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怜》 垂怜 第1节 《垂怜》作者:莫八千【完结】 晋江vip2024-12-12完结 总书评数:1888 当前被收藏数:3366 营养液数:5819 文章积分:108,284,112 简介: 【男主真太监,女强男弱感情流】 【请务必认真阅读下方“阅读指南”!】 【阅读指南早就写明这篇文就是主要写感情,别再事业线事业线的了,文案上和文章第一章开头都强调了“请务必看阅读指南”了,到底能不能好好看一下啊,我真的很心累】 【本文是另一本《完蛋和太监互换了灵魂》番外的扩展,下文的“美梦”指的就是那篇文的内容,本文相当于《完蛋》的平行世界,这个也在阅读指南说过了,一定一定要看阅读指南哈】 陈焕做了个漫长的美梦。 梦中,名叫枫黎的宫女爱他护他、没羞没臊地调戏他,动不动就弄得他满脸绯红。 那些美好不停在脑海中翻涌,叫他心神不宁。 他决定把人从浣衣局捞出来免得她受苦。 不想翻遍皇宫,都没能找到一个叫“枫黎”的宫女。 现实中寻不到人,美梦却日日循环,折磨得他瘦了一大圈。 入冬,北平王进京,宫中设宴。 陈焕忽而听到一个纠缠了他数月的声音: “臣枫黎拜见皇上!” 猛地抬起双眼,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可眼前的不是宫女,而是北平王独女,枫黎。 以奴才的身份不近不远地相处数日,他终于抑制不住,担着被人踩入泥土中的风险,跪地俯身,耳尖微红: “奴才心悦郡主,请郡主垂怜。” 阅读指南: 1、本文为《完蛋,和太监互换了灵魂》番外的扩写,相当于《完蛋》的平行世界,但本文内容跟那篇番外走向不同!看过前文的姐妹可以当成全新的文看,因为男女主身份变化后,性格与cp模式也必然有所改变。 2、本文女强男弱,女掌控男,男主患得患失要女主哄的那种。 3、主要写谈恋爱【高亮】,别在恋爱文里抠事业线好吗??不是逻辑严密的剧情文。 4、不要考据!本文朝代大杂混,架的特别空,哪个朝代的名字方便就用哪个。 5、文不长,正文30万以内,番外欢迎正版读者连载期在vip章节下点梗,能写好的我会写。 6、已开段评,欢迎大家一起玩耍,不要吵架哦。 7、作者木锤打膝盖一样条件反射雷盗文狗,看见会骂,欠我钱的玩意活该被我骂;少跟我以喜欢为理由在正版下面舞,自己忍受着穷困写小众粮结果天天看到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文的人一毛不拔,挺咯噔的,赚不到钱谁也没法坚持写小众。 20.4.20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女强 甜文 轻松 主角视角:枫黎 陈焕 一句话简介:请郡主垂怜 立意:不受束缚,打破牢笼,活出自我。 第一章 梦了郡主数月之久。 请认真阅读文案上的“阅读指南”,你好我好大家好,谢谢合作~ 被槽提前写明的东西,作者活的,会忍不住小嘴淬毒哈。 盗文狗看我的文默认替我挡灾,欠我的钱总会从其他地方还回来,舞到正版下面被我发现,我会说话很难听(认真预警)。 段评已开,祝所有正版读者朋友看文开心。 - - 冬日的天暗得早。 没了阳光,外头越发冷了。 但来来往往的宫人不见少,忙碌得连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呼吸间冷得冒出白雾,额头上却染着薄汗。 宴会用的大殿中,灯火通明。 地龙和火盆已经烧了一阵,殿里渐渐暖和起来。 陈焕手里还有要盯的事,脚都没歇一会儿,就又往外走去。 可能是起得有些急了,还未出门,大脑一阵晕眩。 他不由得驻足,抬手按在门框上撑住身子,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略显刻薄的眉宇深深敛起。 “干爹,还是歇歇吧,怎么也得顾着身子啊。” 陈顺见状,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跟着陈焕几个月,他总算不像最初那般对陈焕惧怕不已了。 加上做了不少实事儿,年级不大,却颇为稳重。 陈焕没答。 迎面却传来了两人都颇为熟悉的声音。 “陈顺说得对,大人最近精神越发的不好了,千万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陈焕缓缓睁了眼:“小良子。” 自从他升了总管,跟了他近十年的小良子便成了慎刑司的一把手,谁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司公,再怎么着,也是良公公、良公公地好声唤着,也就只有他还这么叫了。 他轻扯了下唇角。 薄薄的唇往上翘时,总带着似笑非笑的讽意。 “行了,咱家还没娇贵到那个程度,宴会在即,把手头上的事儿做好了才是要紧的。” “事情总归是做不完的,但大人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要垮了。” 小良子叹了一声,还是多嘴劝了一句。 他跟着陈焕许多年,早就有感情了。 见陈焕比从前消瘦不少、面上带着倦容,有些难受。 早前大人在慎刑司沾染不少血腥,整个人阴沉狠戾,精神头却不差。 这几个月不再碰那些脏活儿,本以为能好上许多,谁想…… 想起那段时间,陈焕一得了闲就开始在宫中寻人、还莫名其妙收了慎刑司里的杂役太监小顺子当干儿子的怪事,他现在还觉得奇怪。 大人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清减下去的。 可惜,他至今都不知道大人寻的是谁,而大人…… 应是一直没能寻到那人。 以大人的权力,想要找个人太容易了。 像那样整个宫里都翻了一遍还没找到的话,不是那人根本没进宫,就是凶多吉少了。 “多嘴。” 陈焕沉着脸睨了良公公一眼。 他若是能不这样,早就不这样了。 想到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心里烦躁得很。 虽是美梦,但他觉得就是梦魇。 他一点儿也不想再做那等不现实也不可能实现的梦,不想再梦见一个不存在的人。 陈焕垂眸,掩去了狭长凤眸里的阴郁。 他凉凉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咱家若是揪出错来可不会顾着情面。” 小良子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不觉得怎样。 对他来说,现在比以前大人在慎刑司时还好了不少呢。 从前才是面色阴毒得叫人害怕。 “这就去办。”他垂了垂头,临走又跟陈顺说,“多帮衬着你干爹些。” 陈焕没再说话,双手拢在袖口中,便出了大殿。 异姓王北平王镇边十余年,近日依召入京面圣。 他为国有功,皇上极为重视,宫中设宴相迎。 今日他们正是为此忙活。 这样的大事,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 陈焕身为宫中总管,要顾及的事太多,就算精神越发虚弱,也得强打起精神忙前忙后。 不仅宴前忙活,他知道皇上的心思,便更是知道宴席之后他多半也松快不下来。 北平王身为异姓王,传了几代,跟皇室早已没了从前的情谊。 没有血缘再没了情谊,上面怎么想的,不言而喻。 这一任北平王武艺是不错,但不似祖辈那般天资卓绝,而是相对平庸。 垂怜 第2节 北地寒苦,镇边是个苦差事,打了胜仗升无可升,输了自然就有了由头可以削去王位。 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 前些年,北地战事不断,输输赢赢打得辛苦。 所有人都以为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 谁想几年前北平王突然大放光彩,胜仗不断,打得敌人落花流水。 北平王的名号也是越来越响,几乎成了北地百姓的精神支柱。 虽然三年前,北平王因伤险些丧命、再也不能再上战场,但其独女云安郡主接替了父亲将军的位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没让趁乱进犯的敌人偷袭成功,还稳住了军心,反将一军。 三年过去了,北平王和云安郡主的威望只增不减。 北地百姓们几乎“知北平王而不知皇上”,怎么能让皇上放心得下。 这回召北平王和云安郡主进京…… 陈焕看着大臣们和两位宫外建府的皇子入殿、相互攀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总归是跟他们这等人没有直接的关系。 他们只要好好地把主子吩咐的事情办妥了就好。 “皇上驾到——” 有太监在殿外扬声道。 大臣们与皇子纷纷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行礼。 随着皇上入殿、来到主座前,他们也跟着转身过去。 皇上勤政爱民,性格颇为爽朗,笑道:“众爱卿平身,今日宴席是喜事,不用太过拘谨。” 北平王乖乖地依召入京,一点儿幺蛾子都没有,从前的担忧削去不少。 “宣北平王和云安郡主进殿吧。” 话音落下,又有太监扬声:“宣北平王、云安郡主。” 众臣上次与北平王见面,还是十多年前。 那时的云安郡主还没有封号,只是个几岁的娃娃。 如今,她却成了本朝第一个女将军,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于是,众人纷纷往殿外看去。 陈焕跟御前的徐公公一道,一如往常立在皇上身侧。 他低垂着眉眼,神色毫无波动。 在皇上面前,脸上的刻薄和阴翳总比平时少些。 什么北平王、云安郡主,他丝毫不感兴趣。 于他而言,又多了两个要关注要伺候的主子罢了。 他有些走神。 最近这几个月,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走神。 头脑根本不受控制,忍不住去想梦里那个不存在的人,和不可能成真的事儿。 他总是梦见有个叫枫黎的小宫女真心待他,爱他护他,整日给他说好听的情话,他生气了尖酸刻薄了,那宫女从不嫌他更不恼他,反而总好声地哄着他。 那些或哄人或调戏的话,白日里回想起来,都能让他耳根子直发烫。 更别提…… 就连有些青天白日里不好讲的事都能朦朦胧胧梦得到。 他自进宫那日起,就在心里断绝了情爱,从未喜欢过谁,更不曾亲近谁。 最初梦见时,还笑话自己梦到些什么。 不曾想,一连数日总梦到同一个人,前前后后还能连在一块儿。 他架不住,打算去浣衣局里把这个叫枫黎的宫女接出来,瞧瞧她是不是真有梦里那般好。 虽说他无心沾染情爱,更不信真有女子会死心塌地地对待一个阉人…… 但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陪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他按捺着说不出的微妙心思去了浣衣局。 可惜,梦始终只是梦。 浣衣局根本没有这号人。 整个宫里…… 都没有这么个人。 可梦境还在继续,那些温柔的拥抱与亲吻、亲昵的笑语和喃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总是陷入美梦中不可自拔,总觉得好像真有这么个人爱他护他,真切得就好像真的经历过一般,带着淡笑或红着耳尖醒来,恍如隔世。 这种失落很难用语言去形容。 他没法不被影响,精神越发的差了。 久而久之,几乎成了梦魇。 “臣,叩见皇上。” 殿中低沉而略显苍老的声音拉回了陈焕的心神。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又走神了。 薄唇烦躁地抿成一条直线。 他很讨厌被影响,也很讨厌那副不像他自己的样子。 女人有什么好,他这么个臭阉人总想女人,又能有什么好? 更何况是个不存在的女人! 情情爱爱于他无用,他只要能在宫中安享晚年,就已经知足了。 什么心悦,什么喜欢,什么一辈子…… 他没这种渴望。 从来都没有。 他更不需要有人陪他、伴他左右。 他们这种人,就不应该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陈焕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努力让自己把心思放在宴席上。 这种场合若是办了错事,就算皇上倚重他、待他宽和,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好不容易把心思拉回,却听见一个缠了他许久的声音,从大殿中央传来—— “臣枫黎拜见皇上。” 清脆的声线,与梦中在他耳畔温柔喃呢的声音重合了。 陈焕在惊诧中猛地抬头,竟然真瞧见了那张占据了他大半心神的脸! 跟梦中见的有所不同,女子锦衣玉袍,气质卓然。 但她一笑,眉眼弯成月牙时,却跟梦中别无二致,看得他心头一颤。 忍不住本能地生出某种希冀来。 拢在袖子里的手指也跟着蓦地攥紧了。 北平王独女,云安郡主。 他竟大逆不道地…… 梦了云安郡主数月之久。 第二章 自嘲的冷笑。 - 大殿上的对话全变得朦胧了。 陈焕怔怔地看着云安郡主,十分僭越。 但一时间,没能移开视线。 惊讶——心悸——清醒——惶惶——自嘲。 某种苦涩怅然在心头化作一声喟叹,薄唇微不可察地蠕动一下,露出自嘲的冷笑。 忽而觉得,自己数月间的挣扎都那么可笑。 被一个摸不着的梦搞得心神不宁,期待、失落、烦躁、又时不时面红耳赤…… 到头来,一切都成了虚妄。 他就知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哪有女子乐意陪在他这么个阴沉狠毒的臭太监身边。 若不是梦得太真实了…… 呵,梦得再真实,他也不该当真。 就连一丁点儿期待都不该有。 如今见了郡主,点起火星子的心终是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彻底扑灭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跟郡主扯上关系? 郡主也不可能把他放在眼里,更别提喜欢。 垂怜 第3节 云安郡主,注定是要嫁入皇室的。 好在最初去浣衣局寻人发现浣衣局没有叫“枫黎”的宫女时,他便留了个心眼,不曾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就连当时身边最亲近的小良子都不知道。 不然,就这么一个名字,足够闹得宫里翻天覆地,害他丢了性命。 从今往后,再不能胡思乱想。 哪怕是为了活命。 “母后常常跟朕念叨,宫里没个贴心的小辈说话,朕见云安性子活络,大方得体,不如留在宫中小住,陪母后多说说话,解解闷,可好?” 陈焕低垂的眉眼动了动。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安排,就连郡主小住的寝殿都叫人提前准备好了。 只是那时不知道,郡主跟梦中的人……有同一张脸。 枫黎自知推脱不掉,便笑着答:“臣是小辈,多陪陪太后是应该的,全凭皇上安排。” 北地毕竟苦寒,他们过得并不矫奢,日子远比不上京城。 在宫中小住也好,至少能享受享受、多吃些北地吃不到的好吃的。 她寻思,憋屈是憋屈了点儿,但不算亏。 “好,好。” 皇上喜欢枫黎的爽快性子,连说了两个好字。 他扭头看向陈焕:“陈焕,你去安排一下,云安在宫中的一切所需都由你准备,好生照顾,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云安若是不满,朕拿你是问。” 陈焕心头一跳。 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但还是心情复杂。 看来,日后跟郡主接触的不会太少。 也罢,都知道人家是郡主了,还能生出旖旎的心思不成? 就是赶鸭子上架,他都不会中招。 他躬身垂首:“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说完,他没抬头,更没再多看枫黎一眼。 转身领着自己的人手退下了。 - 宴会进行到一半,皇上便离开了。 气氛也随之松快了些,不少大臣执杯起身,往枫玖与枫黎这边聚集。 “十余年未见了,王爷还是这般英姿勃发!” “王爷与郡主离京时,郡主才刚刚会走路,现在都已经是大将军了,真是虎父无犬子。” “早听闻郡主威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是意气风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些阿谀奉承之言。 即便如此,被捧多了也叫人高兴。 “诸位过奖了,这么夸小女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往后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枫玖朗声开口,有笑意也有点儿埋汰,“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的,那时候没少为她担心,现在好了,长大了,不用为父再左思右想了。” “说来也是啊,自打王妃去后,王爷就再未娶妻,如今也只有郡主一个女儿……” “自己将女儿养大不容易,王爷还处处亲自教导,对郡主真是上心。” 几人相互看几眼,语气里颇为感叹。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如此? 更何况以王爷的身份地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愿意投怀送抱。 枫玖看着枫黎叹了一声:“就这么一个女儿,能怎么办呢?” 枫黎与他对视,笑了笑,又移开视线。 这时,有几人让开了一条路。 三皇子姜怀泽来到两人面前,脸上笑意温润。 他待人温和,少有架子,是许多朝臣暗中支持的仁谊宽厚之人。 “几年前听闻郡主大破敌军时就很想见见郡主,如一看,倒是与想象中略有不同。” 宴席间早就因镇边之功一同敬过王爷与郡主,便没再重复,只冲枫黎举杯。 枫黎回敬,朗声笑道:“殿下想见的是大破敌军的将军,而我此时只是郡主,当然会不同。” 她快人快性,磊落干脆,倒是枫玖暗地里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垂眸,言笑间道了句“臣敬殿下”,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皇子姜晟睿相比起来沉默许多,表情严肃,颇为古板。 他见状,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 “郡主是为女子,若喝大了酒便不好了。” 枫黎才要开口,枫玖便抢了先:“殿下关心的是,还不快谢过殿下。” 她微顿,眼珠一动就重新扬起笑意:“多谢殿下关心。” 欠身之后,揉了揉并无异样的脑袋。 “恰巧臣有些头疼,出去透透气,望殿下应允。” 姜怀泽替她说话:“倒是我不应该总敬郡主的酒,来人,陪郡主出去透透气。” 枫黎抱拳行礼,也不管有谁跟着,直接出了大殿。 口舌之争实属无益,还不如借坡下驴,离开这个甘言媚词之地。 才在大殿外走下台阶往右一拐,就被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撞了肩膀。 身后奉命跟出来的领班太监连忙上前,呵斥道:“大胆!哪儿来的奴才此时在这到处乱跑,冲撞郡主,还不快跪下?” 那太监却不跪,只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尖声细气的:“请郡主恕罪!” “你这奴才,在哪里当值的?” 领班太监见状,气得就差直接踹在腿上让人跪下了。 他抬手去扒那人的脸,又被躲开。 “你这个……!” “什么事,这么吵吵嚷嚷的。” 陈焕刻意压着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领班太监肩膀一抖,立刻冲那旁躬身。 他实话实说道:“这个小崽子不仅冲撞了郡主,还……” 枫黎打断了他:“罢了,不过是碰了一下,本郡主还没那么脆弱。” 她瞧这个年岁不大的太监一直往下低头,没再追究,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去吧,往后多注意。” “是,谢过郡主!” 小太监的声音里立刻染上了松快。 他低着头快速离开了。 陈焕微眯起眼睛追着看了片刻,收回视线。 他声音淡淡,不卑不亢地提醒:“郡主倒是和善,可宫里总得是尊卑有序。” 不止是提醒郡主,更是在提醒自己。 “况且,此人形迹可疑,若有问题,怕是有碍郡主安危。” “我倒是不知,谁能威胁到我的安危。” 枫黎耸耸肩膀,语气里的自信不惹人厌烦,反而十分叫人信服。 她笑道:“再说,若真是形迹可疑,皇上钦定的总管总归不会叫人这么轻易就离开吧?” 陈焕眉眼微动,始终没抬眼看那张会让他分心的脸。 郡主比梦里能说会道多了。 或者说,更像是梦中成长了之后的模样,伶牙利嘴。 - “父亲,皇上留我在宫中小住,我不能陪您回去了。” 宴席已散,众臣离去,两位皇子也离宫回了府邸。 枫黎在一个太监的陪同下送了送枫玖。 她瞥了眼宫外的马车和护卫,又道:“我们刚到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父亲在外记得小心。” “知道了,为父征战这么多年,小心谨慎排在第一,你还能不知道么?” 枫玖四年前险些丢了性命,现下恢复不少,但还是伤了元气,不如从前那边般健硕。 他轻咳两声,关心道:“倒是你,宫里不比北地,不能太过张扬。” 停顿片刻,他垂眸,多看了几眼女儿的脸。 “你不小了,要学着稳重端庄一些。” 枫黎与父亲对视,眉眼微动。 她笑:“端庄哪儿是我的性子,父亲就别操心这个了。” 