半成品的骨针,听到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从和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一直行进到建筑大门的方向。 然后,停在了门口。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足音,比那个疯子无力的多。在白柚这些年见过的人类里,也属于很容易忽略掉的。 但她能听出对方行走的方式、掩饰的足音、轻重不同的落点,以及最重要的,在脚步声之外,隐约而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这应该不是“猎人”,她想。 比起捕猎者的身份,这更像一个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在大雨中失去了住所或食物的人。因为饥饿、躲避袭击或者寻找同伴,不得不闯入陌生的地盘。 或许只有他一个,或许他身后有真正的猎人尾随,而猎人又引来了新的猎手。这是焦土降临后很常见的事,在真正的结果到来之前,没人知道谁才是最初的那只蝉,而谁才是猎人脚下致死的罗网。 白柚觉得,自己哪边都算不上。 这个不知身份的家伙,在雨后的世界里算不上一个强者,但依然能威胁到她。 不止是他,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只考虑单纯的肉|体强度,起码能吊打五个白柚。 她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这栋建筑里并没有供人藏身的通道,或者说即使有,以焦土降临后幸存者们的敏锐程度,白柚也没有时间躲进去。 所以她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唯一勉强能当做武器的东西,看着房门的方向。 对方很快就停在了大门之外,却没有直接走进来。他显然犹豫了很久,久到胸腔里那颗扑通扑通跳跃的心脏,从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速度,慢慢稳定了下来。 在如今的这个世界,能够占据一处足以遮风挡雨的建筑,必然拥有不可忽视的强大实力。何况眼前这栋房子面积不小,按照焦土降临后的生存经验来说,要么属于一个团队,或者某个极为强大的个体。 第8章 越是实力强大的个体,越是拥有恐怖的领地意识,这一点如今已不分人或非人;而如果是团体,不可能当他走到这个距离,依然没有感觉到其他个体的存在。 这罕见而怪异的现状,让来者迟疑了几秒,又做不到就此放弃。这场大雨毁掉了他仅有的栖身之所,又在雨后倒霉的撞上了一只剑齿虎。 在逃命的过程中,他失去了仅剩的食物。 距离这里千米之外的另一处地盘,属于一只根系绵延数百米的食人藤。这玩意儿永远不可能和人类讲道理,而相比之下,眼前这无人回应的住所,反而存在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 于是良久的沉寂之后,白柚最终听到了,大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以及,重新变快的心跳声。 *** 查理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幸运儿。 这场被命名为“焦土降临”的末日,起源于两年前的某一天。世界各地的对流层附近,出现了不明原因的扭曲。 最初只有少数地区、少数仪器捕捉到了这种异常,并且引起了寥寥无几的关注。然而三个月后,最初的“扭曲”演变为超出科技水平的“空间裂解”。 大片房屋、土地甚至是城市,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渐次消失。 包括居住在其中的活物。包括人类。 幸存者们惶惶不可终日,而世界的异变一旦开始,就如失控的车轮一样滚了下去。 一年之后,“焦土降临”这个说法逐渐为公众所接受,面目全非的世界终于暂时停下它的脚步。除了被残留下来的废墟与人类,这片文明倒错的土地上,出现了无数进化、吞噬、异变成怪物的生物。 或许,人类,也是怪物中的一部分。 在焦土降临之前,查理只是个普通公司里的普通职员;当这个世界重新洗牌后,他也没有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力量的获取是需要代价的。在如今这个世界里,任何能呼风唤雨、称霸一方的存在,无一不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 而那些不为人知的奇遇,或者可以称为遭遇,使他们其中一些人、甚至是其中的大部分,都未必能被称之为“人”了。 而查理之所以幸运,原因很简单: 他活了下来。他没有遭遇任何痛苦。他获得了能够自保的力量。 加上某种与生俱来的谨慎,以及焦土降临后恶补起来的体能训练——如今大部分人都已经学会了这个——他成功活到了今天。 如果不是突然连环走霉运,被逼到不冒险就要等死的地步,查理绝对不会选择闯空门。 查理的原名当然不叫查理,毕竟无论看脸还是看体格,他都是祖上十八代土生土长的标准华夏人。这年头假名总是更加保险,特别是仅仅半年之前,他就遇到过一个能力和敌人名字有关的家伙。 于是他就成了查理、约翰、汤姆、杰克,怎么顺口怎么来。 推开大门的瞬间,查理下意识屏住呼吸,据说这可以一定程度上削弱本人的存在感,虽然并没有可靠的证据。 门内的光线有些暗,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动静。但作为在焦土降临后存活到现在的人,查理确信这里绝非无主之地。 不过,既然此刻没有动静,那么屋子的主人……出去了吗? 这不算非常罕见,也是查理在把握不大的前提下,敢于尝试接近这里的根本原因。 雨后的世界是属于强者的猎场,也是他们巡视领地的时期。有些性格不太偏激的强者,甚至会在这段时间刻意留出空门,让逃逸到自己领地范围内的弱者带走一些东西—— 大多是食物。如果幸运的话,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退路。 男人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同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机。走出去的每一步,都必须抱着迎接死亡的决心。因为即使是最敏锐的猎物,也无法百分之百的确定,猎人在哪些地方布置了陷阱。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他站在疑似厨房的地方,从案板的角落里剥下一点残余的血肉残渣,毫不犹豫的吞进肚子。翻绞蠕动到几乎被胃液腐蚀的器官,终于安分了些许。 查理绷紧到几近断裂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了一点。 但他的身体依然是紧绷的,或许直到离开这个地方,都不会真正的松懈下来。 除了零星的几片残渣,厨房里再没有更多的肉了,显然住在这里的人无论强大与否,都不存在浪费的爱好。 或者说,到现在还能浪费食物的人,也基本没有活着的了。 除了那点肉渣,查理还翻出了半麻袋的生米。那种焦土降临之后,变异到足有拇指大小的米粒。 查理对着袋子咽了咽口水,神经却再次绷紧起来—— 在如今这个世界,还能吃到这种“米”的人…… “要是拿走的话,你活不到走出建筑范围内的。” 突然,一个轻而冷淡的女声,在他身后说。 第7章獠猪 蹲在灶边、摊开的米袋旁的男人愣了一秒。 然后神情千变,在看清来人之后,更是转变成某种带着敌意的警惕。 白柚站在他几步外的地方,将对方的所有细节纳入眼底。 她理解这个人的反应,就像所有幸存者都知道:在焦土降临后的世界,一个看起来柔弱的、普通的、干干净净的女人,意味着什么。 第9章 对方没有立刻试图攻击,白柚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不过沉默注定维持不了多久,对于闯入者来说,每一秒都意味着危险的接近。 “你是留守的人?”他语速很快地说。 简单直白的问话,就像这个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白柚有点恍惚,毫无疑问,这让她想起了另一双相似的眼睛。 而就是这么短暂的走神,她感觉到了后颈汗毛倒竖的感觉。 少女没有躲避,甚至没有动作。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本能或者神经捕捉到的动向,都没能让钝感的四肢被调动起来。 她和他们,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差的太远了。 不到半秒的时间,查理已经扣住少女的肩膀,将她从站着的地方拖了出来,又或者说提了起来。第一下接触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筋骨发出一声疑似错位的咯吱声。 白柚:“……” 查理:“……” 对方的手僵硬了一瞬,下意识放轻了力气,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白柚没吭声,怀疑这个人可能有一年半载,没有接触过像自己这么“柔弱”的生物了。 她没有说话,对方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意思。只拖拽着少女快步走向门口,并且确保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然后在踏出大门的瞬间,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几乎在松手的同时,名叫查理的男人飞快地奔跑了起来。仅仅三秒的功夫,他已从大门奔出二十米外。 如果在焦土降临之前,这是世界百米跑记录的数值。 但是,依然太慢了。 从白柚放弃隐藏自己,主动出现在对方面前的那一刻,她已窥见了他唯一的未来。 不,应该说,当查理决定踏入这栋建筑的那一刻;当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她能听清这个男人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几十米外的空地上,查理正在以绝对的速度奔跑。前方是他过来时经过的树林,而就在林子的某个地方,他遇到了那只要命的剑齿虎。 如果不是一只捕猎剑齿虎的獠猪,两只野兽在空地上撕咬顶撞了起来。或许此时此刻,他已变成了剑齿虎胃袋中的一部分。 这些念头在男人的脑中闪过,而他也终于冲进了林地的边缘。几乎是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了什么从上方略过的阴影。 是鸟类吗?或者…… “嘭——” 重物砸落人体的声音,是种沉闷却无法忽视的钝响。隔着少说五十米的距离,白柚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骨骼的断裂,但以如今人体的普通耐受力来说,只是断掉几根的区别。 在不远处稀疏的树林间,那个疯子正向这边赶来,衣服上沾着狩猎后的血。在少女和男人之间、林子的边缘,一只刚刚做完自由落体运动的獠猪几乎嵌进地里,完完全全压住了逃脱未遂的人。 “你这么一丢,不小心砸死了怎么办?” 隔着一只猪和几十米的距离,白柚问。 她并不担心对方听不到,就像她知道这鲁莽的闯入者无处可逃。疯子的脚步声又靠近了几分,最后停在猎物旁边,低头查看了一下。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俯身,双臂用力,把整只獠猪抗了起来。 它的体型几乎有男人的两倍,却无法让那个疯子显出丝毫吃力的模样。令人意外的是,在悬空的獠猪下方,只有重力作用下凹陷的土洞,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偶。 混杂在泥沙之中,很容易被忽略掉。 “啧。” 那个疯子发出一个舌音,仿佛是一声冷笑,又或者某种压抑的情绪。然后他用空着的手捡起那个人偶,大步向白柚走来。 少女接了过去。 娃娃看起来是布做的,做工极其粗糙,明显是废土降临之后的产物。它有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开线的细条缝出来的连体衣裤。“上衣”的左右侧缝了两块接近肉色的不规则圆形,“裤子”的末端也有两块。 代表了娃娃的手和脚。 “这家伙不是人,只是异能拼成的人偶……以为自己是人的人偶。”一起检查了娃娃的样子后,那个疯子说。然后他微微侧头,看向旁边的少女:“这个人偶的‘原型’,你以前见过?” 白柚反应了几秒,然后耸了耸肩:“他当时被叫‘查理’,基地里e区的饲养员,和我说过几句话。他……它的心跳声,和本体几乎没有区别。” 她的声音很平静,然而身边的大个头却突然沉默下来。两人安静的吹了会儿风,最后还是白柚先转头,走向几米外建筑的大门: “走吧,吃饭去。” 下一秒,熟悉的脚步声跟了上来,紧紧缀在她一米之外。 不敢靠近,却也从来不愿远离。 第8章芽叶 e区。 e区的饲养员。 在白柚和那个疯子的交流之中,这些词很少会被主动提起。只是他们双方都知道,彼此能维持如今的“关系”,与这些相关的人事物分割不开。 末日的源头发生在两年多以前,最混乱的时期持续了一年有余。当“焦土降临”成为幸存者们的普遍认知,大大小小的幸存者基地四处开花,也不过是十几个月之前的事。 白柚并没有经历最初的末世,那段最为混乱、死亡与异变比活下来的更为常见的时期。 第10章 对于那时的普通人来说,每一天都有东西在消失。可能是零星的建筑、大面积的空间,或者只是一把桌子、一片墙皮。 还有人,以及处于既定范围内的一切。 没人知道那些消失的东西去了哪里,就像没人知道它何时会停下。这种变化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在出现过空间裂解的地区周围,很快出现了更多非自然的现象。 幸存的人类开始拥有“异能”,身体出现无法预知的异变;动物则发生了返祖现象,又异化成种种难以形容的邪恶模样。 直到十三个月之前,最后一次有迹可循的空间裂解发生。 一整个城市在顷刻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黝黑深渊。仿佛某种巨大野兽的疮疤,或者死去的生物黑洞洞的眼眶。 这一消息惊动了附近所有的幸存者基地,几个月内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人们提心吊胆的等待着下一次灾厄的降临,却发现从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出现过空间的消失与动荡。 就像一个在某块沙地里玩耍的儿童,将整个世界折腾的面目全非之后,拍拍身上沾满的沙子,在晚饭之前离开了那里。 世界已满目疮痍,小范围的空间依然称不上稳定,个体的异变无时无刻的发生。即使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从绝望中得以喘息的人类,依然对未来忧心忡忡。 “现在,也只是在寻找新的秩序。” 这是在过去的两个月里,那个疯子断断续续讲给她听的,仿佛在讲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故事。少女看着男人可怕的面孔,在那非人的五官之上,却流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平静。 白柚并非这场灾难的亲历者,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间,她正体验着另一种“末日”。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基地,只有不见五指的黑暗与炽白的实验光线。整整二十个月的时间,睡眠之外的记忆存在大段大段的缺漏与模糊。而在破碎零散的记忆背后,疼痛、冰冷与濒临疯狂的幻象,几乎占据了她的身体,让她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男人,或许白柚真的已经死去了。 然而……面对这个“拯救”了自己的人,或者是怪物,她却无法心怀感激。 两人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一人去处理新猎到的獠猪,另一个去烧水做饭。 晚上的时候,白柚试吃了附近的沼泽地里新长出来的一种芽叶,然后半小时内跑了三趟厕所。 芽叶是她随口取的名字,因为它很像小时候的生物教科书上,用来介绍“萌发的绿芽”的那张图片:顶端是一粒蝌蚪状的扁圆形小球,下面托着两篇嫩嫩的绿叶。 和沼泽边上的那株小芽非常相似,区别在于后者是一种透着白的黄绿色。 就像是营养不良。 白柚是在一周前发现它的,当时废土已经有两个月没下雨,沼泽的边缘都被烤成了半硬的壳。少女挖了点泥打算回去补灶台裂出来的缝隙,没想到一铲子挖下去,看到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长在沼泽边缘的一排芽叶,除了颜色之外,枝干的形状鲜嫩鲜嫩。白柚看着它沉默了片刻,然后返回住的地方。 她叫来了那个怪物。 他当时正在午睡,因为天气燥热而躺在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防水布。起伏的身躯随着呼吸缓缓上下,皮肤在阴影中更加暗沉,看起来和某些大型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在白柚走进房间的时候,对方并没有立刻醒来,呼吸依然规律的起伏着。这或许是他唯一真正放松的状态,如果有趁手的工具,白柚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杀死他。 少女在心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用到的工具,最后发现:想要靠她的力气,搭配这片资源贫瘠的废土中常见的利器,就连这个怪物的皮也穿不同。 而且,她又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她就站在门口这样想,听对方偶尔发出一些类似于鼾声、但又并不规律的动静。最后少女呼了口气,走上前叫他: “喂,我发现了一种新的植物,你来看看见过没有。” 答案是没有。 白柚记得曾经每一种见过的生物,包括没吃过的或不能吃的。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呆在室内,从见识的广博程度来说,当然比不上那个怪物。 所以她总是免不了去问他,就像这次一样。确定了是个新长出来的品种后,少女感到几分本能的兴奋,又很快冷静下来。 这个彻底改头换面了的世界,过去的食物链随着生物的进化而崩裂,物种之间被重新定位。以白柚并不丰富的末世知识,大部分能被人类杀死的生物,在除去一些于人体有害的器官之后,能像过去一样食用。 但对于她来说……能吃下去不会被毒死的,大概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 少女看着绿色的嫩芽出神了片刻,突然听到了幼崽熟悉的“叽啾”声。那个怪物已经去而复返,手指捏着一只麻雀的幼雏。 麻雀,这焦土降临之前遍布地球的生物,并没有被崩毁的生态系统彻底抹杀。它们显然也经过了异变与进化,但总体来说,外形和焦土降临之前相比,变化并不是很大。 而现在放在白柚面前啾啾鸣叫的,就是尚在巢中的幼年麻雀。 白柚看了看对方,把他掌心里毛绒绒的幼崽捉到了手中。和焦土降临之前相比,它的毛发丰盈了很多,颜色也更加接近树枝的灰木色。 第11章 蓬松松的一团,是只柔软而温热的毛球。 她把它握在手中,拔出一棵新发现的芽叶,小心地掰开它细细的喙,喂进了它的嘴里。 然后像个并不严谨的研究者,等待着它或许下一秒就会到来的死亡。 第9章叫花鸟 那只鸟儿没死。 于是白柚将芽叶添加进了自己晚上的菜谱,顺便给晚餐加了一道叫花鸟。 然后她就闹肚子了。 少女生无可恋地蹲在坑里,怀疑是那只被烤的外酥里嫩滋味鲜滑的鸟临终的怨念。 等她重新回到室内,在走廊一头看到某人蹲在地上,低头对着什么。巨大的一坨堵在那里,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她快走了两步,发现对方的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那么一点点。 疯子的手里正捏着那个布娃娃,以一种对比之下不太协调的姿势,把它的“眼睛”扯了下来。随着一阵不算悦耳的噼啪声,整个娃娃瞬间散成了几块不算均匀的布。 只有两颗黑色的圆球落在他手心,似乎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它们捏成碎片。 这个疯子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少女,然后一言不发的伸过手,将两粒硬物放进她手里。白柚眨了一下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又征询地看向难得不是仰视角度的男人: “这是什么?” 怪物依然半蹲在地上,同化了巩膜映出少女的影子,仿佛某种不透光的金属:“这是被异能具现出来的……焦土碎片。” 焦土碎片。 关于“焦土碎片”的存在,白柚听这个疯子提了很多次。不过直到今天之前,她也仅止于听说的程度。 依照对方的说法,末日起源于某项关乎时空的秘密。由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现实的“时空”与其他世界发生交错,之后陷入彻底的紊乱。 然后,是摩擦。 现世的屏障与其他世界摩擦,世界出现裂痕。空间裂解,生物受到影响开始异变。 在出现过空间裂解的地方,偶尔会出现某种“非物质形态”的存在。比较大众的解释是,它是在末世最初的那段时间,无数裂解后消失的空间的遗留痕迹。 它可能会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是一种非定型的不规则能量体。裂解后的碎片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随时可能彻底消解。 在一般情况下,这种东西也很难被转移。 但是,在如今的这个世界上,人们对它的追逐,如同过去追逐贵金属与玉器。 简单地说,一片成形的“焦土碎片”,在它彻底消散之前,溢散出的能量可以增强一定范围内的异能生物。 比如现在所谓的异能者,或者其他出现了异变的动物。 虽然事实证明,异变与进化是一把双刃剑。每一个异能者在受伤、异能晋级、遭遇过强能量侵蚀的时候,都有可能出现失智疯癫、被异化成怪物的结果。 近距离的接触并使用“焦土碎片”,同样属于这种行为。 没人看不懂这样的道理,却很少有人真的会在意。在这种有今朝没明日的时候,或许下一秒就要身首异处,又有几个人做出理智的权衡? 白柚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两粒珠子,就像焦土降临之前随便哪家批发商场里,那种几块钱一包的塑料串制品。从它上面感觉不到任何奇异的力量,或者任何值得留意的地方。 “这个娃娃的制造者,也是少数能将‘焦土碎片’具现化的人。”那个疯子说,“之前你也看到了,这个娃娃本身,就是一种类似于替身的异能力。拥有这个异能的家伙,被称作‘人偶师’。” 人偶师? 白柚抿了抿唇,对此不置可否。 “这个能力目前只是初级,娃娃本身除了充作耳目,并没有多少实际的用途。”怪物从她手里拿走了一粒,微微眯起了眼睛,“继续发展下去的话……”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制作‘人偶’的材料,可不是随处都能捡到的垃圾。能在这个时间得到材料,这个人必然依附着一定规模的组织。排除地域范围和极端结果,就近的聚集地是个位数。” 那个疯子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立在少女前面,影子将她整个人都遮盖起来:“加上你认出的那个‘饲养员’,线索已经足够了。” “……”白柚没说话。 她在地下基地被关了两年,回到这个面目全非的现实世界,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虽然被某人灌了一脑袋理论知识,大多都是死记硬背的。 比如这个世界新生的异能、裂解消失的时空、在这片废土上存活下来的生物。这个疯子从未掩饰过自己身上的异常,但白柚也没有问过一句。 就像此时说着“只有个位数”这种过于精准的信息,对方脸上的表情,就和之前教她怎么生火时一模一样。 她当然有所揣测,却又并不怎么在乎。过去的几年磨掉了她本就不多的好奇心,与追根究底的质询相比,她只要把结果牢牢握紧。 虽然少女并没有开口,但以两人如今形成的默契,男人也并不需要她提出意见。在习以为常的沉默之中,他看了一眼走廊另一头的卧室,又重新转向她: “夜间赶路不太方便。不过刚刚下完雨,这会儿去聚集地的话,看起来会比可信。” “那就走吧,现在。”白柚说。 第12章 对方甚至还没有提出问题,就像少女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很短的几秒,最后那个疯子点点头:“那就收拾东西吧。”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转移地点了,准确地说,这栋用以栖身的建筑,他们仅仅住了不到半个月。 白柚没有继续废话,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考虑着应该带走什么。那个疯子看着她的手心,短暂出神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轻微的一声“咔嚓”。 两颗黑亮的珠子化作齑粉,在怪物过于宽大的掌心停滞了一秒。然后仿佛某种晕开的水纹,开始不定性的波动了起来…… 在波动变化为实际的扭曲的瞬间,那个疯子合拢了手掌,就像握住一把飘散的灰。当他的掌心再次张开的时候,除了上面粗糙而模糊的纹路,已是彻底的空无一物。 白柚沉默地看着他。 碎片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能是被眼前的家伙吸收掉了。至于一片碎片蕴含多少能量,这个怪物此时的状态,会不会受到这两块碎片的影响…… 她微微呼了口气:“你早就计划好了?” 疯子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人偶是意外。” 这种送上门来的诱饵,在清楚鱼钩那头是什么东西之后,他也并不想吐出来。 白柚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在这属于异类的皮囊之下,偶尔也会透露出接近于人类的情绪。她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之间越来越熟悉,或者只是她自以为是的臆想。 最终少女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其实意外与否也不太重要,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很难进行定义。 只是无法剥离。 无论面对怎样的境况,沦落到何种境地。 第10章末世文的乐趣 此时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即使在不算敞亮的房间里,靠自然光也能看个大概。 更何况,对于房间里那些本就不多的可动产,白柚记得它们每一样分别放在哪里。少女盲人摸象一样在几个房间摸了一圈,最后提溜出三个“袋子”。 一个看起来还算鲜亮的背包,一个尼龙袋,还有一块疑似兽皮包裹的玩意儿。 提到大厅之后,又蹲下来在里面挑拣了半天。 伴随着空间裂解带来的末日,人类所能踏足的大多数区域,气候也产生了各种无法预料的变化。根据那个疯子的说法,全世界大部分区域变成了不算分明的晴雨两季。而由于地理条件的差异,极端的雪旱气候也偶有发生。 在并不寒冷、也没有电力设备幸存的地方,食物的保鲜问题基本不用指望了。 不过那个疯子的食量从来是个薛定谔的问题,哪怕一顿饭吃掉一只牛羚,白柚也没见他露出消化不良的表情。而白柚自己的身体状况,加上焦土降临后异变的动植物,一顿饭也就比喂鸡多一点。 所以她只拿了半袋子生米、以及这几个月实验出来的“油盐酱醋”,昨晚剩下的肉块被直接丢出了大门。已经磨尖的骨针塞进背包外层,又从尼龙袋里拎出一个小包裹。 里面是几样拆了包装、沿着药片边缘弄下来的铝箔包装,乍一看至少有三五样,每样只有两三片。旁边是一些形状可疑的植物结构,包括根须、茎叶甚至分不出本体的可疑糊状物。 二者彼此对照,充满人工与自然、科学与民俗的和谐之美。 白柚数了一遍里面的东西,把包裹塞到了书包底层。上面是每个人的一套衣服,半袋生米和调料的替代品,然后把拉链拉了起来。 那个疯子看她装完东西,把地上破到抽丝的尼龙袋捡起来,和那块兽皮卷吧卷吧叠在一起,然后扛上了左肩。兽皮来自一周多以前的一只山猫,皮毛油光水滑。可惜给白柚当了七八天的被子,依然有股没能鞣掉的腥味儿。 毕竟为了一块铺盖去搞硝石,她还没闲到那个份上。 即使尽量加快了速度,等两人牵着手走出建筑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已被吞没。那个疯子看了眼周围丛林的走向,似乎在回忆什么。 “附近两百公里内的幸存者聚集地,应该只有两处。从那家伙过来的方向,八成是在东南处的森林边缘,碰到了那棵食人藤的根系末梢。然后躲进森林里,又被那只剑齿虎逼赶过来……” 在焦土降临之前,一个人不考虑吃水、徒步一天的极限,大概在一百公里出头。而在焦土降临之后,即使至今没有被激发出异能的普通人,体质也多少得到了提高。 不过,这种提高是拥有上限的,不可能从普通人变成超人。拥有身体强化异能的异能者或许能得到数倍的提高,但那个“查理”显然不属于这个范围。 就算他们遇到的是个人偶,采用的依然是本人的数据。 那个疯子回忆着自己捕猎时看到的痕迹,那只被牛羚撕咬了一半的剑齿虎上,有并非兽类的锐器划下的伤痕。痕迹并不算深,但多少影响了剑齿虎的行动,让它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牛羚咬中了致命的脖颈。 那只得到猎物的牛羚蹲在牛羚身边,刚刚撕咬下几大块好肉。带着血汁的肉还在獠牙间撕扯,就被后方的攻击折断了呼吸。 要不是剑齿虎的肉实在酸涩,皮毛也被撕扯成仿佛地皮上的杂草。他大概会把皮剥下来,顺手带回去。 在那个疯子说话的时候,白柚也在心里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两个红色的标记分别位于西北与东南方向,和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公里。 第13章 “所以,是c城基地?”她问。 随着焦土降临后的世界逐渐稳定下来,在一定范围内、势力较大的幸存者基地之间,也多少掌握了交流与通讯的方法。其中大部分以所在地区命名,也有一部分基地领袖有自己的想法。 c城基地的老大杜安康,显然属于没什么想法的那种。 那个疯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和她探讨“对方其实是另一个基地的人,故意制造出错误的信息,误导他们前往c城基地”的可能性。 因为没必要。 能跨越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专门让一个人偶“意外”出现在这里,人偶的原型又刚好是他们正在找的目标。不管安排一切的是那个“人偶师”,或者对方只是一个靶子,至少能证明一件事: 这份鱼饵,是看准目标之后放下来的。 那个疯子冷笑了一声:“钩直饵咸。” 白柚默然。 确认目的地之后,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对于那个疯子来说问题不大,即使左肩兽皮右臂少女,他依然能一小时徒步二三十公里,天亮就能赶到c城基地附近。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和路痴什么的没关系,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这个疯子能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养的白白嫩嫩,当然不可能记不住路。实际上,就像他在其他方面丰富到吓人的知识储备那样,他甚至能记住每次外出的时候,自己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但是,他依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应该属于某种认知障碍,就像有些人左右不分、有些人记不住人脸那样。纵然他的脑中铺开一整张完整的地图,也能说出概念上的东南西北。但只要这条路他没走过,除非跟着导航一步一指令,否则必然绕个圈圈回到原点。 白柚清楚对方的这个毛病,却没有说什么。等两人走到林子边缘,少女爬上怪物的手臂,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熟悉的微微起伏的手感,在她的指尖有力的搏动着。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曾无数次的触碰到这里。 在对方帮她处理动植物尸体的时候,在白天或者夜晚厮混的时候。更多是像现在这样,她坐在他的臂弯里,仿佛停留在世界上最为安全的避风港。 这短暂的念头如同最脆弱的幻觉,很快少女重新清醒过来。她嗅了嗅空气中风的味道,闭上一双眼睛,将自己彻底贴在了这个疯子的怀里。 “朝左跑,先去我们平时取水的那条河。”她说。 彻底变为黑暗的视线中,她聆听着远方隐约的水流声。以及在河流与这栋建筑之间,林木在风中的摩擦声,飞禽翅膀的拍打声,猎杀者撕碎猎物、又在下一秒成为新的猎物的声音。 以及近在咫尺的心脏鼓动,血液流淌过血管,共振为永不止息的交响乐。 第11章钓鱼 在焦土降临之前,c城是本省的非省会城市之一。 在焦土降临后的最初几个月里,它幸运的避开了一次次的空间裂解,也庇护了相当多的幸存者。 这天上午天刚亮起,门口值班的守卫换过一批。一道厚厚的土墙夯在原本入城的必经之路上,墙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已经有零星一些人等在外面。 他们大多是昨晚外出的住民,偶尔也有从其他地方过来的。这会儿有三个聚在一起,一边啃着包裹里拆出来的肉条,一边对昨晚的经历唏嘘不已。 “……真特么惊险,嗨。幸好那玩意儿只啃掉了我一层皮,换它一颗牙,值!” “说起来,我总觉得这条蝮蛇比之前更难对付了。之前我三叔也遇到过它,虽然没能弄死,好歹剁了它半截尾巴。” “怪不得那会儿你说尾巴是弱点。真的变狡诈了也不奇怪,这年头什么东西没变化?当初我养了十年的那盆蝴蝶兰,还不是一口吞了我老婆?” “……”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同时注意力有九成放在自个儿的口袋上。不久之后,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东方的密林,从地平线上投射而来。 等在空地上的人们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有几个眼神比较好,发现在密林的边缘,背着阳光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高大到如同巨人,另一个看起来纤细娇小。等他们走近之后,才发现娇小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而在她身边,仿佛巨人一样的那个…… 是个同样年轻的高个子男人,肩膀上缠了一条巨大的青绿色长蛇。 男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皮肤白得十分异常。那张脸透出一种温柔的气质,恰到好处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最终构成某种非人的美貌。 自从焦土降临之后,“非人”已经不算什么罕见的特征。 在诸人意味不明的视线中,一男一女走到了空地附近,然后看了眼不远处夯着黄泥的路。 “这位小兄弟,你扛着的这条……是腹蛇吗?” 在他们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旁边围观了很久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男人名叫邹刚,是刚才三名闲聊之人中的一个。他原本只是随意看了来人一眼,却在看清对方身上扛着的巨蛇后,整个人一激灵。 c城基地附近的荒野之中,游走着不少大大小小的野兽,几乎都经过了焦土降临的进化与变异。除了剑齿虎、牛羚一类常见的猛兽,有两只生物的领地,是外出者们公认的“禁区”。 第14章 一是远在千里外的一根食人藤,自从焦土降临后不断进化,根系足足占据了几百米的地下资源。 不过除了主干之外,它的分支与根须并不具备捕捉肉食的功能,勉强能与其他生物相安无事。否则哪怕出动几百人的异能者团队,基地也要把这疯狂扩张的玩意儿解决了。 除了食人藤之外,就是盘踞在基地西北方的一条腹蛇。 和本体无法移动,只能不断扩张的食人藤不同,这条腹蛇的猎食范围相当惊人。经过两年的异变之后,人类已经无法判断它的原始品种,只能根据它腹部几条扭曲的纹路,张冠李戴了这么个名字。 因为活动范围的高度重合,基地外出的调查员与猎人们,时常会与这条长虫偶遇。不过对方更欣赏肉质肥厚、脂肪饱满的猎物,吃完一顿能消耗半个月;而人类这种满身是刺(骨头)、皮下组织没有几斤的生物,很少登上它的食谱。 很少,却也不是没有例外。 邹刚一行人昨晚与它在野外邂逅,一方打算找点加餐,另一方决定挑战自我。一番有来有往的群殴之后,人类的小组这边受了点能治的伤;除了蛇皮蛇蜕鳞片之类,最大的战利品是连着半截毒腺的一颗蛇牙。 虽然没能拿下这条蛇,这样的收获已经算是不菲。失去的牙让那条腹蛇至少半个月才能长回来,万一这段时间运气差一点,可能会直接饿死。 但邹刚绝对没想到,昨晚刚和这位不友好的告别,并真心实意祝愿对方饿成一死蛇;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这条死蛇就搭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只看脸的话,还是小白脸那一挂的。 “小白脸”看着眼前问话的男人,并没有否认:“我们刚刚路过林子里,这家伙蹿出来咬了明明一口。还好异能起了作用,没受什么伤。” 听到对方一口一个“明明”,邹刚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是说旁边那个女孩。他一边想着“是治愈异能吗”,一边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然后又愣了愣。 这个女生长的……太“不末世”了。 并非说她外表过于干净整洁,或者五官多么国色天香。事实上,她的容貌漂亮的没什么攻击性,就像一副淡笔描摹的水墨画。 清淡,秀美,温柔。但在美丽的印象之外,又很难总结出什么特质。 但也正因为这种没有倾向性的美丽,反而会让人想起焦土降临之前,那些没有收过任何异化感染的影响,十七八岁年华正当的少女。 这样“正常”长相的女孩,在这个世界的稀少程度,甚至比焦土碎片更甚。在c城基地这个地方,除了首领及亲信的后院里,剩下的只能在黑市里捡漏。 而她们中的每一个,都未必有眼前这个女孩这么“纯粹”。 那一瞬间,邹刚的心里浮出数个想法,又被他一一按捺下去。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青年、以及他肩膀上死成某种软绵绵胶状物的死蛇,最后做出了决定。 “按照基地的规则,再过几分钟,那边就能放人正常出入了。”邹刚说,“检查需要花点时间,不过一般没什么麻烦。我是基地里猎队的一员,进城后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青年似乎观察了他片刻:“原因呢?” 他的态度还算客气,面对陌生人的搭话,也没有显出不耐烦的意思。 邹刚看看两人相似的温柔长相,只是一个充满非人的异样感,另一个“人类”到不正常的程度。 “我想要交换这条蛇尸体的一部分,特别是另一颗蛇牙。”这句是绝对的真心话,因此邹刚说的十二分真诚,“实不相瞒,它的另一颗牙是我打掉的。我的异能与毒有关,送去加工之后,打算搞一副趁手的武器。” 邹刚说着拿出了未经处理的毒牙,看着青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末了后者点点头,转向自己身边的少女: “她叫明明,是我前不久在外面捡到的。本来觉得养着也挺好,结果从捡回来的那天开始,麻烦就没少过。” 邹刚:“麻烦?”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她长成这个模样。我脱离人群有点久,想不到现在的大众审美,居然转向了……这算是复古风?怀旧风?” 邹刚:“……” 青年:“就像你刚才的表情,别以为我没发现,恨不得把我剁吧剁吧下油锅,再把她洗刷干净了送上桌。别说,我之前遇到更过分的,看上明明的脸之后,又怀疑我俩是兄妹,想顺便玩什么兄妹丼,我只好让他效仿珍妃了。” 邹刚:“……” 白柚站在旁边,听到邹刚的心跳声随着某人说出来的内容,一路快快慢慢慢快快快快快慢。七上八下原地蹦迪,就差合奏一曲难忘今宵。 她突然有了点真心实意的想笑冲动,又忍住了。 所以说,钩直饵咸吗? 那我们就上更直的钩、更咸的饵,看你们愿不愿意咬吧。 第12章一滴血 在看到少女长相的瞬间,邹刚的心里转过了不少于三百种想法。 然后,在眼前青年耿直到让人无话可说的自我陈述之后,彻底碎成了渣渣。 不是,等等,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肌肉壮汉的内心发出呐喊,可惜没人能听到。 两人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直到身后的基地周围,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青年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愣了愣:“那边……是在转移夯土吗?” 第15章 邹刚跟着看了一眼,庆幸自己终于接的上话了:“对。土墙是为了防止有异兽入侵,每天晚上从宵禁开始,由土系异能者凝聚一截土墙。第二天到了允许通行的时间,再用异能将它移开。” 青年有些惊讶:“这么大一堵墙,要耗费不少异能吧?” 邹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毕竟不是最开始那会儿,基地里也能找到几个三级的土系能力者。一个人一天的异能力,用在这方面绰绰有余。而异能的使用又能提升等级,一举两得。”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边的夯土已经被彻底移开,门口出现了几个负责检查出入的人。没等邹刚招呼,青年就牵起旁边的少女,扛着蛇跟上了他。 在排队等待通过的时间里,这条过于瞩目的死蛇,吸引了不止一个人的关注。青年又跟在邹刚几人的背后,于是邹刚被不止一个人询问,“这是队伍里的新面孔吗”? 除此之外,也有人注意到了少女那张过于醒目的脸,只有当事人毫无反应。在无数鬼鬼祟祟、意味不明的视线中,少女面无表情的被男人拉着,比起真实的人类,更像某种精心模仿的……非人的东西。 十几分钟后,等自称斯年的青年带着名叫赫明明的少女,通过检查的关卡进入基地。期间有三五个人过来搭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离开的时候表情都不太好。 邹刚站在基地大门通往居住区的地方,之前的两个同伴已经离开了。看到那个叫斯年的男人走向这边,他在原地招了下手:“我和上面说了你的情况,可以入住a区。” 斯年点了点头。 a区,也就是整个基地住宅规格最高的地段。c城基地的居民区被划分为三级,用abc作为区分。 其中a级住着基地的高层、以及部分拥有强大异能力的异能者;b区是住民最多的地方,类似于平民区;剩下的c区鱼龙混杂,包括但不限于贫民区、红灯区、垃圾清理场,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市,也流窜于这一带。 这种阶梯式的居住模式,是在过去的两年中逐渐形成的。 两年之前,c城只是全省不上不下的一座城镇。末世第一年的动荡濒临尾声的时候,这里作为难得的“幸存之地”,有不少异能者为主的外来人口逐渐汇聚过来。 最初只有几百人,后来日益增加,几个月后总数破万。 这些异能者与普通人混居在一起,前者大多经历了与亲友的死别、扛过身体变异的痛苦,更与城外千奇百怪的异变生物进行过殊死搏斗。 而活在城中的普通人,除了在焦土降临的初期,由于社会混乱造就的减员,后来只有零星外出者受到惊吓、或者直接下落不明。除此之外,大部分原住民只是生活质量下降了少许。 无论是经历、遭遇或者实力上的差异,在公共秩序彻底崩溃之后,转变为无法按调和的矛盾与城市内部的战争。一个月后,新的秩序在经历了内耗的城市中重新建立,构成了如今的等级格局。 当时稳定局面的领导者,不久因为异能创伤而去世了。继任者是从(据说)其他地方空降来的一个男人,凭借携带来的大量资源,以及相对成熟的管理体系,最终坐稳了这个位置。 这人就是c城基地如今的老大,杜安康。 “这些情况,如果你之后感兴趣的话,慢慢了解也不迟。”邹刚说,“凡是入住a区的居民,拥有整个基地‘绝密’级别以下,任何地方的自由出入权。无论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咨询相关区域的引工作人员。” 这话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于是斯年也露出了配合的微笑:“我应该会在几天之后,把这条蛇在内的一些猎物放到市场上交易,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关于这方面,b区的西南区域,是平时默认的交易市场。”邹刚想了想,“除此之外,一些较为珍贵的、无法用通用点——就是基地里的数字货币——进行交易的东西,每半个月会在a区与b区交界的交易中心,进行固定的匿名拍卖。” 说完补充道:“下一次的拍卖会,在三天之后。” 斯年考虑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我之后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会把其他部分单独寄卖,蛇牙等到两天之后,我分解一下里面的毒素,其余就是你我之间的私事了。” 他没有解释什么是“分解毒素”,对方也没有追问。邹刚深谙何为见好就收,又说了一通套近乎的话之后,就很有眼色的告辞了。 至于那个女孩……他的余光扫过跟在对方身边,视线落在前方地面上的女孩,再次按下了那些念头。 他不着急。 进了c城基地的人,没有任何的利益牵绊也就算了。一旦被什么人盯上了,不连骨带皮被拔下一层,就别想顺利脱身。 无论如何,这里好歹也是……世界十大幸存者基地之一,“铁十字”的下属势力。 *** 目送那位过于“热情”的大哥离开,斯年——那个疯子和身边的少女对视了一眼,走向斜前方的居住区。 邹刚在临走的时候给了他们一张卡,说是a区居民的身份权限。而卡片的制作和普及,需要归功于基地内的某个特殊异能者。 刷卡进入顺位安排的住宅区后,两人沿着路标一路拐弯,最终停在了一栋公寓门口。公寓的外表平平无奇,上数一共六层,每层两户人家。 第16章 周围有经过修整的绿化带,栽种着少许和焦土降临之前,难得没太大区别的温性植物。还有一些明显是人造的植株,不知道是从其他地方移栽过来的,或者又是某种特殊的能力。 他们的住房在三楼左边,钥匙居然就插门锁上。白柚为这奇葩的操作沉思了几秒,然后反应了过来—— 如今这年头,房子只是个用来躺倒睡觉的壳。能住到这里的人,都算是末世中的“非富即贵”,当然没人会去馋一把多余的钥匙。 开门之后,里面是不算大的一室一厅带厨房厕所,餐厅尽头还有个小阳台。整个房间看起来非常样板,仿佛套用了宾馆的模子。 干净、整洁而毫无人气,明明只有几十平米,却给人一种说话会有回音的错觉。 那个疯子把绕在肩膀上的死蛇放在地上,从它的嘴里抠出装着药物的小袋子。底下是扛了一路的兽皮,以及中途接过来挂在身上的背包。 而少女在不大的空间里走了一遍,想了想又掏出那张居民卡,咬破自己的手指,往上面滴了一滴血。 鲜红的血在脱离身体的瞬间,以快的惊人的速度,变成一种不祥的黑色。那漆黑的颜色落上身份卡浅色的表面,晕出一层油质的反光,活物一般蠕动了一下。 比起一滴鲜血,它更像是某种软体生物的残肢,密布着鲜活的神经。即使被斩断、被撕裂,与原本密合的身体彻底断开,依然能给出本能的反射行为。 仿佛随时能以此为源头,重新生长出孱弱、相似、鲜活而完整的个体。 白柚看着这滴不祥的液体,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她甚至不易察觉的放松了一点,看向身边披上了人皮的怪物,语气习惯性不算太高: “这边没有窃听,卡里假设有什么附加效果,现在也暂时作废了。接下来我们去b区看看,还是直接去翻黑市?” 那个疯子看着卡片上的血,表情却不比刚刚流血的那个轻松。这张被捏造出来的人类在瞬间扭曲,连同整个身体一起,在短短几秒内,变回了那个非人的模样。 “先不急着出去,”这个疯子说,“我比较想看看,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会是哪一个?” 第13章食堂 事实证明,他们在门口那番高调到堪称炫富的行为,并没有白给。 之后的一上午时间,以各种理由上门的陌生人,前前后后来了五六波。其中大多是一两个人,但也有一批是个五人小队,说是住在楼上的“近邻”。 这些人也各有目的,有些为了确认新人的情况,有些是听说或看到了门口发生的事,还有几个遮遮掩掩不说人话,于是那个疯子也没有回复对方人话。 等接完最后一批“客”,两人回顾了一下上午的情况,估计杂鱼之类差不多清完了。之后再有的如果不是重量级选手,剩下他们也懒得应付。 因此,看着时间差不多之后,那个疯子和少女简单整理了房间,把异能卡上的血迹搓吧搓吧,提着那块曾经的铺盖出门了。 和那条巨蛇的价值比起来,白柚盖了几天的兽皮只能算是零头,却也够普通人兑换半个月的基础餐。结合一上午闲聊得到的信息,两人先去了日常的贸易地点,把那块兽皮出手之后,拿着存入信用点的卡去了a区的食堂。 食堂位于a区接近出口的地方,从外形上看,大概率是这个小区曾经的某个办公建筑。不高不矮的两层,不算后厨的部分,面积和一般的小超市差不多。 虽然到了饭点,里面却没几个人。事实上在过来的一路上,他们也没见到几个路人。 能住进a区的这群人,几乎已经算是金字塔的顶端了。 那个疯子让白柚找了个位子坐下,自己去四周逡巡了一圈。整个食堂的布置和末世前的单位食堂差不多,中间一溜两侧对称的自助餐盘,荤素汤饭什么都有,看起来还挺齐全。 价格也很齐全,按照他们之前了解到的,一张兽皮可以顶半个月的b区便餐。放到眼前的这个食堂,两人一顿也就三天。 不过疯子并没有说什么,利落地刷卡付账后,拿着两个餐盘在周围绕了一圈。虽然看起来和焦土降临前很像,但真正把东西盛出来,就能发现里面的内容很有些名堂。 两荤两素一混搭,外加餐桌尽头一大盆不知名的汤。主食是花卷和米饭,两个大盆搁在另一头,与汤盆对称出夸张的等腰三角形。 他把每样东西搁上餐盘,同时确认它的原料。有一样肉是变异的山鸡,因为那条蝮蛇(已去世)的存在,在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并不多见;还有一样比较罕见,原型是焦土降临前的一种植物,收到碎片的力量后异变,体内的纤维组织大多转化为动物细胞。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疯子只见过它一次,没想到会在这里碰面。他难得愣了几秒,手里多夹了两块,又去看那边一红一绿两盆炒菜。 都是比较常见的蔬菜,变异后体积膨胀、外形变得狰狞了许多。然而在厨师的刀劈水煮之下,依然是两盘被分尸的菜肴。 也就是从分尸进化到了碎尸。 伪装成人类的怪物面不改色的夹起一团植物的尸体,混合着几滴动物的脂肪放进盘子。就像过去的很多年里,每一个在食堂享用午餐的老中青。 白柚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起来仿佛在发呆。裙子外面套了块手工痕迹明显的斗篷,带着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第17章 这东西是他们之前在市场上换的,交换的人是个心跳声极其缓慢的老者。白柚想不起来对方的脸,只记得那颗心脏浑浊的跳动声,就像那把苍老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能断裂一样。 和此时此地,这干净整洁的食堂宛如两个世界。周围即使偶尔传来少许杂音,碗碟碰撞的轻响、远近不同的交谈声…… 咔哒。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少女的眼前被放上了两个盘子。 她微微抬头,看到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旁边,那张扬着非人之美的苍白面孔带着微笑,仿佛他本就是这个模样:“这里的饭还不错。” 白柚眨了眨眼,也笑了一下:“快吃吧。” 少女戴着粗糙的棕黄色兜帽,只露出艳红的唇与白皙的下巴。皮肤与兽皮的对比异常鲜明,即使看不清完整的容貌,也不妨碍旁观者发挥想象。 而当事人毫无自觉,在对面的男人坐下之后,低头看向桌子上的两个盘子。 这里虽说是自助,实际上还是存在拿取的上限——一人一盘。甭管你在上面堆出一座宫殿,还是只放一粒面粉,反正只能这么一盘。 两个盘子里的东西差不多,米饭配肉配菜,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少女看了看堆在中间几颗比拇指还大的米粒,柔软洁白,散发着温暖的香味。 对面的疯子已经吃起了他的那一份,看起来没什么交流的意思。白柚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回来,夹起一根嫩绿色的菜心,咔嚓咔嚓嚼了起来。 味道还行。菜心本身足够新鲜,油盐放的不算大方,但影响不了嫩叶本身的脆爽。少女吃完一根,咬了口最上面的大米,又看向剩下几样菜。 “那个黑褐色的肉,最常见的称呼是‘黄贝’,不算常见的食材。”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怪物开口,“可能是之前的大雨……可以试着吃吃。” “……”白柚含着筷子看他,末了挑了挑眉。不过她没问什么,听从了对方的建议,夹起来咬了一口。 就……很像鱼。 入口的肉是种嫩滑的口感,白柚有些意外。也几乎是在同时,感到一丝带着怀念的兴奋。 白柚以前很喜欢吃鱼,然而焦土降临之后,整个生物圈被突变的气候摧毁了七七八八。首当其冲的就是活在水里的动物,现在还没死翘翘的,进化出的血液和浓硫酸差不多。 毕竟如今的随便一场大雨,雨水都带着能腐蚀掉石头的酸性。经历了这场末世、在两年间活下来的人类,身体都被迫适应了这种变化。 至少不会喝口水、吃个菜,就莫名其妙的当场暴毙。 白柚是个例外。 鲜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少女又夹了一块,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在放空。 她似乎看着筷子尖上的肉,又仿佛望着自己拿着筷子的手。食堂的桌椅沿窗摆放成圈,不算刺眼的白光投落进来,从手指到手腕都与光同色。 下面埋藏着深青色的血管,差一线就是黑色,如同扎根在血肉中的枝蔓。里面流淌着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毒液。 可它所寄身的肉|体,却脆弱到多喝一口未经过滤的水,就能立刻倒下死去的地步。 少女微微发了会儿呆,很快重新打起精神,把黄贝和菜心吃完了。盘子里剩下两粒米饭,以及两道从头到尾都没碰过的菜。 她打了个饱嗝,对面的疯子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光盘行动,此时一言不发地拿过她的盘子,放在自己面前,极为自然地解决起来。 白柚无所事事地坐在对面,干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发现,对方的这张假皮……还挺顺眼的? 今天早上两人从森林里走出来,这个疯子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变成人样。当时白柚也没细看,反正看了也没啥用。 现在认真打量一会儿,好像……还真挺符合她的审美。 对方进食的速度很快,估计几分钟后就能彻底解决。少女在脑子里过了遍接下来的计划,决定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喂,疯子,”于是她说,声音比平时压的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秘密,“你这个样子,有参考对象吗?” 第14章饭后谈人生 那个疯子刚刚咽下嚼完最后一口菜,盘子里只剩一粒白米和一点汤汁。 听到对面少女的问题,他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看了过去。那双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眼睛里,漂浮着一层虚假的情绪。 仿佛某种已成习惯的伪装。不过,白柚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参考对象’吗?有。”并没有想象中长久的等待,或者用沉默跳过这个话题,对面的疯子意外坦然地说,“算是……在焦土降临之前,我曾经的样子。”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个问题,就像“午饭吃完了,晚上吃什么”一样理所当然。白柚却没法这么淡定,事实上这是两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听对方说到“过去”。 当然,直到刚才问出这个问题,她也没从来没想过,直接探寻这个怪物的……过去。 要说原因的话,谨慎,不信,怨恨,甚至一点点可以承认的恐惧,都算。 在此前的两个月里,他们的相处其实没什么波澜,平静到有时白柚都会觉得意外。这个疯子经常是沉默的,面对她有意无意挑衅的态度,都好脾气的一声不吭。 仿佛一个拥有如花似玉老婆的老实人,外面的花花世界实在太过精彩,自己除了老实之外一无是处。为了保证自己还是她的丈夫,无论帽子有多大,当然要选择原谅她。 第18章 当然不可能是这样。 这个疯子对她的态度,几乎总是包容甚至纵容的。就像一个人饲养了一只心爱的宠物,可以容忍它在自己的视线里随意玩耍或打闹。甚至偶尔发起脾气来,不小心把主人的手抓出几道痕迹,他也并不会很在意。 而作为宠物,当饲养者需要抚慰的时候,就会自行将宠物抱过来,抚摸或者更加亲昵。而宠物是否选择拒绝,同样不是值得在意的事。 以非人之身存在的时候,这只怪物仿佛一块在风沙中沉寂了百年的石头;披上这幅人类的皮囊后,虽然只有几个小时,白柚也察觉到了,对方伪装或者表现出温柔礼貌的模样,仿佛某种长久以来的本能。 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白柚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刚好是一百天以前,她和另一个人在地下基地的长廊中拼命奔跑。从或远或近的地方,传来不知原因的爆炸声,脚下的地面无时无刻不在颤抖,间或掉下零星的石头。 她跑在那个男孩的身后,左手与对方的右手死死抓在一起,几乎感觉到了疼痛。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几乎震裂鼓膜的心脏,磊动的血液在血管里嗡鸣,恨不得破体而出。 “长、长明……”血腥味从破裂的毛细血管上涌到喉咙,勉强维持的呼吸节奏乱成一团散线。她的两个音节还没发出来,跑在前面的人迅速开口: “柚柚,别出声。你会呛死自己的。” 他的呼吸还算平稳,心跳的节奏也是。虽然耳朵里的声音大多被自己的器官所占据,但在对方说话的时候,白柚依然能顺着他气息的节奏,然后捕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 最熟悉的就是心跳,也是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她唯一能在脑中长期保留的东西。心脏的主人有世界上最温柔的名字,最温暖的体温,无论过去只能隔着金属栏杆触碰,或者现在他们紧扣着彼此奔跑。 边长明。 边长明。 白柚不知道,所谓的意志力是否真的能突破人体的界限,真正跑出通道之后,她的大脑只剩一片缺氧的空白。 边长明没有立刻停下来,带着她减速小跑了几步,把惯性卸到勉强能稳住。然后侧转身体,向少女伸出另一只手臂。 于是下一秒,白柚直接撞到了他的怀里,冲力让后者微微退了两步。他们拥抱在一起,心脏以同样的频率共振,呼吸一模一样的灼热。短暂的安静之后,劫后余生的快乐在拥抱中彼此交错。 “长明,我、我们跑出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少女抬起头,脸颊和眼角一样通红发烫,“我们……” “嗯,我们出来了。”边长明说,更加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柚柚,接下来……” 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前方、少女的身后。漆黑的瞳孔映出通道被炸碎的缺口,声音却消失了。 白柚愣了几秒,随着他的视线,下意识看了过去。 “……” “……” “……虽然这里伙食不错,不过趁着食堂还没关门,我们最好也去一下b区吧,”白柚说,一只手撑在下颌上,从兜帽下面看着对面的男人,“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四处走走。” 她的语气非常自然,如果不考虑对面男人的前一句话,是在回答“他现在的脸,有没有参考对象”这个问题。 极为突兀的转移话题方式,甚至可以说,当事人根本懒得掩饰这点。 男人坐在对面,听着女孩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就连之前问问题的时候,那一点短暂的好奇都消失不见。 她的半张脸被掩盖在兜帽之下,只能看到平展优美的唇线。这原本为了她的安全而购置的东西,却将彼此本就稀少的交流,缩减到只剩声音的程度。 他突然有些烦躁,却又明白这情绪毫无立场。他早已为此而失控发狂过,而那寥寥无几的几次冲动,都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好看的结果。 就像三个月前,被炸出一个黑洞的地下通道外,他看到紧紧抱在一起的少年和少女。 那一刻,大脑中反复过数千次的计划,与压抑数十年的冲动同时达成了一致。大脑摒弃了接下来的几秒,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他已站在少女的面前。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那双非人的瞳孔里燃烧着疯狂颠乱的东西,就像一个真正彻底的疯子。 就像刚刚那样,她叫他,疯子。 怪物重新冷静了下来,如同过去的很多很多年,将那些他以为早就习惯了的,终日终夜翻滚不休、永远得不到安息的情绪或者其他什么,反反复复地压下去。 “可以,”最后他说,和她一样跳过了之前的话题,“而且未必需要那么仓促,反正……” 在他刚刚“反”完的时候,一个从后方接近的脚步声路过他们这张桌子,看起来选中了对面的空位,准备端着午饭坐下来。 与此同时,里面有个人突然从位子上窜起来,如同出鞘的剑一样直冲门口。仅仅半秒之后,跑着的和端着盘子的撞了个结实,后者手里的东西连汤带菜,瞬间飞向了空中。 “呀——” “哎呦!” “哐啷————” “……” “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吗?” “那边……” 品种丰富的汤水以摧枯拉朽之势,从过道一直泼到旁边那张桌子边上。而坐在桌子上的人——假称斯年的疯子和白柚,前者在瞬间从座位上消失,又瞬间抱起对面的少女,向后退了三步。 第19章 于是遍地狼藉之中,所幸没人中招。只有一滴油置射程惊人,在千钧一发之际,顽强的落在了白柚的兜帽边缘。 白柚:“……” 男人:“……” 肇事者a:“……” 肇事者b:“……” 我觉得,b区大概不用去了。 看这一番唱念做打俱佳的满堂彩,以及对面两位不知道是职业或路演的家伙,白柚冷静的想。 第15章金发女人 四个人面面相觑,肇事的两个看起来都很尴尬。左边是个年龄不大的青年,一头不怎么整齐的卷毛覆盖在头上。考虑到如今大概没几家美发业,十有八|九是自来卷。 站在右边的是个金色长发,身材高挑的美女,脸是标准的亚洲长相。只是比起焦土降临之前,同样多了几分受到异化影响的不自然。发色不知道是获取异能的影响,或者使用了其他的人工手段。 反正在如今的世界,名叫查理的人未必来自西方;那么拥有一头金发的女郎,也并不等于天然如此。 “总、总之,实在很抱歉,”短暂的安静很快被打破,说话的是那个卷毛青年,“这是我的电子卡,我现在实在有不得不离开的急事。请告诉我一个地址,晚上六点之后我会找过去,到时候需要什么赔偿都可以商量。” 虽然不知道电子卡的原理,但这东西除了制造人或者高层,往下都是人手一张。多是多不了的,如果不小心弄丢了,需要支付一个不小的数字,来重新补办身份。 而在c城基地,凡是c区往上、特别是a区内部活动时候,没有这张卡不说寸步难行,至少任何有门的地方都进不去。 因此青年这个做法,和过去的人抵押身份证差不多。看对方一副裤子着火的模样,那个疯子把卡片接了过来,然后点了点头。 于是青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掉头冲向了大门。 万幸,这次没有再碰上什么东西。 一个肇事者走了,另一个还留在原地,并且看起来是想要解决问题的。抱着少女的男人看向对方的脸,在他开口之前,金发的女人叹了口气:“抱歉。我很少在这里吃饭,有点不太适应。你们是a区新来的住户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多少能帮点忙。” 她的相貌十分出众,五官算不上非常柔和,却有一种温婉成熟的气质。在说出“新来的住户”这样算不上公开的信息时,态度始终非常坦然,让人很难产生被冒犯的想法。 那个疯子刚才已观察了她一会儿,此时暂且转移注意力的方向:“冒昧地问一下,您在人际关系方面……有些渠道吗?” 对方并没有否认,直接点点头。 从她刚才的话来看,无论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一定在至少某些方面,掌握着一定的信息网。 于是青年思考了片刻,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叫斯年,这是赫明明。我们确实是刚到基地不久,打算先在附近看看。等几天后的拍卖会开了,再卖点东西。” 在他说话的时候,金发女人的目光在白柚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我叫沐沐,水木那个沐。如果是拍卖会的话,我可以提前帮你联络商家——也许你也能猜到,这里除了偶尔才有的单独买卖,大多交易的背后都是由基地承担。临时的拍卖只能获得通用资源,如果是和有需求的对象提前商议,更能保证双方各取所需。” 今时不如往日,那种网上随便一搜就能下单的便捷方式,或许在未来的十几年、几十年内都无法再现。能进的了拍卖会的人,大多不会让自己饿死,因此也并不执着于几个通用点。 斯年没有立刻说话。 他一副在考虑的模样,几步外的女人也没有催促。在两边陷入沉默的时候,餐厅的工作人员终于拿着清理工具赶到这里,也没搭理安安静静的三个人,迅速收拾了起来。 “那么,你认识邹刚吗?” 并没有沉默太久,那个疯子说,却是个问句。 沐沐:“……” 那边清洁人员利落的抹掉桌子上的菜汤,金发的女人往旁边移了半步,避开可能溅过来的菜汁。然后她耸了耸肩,态度突然轻松了不少:“被发现了啊。本来还想能从他那里抢走介绍费呢,太可惜了。” 显然,她认识那个叫邹刚的男人。或者十有八|九,关于斯年打算进拍卖会的消息,就是她从邹刚那里打听到的。 意图被点出来之后,自称沐沐的女人清了清嗓子:“抱歉,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沐沐,是基地副首领之一的情人,也帮他打理一些信息方面的工作。邹刚那家伙今早在城门口遇到你们,消息被我们截胡了,让我过来看看。” c城基地的首领杜安康,下面据说有三个副首领,负责不同的工作。早上过来“拜访”的人中,在闲聊时提过这件事,不过并没有说副手们的名字。 看对方承认的这么干脆,斯年没有继续打太极:“那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打算卖掉那条蝮蛇。至于想要交换的东西……类似蝮蛇的毒腺,或者其他能储存这类毒素,不会因为毒性侵染而作废的东西。” 沐沐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眨。最后她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邹刚做交易?” 邹刚的异能与“毒”有关,因此他一直在寻找高级异兽的毒牙、毒腺乃至分泌物,对那条盘踞在林中的蝮蛇垂涎已久。奈何技不如人,像这次砸断它一颗毒牙,已经算是撞了大运。 第20章 结果牙还没捂热,死蛇就被另一个人全尸全尾扛了回来。那一瞬间,邹刚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但在确认对方是新人之后,他又立刻冒出了新的想法。 斯年:“其实他也不算欺骗我,拍卖会确实可能卖出高价,最低也是保底。但就像你说的那样,通用点可以用于日常花销、或者采买常见的物资。真正想要换点有用的东西,往往是有价无市。” 明知双方的力量差异,邹刚不至于给自己结个死仇。如果这个疯子没有足够的信息来源,拍卖会确实是一条方便的路。 不过,现在就未必了。 “蛇头到七寸以上的部分我留着,往下包括蛇胆交给你们。交换邹刚手上那根断掉的蛇牙,外加1000信用点。” 很快青年说,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沐沐挑了挑眉,心里大致计算了一遍,发现这个数字相当平衡。 信用点的购买力高于焦土降临前的货币,1000点按两个人算,大约能在a区舒舒服服过上一个月。 无论是暂时停留,或者考虑常驻而探查环境,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充裕。 “可以,”她说,“我去回报副首领,晚上六点,希望你们能在家里。” 疯子点头表示同意。对方又露出一个“合作愉快”意味的笑容,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从食堂门口消失,那个疯子没有说话,牵着白柚的手走了出去。 饭点已过,食堂附近也没什么人,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即使几天前刚刚结束连绵的大雨,空气中残余的水分在正午后的阳光里,也被晒干了一样游离不定。 “那个副首领,会是我们要找到人吗?”走出去一段路后,白柚突然开口。 那个疯子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恢复了平稳:“他,或者这个沐沐,又或者是他们背后的某个人。”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白柚翻了个白眼。但她也并不是一定要个答案,于是闲聊一样继续道:“如果是冲着我来的,这鱼咬钩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我以为基地的负责人,应该更谨慎一点。” 身边的疯子摇了摇头:“正因为是基地的负责人,才不担心放下来的鱼饵上面,会有他们吃不下的毒。” 他说着突然转头,空出来的手掀开少女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毫无攻击力的白皙脸庞。 她抬头看着他,长而微翘的眼睫因为光线而微微眯着,黑褐色的虹膜与眼白界限分明。工笔描摹般的五官有种微妙的古典美,尤其是这样安静看人的时候。 男人莫名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把兜帽给她戴上了。他能感觉到少女又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和他对着干。 在涉及真正重要的问题时,他们总能达成一致。 毕竟,即使两人之间存在数不清的隔阂,有些秘密或许永远不会被说出口。 但是,自从这场末世降临之后,又或者,在两个月前那猩红的雨季里,他们就永远被绑在了同一根草绳之上。 那些在地下基地毁灭之际,侥幸逃脱的管理者;或者早在更早以前,就做好明哲保身准备的人。 ……所有的肇事者、参与者,每一个逃之夭夭的嫌犯、帮凶与主谋。 站在这些所有人的背后,或许是一个人、一个组织、一方盘根错节的势力、一片不可看清的迷雾。 以及,造就这场末世的罪魁祸首。 第16章套娃 由于这段交谈耽误了时间,等两人走出a区大门的时候,午饭的时间已经告一段落。 于是原本的计划不得不中止,转而把后面的提上来。 ——他们又去b区的市场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新鲜的东西。白柚看了眼周围来往的人群,最后指了指唯一通往c区的那条路。 b区的人流量是整个基地最大的,它与c区之间的出入口附近,人头数比想象中多一些。出入的地方不需要刷卡,也没有负责关卡的人。 只是,当任何一个人站在路口不远处的地方,朝基地大门的地方仔细看一会儿。就能发现从大门高处的值班室里,落在这个地方、影影绰绰的目光。 “现在过去走上一圈,也未必有什么收获,”那个疯子说,“为什么不在b区看看?” “因为b区也没什么东西。”白柚说,望着眼前起码有a区三倍的路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说的那个‘人偶师’,要么是刚才沐沐相关的人,要么是杜安康相关的人,要么二者都是。” 都在a区。或者说,他们此次的目标,估计是a区的某个高层。 或者高层背后的家伙。 刚才在食堂里聊天的时候,那个自称沐沐的金发女人,始终没有将目光落在白柚身上。然而物极必反,她这种刻意避开的表现,反而让这个行为变得可疑了起来。 当初在城门口被邹刚搭讪的时候,那个疯子和他达成了两笔“交易”:一是那条死去的蝮蛇,二是被疯子改名“赫明明”的白柚本人。 这只是一个试探,毕竟他们本来就在找毒物相关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和对方进行交换。而被作为交易内容之一的白柚,邹刚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什么极为稀奇的货物。 邹刚在谈论蝮蛇的时候,提到了不少材料方面的细节,甚至提到了自己的异能。结合他大半夜组队出去捕猎的行为,这条蛇确实是他垂涎已久的材料。 第21章 但是在看到白柚的时候,邹刚却不像是把她看成了自己的目标,更像是一个中介—— 真正对白柚感兴趣的人,或者说,对“拥有焦土降临之前特征的少女”感兴趣的家伙,另有其人。 从邹刚的态度来看,这个人在基地里的地位,必然在他之上。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试探,作为刚刚来到基地的新人,两人抛出一粒鱼饵,然后打算观望观望。 然后沐沐出现了,先是制造出“意外”。被点明之后,又表现出一副截胡了邹刚生意的模样,和那个疯子谈起了更有诚意的“交易”。 她的表现无可厚非。但是,直到整场对话结束,她都没有提到和白柚相关的半句话。 “能放任那条蝮蛇在野外逍遥这么久,肯定不是基地人手不足,”即使在嘈杂的人群里,少女依然放轻了声音,“只能证明,它虽然是条不错的猎物,但并不算是非常稀有的东西。所以……” 她没说完,只是感觉到两人交握的那只手,被抓的更紧了一点。 所以沐沐背后的人,无论是基地中的哪一方势力,真正的目的……应该是白柚本人。 但对方没有直说,用蝮蛇的交易做借口,留下了“今晚约见”的说法。 “沐沐背后的人,未必是人偶师。” 这个疯子说。 白柚没说话,一副静待下文的表情。 他们来到这个基地的原因,就是那个不知名的人偶师。他操纵着名叫“查理”的人偶,将他们引到这个基地,必然有所图谋。 虽然他至今还未表现出明显的意图,但也没有费尽心机隐藏起来。 否则的话,不可能两个新人进了基地不到一天,就收获了这么多信息。 那个疯子的表情不算太好看,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最后他摇了摇头,就像偶尔几次,回忆某些记不太清楚的事:“我和他……没有太多接触。不过那家伙习惯操纵人偶,就算自己有什么目的,也会先推个挡箭牌出来。” 说完补充了一句:“可能不止一个挡箭牌。” 白柚理解了一下。 ……传说中的套娃型选手吗? 把来到基地之后,遇到的几场交谈回忆了一遍,少女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她讨厌套娃。 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目前遇到的几件事……都很套娃。 从邹刚到沐沐,从沐沐到她背后的人,今早上门拜访的七八队a区居民,再加上不知道有没有介入其中的杜安康……对于初来乍到的新人来说,这信息量简直丰富的过了头。 无论怎么看,这次盯上他们的人,都不止是一个势力。 禁止套娃。 出入的地方人流量不小,允许通过的地方又并不宽敞。于是当白柚和那个疯子走近那里,少女的视线中只剩下各种模样的肩膀、后背和后脑勺。 和整整一米六的少女相比,身边的疯子显然不受影响。他原本的身体高过两米,即使如今伪装成人类的模样,看起来也有一米九几。 白柚的头顶只勉强到他肩膀,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时,几乎是被对方半抱着往前挪。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低头对她说:“要不要,唔,坐到我肩膀上?” 白柚:“……” 即使被人海淹没,少女之前的表情也称得上冷静。事实上旁边竖着这么个大个子,从各种意义上,她都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很有信心。 然后她听到这句话,神情突然恍惚了一下,随后变得有点微妙了起来。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们总是在荒僻的野外独自相处,不需要考虑第三个人,说话做事相当随心所欲。 或者说,随心所欲的那个是白柚,而面前的这个疯子,其实很少对她提出什么要求。 无论是命令、询问或者其他什么。而她上一次听到类似的问句,还是某个大雨中的夜晚。她被放在灶台上坐着,最后一点灶火也彻底熄灭,而她试图咬他一口,腰腿下垫着怪物宽大的手掌。 白柚忍不住盯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无意间说出了类似的句子。与那副几乎无法分辨微表情的面孔不同,眼前的青年低头看过来的时候,似乎确实有些询问的意思。 “……不用了,我视力还没你好,也没什么好看的。” 短暂对视之后,什么都没看出来的少女,有些郁闷地说。 她偏过了头,也就没发现那个疯子的眼中,隐隐浮出了几分笑意。 第17章意外 事实证明,整个基地最混乱无序的c区,大概并不怎么欢迎他们。 穿过入口之后,是一条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通路。在路口那里还不明显,又转过一个拐角之后,两人同时站住了。 ——就像是仅仅穿过一条街,然后进入另一个世界。 前方是一片与整齐无关的建筑群,近处的还能看出楼房的原貌,越往里越像残存着人工痕迹的废墟。白柚的视力有限,最多看到这条街的尽头。至于从更远处传来的声音,因为过于嘈杂、冗乱甚至古怪,被她本能的屏蔽掉了大多数。 “我觉得……不太行。” 一分钟后,两人还没走完这条不知道算是巷子或者街,少女拽了一把旁边的青年,表情实在不算好看。 白柚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就像吸多了麻醉气体,或者被注入浓度超标的松弛剂。全身的肌肉已经不能动弹了,只是习惯了过度虚弱的状态,在某种意义上反而变得迟钝起来。 第22章 只有连呼吸的能力都被削弱,雪上加霜的身体才会重新向神经报警。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被抱了起来。那个疯子一步几米,反身冲回来时的方向。 白柚恍惚的半阖着眼,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们会遭遇无数潜伏在暗中的阻碍。 然而,直到一个抱着另一个回到最初的入口,又在几秒内被堵在暗来往的人群之中。白柚感觉到周围突然暗下来的光线,努力偏了下头,确定并没有任何人阻拦。 那个疯子将她扣在怀里,少女再转一转脖子,就能看到对方的下半张脸——嘴唇抿着,估计是个不怎么好看的表情。 “这里应该没问题了,”想了想,白柚努力出声说,“从我刚才的感觉上,最多半分钟……所以,至少是进了c区那条街之后。” 抱着她的男人肌肉紧绷,靠上去仿佛一块有机的石头。白柚没什么力气的摸了两把,然后叹了口气。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无论是外出狩猎,或者做一些有助于放松的事情时,这个疯子都不会让身体变得太僵硬。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他反而需要尽量放轻力气,避免伤到包括白柚在内,所有需要碰触或者掌握的东西。 以他的力量上限与肌肉密度,一般遇不到什么“需要用尽全力”的事。只有那么寥寥几次,当这个怪物的情绪过于激烈的时候,才会变成现在的状态。 他在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爆发。 一大一小在人群中拥簇着往前,几分钟后终于穿过了最密集的区域。在这个过程中,白柚感觉到男人的身体逐渐放松,余光瞥见的面部肌肉,也终于没有那种极度紧绷的弧度。 片刻后他们重新走回b区,那个疯子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走到了不远处的市场边缘。 那里散落着几个石墩,偶尔会被用来放东西,也有人坐着休息。 那个疯子挑了靠边的一个,把少女放上去。然后腾出一只手,触摸到她的脖颈。 额头,脖颈,胸口,手腕,以及腹部。这个疯子安静的一处处按过去,最后呼出口气,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c区的空气中存在某种物质,对你的身体产生了短暂的麻痹效果。如果十分钟内能恢复行动能力,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白柚瞅着他。 她突然想起还在地下基地的时候,某天自己被不知道注射了一种新药剂,然后在手术台上往返了三轮。 整整半个月后,她在自己熟悉的位子醒来,看到隔着几道金属杆的后面,那双永远黑白分明的眼睛。 “还有麻痹的感觉吗?你的麻醉量超标了。”对方说,语气仿佛压抑着什么。 “……长明?”她问,看着几米外栏杆的另一头,声音多了一丝不太肯定的东西。 她认得这双眼睛。 但是她发现,她突然……想不起来这张脸属于谁了。 第18章地下基地 即使在地下基地呆了两年,到它被从外而内的摧毁的那一天,白柚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没有其他名字。 那种……被用来称呼的名字。 对于那两年间的他们而言,这件事毫无意义。排除看不到尽头的实验、以及两个人报团取暖的时间,此外偶尔遇到能说几句的对象,也很少会谈到基地本身。 更不要说好奇所谓的名字。 而这群实际上的实验体们,对于地下基地最宏观的了解,仅限于“它有五个区”。 abcde,五个区分别用五个字母代指,安置着重要性从高到低的实验体。等级越高的数量越少,也越被基地所重视。据说有几个a级实验体,甚至是自愿参与进来的。 最初一大半是动物,一小半是人。后来时间消逝,许多实验体之间的物种变得难以界定起来。其中又有一些不断死去,然后从外面补充进新的。 最初被抓进来的时候,白柚和边长明都被安排在e区。这里是整个基地实验体最多的区域,一个“房间”能塞下十个人,或者二十只猴子大小的哺乳动物。 半年之后,白柚依然在e区。同一个笼子里新人旧面来来去去,当初被抓进来时认过一遍的人,加上她只剩下两个。 另一个不是边长明,他去了d区——在一场神经刺激的相关实验中,他求生的本能在濒死时激发出微弱的异能反应,引起了一阵短期的惊讶。 因为这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同时对五种异能属性产生了亲和反应。 异能。早在焦土降临之前,就出现在无数想象故事里的产物。 自从大半年前,最初的空间异变发生的时候,某些不可告人的研究所中,某些惯例进行的、刺激生物产生的微弱异常反应,在一毫秒内飚出具现化的阈值。 这是后来被称为“异能”的存在的诞生雏形,比世界的混乱更早几个月发生。这些最初发现异常的机构,其中一部分决定铤而走险,将这些发现继续下去。 白柚和边长明被抓进去的时候,各地已经出现了零星的异常新闻,但事故还未全面爆发。当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熬过最初那段生不如死的适应期,整个人差不多返厂重置了一轮。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们对外界的渴望几近消失于无。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两句,也只有“世界末日降临了”这样的说法。 直到边长明被激发出异能的亲和反应,要从e区转移到d区。他在房间的角落找到发呆的少女,看到对方突然打了个激灵,然后抬起了头。 第23章 “……五种的话,”她说,“是不是很疼?” 虽然对异能没有半点反应,但在一百多天的实验当中,疼痛已被白柚和异能划上了等号。少年望着她同样苍白的脸,然后半蹲下来,将没有血色的手贴在少女的脸上: “不疼,凉凉的,就像这样。” 白柚眨了眨眼,把自己的手也贴了上去。 冰凉与冰凉相贴,没有冷热差异的肌肤密合,产生了几分虚幻的温度。 随着外界混乱情况的加深,自然出现的异能力者也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对于异能等级的划分,经过最初的混乱和争议之后,渐渐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说法。 对于这些生活在地下基地的实验体,没有人对他们进行科普。他们也并不需要,毕竟比起理论知识,实践就和疼痛一样让人刻骨铭心。 总得来说,虽然多少有些争议,但如今的异能笼统的被分成了五大类。分别是回复能力、战斗型(元素类为主)、与创造或召唤相关的造“物”、身体强化为主的防卫能力,以及最捉摸不清的精神系。 无论是自然诞生的异能者,或者被实验强行催化的半成品,通常都只能与一种异能产生感应。而异能的进化方向与后续强度(也就是等级),则取决于个人的努力。 能同时亲和五种异能的个体,至少在整个基地已知的信息范围内,是有且仅有的一个。 仅仅只是产生亲和,没人知道他是否能真正激发出异能,更不用说确定具体的属性。但仅仅是这一点超出常规的情况,已经足够他从e区被转移到d区。 在确定这个消息的瞬间,白柚本能的感受到了疼痛。与肉|体的知觉无关,仿佛心脏上被开了个深深的口子。 边长明却向她笑了一笑,用口型说:“别怕。” 一小时之后,在d区落定的少年坐在房间的边角,看向一栏之隔的那一边,明显神情怔忪的少女。 这一片实验体栖身的驻地,每个所谓的“房间”,其实就是一个个巨大的牢笼。牢笼的一面靠墙,剩下三面排布着坚硬的合金栏杆。栏杆贯通天花板与地面,将偌大的空间分割着无数区域,每一间关着数量不等的人。 白柚二人刚刚被抓进来的时候,栖身的牢笼就在e区的边缘,隔壁就是d区。两人总是一起呆在房间的角落,除了被拉扯出去进行实验的时候,就连睡觉都挨在一起。 尤其是冬天最冷的那几天,即使基地有特殊的恒温机器,寒风依然从金属的缝隙渗透进来。少年和少女拥抱成一颗团团的仓鼠球,试图将温暖努力传递到对方身上,又渴望汲取更多一丝热力。 如今边长明进到了隔壁的笼子,选了靠角落的空位,依然和白柚肩并肩靠在一起。只是他们中间多了几道深色的栏杆,边缘能看到隐约的锈迹。 不可僭越,不可打破。只能将手指穿过缝隙,再用力握紧。 此后的生活并无变化,或许在身体因习惯而麻木之后,意识反而渐渐“活”了过来。 和e区相比,d区的实验次数有所下降,强度却相应的提升。在身侧无人、又没有陷入昏迷或失感的时候,边长明开始试着接收来自周边的消息。 比如这间房子里的“同伴”、出入路过的工作人员、手术台周围那些陌生或熟悉的低语…… 他记下一部分,又丢掉一部分。等到与少女重新隔栏相对的时候,两人聊天一样谈起那些琐碎的事宜,再对此评议一番。 白柚始终没有被激活异能的反应,即使在他们进入基地整整一年之后,同一房间和她一起进来的人,已经死的只剩她一个;算上之后被填补进来的新面孔,第二批还剩两个,第三批死了一半。而上个月刚进来的第四批,也有两个在昨天陷入深度昏迷。 依照过去的经验,再有三天无法恢复意识的话,他们会在睡梦中失去呼吸。 少女冷静地看着她的这些同伴,眼中早已失去了名为恐惧的情感,甚至很难说究竟还剩下什么。只是她的瞳孔依然有光,不像那些在笼子里被折磨到绝望的实验体,被不可名状的深渊彻底吞噬,变成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她依然活着,还能思考,甚至还会露出微笑。 少年与少女就这样一天天活下去,看着一张张惊恐茫然的脸被关进来,最终变成奇奇怪怪的死亡图像。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得到晋级的机会,可能被送往c区甚至b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只要两个人留在原地,不曾向前一步。 这是让研究员们失望的现实:在他们身上的实验毫无寸进。边长明对异能的亲和仿佛昙花一现,或者是某种巧合之下异常;而白柚从未被异能感应,也同样没有被异种污染。 整个e区的实验体们,都要经历完全一致的综合实验,再根据体质进行针对筛选。那些异兽的体|液被注射进她的血管,如同融合进其他人的血里,激起一声声痛苦的哀嚎甚至惨叫,然后变异出一个个挑战人类想象极限的个体。 最初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在一两次的异化中保留了不变,却溃败在下一次的实验之中;在长达一年的污染异化之后,依然保持着完整人形的,就只剩下名为白柚的少女。 她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健康状态则终日维持在亚健康以下。苍白的皮肤下能看到汩汩流动的血管,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颜色仿佛日复一日越来越深。 第24章 直到某一天,她被惯例注射完某种新药剂,一只手压着止血棉,转身正要开门。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意识在瞬间坠入深谷,连疼痛都没来得及赶上。 等她醒来之后,才得知自己昏迷了半个月,期间进了三次急救室。为了吊住她的最后一口气,也为了确定是否放弃她,他们给她注入了足以药死一头大象的苏醒剂。 “还有麻痹的感觉吗?你的麻醉量超标了。” 那时边长明站在栏杆的另一边,看着少女抬头看过来,只觉得自己停跳了十来天的心脏,重新撞击出活人的声音。 一句话不经大脑抛出来,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没头没尾,对方能听懂就怪了。 少年平复了一下心情,思考该怎么向她交代这半个月的情况。却发现少女望着自己,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应该说,相当不对劲。 她的面孔依然苍白,白的到没有一丝血色,却不像石质的冰冷或者瓷器的细腻。那张脸透出犹疑的模样,或者是无法掩饰的茫然,近乎于恐惧—— “长明?”她声音干干地说,“我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第19章查理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白柚除了持续性的身体虚弱,并没有表现出其他明显的问题。 而在足足半个月的昏迷之后,再次睁开眼睛的少女,大脑中缺失了一样东西—— 过去十七年间,所有认识不认识的、长久相处或者一面之缘的、年长年幼或者男女不同的人,他们所代表的面孔,变成了她记忆中一块块无法分辨细节的马赛克。 “马赛克”是个不算认真的说法,白柚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知道自己认识这些人,甚至记得他们零星的某处面部特征。但是尝试回忆具体的全貌时,如果截掉衣着和发型的部分,就只剩下……马赛克。 无法区别,难以记忆。即使看到的每个人的脸各有不同,反应到大脑却无法分辨。就像某些流量剧里铺天盖地的整容脸,眼睛鼻子嘴巴,仿佛都长着差不多的形状,放在差不多的位置上。 一言以蔽之,她变成了一个脸盲。 那只是变化的开始。 【“还有麻痹的感觉吗?你的麻醉量超标了。”】 “是短暂的麻痹效果。如果十分钟内能恢复行动能力,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意外重合。明明是不同的音色,在念到同样的词组时,却让白柚莫名恍惚了一阵。 或许是音节停顿的一致,或者节奏起伏的近似巧合。有那么一瞬间,她听着眼前这个疯子说出这句话,却恍惚感到是昔日的少年在旁边低语。 可是,他已经死了。 少女闭了闭眼睛,强行将心跳与理智拉回同一条准线上。那个疯子半蹲在她身前,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偶尔有朝他们看上一两眼的。 “……行了,”很快她说,试着动了动胳膊,“有点发麻,要走路还得几分钟,其他没什么。” 这种例行公事一样的身体汇报,在过去的两年里已成为一种习惯。这个疯子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蹲在那里思索了几秒,然后站了起来。 下一秒白柚的身体腾空,鼻尖差点撞上对方肌肉虬结的肩胳。她把半截声音吞回喉咙,然后吐了口气:“靠。” 然后,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微抖,明显在忍笑。 就是忍的一点都不走心。 事实证明,情绪的波动确实能促进血液循环,加快体内不明物代谢的速度。还没走到a区的大门,白柚体内那种近乎于虚脱的失力感,已经几乎察觉不出来了。 于是她按了那个怪物的手臂一把,示意自己要下来。对方低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抬头走路。 白柚:“……” 行吧。 被当猫猫狗狗抱也不是一两次,白柚要是因为这个心梗,她早两年前就死透了。少女扒在青年的怀里,顺带把这条新路记到脑子里。直到周围的景物变得似曾相识,然后看到不远处a区入口处的电子门。 刷卡过门,接下来的路对于两个不路痴的家伙来说,熟悉的如同回自己家。大只抱小只一路上了三楼,就在转过二楼走廊的时候,白柚抬起了头—— 在他们暂住的房间门口,站着两个人,但呼吸声不止两个。那个疯子的脚步没有丝毫变化,依然稳稳当当走上三楼,然后看向门口唯一认识的那个—— “斯年,又见面了。”在那个疯子开口之前,中午在食堂遇到的、名叫沐沐的金发女人说,“这位是我的金主查理。如果不介意的话,他想和你们谈一笔交易。” “……” 少女与男人陷入沉默。 查理,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闯入在白柚二人栖身建筑的外来者。他当时表现的非常谨慎,也没有试图攻击手无寸铁的白柚。 除了舔掉一丝生肉,打开他们装米的袋子之外,他实际上也就给白柚带来了一点惊吓。依照两人过去几个月同行的处事习惯,不至于拿他怎么样。 虽然过去的规则彻底崩塌,在活下来的人里,心理变态或者杀戮成性的也有那么一些。但白柚对欺负弱者毫无兴趣,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弱者”中的一部分。 之所以没有放任他离开,后来更是让那个疯子丢出一头獠猪,把人砸进了地里——因为她在听到对方心跳声的同时,也察觉到了异常。 第25章 这个“人”的心跳,和她记忆中的相比,太过规律了。 每个人的心跳自有规律,就和指纹或者瞳孔的形状,全世界不存在完全一致的两个个体。只是在焦土降临之前,没人考虑过利用这种独特性。 因为它独特的过了头。不仅每个人的心跳有所差异,一个人自身的心跳同样如此。年龄的增加、体质的变化、相关的训练与可能遭遇的病变,都会让这颗不可缺失的生命之泵,与过去的它相互区别。 只是对于白柚来说,从地下基地的实验持续到第二年,她身体的异变朝着另一个怪异的方向发展。在大脑中模糊掉的一张张面孔之后,少女发现了另一样可以用作标识的东西。 每个人的心脏。 听力没有经历过异化的人,或许永远无法理解进入她大脑中的声音。就像许多人耳无法捕捉的声波,能够被机器或其他动物所感知。 她也无法对他人进行叙述,自己究竟怎样分辨出了心跳声中的异同。就像母鸟认得每一只属于她的幼雏,优秀的医生记得不同患者相似的病灶,或者每年冬夏溯洄往返的兽群。 跳出了逻辑与理性的判断,近乎于本能。 那时的白柚听到闯入者的心跳,几乎立刻认出了这个人。也就是在记忆与现实对应的同时,她从那一声声规律的撞击声中,感觉到了异常。 当初那个名叫查理的饲养员,声音是绝对属于人类的。而眼前的这个,即使声音告诉她是同一个个体,却也有种细微的……异常的感觉。 近似于非人,但又不完全相似。而白柚上一回有过同类的感觉,是在逃离地下基地的那天,直面一具高度仿生的机器人。 它身体50%的部分由血肉构成,只有骨骼与某些重要的元件节点,是真正的金属造物。 所以,白柚没有放任对方离开。 后来的事实也彻底证明,那确实不算一个人类,而是某个人用异能搭建起来的傀儡。 根据那个疯子的说法,无论人偶异能的拥有者是什么身份,如今的异能等级都不会太高。在不保守估计的前提下,他想要操纵接近真人的人偶,需要人偶原型活着的血液。 血液,加上一些并不容易获取的材料,才能供他的异能得以施展。所以这个人必须背靠基地,按照他的性格,十有八|九会给自己找好挡箭牌。 这些是比较基础的推测,更进一步就会陷入套娃之谜。因此两人也不急着把对方揪出来,只打算静观其变,看看对方打算做什么。 【“这位是我的金主查理。如果不介意的话,他想和你们谈一笔交易。”】 在人挤人的楼道里,名叫沐沐的金发女人如是说道。 被她称为金主的查理,和之前他们在野外遇到的那个,就像复制粘贴出来的。 白柚分不出新旧两个长相有没有区别,但心脏跳动的节奏一样,就连那种异样感都一样;而那个疯子在丢獠猪过去的时候,不远不近看了一眼。就算没有近距离那么细节,大体轮廓还是看到了。 楼梯间拐角的这块平台不大,沐沐和查理站的也不紧密,于是几乎填满了这块空间。两人的位置往上,三楼通向四楼的前几级台阶那里,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陌生人。 看体格、姿势、表情和衣着,八成是跟着查理的保镖。 六个人在楼梯间相逢,临时的户主当然不可能把这四个拒之门外。几分钟后,查理坐在了餐客厅接近门的座位上,沐沐站在他的身侧。两个保镖立在门口,面朝向内,宛若两名镇压屋主的门神。 至于白柚……扮演好她洋娃娃的角色,被那个疯子抱在膝盖上,低头看着桌面发呆。 “如今这个世道,我也不说什么没意思的客气话,”在没有任何招待的空桌上,这个新的查理简单地说,“我想买下你的这个宠物。作为交换,基地里你有任何需要的、代价均等的东西,都可以拿走。” 宠物。 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白柚感觉那个疯子轻轻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她没觉得意外,更没抬头看向对面。始终一副低头出神的模样,乖乖扮演着对方给出的这个定义。 对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只有查理一个。除了某个瞬间,白柚莫名感到…… 有另一双眼睛,从咫尺外的那双瞳孔里,注视着她。 “宠物?”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后,抱着少女的青年开口,“明明她,并不是宠物。” 查理笑了笑,似乎觉得他这个回答有些意思:“不是吗?一个你准备卖掉的东西,无论给出怎样的定义……她都没有选择权吧。” 第20章交易 那个疯子沉默了一秒。 然后他的视线定在对面人的身上,表情慎重了几分:“看来,那个邹刚……把什么都和你们说了。” “抱歉,当时毕竟在公共场合,难免隔墙有耳。”查理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沐沐开口解释,“我们确实从邹刚那里打听到了情况,也是认真想要和你——做这笔交易的。” 在此之前,她在和这个疯子对话的时候,一直是说“你们”。直到这一刻敞开了话题,才改变了人称的使用。 年轻女人的视线非常规矩,并不像查理那样盯着白柚,只认真地看着对面的青年。披着人皮的怪物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 第26章 “所以你们的目的,至少是更主要的那个,依然是明明。” 对方没有否认。 在食堂见面的时候,沐沐没有提半个关于白柚的句子,甚至目光都没有朝她那边偏上一分。仿佛她只是想就蝮蛇进行交易,给出了非常有诚意的姿态。 而几个小时之后,这四个人找上门来,以同样开门见山的速度——坦诚了他们真正的目的。 对于习惯了睡觉都要睁半只眼的末世,这种直接到几乎有点突兀的态度,很容易让另一方不知所措。 就算遇到比较缜密的人,多少也能透露出一点东西。 自称斯年的男人看着他们,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对面的两个人也没有步步紧逼,只是没有放过他神情的变化,包括对方不自觉的姿态。 当然,查理在看的除了斯年,还有坐在他怀里的少女。 这个男人叫她赫明明,听起来是个人名,不过这也并不重要。如果这笔交易真正谈成,之后她叫什么、去什么地方、得到怎样的身份……就全看另一个人的心情了。 实际上,无论是之前邹刚在城门口搭话,或者他们截下对方的信息,过来和这个人交涉,确实并不是为了自己。 真正对这样长相的少女感兴趣的人,这种仿佛焦土降临之前、和平时代的容貌,是c城基地首领杜安康的心头好。 “非常抱歉。不过,我现在不打算把明明,唔,卖出去了。” 就在查理盘算着后续事宜的时候,他听到对面的大高个有些歉意的声音。因为对原本的计划过于自信,他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拒绝”。 查理:“……” 外表三十来岁、看起来样貌寻常的文职男子,重新盯住了对面的青年。然而对方的手抚了抚大腿上女孩的长发,近似于一个安慰的动作。 名叫赫明明的少女对这样的动作并没有感知,很显然,这是名叫斯年的青年潜意识的反应。 代入人类普遍的行为反馈,这类似于一种补偿心理……就像家暴后的丈夫向妻子忏悔,不小心弄伤了猫狗的孩子给宠物投喂食物。 而斯年所谓的愧疚,来自于他在不久之前,想要卖掉这有些累赘的少女。 “明明……是我之前捡到的,不过事实上,当时她救了我。”或许是想要解释,或者只是试图证明什么。青年的手从少女的发梢划过,然后开口说,“虽然她什么都不懂,但我那个时候就发誓,之后要一直照顾她。” 啊,一个焦土降临之后的烂俗故事。 查理了然的想,配合的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对面的人也没有看他,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的继续说:“其实我很感谢你们,直到进入基地之前,我都不知道最近为什么遇上了那么多的麻烦。我隐约知道和明明有关,毕竟在那之前,我都只是一个人活着,也没遇上多少麻烦。” “……” “我承认,最近那段时间,实在有些疲于应付了,到c城基地这边,实际上也是想要喘口气。今天早上在城门口的时候,几乎是我最想摆脱掉一切的时候。如果那时你们出现、对我提出这个交易的话,或许我真的会把她交给你们。” 他叹了口气,依然是一副温柔的好人长相。只是眼神却坚定起来,从几个人坐在这里谈“交易”开始,第一次露出这么坚定的神情: “但是,那只是短暂的动摇而已。她救了我的命,而我曾经发了誓。只要她还需要我,只要我还能保护得了她。何况事到如今,我已经明白了症结在哪里……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我都不会再放手了。” “所以很抱歉,这场交易——我拒绝。” 第21章身高差 在那个疯子铿锵有力的自白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静默。 对面一坐一站两个人,表情都莫名有点扭曲。就像一部灾难片进行到关键时刻,一群人在山洪地震泥石流中奋力挣扎,突然从水里跳出一个壮汉,当众唱了一曲《越人歌》。 总之,就是画风不对。 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恋爱脑宣言雷了个五成熟,偏偏说话的那个毫无自觉,看起来居然特别认真。查理的嘴唇动了几下,两三个开头在脑子里晃了一圈,最后统统被自己否决。 无论焦土降临前后,他对自己某方面的判断能力还有些自信。眼前的青年非常认真,绝不是那种为了讨价还价预留了借口,那种人他见过太多了。 买卖上了谈判桌,临阵反水的“客人”他也不是没遇到过,毕竟双方在这之前,连口头的约定都不算实在。