说罢,她看向跟随在他们身边多年的副将林清远:“护送父亲回去吧。” “是,郡主。” 垂怜 第4节 林清远垂首抱拳,一副听她军令的模样。 他年纪不大,因天资不错,被枫玖发现,收为徒弟研习武艺与军法。 如今也在军中历练过几年,立过战功,此番作为副将回京领赏。 “你……”枫玖抿唇,半晌,叹了口气,“唉,罢了,性子如何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的,但在宫里总归要在意一些,惹出祸端为父也帮不了你。” 他看向从小就陪在枫黎身边的婢女:“你要好好照顾郡主。” 绪白低头:“是,王爷,奴婢定会尽心尽力。” 枫黎注视着父亲的马车离开宫城。 她站了一阵,身边陪伴而来的太监就垂着头跟着站了多久。 直到城门关闭,她才转身。 是啊,谁也帮不了她。 能帮自己的只有自己罢了。 她轻笑了笑。 眉眼一弯,少了战场上的杀伐气,多了些轻快和灵动。 到底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罢了。 一抬头,就见到宴席上见过一面的总管太监陈公公站在不远处。 他身后跟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乖乖地站在一块儿。 也不知在那旁等了她多久。 见枫黎回身,陈焕欠身:“郡主,奴才已经为您备好寝殿,请随我来吧。” 皇上叫他准备云安郡主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那他就会好好地准备。 都是他应该做的差事,如此而已。 来京城前,枫黎就差人打听过许多事,大大小小了解个遍。 总管太监陈焕深受皇上信任,一些位分低的娘娘见了他都得客气一分。 她心知如此,便点点头,也客气道:“有劳陈公公带路。” “……” 陈焕脚下微顿。 呵,陈公公。 不是梦里清脆好听的“司公”,而是陈公公。 他们这等人啊…… 就连尊称,都在提醒他们的身份。 第三章 微凸的喉结滚动。 - 陈焕眉梢低敛,想隐去戾气。 而嘴唇因“陈公公”这称呼掀起了个嘲弄的弧度。 他回:“都是奴才该做的。” 身边掌灯的太监发觉他的冷脸,不由得紧了紧手指,肩膀微缩。 大人心情不好,自是不可能对主子怎么样,可他们就惨了。 就算陈总管比从前在慎刑司时仁慈了些…… 枫黎眼珠转了一圈,把几人的反应收入眼中。 看来,下人们都很怕陈焕。 倒是跟她打听到的传闻大差不差。 只是陈公公这人,似乎有些排斥她? 跟她一道,脸色都变差了。 她心中这么想,嘴上没多言。 毕竟很多时候,人们可以从受倚重的奴才身上,看出主子的态度。 就像皇上看中哪位嫔妃,下面的人自然而然就踩高捧低,对那些不受重视的没有好脸色。 看陈公公的脸色,莫非皇上对她和父亲…… 枫黎敛眉,半晌,又舒展开来。 不敢妄自揣测,也不想这么快就自寻烦恼。 还是应该多观察观察。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此时已经快要二更天了,天色漆黑。 离了灯火通明的大殿,不似方才那么明亮。 两个小太监掌灯,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 人影拉得很长。 枫黎跟在陈焕身侧稍后一点儿的位置。 两人的影子随着步伐重合又分开,分开又合上。 陈焕一句话不多说,但她在北地叽叽喳喳的随意惯了,憋着一道不舒服。 她主动搭茬,笑问:“陈公公,宴上大家都好严肃,略有些无趣,以前一直如此吗?” 皇上笑呵呵地让大家放松,可谁敢真放松。 一席下来很是乏闷,跟他们北地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宴会相差甚远。 她捡着空隙吃了不少东西,还被父亲瞪了,但还是有些没吃饱。 “郡主慎言。” 陈焕出言提醒,眉眼依然跟其他下人一样低垂地看着地面的石板。 心中略带嘲弄地轻笑一声,想云安郡主这口无遮拦,倒是跟梦里的宫女…… 停! 怎么又想到那去了。 他抿唇,神色更为阴沉。 真是恨死了那一连困扰他几个月梦。 他收敛神色,沉声道:“宫中多有规矩,郡主自小在边塞长大,许是会有些不适。” “噢,这样的家常话也说不得啊。” 枫黎撇唇,转而笑看向陈焕。 她又说:“那陈公公是一直这样话少吗?还是只是不喜欢搭理我呀。” 言语轻快,有几分玩笑的感觉。 像是在调侃,也像是试探。 “郡主说笑了。”陈焕不动声色回,“多办事少说话,是我们奴才的本分。” 他说的叫人挑不出错。 他在主子面前,一向稳妥又细致。 “永安殿到了,奴才已命人好生布置,只是不知郡主喜好,郡主看看若有需要添置的,尽管吩咐奴才;殿中的下人郡主先用着,明日奴才会领人过来供郡主挑选。” 枫黎抬眼一瞧,殿里已经有宫人候着。 见到他们过来,几个宫女整齐地欠身行礼。 “见过郡主、陈总管。” 她指了指殿中的人:“我不喜欢太多人围在身边,留一个两个做事利落的就可以,其余的,陈公公便领走吧。” “怠慢了郡主,皇上知道是要怪罪下来的。” “那皇上要是知道陈公公不听本郡主的话,会不会怪罪下来呢?” 枫黎反问,尾音微微上扬,说不好是调侃还是什么。 陈焕不正面回答,只道:“郡主莫要再为难奴才了。” 枫黎看着他这副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嘴的样子,估摸着是从陈焕嘴里问不出皇上的态度了。 她心中直嘀咕,不愧是皇上最宠信的奴才,嘴倒是挺严。 她初来乍到,情况都还没摸准,更不能逼着追问。 见枫黎一时没回话,陈焕又道:“郡主可还有别的需求?” 他不曾抬眼去看枫黎,在她面前更是不多言、不多留。 怕自己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面容…… 忍不住把那张脸往别处联想。 他想,还是少做接触吧。 过不了多久,定能摆脱那荒唐的梦。 “若是无事,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他欠了欠身,想尽快离开云安郡主。 垂怜 第5节 不想,才后退一步,便听身前的人轻笑出声。 “皇上说要陈公公好生照看招待我,我怎么感觉陈公公似乎……急着离开似的?” 陈焕顿住脚步。 直觉告诉他这不像是单纯的调侃。 他解释:“郡主多虑了,只是夜色已深,奴才停留太久恐怕不适。” 枫黎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别说还有许多人在,就是我跟陈公公独处又能怎样。” 她从来没那么多规规矩矩,既不觉得现在时间晚,也不觉得两人相处有什么。 在北地军营,她三更天还跟将士们喝酒呢。 陈焕闻言,心头却被狠狠一刺。 呵,是啊。 他是个阉人,能有什么呢? 伺候娘娘的太监多得是。 前段时间魔障了不成?竟会期待真有一人如梦中一般亲昵地与他相处,好声地哄他、让着他,包容他残缺的身子与刻薄的脾性。 可惜的是,梦中好声哄他的声音如今却跟他说—— 我们独处又能怎么样。 是个女子都会这么想吧。 他到底在妄想什么? 拢在袖口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 他扯扯唇角,嗓音里添了讽意:“郡主说的是。” 噢,终于顺着她说了句好听的。 语调之类的么…… 她就不强求了。 枫黎点点头,抬腿迈入殿中:“那,陈公公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陈焕抬眼,跟她对视一瞬,又快速挪开了眼。 他不会因为梦境而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但不可避免的…… 会在看到枫黎时想起梦境,心头微动。 他总觉得自己认识郡主很久了,甚至总有种,郡主会待他很好的错觉。 明知是错觉,若是还一头扎进去,那他便太蠢了。 所以,他不为所动,杵在原地开口:“多谢郡主,只是奴才一会儿还有事要做,就不在这儿用茶了,若有任何吩咐,您直说便是,奴才竭力做办。” 枫黎心说,这人真是软硬不吃。 再这么抻下去,没什么意义。 “算了,我没什么可吩咐的。”她轻轻叹了一声,“只不过突然换了个环境,不那么习惯。” “殿里的宫女都任凭郡主差遣,若郡主有疑问,她们定会知无不言。” 陈焕说完,稍稍欠了欠身:“奴才告退。” “等等。” 才退了一步,就又被枫黎叫住。 不知这回又是什么事。 他敛着眉头抬眼,却瞧见郡主歪头,冲他眨眨眼。 笑意明媚中,带着那么点儿……期待? 不是讨好,没有畏惧,也不带任何想从他这儿捞到好处的奉承。 就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眉眼干净,像是带着天真的期许。 他心头一跳,不可抑制地因这个表情而紧了紧手指。 这么多年,还真没人用这样的表情看他。 微凸的喉结滚动。 下一刻,便见郡主笑盈盈地开了口。 “我殿中可有小厨房?” 第四章 陈公公红了下耳朵。 - “……” 陈焕松开了拢在袖中的手指。 呵,他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郡主还能有旁的意思不成? 他平静答:“郡主殿中没有,若有需要,奴才叫人去弄些好消化的吃食为郡主送来,免得晚上吃得胃里不舒服,睡不好觉。” “好,那就劳烦陈公公了。” 其实枫黎在宴上吃的不少了,不然也不会被父亲瞪。 只不过最近舟车劳顿,她又长期练武,饭量会更大一些。 她笑:“公公真贴心,不愧是皇上最倚重的人。” “郡主说笑了,咱家只是个奴才,哪里能与郡主、王爷相提并论。” 陈焕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自扰。 枫黎看着陈焕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些。 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她摆摆手:“都先下去吧。” “是。” 殿中的宫女纷纷行礼、离开。 只剩下从小跟在枫黎身边的绪白留在原处。 “郡主为何叹气?” “宫里好生无趣啊。”枫黎耸耸肩膀,“宴上那么多时间,尽说些没用的客套话,耗在这儿简直就是浪费时光,还是北地好,自由自在。” “郡主不是总说既来之则安之么?没想到也会有烦恼的时候。” 绪白为枫黎倒茶,端了过去。 她从小就跟在枫黎身边,枫黎又不过分讲究尊卑,两人私下里不像主仆,倒像姐妹。 嘴里宽慰自家郡主,实际上心里也觉得宫里不自在。 她喃喃:“北地是自在,但郡主这番……” 怕是要就此留在京中了吧。 枫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侧头对视片刻,收回视线。 挑起唇角轻笑了笑。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有办法的嘛。” 只不过现在才到宫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自然要先摸清楚了情况再说。 目前来看,陈公公有点儿躲着她…… 她敛敛眉头。 - “干爹,干爹……” 陈顺晃了晃干爹的肩膀。 见陈焕眉头紧拧,额头上浮出冷汗,心中更是担忧。 他又在床边低声唤了几句:“干爹,醒醒。” 陈焕在梦里也赶上陈顺过来唤他,忙蹭了蹭眼角,往一旁看去。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濡。 “干爹,你总算醒了。”陈顺松了口气,拿衣袖帮陈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真是吓着儿子了,干爹梦里竟是一直……” 听到这儿,陈焕的脸色黑了下去。 陈顺的声音也随着他的脸色而一点点小了下去。 他记得自己又梦到了那张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次,不再是宫女枫黎,而真是梦见了郡主。 更讽刺的是,这回的梦终于变得现实了起来—— 不再是温声软语不离不弃,而是玩弄之后,便随手抛弃了。 他却溺在里面出不来,苦苦哀求,低贱如尘埃。 就是现在醒了,都能记起梦中痛苦的感受。 呵,现在好了,终于不再做那种离谱的梦了。 垂怜 第6节 早现实点儿多好。 他牵起唇角,十分嘲弄。 陈顺见他表情如此,有点不敢继续说。 可这种事如果不提醒…… 他怕日后干爹会因此落难。 干爹虽然脾气不好,但待他不算差,给他这么个任人打骂的小太监不少庇护。 他懂得知恩图报,便壮着胆子继续开口:“干爹方才在梦里一直……直呼郡主的名讳。” 屋里安静下来。 空气似乎瞬间冷了两个度。 陈焕面色阴沉,差点带着怒意一脚将陈顺踢倒在地。 也就是知道陈顺不会对他不利,才堪堪忍住。 他以为自己就算做梦,也只有自己知道,最多只是呜呜咽咽地出些丑罢了。 不想,竟是叫了郡主的名讳! 这种梦呓,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 他心中哪儿还有功夫“追忆”梦中的痛苦绝望,早就凉的可怕,似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压了下去,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搭在床上的手指一点一点用力,死死抠住床沿。 太过了。 这不应该是他会犯的错。 就算他真的渴望有人能待他好,也绝不可能是郡主。 他们绝无可能,更不能节外生枝。 他从现在开始要做的就是跟郡主拉开距离,恪守本分,做好一个奴才该做的事。 把那些不该有也不能有的心思死死地按死在心里。 半晌,他眼神阴沉地刀向陈顺:“把你听到的东西给咱家咽到肚子里,若是敢泄露半个字……” 陈顺立刻下跪磕头:“请干爹放心,小顺子永远记得干爹的好,绝不会背叛干爹。” 陈焕的神色缓和了些。 陈顺这孩子…… 在他先前的梦里,的确很是知恩图报,是个孝顺的。 罢了,先观察观察再说吧。 他敛敛眉,说:“更衣洗漱,今日要细致些,一会儿要面见皇上。” - 天还没亮,陈焕便已经走在宫道上。 暖黄的灯光在黑暗中划出个破口。 他心里装着今天要做的事,眉头微拢,有点儿走神儿。 拐个弯,一抬头,便看到了永安殿。 他一怔,下意识地回想起今日的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别说郡主不可能瞧上一个阉人,就是可能…… 也不过是玩够了便随意抛弃掉罢了。 他心中清楚,云安郡主一定是个能狠得下心的女人。 即便她看起来随性温和,时不时还有些俏皮感,看起来与普通女子无异。 不知道是因为梦里这张脸的主人只是个普通宫女,还是郡主表现出的性子活络天真,他、或者说不止是他,许多人总是难以把“镇北将军”几个字跟她联系起来。 但他不该忘的是不会忘的,云安郡主可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据说,她能以一敌五,一刀将人斩首而面不改色。 见过血腥杀过人,又怎么可能是面上看起来这般单纯。 她初入宫中如履薄冰,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如履薄冰了二十多年了。 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他们这种人,迈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陈焕又一次在心中告诫自己。 他绝不会因为一个梦而喜欢上一个人。 更不会把梦与现实混淆。 陈顺发觉他脚步减缓,唤了句:“干爹?” 他也往永安殿那旁看了看。 不知干爹对郡主到底是什么态度、又是为什么会在梦中念到…… 他不敢多说,也不敢猜测。 陈焕收回视线,低垂着眉眼从殿前经过。 脚步恢复了以往的速度。 眼看着就要饶了过去,忽而一道黑影出现在面前,速度极快,武器转眼之间就已经逼到眼前,下一刻就要刺刀他的身上! 他心中一窒,身体本能地往一旁躲去。 但他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对方,眨眼的功夫,就要砍到脸上。 那道武器的黑影却在触碰到他之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陈焕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膛了。 电光火石间,他想叫人,又在开口前突然发现,眼前的哪里是什么刀剑,分明是跟树枝罢了! 而站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刚刚才被他想到的云安郡主。 “大清早也能遇见,好巧啊,陈公公。” 枫黎手腕一转,便将半长的树枝收回到了身后。 看到陈焕和其他人眼里还有没褪去的惊慌,咧开嘴唇一笑。 她年纪不大,在北地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加上天高皇帝远,没京城那么多门道,撒欢似的自由自在,不似许多王公贵族那般小小年纪便颇为成熟。 没完全张开的脸上还有两分稚嫩,恶作剧之后笑起来,显得很是灿烂。 她笑问:“吓到陈公公了?” 陈焕的脸颊抽动了两下,面色铁青。 一口气吊在心里,这才缓缓呼出,显然被吓得不轻。 这么多年,别说是没人敢这么吓唬他了,宫中就压根没有这样乱来的人! 他简直想破口大骂,却还骂不得一点儿。 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他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憋下心头的气性。 可开口时,话还是不太好听。 “郡主,这儿不是北地,胡来之前总得想想宫外的王爷。” 宫里不是随便撒泼的地方! 这郡主…… 简直比梦里那个宫女还不止深浅! 跳脱,乱来,一惊一乍! 枫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指不定怎么在心里骂她呢! 虽然不喜欢被人骂,但陈公公总算是有了点儿表情,比昨天软硬不吃的样子强多了。 知道陈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才能更好地了解他、跟他沟通,才能…… 更好地达成她的目的。 她笑道:“不过是早起练武罢了,一身武艺还得保家卫国呢,可不敢荒废了,只是没想到陈公公也起这么早。” 陈焕不欲跟她纠缠,便岔开话题问:“郡主找上奴才,可是有事?” “我是没什么事。” 枫黎耸耸肩膀,绝不没事找事。 见陈焕因她的话敛起眉头,她忽而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这不是瞧见陈公公往我殿里望了好几眼,以为是陈公公有事与我说么。” 下一瞬,不知是不是烛火昏黄,叫她看走了眼。 她好像瞧见陈公公…… 红了下耳朵。 第五章 就没有像陈公公一样俊俏些的?…… - “郡主请慎言!” 垂怜 第7节 叫人当面拆穿了本不该有的行为,陈焕几乎恼羞成怒。 许是因为那些奇怪的梦,或是因为今早叫人听见了梦呓而心虚…… 他的反应比平时激烈许多。 他眉头一立,耳根赤红,语调拔高了不少。 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们纷纷死命低下头去,全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想也不该往那旁看,可下意识的行为,真的有了动作才反应过来。 她以为他真想这样么? 他也被那些破事烦的够呛! 他不想跟云安郡主扯上半点关系。 陈焕压下烦躁,拿捏着腔调开口:“在宫里不是什么都能随便说的,郡主若还是这样口无遮拦,不止会害了奴才,更会害了您自个儿……”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平稳,还多了一丝别有深意的语重心长。 “和宫外的老王爷。” 枫黎挑眉:“噢,那倒是我的错了?” 她手腕一翻,用树枝挽了个刀花。 陈焕俯首下去:“是奴才的错,应是提早差人与郡主说明宫里的情况。” “陈公公真是能说会道。” 枫黎笑了起来。 见陈焕要走,她又说:“对了,殿中的人手……” “昨日宴会结束的晚,调动仓促了些,没让郡主过目。”陈焕主动解释,“今日奴才会带一批宫女太监来到殿里供郡主选择,届时郡主想留几个、想留谁都可以自己决定。” “好,那我等陈公公来,可得给本郡主找些靠谱的。” “奴才告退。” 陈焕行了礼,才领人离开。 不管是羞恼时,还是冷静下来时,都不太叫人挑得出错。 绪白给自家郡主批上个斗篷,待到陈焕离开才说:“郡主,他陈焕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奴才,您怎么还对他如此客气,主动出来与他说话。” “练武时碰巧见到陈公公经过罢了。” 枫黎说得随意。 这个点,外面几乎没人,也就碰见陈焕一波人。 陈公公倒是忙碌,起早贪黑的。 “再说,皇上信任他,得多探探他的底才是,若能相处好总没坏处。” - 今日清早碰上郡主的时候,他的态度似是有些急躁了。 面对主子,还是未来很可能成为太子嫔妃甚至是太子妃的主子,他不论如何都应该更恭敬一些,更稳妥、更耐得住性子一些。 但他的气性有些冒头,这实在不应该。 郡主的行径是很跳脱,容易惹人不悦。 可宫里那么多主子,又有几个真是好惹的呢? 他要是碰到点儿什么就开始羞恼,早没命活到今天了。 还是梦境惹的祸。 见到那张“当过宫女”的脸,他就不自觉地跟梦里一样跋扈起来。 谁叫梦里的人对他处处包容,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呢。 “今年就叫云安在宫中过年吧,陈焕,你给她那边好好添置添置。” 皇上在处理政事的空挡间饮了口茶,对陈焕吩咐几句。 他揉了揉太阳穴,被年底堆积的事务弄得头疼,面上多了几分疲倦。 “昨日也没来得及问她喜欢吃什么,多准备些北地吃不到的送去。” “是,奴才今日就叫人准备。” 陈焕回过神,面色平静。 低眉顺眼的的样子像是从来不曾胡思乱想。 皇上摆摆手:“云安的事朕就都交给你了,你去吧,不用陪着朕了。” “奴才告退。” 陈焕往后退了几步,行礼后才离开。 出了勤政殿,才下石阶,就在宫道拐角处碰见了淑妃。 淑妃是五皇子生母,擅煲汤,皇上尝了赞不绝口。 她便时不时地亲手为皇上煲汤,再亲自送到殿前,与皇上说上几句话。 因为时常这样,今日出现并不突兀。 陈焕欠身行礼道:“淑妃娘娘安,皇上正乏着呢,娘娘此番真是及时雨。” “谢陈总管提点。” 淑妃待人和善温柔,很少与人冲突,在陈焕面前也颇为客气。 她笑道:“云安郡主在宫中小住,要忙的事不少,陈总管近些日子辛苦了。” 陈焕眉眼动了动:“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果然,提到云安郡主了。 淑妃又开口,语气温和:“昊玉一直跟本宫念叨,很钦佩郡主为护西北百姓浴血奋战,不知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是何等模样。” 五皇子年纪不大,前几日才过完生辰,如今一十有六。 今朝皇子多在十六岁这年宫外赐府,在朝中任职历练,纳妃成亲。 这会儿,他正卡在线上,估摸过了年就要开始筹办此事。 他比云安郡主小了三岁,虽有差距,但还算合适。 自他之后的皇子们远没到成亲的年纪,而前面的大皇子已立正妃、二皇子夭折,三皇子未立正妃却有两位侧室,四皇子因母家原因受到牵连被逐出京城…… 也就是说,五皇子是唯一一个到了婚配年纪却无一妾室的皇子。 云安郡主身为北平王独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总归不会愿意受委屈。 单从这方面看,五皇子或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而对于淑妃来说,与郡主成亲,就是多了一份自保的能力。 不论是否争抢皇位,都不会沦落到任人拿捏的地步。 只是最终结果如何,还得是看皇上的意思。 费心运作,也不过是略略提高一丝可能性罢了。 陈焕心中了然,垂眸道:“郡主保家国安宁,确实叫人钦佩,现下皇上留郡主在宫中过年,想来是希望郡主在这个时候多陪陪长辈,尽尽孝道。” 他顿了顿,又说:“冬日寒凉,娘娘还是尽快将汤为皇上送去吧。” - “儿子已经按着吩咐把人挑好了,都是些手脚灵巧心思活络的,请干爹过目。” 陈顺在前面带路,把自己挑选出来的宫女太监一一给陈焕过目。 而被选出来的一干人,没人不知道陈焕从前在慎刑司时的名声,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垂着脑袋,不敢随意张望,乖巧得不成样子。 陈焕眉眼轻轻敛着,略带着阴翳的凤眼扫过第一排的宫女。 接着,又从第二排的太监面前走过,挨个地看过去。 目光落在一个模样俊秀、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脸上时,不知条件反射般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那小太监看见他停在自己跟前儿,肩膀发紧,顿时提起了精神。 喉咙微滚,主动说话也不是,不出声吧,又瘆得慌。 陈焕眉间的褶皱深了一些,又很快消退。 他冲陈顺扬扬头:“把他换了。” 小太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小的、小的……” “吵什么吵,咱家又没说把你怎么样,回你原先的地方当值便是。”陈焕负手回到众人面前,张口便跟从前一样拿起了腔调,“今个儿不过是带着你们给郡主过目,郡主看不上眼的,都自哪儿来回哪儿去即可,别到了郡主面前还这般吵吵嚷嚷的,没有规矩。” 哼,他还没说什么呢,就要跪下来求他。 他这张脸有那么可怕么? 思及此,陈焕的面上又阴翳了两分。 斜着眼高高在上地睨了眼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太监。 越看就越不顺眼。 陈顺发觉他心情不佳,便在做事之前多问了一嘴。 他小心翼翼道:“那依干爹的意思,应是换个什么样的?” 陈焕沉吟片刻,淡声说:“从咱家院里随意选一个便是。” “这……” 陈顺眨了眨眼睛。 干爹院中伺候的太监的确各个都勤快利落又忠心耿耿,可是,那些人都是因为样貌丑陋,才被刷下来一直没能在主子面前伺候的啊。 垂怜 第8节 他又小心道:“儿子知晓干爹是想为郡主挑选趁手的奴才,可他们的样貌……怕是不合适。” 陈焕眉眼一厉:“多嘴。” 陈顺立刻抿住了嘴唇。 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委屈。 他这么说,还不是想提醒干爹么。 他也是为干爹着想啊。 陈焕看着陈顺抿着嘴巴一副委屈的样子,忽而想起…… 梦里的宫女枫黎曾无数次夸起他们干儿子的容貌。 他不由得多看了陈顺几眼,唇角跟着扯动。 他笑:“你的样貌倒是不错,这是想去伺候郡主?” 陈顺一愣,连忙道:“干爹冤枉,儿子哪有这个意思。” “那就收起那一脸委屈!咱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陈焕脸上的笑容消散,恢复了平日里的阴沉。 他敛了敛眉梢,掩去面上的神色:“走吧,去永安殿。” 陈焕领着人到永安殿时,枫黎正抱着一个小暖炉,坐在院中空无一人的凉亭上,双腿在空中荡阿荡的,就跟有永远使不完的劲儿似的,没个老实的。 大冷的冬天,呼出来的气都能化成白雾,寒风一吹,能冷得人打颤。 院子里都是枯木败草,根本没什么可看可赏的,也不知她在外面冻着做什么。 听见声音,枫黎扭头看去,跟陈焕对视的瞬间轻笑了笑。 她没动身,依然窝在凉亭的长椅上:“看来皇上把我的事都交给陈公公打理了啊。” 陈焕没回这话,在凉亭外驻足。 他欠了欠身:“奴才已经把人带来,请郡主过目。” 目光扫过枫黎身上算不得厚实的衣服。 “屋外寒凉,还请郡主移步店内,奴才命人去备上暖身的梨汤。” “不碍事,梨汤就免了。” 枫黎终于起身,扬头,往空中轻轻呼了口雾气。 行为怪幼稚的。 她刚练完武,一身的热气还没散透。 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还热呢。 “京中的冬天并不算冷,远不及北地苍劲。” 在北地,别说是泼出去的水都要化作冰碴冰柱,呼一口气便化作冰晶粘在睫毛上……就是被敌人刺破身体洒出的热血,落在地上都能结成薄冰。 而伤口受寒,无法愈合,引发感染,甚至皮肤坏死…… 京中的人又怎会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会明白北地的战士各个都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郡主说得是,但还是要顾及身体。” 陈焕没去过北地,只有几分耳闻。 他欠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还请郡主入殿。” “哎,行了行了,本郡主体量你们。” 枫黎摆摆手,大步走进殿中。 绪白跟在她身后,在她进殿时接过她递来的手炉。 而她眼珠一转,扫过分两排站的宫女太监。 姑娘们跟她年纪差不多大,十分水灵可爱,光是瞧着就让人心情愉悦,且一看就知道不会像嬷嬷一样东叮咛西嘱咐,而是能跟她聊到一块儿去,她满意地点点头。 可看到后两排的太监,她愈发沉默了。 这一个个的模样…… 怎么比军营里从来没打扮捯饬过的臭汉子还磕碜?? 不是说宫里难看的下人都不能到主子面前伺候么? 这太监和宫女对比起来……差距忒大了吧? 她看了半晌,坐到殿中的主位上,冲陈焕招了招手。 待陈焕到了面前,她低声问:“陈公公,这宫女各个水灵,怎的……” 陈焕闻言,已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脸颊轻轻扯动,心说,郡主还真是一丁点儿都不跟他遮掩。 刚想有理有据地回应过去,却听枫黎说完了下半段。 “就没有像陈公公一样俊俏些的?” 第六章 有些羞恼。 - 眼前的自带贵气与威仪的脸,跟梦中的模样重合了。 梦中的宫女,似是也说过类似的话。 夸他模样俊俏。 没等他回话,枫黎又笑着解释:“殿里伺候的人天天要见,怎么也得瞧着顺眼才行。” 俊俏。 顺眼。 陈焕少有的一愣,继而耳根浮出薄红。 也不知怎的,竟是有些羞恼,很想言辞刻薄地对郡主的话讥讽一般—— 郡主千金贵体,怎么跟那勾栏瓦舍里的下三滥一般轻佻? 郡主见多识广,不至于看个阉人都觉着眉清目秀吧! 可脸颊抽动一下,那些讥诮的话,全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顶撞郡主。 眼前的是主子,不是宫女。 就算她也夸了他俊俏,还说他顺眼。 于是陈焕压下眉角,恭恭敬敬地垂首在枫黎面前。 他说:“郡主说笑了,奴才的脸不讨喜,奴才是知道的。” 枫黎挑眉,又偏头轻笑一声。 这然早晨刚被她吓得有了几分情绪波动,现在就又这样了。 她耸耸肩膀,语气却客气:“随便怎么说,但烦请公公上心,换几个顺眼的。” 目光往陈焕身后不远处一瞥。 她顿了一下,道:“怎么也该照着那位小公公的模样挑选才是。” “……” 陈焕脸上黑了一分。 出自本能,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那位小公公…… 指的可不就是陈顺么! 他直起身子,顺着枫黎的视线看过去。 跟陈顺对视的瞬间,陈顺“刷”地低下了脑袋。 虽然不知道干爹为什么会在梦中念了郡主的名讳…… 但陈顺知道,不论如何都不是他能掺和的。 把事情埋在心里,不细究、不多想,是他的本分。 枫黎扫过陈焕的黑脸和陈顺收敛的模样,无声笑了笑。 她颇为体谅地说:“陈公公别多想,我开玩笑的。” 陈焕心里低哼,才不信她是“开玩笑的”。 他再次恭敬地欠了欠身:“郡主恕罪,他是奴才前些日子收的干儿子,以前是做杂役的,伺候人的活儿做不好……” “都说了是开玩笑的。”枫黎抬手虚扶了他一下,“不必如此当真。” 陈焕收起手臂,不动声色地后退一小步。 他问:“郡主昨晚住得可习惯?有什么需要请跟奴才讲,奴才即刻去办。” 枫黎垂眼看着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的双脚。 她是习武的,就是毫厘的差距都能目光如炬,自是看出他的退步。 加上话里的里意思…… 这是想赶紧走,从她面前离开? 这位陈公公,似乎从见她那一刻开始,就不喜欢在她面前出现。 他们有什么私人恩怨么? 垂怜 第9节 还是说,真是皇上的态度才让他如此? 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内侍,对她是这个态度…… 怎么都叫人轻松不起来啊。 她收回视线,故作不知,只道:“习惯,多亏皇上体恤,也感谢陈公公如此上心。” 说罢,抬头往陈焕带来的人里望了望。 “只是初来乍到,对宫中各处不太熟悉,自己乱走怕是要迷了路,需得有人领着些。” 陈焕跟着看过去,点了一人:“香阳。” 那时被梦境缠得心烦,他想见人又见不到,也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抽便收了小顺子做干儿子,没找到绪白,便将香阳找些由头从浣衣局里调了出去。 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会儿倒是能送她们“团聚”了。 虽然不知道如今的郡主还会不会跟香阳相处得那般要好,不过她本性纯良,是忠心而讲情义的人,调给郡主也不错。 孤身一人从北地王府来到深宫里,怕是不好受吧。 他想到这儿,脸颊忽而抽动一下。 呵,再不好受,能比他个奴才过得差么? 一个奴才可怜主子,可笑。 香阳走上前来,她入宫久了,到了主子面前其实没那么紧张。 只是郡主身份特殊,都说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由得快速抬眼多看了一眼。 谁不会对一位女将军好奇呢? 枫黎见状笑了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都看起来很怕我似的,只敢偷偷看一眼。” 香阳忙想解释,自己不是将郡主视为洪水猛兽。 却在开口前,又听枫黎接着说了下去。 “就连陈公公,都不愿在我这儿多呆。” 她一愣,听出郡主的话不是为了揪她的错处。 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而陈焕心头一跳。 梦里可知宫女枫黎并不蠢笨,反而有些脑子,只是出身和见识限制了她的眼界。 如今贵为郡主,在王府长大,领兵作战,自然比梦中的更加精明。 他面色不改,笑了笑:“郡主误会了,奴才只是想尽快帮郡主打理好一切,不然,皇上可要怪罪奴才办事不力了。” 枫黎没回话,多看了香阳几眼。 她点点头:“我也瞧她很是顺眼,就留下来伺候吧。” 香阳行礼:“是,多谢郡主提携。” “剩下的么。” 枫黎越过陈焕来到剩下的宫女面前,又选了个看起来顺眼的。 “你们两个往后听绪白的便是,她会把该做的告诉你们。” “至于他们……” 她转眼看向一干太监。 陈焕眉头一跳,接话道:“奴才领回去,待挑选了新的下人再给郡主送来。” “嗯。”枫黎点点头,“劳烦陈公公了。” 虚伪! 陈焕忍不住腹诽。 梦里的宫女还是跟他学得那般冠冕堂皇,郡主倒好,本身就会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他面上不显,顺从道:“那奴才就不叨扰郡主了,奴才告退。” 他才领着剩下的人转身离开,刚迈出殿门,便听枫黎在身后唤了他一句。 “陈公公。” 陈焕顿住脚步。 敛起眉头回头去看,却撞进了枫黎的眼中。 两人对视间,他瞧见郡主浮出些笑意,灵巧,轻快,似是他只是个普通人。 跟梦中的宫女看他时的表情真的很像。 他喉咙微紧,不自觉挺直背脊。 没出声,等着郡主发话。 枫黎声音不大不小:“辛苦陈公公仔细选选,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懈怠。” “……” 陈焕脸颊动了一下。 拢在袖中的手指攥紧。 梦里都是些什么啊? 也就她没权力,是个出身不好的宫女,若是有权力…… 呵,怕是早就像今天一样,净选俊俏的挑了! 第七章 陈焕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 见陈焕带人走远了,绪白才道:“郡主特意叫陈公公换俊俏的来伺候,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怕是不好。” 枫黎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我倒是希望皇上觉得我不适合嫁给皇子呢。” “那郡主也不应该用这种方法自贬吧?” 绪白见自家郡主挑眉,抿抿唇,恨铁不成钢地低头下去。 好吧,郡主是有些看脸,而且是从小就看脸。 不然也不会在几个陪同的孩童中,选了她从小玩到大。 “可是……” “哎呀,别多想,陈公公不会告诉皇上的。” 心知皇上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与皇子成亲,又怎么可能去给皇上添堵呢? 再说了,她夸的是陈焕本人,让皇上知道对他有什么好处? 若是他这点小事就要立刻跑去嚼舌,怕是活不到今天。 陈公公对她的态度虽有些奇怪,但肯定不是傻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走吧。”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绪白连忙跟着起身:“郡主,您去哪?” “身为小辈,自然该多去太后身边陪伴陪伴,尽尽孝道。” 枫黎当然知道皇上的话不过是说辞。 别说是宴上的朝臣,就是侍奉的奴才,怕是没几人不知道背后的用意。 但不知道该说是含蓄还是什么,人们总习惯先拐几个弯。 视线扫过一旁乖乖候着的香阳。 她寻思,这位是陈公公点给她的人…… 思绪回转,开口时便多客气了一分。 “劳烦你带路。” 香阳微怔,诚惶诚恐地摇摇头:“都是奴婢该做的。” 先前陈总管把她从浣衣局调去别的的宫里,娘娘性子和善,却也不会对她如此客气。 这样客气的话说出来……反而叫她心中不安。 她在宫中年份久,对各处都很熟悉了,便轻车熟路地在前引路。 枫黎在她身侧一步,状似无意地开口:“陈公公待人一直这样不冷不热,没什么情绪么?” 香阳脑子里浮出了陈焕阴沉着脸责罚宫人的模样。 好好的一个人,转眼就被杖毙。 他们做下人的,有几个不害怕陈焕呢? 喉咙滚了一滚。 她低声答:“奴婢与陈总管接触不多,不太了解,还望郡主恕罪。” “嗳,怎么就恕罪恕罪的。” 枫黎把她喉间的滚动和低垂眉眼中的惧怕都收入眼底。 宫人如此惧怕陈焕,想来陈焕吩咐她们不能说,就没人会与她透露。 想要让分配到永安殿的人为自己所用,怕是很难。 也是,毕竟这儿是皇宫。 不是王府了。 垂怜 第10节 擒贼先擒王,还是得多跟陈焕打打交道。 不多时,便到了太后宫中。 枫黎请人通报,进殿之后,发现已经有人在殿中了。 她与三皇子在宴席上见过,当着群臣的面,说的自然都是些客套话。 如今,算是私下里头次见面了。 她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行礼道:“臣参见太后、三皇子殿下。” 姜怀泽眉目温润,向枫黎点了点头。 他温声回应:“郡主。” 太后见她在宫中住下后第一时间就来见自己,点了点头。 苍老却仍怀着几分睿智的目光扫过枫黎的脸。 行为落落得体,而又不失活力。 跟京中的大家闺秀不同,却不会失了礼数。 “哀家听闻你以女子之身领兵征战,感慨又心疼,如今见你这般活泼伶俐,算是放心了不少,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瞧瞧,多跟哀家说说话。” 枫黎几步上前,来到太后跟前。 她笑说:“感恩太后挂怀,臣对行军之事有几分天赋,又是父王的女儿,受皇恩食君禄,能为皇上分忧、保家国平安,是臣的幸事。” “好,好,好。” 太后并非过分迂腐之人,见她神色真切,连说三个“好”字。 在她有生之年,能瞧见国家稳定,社稷安康,就知足了。 但她也知晓皇上的顾虑和考量,皇上的忧虑自然就是她的忧虑。 “看到你们这些小辈都有如此才情和志向,我这把老骨头就放心咯。” 她冲姜怀泽招招手,将人也唤到自己跟前。 姜怀泽温声道:“皇祖母哪里的话,您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是啊,您一看就是洪福齐天之人。” 枫黎跟着道了一句。 姜怀泽为贵妃娘娘所出,而贵妃又是太后的亲侄女。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如果他不出错,储君之位多半是他的,大皇子的胜算不大。 她心中思量,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见一道颇有少年气的敞亮声音传入殿中。 “皇祖母,玉儿来看您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活力满满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枫黎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拎着衣袍小跑着蹿入视线。 身后有服侍的太监跟着追来,大冬天的额头上都冒出了薄汗。 见自家主子这样冒冒失失的,更是惶惶。 “殿下、殿下,慢点,可不能冲撞了太后娘娘。” “没事,皇祖母最是心疼我。” 少年在跟枫黎对视的瞬间掐住了声音与脚步。 他抿抿唇,眼珠一转,在惊讶中恍然。 行为冒冒失失的,但不缺礼数。 他还是先冲太后行了礼:“皇祖母、皇兄。” 亮晶晶的眼睛和不够稳重的性格,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年幼一些。 他礼貌地冲枫黎欠身:“你就是……郡主姐姐吧?” 枫黎眉梢微挑。 看来是还未在朝中任职的年幼皇子。 她回礼:“正是,见过殿下。” “郡主姐姐不必多礼,按年岁我还应该唤你一声姐姐呢。” 姜昊玉用略显好奇的目光多打量枫黎两眼,来到她身边站定。 许是仗着年纪小又受宠,眼神就没离开过她。 姜昊玉性子欢脱,不太稳重,却不会像跳脱的野马那样胡乱闯祸,给太后带来过不少乐趣。 太后一直很喜欢他,便笑着跟枫黎说:“昊玉的性子就是这样。” 说完,又对姜昊玉道:“明年就要宫外建府了,怎么还是这般咋咋呼呼的。” “又不是玉儿自己想的,玉儿就想像现在一样一直陪在皇祖母身边。” 太后被他哄得开心,多了一分笑容。 枫黎也翘了下唇角。 心道,跟这样性格的人相处,倒是不会太过沉闷。 - 自从在宫中住下,枫黎每日必做的事情,就是陪太后解闷。 成年的皇子在朝中任职,公主则下嫁成亲; 而还未成年的皇子公主每日都有课业,上午文课,下午武课,少有时间陪伴太后。 她初来乍到便在宫中到处乱跑就太出格了,便先给能稍微压皇上一头的太后哄好了再说,能得太后喜欢,万一碰上事儿了也能被护佑一二。 如此,便接连陪了太后好几日。 而跟陈焕接触的次数少了不少。 在几个模样尚可的小太监被留在她殿中后,他们便鲜少见面了。 许是临近年关,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太忙了吧。 枫黎眼见着宫人们逐渐忙碌了起来,宫中渐渐多了丝喜气。 只是一日未到休沐,皇子公主们便一日不能松懈了课业。 一日在太后处碰到姜昊玉时,还听他可怜巴巴地抱怨了几句。 “郡主,五皇子殿下身边的平安求见。” 枫黎正在殿中享用午后的点心,便见绪白来到了面前。 她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两口吃干净,这才抬头:“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同姜昊玉年级相仿的太监便小步快走进了殿。 “见过郡主。”行礼过后,他说,“我家殿下差奴才过来请您救他的性命。” 枫黎挑眉:“救他性命?” 若真是有性命致优,早就去找皇上了。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 “每到年末,文课武课皆有考核,今日武师傅不给殿下通过考核,殿下便与武师傅起了些争执,说他只是花架子,评判标准有问题,惹得武师傅动了怒,若是闹到皇上面前,殿下不尊师重道,难免……”平安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抬眼偷瞄了下枫黎的面色,“殿下便差奴才来请郡主替他解围。” 枫黎笑了一下,用平安听不见的声音嘟哝:“真是个惹祸精。” 话音未落,就被绪白用胳膊肘碰了一下。 她拍拍绪白的手叫她安心,摸着手腕起身。 “也好,好几日没活动活动筋骨了。” - “郡主姐姐来了!” 姜昊玉眼尖,远远地就看到了枫黎的身影。 他几步就跑出演武场,来到枫黎身边。 枫黎瞧见,两位比他小了几岁的皇子还在演武场里。 大概是不敢掺和到武师傅和皇兄的争执中吧。 “姐姐,你这回可得帮我,我可是为了你跟魏将军好一顿吵呢!” 说话间,还不忘冲枫黎眨眨眼睛,撒娇一样。 枫黎好笑地问:“为了我?可平安怎么说,是殿下因为考核没通过而跟武师傅吵了起来?” 她歪头,与姜昊玉直视,弄得他直躲闪,不再冲她眨眼睛了。 “一开始是这样,后来嘛,他说要去面见陛下,我便说让郡主评评理……” 姜昊玉蹭蹭鼻子,多少有些心虚,但也为枫黎打抱不平。 他低声道:“他虽未出言不敬,我听着却不舒服,吵得更厉害了。” “郡主。” 武师傅魏武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冲枫黎行了个礼。 他说:“臣还要教导几位殿下,郡主在此恐怕不便。” “郡主姐姐是我请来的,能有什么不便?” 姜昊玉与枫黎一起进了演武场。 这回有人撑腰,他双臂叉腰,更硬气了些。 他眯起眼睛问:“难不成,你是怕郡主武艺高强,随意便将你比了下去?” 不等魏武回话,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对枫黎说道:“姐姐,我方才与他争执不下时,说郡主骁勇善战,姐姐一看便知他所教武艺是否实用,他却说你承蒙祖荫得将军之职,领兵作战只是挂名,并无真才实学,是王爷麾下旧部念及情分才把美名让你顶替。” 垂怜 第11节 一边说,还不忘不满地瞪了魏武一眼。 他觉得郡主才不是这样的人,就像他觉得三哥是真君子一样。 “噢,有这回事?” 枫黎见惯了质疑,这样的声音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她并不动怒,只轻声笑了笑。 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正常,毕竟皇子领军师督战,即便不上战场、不出谋略,战事大捷时不依然会说“殿下领兵退敌”么? 只不过,换做皇子就不会被质疑、不会被人在背后这么说。 反而是她这个真才实学的女子处处被人指指点点。 她抬起手臂,眨眼间便抽出武器架上的长剑,发出“锃”的一声。 冬日暖阳下,银刃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是皇上亲封的镇北将军,岂容人质疑?” 魏武闻言,眉宇间动了一下,浮出些不悦与不甘。 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又是武状元,一直希望可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在朝中大放异彩,荣耀门楣,为整个家族增光添彩。 可北平王镇守北地,明明好几次就要败北逃窜,偏偏阴差阳错地反败为胜,名气越来越大。 好不容易等到了北平王受伤的消息,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出征…… 不想,反倒是其独女领了将军之职,甚至还被封了镇北将军。 如今他已三十有余,从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身功夫,只能在这里教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而他的机会…… 正是被眼前的人给偷走了。 一个女子,即便身为北平王的女儿,会些武艺,又怎么可能担得起将军之职? 又怎么可能亲自上战场厮杀,有大退敌军二百里的能力? 更何况,她只有十九岁。 他从不相信,郡主能有这种实力。 听见枫黎堂而皇之地把“皇上亲封的镇北将军”拿出来说事,心中更是不忿。 但他不屑与女人置气,便压下了气性。 他言之凿凿道:“臣并非质疑郡主,方才只是说在外领兵作战是将军与副将、兵士们上下齐心的结果,不能完全等同于个人的实力,许是殿下误会了。” 目光扫过枫黎手上未开刃的长剑。 他又道:“还望郡主放下武器,皇上想必不愿见到郡主再舞刀弄枪,您说是吗?” 魏武说得有礼,却不是什么好话。 绪白听得拳头都硬了。 这不就是在说郡主日后只能相夫教子么! 郡主一身武艺,岂会困在深墙之中? 她上前一步,不悦道:“皇上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么!” 姜昊玉跟着说:“没错!父皇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 他知道魏武话里的意思,可他觉得,郡主可能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就像他不喜欢被拘着上课、被寄予厚望一样。 “皇上愿不愿意见我舞刀弄枪我不知道,但我想,皇上若是知道有人质疑他识人不清……”枫黎拉长尾音,并未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知道魏将军有鸿鹄之志,被殿下说是花拳绣腿必然是心中不快,如今我已回京,那便祝将军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她不仅没有挥剑上前,反而在姜昊玉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反手一掷,便将长剑利落地归于剑鞘之中。 魏武以为她心知不敌便主动认输了。 他心中发笑,一个只知道拿皇上来压他的女人罢了。 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回来相夫教子。 不想,枫黎却又轻笑着开口,嗓音清脆:“未开刃的剑,唬人罢了,上不得台面。” 明面上说的是被她归鞘的长剑,话里的意思却显而易见。 魏武呼吸一窒,火气拦不住地“蹭蹭”往上窜。 这个女人! 他碍于郡主的称号,碍于宫中动武多有不便,主动给她台阶下,她却如此羞辱于人! 演武场本就是比武的地方,他在此处过上两招又如何? 即便是皇上问起此事,就说见到镇北将军讨教两招,皇上必不会怪罪。 他定要给这位大言不惭的郡主一点颜色瞧瞧! “郡主说得潇洒,臣倒是很想见识见识镇北大将军的身手!” 不给枫黎反应的机会,他手腕一翻,持刀上前。 嘴里倒是有礼:“郡主,得罪了!” 枫黎目光微凛,在听见破空风声的瞬间就错开了脚步。 银光自面前划过,她微不可察地挑了下唇,嘲弄显而易见。 这点气都沉不住,上了战场也是害将士们送死的莽夫。 她脚尖一勾,便挑出方才的长剑,躲闪的同时握在掌中。 转眼间,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音响彻整个演武场。 两个小皇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胆子小的那个吓得直往姜昊玉的身边钻,生怕自己被卷进纷争里;胆子大的已经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嘴里“哇”了好几声。 “皇兄,魏将军平时果然只教我们一些花拳绣腿,看家本领都不教我们!” “你们两个还小,是应该学些简单的。” 姜昊玉看出枫黎很明显压了对方一头,得意地挺直腰板。 他不爽道:“可我已经成年,他却还像小孩子一样敷衍我,实在让我不爽。” 不知是看他性子不稳重,还是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又或者是魏将军对教导他们这件事颇为不屑……总之,自从前任武师傅告老回乡后,他对这位新的武师傅很是不喜。 他蹙蹙眉头,又在看到枫黎时舒展开来。 郡主姐姐的武艺果然出众,还不如叫郡主姐姐来教他呢。 没等他多看几眼,就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很轻,有序,符合宫里的规矩。 但很显然有些急躁。 “郡主,魏将军,请停手!” 陈焕抬高嗓音,在刺耳的打斗声中划破个口子。 即便已经有所收敛,还是能叫人听出按捺着的火气。 魏武心头一跳,连忙在输掉之前停下动作。 他不喜阉人,但怕陈焕背后与皇上多嘴,不敢不听。 “陈总管。” 枫黎手腕翻转,将长剑收拢身后,冲陈焕颇为客气地点了点头。 她道:“陈公公怎么还来了。” 他怎么来了? 他敢不过来么! 陈焕额头上青筋直跳。 除去五皇子,剩下两位皇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 别说是这样年纪尚小的皇子了,就是三皇子去校场代皇上视察,身边都是将士环绕,生怕刀剑无眼,真刀真枪中发生什么意外。 眼前这两位可真是行,皇宫之中,竟然就在两位小皇子面前这么来! 就算没有伤了碰了,给皇子吓到了做噩梦都不是小事! “刀剑无眼,二位将军动真格的,怕是会吓到几位皇子殿下。” 他压着嗓子开口,目光在枫黎脸上停了两刻。 还以为这位郡主在太后身边陪伴,终于消停些了。 谁想到,才过几天,就整了这么一出! “陈公公放心,我没使要人命的杀招,武器也是未开刃的。” 枫黎收好剑,转身放回武器架上。 她走近陈焕两步,认真道:“这里怎么说也是皇宫,我收着力道呢,不会乱来的。” “……” 陈焕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亏她还知道这是皇宫呢! 简直是……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垂怜 第12节 第八章 扶住了陈焕的腰。 - 姜昊玉性子是挺跳脱,但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挺会“看人下菜碟”,碰见好说话的就放肆些,碰见不好说话的么…… 见陈焕脸色不好,他立刻有所收敛。 谁叫陈焕被父皇倚重呢,他可不想什么事都传到父皇耳朵里。 他来到枫黎面前,好声说道:“陈总管,是我叫平安请郡主姐姐过来的,要怪就怪我,你别和父皇说郡主姐姐的不是。” 陈焕的眉头动了动。 他道:“奴才怎会说郡主的不是。” 其他人听着没觉得有什么,可这话…… 枫黎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的。 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 最初见陈焕对她态度略显奇怪,她还以为是皇上那边有什么。 可跟太后相处数日,见过几位皇子、嫔妃,还见过皇上一次,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陈公公对她,应该是私人恩怨。 可她儿时就到了北地,以前从未见过陈焕,更何况恩怨。 说是恩怨似乎也不对,陈焕看她时眼里并无厌恶与恨意。 他好像只是…… 单纯的不想见她,想避着她,却不会害她。 她自诩聪慧,不论是战场上还是军营里,都能将人心看得通透。 倒是陈焕叫她看不明白了。 “魏将军,咱家知道你见了郡主难免想要切磋一番,但宫里不比校场,往后还请将军慎重。” 陈焕又与魏武说了话,语气依然客气,却有微妙的不同。 那一点点不同,让他一下子从低眉顺眼的奴才,成了传达皇上旨意的近臣。 个中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魏武自知莽撞了,低头应了句:“陈总管说的是。” 他用余光刀了枫黎一眼,心说,怎么就着了她的道,先动起手来了? 先动手的人总是理亏的。 陈焕转头,冲枫黎欠身:“也望郡主慎重,不要让王爷担忧。” “好好好,我听陈公公的就是了。” 枫黎说完,又对魏武笑了笑。 她说:“将军功夫不错,若是到战场上历练十年,说不定有机会跟我打个平手。” 魏将军拳头一握,被讽得脸色直发黑。 要不是陈焕就在面前,他真想再抄起家伙跟这个女人恶斗一场! “郡主莫要欺人太甚!我倒是好奇,老王爷知礼守礼,怎会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子!” 枫黎反问:“说句实话,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陈焕见状,眼皮“突突”直跳。 呵,这性子真是像啊。 梦里她还是个宫女的时候,就知道占着他的身子跟人斗气,还跑到他面前献宝似的…… 等等,他怎么又往这处瞎想了! 因为胡思乱想而不经意翘起的唇角,蓦的被他压了下去。 “武课既已结束,几位殿下也疲了,你们几个送殿下们回去。”他敛了敛神色,对一旁的太监说完,又对魏武道,“将军也辛苦了,咱家差人送将军出宫。” 魏将军低哼一声。 到底是有几分理智,心知今日自己动手在先,纠缠起来对他没有好处。 他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便不再与枫黎说话,转身离开了。 在他身前引路的太监战战兢兢的,生怕卷进事端里去。 枫黎见状,微抿了下唇。 陈公公的话,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用。 一句话就把人轰走了,可见魏武对他有所忌惮,更可以看出他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姜昊玉看看陈焕,又看看枫黎。 眼珠一转,拉住枫黎的手腕就往外走。 他说:“郡主姐姐随我一同去见皇祖母吧,父皇吩咐过我,要多陪陪皇祖母呢。” 陈焕看着两人带着下人离开,扯了下唇角。 这位五皇子,看起来大咧咧的,其实古灵精怪心思可不少。 只是他的心思都没用在“正地方”罢了。 枫黎被姜昊玉拉着窜了好老远才停下。 她笑道:“真会找理由,我初来乍到都知道太后每月都在今日礼佛,不喜欢人打扰,陈公公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又怎样,总不能因为这个不让我们走吧?” 姜昊玉擦擦额头上的薄汗。 他嘀咕:“希望他不会到父皇面前告状。” 就算得跟父皇汇报……也得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偏着他们些吧? 唔,汇报也好,最好把那个魏将军狠狠骂上一顿才是。 他心中低哼,收敛起小性子,颇为认真地对枫黎道:“郡主姐姐,我得回去见母妃了,今天见你武艺高强、英姿飒爽,又叫魏将军吃瘪,我开心得很,感谢姐姐今日随平安过来,若父皇真的问起什么,也都是我的不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郡主姐姐放心。” “这么客气做什么,不过是小事。” 枫黎见他板正起来还挺不适应,不由得笑了笑。 她道:“就算殿下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那是自然,以后郡主姐姐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姜昊玉眼睛一亮,似是更开心了。 - 枫黎与姜昊玉分开,便往永安殿的方向走去。 绪白跟在身边,笑道:“五皇子看似幼稚,实际上心眼可真是不少。” 枫黎笑看了香阳一眼,抬手轻抚在绪白背上:“回去关起门来再胡说。” 香阳低着头,却跟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样,往后缩了缩肩膀。 绪白连忙找补:“是绪白胡言乱语,郡主恕罪。” 她怎么忘了她们身边还有个宫女了。 “没事,此处就我们三人,又怎么会被第四个人知道。” 枫黎笑了笑,收回落在香阳身上的视线。 她记得来时的路,便自己走在最前面。 才走过一条宫道,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宫中械斗都不知道拦着,要你们有什么用!” 陈焕的嗓音不大,却十足狠戾,叫人一听就能想象出他面上的阴翳。 “可小的们哪儿敢拦郡主……” “还敢顶嘴!” 声音抬高了几个度,不由得暴露出些许尖锐。 陈焕缓了一下,压着嗓子道:“郡主仁慈,你们挡在前面,还能真砍了你们不成!可你们不拦,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伤着了皇子们,你们有几个脑袋?!” 枫黎听见“郡主仁慈”几个字时,扬了扬眉头。 嗬,真没想到,陈公公处处躲着她,背后却没说坏话。 她饶过宫墙,扬声笑道:“陈公公在我面前脾气不错,没想到背地里气性这般大啊。” 早就觉得陈焕有几次要在她面前炸毛,却次次都被他压了回去。 这回倒是确认了她的直觉,陈公公果然是个尖酸刻薄的脾气。 陈焕心头一跳,就跟被人撞破了什么似的,少有的浮出一丝不自在。 他敛眉,脸上的不悦与戾气还未落下,使得有几分颜色的面容看上去很是阴沉。 “伺候主子,管好下人,是奴才的职责。”他开口,语气已经平和不少,“不管何等面孔,都是为了更好地侍奉皇上与各位主子罢了。” 枫黎一脸了然地点点头:“噢,陈公公巧舌如簧,这么说也对。” 她扫过陈焕染了薄红的耳尖。 不知道是冻的,是羞恼,还是刚才气的。 “郡主过奖,同郡主方才一样,实话实说罢了。” 陈焕怕自己总是胡思乱想,不欲与郡主有过多的相处,便别开了身子。 垂怜 第13节 不想,头脑中倏忽一阵晕眩,他本能地扶了下墙。 白净修长的手指按在墙上,青筋凸显,又隐入皮肉。 “干爹……!” 陈顺连忙要上前扶他。 陈焕腿脚用力,稳住身子,抬起一只手制止了陈顺。 他用意志力压住头昏脑胀的感觉,气势不减,对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呵斥一声。 “你们自己去领罚,涨涨记性!” “是,小的这就去。” 自己领罚已经是最好最轻的结果了。 几个太监连忙起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陈焕和郡主面前。 几人走后,陈焕避开枫黎视线的同时冲她行礼。 他头晕得眼前发黑,强撑着用平稳无波的语气开了口。 “下人管教不严,让郡主见笑了。” 不想,欠身弯腰时,大脑嗡地发木。 来不及任何反应,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 枫黎眼疾手快,见他栽倒的瞬间就扶住了陈焕的腰,结实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人撑住,肩膀上一沉,淡雅的熏香味便没入了鼻息。 她习武多年,反应速度自是不用多说,比陈顺快上了不少。 陈顺见云安郡主就这么单手揽住干爹的腰,干爹还无意识地把头搭上郡主的肩膀…… 他屏住呼吸,连忙开口:“干爹冒犯了郡主,奴才给郡主赔罪,请您恕罪!” 一边说着,上前一步去扶陈焕。 绪白见状眉头一拧,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 香阳则赶忙低头下去,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枫黎脸上没什么变化,任凭陈顺将人扶了去。 她问:“陈公公这是怎么了?” 若是身体不好,那拉拢人,倒也有投其所好的方向了。 不是非要陈焕为她所用,只偶尔帮衬两句,给她透露透露皇上的心思,就足够有用了。 见云安郡主关怀,陈顺不由得想起那天夜里干爹的梦呓。 他本不应多说,但鬼使神差地说多了一句:“干爹身子不好,自王爷入京以来忙得脚不离地,每日睡不足两三个时辰,就越发虚弱了,今日听闻械斗之事有些着急,这才冒犯了郡主。” 说了一点,又没全说。 干爹深受梦境影响的事有些怪力乱神,万不敢多说。 “哦?”枫黎闻言蹙眉,“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陈顺立刻想跪下,无奈扶着陈焕不方便。 他抽了自己一巴掌:“郡主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也不关干爹的事。” 枫黎摆摆手,笑了:“好了,开句玩笑罢了。” 瞧把这小孩儿给吓的。 她见陈顺可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快找人把你干爹送回去吧。” 陈顺一愣,继而赶紧低头下去:“是,小的这就找人将干爹扶回去。” “陈公公都这样了,看着经不起折腾,还是找顶轿子稳当些。” 枫黎以为陈焕这样的地位,就连嫔妃和方才的魏将军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总归能享受一点,有些架子和排场,不想陈顺却连连摇头,一副惶恐的模样。 “郡主说笑了,主子们才能用轿,干爹哪里敢如此僭越。” 