至于现在直接翻脸,交易不成干脆强抢这种事…… 他当然也干过。只是,眼前这能力应当不弱的青年,不是那种适合强抢的对象。 虽然没有实打实的出手,但无论是对方杀死那条腹蛇,或者能带这美貌少女走进基地,都侧面证明了他的实力。 即使这个人不在基地的资料库里,查理也不打算掉以轻心。 走着瞧吧。 “这样,我们也能理解。”最后他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很快表达了接受这个结果,“不过交易是双方的。既然你表示拒绝,之前关于蝮蛇的部分,我们也无法应承下来。” “……”那个疯子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他显然也想过,于是点了点头:“是这样。” 第27章 于是查理站了起来,旁边的沐沐后退了半步,为对方让出起身离开的位置。 房间里没有谁再多说什么,查理很快走到了门口,并拉开了门锁。沐沐冲他们礼节性的笑了一下,亦步亦趋跟上了对方。 大门被推开,对方干脆的推门出去,后面跟着他金发的情妇兼助手,以及两个从头到尾没出过声的保镖。后面那个保镖离开之后,还很有职业道德的关上了门。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随后,空间再次安静下来。 男人抱着少女坐在位置上,两个人都没出声。过了一会儿,白柚从对方的大腿上挪下来,两只脚落在了地上。 等她转过身的时候,听到座位发出一声脆弱的“嘎”。那个疯子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外形,身体在椅面上停留了半秒不到,然后站了起来。 这栋公寓的天花板只有两米五,大概是装修不够规范。以怪物两米出头的高度,伸个手可以轻松碰到天花板。 一米六整的白柚站在他面前,头顶只到对方胸口。只是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她也习惯了这种视角。以至于今天这个疯子变成人的时候,她反而有点不适应那种矮了将近二十公分的角度。 就像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对方经常抱宠物一样的抱她。 “你维持之前那个样子,消耗会比较大吗?” 一时半会儿不用聊太复杂的话题,少女难得放任了一点好奇心。何况这也不算什么重要的问话,这点白柚心里很有数。 那个疯子低头看她,不答反问:“你喜欢那个样子?” 白柚摇了摇头。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但又好像不那么惊讶。所谓通过眼神或者表情判断情绪,很多时候是基于对当事人的了解,或者纯属玄学。 所以白柚没法得出一个答案,只能继续看着对方。又因为身高的差距,她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就被人抱起来,站在了空开的座位上。 白柚:“……” 行吧,起码不是桌子。 站上桌子之后,少女的视线终于勉强和面前的疯子平齐。然后她发现,比起那张带着非人感的人类面孔,眼前这幅彻底和人类划清界限的长相,反而让她更觉得熟悉。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张脸。” 她听到这个怪物说,语气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白柚恍惚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相关记忆,依然只有一片马赛克。 “毕竟,我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她说,不仅是那张脸的具体模样,甚至是当初自己看到它的想法……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白柚连自己当时的心情都想不起来。 至于眼前这张粗糙起伏的面孔,至少,“至少,我能记住你现在的模样。” 那个疯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大概是个笑的模样。只是除了白柚,别人八成也分辨不出来。 最后他开口,算是解答少女最初的疑问:“那个样子类似于拟态吧,也可以看成变形方面的异能。消耗是必然的,不过只是这种程度,靠吃饭就能保持平衡。” 也是因为有所损耗,每当脱离公共场合,他都会立刻回到怪物的模样。 少女点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事实上,这也是白柚第一次,见到对方提起自身的特殊能力。 焦土降临后整整两年,如今一半以上的人都有异能,剩下的至少身体素质比过去好一些,也被勉强归进了体质强化方面。 可惜人类的异能五大系,白柚一个都没摊上。 至于眼前的这个疯子,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她从没见过对方使用任何非科学的力量。 基于这幅非人的样貌,白柚怀疑对方要么是高阶的体质强化,要么是其他生物与人类基因混淆后异化的生物。 但是,前者理论上不会有第二种异能,所以他大概率是后者。至于能够改变外形的变异生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少女又看了对方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说。 “晚上去b区食堂吗?”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白柚问。她从椅子上跳下来,看了眼被丢在厨房的死蛇,“还是拿了东西自己做?” 中午在a区食堂吃饭的时候,这个疯子就顺带打听过了。除了在食堂吃现成之外,本区居民也可以用电子卡刷点,用稍低的价格买到没有加工的可食用动植物。 “先去看看吧,”那个疯子想了想,“这条蛇……你不一定能吃。” 应该说,这种明显带毒、而且是剧毒的生物,就算毒素大多集中在毒腺里,她也该有多远离多远。 虽然说好了晚餐的去向,两人倒也不必现在动身。他们从c区回来时刚过两点,加上查理谈生意未遂的时间,这会儿也就三点出头。 离饭点少说还有两小时,那个疯子不需要去外面捕猎,两人难得在白天共处一室。白柚把他们的背包拎出来,拿出那根半成品的骨针。又走到那个疯子面前,把手伸进他的衣兜里。 然后摸出一块石头,大概是路上捡的。 像针这种东西,在如今文明并未彻底崩毁的世界里,并不是找不到替代品。白柚除了练手,更多是用来打发时间。 她的缝纫水平也就刚刚及格,像眼前这个疯子身上不算合身的裤子,以及明显被改过的上衣,已经是超常发挥的成果了。 第28章 因为布料和手艺都有限,对方穿在身上并不算合身,只是勉强能穿。之前他变成一米九几的人形时,反而看起来更加顺眼一点。 除了白柚之外,也没有别人会注意到这些。这个时代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他们刚刚在基地里走过去,一路上奇形怪状、高矮胖瘦的人形比比皆是,不少带着明显的异种特性。 当然,这种异化依然有一定的范围限制,不是说有思考能力的都算是人。至于具体的标准,就是各个基地相关工作人员需要发愁的。 像这个疯子如今的模样,如果在公共场合暴露出来,估计会立刻引来驱赶的士兵。 少女在厨房里找了个角落,这里原本的地砖都被掀掉了,不知道是挪到了其他地方,或者毁于之前某一任住民。 “喂,疯子,”在熟悉而规律的摩擦声中,白柚感觉自己心里某些混乱的念头,重新潜伏了下去,“这个‘查理’想要巴结的人,和引我们过来的人偶师,应该不是同一个吧。” 她说的像是个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那个疯子不置可否:“是个挡箭牌。看对方的态度,就算不是杜安康本人,也是他周围的人。” 作为挡箭牌来说,确实结实了点。 “杜安康这个人,是几个月前进入c城基地的。”那个疯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少女低头磨针,在规律的摩擦声中说,“c城不是他的老家,他和十大基地里的‘铁十字’,有些一衣带水的裙带关系。” 说白了,大概是或远或近的亲属。 对于这个疯子信息库一样的知识储备,白柚已经相当习惯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这些绝对算不上什么公众所知的信息。天知道对方从哪里了解到这些,又怎么记了下来。 就像看到那个人偶之后,他立刻说出了“人偶师”这个异能。换成一个好奇心浓重的,估计早就被十万个为什么憋死了。 但白柚只是点点头:“他是被‘下放’过来,或者接了什么任务?” 原本蹲在十大基地的人,一朝被丢到万里之外的c城。这里在末世之前是个普通市镇,焦土降临后虽然成了方圆百里内唯一的幸存者基地,也不算有什么牌面。 这是很典型的明升暗降。就算在c城基地爬到首领的位置,也比不上之前在铁十字混个队长。 何况一开始被放过来的时候,他连首领都不是。 “是前一种。”那个疯子说,“当然,不排除兼顾了后者。这个基地在最初建立的时候,确实接受了铁十字的援手,却也有自己的打算。在杜安康上位之前,前一任基地首领,始终是想要单飞的。” 第22章 关于c城基地的权力交接,那个疯子并没有说的太细。毕竟前任早就凉透了,从当时基地的变乱状况看,天知道尸体究竟在不在墓地下面。 “现在的c城基地,基本可以看成铁十字的一部分,”那个疯子说,“邹刚是猎队的队长,'查理'的位置肯定在他之上。因此,那个真正对你感兴趣的家伙,可以直接锁定杜安康。” 就算不是杜安康,也是他身边很近的人。如果有必要的话,对方肯定会出手帮忙。 “这种事也不难打听。”听那个疯子说了不少,白柚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好歹是一个基地的首领,关于对方的兴趣和爱好,多少会有人透露一些。” 何况他们两个刚来的新人,查理就能直接找上来谈生意。显然没把这种“爱好”,当成一件需要特别隐藏的事情。 对于如今的大部分人来说,有口饭吃就能凑合活着。一个强者能不随意杀人,都可以被称赞一句有原则、有底线。 至于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小爱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疯子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转,没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等白柚手里的骨针磨掉了七成,他把蛇的下半截劈开,捡出完整的骨头和肉。剩下的丢进水池里,看着一点血丝缓缓淌出来。 a区的供水不算紧张,但也是有限制的。每天六点到八点、十二点到两点、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一共十个小时。他们中午接了点水,这会儿刚好用上。 两人在房间里消磨了一段时间,偶尔想起来聊几句话,大多还是和之后的计划相关的。之前在野外的时候,一天的衣食住行都得自己动手,其实也没太多真正清闲的时间。 那个疯子又对某件事很有兴趣,有时候雨天他懒得出门,两个人在床上乱七八糟搞过一整个白天。等白柚浑浑噩噩的回神,完全想不起来过去的一天里,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像这样……过于正常平静的相处,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 但也没什么尴尬的感觉,就像耳边多了个心跳声。空间有限的房间里,唯二的扑通、扑通非常清晰,随时都在有规律的碰撞着。 针尖摩擦出“嘎吱”一响,刺耳的噪音让白柚倏然回神。她看了看手里的针,再看看自己泛红的手腕,脑中的意识还没转过弯,就感觉旁边多了个人。 那个疯子没有说什么,只捡走了那块石头,找了个白柚碰不着的高处放着了。 “……”少女的视线跟过去,发现这莫名幼稚的行为,觉得有些好笑。但她最后只是呼了口气,看了眼被收拾出来的蛇肉,去翻两人装东西的包。 “如果b区的食堂没什么东西,去a区要点调料吧,正好补充一下。”她边拉拉链边说,“你想吃炒的还是烧汤?” 第29章 “汤。” 几秒之后,身后的疯子回答。 五点过半,基地的食堂刚刚开门。再次以斯年身份出现在外面的男人,拉着少女走入b区,一路找到食堂的方向。 又过了十几分钟,和进来时没什么变化、但是表情非常难看的高大青年,一路冲到a区入口的执勤岗,敲响了那里工作人员的窗户。 “我是a区的住户,”他说,因为剧烈运动的原因,依然有些气喘,“我的人不见了,就在刚才,在b区的食堂里。” 白柚闭着眼睛,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但她没能想起来。 在地下基地的那两年,她身上经历过的实验数目,加起来抵得过同一间房子里其余实验体的总和。其中当然有一些和气味相关的,杂七杂八混淆在一起,再好的记忆也没法让它们变得条理分明。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确实接触过这个气味。 她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平面上,比较软,应该不是地板。空气里就飘浮着那种气息,并不浓郁或者刺鼻,甚至有点香。 “这次的这个,昏迷的时间有点长啊?” “基地没有相应的体检机器,目前只能推测是体质的原因。从之前的经验来看,被异化程度越低的人,看起来就越……” “越接近末世前的身体状况,哎呀我知道,听你们说的都快耳朵长茧了。” 两个人在说话,从距离和声音的起伏,大概隔着一堵墙。墙壁十有八|九是加厚过的,材质……应该混了一定的比例的金属。 白柚在心里梳理了一遍,确定自己的一只手贴在织物上,应该是张床。至于她失去意识之前…… “对了,杜先生。那个叫斯年的家伙,是否需要找时间处理掉?” 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属于那个查理,心跳也对的上。这几个人都在房间中心,另外在周围的角落位置,有一二三四……九个心跳声。 其中七个完全陌生,一个是之前跟着查理的保镖,还有一个和气味一样似曾相识。白柚在记忆中翻找了片刻,最后确定——也是地下基地里,她曾经遇到过的一个研究员。 她又回想了一阵子,确认记忆中的这个人当初在c区。看来在地下基地被破坏之后,里面也活下来不少人。 就不知道是实验体更多,还是所谓的工作人员更多。 而这些工作人员,看起来职位也有升有降。 “先让他找一找吧,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能力。”最开始的那个声音说,理论上是那个杜先生,“如果有点麻烦的话……把他引出去,或者推荐去上面的基地好了。” 说到“推荐”这个词的时候,对方的语气有点古怪。 空间里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有个人很快走向更远的方向,八成是离开了房间。白柚留意了一下,随着一阵开门关门的动静之后,她没有听到后续的脚步声。 于是,少女的脑中出现了简略的平面图:一间专门隔音的屋子,分成至少两个部分。她在接近内部的房间里,而一门之隔的地方,站着几个正在商量事情的人,以及数个保镖。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少女放平了呼吸,假装自己依然处在昏迷的状态。 差不多晚饭饭点那会儿,她和那个疯子从住所离开,去b区食堂观察了一圈。食堂的情况和想象中差不多,不是有荤有素的自助,而是固定的主食+配汤,每人限购一份。 “基本符合猜测的情况,”当时白柚坐在空位上,颠了颠手里巴掌大的青芋根茎,又看了眼面前一碗不算浓的汤,“这个份量,普通人大概勉强维生吧。” 青芋是焦土降临之后,一种并不少见的变异食物,淀粉含量相当高。至于它的原型,公认的看法是土豆,也有人认为是红薯或紫薯。 和末世前一样,这种长的快、数量多且热量高的食物,成为了大多人群聚集地的主食。 b区的简餐一周有三天都是它,搭配一碗内容随机的汤。 今天的汤是某种动物的肉,和浅色的菌类炖煮,看起来还加了点绿色的菜叶。白柚坐在位子上,看见旁边有人把青芋皮剥开,掰出几块放进汤里碾碎,然后浓浓的喝了起来。 她觉得有点饿了。 那个疯子去了食堂另一边的窗口,询问帮厨那边能不能拿点青芋的原料。这种植物是她能吃的,能拿一点是一点。 之后……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女,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虽然不清楚对方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弄晕一个人,又把她带到一个不明所以的地方。但这年头怎样的异能都找得出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事实上,当初在他们的住处,查理一行看似干脆的放弃了交易。但无论是白柚或者那个疯子,都很确定:对方不可能就这么收手。 无论作为东道主或者地头蛇,c城基地本身,就是任由他们铺设的天罗地网。 不过……对方居然心急到这种地步,连一天都不想等,也确实让人有点惊讶。 看来,像他们这样弄到手的“货物”,过去不止一两个。否则警惕心更强一点,至少也会多观察几天。 话说回来,c城本来就是个偏僻的地方。从正常的逻辑出发,末世开始都两年多了,稍微强悍一点的异能者,也不会闲的没事往这边跑。 第30章 躺着暂时得不到更多信息,那边也没有继续说话。少女又等了一会儿,最后睁开了眼睛。 视线落在上方的天花板上,一片普普通通的白。几秒后她坐起身,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做出什么表情。 几乎是同时,她听到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快速接近的脚步声。 这是个不大的屋子,也就是普通的卧室大小,也没有摆放太多家具。除了下面一张明显加长加宽的床,右侧贴墙搁着一张桌子,左边有排衣柜。 衣柜边上有个小小的懒人沙发,上面搭着一件衣服,不知道是谁的。白柚只看了这么几眼,正对着床尾处的房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 她听到了锁孔摩擦的声音,确认是锁住的。 下一秒,进来一个四十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剩下的心跳声依然在外面,最近的是那个查理,就在门口附近的地方。 “醒了啊,看来确实对药物比较敏感。” 中年男人说,上下打量了白柚一番,然后满意的点点头。那眼神就像看一个物品,如有实质的黏在她身上,让人本能的感到不适。 少女在床单上挪动了一下,依然什么都没说,表情也和刚醒来时区别不大。对方把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之后,突然开口问:“你是谁?” 白柚:“我……我叫赫明明。” 这问题毫无前兆,而她的回答同样直接。中年男人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再使用这个名字……暂且叫十七号。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新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白柚:“我觉得……为什么叫十七号?” 中年男人观察着他的反应,旁边的白大褂则更加专注几分。少女的表情是一片纯然的疑惑,而就算是这点疑惑的情绪,也称不上有多么强烈。 于是男人笑了笑:“那你之前,为什么叫赫明明呢?” 少女似乎回忆了几秒:“因为斯年说,捡到我的时候听到别人这么叫我,他并不打算给我改名字。” 斯年。 想起那个自称捡到她的男人,看来这段话没什么问题。中年男人和白大褂对视了一眼,前者继续用相对温和的声音说:“这样的话……你是我捡到的第十七个女孩子,暂时叫十七号。之后如果有需要,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 白柚和他对视了两眼,最后点点头。 杜先生,符合情况的年纪、长相,这栋明显有问题的建筑,并且作为查理的上司。 以她如今的状态,或者旁边那个疑似医生的人的态度。这会儿等在外面的查理,他想要讨好的对象,无疑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十有八|九,就是杜安康本人。 “对于你自己,你还记得什么?” 大概是实在好奇,又或许带着试探的意思。虽然眼前的少女一副神志失常的模样,杜安康还是问。 白柚茫然地看着他。 对方笑了一下,突然走上前一步,俯身自然地握住白柚的手:“你是被那个斯年捡到的吧……在他之前,你还记得什么?” 这只手透着冰冷的触感,不至于像死人那样毫无温度,但也没什么温热的感觉。而面前的少女微微仰头,黑褐色的眼睛一片纯粹的迷茫。 如同待宰的羔羊。 杜安康的喉结上下一动,努力把身体里涌上燥热的火气压了下去。然后他放开手,对身边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对方摇了摇头,比了个天数的手势。 杜安康没有说谎,在这名叫赫明明的少女之前,杜安康“经手”过十六个人。她们的去向暂且不提,每个人在被带过来之后,都要进行全方位的身体检查。 好巧不巧,几天前那台机器坏了,正在等上面送来新的。而杜安康再怎么心痒,也不敢在没有彻查的前提下,亲近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 于是他又意思意思安抚了几句,对方全程都是一副顺从模样。他心里的火烧的更汪了,残存的理智让他按捺住自己,决定一会儿先找个替代品泻泻火。 人就在这里,整个c城基地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哪怕给她插上翅膀,都不可能活着走出房间。 门关上了。 白柚垂下眼,感知了一下房间里起码五处监控,没再做什么。 少女被独自在里面关了三天。 这三天里,杜安康一共出现了两次,都是不到五分钟就走了。 整个房间没什么娱乐设施,换成一个正常人,哪怕是经历了末世后的种种压力,也难免有些焦躁。 但白柚安之若素。 没有哪段日子,会比地下基地里的天数更加漫长。她从那个地方活了下来,最初的适应期在求生欲中淡化,之后就习惯了无所事事的长久放空。 或许时间更长一点,比如一两个月的搁置不理,她也会感到焦虑甚至抑郁。这是纯粹的生存本能,只要还算是个人类,就无法彻底摆脱掉它。 还好,他们没有那么耐心。 从心跳和送饭规律计算,第四天下午的时候,杜安康又来了。这次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青年一声,另一个是查理。 现在白柚也知道了,那个医生叫邹恒。 之前几天的短暂出现,对方都会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比如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探查她的过去。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引导性的句子,显然还没有对她完全放下心。 第31章 白柚全程回以纯洁无辜乖巧呆滞的表情。 而今日再见,医生背着个类似箱子的机器,放下之后就开始装配。杜安康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仿佛看到养的很肥的宠物那样点点头。 “那个叫斯年的小子,确定离开基地了吗?” 医生在旁边调试仪器,查理站在接近门口的地方,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问题。杜安康盯了她一会儿,然后问那边的查理。 查理回想了一下:“昨天下午走的,临走之前找了我一趟,被我打发掉了。” 杜安康并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个斯年,都是听下属汇报的。对此他也没怎么在意,所谓的“打发”也就是威逼利诱外加引导,一番见人下菜之后,没有哪个不妥协的。 之前他们就这样“打发”了十六个,得到十六只可爱的宠物。面前的这第十七个,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同为首领的得力部下,查理大多负责解决一些外部事宜,而名叫邹恒的医生是他私人所用。除了关注基地首领的身体状况,也帮他检查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 比如曾经被杜安康玩坏的情人、需要转交给上面的活体,偶尔还得兼任兽医。 工资开的够高,邹恒对此毫无疑义。如今的世道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能好吃好喝、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只需要偶尔闭耳塞听;总比坚持所谓的原则,然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要好得多。 何况平心而论,杜安康并不是个专横暴戾的老大,无论对内还是对外。 c城基地的状况比大多数同规模的组织要好上不少,即使是基地的高层,也不至于过度的奢靡浪费。 abc三个区,b区基本可以资源自给,不过是生活质量差了一点。就算是最混乱的c区,死亡率在这种中小型组织里,也算比较低的那种。 杜安康对饮食住宿的要求不高,因为属下也不好太过铺张。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爱好”,就是如同眼前这样,相貌上带有某种特质的少女。 确认仪器运作无误,邹恒走到白柚面前,拉起她一只胳膊靠过去。少女安静的垂着眼睫,任由机器在自己身上扫描,发出一声声确认的“滴”。 “没什么问题,”十几分钟后,邹恒看着整理出的电子报告,“……应该说,正常的过分了。这个女孩的身体状况,几乎和焦土降临之前的人类平均值差不多。” 杜安康有些意外:“都差不多?” “要说的话,比正常人虚弱一点。”邹恒说着呼了口气,“我倒是有点佩服那个斯年,或者在这以前养着她的人。” 能让一个与末世格格不入的家伙,没缺胳膊断腿的活过两年,绝不是等闲之人能做到的。 听完对方的感慨,杜安康却突然沉默了片刻。最后他像是决定了什么,示意医生把仪器收起来:“半个月后,上面应该会派人例行问询,到时候把她送过去。” 医生愣了一下:“您是说……” “怀璧其罪的结果,我可不想再遇上第二次。”杜安康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并不美妙的往事,“好好玩上半个月,估计她也就能剩半条命。之后是死是活……就看运气了。” 邹恒没有说话。 他是c城的本地人,在焦土降临之前,是当地医院一个不大不小的科主任。末世后侥幸活下来,一直到杜安康解决掉原先的头目上位,才在高层中有了一席之地。 对于这位现任老板的过去,他多少听闻了一点东西,不过并不打算求证。 据说他原本是“上面”——铁十字的某个分队长,位置大概是高层中的第二阶梯。后来犯了点“错”,才被上头放逐到这边。 而那导致他被下放的导|火索,是他某次喝了点加料的酒,在兴奋状态下诱尖了一个实验体。那实验体原本有些用途,当晚就被弄坏了。 由于和基地高层的亲属关系,杜安康保下了一条命,将功折罪来到c城基地。并在几个月之后,将它彻底归入铁十字的势力之中。 医生收拾好检查仪器,看到自家上司已经坐到了少女身边。之前几天他一直保持着警觉,如今确认她身上没什么问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何况只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无论这女孩是死是活,他都必须把她送出去。 因为那些更高等级的基地,特别是作为中枢的铁十字,都在寻找具有这样特征的少女。 “你们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他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抬起白柚的下颌打量,“难道说,'神'会特别眷顾这样的外貌?” 神。 听到某个格格不入的词,白柚觉得心脏几乎停了一瞬。 眼前的男人理她非常近,看起来不打算让剩下两个人离开,就这么安安全全的玩上一场。他的手伸向她的领口,在这群人的眼中,她只是一个玩具。 并且和之前那些比起来,更加乖顺一些。 杜安康看着眼前的少女,粗重着呼吸,低头——向着她的颈侧。 下一秒,这并不算开阔的空间里,爆发出一声近乎于哀嚎的咆哮。 邹恒距离杜安康只有几米,在对方眼看要开始的时候,他当然不至于依然直直盯着。只是视线微微偏移了一点,在那声惨叫响起的瞬间,邹恒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接下来,他也来不及反应了。 原本坐在床边的杜安康,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原地跃起的同时发出嚎叫声。因为距离很近,在仅仅两秒之后,他就撞上了几米外的医生。 第32章 邹恒被撞的趔趄了一下,偏转的视线映出一片猩红。就在几米外的床单上,一片鲜艳的血色缓缓晕开。 那血液并非来自杜安康,而是直到刚才为止,都仿佛娃娃一样安静的少女。 ——鲜红到刺目的血液,从她的右手静脉处流淌出来,几秒内晕湿了一片。浅色的床单瞬间被浸透了,而少女的左手指间,捏着一根不算太细的针。 不对。 邹恒看了眼对方的手腕,以及她动作的方向…… 用异能力弄晕这个少女、将她带到这里之前,他们早就对她彻底搜过身。连衣服都换了,确认她身上连根别人的发丝都没有。 所以,无论她把针放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没被查出来。 除非那根针,是从她的皮肉里——从她身体里抽出来的。 杜安康依然在哀嚎,那刺耳的声音仿佛一个人被硫酸泼上了皮肤,或者承受什么无法想象的酷刑。在撞到邹恒之后,他的声音停滞了一秒,随后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的稻草,倏然转过了身。 “…………”邹恒呆住了。 滴滴答答的鲜血,沾湿了床单上的一片,然后滴滴答答蔓延到中年男人的脚下。以杜安康的身体素质来说,一根针当然不可能对他怎么样。所以这些所有的血,都应该是那个少女的。 直到杜安康转过身,那张扭曲的面孔转向身后的人……然后,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看到了一个噩梦。 仿佛强酸溅上杜安康的面孔,然后从空洞中生长出无数扭曲的寄生物。这张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残留的血迹,只有青黑色的不明经脉或污浊,从星星点点的孔洞中蠕动着长出来,然后蜿蜒流淌着,爬向这片皮肤之外其余的地方。 被不明之物侵蚀了的中年男人,垂死挣扎一样拽住了眼前人的白大褂,却无法遏止自己的身体向下软倒。他的一只手背上也有一个血洞,长出比脸上更加活跃的东西,甚至微微跳跃鼓动着。 仿佛诞生于噩梦中的寄生物,某种软体腐蚀后的触手,或者畸变鼓动的心脏……邹恒的脚宛如被钉在了地上,看着那只手拽紧自己的外套,然后缓缓向上……最终掐住了他垂落的手。 “啊啊啊啊啊————” 当另一声更加高亢、年轻而痛苦的惨叫响起的时候,白柚已经把床单掀开团到了一边。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针。迟疑了一秒,她最后还是没把它丢掉。 她的衣服上全是血,这群人的审美和某个疯子十分一致,给她穿的都是看起来纯洁到能长出翅膀的白裙子。可惜现在裙子上被深深浅浅的红沾满了,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向着干涸的黑色转变。 那边的医生和基地头目纠缠在一起,画面非常的r18,可以直接打马赛克。当然不是带颜色的那种,而是接近于恐怖片的情况。 白柚看了一眼,然后冷静的移开了目光。这种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在她曾经见过的那几回之中,这甚至算不上会让人感到意外的。 所以她只放了几分注意力关注后续,将大多数注意力放在了外面—— 在这不大的房间之外,还有将近十个人。 包括刚刚跑了出去,并且立刻锁上房门的查理。 刚才邹恒离得太近了,又是个标准的文职。以至于在杜安康沾到她的血之后,连反应都没能反应过来。 而查理明显不太一样。至少,在白柚引动身体里的血、推着那根针穿出皮肤,杜安康因为剧痛而发出嚎叫的第一秒,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在半秒之内,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向了房门之外。 咔嚓上了锁。 隔着一扇门,白柚能听到他低声布置什么的声音,却没人敢立刻冲进来。 对方或许是戒备,或许是警惕,又或者投鼠忌器。少女看着那扇房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掐上手腕处还未愈合的伤口,挤出一点血丝之后,依次抹到了房间里的五个地方。 就在第一个监控失灵的瞬间,她听到外面传来粗暴的骂声。 这下就公平了,她想。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一个结果。 她被关着的地方空间很大,这里只是其中的一个房间。房间的外墙确实做了隔音,为了避免信息的泄露与某些异能,显然对方用了很多的预防手段。 但是,总有一个时间段,隔音是无法起到效果的—— 当有任何人出入其中的时候,房门总要被打开。 或许那只有几秒,至多几十秒。但三天持续下来,对白柚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地下基地的最后几个月,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少女发现了自己听力的异常。 那是在她熬过病变之后,最初身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问题。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的世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柚不知道原因,或许没人知道,总之仪器从未检测出她的问题。少女确信自己的感官在一天天变得敏锐,其中听力的变化更加明显,几乎像是变成了另一个物种。 除了听力之外,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都有所提升,但只是比过去稍微强一点点。白柚本来有一两百度的近视,视力的提升只让她原本有些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听力的提升是最可怕的。后来……她仅仅依靠耳朵,在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里,利用每次被实验的途中、还有在各个区域进出的空隙,把整个基地所有能感知到的地方,画了一张路径完整的地图。 第33章 在大脑中。 焦土降临之前,白柚的记忆在同龄人中算不错。一篇课文背上几遍、第二天早上再看一看,短期内不会忘掉。 地下基地的两年间,她隐约感到自己的大脑变得比以前更清晰。然而在脑内绘制这么一张图,依然是个庞大而艰难的工作。 她只能重复,一遍遍重复。用这种机械但有效的方式,为自己增加一点点筹码。 在将来的某一天,或许能够活下去的筹码。 就像现在一样。 就在少女冷眼看着两个人类在房间里哀嚎着变形的时候,房间之外的建筑群、也是整个基地高层的住所之外,一个怪物站在建筑正门的入口空地上,和一群全副武装的人对峙。 “要不要来一场比赛?”他的声音似乎是带笑的,却将冰冷渗进了骨子里,“在我杀光你们所有人之前,看谁能折断我的手?” 写到女主视力恢复的部分,蜜汁羡慕。 来自一个散光几百度外加近视接近一千度的半瞎,摘下眼镜真实五米外雌雄同体十米外人畜不分or2 ps: 今天前十个留言的(如果有的话)小天使发红包xd 读者“花再美丶终究有败落的那天” ,灌溉营养液 +102020-04-10 13:32:19 么么哒~ 第23章 那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仅仅在片刻之前,他还是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从a区的入口一路往前,径直走向高层所在的建筑群附近。 这里是一片泾渭分明的别墅区,建筑之间分隔不远,出入需要特殊的通行证。而这个男人无视了周边的人员警告,仿佛拨开纸糊的人偶那样,把居住区外巡逻队的人掀翻到路边。 他原本温柔的眉目只剩一片漠然,隐隐透出某种疯狂的气息。独自闯入楼栋之外的空地中心,然后——被一层无形的结界挡住了。 显然,是某个异能者的作用。 被结界阻挡的十几秒内,一队紧急调配过来的异能者终于赶来,将他彻底包围在这里。双方几乎没有对峙的时间,为首的人和青年视线相接,几乎同时发动了攻击。 那是一个火属性的异能者,也是距离青年最近的人。就在他出手的瞬间,他的目标突然消失了。 下一秒,他的耳中传来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意识只在虚无中飘浮了瞬间,如同指尖刚刚燃起的烟与火焰,然后陷入纯粹的黑暗。 他的敌人站在身后,折断了这个异能者的脖颈,接着松开了手。 尸体沉重的坠落于地,转过身的男人身形暴涨,肌肉将衣服撑出分明的轮廓。那张扭曲异变后的脸丝毫不像一个人类,准确地说,就是一只怪物。 “……是、是异种?!” “有不明生物混进来了,可能是混合种!向上通报!危险级别需要提升!” “快——呃……” 人群短暂的慌乱了一瞬,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曾经在野外与异变后的动植物交战过。其中不乏有生出神志的,或者是自发的进化,或者吞噬了其他人类的思维后进行同化。 在面对那样的怪物时,很少会有人过于惊慌与恐惧。因为那些情绪帮不了什么,想要活下去、带回更多的猎物,只能咬紧牙关殊死一搏。 但是……自从最初那段混乱的时期之后,当c城基地建立起成熟的防御体系。他们几乎没有在基地之中,在这接近基地中枢的地方,对上这么一只可怕的怪物。 即使不再是人类的模样,怪物依然保留着清晰的神志。他在几秒内解决掉最近的敌人,躲开远处袭来的攻击,接着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在所有人四处寻找的时候,他出现在某个意料之外的地方,扼住最近一个人的脖子,让他窒息昏迷过去。 他并没有杀死所有人,他们中的大部分失去了战斗力,或者直接昏迷。但也有几个在接触到的瞬间就已暴毙,被当做肉盾刺穿心脏、折断脖颈后丢在地上、或者内脏出血奄奄一息。 没人知道他杀与不杀的标准,就像这个怪物越来越疯癫的笑声,动作却利落如精密计算的机器。支援的小队夭折到第三波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目光落在异能屏障之后的某个地方。 然后他的瞳孔变深,牙齿咬破了自己粗糙的手掌,直接扯下一块带血的皮肉。破开的手掌在几秒间止血,眼看就要愈合。而那个怪物将手伸了出去,一把拍上了那无形的屏障。 从别墅区深处的某个地方,一阵人耳难以听到的惨叫声响起,有个异能者后仰着翻倒下去。而在几百米外的边缘,防御的屏障起伏着动荡了几秒,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直接破开。 彻底失去阻碍的空地前方,怪物的目光落在建筑区的某一处。那张非人的面孔难以分辨表情,隐约像是在思考什么。 几秒之后,他的视线定在了某个方向。 当一门之隔的室外传来隐约的嘈杂时,白柚衣服上的血基本干了。 不大的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只剩下几步外两滩诡异的黑色液体。它们只有脸盆大小,彼此丝丝缕缕勾连在一起,黑的连光都反射不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约的气味,有点像白柚几天前刚醒来的味道,又和它们有微妙的区别。少女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一点印象。 确实是曾经在地下基地,某次她被和一种有腐蚀性的异种关在一起,对方身上就是这么一股味道。后来那只异种想吃掉她,她缩在试验区假山某个窟窿里,最后只被啃掉了一只手。 第34章 一天之后,那只异种莫名其妙就化成了一滩水。听那些过来打扫现场的人说,是饿死的。 当时白柚刚刚用了催化肢体生长的药,疼的死去活来,也没听全那些人说了什么。结合当时零星的几个词,或许那只异种的体喾液,多少污染了她的血。 就像她如今的身体,并非某一次实验、或者某一管注射的液体所造就的。也许是量变的积累最终引发质变,她只是当初成百上千的实验体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或者是最糟的那个。 外面的查理和几个保镖的争论声依然在持续,除了那些没什么内容的吵架之外,白柚感觉到了很微弱的震动。仿佛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碰撞或爆炸的声音,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最终演变成脚下越来越明显的震动声。 “是爆炸?” “不可能!这里的墙壁都做过加固处理,普通破坏级别的炸|药只能破坏表皮。更强破坏力的不考虑来源,除非是有空间相关异能的人。” “但是……墙真的在震动!” 几个人还没争论几句,其中一人的通讯设施突然连接上一段音讯。里面传来一个完全不镇定的声音,甚至有种躁动的火气:“杜安康呢?怎么不回话!” “杜、杜先生在里面……那个,查理先生说,让我们在先在外面……” “外个屁啊外面!他不是搞了个新的玩意儿吗,现在别搞那么多事,赶紧让把那……那女的带出来!” 拿着通讯的保镖听到那边传来突兀的碰撞声,通讯毫无征兆的被挂断了。他下意识看向作为这群人主心骨的查理,对方却没有搭理他—— 房门被打开了。 在外面有一阵没一阵的轻重声响中,那轻微的动响很容易就会被忽略。两秒之后,黑发白裙的少女从房间里探出半边身子,看到外面的几个人,然后又缩回去一点。 “是要出去了吗?”最后她只探出了头,看着外面的人说。 没人敢动,就像没人知道里面的房间发生了什么。杜安康和医生的惨叫仿佛还在耳边徘徊,痛苦到几乎能刺穿耳膜,让每个听到的人寒毛倒竖。 要不是怕出现什么意外,或者对方用杜先生当做威胁,这几个人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动用异能或者热武器,把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彻底弄死,最好连个细胞都别剩下。 虽然直到这一刻,他们都想不通对方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像没人知道此时此刻,杜安康和邹恒到底还活着没有。 只有某种微妙的、不愿承认的恐惧,源于个体外表与现状的强烈对比,是人类内心深处的土壤,栽下的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如果没有刚才那通电话,这群保镖里有胆子比较大、或者因为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可能已经对白柚下了手。但刚才的通讯来自基地的二把手,也是当初在前任首领背后反水、帮助杜安康坐稳位子的人。 在现任首领处境不明的时候,他就是理论上的新任首领。 查理对其中一名保镖使了个眼色,对方走到另一头的房间大门处,输入了开启的密码。金属的外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与此同时,瞬间放大了几倍的爆炸声、震动、人与人的咆哮或喊声,从远远近近的地方扑涌而来。 “这边也拦不住了!” “那个怪物、怪物闯进了控制室!” “副首领要求停止攻击!减少兄弟们的牺牲人数,把外面包围起来!” 在一阵格外恐怖的碰撞声后,房间的天花板上灯光闪烁了一下,然后顽强的恢复了照明。门外杂乱不堪的音调缓和了下来,只有零星几个地方,似乎还有波及后的爆炸声传来。 这边加上查理九个人,最近的那个保镖离白柚只有两三米。就在所有人屏息静气等待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视线一转,落在隔间门后的少女身上—— 这次就连查理都没反应过来,身高一米八的大汉瞬间扑向不远处的隔断门,五指直抓少女的肩膀。虽然不能要了她的命,先废掉这个女人的活动能力,之后…… 那是一般异能者都无法反应的极限速度,白柚更加不可能躲开。对方行动时发出的声音隔空传入她的大脑,发力时的心跳与血液几近沸腾,带起一阵几乎可以称之为攻击的风—— “啊啊啊啊啊——————” 瞬息之后,似曾相似的痛苦哀嚎,盖过了骨骼折断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白柚靠在背后的墙上,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差一点流进眼睛里。骨折的痛感在周边的细胞里飞蹿,扩散到周围的感知末梢,差一点让她彻底脱力。 但嚎叫的不是她,是此时一只手刚刚脱离她肩膀的男人。他的手指上沾到一点鲜红的血,眨眼间变成那种诡异的青黑色,然后活物一般钻了进去。 白柚靠着墙缓过一点力气,然后努力调整呼吸,一脚蹬开了面前的家伙。不过短短十几秒,对方痛苦的嚎叫已经变得嘶哑,瞳孔缩小到几乎只剩下眼白,张大的嘴边淌出看起来像是口水的液体。 咚的一声,男人彻底摔在地上,浑身过电一样抽搐起来。几步外剩下的八人本能后退了几步,大多盯着自己的同伴,少数盯着靠在门边的少女。 他们想上前查看,想用枪口对准那个衣服上全是黑红色固体的女人,想一枪爆掉她的大脑。但他们没有一个敢真正动作,无论是刚才副首领的要求,又或者…… 第35章 仅仅是因为,对于超出了理解范围所见之物的恐惧。 古怪而微妙的对峙,在这独立的房间制造出一片接近死亡的寂静。所有人都在沉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只是逃避眼前的真实。 只有那片刻前还是个活人的家伙,在地板上挣扎呻喾吟,制造出断续的声音。 直到……另一个没有掩饰的脚步声,停在了半开的金属门外。 明天不更,后天晚上十一点更新,啾咪。 读者“junt-陈”,灌溉营养液 +12020-04-12 00:28:09 读者“花再美丶终究有败落的那天” ,灌溉营养液 +52020-04-12 00:17:25 读者“anxious”,灌溉营养液 +32020-04-11 16:52:19 读者“pigpig猪”,灌溉营养液 +32020-04-11 16:02:24 么么哒~ 第24章 白柚靠在门板上,视线因为疼痛而有些恍惚,但依然看清了外面的来人。 那个疯子站在半开的门口,毫不犹豫推门而入。外界的光与室内交接了一瞬,高大的影子覆盖了门口的一整片区域,然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少女和怪物的目光对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柚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疯狂的东西。如果他是个人类的话,或许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瞳孔已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收缩。 但是在这真实的现实之中,那个疯子的动作只是顿了一秒。然后他忽视了周围的一切,大步——用几乎可以说是接近于跑的速度,瞬间停在少女的面前。 白柚:“……” 对方:“……” 白柚感到他们都沉默了片刻,实际上或许没有。在两人面对面的瞬间,那个疯子已经低下头,咬住了她的嘴唇。 那甚至不能被称作一个吻,远比人类坚硬的牙在软肉上略一摩擦,然后分开了些许。白柚睁着眼睛看他,下一秒感觉对方再次贴了上来,直接深入她的口腔。 在感觉到唇齿的接触之前,浓郁的血腥味一股脑灌进她的喉咙,差点没让她当场呛咳出声。 当然不是她的血,而是眼前的这个疯子,用力咬破了他自己的嘴唇。那一口咬的实在太深,如果是个普通人的话,估计半边嘴唇会被直接咬下来。 因此第一口血灌进白柚的嘴里,简直像是嘴对嘴喂了她一大口药。白柚强行把喉咙里的痒意压下去,感觉第二股带着腥味的液体涌了进来,不过明显变少了很多。 “行、行了,”她勉强挣开一点距离,努力不碰到对方嘴唇上的伤口,“咳、好像变得更腥了……” 含含糊糊的话刚说出口,她听到面前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 白柚:“……” 行吧,我闭嘴。 别人嘴对嘴给你喂的血,喝完还抱怨味道不好,这事儿想想确实有点缺德。虽然那么大一个口子不是她咬出来的,但白柚不至于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甚至有点心虚,毫无理由的。 嘴里依然残留着浓浓的血气,口感上和自己的没什么区别,不得不说相当恶心。少女干咽了口唾沫,努力把味道带下去几分,觉得自己需要喝点水。 可惜时机不对。 大概是她的表情不算好看,面前的怪物觉得很有趣,又笑了一声。 这次不是冷笑了。 几秒前还血淋淋一片的嘴唇,这会儿已经基本愈合。残存活性的细胞被皮肤重新吸收,连血痂都没剩下。 白柚看着这个疯子,然后稍微动了动肩膀。就在第一口融入食道的瞬间,她被捏骨折的部分就已经痊愈了。这会儿剩下来的,只有几丝虚假的神经性痛觉。 那个疯子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微微暗了暗,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接着他转过头,目光看向房间里剩下的几人。 除了他们之外,这会儿依然好端端站着的,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名叫“查理”的,伪装成活人的人偶。 剩下的人统统倒在地上,有些看起来只是昏迷,有些身下却溢出了团团血迹。不远处晾着一滩新鲜的液体,和卧室里那两片一模一样的深黑。 除了地上那滩被血“毒”死的保镖,剩下几人当然不是那个疯子解决的,更不可能是白柚。 “'人偶师',”然后那个疯子说,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提到一个许多年前的熟人,“已经到了这一步,至少也该以真面目相见吧。”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那名叫查理的假人却后退了半步。下一秒,一个倒在他身边的人动了动,然后发出了一声并不属于尸体的叹息: “我还以为,多少能蒙混过去的。” 那个人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毫不在意自己不怎么雅观的姿势,甚至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不过再装死的话,可能真的会变成死人吧,那可真是太惨了——我叫牧沐,姓是牧场的那个。你刚才叫我'人偶师'……这名字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那是刚刚在房间里的几人之一,也是之前和白柚两人有过几面之缘的金发女性“沐沐”。她的语气有种满不在意的随意感,伸手把自己歪了的金发拽起来,露出下面一片短短的黑色。 白柚:“……” 怪物:“……” 不久前还是个女人的家伙,吐出一口发音流利的男中音,拍了拍金色假发上沾到的灰尘。然后他露出一个不太满意的表情,把手里的假发随手丢了。 第36章 正好掉在“查理”的脚边。 随着假发的脱落,那张脸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揭下一张三分相似的假皮。下面是张清秀柔和的面庞,然而再怎么清秀,也保留着明显的男性特征。 显然,这是个男人。 一个在此之前,始终伪装成女人的男人。 “人偶师,”虽然对方自称叫牧沐,那个疯子依然这么说,“是你把我们引过来的。” 这是个陈述,而非问句。 人偶师——牧沐点了点头,看着自己身上勉强算是中性的打扮,还是没有把衣服也脱了。他和眼前的怪物对视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什么,又转移到旁边的少女身上。 “我记得你,当初基地里e区的一个女孩子;不过,我分辨不出你是谁。” 他的视线从白柚身上转回去,看着不远处的疯子,非常笃定地说。然后顿了一下:“本能告诉我,最好以后也不要认出来。” 那个疯子没有回答,而白柚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对于“人偶师”可能的身份,他们之前就进行过猜测。考虑到焦土降临后信息的不畅通,排除一系列无根据的脑补,对方最有可能的身份,就是同为地下基地的成员。 至于是实验体、工作人员或者其他,那个疯子似乎知道一点什么,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真名牧沐的青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轻松的有些过头,而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感觉到了……恐惧。 事实上,在这个少女踏出房间、那个怪物从推门而入之前,他还做着全身而退的准备。 直到那个想要袭击少女的保镖发出惨叫,整个身体仿佛扭曲着逐渐腐烂、化成一滩液体。他的目光看清那比墨更黑的东西,突然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眩晕。 就像一个人被拖拽上深渊的边缘,无数的恶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却无法真正的看清一丝一毫。 当他回过神来,居然已经因为防备的本能,操纵着人偶“查理”,杀死了最近的两个保镖。 牧沐站在那里,感到一阵强烈的余悸。 当时除了他之外,房间里剩下的几个人状态更糟。仿佛那个化成液体的保镖痛苦而恐怖的模样,激发了每个人意识深处的恐惧。 他们僵硬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动作,仿佛一瞬间被变成了人偶。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几十秒后,那个怪物已出现在门外。 他旁若无人的走向少女,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所经之处左右僵立的人体,都直直倒了下来。 ——牧沐趁机把那些人一个个“处理”掉,然后装作昏迷的样子,倒在了地上。 可惜,没有瞒过他真正想欺骗的那个人。 人偶师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不敢表露出来。他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相当识趣,虽然人偶的异能是不错的替身,但作为能力的代价,他本人实在没什么战斗力。 更何况,比起獠牙森然的怪物,有些真正未知的存在,更让人无法不避忌。 “是我把你们引过来的,或者说,你们是目前为止的最后一队。”想清情况之后,牧沐决定坦然一点,“毕竟,当初呆在地下基地的人,大多数记忆力都很不错。” 白柚当初呆了两年的地下基地,并没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名字。而它实际的赞助方,就是如今十大基地之一的“铁十字”。 在焦土降临之前,基地是一个两面做人的实验所——明面上进行合法科研,背地与一些黑商或组织来往,用接“订单”的方式赚取“外快”。 三个月前,某只怪物以无法取证的方式,毁掉了整个基地的运作。当时还能活动的实验体中,能跑出来的大多跑了;剩下一些走特权通道的饲养员,有些跟着通道一起被活埋,有些被炸死在材料混合的化学反应之中,也有几个侥幸生还。 这些人无论是哪一方,只要看着还像个人、或者没有被外面的异种们吃掉的,大多投奔了周围的基地。到铁十字得知消息的时候,基地原址的地基都已经陷进了地下。 无可奈何之余,他们只能减少损失,尽量收拢投奔到各地的研究员或高级实验体。 然后里应外合,在各个基地中插入“钉子”。 牧沐在地下基地时身处d区,因为异能外加个人的爱好,长期以女装示人。基地的崩塌开始后,他勾引了对自己有些想法的饲养员查理。 两人一起逃出来,并来到了c城基地。 后来查理和铁十字的高层接触,帮助空降的杜安康得到首领的位置。而牧沐的异能也终于升级,想办法控制查理的本体,制作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傀儡。 然后以基地为中心,利用查理的人偶遍地“撒网”,搜索与地下基地相关的人。 “你们并不是第一对找过来的人。基地里的实验体或许死了很多,但能成功活下来的,基本都有活着的资本。”牧沐说,“除了c城基地之外,周边的两个基地也有我的傀儡。只是……” “那些找过来的家伙,大多数应该不在了吧。” 看着对方有些迟疑的模样,白柚说。 牧沐没有感到惊讶,这也并不难猜:以实验体们对地下基地的仇怨,逃亡到c城基地的人如果形成一股势力,杜安康就不会这么轻易上位了。 “警惕心不够、或者力量不足的,基本没活多久就死掉了。”牧沐说,“还有一些被'招抚'成功,其中一个你们见过,那个叫邹刚的男人。” 第37章 白柚愣了一下。 “他本来不叫这个,好像自己也不记得原本的姓氏了。后来跟基地的邹家攀了亲,成了猎队的队长,留了下来。” 牧沐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还有一些……基地不好处理的,有些早早离开,或者被基地找理由赶走。尤其是杜安康上位的时候,清理掉了一大批'可疑人员'。” 作为引导这些人、又隐在暗中的人偶师,牧沐一直冷眼旁观。他当然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家伙,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导致一部分活下来的实验体,死在了这新的基地之中。 “告诉我们这些,你是想表达什么?”那个疯子问。他对于眼前这人的道德观问题不置可否,那张非人的脸上,也很难看出所谓的情绪。 牧沐沉默了一会儿,从自爆身份至今第一次,对上眼前怪物的眼睛:“我想,你是那个……毁掉基地的人吧?” “所以?”那个疯子问。 下章这段剧情就结束了,开启新地图xd 明天不更,后天开始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有事会请假。 按照大纲来看,估计两周左右完结……或者接近完结。 这真的只是个中篇.jpg 读者“超级兔基”,灌溉营养液+6 2020-04-14 12:07:02 读者“pigpig猪”,灌溉营养液+3 2020-04-14 01:22:31 读者“花再美丶终究有败落的那天” ,灌溉营养液+1 2020-04-12 22:08:49 么么哒~ 第25章 “所以?”那个疯子问。 牧沐看着对方无所谓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是为什么——无论自己有什么想法,或者接下来准备做什么,都很难影响到对方。 在绝对的力量差异面前,任何算计都只是螳臂当车。 “'查理'在这个基地里,算是有些话语权的那批人。对于基地内部的一些布置,或者与其他相关基地来往的信息,就算无法接触到全部,但也知道它们大概在什么地方。” 牧沐说着移开了视线:“处于铁十字之下的势力,几乎在每一个较大的区域都有布置。想要把它们一一区分出来,甚至——通过其他基地的信息,查到更多有关铁十字本身的消息,这个权限可以做很多事了。” “所以?”那个疯子依然只有这么两个字。 “我把这些都提供给你们,”牧沐说,“全部,用它交换……我自己的性命。” 沉默。 那高大畸形的怪物没有出声,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类似于杀意的东西。然而牧沐无法再次与他对视,甚至需要努力控制自己,才不会泄露出明显的负面情绪。 他的成长环境从大众角度来说,大概是比较惨的那种,父母不和私生子众多,宅子里天天上演《大宅门》。 因此,从刚刚懂事的年纪开始,对于他人隐藏着的恶意,牧沐有种近乎本能的预感。 这个自称斯年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想杀了他。原因或许不是简单的计算一二,但只要确认这份杀意的存在,他就得想办法活下去。 这也不是牧沐第一次面对类似的情况。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被他引来基地的实验体中,曾经也有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而他这种居高临下,仿佛在炮灰里挑选可用材料的行为,足够脾气不好的人当场翻脸。 至于最后的结果,无论对方是死是活,他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只是这一次,如果不谨慎再谨慎,可能真的会翻车吧。 “查理在哪里?” 在听到“交换我自己的性命”之后,那个疯子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只可惜除了白柚,现在大概没有第二个活人,能从那张非人的面孔上精准解读。 “在我的房间暗室,”牧沐没有犹豫,“我的异能想要制造完全相同的人偶,必须使用本人的活体血液。我不能杀他,只能暂时关起来。” “那么,我要求你杀了他呢?”那个疯子问。 牧沐:“……” 如果这么做的话,等同于他埋在基地里的,这颗名为“查理”的棋子,就此彻底报废了。 这次青年犹豫了半秒,然后用力点头。 于是短暂的对峙之后,那个疯子没多说什么,向自己身边的少女伸出了手:“走吧。” 白柚点点头。 牧沐在心里苦笑,但到底放松了几分。他转身先走向门口,路过呆立在旁边的“查理”人偶的时候,没有回头。 很快,少女和怪物从房间里跟了上来。当白柚走到那个人偶身边的时候,她抬起空着的右手,在它的身上触碰了一下。 半秒之后,那个有着查理模样的人偶,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 仿佛某种恐怖片里的场景,他的身体从胳膊附近晕出一片污浊,逐渐腐蚀着扩散开来。和之前的受害者相比,它没有发出半声嚎叫,只面无表情的软倒下去,最终化成了一滩污水。 门外不远处的走廊里,在前面带路的牧沐踉跄了一下,脸色变得更白了几分。 焦土降临后的第三年初,幸存者基地四处开花,新的秩序也在废墟中得到确立。在这一年的三月,位于偏远之地的c城基地,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变故。 现任基地首领杜安康,在外出进行秘密工作的时候,遭遇了某种可怕的异兽袭击,并在一个月后不治身亡。他死前指明自己最信任的副手接任,然而很快有人提出质疑。 第38章 权位的争夺几千年来如一,总有人前赴后继被贪欲所吞噬。而基地高层的势力更叠,对于中下层民众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们只要活着而已。 在如今的世界,能够睁开眼看到新的一天,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四个月后。 这个时节放在末世之前,差不多正处盛夏。焦土降临后的世界几乎只剩旱雨季,可月份过了七月之后,太阳到底比之前几个月热了几分。 在这片山林外的几公里处,坐落着附近最大的基地“雨水”。据说是因为这里相对干旱,高层搞起了封建迷信,请风水大家算出了这么个名字。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丛林中穿行,一边显然在搜索着什么。他们训练有素、结队整齐,团队之间保持着相对合理的距离,推土机一样“翻”过整片林地。 “1队没有发现。” “报告, 5队无异常。” “ 3队这里找到一颗变异树种,申请带回!没有目标的影子。” “报告……” 一连十二个小队的声音,在中央通讯中有序的传达。守在丛林边缘、也是视野最好的地方的小队长,手里的望远镜确认了周围的情况,然后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十分钟后依然找不到目标,根据命令集体返回。”他说,“之后的一个月内,基地的防卫级别提升到b级,随时待命!” “是!” 虽然这么说,几乎所有身在此处的人,心里都有数——就算基地加强了防御,十有八|九也是没什么用的。 毕竟他们需要抵御的对象,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在某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土坡下面,有一个镂空后做了伪装的山洞。山洞的边缘靠着两个人,准确地说一个像人,另一个像是某种混合的异种。 白柚和那个疯子凑在一起,目光如同机器扫描,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将摊开在膝盖上的地图从上往下认认真真看了看。 片刻之后,白柚抬起头,对着身边的疯子做了个手势。对方没说什么,将那副摊开有半米长的地图揉搓成团,然后五指用力—— 变成了一堆接近于尘土的碎沫。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无夜城'吧。”对着眼前一片黄土,少女就像眼前,“我记得你说过,那个地方有点麻烦。” 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他们以“斯年”和“赫明明”的假身份,探查过整整十一处基地。有些只是悄悄进去又悄悄离开,而总有那么几个地方,被他们有意或者无意的,制造出了一些“动静”。 通过四个月的游荡外加定点打击,他们从当初地下基地所在的南方,逐渐向北边挺|进。期间解决掉了一些人,获得了一些信息,甚至找到了几个目标一致的家伙。 可惜,没有增加同行者。 这个疯子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他没有刻意向白柚隐瞒,但也显然不打算全部交代。而少女同样沉默着,没有试图打破这种平衡。 这种只属于两人之间,摇摇欲坠、悬于一线,却又无比稳定的状态。 “和我们之前去过的地方相比,这座城市的防卫水准并不是很高。但是……”这个疯子说到这里,难得迟疑了一下,看向自己面前的少女。 “小白,如果之后的几天,我会出现一些问题,你愿意相信我吗?” 标准过渡章。 读者“下雨”,灌溉营养液+1 2020-04-14 23:40:32 么么哒~ 第26章 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说法。 在过去的小半年里,白柚和这个疯子所涉足的基地,也不是没有比较特殊的。比如之前他们前去的第七个,坐落于焦土降临之后,一片垮塌的堰塞湖中。 不知道是地质的影响,或者那片区域有什么特殊的物质,基地的居民百分之九十都是水属性的异能。他们的日常作息与湖泊共生,甚至有不少直接住在水里。 那处基地的领导者,甚至是一条异种人鱼。准确地说,是焦土降临之后,一个机缘巧合之下与鱼类共生的人。 那也是白柚第一次见到不排斥异种的基地,只要拥有理智与自控能力,任何生物都可以进入其中。与此相对的是,想要在基地里定居下来,需要花费相当一段时间。 在十几个基地之中,类似那名叫“湖虞”的特殊基地,也有那么两三个。虽然占不到大多数,同样称不上意外或者奇迹。 而在今天之前,这个疯子从来没有表现过这种……类似于迟疑的情绪。 “不夜城的防卫水准并不高,不难混入其中,”那个疯子说,“但是,那座城市有个类似'守夜人'的家伙。他的异能很特别,是让所有进入城市范围内的个体,表现出最'本质'的精神状态。” “……”白柚沉默了。 对方说的“守夜人”,是末世之前一部很有名气的小说里的组织。 时间过去太久,白柚对剧情已经忘了七七八八。只记得这个组织在入职之前,誓言中有这样一句: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1】。 从这个疯子的表述来看,对方的异能大概是最少见的精神系,并且是大范围强控的类型。 每个人一生几十年,多少都有主动或者被动的情绪伪装。比如某些场合的社交需要、为了谋利而选择欺骗、或者只是所谓的本能选择。 第39章 人与人之间存在坦诚相待,但几乎没有人能做到永远坦诚。而这种针对情绪的能力,几乎直接扯掉了个体之间虚与委蛇的遮羞布,不留一点缓冲的余地。 最重要的是,任何对“不夜城”怀有恶意的家伙,只要踩上基地的边缘,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什么限制吗,”短暂思考了片刻之后,少女开口说,“强大到这种程度的能力,不可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个疯子点了点头:“这个异能在单一的个体身上,只能持续三天;在使用异能的过程中,他处于完全无法移动的状态。 除此之外,异能的使用会消耗他的生命,如果没有任何弥补途径的话,大概活不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一时间。 ” 那个疯子没说完,但毫无疑问,所谓的“弥补途径”必然存在。 大概也是某种特殊的异能,反正现在这个世界,怎样奇怪的能力都可能出现。 由于身体里那些一言难尽的“血液”,白柚不怎么担心自己的精神问题。然而和她相比,眼前这个能独自毁掉一座基地的家伙…… 早在大半年之前,从崩塌的地下基地逃上地面,白柚第一次见到这只怪物的时候,就目睹过他最疯狂的模样。 之后的整整六个月,他们相伴而行,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对方的视线。即使偶尔遇到一些特殊情况,也没造成什么无法回转的问题。 比如当初在c城基地的时候,白柚的肩膀被雇佣兵直接掐断。那个疯子咬穿自己的嘴,灌给她一大口腥甜的血液。 当时她看着他的眼睛,从里面窥见了几乎快要失控的危险情绪。但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将一个不合时宜的吻强行中止,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但是,如果当时牧沐不那么警惕,或者没有拿出足够交换的东西,那披着人皮的怪物,是真的会杀了他。 