陈顺还以为枫黎在试探,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枫黎默了一下,看得出他没说假话。 这么看来,陈焕倒是恪守规矩,从不因为皇上的信任而妄自尊大。 不怕贪财的,不怕好色的,就怕干干净净的。 这种人,平时很难欠旁人的人情吧? 她真是幸运,才来宫中半月,就让她碰上了这样的好机会。 眼珠微转,枫黎对陈顺说:“陈公公这身子骨孱弱了些,还是请个医官瞧瞧吧,不然以后可怎么为皇上做事?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定是要陈公公多休息休息的。” 她停顿一下,又道:“今日是我给陈公公惹麻烦了,叫人抬轿来,赐轿。” 第九章 这是让他伺候梳妆的意思? - 陈焕拧拧眉头,在舒适的暖意中睁开双眼。 室内只点着一盏灯,透出微弱的光。 好好地睡了一觉,那股难捱的晕眩感早已经消退。 他觉得好多了。 只是昏睡太久,有些记忆不太真切。 手指揉在太阳穴上,才揉了两下,便顿住了。 这个点儿…… 晕倒前才是下午,现在似是已经深夜了。 他究竟睡了多久?! 他敛起神色,唤道:“陈顺?” 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就有人来到了他的床边。 陈顺神色欢喜:“干爹,你醒了,睡得可好?身上还有哪不舒服么?” “什么时候了?怎么不知道叫咱家一声。” 见陈顺在身边,陈焕稍松了口气。 大抵是没出什么岔子吧。 他隐约记得,晕过去之前被云安郡主扶了一把,还被…… 搂住了腰。 按在床铺上的手指收紧。 他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郡主的手臂环住他的触觉。 不算宽厚,但十分结实,让人很有安全感。 陈顺小心地观察陈焕的表情,见干爹虽有不悦,但程度还好,便放心了大半。 他答:“快到寅时了,干爹晕倒,郡主说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定会关心,便赐了轿,说干爹身子骨太弱了些,不能太折腾了,应该多休息休息。” 他不知干爹为何会在梦中叫郡主的名字,但他看得出,干爹对郡主并非厌恶。 没有仇恨,那梦呓便…… 如此猜测,他就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 陈焕闻言,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毫无芥蒂地扶了他,还为他赐轿…… 他闭了闭双眼,在胡思乱想之前,强迫自己扭转了思绪。 呵,大抵是初到宫中,想拉拢他吧。 若说扶他是善意的本能,可赐轿,只可能是拉拢了。 除此之外,从理智上讲,他想不出其他缘由。 “难怪睡得安稳。”陈焕低哼一声,“你倒是很听云安郡主的话啊。” 他面色平平,看不出喜怒,语气并不算好。 陈顺的心立刻提起来了。 他解释:“干爹误会了,儿子见干爹一直未曾转醒,担心干爹的身体,便请了医官,医官说干爹的情况必须多休息才行,儿子这才没敢打搅。” 说罢,还抿抿嘴唇,一副听话又“逆来顺受”的样子。 可陈焕知道,这孩子想着他是想着他,但心眼一点儿也不少。 “哼。” 陈焕发了个喉音。 他沉默片刻,问:“郡主还说什么了?” “……啊?” 陈顺微怔,他还怕干爹生他的气呢,没想到转头问回郡主了。 看来干爹的确很在乎郡主,他日后得多多留意郡主的事。 他眨眨眼睛,仔细想了想,说:“郡主说,只是小事,干爹不必放在心上,不必特意去道谢,好生修养便是。” “……” 垂怜 第14节 陈焕总是略显刻薄的唇动了动。 似是笑了一下。 呵,现在不想见他,就说不用特意去道谢。 等往后有需要他的时候,怕是又要提起这事儿了吧。 他垂眼:“罢了,还有些时间,你下去再眯一会儿吧。” 冲陈顺摆摆手,叫人下去。 陈顺看出干爹心情不好,抿了抿嘴唇。 乖乖起身的同时,努力回想回想郡主还说了什么。 “对了。”他在出门之前,突然定住脚步,跟陈焕道,“干爹,昨日郡主还说,干爹太清瘦了些,应该多吃一点儿。” 陈焕心里猝不及防地一抖,想起了那只托在他腰间的手。 若不是抱了他的腰,又怎会知道他清瘦? 耳根抑制不住地浮出一抹薄红。 他颇为羞恼,抬眼狠狠瞪了陈顺一眼。 “还不快出去?!” 陈顺肩膀一缩,快步出了门。 肩膀靠在房外的墙壁上,又垂头笑了笑。 干爹分明很在意郡主。 虽不知有何渊源又是何种在意,但……干爹待他好,他就希望干爹能过得顺心。 陈焕留在床上,气恼得简直想摔东西。 随便搂他的腰就算了,还说他太清瘦了…… 他就是瘦成一把骨头,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凭什么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那种态度不明的话? 就因为她是主子么? 这还不如叫他一下子摔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摔个清醒才好呢! - “郡主今日不是要去陪太后吗?还是好好梳妆一下吧。” 香阳劝人的语调听起来语重心长的。 最初被陈总管调到云安郡主身边时,她心里很是紧张,怕自己临离宫之前这一年在贵人面前出了什么岔子,提心吊胆的,不想,真伺候了一些日子,发现那些担心都是多余。 许是北地风俗豪爽,又许是郡主身为将军不拘小节,跟郡主相处起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比郡主长了好几岁,有时候都不觉得自己在“伺候郡主”,反而像是在照顾妹妹。 还是个不太听话的妹妹。 枫黎从铜镜里不太乐意地看了香阳一眼。 她嘟哝:“一次两次还好,次次搞这么繁琐,我可受不了,你换些轻便的。” “奴婢为郡主戴的发饰都是太后亲赐下来的,看得出太后费了心思,华贵得很,现在为郡主戴的已经是轻便的款式了,想必郡主也希望太后能高兴吧?” 枫黎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唇。 看得出来太后挺喜欢她,可惜,在太后眼里,那些华贵的衣裳首饰比战甲更配她。 这时,绪白走进房间:“郡主,陈总管来了,瞧着还带了不少东西。” 枫黎挑眉,这是…… 道谢来了? 她说:“让陈公公到这儿见我吧。” 不多时,陈焕独自一人进了房间,在离枫黎三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垂首:“见过郡主。” “陈公公今日是过来道谢的?” 枫黎心说,好不容易让陈焕欠她一点点人情,这么着急就还,真的是。 她板着脸开口:“不是说了,不用特意道谢的么?” “郡主误会了,奴才今日是依皇上的吩咐,为郡主送来些北地没有的东西,还望郡主喜欢。” 陈焕一板一眼地答,从来叫人挑不出错处。 枫黎点点头:“噢,多谢皇上一直念着我,也辛苦陈公公了。” 说着,对着铜镜摆弄摆弄自己还未鼓捣好的长发。 “可我还未能梳妆完,只能一会儿再随陈公公出去看了。”她没回头,顿了顿,又道,“陈公公,我跟她们说不用梳妆,不要这么繁琐沉重的发饰,她们非是不听,你说应该怎么办?” 说话间,头上的发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晃。 香阳一口气就提了起来。 比起郡主,她更怕的是这位六亲不认的陈总管。 她看向陈焕,差点就要跪下解释。 陈焕淡淡扫她一眼,缓声答:“宫里不比外面,日后郡主要面临的繁文缛节,恐怕只会多不会少,还是提前适应些吧。” 日后,总归是要嫁入皇室的。 与他这种人,天壤之别。 枫黎闻言,气笑了一下。 陈公公真是一如既往的不乐意顺着她说话。 她就不信,陈焕在其他主子面前,都是这么说话的。 她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她们都敢不听我的话。”她转身,直直地盯着陈焕,“陈公公平日里就是这么以身作则、教导下面的人的?” 陈焕垂首,一副顺从听话的模样。 他道:“郡主恕罪,奴才也是为郡主着想。” 呵,嘴上说的好听,哪里有恕罪的样子? 枫黎见他软硬不吃,颇为无趣。 她随口道:“罢了,陈公公既然这么说,就在此等候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活儿?” 陈焕呼吸一顿,眼皮噼里啪啦直跳。 这是让他上前帮忙梳妆的意思? 他是会伺候人,可是…… 他忍不住想起了梦中为人梳妆的画面。 垂眼,便能瞧见她脖颈白皙的皮肤。 他被人牵住了手,低头亲吻; 他被对方环住腰往怀里搂,被……轻而易举弄得轻喘。 拢在袖口中的手指攥紧了。 真是个荒谬的梦。 奴才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生不出什么端倪。 可面对云安郡主,他却总觉得太过暧昧了。 他会多想的。 “陈公公这是走神儿了么?” 枫黎歪头,看了陈焕两秒。 她笑:“还是说,在想拿什么理由拒绝?” 陈焕明白自己该拒绝,该跟郡主拉开距离,一刻也不应多想。 可稀里糊涂的,他的喉咙滚了滚:“郡主哪里的话,伺候郡主是奴才应该的。” 说话间,他往前一点儿,就要抬手伺候梳妆。 “很好,我早晨喜欢清肺润目的菊花茶,就劳烦陈公公了。” 陈焕的手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一股凉意自脊椎直往上窜。 耳根却红了个透彻。 第十章 掌心包裹住了他的手背。…… - 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宫中嫔妃,就是有用惯了的知根知底的奴才,又有几个会叫太监贴身伺候? 那么多宫女在,哪儿轮得到他们这等人帮忙梳妆。 陈焕面色阴沉,泡茶的动作却十分娴熟,有条不紊。 察觉有人过来,收敛起神色。 “陈总管,不然……奴婢来吧。” 垂怜 第15节 香阳小心地问了一句。 眼前的可是陈焕,宫中有几人敢对他呼来喝去,有几个人敢叫他这样伺候、端茶倒水? 相处下来,她真的很喜欢郡主,不希望郡主在这样的事上得罪陈总管。 陈焕见香阳不像发觉了他刚才的小动作,收回视线。 “无妨。”他态度淡淡,“既是郡主的吩咐,咱家自当照办。” 还好方才抬手抬的晚,没叫人察觉。 若是云安郡主知道他会错了意…… 他越发烦躁了。 明明在见到郡主的那一刻,他就告诫自己拉开距离,不要再有半点儿非分之想,他还是莫名其妙地跟郡主有了牵扯……单方面的牵扯。 当然是单方面的,郡主又怎么可能会把他往那方面想呢? 必然只有他一个人因为自己不安分的心思而心烦意乱。 他真是恨死了那莫名其妙的梦境。 从香阳的角度看,陈总管嘴里说着无妨,面色却越发的差了。 她咽了咽口水,帮他搭手做事:“今日奴婢惹着了郡主,郡主心情不好,这才牵连了陈总管,还请陈总管不要怪郡主,要怪就怪奴婢吧。” 陈焕泡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那眼角睨她。 呵,这就护上了。 不愧是梦里的好姐妹,这番果然也相处的来。 他问:“那咱家问你,郡主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郡主她……” 看出香阳犹豫,他眯起双眼:“直说便是,还是说,有什么是咱家不能知道的?” 香阳连忙认认真真答:“不是,郡主待奴婢自是极好的,像是姐妹一般,只是今日……” “只是今日,面对的是咱家罢了。” 陈焕开口,唇角不自觉往上扯动。 说不好是讽意还是什么。 想想还真是,郡主待一个普普通通的奴婢都这么好,却每次见了他都没几句好话。 从第一日见他时就戳了他的痛处,第二日就一大早拿树枝吓了他一跳…… 对谁都好,偏偏对他这样。 这份“特殊”,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将泡好的茶倒入茶盏中,端起托盘,往主殿走去。 不料,进了主殿,便瞧见了老熟人刘公公。 这下心中更是烦躁了。 他敛了敛眉头,没搭理刘公公,冲刚起身背对他的郡主唤了一声。 “郡主。” 枫黎正打算随广储司的嬷嬷去里间量衣。 闻言,又坐了回去。 “陈公公回来了,辛苦了。” 刘公公见郡主立刻把他的事放在陈焕后面,暗戳戳瞪了陈焕一眼。 皇上让云安郡主入宫小住,什么心思他当然也有考量,这才特意过来露个面。 不想,这都能撞上陈焕。 他讨好地笑道:“郡主,量衣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枫黎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不合。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陈公公先来的,本郡主从不偏颇,但讲究个先来后到。”她看着陈焕手里的茶笑道,“只是没想到陈公公泡个菊花茶去了那么久,我都口渴了。” “让郡主久等了。” 陈焕端着茶小步上前,与就在枫黎跟前两步远的刘公公擦身而过。 他是留了心的,怕刘公公给他使绊子。 不想,刘公公在他已经走过去之后,踩了一下他的脚后跟。 纵使留心,还是一个没站稳。 他端着茶盏整个人往前跌了一下。 他以为叫他摔打茶盏也就算了,真没想到,刘公公敢在郡主面前做这种小动作—— 若只是他跌倒倒还好说,才泡好的茶可是烫的! 这若是泼在郡主身上…… 电光火石间,他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都提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手腕。 她很有力,轻而易举地就给了他足够地支撑,让他整个人都稳在了原地。 四指托住他的手腕手掌,拇指扣在茶杯盖上,一滴茶水都没撒出去。 而掌心,包裹住了他的手背。 喉结滚了一下。 陈焕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薄茧,微硬,硌在手背上很明显。 有一瞬,他无法抑制地想起某些难以启齿的亲昵与喃呢,有只手大胆地抚遍他的身体,探寻到从未有人触碰过的隐秘之处,带给他无限的欢愉。 他从未亲身体验过,但半梦半醒的迷离感却无比真实。 只须臾之间,呼吸变得沉重。 他动也不敢动一下。 “陈公公?” 枫黎见陈焕呆在原地,不由得笑。 不是吧? 让宫人闻风丧胆的陈公公不会碰到这点儿小事就吓得呆住了吧? 陈焕猛地从那些旖旎的画面中回神,耳根眨眼就红得滴血。 他低头:“多谢郡主,是奴才的错,请郡主责罚。” 说着,他就要下跪。 枫黎手上又用了下力气:“跪什么,又没真出什么岔子。” 陈焕这么往下一低,从她的角度,刚好能完完整整地看到他…… 红透了的耳朵。 瞧着不像生气,倒像是……害羞了?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常年混迹军营,跟手底下的将士亲如兄弟,平日正经时还好,偶尔险中求胜喝多了酒,勾肩搭背也是正常,并不把一些细枝末节的触碰放在眼里。 所以从没想过,在宫中多年都熬到了总管的陈公公会因为这一点点触碰就红了耳朵。 怪是…… 有意思的。 枫黎一手扶着陈焕的手掌,一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盏。 她缓声说:“陈公公请起吧,下次不小心泼了我一身时,再来跪上个把时辰。” “谢郡主宽恕,奴才往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差错。” 陈焕起身,把被枫黎碰过的手塞到袖口中。 似乎还往里缩了缩。 叫枫黎瞧见了。 她没言语,低头静静地喝茶。 菊花茶口感清润,不苦,微甜。 她喜欢这样的口感。 刘公公见陈焕出了这样的岔子,不仅没被郡主责罚,反而还被颇为体量地扶上一把,事情被轻飘飘地一笔揭过,心中愈发的不舒坦。 不就是最近几年在皇上面前得了脸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竟是从嫔妃到郡主都待陈焕这般宽泛客气,把他挤兑得一点点没了位置。 只是刚做完小动作,他不好继续冒头,便暗戳戳瞪了陈焕一眼。 陈焕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唇角。 他不喜欢把这种奴才间相互使绊子的小事儿拿到主子面前惹主子心烦,他啊…… 会背后自己报复回去的。 让他在郡主面前出丑,他定要刘公公好看。 枫黎就跟没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一样,慢条斯理地喝完茶,把茶盏放到一旁。 陈焕开口:“请郡主移步殿外过目……” 他叫人搬运来的东西,还都搁在殿外呢。 垂怜 第16节 “陈公公,我总不能厚此薄彼,让刘公公等太久了。” 枫黎打断他的话,起身往里间走去。 她说:“劳烦陈公公去殿外候上一会儿,待嬷嬷为我量好尺寸,我便出去过目。” 刘公公闻言,立刻在陈焕面前挺了挺背脊。 还以为郡主是多偏着陈焕而怠慢了他,敢情是初来乍到,搁这儿端水呢。 表面上不嫌陈焕冒犯,还不是把人赶到殿外冻着去了。 既然是这样…… 他冲手底下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了然,在进里间量衣的时候,故意放慢些速度。 她知道刘公公跟陈总管不和,于理,是不该故意给陈焕使绊子…… 可谁叫她在刘公公手底下办事呢。 “嬷嬷。” 枫黎轻唤了一声。 嬷嬷抬头应声:“郡主可有什么吩咐?” 这一抬头,就跟枫黎沉静到冷寂的眼眸对视了。 她登时屏住了呼吸。 枫黎却笑了,眉眼一弯,气氛霎时轻松了。 她道:“嬷嬷给其他主子量衣的时候,也这么怠慢么?” 嬷嬷连忙低头下去:“郡主恕罪,许是在外冻得手发木,不太利索,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 怠慢郡主这种罪名,她哪里担得起呀! 手上是一刻也不敢耽搁,麻利地量好了尺寸。 甚至比平时还迅速一些。 枫黎满意地点点头:“嬷嬷辛苦了,绪白。” 绪白上前一步,将装了银子的荷包放在嬷嬷手中。 “冬日严寒,嬷嬷可得注意身子。” “是,是。”嬷嬷冲枫黎欠身,“老奴谢郡主赏赐。” 就是回头挨了刘公公的刁难,有了郡主的赏赐,倒也不亏。 她把荷包拢在衣裳里面,藏好了。 枫黎率先走出里间。 一下就看到刘公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看向嬷嬷的眼神颇为不悦。 绪白跟在她身边,跟刘公公往殿外比了个手势。 她道:“多谢刘公公大冬天的特意为我们郡主跑一趟,那请吧。” 见郡主身边的奴婢也这般客气,刘公公的气这才顺下去了些。 他瞪了嬷嬷一眼,要不是她办事不力,就能多让陈焕在外面冻上一阵了。 “那奴才便退下了,待制好了衣裳,再为郡主送来。” 他冲枫黎欠了欠身,便转身往外走去。 还未迈出殿门,就与侯在殿外的陈焕对视了。 他不由得挺了挺腰板,起了范儿一般,缓缓走下几阶台阶。 尤其是瞧见陈焕冻得发红的耳朵时,更是得意两分。 郡主表面上对陈焕刚才的“冒犯”不以为意,实际上还是颇为记仇嘛,不然,又怎么会把陈焕差到外面、在寒风里冻着? 他这么想着,正巧来到陈焕面前。 刚才开口得意洋洋地嘲弄两句,不想,膝盖猛的一疼。 他顿时疼得额头上都冒了冷汗,腿上一软,整个人载倒在了陈焕面前! “哎哟!” 膝盖栽得生疼,手掌搓在地上也是火燎燎的。 更重要的是,眼前不出几寸就是陈焕的鞋! 陈焕也没料到如此,微微一怔。 在瞥见一旁地面上弹跳的小石子时,忽而了然。 他垂首瞧着疼得面容扭曲的刘公公,轻笑道:“哎哟,刘公公这是做什么?咱家哪儿受得住刘公公如此大礼?” 第十一章 他没来由心慌了一下。…… - 殿外零星响起几声想笑又憋回去的出气声。 刘公公羞恼得面红耳赤,竟是气急败坏地去打陈焕的小腿。 他嘴里低声骂道:“陈焕,你这混账……!” 陈焕负手往后躲了一步,见刘公公出丑,心中十分愉悦。 阴郁的眉眼微微上扬,浮出一丝藏得不错的幸灾乐祸。 他在主子面前一向沉着,压着性子,但因为是枫黎动手让刘公公跌倒的,他比往常要出格一些,继续道:“使不得,刘公公快快请起吧,要跪也应是跪郡主才对。” 提到郡主,他下意识地抬眼往殿门口扫了一眼。 在发现郡主站在殿前笑盈盈看他的那一瞬,头脑“嗡”的一声。 她就那么站在台阶上,眉眼弯弯地笑看着他。 看他得意洋洋,看他幸灾乐祸,看他仗着她的帮衬冲人阴阳怪气。 她不会觉得他特别卑劣么? 为何还如此瞧着他,就跟……颇为包容似的。 他没来由心慌了一下,有种被人抓了包的感觉。 既有些心虚,还有些没来由的、微微的欢喜自心头往上蹿。 喉结微滞,手掌紧握,整张脸都涨红了。 好在天寒,皮肤冻红了也是正常。 他低头下去,不太显眼。 而枫黎见好就收,在把刘公公逼急之前,责备了陈焕一声。 “陈公公,还不赶紧扶刘公公起来?” 陈焕微顿,侧头拿眼角扫了眼陈顺。 陈顺立刻上前,搀扶起刘公公。 “这还差不多。”枫黎压着笑意,板起脸道,“刚才成何体统。” 刘公公终于站稳了,腿上的剧痛也褪去不少。 他咬咬嘴唇,碍于郡主的面前,没立刻在陈焕面前爆发。 “奴才谢过郡主,陈焕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忍不住告状,想揉揉自己的腿,在郡主面前又不好乱动。 最终,只能把所有的不顺全归在陈焕身上。 枫黎点点头:“陈公公向来不听话,我让他扶,他偏偏推给旁人,不像话。” 陈焕心中发笑,郡主还真是惯会装模作样。 跟梦里那个小宫女狐假虎威时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回不再是“狐假虎威”了,人家是主子。 他的情绪早已平稳,恢复了以往的恭顺:“奴才手笨,万一没扶稳再伤了刘公公可就不好了。” 让刘公公直起身再故意往下一倒,赖他一身骚就更不好了。 “罢了罢了,我看刘公公方才摔得不轻,还是尽快回去休息。” 枫黎摆摆手,走下台阶,来到陈焕面前。 