类似的情况在后来也发生过,不过都被这个疯子克制在了一个危险的边缘。除了记忆中最早的那一幕,在白柚并不愿回忆的过去中,到底没有再见过他第二次的疯狂。 最好也不要再次见到。 她曾怀着复杂的情绪这么想,甚至无法放任自己这方面的思考。而此时此刻,眼前的怪物用平静而理智的神情,看着她说:“那个异能者的能力,是让进入基地的个体,显露出最本质的精神状态。” 白柚:“……” 疯子:“所以,小白,你愿意相信我吗?” 白柚:“……” 那一瞬间,白柚很想摇头,然后说不。 不要。 不要说这个。 她努力闭上了嘴,以免类似的声音冲破喉嗓的束缚、撕开理智的枷锁,然后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吐在空气中。 那是无意义的单向宣泄,就像徒劳的愤怒或者痛苦,只能造就空虚的软弱。 从他们的计划开始之后,这个疯子从来不会选择无意义的目的地。何况“不夜城”这个基地,是他们从两个月前就开始搜寻的目标。 那里据说有直接与“铁十字”联系的权力,也是他们做了无数计划之后,可能最快接近那里的唯一途径。 否则,他们不至于明知不可行而为之;那个疯子也不会坐在这里,仿佛等待宣判一样问她:“你愿意相信我吗?” 白柚想起早在半年之前,那个大雨中的森林里,她将压在身上哀嚎着腐化的男人推开。然后听到身后传来溅起水花的脚步声,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从那一刻开始,白柚就知道,她已失去所有选择,更无半步退路。 那时她几乎摔进那只怪物的怀里,几步外的陌生人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呼吸。污浊的黑色液体从死者的七窍涌出来,就像白柚脸上失控一样流淌的眼泪。 在倾盆瓢泼的大雨之中,少女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怪物的胸口。那只宽大到非人的手触摸上她的脸庞,在冰冷的雨中温暖到令人颤抖:“现在你愿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他说,沙哑干涩的喉音几乎被雨声浇灭。却通过胸腔的震动,最终传到了少女的耳边。 “……好。”当时她说。 “好。” 这一次,她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于是一周之后,通过不夜城检查的人群里,出现了一对引人注目的组合。 1源自《冰与火之歌》 第27章 不夜城。 这座城市就像它的名字,不存在实际上的昼夜之分。 只有永夜。 它的位置接近曾经的回归线,然而已经不见曾经漫无边际的冰川与严寒,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就在虚无的空洞之间,幸存的城市如同沙漠中的绿洲,或者上帝之手唯一赦免的乐土。 乐土当然称不上,但这座城市确实没有消失。即使在最初混乱的半年里,它周围的土地与空间一起断裂,城市中逃亡的居民十不存一。 最终,反而是那些因为种种原因留下的人,在绝望的等待之后,奇迹般的幸存了下来。 幸存者之间的倾轧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个异能者以绝对的力量,成为了这座城市新的掌控者。 没人说得清现任首领的来历,包括他麾下那些能力各异、忠心耿耿的异能者。然而白柚二人经过数月的探查,最后能够确定,它是“铁十字”的一部分。 第40章 头顶的天空比末世前所有夜晚更黑,仿佛漆黑的幕布遮蔽了太阳,透不过一丝亮度。两侧的街道亮着永恒的银光,据说来自某种深渊里常见的怪兽。 将它们的血液涂抹上任何固体,就会散发出接近焦土降临之前满月时的银光。当每一条街道都被涂抹上这样的颜色,行人走在街上的时候,似乎置身于阴天的黄昏。 白柚趴在某只怪物的怀里,环顾周围来往的路人,不时能感觉到看向他们的视线。不夜城中同样不限制形态非人的智慧生物,不过有那个特殊的异能者,但凡表现出攻击性的家伙,都无法走进基地的大门。 其中,那些长得不怎么像人、大部分经历过异化的家伙,精神状态往往更加不稳,甚至彻底失去理智。因为这种限制,此时走在街上的人,十之八|九还是人类模样的异能者。 抱着她的疯子一只手按在她的脖颈后面,另一只扶着她的腰。这是一种充满控制欲的、仿佛对待猎物一样的姿势。 只要稍一用力,他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或者做点别的什么。 白柚没有挣扎,两只手放在对方身前,只用余光瞄着周围的环境。这个时间不能太长,大概每过几分钟,她就得把视线转回眼前的怪物身上,或者在他脸上蹭一下。 要不是怕撩出火,亲一口也行。 少女一边分心记着路,一边留意着这个疯子的反应。对方并没有看着她,只是两只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穿过城市的街道。 不夜城对待新入城的旅人,会随机分配给最普通的居住点。客人如果感到不满,或者想要提升居住环境的话,可以去每个居住点的贸易处申请变更。 他们的住处在c区十一号街,那个疯子只看了一眼这个地址,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上了街。一路没有问任何人,左拐右绕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标注着十一号街的路牌下。 这让白柚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甚至于这里的随便某条街道,都能依靠双脚走出来。 不过她没问。不仅是一向习惯如此,也因为这会儿就算提出问题,对方估计也没什么反应。 走到十一号街花了十几分钟,确认居住点在一百八十秒之后。 那是一家旅馆,焦土降临之前挺平价的一个牌子,在末世依然行使着它过去的功能。白柚看着那半旧的外墙,十层以上的楼房甚至保留着电梯的通道,不过看起来很少使用。 进门没什么身份验证,只需要出示在入口那里领到的住房号。他们随机到的房间在六楼,如今上下楼不可能靠电梯,也没几个人会觉得爬楼梯很累的。 白柚算是个例外,但她也不用自己爬,所以没什么区别。 非人的怪物抱着模样秀美的少女,在楼梯间偶遇了两波同样的游客,被不算隐晦的打量了几眼。白柚很熟悉那种目光,类似于焦土降临之前,路人看到某个年轻貌美的女性,挂在某个膀大腰圆的老总怀里。 而在如今的末世,这种情况只会更多。 大概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美女与野兽? 那些人只是匆匆一瞥,那个疯子却依然感觉到了什么。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将怀里的人扣的更紧了几分,仿佛恨不得把白柚融进他的身体里。 白柚稍微挣扎了一下,避免自己真的没办法呼吸,然后终于看到了六楼的告示牌。 那个疯子在三秒内找到他们的房间,用了半秒开门,又半秒把门从里面锁上。开关门的时候,他放在少女后颈处的手终于松开,没等白柚缓一口气,就被按在了锁死的门板上。 白柚:“……” 这个熟悉的姿势,熟悉的高度,以及不熟悉的门板。 行吧。 一个状态不太正常的男主。 白柚:说的好像他什么时候正常过一样。 斯年:你真的想看看怎样才是不正常吗? 第28章 在前往不夜城之前,那个疯子曾经对白柚分析过,如果他真的展露了本性——或者说失了智,可能会有哪几种情况。 最糟糕的一种,直接变成无差别攻击的疯子。据说这类在永夜城门口最常见,而巡逻队的应对经验也十分丰富: 凡是涉及“作用力”相关异能的人,都被派到城门口轮流排班。一旦发现某个人展现出攻击性,立刻动用异能,将对方“推”出城外。 只要离开城门的范围,笼罩全城的特殊异能不再产生影响,当事人自然会恢复正常。与此同时,这个在城门发狂未遂的家伙,会被直接纳入禁行名单。 试图硬闯的话,死亡是唯一的结局。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显然他们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进入这里。之后只能结合情况,再找别的路了。 除了这种可能之外,剩下的几种结果相对温和。不过按照那个疯子的说法,“之后有什么麻烦的话,可能只有你独自解决了”。 没有任何安慰或者婉转的表达,对于他们彼此来说,那样毫无意义。 而几天之后,当他们最终通过城门口的检测,成功进入其中……白柚所面对的情况,大概可以用微妙来形容。 至少,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在失去了理智的第一时间,这个巨大而非人的家伙,瞬间露出寻找什么的模样。 并且在半秒之后,确定了他的目标。 第41章 白柚本来站在他身边,下一秒被直接抱了起来,以那种不算陌生的姿势放进怀里,却比记忆中牢固甚至紧密许多。他的一只手按在她的脖颈后方,另一只牢牢扣住她的腰,用力到仿佛想要将它折断。 少女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又在预感到什么之后,彻底安分了下来。 无论是默契或者求生欲,都让她对这个疯子的行为产生了应对的本能。 感觉到怀里抱着的人顺服下来,那个疯子的手指在她后颈处微微一摩挲,然后抱着少女走进城里。白柚被痒的颤了颤,最后心里叹了口气,勉强摸了两把对方的脖子。 这个高度并不算合适,所以白柚只是安抚一样拍拍他,就把手收了回去。她的视线下落,看到那个疯子拿在手里的住房号,大致判断了一下他现在的状态。 看他走路的姿势和观察周围的神情,基本的辨别能力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但和完全正常的时候相比,他的状态明显非常紧绷,并且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所以改变了的……是某种控制欲?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是对她的控制欲。 白柚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同行的这些日子里,这个疯子的控制欲早就从骨髓里渗了出来,就像其他更加强烈的情绪,却又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着。 偶尔他也会失控,基本踩在白柚忍耐的边界上,摇摇欲坠地走上一条钢丝铺就的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会跌落下去,更不知道自己对此是期待或者恐惧。 或许,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吧。 两人一路抵达旅店,上楼进了房间,全程没有发生任何交流。然后她被对方按在了门上,回想着一路上眼前的怪物过于熟稔的分辨方向,产生了一些猜测。 即使白柚被半悬空的抵住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依然明显。这个疯子垂着眼睛看她,深黑的瞳孔滚圆,透着非常直白的诉求。 它们像是不夜城天空的颜色,像白柚的血管中液体彻底凝固的模样,却唯独不像一个人类的眼睛。即使在他披上人类的皮囊,伪装成相貌温柔的青年时,那双漆黑眼睫下的瞳孔,依然与那张脸格格不入。 白柚无法否认,她很喜欢对方拟态出来的外表,即使她依然记不清它。而在那张好看的脸上,这双始终透出异常感的眼睛,就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心底没来由的怒气。 仿佛得到一个编织出来的美丽梦境,却发现中心的地方被戳出一个残缺的洞,露出下方狰狞的实景。这伪装鲜明到几近赤果,让人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因此,比起看着那张人类的脸,她更愿意面对眼前的怪物。 在贴着墙悬空了小半分钟之后,白柚想了想,伸手虚环上那个疯子的肩颈。 两人的体型差实在有点大,他几乎将她半抱在怀里,中间还有小半米的距离。少女依然没法抱住对方,只借力朝上蹭了蹭,然后凑过去,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悬空的身体不太好动作,白柚亲完就觉得脖子僵,考虑要不要换个方向。还没等她想清这个问题,眼前的身体瞬间逼近,将她压实在了门板上。 少女条件反射抱紧对方的脖子,贴合彻底的身体没有留下丝毫空隙,仿佛被大型犬挤在角落里舔毛的小猫。猫咪咪呜咪呜叫了几声,在压着自己的庞然大物身上留下几道爪印,可惜对象皮糙肉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白……”他说,似乎只是叫出这个名字,又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白柚没有吭声。 他俩都不是喜欢废话的人,即使是在双方独处的时候,大多也专注于自己的事。这种时候就更不会多话,只是亲吻、抚慰与更深入的接触。 白柚很少在这个时候思考什么,大多数时候她的大脑都是空白的,就像之前几年在地下基地里,为了活命而强迫自己保持放空的状态。 后来时日已久,这种几近入定的空白反而成为了本能,让她感到轻松、舒适甚至越来越麻痹。 【“但是,你依然需要思考,要记住疼痛是什么感觉。”】 当年在一次夜聊的时候,边长明突然说。少年的眼睛依然黑白分明,然而在黑与白交界的边缘,似乎多了一道朦胧的分界线:“柚柚,你比我坚强。或许有一天……或许有一天我会疯掉,在那个时候,我只能希望你在我身边。” “我觉得你很清醒啊,”白柚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努力开了个玩笑,“你甚至还能在这里炖'鸡汤'。” “我不知道。但我如果发疯的话,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少年转开了视线,仿佛在说一个预言,或者对自己的未来做出谶语,“但是你不会的。只要你愿意,总是可以清醒下去。” “……你真残忍啊。”她感慨一样地说。 “是的。”边长明笑了一下。 白柚想起那个少年的声音,当他说“是的”的时候,神情有一瞬间几乎像个疯子。 只是大概,也不能算一个疯子。 在焦土降临之前,白柚没怎么见过现实中所谓的疯子。努力回忆的话,小学时在放学的必经之路上,她和一个被叫“疯子”的男孩狭路相逢过。 那是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可能稍微小几岁,在附近的杂货店周围徘徊。白柚并不怎么了解,只是有一天放学路上对方看到她,突然带着怪异的笑容冲了过来。 第42章 那时白柚和一个朋友同路,两个女孩吓的拔腿就跑,隐约还能听到后面含糊不清的笑声。之后再经过那边,她们总会下意识保持警惕。后来发现一条更近的路,就没怎么从那里走过了。 在此之前,白柚偶尔听过别人喊“小疯子”,语气和她与朋友聊起那件事的时候非常相似。大概是轻蔑、恐惧以及难以言说的好奇,人类对异类的本能趋避,只有在茶余饭后才有心情提起。 而焦土降临之后,没有消失的生物大多成为了曾经的异类,人这种存在也没有幸免。即使幸存者们依然在坚持所谓人与非人的接线,然而在生存的大环境下,这种“坚持”又该如何划分? “喂,疯子,”她突然说,控制着断续困难的气音,不至于语不成句,“你以前……也是人类吗?” 这其实算不上一个问题,或者说她早已知道答案。只是“知道”与“得知”并非同样的东西,就像披着人皮的怪物,与怪物皮囊下的人类那样。 或许只有当事人才在意这个答案,或许总有一些人会在乎。至少在这一刻之前,白柚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事实上她却说了出来。 “……”对方没有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少女微微阖上眼睛,感觉这个疯子俯身来亲她。液体的粘腻声被封闭的空间放大,仿佛两颗黏连在一起跳动的心脏。 时间在感官的拉锯中彻底模糊,白柚感受着它,如同多年前感受疼痛。边长明曾经和她说过无数句话,她甚至依然记得其中的大多数,包括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办法。 是办法,也是必须。 她答应了他。 大脑又一次归于空白,这回因为生理而非刻意的放空。白柚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软泥,下面躺着的已经变得温热的床褥,同样软的像是陷进了云里。 毕竟房间很小,没有太多发挥的余地。她闭着眼睛装睡,可能不用装,已经快要彻底睡过去。 那个疯子躺在她身边,身体将她紧紧圈起来,就像心满意足的龙盘好自己的珍宝。他将不薄不厚的被子拉扯过来,盖在两人身上,又在她肩窝处嗅了嗅。 “……在我的身边。”他含糊地说。 第29章 所谓默契的配合,很多时候需要前期的详细计划。 每当前往新的目的地,那个疯子总会告知她此次的目的、相关的推测,甚至可能遇到的重要人物。整个人宛如一本便携百科,知识量丰富到可怕的程度。 但也不是每一次。 比如今天。白柚一直没有问过,那个疯子进入不夜城,是为了找什么人,或者做什么事。 但她依然能猜到一些。 在她血管里汩汩流淌的液体,源于无数次实验之后的混合物。或者说力量堆积到极致,最终以另一种形式爆发出来。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白柚认为自己“本应该”拥有某种异能。如果她真的是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在那两年里活下来。 所谓的意志或坚持当然存在,但纯粹形而上学的精神产物,依然是建立在物质之上的。 这些猜想也只能成为猜想。以她如今血管里流淌的东西,能这么勉勉强强的活着已经算是运气好,就不要想还能使用异能—— 即使地下基地早已崩毁,她脱离那暗无天日的噩梦已有大半年。但白柚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真的得到了所谓的解脱。 她能听到身体里血管被挤压输送的声音,如同那颗早已面目全非的心脏。未知的力量或许比已知更令人恐惧,特别是那种力量被封存在你的身体里,而你不知道它会在哪一天彻底爆发。 它可怕到足以让任何一个活物化成一滩黑水,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也会把你变成那个样子。 这是一把黑色的双刃剑。 睡了昏天黑地的一觉,等白柚再次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就像早年地摊小说里描写的破布娃娃。 那个疯子居然不在,这点让少女有些意外。然后她意识到什么,把脑袋转了个方向,看了眼不远处被拉起来的窗户缝。 虽然大多数光线被挡住了,但白柚分辨光影的眼力还算不错。外加身处一间旅店,上下左右七八个房间算上走廊,信息量其实不小。 不过注意力的集中需要耗费精神,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下,她会刻意模糊自己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这会儿稍微听了几分钟,白柚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从进屋的那个下午算起来,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 也就是说,她睡了整整一天半。 “守夜人”的异能作用期一共三天,一半已经被她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算好还是坏事。更重要的是,在她失去意识的的这段时间,那个疯子显然不可能也一直睡着。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少女不太确信的想,躺了将近四十小时的四肢僵硬又酸软,费了半天力气才爬起来。身上倒是没有那种黏腻的感觉,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个疯子至少没疯的彻底。 白柚颤颤巍巍挪到床边,估计了一下双脚用力的情况,感觉走路大概没问题。三分钟后她在房间的小桌旁坐下,拿起放在上面一个小小的点心包。 外面的包裹摸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的叶子,里面的点心巴掌大小,还透着一丝温热。那个疯子大概没离开多久,或者是刚刚回来过一次。 第43章 她没觉得有多饿,但理智提醒她必须要吃东西了。无论怎么说,一个将近两天没吃饭喝水的人,等她再次感受到身体的不适,大概离饿死只差一步。 点心皮有点发涩,里面的馅料却很甜。桌子旁边还放着个小瓶,大概半瓶左右的量。白柚拿起来喝了一口,熟悉的蒸馏味道。 点心和水很快被吃完,没有带来明显的饱腹感,反而产生了几分饥饿。仿佛老化的肠胃终于从冬眠中醒来,蠕动着想要消化点什么。 少女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依然发软的大腿,重新把感知扩散出去。这次还没扩张到楼下,她就在走廊间发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她把意识拉扯回来,看向另一头关闭的房门,然后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那个疯子进来的同时带入一阵米粥的香气,白柚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四目相对,怪物的目光在少女身上逡巡,不太明显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他几乎原地消失又出现,一把将没反应过来的某人抱了起来。 白柚原地体验了一把小型蹦极,心脏瞬间跳快了一倍,然后落回这个疯子的怀里。她张牙舞爪地挣扎了几下,下意识拽着对方的胳膊: “粥!粥粥粥……” 那个疯子选择性无视了这句话,脸在白柚的脸上蹭了两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仿佛是一句完整的话,却被他压在嗓子里,以至于她完全听不清。 白柚:“……”不会真的傻了吧? 两人就这么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等白柚被放下的时候,她已经对粥的完整度不抱希望了。那个疯子注意到她视线的落点,低头看过去,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 白柚:“……” 疯子:“……” 粥没洒完,但是也算不上完整。幸存的部分只有半碗左右,何况那个碗本身也不大。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最后少女叹了口气,扒拉出一个勺子:“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躺了将近两天,对方不可能也睡这么久。那个疯子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不太情愿地说:“昨天早上。” 白柚反应了一会儿:“刚才我吃的点心,是你今早去买的?” 那个疯子点点头:“之前的我吃掉了。” 于是少女沉默了下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粥。如果她还没醒来的话,对方是不是会继续喝掉它,再买一份新的? 自从离开地下基地之后,白柚很少会睡这么久。与其说是“睡”,或许用昏迷来形容更加合适。 她知道这种状况大概因为什么,当然不是运动过度。在曾经的两年间,她有很多次陷入失去知觉的昏迷状态,最长的一次超过了半个月。 它就像是一种本能……当身体因为外力或者内因,陷入某种紊乱的状态。这种紊乱无法被人为的调节,于是求生的本能让机体陷入沉睡状态,然后慢慢进行修补。 在她还是个实验体的时候,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区别只是昏睡时间的长短。只是七个月没有发作,突然发作了这么一次,白柚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适应了。 少女一边出神,一边把粥喝光了。等她把碗底也扒干净之后,手刚刚把碗放回桌上,就看到了相当奇异的一幕—— 手下的碗连同勺子,还有放在旁边的小袋子,就像是融化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白柚看着它们消失,直到最后一点碎片也看不见了,才抬起头:“这是异能?” 碗和勺子都长得像是塑料制品,虽然末世后大概也没几个地方生产塑料。白柚看着那个疯子点了点头,有些新奇的感叹了一声。 怎么说呢……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异能,让人感慨生不逢时,或者生的实在太切合实际了。 比如可以无限制造定点消失的锅碗瓢盆什么的。 虽然粥只有半碗,加上之前巴掌大小的点心,也让白柚喂鸡一样的饭量有了六七分饱。何况之前两天没吃东西,她决定见好就收。 简单洗漱之后,两人重新坐回床边。白柚问了问这个疯子过去一天做了什么,发现主要是打听了一些信息。 “……关于'守夜人'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那个疯子说,“不过,关于想办法接近他这件事,最好……等我恢复正常之后。” 对方给出的信息非常正常,正常到完全不像一个正处于某种debuff状态下的人。要不是两人说话的时候,这个疯子依然坚持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白柚甚至觉得他根本没什么问题。 少女看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再看看上方某人看似平静的脸。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这会儿要求出去走走,或者打听一下城里的信息,对方绝对会把她就地按倒。 反正下面就是床。 压下某些控制不住的作死想法,白柚怀疑自己多少也受到了这座城——那被称为“守夜人”的异能影响。比如这两天突然的昏睡,又比如她此刻并不太正常的心理状态。 但它只是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这种影响是能被理智控制的。少女看着眼前的怪物并不算清醒的眼睛,突然伸手摸了一下。 即使外表不那么像人,眼睛依然是这个疯子致命的弱点。她的指腹触碰到了介于睫毛或者绒毛之间的东西,然后被一把握住了。 两人安静对视了片刻,少女露出了近乎于狡黠的微笑。然后她往前凑了上去,吻住对方的嘴唇。 第44章 舌尖舔进触感微妙的嘴唇,口腔内部的构造与人类无异。这个疯子任由她动作,在白柚试图退出的时候收紧了手臂。 “唔,我现在腰酸背痛腿抽筋,”少女撤开一点距离,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你随意。” 疯子:“……” 江江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4-19 13:58:43 读者“江江酱”,灌溉营养液+21 2020-04-19 13:58:43 么么哒~ 第30章 进入永夜城后的第三天傍晚,那个疯子终于摆脱了“守夜人”异能的影响。 最初那段时间被白柚睡了过去,后来一天多他们也没做什么。那个疯子每天出去两趟,带点热乎的食物回来,再和她说一下城里的状况。 只要白柚老老实实蹲在房子里,他看起来就能保持“正常”。 几十个小时说长不长,这天下午饭点之前,少女抱着个肉包在啃。焦土降临后,异能者因为能量的消耗或者体型的变化,食量或多或少都有增长。 需求决定市场,结果就是出售给异能者的大部分食物,分量都相当夸张。 肉包不是纯肉的,里面加了一种变异植物的菜叶,也是白柚那不得已挑剔的菜谱里,她难得喜欢的口味。或许因为米面的替代品少于肉类,包子做的格外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全是肉汁。 勉勉强强啃完一个包子,白柚打了个饱嗝,才闻到肉香之外,那个疯子身上残存的血腥味。 她看了对方一眼,还没开口提问,对方已经先一步交代:“我出去捕猎了一趟。” 白柚:“哦。” 这里的捕猎没什么隐藏含义,和他们在野外的时候一样,字面意义上那种。虽然什么都能吃,但这个疯子的食谱更倾向于大块的肉类。大半只同体型的动物下肚能顶三五天,连烹饪都不用。 两人交流菜谱的时候,外面大街上的照明灯变得更亮了几分,表示现在已进入“晚上”了。与此同时,那个疯子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并不明显,但没能瞒过白柚的眼睛。 “疯子?”她说。 对方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过了头。不久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了张开的手心。 白柚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 持续三天的异能影响,终于消失了。 她有点想笑。 那个疯子坐在旁边,床铺因为他的体重而明显下陷,看不到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一种微妙的懊恼在他身上浮现出来,也有可能是错觉。 少女没吭声,看着身边的大高个默默自闭了一会儿,最后重新露出脸来。 “好吧,情况比我想象中好点。”他说,语气里有种微妙的说服感,不知道想要说服谁,“至少没出什么漏洞。” 白柚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所以,这三天你虽然状态不对,但是记忆没有问题?” 疯子:“……” 疯子憋屈的:“对。” 于是白柚终于笑出了声。 单方面调侃完之后,白柚呼了口气,看着自己裙摆外苍白的皮肤:“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三天做了什么吧?” 对方沉默了几秒:“我联系上了——那个'守夜人'。” 白柚愣了愣。 “事实上,两天前我就找到了对方。”那个疯子说,“不过因为异能的影响,当时的我并不想告诉你这件事。”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沉默不是因为所谓的隐瞒,毕竟以这个疯子当时的状态,一副恨不得把她永远藏在房间里的模样。不过这种状态也就三天,所以白柚也随他去了。 但是,他们进城也不过三天。这么短的时间里,对方就找上了一个显然很重要的异能者…… “你认识他?”她问。 这个“他”,指的就是基地里被称为“守夜人”的异能者。 “他……不认识我,”那个疯子说,“但是,我能让他不得不见我。” “……”白柚。 这说法有些怪异,甚至难以理解。但对方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视线落在窗外星星点点亮起的街道,仿佛没有看到旁边少女的眼神。 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在一段微妙的沉默之后,白柚再次开口。那个疯子终于转过头,重新看向少女的眼睛,“等街上的灯暗下来之后,我们就动身。” 永夜城的天空是一块黑色的幕布,或许依然受到外界的影响,白天偶尔会透出几不可见的光晕,呈现出阴雨天黄昏的灰暗色调。只需要街边的发光液体,就能勉强维持肉眼可见的照明。 而到了夜晚,那灰蒙蒙的颜色被黑暗彻底吞噬,随处可见的发光液体不比星光更亮。因此一过下午六点,主要的街道会亮起人工的光源,持续到晚上十点后彻底熄灭。 熄灯后的城市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没有官方的指令,居民们依然将之后的时间默认为“宵禁”。只是没有硬性规定,在十点后出门并不违规,生死自理。 白柚并不担心时间的问题,无论是她或者那个疯子,都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让她更加在意的是,身边的男人有些古怪的态度,异常感明显到让人想忽略都难。 实在难以让人感到安心。 “喂,疯子,”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的,白柚打算换个角度,“这个'守夜人'的异能,对我的身体好像也有影响。” 第45章 她说的是身体,不是精神。 虽然从不夜城的情况来看,“守夜人”应该是精神方面的异能。但在进入异能的范围之后,白柚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 昏睡是身体自我修复的反应,虽然醒来后直到现在,她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但对方的异能一定影响到了她,至于这点影响算好还是坏,或许只有见到人之后才能知道。 那个疯子点了点头,没有掩饰自己这方面的打算:“我选择这个基地,确实也考虑到这方面的原因。你的身体状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白柚:“……” 自从离开地下基地之后,白柚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件事,只是从来没有和眼前的家伙交流过。 就像当初那个雨夜,他背着她找到一个山洞、拎着变异的野鸡回来。两人在火堆旁烤着切开的鸡肉,然后定下了“寻找那些活下来的'参与者'”的约定。 也只有这么一个约定,不包括其他。 找到那些人,然后施以同态复仇。 一个人是否有权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又能否在被伤害之后,以相似甚至更加极端的方式,完成所谓你的报复? 在末世之前,白柚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而焦土降临之后,她却无法坚持自己过去的选择。 这个世界改变了太多东西,包括世界本身。白柚甚至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只能尽力挣扎到无法坚持的那天。 但是,有人比她更加在意。 “如果他的能力,确实能影响你的身体,至少也是一个突破的方向。”那个疯子总结说,“不过,还是要见到人以后再说。” 即使有街灯照明,外面的天幕依然越来越黑沉,最后几乎像是连一点点光都不见了。主街的路灯因此而变得明亮起来,直到时针转过十点的方向,满街灯光又在同时熄灭。 那个疯子没有立刻行动,在房间里又等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把少女抱起来。白柚熟门熟路地坐在他怀里,出门前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 街上的光源暗淡下午,但两侧的建筑里,依然有零星透出强弱不一的光线。那个疯子的视力足以在黑暗中畅通无阻,白柚闭上眼睛,用听觉判断周围的情况。 这是他们早已习惯的配合,如同一个人指挥自己的手足。