她道:“我瞧瞧陈公公奉皇命给我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刘公公本想再胡搅蛮缠几句,听见“皇命”二字,又缩了回去。 皇上都被搬出来了,他能耽误陈焕的差事吗? “那奴才退下了。”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离开了。 陈焕在他走后,开口道:“多谢郡主。” 枫黎不太在意:“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搞小动作。” 有什么恩怨自己私下里解决便是,在她面前动手脚…… 她瞧了碍眼。 “若是陈公公因为差事在我面前受了气,可就不好了。”她笑看着陈焕的脸,目光往下扫去,提起前几天的事儿,“说起来,陈公公的身体可好些了?有叫医官来看么?” 陈焕心头一跳。 垂怜 第17节 提起这事儿,他就想起那只搂在他腰间的手。 他现在都分不清记忆中的触感是他晕厥前真实的感受,还是说…… 只是幻觉。 但陈顺嘴里那句“清瘦”,郡主应该真的说过。 真是口无遮拦! 不知道这种话搭上她的行为很是暧昧吗? 要不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他真想瞪她一眼,呵斥两句。 但最终,他只是垂头答:“多谢郡主记挂,只是劳累过度,稍作休息就好了。” “那就好,陈公公突然晕倒,我都吓了一跳。” 枫黎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又一次扫过了…… 陈焕泛红的耳朵。 陈公公这到底是冻的,还是…… 真是羞的? “皇上重视郡主,说到了年关应该好好布置一翻,让郡主在宫中好好地过个年,便叫奴才多准备一些喜气的好东西,还请郡主一一过目。” 陈焕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起正事。 他说道:“皇上吩咐了,郡主可以随意挑选,喜欢便留下,奴才叫人搬到殿里布置起来。” 陈焕带过来的东西的确不少,穿的戴的用的,小到手镯簪子大到银瓶玉筝齐全得很。 怪不得他们只把东西放在外面,并不搬到殿内去。 这些东西,搬进去岂不是挤满了房间。 枫黎一一扫过,目光在那张和田玉精雕细琢的玉筝上停留片刻。 陈焕见了,顺着她说道:“皇上知道郡主琴技了得,特意叫奴才送来此物。” “我擅长的曲子杀伐气太重,宫中械斗都是禁止的,不合适。” 陈焕眼皮跳了跳。 总觉得这是在明里暗里地点他呢。 枫黎从中拿起一只精致得叫人移不开视线的雕花金钗。 不知道要多少能工巧匠,花多少时间,才能制作出这么多珠宝首饰。 她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笑道:“太沉了些,戴上怕是要把我的脑袋都压低了。” 陈焕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落到那只金钗上。 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话里的言外之意。 不知道郡主是故意这么说的,还只是随口一说。 他恭顺道:“郡主不喜繁琐,可以选些样式简单的。” 枫黎冲绪白招招手:“来,你帮我选选吧。” 她对这些装饰品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这么一堆东西,还不如送她一把漂亮的短剑。 可惜,有的东西不想要都不行。 绪白长得漂亮,虽然随了自家郡主的性子不太喜欢打扮,但品味十分不错,总是能在需要正式的场合为枫黎挑选搭配出合适的衣裳首饰,久而久之,这种活儿就都交给她去做了。 她应了一声,上前一样样过目,不敢怠慢。 枫黎又看向陈焕,笑道:“陈公公对这些宝贝最是了解,不如……也帮本郡主掌掌眼?” 陈焕心头一跳。 他知道郡主这话别无他意,可是…… 他总有种自己为郡主挑选首饰的错觉。 - 陈焕这人,看着面色沉沉,不讨好不谄媚,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性子倒是颇为耐心。 枫黎磨磨蹭蹭地挑选,他也不说什么,就陪着她选,末了,还帮她把选中的装饰一样样地摆放在了房间里,都布置好了,这才带着人离开。 “陈公公办事儿真是叫人舒心,大事有条不紊,小事儿不含糊,端茶倒水也不见不耐烦,不卑不亢,做事干净利索,怪不得皇上看中他。” 枫黎抱着小手炉站在门口,看着陈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她回身往屋里走,轻笑了笑:“也就是那张脸看起来阴沉了些,接触下来感觉一点儿也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叫人害怕嘛。” 绪白也没觉得陈焕有她打听的那么吓人。 她点点头:“最初听说宫中一些小主都很是怕他,还以为有多凶神恶煞的呢。” 香阳听了,快速看她们一眼一眼。 她是没进过慎刑司,但送衣服时见过里面抬出来的尸身。 那场景,到现在她都不敢多回想一下。 “皇上重视郡主,陈总管自然是不敢怠慢的,郡主是不知其他主……” 许是平日里三人相处得极好,她险些说秃噜嘴。 顿了两秒,她才改口继续说道:“奴婢从未听说过陈总管为后宫哪位主子泡过茶呢,倒是听说连贵妃娘娘都会主动为陈公公赐茶。” 哦? 枫黎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头。 她问:“陈公公从来不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么?” 香阳点点头:“是没听说过,奴婢只知道陈总管一进宫就被分配到慎刑司做粗使太监,一路爬上来从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也就是得了皇上重用之后,才渐渐在皇上身边伺候。” “那我家郡主岂不是……” 绪白说到一半,还没等被枫黎拍手背,就自己抿抿唇,把话憋了回去。 她心中嘀咕:可不是嘛…… 在陈公公这儿,郡主都是皇上的待遇啦。 “这么说来,陈公公待我倒是不错。” 枫黎摸了摸下巴。 看到香阳“岂止是不错”的表情后,清脆地笑了笑。 陈公公总有些避着她的意思,说话也是顺从中搀着呛人的劲头,客客气气的但总是跟她拗着来、很少真心顺着她说话,可行为上又处处顺着她…… 这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呢? 真是叫她看不懂了。 第十二章 其中利害,他算的明白极了。…… - “干爹,时辰不早了,可要去用膳?” “干爹?” 被叫了好几声,陈焕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扭头就撞见陈顺关心又好奇的目光,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叫什么叫?” 横眉立目的,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一定会被吓个够呛。 可陈顺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知道干爹完全是用凶巴巴的表情掩盖说不出的心虚。 恼羞成怒,说的就是干爹的状态吧。 干爹以前很少这样,但自从云安郡主进宫…… 状况多了起来。 陈顺被凶了也不说什么,眨巴眨巴眼睛乖乖道:“干爹,去用午膳吧,总是饿着更要清减了。” “……” 陈焕眉头动了动,真想再骂这小子两句。 还“清减”,这是故意拿郡主的话来调侃他呢! 他瞪了陈顺一眼。 “你饿了就直说,咱家又不会说你什么。”他低低哼声,“走吧,去用膳。” 说罢,他抬脚走在陈顺前面。 脑子又一次想到了别处—— 先前云安郡主叫他去殿外候着,他还以为是郡主因他摔倒冒犯而不悦却不好发作,便故意把他支出殿外去冻着呢,都做好了她要量衣量上两刻钟的准备,不想…… 把他支出去是为了给他出气。 说帮他出气也不对,只是小小惩罚了刘公公一番罢了。 没有哪个主子喜欢奴才在面前搞小动作。 可他说不出的愉悦。 想到刘公公摔倒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而想到郡主笑盈盈看着他的模样,耳朵直红。 垂怜 第18节 有些尴尬,有些羞恼,还有些…… 欢喜。 陈焕攥紧了负在身后的手掌。 他总有一种,云安郡主跟梦里的宫女并无差别的错觉。 她好像跟那虚无缥缈的梦里一样,对他毫无嫌恶,只当他是个普通人。 若说一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尚小的宫女倒可能真不知道阉人与普通男人的不同,她身为郡主,又比梦中大了些年岁,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是连续数日做了那样的梦,先入为主,见了郡主便产生错觉了吧。 郡主就算对他不错、有所拉拢,也不过是看中他为皇上重用罢了。 其中利害,他算的明白极了。 可不管大脑如何清醒,想到那张笑盈盈的脸,他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喜悦。 心头变得轻盈,好像有什么在一点点儿地往上飘。 就连用膳时,都在胃已经有些恶心的情况下,又多吃了两口。 完全是不自觉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吃下去了。 “干爹今日食欲不错,是饭菜很合口味吗?”陈顺在旁问,“以后是否要他们多备这些?” 陈焕押了口茶,掩掩嘴唇。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必,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 腊月二十七,官员休沐,皇子与公主们也都停了课。 宫中处处洋溢着迎接新年的松快氛围。 唯独下人们,越到这个时候就越是忙碌,为新年的庆典、宫宴、祭祀忙得脚不沾地。 小辈们好不容易得了空,不是聚在一起玩乐或对弈,便是去太后身旁陪伴。 当今皇上重视孝道,不管是孩子们是自愿还是有意为之,最终的结果便是太后处时常热闹。 这日也是一样,除去公主姜歆瑶问起“郡主战场上神勇无双,为何父皇却只让皇兄皇弟们与武先生学武,却不叫我们也一起”时气氛短暂地怪异了一瞬,其余时刻都特别融洽。 待到众人告退后,枫黎被人从身后叫住。 “郡主请留步。” 姜晟睿嗓音低沉浑厚,很有辨识度。 与姜怀泽温润如玉不同,他身材高大壮实,更擅武艺。 按理说,应是与枫黎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枫黎不知他来意,直白问道:“殿下有什么事么?” 姜晟睿的表情少有波动,总是严肃的,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会儿,面色却稍有缓和。 他开口道:“听闻前些日子郡主与魏将军起了些争执,魏将军他性情直爽,想什么便说什么,不懂迂回,如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郡主见谅,不要见怪。” 枫黎一顿,脑子顿时绕过弯来。 听闻大皇子姜晟睿习得一身好武艺,还曾在京郊大营历练过一段时间。 想必,他与魏将军应是旧识,看起来还有些许交情。 “见怪?”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见惯了他那等言论,又怎会见怪?” 早就见怪不怪了还差不多。 姜晟睿似乎略松了一口气。 毕竟挑起宫中械斗可不是个小事儿,幸而及时被陈焕制止,也没出岔子,这才被成功地压了下来,没传到父皇耳朵里,不然魏将军免不了被罚。 当年他在京郊大营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犯过错事,多亏了魏将军提点。 虽然在他的身份前那只是小事,但承过别人的恩情,便不应坐视不管。 “只是——呵,性情直爽?” 枫黎拉长声音,好笑地笑了一声。 她负手而立,道:“他若真是豪迈直言之人,对皇上亲封的镇北将军有所异议,对自己武师傅之职心有不满,就应该直接到皇上面前问个明白,皇上身为明君,还能因此对一位忠君报国的将军心有不满不成?为何不去?只不过是对皇上心有畏惧不敢直言,而他觉得一个女子没什么好怕的,这才在我身上找茬,欺软怕硬之辈罢了,算什么性情直爽!” 她掷地有声,目光不躲不闪地直直望进姜晟睿的眼中。 一段有理有据的话说得他不由得有些羞愧。 “我还没有小肚鸡肠到拿着此事到皇上面前多嘴多舌,殿下不用担心。” 姜晟睿低咳一声,觉得枫黎的话的确在理。 父皇虽威严,但知人善任,也听得进逆耳忠言,即便魏将军表露不满甚至是有所冲撞,父皇看得出他一心为国,也必定不会责罚,至多呵斥几句,闭门思过而已。 他冲枫黎略低了下头,认真道:“郡主言之有理,是我鲁莽了,还请郡主见谅。” “殿下不用这么认真,我并非针对殿下,也无意冲撞。” 枫黎摆摆手,她不过是不屑魏武的行径,但并非对姜晟睿不满。 这人身为皇子,却愿意代一个没有实权的将军特意找她一趟,倒是有情有义。 古板也是真古板,性子忒认真了些。 “那我就不叨扰郡主了。” “殿下请。” 枫黎目送姜晟睿离开,抬脚想回永安殿时,发现皇上进了太后宫中。 她脚步微顿,冲着那边微敛起眉头。 快年三十了,不知这时皇上过来是单纯看望太后,还是有事商议。 她才入宫小住不足一月,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赐婚吧? 她从不想嫁给某位皇子,也没想过留在京城甚至困在宫中,她只想回北地。 可是以王府如今的处境,绝不能主动与皇上表露出离开的念头,更不能搞小动作,不然,一不小心就是个谋逆之罪扣在头上。 届时别说是自由,就是性命都没了。 她这样身份的武将啊,战乱时是块宝,和平时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人的怀疑一旦开始,想消除就太难了。 于皇上来说,放她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 她要重回北地,最好的、或者说唯一的方法无非是再起战事,让皇上不得不对她委以重任。 可没人比她更希望北地安稳再无战争,她不可能为一己私欲勾结外敌; 但同时,也没人比她更了解敌人的狼子野心—— 她知道,等耶律丹结束了内乱,必定会趁她不在北地大举侵略。 这也是她从不着急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这么早就赐婚,把婚事定下来的话,一切就都说不好了。 虽说她认为皇上不会这么快定下此事,但万一借着过年的“喜气”龙心大悦…… 她冲绪白勾勾手,绪白就凑到了她耳边。 枫黎道:“你一会儿想法子问问……” 话未说完,就在察觉到有人来到附近的瞬间禁了声。 她侧头看过去,对方也没避着,照常从岔路口小步走来。 她客气地笑了笑:“陈公公。” “郡主。” 她本以为陈焕打个照面就会离开,不想,他停住了脚步。 陈焕在她脸上看了片刻,垂眸:“奴才只是想提醒郡主,在宫中胡乱打听,不是好事。” 眼眸垂下时,似是无意地扫过太后的宫门口。 第十三章 陈公公的好我自会记在心里。…… - 枫黎背在身后的手掌一紧。 她笑道:“陈公公的耳朵真好使。” 表面上面色不改,可心里已经提防上了。 平日里什么事都可以随意一些,唯独她不想结亲、想回到北地这事儿,不能叫绪白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陈公公这样对皇上极为忠心的内侍。 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思,又会对皇上说些什么? “郡主过奖了。” 陈焕见她有些防备,心中没来由的别扭。 还是更喜欢郡主笑盈盈看着他的样子,就跟那天…… 冷不丁想到郡主站在台阶上注视他的样子,喉结微动。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多想了,想那些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近日皇上在为什么而心烦。 他按捺下那股不自在,如常开口:“郡主若有事,直接问奴才便好,奴才定知无不言,哪儿需要您亲自差人去打听。” “既然陈公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明人不说暗话。” 垂怜 第19节 枫黎往前一步,凑到陈焕耳畔。 她压低声音:“公公可知,皇上是否有年节时分喜上加喜的念头?”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的瞬间,陈焕抿住嘴唇。 他端得是一副自若模样,手指却不自觉地捻住衣袖拢了拢。 不等他做出反应,枫黎便拉开了距离,笑道:“陈公公别误会,我倒不是想妄自揣度圣意,只是这才入京不足一月,别说是人了,便是宫中的路还没记全乎呢,有些事实在不想太急。” 陈焕淡淡应了一声:“郡主倒是直白。” “自然,陈公公做事稳妥,要说宫中之人,我最信任的就是公公了。” “……” 不得不说,这种奉承话从郡主嘴里说出来就是好听。 陈焕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唇角,又被他压下去。 “郡主的意思奴才晓得了。”他淡声说,“皇上体恤,郡主又是有功之臣,应是不会如此仓促。” 其实皇上本身也在犹豫,是尽快敲定下来,还是多观察观察。 让皇上打消赐婚的念头是不可能的,但若只是让皇上决定延后再议…… 于他来说,倒是不难。 - 大年初一,群臣进宫朝贺。 朝贺后,皇上在太和殿宴请群臣,恭贺新春佳节。 因是元旦,宴席上的氛围比平日里松快许多,众人推杯换盏,十分尽兴。 而皇上也没有早早离席,而是在场与大家一同共享盛宴。 北地严寒,许多人到了冬日喜欢饮酒御寒。 枫玖也是一样,颇为好酒,一边喝酒,一边跟相熟的官员相谈甚欢。 “说起来,云安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吧。” 众人微醺之际,皇上开了口。 此言一出,不少人立刻竖起了耳朵,等待下文。 姜怀泽执杯微顿,拿余光扫了枫黎一眼。 姜晟睿默默喝酒,并无言语。 枫玖立刻应道:“是啊,黎儿过了年便已经二十有二了,实在是不小了,怪臣这个当父亲的,带兵打仗那么多年,倒是把自己女儿给耽误了。” “云安身为女子,却为我大燕戍边多年,立下汗血功劳,朕自然是不能亏待了。”皇上看向枫黎,神色和善,“终身大事自然得以你自己的喜好为主,若有中意之人便与朕说,朕为你做主。” 他并未提起几位皇子,直言让枫黎自己选择。 众臣相互对视,都在猜测背后的意思。 枫黎起身,双手举杯:“谢皇上,臣敬皇上。” 说罢,扬头一饮而尽。 “云安豪爽,但也要注意身体,饮酒过量容易伤身。” 皇上冲陈焕抬手示意。 他吩咐道:“陈焕,为郡主看茶。” “是。” 陈焕应声,来到枫黎面前。 起初做那怪异的梦,先是厌烦,而后抵不住梦中感情所惑,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 再后来,寻遍宫中未果,白日憔悴,睡梦却依然美满。 如今,以奴才的身份伺候在郡主面前,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只是不论如何,眼前的人都不是他能攀扯的。 于是,他并未抬头,尽量不去看枫黎的脸——他说不好自己看到郡主对自己笑时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但入宫二十余年的直觉告诉他,这兴许不是好事。 即便不与情爱有关,只是掺和到郡主王爷与皇上的平衡之中,都足够要他的命了。 他执起茶壶,恭敬地唤了一声:“郡主。” 枫黎抬手轻扶杯沿:“辛苦陈公公了。” “是奴才该做的。” 陈焕依然没抬头,反而欠身示意,头更低了。 他想立刻退下,却听枫黎低声开了口。 “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陈公公?” 枫黎能看出陈焕并非记恨她,便也不会是所谓的“得罪”。 但她还是以此为由,笑着询问。 陈焕一顿,心知自己“避着”郡主的姿态怕是被察觉了。 也是,眼前是目光如炬的镇北将军,而不是个普通宫女,又怎会看不出呢? 他面色如常地笑了笑:“郡主折煞奴才了,哪有主子得罪奴才的道理。” 宴席总是无聊的,陈公公却颇为有趣。 闲着也是闲着,枫黎低声追问:“那为什么总低头避着我?” 她是真的好奇,陈焕到底为什么对她是这个态度? 要知道,最初发现皇上最宠信的奴才对她隐隐排斥时,她有过不安。 陈焕对答如流:“身为奴才,自是不能随意冒犯郡主。” “陈公公真是巧舌如簧,要我说,心虚的人才会如此吧。”她板起脸,嗓音中带着些许压迫,“莫不是陈公公做过什么对不起本郡主的事?” “……!” 陈焕抑制不住地想起梦中的情景,还有他每每看到郡主的脸时心头冒出的熟悉感与亲切感,那种若有似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单方面的纠缠——让他心虚。 岂止是“对不起郡主”,简直是大逆不道。 就算只叫外人听见一句梦呓,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头脑空白了片刻,少有的,不似平日里那般反应迅速。 见状,枫黎敛眉:“抬头。” 看他的样子,难不成是在皇上面前说她的不是了? 还是……那天她在太后宫外的情形,被他转述给了皇上? 陈焕眉眼动了动。 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常。 他们近在咫尺,明亮的火光中,可以无比清晰地看清对方的脸。 自初见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她。 他看到郡主坐在位置上,面色微敛,腰背挺直,一丝不乱的黑发搭在背脊上,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震慑感,好像就算是大敌当前,她依然如此泰然,临危不乱。 这样的气质万中无一,就是当朝权贵公子中,又能有几人相匹敌呢? 而他,弯着腰佝偻着身子,纵使有权力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说到底只是个低贱的阉人。 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应该守好一个奴才的本分,可发觉郡主眼中的认真与严肃、发觉她正像看着个做了错事的犯人一样盯着他……一股闷气涌了上来,气得他真想狠狠地骂街一通。 “郡主怎的跟看犯人一般?”他忍住了气性,但没忍住一贯的阴阳怪气,“这是嫌奴才没有在皇上问起郡主之事时,劝皇上尽早赐婚?” 说到这儿,他有些气自己。 不应该表态的,但到头来,还是在皇上问起时,端着一副为皇上着想的模样替郡主说了话。 皇上主动问起的,他只是答话,自然不可能叫人发现什么端倪,只是…… 他觉得不是好兆头。 他得管住自己的心思和动作才是。 枫黎微微一怔。 难道今日皇上说以她的喜好为主,还有陈焕的功劳? 陈焕真在背后替她说话了? 思绪回转,她大大方方开口:“倒是我错怪陈公公了,还请陈公公勿怪。” 不等陈焕答话,又清脆地笑了出声,语调愉悦。 “我哪能想到,整天与我阴阳怪气的陈公公真会帮我呢。” 那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这话他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呢,有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还有点儿…… 说不出的堵得慌和委屈。 陈焕咬了咬牙,想恭恭敬敬地回敬过去。 嘴都张开了,再一次被枫黎抢了先。 “陈公公的好……”枫黎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拉拢道,“我自会记在心里。” “……” 陈焕手指微蜷,热气蹭蹭蹭止不住地往脸上窜。 她带着笑意的目光太认真了,让他有种被人在乎的错觉。 他知道郡主不会喜欢他,也知道这大抵只是拉拢、只是她坐镇北地数年之中惯用的姿态,可还是忍不住感到期待,像是微风拂过水面,泛起淡淡的涟漪。 垂怜 第20节 因为他清晰地记得,梦里那宫女便是用这样真切的眼神看着“他”。 几乎一模一样。 第十四章 一边骂,一边乖乖地听她的话…… - 陈焕跑神片刻,宴席上音乐停下,忽而响起掌声,刺激到他的神经。 他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恍然回神。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羞恼而自嘲,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他垂首:“咱家是奴才,理应为主子……” “理应为主子分忧?”枫黎接过他的话茬,“既是应该的,方才陈公公竟那般阴阳于我,嘴上说一套、做一套……” 话说到这儿,她眼尖地发现陈焕下颌骨处的脸颊微微外扩,看起来像是在咬牙。 呵,总觉得陈公公在背地里骂她。 一边骂,一边乖乖地听她的话。 说不好为什么,她就是感觉陈公公是这样的人。 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可能是常年带兵打仗的直觉吧。 收回视线,浅浅地压了口陈焕方才为她倒的茶。 她见好就收,玩笑般说:“真是……叫人不省心呐。” 陈焕屏住呼吸,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怎么就糊涂地觉得,郡主的话里藏着某种亲昵呢? 就像梦中的宫女与他相处久了之后,哄着他一般。 喉结动了动,他说:“郡主教训的是。” 枫黎见他好声好气地说了句好话,心情颇为不错,觉着陈公公阴阳怪气与她叫板时十分有趣,而低眉顺眼地好声说话时又十分顺眼。 许是类似于,越是战场上难缠的对手,击败时就越是有成就感? 总之,只要陈焕没有坏心,她就不介意他偶尔那点性子。 “好了,不说笑了。”她撂下茶杯,“免得陈公公背地里骂我。” “……” 陈焕的眉角抽动一下。 他哪骂过她? 至多就是……在心里嗔上两声罢了。 他真骂人可就不是那么好听了。 心里这么嘀咕两句,不过,他知道郡主不过是在调侃,倒不会生气,反而因为她平易近人的态度而觉得有些许欢喜——他还没见过郡主对哪个奴才说过这么多话呢。 他道:“奴才岂敢,郡主又拿奴才说笑了。” “陈公公不敢最好。”枫黎点头,冲他摆摆手,“忙去吧。” 陈焕规规矩矩地垂头:“奴才退下了。” 退下后,他又快速地睨过去一眼。 发现郡主在他退下后,板着的脸瞬间松弛,抬头与绪白说什么时,笑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就跟刚做完某种恶作剧一般,而被恶作剧的主角,显然是他。 作弄他?倒也不像。 他不觉着不悦,只发觉…… 心脏轻轻震了两下。 酒过三巡,皇上乏了,便在徐公公的陪同下先行离开。 自此,气氛更为松快了。 众人相互敬酒攀谈,同贺新春之喜。 北平王与云安郡主是近期朝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先前皇上设宴迎接北平王回京时,许多官员未能受到邀请,此时终于有了机会,不少人都往二人身边凑去。 “郡主归京以来便在宫中小住,一直未有幸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飒爽,不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镇北女将军。” 枫黎被人敬酒,便起身回敬。 她客气道:“周大人谬赞了,我倒是希望可以来者无数。” 周大人没想过她会这么说,不由得一愣:“这……” 短暂的停顿后,他看向身边的同僚,哈哈笑了起来。 “郡主天资丰厚,普通女子又岂能与郡主相比。” 若女子各个像郡主一般…… 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是啊是啊,枫家为武将世家,郡主又得王爷亲传,哪是一般人能比?” 同僚跟着附和,话里话外地把王爷郡主夸了个遍。 “我倒是赞同郡主所说。” 姜怀泽适时地来到枫黎面前,温而有礼地冲她点了点头。 他舅舅王桢意识到他想说什么,连忙快步跟过来。 可王桢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他抢先开了口:“天地之广阔,若不放手去培养,给她们机会,又怎么知道没有女子如郡主一般天资聪颖,可堪大任?” “你……唉。” 王桢没忍住,瞪着姜怀泽叹了口气。 天下人谁不喜欢被人捧着,何况是郡主? 身为郡主,却被自己这侄子说得跟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一样,又怎么会高兴! 若想拉拢郡主,夸她便是了啊! 人家自己客套了几句,你还能当真了不成? 怎么就这么糊涂! 姜怀泽知道舅舅不满,也懂舅舅的意思。 或许许多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子不屑与平民为伍,更不喜被拿来与百姓做比较,但他觉得,云安郡主不是那样的人,他相信郡主的胸襟与见识远非常人可比。 他背地里拍了拍舅舅的后背,表示不要担心。 “殿下所言极是。”枫黎笑道,“不愧是皇子殿下,胸襟广阔,见识非凡。” 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冲姜怀泽举杯,一饮而尽。 “臣敬殿下。” “郡主不用这样客气,父皇方才说得对,还是应该少喝一些。” “那怎么行,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枫黎说得冠冕堂皇的。 心里却想,不多喝两杯,怎么用“醉酒”的借口离开? “老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然不错。” 清朗的嗓音自一旁响起,有人执起酒杯往众人面前走来。 他在姜怀泽身旁站定,笑道:“未见郡主前各式传闻都有听说,有人说郡主为定北王独女,性情骄纵;有人说郡主常年混迹军中,武力高强而行为粗鲁。今日一见,发现郡主英气非凡,温而有礼,颇有君子之风。” 枫黎眨眨眼睛:“多谢夸奖,公子模样好生漂亮,一看就不是凡人。” 京中的官员,她大都在来京的路上了解过。 而眼前的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年岁,倒是没听说过哪位官员容貌如此出挑。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陈焕在听见小侯爷口中的话时,便已经开始在心中冷哼。 此时又听枫黎这样直白地夸赞,不禁磨了磨牙齿。 真是好色之徒! 梦中是个宫女时便会借着他的身份点个水灵的小太监跟着自己,现在有了郡主身份,瞧见模样俊俏的果然更是无法无天,皇子群臣面前竟然都敢这般直白了。 夸一个夸两个也便算了,见个好看的就夸,那算什么? 她的夸赞未免太不值钱了。 呵,郡主是不曾跟除他之外的哪个奴才说很多话,可她身边有不少青年才俊啊。 与那些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多说话就是了,何必搭理他们这群太监? 微妙的感受转瞬即逝,似乎有什么闷在胸不太顺畅。 想离开却挪不动脚,想接近又无法上前。 只想找个由头把手底下的人狠狠臭骂一顿,好叫他心里舒畅些个。 陈焕沉默地拿余光瞥在正与一干官员相谈甚欢的郡主身上,心绪翻涌片刻,又随着低垂下去的眉眼一起,被悄无声息地按回了心底。 他侧头对陈顺道:“你留在这儿好生瞧着,别出什么岔子,咱家有别的事去做。” 陈顺顺着干爹的视线瞄过去一眼。 垂怜 第21节 他乖乖道:“是,干爹放心去吧。” “嗯。” 瞧见陈顺这样乖顺,陈焕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要说做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有什么好处…… 也就是随着梦里收了个还不赖的干儿子了吧。 乖巧,伶俐,听话。 更重要的是,没歪心思。 “宴上若没有重要的事,不用去找咱家,你叫人处理了便是。” - 今晚宴席是大头,但除去宴席,也不是无事可做。 只是陈焕这些天处处亲力亲为地忙活,实在有些累了。 他便在离开宴席后,略歇了一会儿。 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那类人,从不奢望。 每天按部就班地做好皇上吩咐的事,平平安安地活到老,有个善终,就是他们这种人最好的结局了,至于其他的,什么情爱、权势…… 他什么都不求。 他也不能指望那些。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 至于某些时刻的烦躁…… 只是被梦给魇着了。 他摒去心中杂念,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发干的薄唇沾了水,浅浅地饮了一口。 倒不是说他喝茶有多讲究,而是喝多了水会不方便。 日日行走在宫中,畅快地多喝两杯水都会弄得身上染了难闻的气味…… 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奢求。 陈焕把茶杯放回桌上。 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见陈顺小步快走着进了院子。 他以为有事,立刻起身:“可是出事了?” 可若真是出了大事,又怎么会是陈顺一个人过来找他,不合常理。 “干爹。”陈顺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低声说,“方才郡主醉了酒,离开宴席了,儿子瞧着……郡主醉得好是厉害,要身边儿的绪白搀扶着又请了轿子,才顺利离开,想必头晕脑热的,若是不送去醒酒汤,明日定是头疼得厉害,皇上若是知道了,怕是会责怪干爹没能照看好郡主。” “……” 陈焕哪能不明白,这小子是特意给他制造机会去见郡主呢。 呵,这个陈顺,有时候啊,聪明过头了。 “不是说了没有要事不用找咱家么!” 他不耐烦地瞪了陈顺一眼,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顿了一顿,他又哼:“这算什么要事,郡主醉了酒还能没人伺候么?” 说话间,语调里多了几分刻薄。 可不是么,多少人都乐意围在云安郡主身侧,众星捧月。 就连皇子们都不得不重视,就因为北地十万将士们对她誓死追随。 这样的云安郡主,又怎会缺他一个奴才。 “那……” 陈顺眼珠转动,歪头看看陈焕。 他问:“儿子替干爹为郡主送去醒酒汤?” “……” 陈焕敛眉,鼻子里出气:“你都把皇上拿出来压咱家了,咱家还能不亲自走一趟?” 第十五章 可笑又无耻。 - 陈焕到了永安殿,见殿内灯火通明,郡主应还未就寝,略略舒了口气。 一路小步快走,尽管冬日寒凉,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驻足,细细地擦了擦汗。 心定了,也开始后悔了。 他真是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前脚告诫自己能有个善终就不错了,后脚就被陈顺三言两语地挑拨起来,顺水推舟地……就这么乐颠颠地过来了。 都怪陈顺这小子。 看他回去不好好地罚上一番! 他阴沉着面容,将自己略显匆忙的仪态打理了一番。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在主子面前保持仪容而已。 略微停顿后,来到殿前,睨了眼守在门外的香阳。 他问:“郡主可歇息了?皇上听闻郡主醉酒醉得厉害,命咱家带了醒酒汤来。” “这个时辰了,劳烦陈总管跑来一趟。”香阳欠了欠身,“郡主刚回,奴婢正想着去为郡主准备醒酒汤呢,陈总管就来了,实在多谢。” “你不必这么捧着咱家,皇上命咱家过来而已。” 陈焕负手在身后,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目光扫过香阳站在门前纹丝未动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 竟是没有一点儿让他进去的意思? 他行走宫中,还没见哪个奴婢不客套一句,请他进去喝杯热茶的呢! 香阳这会儿终于动了,却是上前一步,要接小太监手里的食盒。 她说道:“郡主头疼不适,不想见人,小公公将食盒交给我便好。” “……” 陈焕微绷的脸颊终是抽动了一下。 他大老远跑过来一趟,竟是吃了个闭门羹。 呵,也是,这个时辰了…… 想必郡主是不愿在睡前见他这样面色阴沉、尖酸刻薄的阉人吧! 他越发觉得自己一路加快脚步匆匆而来的行为,简直可笑。 更可笑的是,路上他心里竟是隐隐的愉悦。 他就没见过上赶着干活儿还高兴的人,属实贱得慌。 心中说不好是气愤还是委屈,总之是沉甸甸的压得他忍不住唾弃自己。 到底为什么过来? “还愣着做什么,给她便是。”他沉着脸睨了眼身后的太监,刻意压着的嗓音低沉阴郁,“做完了皇上吩咐的差事便离开,你若喜欢冻着就直说,咱家有的是适合你做的差事!” 那人肩膀一抖,连忙主动上前递去食盒。 他真是摸不准陈总管的意思。 香阳才接过来,便听殿中传来了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 “怎的不请陈公公进来歇歇脚?不像话。” 陈焕听那醉意中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声音,心头一跳。 某种愉悦从心头冒出,眉头却不由得拧得更紧了。 他挺直背脊,拿余光睨了眼香阳。 咋一看,有些显摆的意思—— 郡主不想见人,却专专请了他进去。 他给了身后的太监一个眼神:“还不快跟进来。” “是,是。” 小太监又从香阳手中拿回食盒,战战兢兢地跟着陈焕进了殿。 眼睛盯着地面,压根也不敢抬起来随便乱看。 枫黎没进里间,而是在外面的榻上倚着。 装得迷蒙的双眼扫过陈焕冻红的耳朵和手指关节,又扫过他额头的薄汗。 一看便知他定是在外奔波许久、走了挺老远的路才来的永宁殿。 而她也亲眼瞧见了陈焕脚步匆匆的样子—— 喝了酒身上热得慌,她便跟从前在北地时一样蹿到了房顶上吹风。 远远的,就瞧见陈焕匆匆来到永安殿,在宫门口止住脚步后,还特意整理了一番仪容,似乎敛着眉头犹豫片刻,才迈着与平日里无异的步子上前。 奴才在主子面前注重仪容仪表避免失仪再正常不过,可陈焕那番…… 她总有种微妙感。 垂怜 第22节 但转瞬即逝,她也说不好是什么。 “辛苦陈公公大晚上特意跑一趟了。” 陈焕面不改色地拿皇上当挡箭牌:“为皇上与郡主办事,怎会辛苦。” “皇上体恤,臣感激不尽。” 枫黎客客气气地说套话,而心中嘀咕:才装醉回来没多久,皇上怎回这么快就知道? 这时,陈焕从食盒里拿出刚好温热的醒酒汤,上前几步,在她面前弯腰。 双手执碗,恭恭敬敬地奉上前去。 她抬眼,视线就落在了陈焕修长漂亮的手指上,略做停留。 唔,陈公公倒是连手指头都长得有模有样的。 先前竟是没注意到。 陈焕发觉她的视线,瞬间便想到了梦中宫女的那句—— 司公的手指真是漂亮。 眨眼间,他的耳根红到像是渗了血。 手指也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枫黎见了,心中又是忍俊不禁。 陈公公这是……又脸红了? 这回可是连碰都没碰他一下,只看一眼而已。 她越发觉得陈焕与宫中的其他人不同,偶尔的反应奇奇怪怪的,但不招人厌烦,反而能给她宫中的无聊生活增添些许乐趣。 因宴会上众多阿谀奉承而烦躁的心情,忽而转好些许。 她接过碗,将里面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陈焕立刻垂眼,眼皮微瞌,不去看她白皙而缓缓滑动的脖颈。 被郡主用略带迷蒙的欣赏眼神盯了手,就够他胡思乱想的了,若再乱看…… 呵,他真是失心疯了。 见郡主抬手,他上前接过了碗。 动作熟练而恭敬,哪哪都叫人挑不出错。 “郡主既然用完了醒酒汤,奴才便退下了,郡主早些休息。” “嗯,去吧。”枫黎装醉装得很像,倚在榻上懒洋洋地看着他,状似不经意道,“陈公公往后再来,不用那么拘谨,本郡主又不是豺狼虎豹,还要你在殿外做许久的心理准备、整理半天仪容才敢进来么?” 她的语气很和善,甚至因为装醉而显得比平日里绵软一些。 可听到这话的瞬间,一道寒意顺着背脊直往上窜,弄得陈焕头皮又凉又麻。 郡主竟然知道他在殿外驻足了一阵! 明明没瞧见有下人在附近啊。 陈焕屏息,抿住嘴唇,压下了漫出心头的瘆意。 郡主能发觉这些细节,那旁人也能。 他好似走在悬崖上,一不小心就会彻底暴露。 握紧拳头,掐了自己掌心一下。 他深深垂首下去:“郡主尊贵,奴才不想碍了郡主的眼,叫您不悦。” 顿了顿,又道:“奴才告退。” - 还好郡主想错了方向,会错了意。 呵,也是。 郡主怎么会主动觉得一个太监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心思呢。 陈焕庆幸自己的心思没有暴露,又因此有些发堵。 “干爹,干爹。” 陈顺跟在陈焕身后,紧着追了好几步,才将将追上。 他小声问道:“干爹可是在郡主那碰到了什么事?回来之后一直不太高兴似的。” 陈焕坐在榻上:“没事。” 自然是没碰上什么事。 又能有什么事呢? 见陈顺端着一盆水放在他身前,一副做错了的样子要帮他脱鞋,他敛了下眉头,往外摆摆手,让陈顺起来到一旁站着去。 “不是早告诉过你,咱家不需要你伺候这些么?” 他一向不喜欢有人近身,便是有了些权力有人伺候了,也只限于外袍而已。 陈顺解释:“儿子是觉得,今日许是惹干爹不悦了……” “算不上不悦,但以后别再做那种事了。” 即便这次没叫人真察觉出什么,可下次、下下次呢? 管不住自己的心思和行为,早晚要出事。 陈焕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顺一怔,心说,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而且还对干爹影响颇大,不然以干爹的性子,定要骂骂咧咧地把脾气发出来,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沉默得叫人更加不安。 他低头称“是”,停顿片刻,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问:“干爹可是以前与郡主相识?” 定北王早在十几年前就被遣到北地守边,而干爹一直在宫中当差未离开过京城。 若说认识,也只可能是在定北王还未出京时。 可那会儿郡主不过两三岁,而干爹也才十余岁,怎么看也不像有交集。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而干爹对郡主的关注却是事实。 他又补充:“还是干爹与王爷相识?” 陈焕牵动唇角:“咱家何德何能,与王爷和郡主相识。” 不过是大梦一场。 真的只是……大梦一场。 许是夜深了,人总容易在这种时候伤怀,他想到自己有那么段时间,日日最期待的就是忙完了当天的差事以后回来睡觉,好能做个有人关怀呵护的美梦,眼角微酸。 都说最苦的是得到之后又失去,可他呢? 