白柚感觉到快速前进带来的风,被抱着她的怪物挡去了大部分,只有一点细微的凉意。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一次她不用帮忙指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这个疯子奔跑的速度减缓下来。白柚听到不远处建筑里传来的声音,明显做了隔音处理,只有少许回声般的共鸣。 “到了吗?”她用气音问,然后感觉抱着她的男人点了点头。于是白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转头看向不远处微微亮着光的建筑。 根据这个疯子的说法,当“守夜人”的异能作用的时候,异能者自己是无法随意移动的。因此,在晚上十点全城熄灯之后,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城门开启,就是他一天中唯一可以休息的时间。 只有八个小时的相对自由,除此之外必须固守于方寸之地。不需要切身体验,正常人都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漫长的痛苦。 而选择了这条路的异能者,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 答案似乎尽在眼前,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少女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昏暗的光线下难以分辨他的表情,她却听到了他隐约变快了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从今天下午恢复神智之后,这个疯子的心跳声就比平时快了几分。即使脸上的表情掩藏到毫无端倪,他依然无法掩饰自己的心跳声。 甚至是血液的流动、神经的接驳、每一次呼吸的节奏……能反应人体变化的细节实在太多了,白柚甚至没法自欺欺人,假装是自己搞错了什么。 建筑的入口是一套复杂的验证装置,然而那个疯子连眼皮都没抖一下,直接站在了人脸扫描的窗口。几秒的等待之后,旁边的机器传出“滴”的一声,然后光线由红转绿。 一个小门从旁边洞开,只有一人多高度,看起来就不像是通往正厅的。那个疯子在这时低头,冲她笑了一下: “小白。” 他说,没头没尾的叫了这个名字,就像是突然想这么叫一声。白柚这次确实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小白”后面没别的内容时,两人已经走进了建筑的内部。 里面是并不宽敞的回廊,没有任何指向性的标志,而这个疯子一如既往走的果断。 轻车熟路,毫无犹疑,仿佛他在这条路上经过无数次一样。 一路没有经过身份验证,也没有其他阻拦的存在。隔音良好的走廊里只有属于一个人的脚步声,而白柚计算着转角的方向,感觉他们越来越深入建筑的内部。 最后灯光转亮,眼前出现了一个入口。那个疯子抱着她走了进去,就在踏入其中的瞬间,白柚听到了新的心跳声。 房间有几十平的实验室那么大,肉眼可见的地方只有一个人。他……她坐在一张宽大的凳子上,穿着白大褂的背影显出清瘦感。 白柚听到对方起伏的呼吸,不是记忆中的某一个,也就是说,至少不是地下基地里她见过的人。 对方转过头,露出一张温柔秀美的脸。 第46章 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外表已经不算年轻。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白柚的鼓膜一振,感觉到两边陡然加快的心脏敲击。 抱着她的怪物,以及坐在那里的陌生女人。 大概是陌生人……吧? “你说要和我进行的'交易'……是什么?” 就在少女发呆的时候,那个女人说。她的声音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就像白柚看清对方长相的时候,或者更早以前,第一次见到那个疯子拟态出的人类外表。 她喜欢这样相貌的人,虽然无法记忆与辨认。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由衷的喜悦几乎从心脏的开口中涌出来。 喜欢到……几乎让她感觉到了恐惧。 那个疯子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在看到我之后?” 恒久的沉默在空旷的世界发酵,白柚呆呆地坐在男人的怀里,没有发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手心。最后,她听到从对面传来的,女人轻而沉重的声音: “……长明啊。” 她说。 下章开始男主视角番外,读作回忆杀xd 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4-20 14:04:33 读者“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死死”,灌溉营养液+20 2020-04-20 14:04:34 么么哒~ 第31章 边长明的父母,是那种所谓的“科学家”。 很小的时候,边长明曾经为自己的父母而骄傲过。虽然他们并不怎么在家里陪他,逢年过节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中途都可能接到不明对象的电话。 电话里都是十万火急的事,片刻都耽误不得。与个人的理想、事业的追求甚至全人类的福祉相比,家庭不过是人生道路上不得不完成的一环。 就像他们相亲、结婚甚至生下一个儿子,不过是为了应付长辈的喋喋不休。 边长明的父母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的研究员,却毫无疑问拥有一致的职业素养。以至于在他上小学之前,甚至没怎么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而上了小学之后,就算他逐渐发现问题的所在,却并没有改变它的办法。 何况他早就习惯了。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边长明的父母因为工作的调配,搬家到另一座城市。在那里,年满七岁的男孩结识了他的“第一个好朋友”。 在遇到白柚之前,边长明当然不至于一个玩伴都没有。不过五岁之前的小孩都不怎么记事,今天一起玩泥巴的小伙伴突然消失,几天后就想不起来对方长什么样了。 后来边长明也思考过,白柚的特殊或许并不取决于她是什么人。而是在他的七岁到十一岁,一个儿童刚刚产生了自我与他人意识的时期,唯一一个住在他家楼上的同龄人。 除此之外,他俩也确实很“玩得来”。 因为这样合适的时间、地点与对象,在离开那座城市之后数年,边长明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女孩。因为家庭的影响,他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独处。而白柚这个家伙,能够一个人念叨完一整部动画片。 明明并没有看过,但是当班上的同学聊起那些剧情,边长明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跟得上节奏。仿佛那个软软的女声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堪比唐僧念经一样不死不休。 甚至于五年后在墙头重逢,边长明在看清对方的长相之前,先认出了那个声音。 边长明:“……” 十六岁的女孩子声音依然甜软,和五年前相比居然没有太大变化。不知道是女性的变声期没那么明显,或者纯粹是她不太明显。 和声音相比,白柚的外貌变化很大,只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影子。抽条长开后的少女仰着脸看他,就像他们昨天才说了“再见”。 “嗨。”她招呼说,“边长明。” 被疼痛从梦中拉扯出来,少年恍惚了片刻,才看清眼前冰冷的金属栏杆。 居然……梦到了过去? 边长明有些新奇的想,然后发现这种惊讶的情绪也变得很淡。整个人如同被浸泡在什么无形的液体之中,从大脑到神经到指尖,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 反正,自从被抓到这个基地,已经过去了毫无意义的十二个月。 旁边的“房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显然有人被送出去或者送回来。边长明侧头看向那边,发现某个非常熟悉的家伙,正白着一张脸走向他。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道金属的栏杆,被切分在不同等级的区域里。 “长明。” 对上他的目光,那边的少女靠墙坐了下来,然后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微微吸了口气。 她没有说别的,只叫了他的名字。 仿佛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汲取到什么无形的力量一样。 关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小伙伴”,这种可以在论坛盖个楼树洞一番的问题,十六岁的边长明并没有太过纠结。 或许是父母基因的影响,又或者“实用主义”家庭环境的潜移默化。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大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现在告白的话,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答案是有。 那么,在一起的概率高吗? 从白柚父母对早恋的态度,外加高中生的舆论情况,大概率只能搞地下恋情。 最后,能在一起多久? 第47章 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他们会在几个月内分手。 边长明很清楚,自己和对方并不是合适的恋爱对象,虽然他们的关系好到在全年级传绯闻的地步。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大多是失控的,这个时候展开一段恋情,也只为了及时行乐。 但是,他不只想要“及时”。 他们会在约好的地方一起上下学,当然不可能是每天,但只要有机会就会一起走;周末没课的时候,他们会找个喜欢的饭馆吃饭,或者去就近的图书馆占个座。 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无论是白柚或者边长明,基本都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边长明什至记住了少女的特殊时期,吃饭的时候他会专门叫一杯红糖水,再塞给白柚一双新买的手套。 白柚则礼尚往来,提前给他看每月的年级各班分数排名(她是纪律委员)。 那些时光在回忆中被打磨成珍珠,当初却更深刻于无穷无尽的作业,或纠结两人能否考上同一所大学。在学习的间隙、课外班的空余时间,他们结伴去学校附近的图书馆,也留在学校里给对方补作业。 那几年还不流行在咖啡店消磨时间,否则两人大概会随便找家店,点上一杯饮料,头对头做一下午习题。 很多年后边长明提到这件事,带着少女翻山越岭,回到当初的城市。 他们走进一家破破烂烂、外形残留着奶茶菜单的店面里,在半边椅子上晒了一下午太阳。 对于地下基地这场无妄之灾,边长明很清楚,白柚是被他连累的。 后来被无数人争议的“焦土降临起源”,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却并非一无所知。应该说,那所谓的末世源头,与他那对做研究的父母……有着微妙而无法割断的关系。 在一切无法遮掩之前,边长明并不清楚他们最初经历了什么。作为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子,当他意识到问题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疯了。 至少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说,他们那时的模样,比精神病院的重症病人更加癫狂。 清醒的癫狂。 写到多年后的咖啡(奶茶)店废墟那里,突然就觉得很难过 物是人非时光不复,大概是我永远的泪点吧,唉 我知道这章很瘦,这两天忙到原地螺旋爆炸起飞,只能说努力隔日更吧。写完一章放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的存稿箱,其他时间不会更。 我疫情期间宅家涨的五斤肉,三天就掉了回去,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番外之后这篇文就要结尾了,大概十万字刚过。等不住的小伙伴可以五一来看看,之后几天只要稍微闲一点,肯定能完结。 第32章 作为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子,当边长明意识到父母身上的异常时,他们已病入膏肓。 除非亲眼所见,没人能形容那时他的双亲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就像任何一个所谓的正常人,都不能代入疯子的视角。 他们没日没夜沦陷在不知所谓的实验之中,甚至到了不饿晕过去、不困累昏迷绝不入睡的程度。在一无所知的少年眼中,那两个已经完全不像他父母的男女,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以燃烧生命般的热情,至死方休。 他们称呼祂为神,也叫祂作邪恶、恐惧与不可言说。那些在实验中途突然冒出来的呓语,词组混乱、逻辑纠结,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参考的价值。 就算把这样的录音送到某些鉴别机构,也只会得到“建议进行精神检查”的说法。 这样混乱而诡异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实际上却没有对少年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边长明早已不是当初连自理能力都欠奉的小男孩,独自一人生活也毫无问题。 毕竟,即使在尚未发疯之前,他那事业心极重的父母,原本也不怎么在家呆着。 现在不过是把一周回一次家的平均状况,变成三个月也未必走出实验室的大门。 边长明偶尔会去看看他们,看看这两个人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是不是还活着,偶尔顺便提点做好的饭菜。有时候他们会吃,但是更多的时候,那些温热而香气浓郁的菜肴,会被直接放到冷糊为止。 时间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走过,边长明从未对自己父母的异常置喙半句。就像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主动和他人提到自己的家庭。 或许白柚是唯一的例外,毕竟他们当年玩在一起的时候,他实在年幼到无法隐藏自己的心思。 后来……距离那“焦土降临”之日的十个月前,未满十七岁的少年少女,在某次放学的回家路上,失去了踪影。 在那仅剩下十个月,在末世毁掉全世界每一个人的生活之前,白柚的父母拼命寻找过失踪的女儿,然而一无所获。那条路上有不少七拐八绕的小巷,就算巷口外的街上遍布监视,却无法窥探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们失踪在监控之外的地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到十个月之后末世降临,无数人死亡、或消失在灾难的初期,这对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夫妻,也未能再见自己的女儿。 而当事人呢? 当白柚和边长明在一间空而冰冷的房间苏醒,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地狱。 边长明很清楚,白柚是被他连累的。 事实上,在他们最初被抓进来的时候,地下基地的规模不到后来的十分之一,足以提供研究的“实验体”更加寥寥无几。当时边长明的神志还很清醒,因此在那些全副武装的研究员之中,他发现了几张不算熟悉、但似曾相识的面孔。 第48章 算是他父母的同事,不过关系并不亲近,有没有私怨他也不清楚。只是无论怎么想,这都不会是纯粹的巧合。就像追溯重刑犯的实施对象,大多并不是毫无关联的路人。 至于他的父母本人呢? 不知道。 反正,从那时一直到最后,名为边长明的少年,也没有再见过自己那所谓的双亲。 边长明并非外露的性格,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是非常在乎自己的生命。活着并没有太多乐趣,而世事皆然,循环往复,死后大概也是一样。 所以,就这么活着吧。 因为这种说好听是“咸鱼”、说难听也不怎么正常的心态,最初被在身上做各种实验的时候,边长明的反应远没有他的小伙伴那么剧烈。 和他比起来,白柚就是一个普通的幸福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性格总体上比较开朗,但真正要好的朋友也没几个。 边长明喜欢她,但这份感情并非源于什么“她好清纯不做作,和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而是天时、地利、人和叠加的结果。而白柚的好感就纯粹很多,童年时的情谊、少年非常符合她口味的长相、以及一点点仿佛巨龙看守财宝的“唯一性”。 毕竟,边长明几乎没有什么玩得来的朋友。 这是他们尚未说出口的小心思,而落入地下基地之后,这些想法被彻底埋进了心底。或者说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恋爱脑再强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那一场场实验、一次次死里逃生、一双双仿佛看着什么物件的眼睛,即使多年后彻底摆脱梦魇,偶尔还会出现在白柚的梦境里。每次少女在半夜睁开眼,然后一头钻进旁边的男人怀里。感觉对方过于宽大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 而变成怪物的男人,早已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即使是一个噩梦。 而在那受困的当下,少女挣扎着撑过了最让人崩溃的初期。某天终于意识到时间的问题,然后发现她印象中的“昨天”,已经是整整三个月之前的事。 当时他俩还被关在一个笼子,周围零零星星被送进来一些实验体,远处能隐约听到建筑施工的声音。少年和少女相对无言,两人脸色同样苍白,因为营养失衡而透出明显的病态。白柚看起来甚至还要糟糕一点,就像一个疯了很多年的人,在这天突然恢复了清醒。 边长明看起来还算正常,至少看起来如此。 可他却告诉她:“柚柚,你比我坚强。或许有一天……或许有一天我会疯掉,在那个时候,我只能希望你在我身边。” 【“我如果发疯的话,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你不会的。只要你愿意,总是可以清醒下去。”】 之后基地分区,两人被一道不宽不窄的栏杆隔断。有时候他们一方被带去进行实验,回来的时候面无血色、四肢发抖。而另一个人会从栏杆那头伸出手,用力握住那冰凉的手指。 “我们会死吗?” 不止一次的,白柚这么问他。 “你想活下去吗?”边长明反问。 少女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点点头:“我想。” 于是少年回答:“那,我们不会死的。” 这样的时光维持了整整两年,无论在焦土降临之前的那十个月,或是末世之后的十三个月半,基地里的资源都称不上多么丰富。 边长明猜想,或许初期是因为基地的负责人暗中做这些事,没有太多依仗;而焦土降临之后,他傍上了某方势力,只是要供应偌大基地的各项消耗,怎么都是不够用的。 何况对着一群用作炮灰的实验体,他们也没必要提供太多的食物。吃饱了的猎物容易产生别的心思,只要让它们不至于饿死,即使偶尔死掉那么几个,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让每一粒入口的食物都极为珍贵。平时也就是力气不足,而在基地有过的两次资源短缺时期,却真的饿死过不少低级区域的实验体。 由于体质数月如一日的孱弱,白柚的饭量一直很小,大多实验体一顿饭只能吃个半饱,对她来说却已经够了。然而在资源最为短缺的那半个月,她所在的笼子先后饿死了两批七人。 剩下的忍了几天,终于按捺不住发狂的饥饿,开始抢夺自己“同伴”的食物。可惜东西还含在嘴里,就被外面的机械监控判定违规,当场击毙。 他的同伴身受重伤,但还有力气挣扎。看到这一幕之后努力爬过去,掰开对方的嘴,硬是把食物抠了出来,然后才闭上眼咽气了。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白柚就缩在笼子的角落里,和剩余几个奄奄一息的实验体隔开数米距离。基地禁止同笼实验体的无端“内耗”,譬如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就像养猪的人不会愿意一头肉猪咬伤另一头。 她靠着墙半坐着,几乎能感觉到体内的脂肪和碳水逐渐消耗的声音,应该是错觉。但即使以她的饭量,这种状态继续下去,也坚持不到明天晚上。 少女的大脑一片混沌,似乎清醒又像陷入迷糊,呼吸轻的几不可闻。就在某一个瞬间,她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仿佛久远的记忆里啮齿动物偷吃东西的声音,或者…… 或者是包装袋被轻轻撕剥的动响。 白柚睁开眼,目光转向身侧,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栏杆对面的少年看着她,然后眨了眨眼,把脸凑了过来。 第49章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长久的默契,让少女下意识也凑近了过去。这是他们之间非常熟悉的小动作,不需要任何语言提示,近乎于本能。 隔着一道冰冷的栏杆,少年与少女四目相对,彼此间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白柚有些困惑地看着他,猜想对方或许打算说什么悄悄话,又或者…… 下一秒,她感觉到一片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几天乱忙之后,周五晚上对着小黑屋文档陷入沉思。 我上章写了啥来着.jpg 应该还有四章。五一前不确定能不能完结,五一长假期间肯定可以。 第33章 那或许不能算是一个吻。 白柚觉得自己恍惚了很长时间,又或者只是短暂的几秒。那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贴在她的唇上,似乎在微微颤抖。 又像是个错觉。 她没有闭上眼,直直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对方的瞳孔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下一秒,那片人影晃动了起来,紧贴的唇齿感受到更加柔软的部分,也比最初温暖一些。 于是少女突然意识到——边长明的嘴唇,竟然比自己还要凉。 饥饿让她浑身发软,隔着两边不宽不窄的栏杆,少年贴上来的动作也不比她更加有力。不知不觉间,白柚的脸侧已经印上了金属的边缘,而原本贴在唇间的冰凉,也逐渐深入到唇齿之间。 “……”然后,少女的呼吸紊乱了一瞬。 一点温暖柔软的甜蜜感,仿佛蜂巢里最浓的一滴蜜,在舌尖上甜美的化开。有那么一瞬间,味蕾几乎因为这极度的甜意而生出苦涩。当那味道淡去了几分之后,白柚才反应过来: 不是“几乎”,确实是苦的。 这是一颗……半融的巧克力。 它包着浓郁的太妃糖心,外皮是甜甜的牛奶味。深褐色的外表与深金色的内里一样甜软,在舌面上滚动着化开,最终融合出苦与甜交错的滋味。 白柚尝出来了,这个味道她并不陌生,一个在过去算是很平价的牌子。她和边长明都喜欢吃甜食,虽然不会特意去买,但隔三差五也会吃几颗。 自从他们被关在这里,在这段资源欠缺期以前,基地的晚餐里偶尔会有一两颗巧克力。与e区相比,d区的伙食多少会丰富一些,边长明每次多拿到一颗巧克力,就会掰下或咬下一半,另一半从栏杆递过来。 至于现在……白柚感受着唇齿间融化的液体,看到少年同样苍白、甚至是惨白的脸。无论是对方或者自己,都没有咬开它的力气了。 这不是一个吻,只是一条快要干死在水沟里的鱼,将自己口中一半的水分给另一条。少女往后撤了一点,期间磕碰到牙齿,感觉到一种麻木的钝痛。 而痛感也变得很迟缓,就像印在脸颊两侧的栏杆,已经被皮肤捂出了同样的热度。分开的嘴唇带出一条细细的线,很快断裂在空气中。 白柚靠回墙上,擦了擦下唇的液体。又把最后一点没有化完的巧克力咽下去,感觉到喉咙里一阵近乎于灼烧的热度。 如果不是连哭都没有力气,如果没有无法逾越的阻隔。她想,或许在这一瞬间,她真的会扑进对方怀里。 让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然后抓着对方的手或领口,狠狠咬下去。 在地下基地度过二十三个月的时候,无论是曾经对多系异能表现出反应的边长明,或者曾经濒死昏迷又重新清醒的白柚,依然是基地底层一对并不重要的实验体。 白柚由于昏迷后苏醒,随即被证明五感尤其是听力得到大幅度提升,在几个月前被提升到了d区。她和边长明住进同一个笼子,就像他们最早沦落到这里之后,那段最痛苦的、也是仅有能够互相拥抱的时光。 基地里无数实验体来了又走,生和死在每一个房间、每一只牢笼中反复上演。两人已经不知道认识过多少似人或者非人的“同伴”,更不确定在这消耗基数最大的低等区域,他们是否是唯二的幸存者。 又熬过一场实验,比起两年前已渐褪青涩的少年少女在角落里依偎着坐了下来。边长明的脸色看起来还算健康,甚至能看出几分红润;和他相比,旁边的少女只剩一片死尸般的白。 以及白色的皮肤之下,一道道几乎是漆黑的细线。 那些粗细不一、弯曲疏密的诡异线条,从少女皮肤的四肢一路向上蜿蜒,直至被外面的衣袖遮掩起来。它们似乎只是“线”,然而在某个瞬间,又像是某种会跳动挣扎的、寄生于人体的活物。 事实上,在半个月之前,那只是一个人身体里,最普通也不可或缺的血管而已。 没人知道它们为何会发生异变,就像这个体质有些孱弱、始终没有出现过异能反应的少女,却活过了将近两年的疯狂实验。 遗憾的是,这具丝毫无法得到提升的身体,在经过这么久的折磨之后,终于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白柚身上的情况并不罕见,许多体内被注射了超出承受范围的外来物的实验体,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从血管的颜色转变开始,逐渐“生物化”之后,他们会在三到十天内,一步步成为这些“血管”的养料。 最后,变成一团没有理智、形状恶心而恐怖,只能发出诡异挤压声的……难以描述的东西。 在白柚之前,基地里曾经出现过无数这样的实验垃圾,又在确认毫无价值之后,被彻底处理掉了。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就是之前那些实验体从来没有活过一个月以上;能在将近两年后才出现异常的人,有且仅有白柚一个。 第50章 而直到此时,她依然没能表现出任何可被机器分辨的异能反应。 无论再怎么特殊,当苟延残喘的身体被异状彻底侵蚀,白柚也并没能多坚持几天。 边长明几乎无时无刻陪着她。不知道是基地里仅有的一点儿“人性”,或者那些隐在防卫服下的面孔做着其他的打算。在少女迅速衰弱的这几天里,并没有其他研究员打扰他们。 从头到尾,两人都表现的非常平静。即使在最后的时间到来之前,白柚的身体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粗大的如同管道、细的部分也接近于树根的黑色异物贯穿了她的全身。那些鼓动的类似于经脉的东西发出人耳无法辨认的声音,加剧宿主的痛苦。 白柚没有睁开眼,或者说她的眼球里都是触须一样恐怖的东西。急促呼吸的嘴唇能看到里面青黑色的凸起,只是勉强还能说话。 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未知的只是它到来的时刻。就像此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边长明,在将来的某一天,也将变成什么非人的东西。 那甚至不是一种可能性,而是所谓命运的必然。奇迹在这件事上不存在概率,如同之前每一个认为自己能够幸存的人,每一个自愿或者被迫的实验体。 无论他们身在d区e区,或者往上的c区、b区甚至a区。那不可名状的存在,神祇、邪恶或者恐怖,在你接触到祂的某个节点,就已经被祂的眼球所映入。 “……或许是这样吧,”白柚说,喉咙中的呼吸声断续,就像那些在她脸上起伏的血管或触肢,“但是,长明,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依然没有办法,放任自己'沉'下去呢?” 她的手握在身边的人手中,鼓胀扭曲的部分活物一样起伏,几乎看不到肌肤原先的部分。边长明注视着她,目光似乎是悲伤,又像某种无法表达的贪婪。 “只要你愿意,柚柚,你总是可以清醒下去的。” 在近乎永恒的沉默之后,他轻声地说。 于是白柚也沉默了下来,只有左手唯一能分辨出是小指的部分,微微抽动了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叹息,又仿佛只是幻觉。 “我知道。”她说,“我……都知道。” 白柚没有说那究竟是什么,这也并非一个需要用语言表达的回复。就像十数个月前,某个少年将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然后融化在彼此的唇间。 最后她想要笑一下,但是又放弃了。她觉得那没什么意义,就像当初那个所谓的吻,并不是为了表达喜爱或者情喾欲而去做的。 “以后……在我死掉以后,我不知道会过去多久,也许你会变成一个疯子。”她说,用一种预想或者笃定的口吻,却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能分辨出来,“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你依然要活下去。” ——我曾经答应过你,永远不让自己陷入疯狂之中。 ——作为等价交换,请你答应我,不死。 “……你真残忍啊。”边长明说。 “是的。”白柚无法微笑。 当少女呼吸停止的一瞬间,她的五根手指用尽全力,深深掐进了握着她的人的手心。血丝几乎立刻渗了出来,而少年的手与对方相贴,肌肉依然是松弛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但他知道,在那生死交接的瞬间,有一样东西被彻底改变了。 ——在白柚死亡的前一刻,她得到了整个地下基地里,最珍贵也最可怕的异能。 ——名为“不死”的能力。没有任何副作用,不需要所有能够想象的代价。真正的完美无缺、奇迹降临,全世界唯一称得上神明馈赠之物。 讽刺的是,她的身体衰弱到极限,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一具活人的肉|体。而任何异能的承载基础,是真正活着的血肉之躯。 于是,在“不死”的祝福与诅咒之中,刚满十八岁的边长明,得到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一个异能。 以及,失去了他最初也是最后,从未说出口的恋人。 意志力能够突破极限。但实事求是地说,只有“意志力”的话,不可能突破物种的极限。 从人类和猩猩的基因差异来看,异能者几乎都是另一种生物了。而能够坚持着活到两年后的白柚,当然也不可能是纯粹的“人”。 完结倒计时:3 第34章 终于踏出基地大门的那天,距离边长明的二十五岁生日,还差两个多月。 从十八岁成年那天,此后的整整七年,他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人。而他在基地中的地位也一路上升,二十二岁便成为了a区的一员。 a区,在整个地下基地的实验区域中,处在这个区域的实验体不超过十名。他们中的一半甚至是自愿参与其中的,或许目的各不相同,但基本不存在所谓的“被迫”。 当然,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的情况要复杂得多。否则边长明也不会在进入a区之后的三年内,引动了里面超过半数的实验体造反,最终在二十五岁这年,从内部将这座牢笼彻底摧毁。 当他踏出基地的大门、重新走到阳光下的那一刻,早已不再畏惧光线直射的眼睛,盯着日光中心那颗亮度极高的火球。一直看到它从头顶划过天际,最终隐没在西边的地平线下。 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交替不休。焦土降临后的第八年,整个世界与记忆之中面目全非。然而在这颗半数荒芜、半数异变的星球之外,日夜星辰依然如常运转。宇宙大无边际,是人力所不能及。 第51章 这一年春夏交替之时,终于得回所谓自由的边长明,与其他各怀目的的同行者们聚集在一起。他们以这片被摧毁的废墟为起点,重新探索起陌生而熟悉的世界。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选择了同一条路。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此前不过是短暂的合作。 如今目的达成,自然各奔东西。临走之前,边长明和基地里几个还算有来往的“同伴”,谈论了最后一件事。 在过去的三千多天里,他们从研究者或者工作人员的口中,甚至是通过自我的意识,所感知、捕捉、触碰到的——那无以名状的“恐怖”。 地下基地的毁灭连带了大量资料,已经没人知道“祂”在什么时候被第一次感知,又是什么人真正召唤了“祂”。事实上,后来的人将末世的起源传为“不可名状”的降临,可直到一切终结,无人真正目睹过恐惧的真身。 就像他们并不知道,这场被称为“焦土降临”的人类浩劫,那些在最初的一年随机消失的地域与生命,是否真的源于某位神祇或者邪恶? 无论如何,最初的加害者确实与此有关。那些人中有真正的疯子、有狂信徒、有投机者,更有被隐瞒误导、最终主动或被迫屈从之人。 如今这偌大的基地消失,相关的参与者却不等于全部死亡。外面的世界必然存在合作的对象,组织、团队或者有实力的个人,顺藤摸瓜下去,总能找出新的线索。 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结成的短暂联盟,自然溃败于目的消失之后。边长明并没有担任这群人领袖的想法,事实上在毁掉基地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 之后的十年,这个容貌温文俊美的年轻人,走遍了世界各地每一个角落。没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是否筹备着怎样的计划,又重新结识了什么人。 他不断的变强,比当年离开地下基地的废墟的时候,更加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就像多年前进入地下基地后不久,他就出现了几乎所有属性的异能的亲和反应。 或许只有当年的某个少女才知道,在地下基地的最初两年,那个少年一直在压制自己的能力。那时的他们还太过弱小,或许展露天赋能让他实现区域的跨越,但在那时进入a区的人,至多是一只等级高一点的肉猪而已。 后来白柚身死,临死前将自己的异能给了他。即使足足十几年之后,三十多岁的男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确实做到了,附带着那句如同诅咒的约定,将他永远困缚在她的目光之中。 如果以“异能”作为衡量天赋的标准,或许很难评价,他们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那时已经化名为“斯年”的边长明,周围聚集起了零零散散的拥簇之人。即使他几乎不在同一个地方长期停留,依然有无数人发现他、认出他、追逐他,乃至于疯狂的迷恋他。 如同多年前那些研究员,甚至如同他早已不知下落的父母那样……追逐着或许是臆想之中,虚无缥缈、高高在上,而又永不可触及的东西。 在四处游历的十年间,边长明不是没有受过足以致命的重伤。只是连失去意识的状态都不会持续几秒,属于另一个人的异能,就将他从身到心的重新修补起来。 就像它原本的主人。 岁月就这样急促而漫长的流逝,这个末世之后的全新世界,人类与非人之间的界限日渐模糊,又似乎出现了新的界限。 三十五岁那年,这个已至盛年的男人,力量再次突破了某个临界点。当他从短暂的失控状态中恢复意识,那一瞬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得到了无“人”可抗衡的力量。 也是在同一年,他终于……无限接近了,这场末世源头的“真实”。 “斯年”这个名字,可以随意进行引申——思念的谐音,于万斯年受天之祜形容活得久(或者不死的异能),或者用四年纪念男女主最初认识的那段时光……我也不知道男主选的是哪个。 ps : 一个短小的过渡章。 下一章就是时间倒置之后(男主穿越回过去)的事,后两章应该都比较长。 完结倒计时:2 第35章 每一个在焦土降临之后,异化、或者进化的生物,在新的一次力量突破的过程中,总会感觉到某种无法描述的“东西”。 既然无法描述,人类只好动用语言的极限,去寻求与之相似的意象。到了末世后的一两年时间,对于那究竟是什么,常见的说法也有那么三五种。 而流传最多的那个,源于十大基地之中,超出半数的异能者约定俗成的称呼—— “神”。 那当然不是人类神话中某个固定的形象,只是这一种族为不可名状的存在所限定的名词。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祂是否真的存在,就像这场毫无征兆的灾厄源头,是否真的有那么一群信徒,召唤了某位尚未降临的神祇? 一切都是未知的,即使是后来成为人类中最强者的边长明,也无法向幸存者们说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他比其他人更多掌握的东西,只有在逐渐变强的过程中,感觉到了那种……越来越难以抵抗的侵蚀。 那并非源于肉|体,却也不是简单的直面精神。它让男人在每一次进阶的过程中越来越失控,如同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自身的存在。 某一次边长明在发作的时候,正好经过某座荒芜的城市。在十余年的废弃之后,某个早先似乎被改装过的摄像头,竟然还残存了一点记录的能力。 第52章 年过而立的男人站在主控室的角落,对着满屏的雪花和杂音,看着记录中仅仅两分钟的片段。 ——他彻底失控、毫无理智的模样。那个在街巷中穿过,撕开了一侧土墙、又把它塞进另一边的玻璃窗里的家伙,完完全全是个疯子。 那时已自称为“斯年”的某人把片段看了五遍,然后五指用力,手里捏着的摄像头窸窸窣窣掉下来,碎成了饼干渣一样的小块。 之后又过了几年,他不断变强,在世界各地查证一些东西,又去寻找一些人。三十五岁的时候,这个外表已经多年不曾变化的家伙,终于在某个基地的角落里,翻出了当初和他父母同一批钻研的研究员。 那是个不知道几国混血的男人,末世后改名叫阿莱芒。他当下最显赫的身份,是十大基地之一的“铁十字”的领袖。 在焦土降临之前,全世界共有两百多个国家。而能够在世界范围掌握话语权的,多少也有那么十来个。 末世后的一切重新洗牌,大片土地凭空消失,人口在几年内削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后来又经过几年的适应与复苏,最终被归为“大型基地”的,全世界一共十处。 没人去争议它们之中谁该排一二三四,至少大部分人没那个空闲。这些基地的首领状态各不相同,而铁十字的领袖,无疑属于极为神秘那一挂的。 以至于相隔十九年后,边长明终于和这个男人面对面。如今名叫阿莱芒、过去的名字已不为人知的六旬老人站在办公桌后,看着门口能轻易捏断自己脖颈的入侵者,只发出了一声苦笑。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他说,“但是,太迟了……我们从十年之前,至少十年前,就已经输了。” 十年前,边长明二十五岁,刚刚从摧毁后的地下基地离开。那时白柚已死了七年,如果她有坟墓的话,连骨头都在风化了。 也是在那一年,最早感受到“不可名状”存在的那群研究员,在整整十年的“追溯”与“捕捉”之后,终于确认了祂……更加“真实”的所在。 “你的父母和我,一开始的确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阿莱芒说,“不过,早在末世的前一年,他们就已经退出了团队。” 在为人父母这项无证上岗的工作上,边长明的双亲称不上多么合格,但也不至于失职到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失踪无动于衷。事实上,在边长明被带进地下基地的半个月前,他的父亲查出了某种恶疾。 “我不清楚是谁绑走了你,当时研究所里的派系不少,和他们有恩怨的人更不是止一两个。”阿莱芒的语气像是在讲故事,“你的父亲不久后去世,大概比你的失踪晚不了几天。在他被查出急症之前,他们两人因为是否继续这项研究,已经争吵了很长一段时间。” “争吵?”边长明终于问。 阿莱芒点了下头:“你的母亲属于'坚持研究'一派的人,你父亲与她相反。等到他去世之后,外面的世界'焦土'化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你的母亲没有再返回基地,不知道去了哪里。” “……”高大的男人陷入沉默。 到了如今的力量水平,他早已能分清真话与谎言。阿莱芒无法对他说谎,所以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 在异变发生之前,他的双亲或许还是一对狂热的研究员,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信徒”。 然而当灾厄降临于己身,无论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最终,放弃了追逐那崇高而虚无的“力量”。 唯一的孩子下落不明,丈夫又死于突如其来的恶疾。如今已无法推测那个女人当时的心境,更找不到一个知情人,知晓她后来去了哪里。 她在什么地方,又是否做了什么。末世后的世界每一秒都有生离死别反复上演,人人视之为寻常,但又不可能真正习惯。 “那时我没有离开,我还在坚持……”阿莱芒说,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混沌起来,“后来……就是我刚刚说的,十年之前,我们终于发现了'祂'存在的痕迹。有人试图召唤祂,也有人认为应该到此为止。不久之后,我们听说最核心的基地实验体暴动,整个基地从内部摧毁——” “那件事的话,算我起的头。”斯年面无表情地说。 “……”阿莱芒微微愣了一下。 已经苍老的研究员,与门口青年模样的男人对视。人类进入末世接近二十年,如今活下来的人九成都拥有异能。而异能者们的后代,同样会在很小的时候出现异能反映。 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却包括了“铁十字”隐藏最深的首领,这个名叫阿莱芒的老人。 “是你啊。”最后他说,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意味,“也好。” 后来,这项“研究”依然进行了下去。就像当初焦土降临之前,最早那些触碰到这种力量的人。 他们召唤了所谓的不知名存在,导致了最初的空间裂解与消失,并最终给整个世界降下一场末世。中途或许有人放弃与离开,但总有更加专注甚至执着的人,选择留下来。 留下来,拉着所有人一起,沉沦到疯狂的深处。 “我坚持了那么多年,那个时候却突然想退缩了。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入侵'到了很深的程度。” 阿莱芒说,看着自己的身体,似乎透过这具属于普通老者的外壳,看到了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可无论是我我,或者其他离开的人,都知道已经来不及了……无论我们是否后悔,是否想要阻止潘多拉的盒子被彻底打开。从十年之前,γ基地被毁灭的时候,就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第53章 斯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具体的指代,但对方口中的“伽马基地”,大概就是他曾经呆过的地下基地。 青年想起最近几次力量进阶的时候,那种濒临被吞噬、无法自主的失控感,也是他最终决定找过来的根源。 焦土降临的最初几年,种种末日相关的言论甚嚣尘上,宗教与神异的思想比幸存者基地的数量还多。后来一年年过去,整个世界再没有出现新的变动。活下来的人类在适应了如今的环境之后,也重新开始发展起来。 这似乎只是一场无差别的天灾,就像千万年前的冰河纪、大洪水与陨石撞击。只有那些越来越接近力量巅峰的人,在进阶完成的前一刻,才会产生某种近乎绝望的预感—— “祂”一直在那里,从来不曾远去。那巨大的眼球无时不刻注视着下方的蝼蚁,并未投以特别的关注,却也从来不是真正的消失了。 只要你接触过祂;只要那些最初的信徒,曾经召唤过祂。 即使他们也无法知晓,自己究竟召唤了怎样的存在…… “我知道,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阿莱芒再次开口。 仿佛是某种语气带来的错觉,这次他的声音和之前相比,似乎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有一个办法……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性,或者是不是一个骗局的方法… …” 他的眼睛变得很亮,那双日渐浑浊的瞳孔看向不远处高大的青年,仿佛点亮归航船只的灯塔,又像是一条即将到港的航船: “你需要成为最强的……必须直视'祂'……你能够拥有'祂'的眼睛,哪怕只有一秒……” “那是与我们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的角度……你甚至可以看到'时间',就像看到纸面上划过的一条线……” “它的起点所在,就是你能够抵达的地方。” 斯年——边长明没想到,对方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所谓的逆转时间,穿越空间。 但是,正如对方所说,这是唯一可能的办法。 后来发生了什么,在彻底变成非人怪物的青年记忆中,只有一团无法触碰的黑洞。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在进化突破到顶峰的时候,和什么“东西”进行抗争。身体里本源的力量裹挟着他,让他没有在最初就被入侵、污染吞噬与同化。然而和那恐怖的存在相比,那一点点本源的东西,就像血红肉块上的一个细胞。 最后救了他的,是另一个人施加在他身上,十几年来与本源相伴交融的力量。 “不死”的力量。 他变成了一个疯子,真正意识到“祂”的不可逆转,被游离的不可名状之物所吞噬。但他始终没有死亡,与癫狂混沌为伴,丢失了自己人类的形体,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然后将自己从血肉中剥离出来,撕开无穷的子宫与管道,重新“诞生”。 在十七年前的过去。 曾经的边长明不到十七岁被绑架,还没到上大学的年龄。多年后从地下基地离开,在世界各地探索的时候,学到不少杂七杂八的知识点,堪称一本末日版百科全书。 然而,要说一些焦土降临前的理数知识,尤其是涉及时间空间方面的纯理论相关。除了大基地专门进行这方面研究的人,估计全世界都没几个能说得上来。 因此,这个回到过去的疯子无法自圆其说,关于“两个我是怎么共存在一个世界”。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不同,从物质到精神层面都算是两个物种,以至于这个时空短暂容忍了他。 但是,他们不可能共存太久。 即使疯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物种,想有个人样都得靠拟态。但是他和过去的边长明,至少到十六岁过半的记忆,都是一模一样的。 而此时此刻,边长明在地下基地不到两年,准确地说刚好二十个月。 如果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二十天之后,他就会因为时空的排斥而被抹杀;三个月又二十三天后,那个他暌违十七年的少女,会死在这个世界的边长明怀里。 要怎么做呢?他想。 或者说,还需要“想”吗? 曾经的边长明用了七年时间,才从内部毁掉了那庞然大物一样的基地。对于如今的疯子来说,从踏入基地的大门,触动警报开始算起,前后只花了两个小时。 “长明,我、我们跑出来了,”基地废墟外的僻静角落里,少女喘息着说。她和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紧紧拥抱,或许是因为阳光,又或者是情绪的激动,眼睛不受控制的发红,“我们……” “嗯,我们出来了。”抱着她的少年说,然后收紧了一下手臂,“柚柚,接下来……” 在后面的话说出来之前,边长明看到了从前方走出来的怪物。 他面向自己的方向,能看到少女的后背,目光却不知道落在谁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尚且青涩的少年感到一阵栗然从神经末梢蔓延开,如同人类的眼睛第一次直视不可言说的存在。 边长明站在原地,感觉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只有混杂着恐惧、惊疑与愤怒的陌生。内心却又不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生,或许就像必须死掉一个的双生子,弱小的那个看到强大的那个,再乘以一万倍的冲击。 “长明?” 白柚看不到逐渐走近的怪物,却感觉到了抱着她的人突然紧绷的身体。何况他刚才一句话说了一半,就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把后面的内容吞了回去。 第54章 于是她下意识转头,身前的少年没有阻止,两个人立刻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少女的余光有远处的草木丛林,边缘崩塌的基地废墟,以及一只被惊飞扑腾、发出叽喳声的麻雀。 在这些东西之外,视线的中央,她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一只怪物。 怪物至少有两米多高,轮廓几乎可以归为人形,却又没有一张属于人类的面孔。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对方逐渐清晰的模样,那仿佛扭曲坍塌后重新捏出来的外皮,以及一双非人的、疯狂颠乱的瞳孔。 “白柚,跟我走。” 这个怪物说。 就像一个真正的,彻底的疯子。 注:文中所有与“不可名状”相关的引号词汇,都是某种人类表意方向的近似词。 没有引号的词,也不一定就是本义。 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4-29 02:34:25 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4-30 06:00:32 读者“akilayue”,灌溉营养液+1 2020-04-29 22:17:19 读者“decameron^-^”,灌溉营养液+1 2020-04-27 11:43:58 读者“超级兔基”,灌溉营养液+5 2020-04-24 12:03:55 读者“akilayue”,灌溉营养液+1 2020-04-23 22:27:24 么么哒~ 第36章 “白柚,跟我走。” 对于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拥抱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恐惧。 那甚至无关他们过去两年的经历,接近于某种本能。僵持与沉默存在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首先回过神的少女,半拽着身边的少年,往后退了两步。 她盯着几步外陌生而丑陋的怪物,脑中回想着是否在地下基地见过类似的家伙。在得出否定答案的同时,边长明一把拽住了白柚的手,拉着她跑向后方。 那只怪物没有追上来。 据说在野外遇到兽类的时候,背对它逃跑是最愚蠢的方法。然而此时此刻,刚刚得到自由的两个人,却没有其他应对的方法。 所幸,那只不知来历的怪物,似乎放过了他们。 ——似乎他说出来的那短短五个字,只是听错了而已。 事实上,那个疯子确实不怎么着急。 虽然仅有二十天的缓冲,但没人比他更清楚,所谓规则的不可违抗——这种规则是相对公平的,对于两个存在部分重合、需要二选一进行抹杀个体,这个世界会采取一视同仁的态度。 在这个疯子还叫边长明的时候,二十五岁的他离开地下基地,在外行走时不止一次遇上过危机生命的险境,甚至数度濒死。 之所以没有死透,完全是因为身上“不死”的异能。 他并不算是特别幸运的那种人,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却也称不上倒霉透顶。只是在将近四十年的磋磨之后,这个疯子已经学会了与世界周旋;而仅仅十八岁的少年,还青涩如一枚刚刚从树梢上长出来的核。 年轻的边长明与白柚从基地里解脱,境况却没变得有多好。边长明只掌握了一点基础性的异能,最多能抓几只不算敏捷的山鸡;而白柚基本是个标准的拖油瓶,勉强能兼任一下gps导航系统。 时不时雷达失联的那种。 他们在野外徘徊了小半个月,期间遭遇了至少十几次野兽的袭击,差点分别失去一条胳膊和一只脚。森林与灌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准确地说,他们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拨弄着名为“幸运”的点数,然后宣判这个小队未能抵达及格线。 又一次从异化的植物根系下逃脱后,边长明带着白柚找到一个洞穴,在洞口给少女裹住手臂上的伤口。 由于将近两年的实验,白柚的身体暂时没有崩溃,却也虚弱的连普通人都不如。除此之外,早在几个月之前,她的血液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成为某种无法解析的半液态。 离开基地之后,她能吃的东西非常有限,至少大部分动植物不在可消化的食谱范围。这也间接提高了他们存活的难度,包括少女受伤后的恢复能力。 隔着几百米外的丛林尽头,那个疯子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表情。他很难剖析自己此时的心理变化,或者说在过去的至少十几年里,他都不怎么去思考这些了。 不远处的山洞口处,年轻的边长明给白柚裹好了伤,然后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这个距离有些远,以这个疯子的耳力来说,确实是听不太清楚的。 但他可以看到他们的口型,稍微集中一下注意力,就能分辨出他们交流的内容。但怪物没这个打算,只默默地看着他们互动,然后在某个瞬间……察觉到了外来的异状。 当然与他无关。 这对年轻人之所以选择山洞口,是因为曾经钻进过某个洞穴的内部,然后差点死在里面。少时的经验总是会随着实践增长,然而在遇到所有可能的情况之前,吃亏和摔跟头总会发生。 这一次,他们谨慎的选择了一个山洞的外侧,却没料到有一种善于潜伏的异化动植物,其实是居住在洞口附近的。 于是他们没能逃出去,被长着利齿的藤蔓逼进了洞穴内部,无可奈何的越走越深。山洞总有尽头,作为被追赶的猎物,两人很清楚里面不是生路,而是一面张开的罗网。 第55章 山洞之外的丛林里,那个疯子走向洞穴的方向,脚步不急不缓,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即使没有类似透视的能力,他却看着那片蜿蜒的山壁,仿佛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他”的死劫了,他想。 在另一个世界里,二十多岁、独自一人的“斯年”,也曾遭遇过类似的险境。他被那只异种洞穿了心脏,吸取了全身的血液,然后在对方的血液里重新长出细胞。 三天后他走出山洞,盘踞其中的异种已经变成了一地干枯的枝叶。青年本来想放一把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直接离开了那里。 而现在,这个只有十八岁的、令人嫉妒的拥有同行之人的少年,并不会得到这样的幸运。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眼看到白柚与年轻的自己拥抱时,这个疯子的脑中浮现出了几百种杀人的方法。但他最终没有动手,只是这样跟着他们,一直到了今天的山洞。 怪物站在接近洞口的地方,安静的等待着。半个小时之后,他感觉到某种桎梏了自己十几天的东西,崩解拆散一样消失了。 他的内心一片平静,非要说的话,甚至有一丝近乎于喜悦的释然。然后他抬脚走了进去,顺手撕开那些围过来的藤蔓,一直走到山洞腹地的所在。 “小白,”他说,“我找到你了。” 怪物本来想直接要求,但是想起上一次对话(单方面)时对方的反应,又决定委婉一点。于是他最后这么说,看向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少女,尝试着找回自己记忆中最温柔的语气。 少女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溅着红绿相间的液体,像是血,又像是植物的汁液。或许它们本就是同样的东西,就像边长明死去的尸体,和植物的根茎混合在一起,搅成了一滩难以分辨的东西。 下一秒她转过头,开始剧烈的呕吐。在进入地下基地的三个月之后,白柚就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生理反应了。她控制不住咽喉灼烧的感觉,如同此时红热滚烫的眼眶,似乎立刻就能流淌出融化金属的酸液来。 有人递给她类似于纸巾或者手帕的东西,有些生涩的想拍拍她的背。少女喘了口气,听到自己尖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对方冲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边长明死了,她却活了下来。体内的血液前所未有的乖顺并蛰伏着,之前那种无时不刻都试图破体而出的异物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身体并没有变得强壮或健康,依然没有理论上异能带来的增幅。她跑出去不过两三百米,就喘成了一头瘦弱的牛。 身后有人跟了上来,或许并不能算是个人,或许是只披着类人模样的异种。 “滚——”她咆哮了一声,继续向前跑,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或许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只是无法说清、不能思考。 只有愤怒、悲伤、恐惧与失去理智的绝望,在她的胸口、大脑、骨髓与心脏中疯狂滋长。她想要杀死身后跟上来的那只怪物,想要杀死过去那些面目模糊的研究员,更想彻底毁掉所有和地下基地相关的东西。 包括她自己。 那是白柚这辈子最疯狂的一段时期,以至于自身根本无法回想,只能在后来听别人叙述。又在听完之后满脸怀疑,瞪着对方说:“真的?你没添油加醋然后胡编乱造吧!” “没有。”讲故事的人说。 过去两个人的同行变成一个,身后跟着一只非人非兽的怪物。然而白柚的日子却变得好了起来,就像幸运女神终于意识到之前遗漏了什么,又或者…… 是某只来路不明的家伙,帮她解决掉了一切尚未露头的问题。 白柚表现出极端的抗拒与冷漠,甚至到了憎恨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恨”的权利,对于这只从未掩饰过目的的怪物,包括他当初近乎于推手的冷眼旁观。 只是话说回来,他又有任何责任或义务,去解救他们吗? 没有。 之后雨季到来,第一场大雨落下来的时候,白柚被从天而降的酸臭液体腐蚀掉了一片皮肤,险险躲进了不大的山洞。 那个疯子并没有出现,这让她松了口气,却又重新警觉起来。 这个山洞很小,里面也确实没什么隐藏的生物,于是她在里面呆了两天一夜。第二天接近黄昏的时候,大雨初停。少女从远处的丛林边缘,听到了陌生的人声。 她应该躲出去的,然而天上依然在飘着比绒毛还细的雨丝,能够在几分钟内腐蚀掉她全身的皮肤。最后白柚缩进了山壁内的凹陷处,打算来个灯下黑。 本来她确实能瞒过去,偏偏来人中有那么一个,异能与感知有关。 她被他们发现了,捉了出来,丢在中间的空地上。这是一支在雨后打猎的小队,显然不怎么正规,但也能解决大多攻击力普通的猎物。 不过此时雨势转大,容易捕捉的猎物逃的无影无踪。这群暂时不想出去的男人,盯着这一点儿都不像末世之后的干净少女,一致决定做点让人放松的事。 他们拎起她,仿佛屠夫拎着待宰的羔羊,还是那种需要五六个人才能按住的。实际上完全不需要这么多人,少女的手臂比焦土降临之前的同龄人更加柔弱,瞪着他们的眼睛也黑亮如无害的幼兽。 几秒之后,第一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身上出现了几块腐蚀的痕迹;又过了三分钟,少女露着半片雪白的肩背,和山洞里最后两个表情惊恐的活人对峙。 第56章 她的周围散落着四滩“东西”,其中两片已经是彻底的液体,另外两处还能看出生物的形态。她的身后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急雨声,洞口的水滴滴哒哒落下去,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片类似烟尘的灰烬。 白柚站在接近洞口的地方,听到身后传来溅起水花的脚步声,突然转身扑了过去。然后她摔进那只怪物的怀里,一个月前少年死亡时疼痛的眼眶,终于流淌出咸涩的泪水。 在倾盆瓢泼的大雨之中,少女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怪物的胸口。那只宽大到非人的手触摸上她的脸庞,然后用沙哑干涩的声音问: “现在你愿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好。” 她说。 完结预估失败,还有一章尾声。 这章就提前发了,剩下一点内容明天中午老时间。 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20-05-02 01:11:42 么么哒~ 第37章 ——直到今天之前,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个疯子的身份呢? ——其实是有的。 空旷的实验室内,白柚坐在男人的怀里,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吐出那个熟悉的名字。身后的怪物并没有否认,只轻轻叹了口气:“妈。” 沉默在偌大的空间里蔓延,却不知道究竟是源于哪一方。白柚动了动,感觉那个疯子捏了她一下。 看起来三十多岁、实际年龄已过四十的赵莞青,也就是边长明的亲生母亲看着他,同时也在看他抱着的少女。最后她站了起来,却没有靠近他们的意思:“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没有多余的寒暄或问讯,也没有对于双方现状的解释。这位几十年来从未担任过合格“母亲”一职的女士,最终依然用她惯有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像过去的那些年,自己的儿子也曾渴盼过父母的关爱与抚慰,却每每只有一句差不多的“怎么了,有什么事”。 那个疯子——斯年,或者边长明也没有其他反应,显然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更加抱紧了怀中的少女,然后对他血缘上的母亲说:“我需要一个机会……五年之内,最迟不超过七年,进入'铁十字',并且接近它的基地核心。” 【“当祂真正降临的时候,所有人发现一切已经失控了。有人试图挽回,也有人孤注一掷。”】在那个世界终结之前,垂垂老矣的主导者之一曾对他忏悔,【“我曾经选择了后者,如今却又背叛。或许,真正的疯子终究是个位,理智之人亦然。”】 【“占据人群中大多数的,永远是愚昧又妄知,想要祈求神祇的力量,达成自身所求的凡人。”】 那个世界已经走向结局,但并非没有挽回的可能。所以他回到如今的世界,在希望尚存之前。 如果像上个世界那样,直到那些人真正召唤了“祂”,等一切无可挽回之后…… 赵莞青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让我想想怎么做。” 没有拒绝,或者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然后就没有继续搭理他们的意思,走向实验室另一头的资料库,显然准备去查点什么。 这个疯子颠了颠怀中的少女,惹的后者勒紧他的脖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没有其他的交流。 直到两人穿过走廊的灯光,回到外面宵禁后的街道上。沉默了一路的白柚松开揽着对方的胳膊,试图站回到地上。 却被又一次阻止了。 那个疯子顽固的把她抱紧,仿佛一只咬紧猎物与珍贵之物的野兽。两个人僵持了不算长的时间,最后依然是白柚放弃了。 她在对方怀里重新找了个位置,看着远处视线所不能分辨的黑暗,听到自己说:“长明。” 就像十几分钟以前,另一个女人叫出这个名字。只是声音和语气截然不同,如果其中真的蕴藏着什么感情,大概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彼此都能听到相贴的身体内部,相邻的心脏鲜活的跳动声。 然后白柚听到那个疯子开口,依然是沙哑干涩的嗓音,气息吹拂在她的头顶: “柚柚,你找到我了。” 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 大概,就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吧。 在崩塌的基地废墟边缘,少女看到那个从里到外、从物种到构造,都全然陌生的怪物。他说“白柚,跟我走”,那双眼睛疯狂又清醒,黑与白混沌成灰色,五官甚至形成一种类似于笑的表情。 无论是和边长明一起逃亡的时候,或者在第一场大雨落下来的时间里,白柚从来没有在那只怪物、那个疯子身上,感受到任何类似于恶意的东西。 即使边长明死在洞穴之中,那个怪物从外面走进来,轻易撕开那些长着锋利牙齿的藤蔓。 然后他来到她面前,用那种无比熟悉的温柔语气,面对濒临崩溃的她:“小白,我找到你了。” 虽然看起来全凭臆测,但事实无可否认——在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柔弱而美貌的少女,绝对不可能邂逅一个毫无目的的“保护者”。 这不是美好的童话故事,也不是主角依靠美色得到俘虏的小说。对方的嫉妒与杀意真实存在,但那与一见钟情无关。 所以,不需要什么逻辑的判断,或者赤|果果的证据。白柚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是谁,即使不知道他怎么成为了这个模样。 第57章 只是,她又能怎么做。应该爱他吗?还是应该恨她? 又以怎样的身份与立场,选择爱或者恨呢? 她曾经唯一一次放任自身的感情,却得到了惨烈的死亡现场。加害者同样也是受害人,杀死过去的自己,又将她纳入怀中。 于是,她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大概是很多很多年后,一场漫长的雨季过去,两个人在野外行走。面孔已经脱离少女青涩的年轻女人,看着森林中一栋被植物洞穿侵占的建筑残垣,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你还记得不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住在同一单元的上下层。你经常捏着钥匙和零花钱站在家门口,到点了自己去买垫肚子的东西。” “嗯。”身边的男人说,“后来你的父母看不过去,经常叫我去你家吃饭。”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的父母将他生下来,虽然忙于工作,但也会挤出时间和他相处。他明明清楚这一点,也知道邻居家的爸爸妈妈对他的照顾,实际上没有自己父母的百分之一。 但他依然无法控制的贪恋那份温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是他们的孩子。 “那个时候……你有点可怜兮兮的。”白柚说,“我觉得你有点可怜。” “是嘛?”边长明问,“我又有点嫉妒了。” 矛盾,背离,理智与情感的纷争。就像他在变成怪物之后,看着自己非人的丑陋面孔产生杀意。 就像这场被称为焦土降临的末世,如今依然有祈神者涌现,如同源源不断的对抗者。 在那高处的注视转开之前,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于头顶;而多年之后,世界恢复过去的模样,也未必不会有另一群人,制造出新的“末日”。 神祇从未降临,不可名状的恐惧高悬于每个人的心底,又或是未知的黑暗之中。 而你和我,都是对此心怀恐惧的……最普通的那群人。 完结了。 说几句(也算惯例的)废话。 其实,这篇文在预设大纲的时候,我做了两种准备:1、三十万字以上的长篇;2、十万字左右的中篇。 基于它只是满足我的某种猎奇癖好,以及可以想见有多冷,我选择了第二种。 它确实不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百分百完整”的作品,就像我在文中从来没有写清所谓的“神”到底是什么,或者祂到底是否真实存在。 “不可名状”是真正的“不可名状”,我从来都认为已知的鬼神没有未知的可怕。我确实就想写这样一个故事,现在故事写完了,我也心满意足。 么么哒~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