他从没真正得到过什么,如今,却像是失去了一般。 实在荒谬。 他明明可以从一开始就不期待的,他以前也从未期待过什么。 偏偏就做了那样的梦,偏偏让他见了梦里那张脸。 一个来月的时间,想避开她,又在碰面时忍不住多多看上几眼。 喜欢郡主么? 他不觉得。 那些微妙却称不上喜欢的情愫,究竟算什么呢? 他似乎只是期待郡主能待他好,能像梦里那个宫女一样爱他护他。 他只是想得到那样的感情。 真是可笑又无耻。 他一个阉人,一个奴才,毫无付出也不曾对人家动过真感情,却想让郡主对他产生情爱、宠着护着,还能再不要脸一些么? 他怎么敢想啊。 第十六章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 陈焕似是一下子醒悟了自己的荒谬,一连数日,再也没出现在枫黎面前。 就是有到她面前的机会,也刻意地避开了。 而枫黎也没再主动找他做事。 在刘公公面前被她护着时心头浮出的微妙喜悦,好似只是半梦半醒间的错觉。 他想,他们之间大概也就这样了。 每年初九,皇上都要出宫祭天。 这是每年年初最重要的大事之一,马虎不得。 陈焕身为主管,自是需要随行。 他又一次想起了梦境—— 梦中,皇上在祭天的回程遭遇了刺杀。 若是没见到与梦中名为枫黎的宫女样貌一模一样的云安郡主,他或许不会多想,但已经有了一部分与现实相对应,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多留意一些了。 他特意向皇上提议多加守卫,在祭天之前将沿途房屋彻查了个彻底。 这样安排下来,才算稍稍放心。 垂怜 第23节 眼下的现实可不像梦中那样有什么怪力乱神的“灵魂互换”,陪在皇上身边的人是他自己,若真有刺杀,挡在皇上面前的,也只能是他自己。 他可不想身上硬生生地挨一刀,险些丢了性命。 陈焕跟随在皇上身侧,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守卫森严的禁军。 紧绷着的那根弦始终不曾放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反应过来。 “陈公公怎么看起来有些紧张?” 从早晨在随行队伍里见到陈焕的那一刻,枫黎就发现他不太对。 但陈焕陪在皇上身边,而她按照规矩只能跟在父王身后,一直没机会问话。 这会儿祭天结束,众人稍作休息,才得出空档。 陈焕睨她:“祭天这样的大事马虎不得,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把手拢回袖中,视线自上而下地将枫黎打量了一番。 扫过那张依然笑盈盈的脸,微顿。 这张脸真的很有迷惑性。 不只是因为和梦中的宫女一模一样,更是因为,尽管她征战数年,手下亡魂无数,却依然温和爱笑,有种说不出的亲和力,总让人想靠近,或与她多说两句。 陈焕发觉自己走神,垂了垂眼。 他说:“郡主还是第一次参加仪式,或许不知其中的严肃。” “严肃我自是能察觉的。”枫黎笑了笑,“只是早晨见到陈公公,就觉得与平日里不太一样,似乎太谨慎了些,听闻这次祭天,也是陈公公主动提出加强禁军防守的,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陈公公不妨实话与我讲,说不准我还能帮上些忙。” 陈焕见她神色认真,没有玩笑之意,心中低笑一声。 这就是镇北将军的敏锐度么? 他从不怀疑郡主的实力,只是他防备的根源并非掌握了情报,而是因为梦境。 这种离奇古怪的事,他怎么解释的清呢。 既然解释不清,就不如少说少错。 “郡主多虑了,奴才只是个内侍,对宫外的事一概不知,又能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见差不多要动身回程了,便冲枫黎欠了欠身。 “多谢郡主美意。”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陈顺见他们说完了话才跟上去:“干爹,方才郡主是有事吩咐吗?” “没你的事,别多嘴。” 陈焕一如既往的刀子嘴。 “哦。”陈顺抿抿唇,“儿子就是觉得,干爹与郡主说完话,似乎放松了些。” “……” 陈焕止住脚步,瞪过去一眼。 他道:“还多嘴?” 一直紧绷的情绪是松弛了些许,可那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郡主既然察觉出他的不对,必然不会放下警惕,如此一来就安全了不少。 可陈顺这小子说得,就跟他是因为“跟郡主说话”才得到了安慰似的。 多嘴多舌,就知道胡言乱语! 他略显不悦地低哼一声,往回睨去。 视线冷不丁地与枫黎探究的目光相交,气息微窒。 心中不由得嘀咕:郡主不会因此……一直盯着他瞧吧? 这么一想,心跳竟是加快了频次。 陈顺的观察力一向很好,又了解自家干爹的性子,一下就捕捉到了枫黎的目光。 他明知会被骂,但还是低声开口道:“郡主好像一直在看干爹呢。” “……” 陈焕脸颊抽动一下,又一次瞪了陈顺。 他抬高音量:“她爱看便看,咱家还能少一块肉不成!”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颇为歧义—— 呵,他们阉人可不是少了快肉么! 这话说得他自己直懊恼。 他没好气道:“该启程回宫了,还不快去准备?!” “是,干爹,儿子这就去。” 陈顺欠身,一溜烟地跑了。 陈焕被气得够呛,心里骂骂咧咧,想背后偷偷地再瞪一眼身为“罪魁祸首”的枫黎,不想瞪过去的时候,发现枫黎还在看着他。 这一瞪,被抓了个正着。 他心头一跳,忙收回视线,装作忙碌模样往皇上那旁小步快走而去。 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就如此胆大妄为了? 还以为郡主是个普通宫女不成! 枫黎哪能看不出陈焕的表情。 她挑眉,继而翘起唇角笑了一声。 陈公公的胆子可真是不小,还敢瞪她。 不过,据她的观察,陈公公也就对她胆子大。 除她之外,陈焕在哪个主子面前不是低眉顺眼的? 不过有趣的是,陈公公瞪人倒没那么叫人讨厌。 不像是她曾经见过无数次的诋毁咒骂,反而像是在…… 阴阳怪气地耍小性子。 难道是见过了太多的恶毒,被人阴阳怪气都不觉得反感了? 比烂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好笑地摇摇头,没放松警惕。 要她说啊,就算陈焕否认,也肯定是有所隐瞒。 应该多多留意四周才行。 所以,回宫一路上,她拿出了在北地时的十二分精神,时刻观察着附近的情况,有任何异动,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 与此同时……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知晓当今圣上是明君,所以会尽全力保护皇上的安危。 但其中时机的选择,还是有可操作空间的。 护驾的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说不准还能换个赏赐。 “在想什么?” 枫玖看出她有心事,低声问。 枫黎收回视线,笑了笑:“没什么,为自己谋划罢了。” 若她不为自己谋划考虑,有谁会真的处处为一个女子考量、把一个女子放在第一位呢? 在这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绝对的靠山。 枫玖敛了下眉头,越发觉得自己的女儿跟从前不一样了。 还跟小时候一样性情直爽温和又有些小俏皮,但…… 心思比从前重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提醒:“京中不比王府里,千万不要莽撞行事。” “我知道,父王放心好了。” 枫黎知道异姓王对于皇家的威胁,懂得自家在朝中的尴尬,当然明白轻重缓急。 这也是她入宫小住近一个月,都没有主动出击而是颇为被动的原因。 皇上撵父皇去北地是为了削掉王位,过去几年边关动荡虽然重用了她……但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必然是不放心他们的,不然也不会召她回京。 如今他们远离朝堂十余年,在朝中只有老友,却少有盟友。 若是真能有皇上信任的重臣与她达成同盟关系,做事也能放开些手脚。 可惜她被留在宫中,人都见不着一个。 而父亲…… 并不会全心全意地为她考虑。 甚至她的心思,都不能全都暴露给父亲。 话说回来,陈公公算是她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深受皇上信任的人了。 而且是非常信任,甚至与朝中重臣的分量相当。 枫黎往前方望去。 皇上为了显示虔诚,祭天一路都是亲自步行往返。 陈焕正一如往常地微微躬身跟在皇上身侧。 越是宫中大事,就越是少不了陈焕的身影,任谁都能看出皇上对他的信任。 垂怜 第24节 可惜的是,这种信任正是因为他永远不偏不倚,只忠诚于皇上。 这次叫她发现了陈焕不对劲儿…… 正这么想着,说时迟那时快,先是队伍后面有一匹惊马飞蹿而来,在平静的队伍中制造出慌乱,吃痛的惨叫成被掩盖在惊慌与马蹄声之下。 紧跟着,几个蒙面刺客眨眼间就冲进了重围,出其不意地刺倒了好几个禁军。 “护驾!快护驾!” 以陈焕为首的几道声音自混乱的队伍中响起。 特殊情况哪里还顾得住压着嗓说话,其中的尖厉声音颇为刺耳,显然不似普通男人。 陈焕与几名贴身的太监和禁军紧紧围在皇上身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紧张的同时,心里忍不住直骂:刺客数量怎么比梦里的还多! 那些禁军是一群饭桶不成? 提前清空了街市还能让这么多人窝藏! 难不成…… 是朝中有人对外勾结? 他时刻紧盯着四周的情况,却冷不丁得感觉到有什么遮住了空中的阳光。 抬头。 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刀势如破竹地往他身后的人刺去! 竟是有两名刺客趁乱以强韧的竹竿为支撑,直接自空中越过纷乱,直指皇上! 对方的角度控制得刚刚好,显然是经过无数次训练才能如此精准。 他根本来不及去想任何事,双臂并用地将皇上往一旁护。 自己则完全暴露在了利刃之下—— 短暂的疼痛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紧跟着有热流划过冬日里冰凉的皮肤。 剧痛之后便是麻木,他已经挡了一刀,也不知道从哪爆发出的力气,竟然还有劲儿不依不饶地挡在皇上面前,一点儿也没有倒下的意思。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双手将一把长刀举过头顶,直直地从上而下劈砍过来,像是要把他跟皇上一起砍倒在刀下! 禁军和其他两个太监都护着皇上,陷入缠斗。 只有陈顺一边喊着“干爹”一边往这边跑。 眼前利刃的银光在阳光下闪烁。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最后这么一刹,脑海中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隐没消散,只剩下一个人的模样—— 第十七章 郡主真是不识好人心!…… - 眨眼间,禁军所用的长矛从他眼前划过,直直地撞在就要落在他头顶的弯刀上,一声金属相碰的巨响中,弯刀愣是被撞得险些脱了刺客的手! 紧跟着,枫黎右手捉住长矛尾部,左手托住陈焕的背脊以防他摔倒。 手掌自肩膀往下滑动一掌距离,轻松将人拦腰环住护到身后。 沉重的长矛像是玩具,转动半圈,在寒风中发出“呜呜”的风鸣。 危险降临时那股突如其来的力气终于耗尽,陈焕被疼得几乎稳不住身子,一点儿力气也用不上,只能靠在枫黎身上、靠着她的支撑才能勉强不摔倒。 枫黎感受到他的瘫软,低笑一声,眨眼就刺进了一个刺客的脖颈。 长矛舞动,将人甩飞的同时,后半截拦腰击飞了妄图攻击皇上的刺客。 “陈公公真是英勇,奋不顾身地挡在皇上面前。” 她的声音不大,音调沉沉,似乎别有深意。 陈焕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到腰间的手臂离开了他。 他腿上本就发软,这下险些跌倒在地,伤口还被撕扯了一下。 枫黎! 剧痛传来那一瞬,他真想破口大骂。 而枫黎方向一转,从陈焕身前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严肃认真的面容,让人见了只想感叹:不愧是数次大败敌军的镇北将军! “抓活口!” 她大喝一声,长矛的血渍随着动作甩了敌人一脸。 那人猛的一僵,躲闪枫黎视线的同时便要服毒自尽。 但身后的禁军更快一步,精准地卸了他的下巴。 前后不过是几句闲话的功夫,就已经稳住了混乱的现场。 刺客死伤过半,但也成功留个两个活口。 “臣该死,让皇上受惊了。” 枫黎单膝跪在皇上面前,右手还握着沾了血的长矛。 殷红的液体顺着矛杆往下流,渐渐触碰到手掌,在掌纹上洇开。 她说:“贼人都已控制住,请皇上息怒。” “不是你的错,何须这么说。”皇上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不管心里是否受惊,面上也是风平浪静,保持着仪态,“倒是有些人,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要云安来擦屁股!” 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吓得负责祭天与安保事宜的官员颤了三颤。 他看向陈焕:“这事回宫再说,快抬轿来,再叫人速速回宫让太医相迎,务必将陈焕医好!” “皇上,臣征战数年,算是久病成医,对处理刀伤颇有心得。”枫黎主动开口,“不如我先为陈公公止血,待到与太医汇合再细致治疗。” 皇上点头:“就依你说的办。” “皇上,臣先护送您回宫。” 禁军统领俯首行礼。 他已经调出一对精锐,可以立刻先送皇上回宫。 “嗯,两个活口压入大牢,好生审讯!” “皇上息怒,臣必定竭尽所能!” “臣这就去办!” 几名官员纷纷开口,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几句话间,已经有人将嫔妃搭乘的轿子抬到了陈焕身边。 此时陈焕已经意识昏沉,全靠陈顺撑着。 枫黎抬手:“你那小身子板不好搬他,把陈公公交给我吧。” 陈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长期吃的不好营养不良,看着怪瘦弱的。 但他从前做过不少力气活,劲儿并不小。 本想帮着枫黎一起,可一想枫黎单手持矛的样子…… 算了,别给郡主添麻烦了。 “干爹就拜托您照料了,郡主大恩大德……” “哎哎哎,打住,不用这样。”枫黎抬手制止,“都是为皇上做事,帮皇上留住一位忠心耿耿的总管大人是我应该做的。” 枫黎将陈焕抱进轿子,放稳了才开口。 “启程吧,脚程快些,陈公公的伤势禁不起耽搁。” 她这么吩咐人,自己也没闲着。 陈焕被伤到了肩膀和手臂,肩膀的伤口深可见骨,而手臂也是血流不止。 她只能尽可能地先止血,不然失血过多,怕是危及性命。 “唔……” 被碰到伤口,陈焕低哼一声。 不知是不是刚才扯着嗓子喊“护驾”时噼了声音,听着有点哑。 枫黎快速扫过他的喉咙。 痛苦之中,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呼吸轻轻地颤。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陈焕的衣裳。 可下一刻,这人竟是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气不算大,但还是让她惊讶了一下。 随即,又很了然。 太监么,总是不喜欢被人近身触碰的。 她轻轻将陈焕的手指掰开:“陈公公,我无意冒犯,只是帮你处理伤口。” “……” 陈焕得势前受过不少皮肉伤,现下虽是痛苦昏沉,但还有意识。 他睁眼,模模糊糊地看着郡主的脸。 黑色的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方才的搏杀没能影响到她分毫,她依然干净利落、神安气定,背脊挺直地坐在这儿,与他的狼狈全然相反。 可正是这么个在北地一呼百应、在京中走到哪儿都伴随着夸赞与奉承的人…… 此时此刻,坐在他这么个人人避之的太监身边,欲拨开他的衣裳,帮他处理伤口。 垂怜 第25节 他总觉得他们相识已久,总觉得她对他很是温柔,总觉得…… 她会好生待他。 陈焕的喉咙滚了滚。 渐渐松开了手。 算了,看见便看见吧,反正上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再说郡主不过是想帮他处理伤口罢了,又不会有其他意思。 他防着避着反倒可笑。 可即便这么自我安慰,在真正被枫黎掀开了染满鲜血的衣袍、感受到冷空气的时候,他还是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自卑与防备,没忍住低声嘲弄了句: “郡主倒是心善,对奴才都这般上心,主动请缨照看一个阉人。” 说完,头脑昏沉中又有些懊恼—— 他是伤到脑子了不成,竟然敢这样对郡主说话! 陈焕失血不少,身上发软,声音不大。 枫黎听了,抬头睨他一眼。 “呵,陈公公嘴上这样说,但我若不上心,公公是不是又要骂我见死不救了?” 她先是用干净的衣料将血吸走,拿出止血的伤药撒上,又用折叠整齐的厚布料用力按上去。 疼痛刺激到神经,陈焕嘴唇动了动:“奴才岂敢咒骂郡主。”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觉得郡主待他的伤口很小心。 “陈公公有什么不敢?” 枫黎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免得他睡着,有时候睡着了才是最危险的。 她笑:“我可是听说,就是贵妃娘娘见了陈公公都是客客气气的呢,难不成我知道的是假的?宫里是谁敢传这样的谣言啊。” “贵妃娘娘仁厚,待谁都很和善,对奴才自然也不例外。”陈焕脸色苍白也不耽误嘴里的阴阳,“倒是郡主,听香阳说您对谁都很客气……也就对奴才总是这样冷嘲热讽吧?” 枫黎眉梢微挑,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香阳果然很听陈公公的话。” “……” 陈焕眼皮一跳。 听出枫黎话里的意思,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郡主不会以为是咱家派她盯着您的吧?” 枫黎反问:“难道不是么?” “你……!” 陈焕扭头瞪过去,肩膀一疼,倒抽了口气。 眼前短暂地黑了一阵,才渐渐缓过来。 他被气得牙痒痒,想骂又不敢真骂主子,只能咬咬牙憋回去。 最终,没好气地瞪了枫黎一眼。 反正偷偷瞪人已经被发现过了,瞪一次也是瞪,瞪两次也是瞪。 总得让他舒心些吧! 不然,别说伤口,就是气也气死个人了! 枫黎瞥见他的下颌骨微动,便知道这人又在暗地里咬牙切齿了。 她低笑一声:“陈公公这咬牙切齿的是想说什么?” “郡主误会了,奴才只是伤口有些疼。” “是么?”枫黎故意在他伤口上按了一下,“有什么直说便是,本郡主赦你无罪。” 力气不大,但还是疼得陈焕差点没控制好表情。 他真想狠狠骂一句“混账”。 只是这话太重了,他不敢骂的这样难听,便咽了回去,只骂道: “郡主真是不识好人心!” 第十八章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 嚯,这是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枫黎扫过他尖酸刻薄的脸,与那双颇为阴郁的凤眼对视。 恨恨的,骂咧咧的,好像还有点儿生气和委屈。 她头一次见陈焕这样。 能见到一个人隐藏的一面,就说明…… 有机会与人拉近关系。 思及此,她在对视中轻笑出声。 这一笑,陈焕的耳根竟是浮出一抹红色。 他强压住心头的气:“郡主难不成有什么怪癖,喜欢叫下人冒犯?” “本郡主心胸开阔,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枫黎一开口,陈焕额角抽动两下。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在阴阳他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呢! “我知陈公公此言不一定是冒犯,兴许只是肺腑之言,我喜欢听人实话实说,最讨厌那些阿谀奉承、蝇营狗苟之辈。” 陈焕越发觉得郡主骂他,心中挺没好气的。 说出的话看似恭恭敬敬,实则阴阳怪气。 “郡主明察秋毫,奴才怎样敢在郡主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乱语。” “噢,那陈公公的意思是——”枫黎拉长尾音,“把香阳送到我身边,是为了我好?” 陈焕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而枫黎瞧见他在冬日里额头上竟还浮出冷汗,顺手用袖口给他擦了擦。 她没少亲自照顾浴血奋战的兄弟,深知受伤的人需要保持体温,就习惯性解下斗篷,罩在了陈焕身上,一切都是在面对伤员时的本能行为。 而她却眼尖地发现,陈焕微怔之后别开了脸,看起来不太自在。 呵,真是新鲜。 上回见陈焕脸红,她就觉得新鲜。 在宫中二十年的人了,按理说应是什么腌臜龌龊都见过了才对。 就连她在王府在军营,都偶尔撞破过几次呢。 可陈焕竟然这么轻易就红了耳朵。 她停顿一下,继而轻笑:“陈公公?” 陈焕的喉咙微动,因失血和疼痛而失力的手指不自觉在带着体温的斗篷上蹭了一下。 他肯定不能说什么梦不梦境的,于是理理心绪,面不改色地说了谎:“奴才在宫中时间久了,知道那奴婢性情纯良且颇讲情义,皇上既然了吩咐奴才,奴才自是要把靠谱的下人调给郡主差遣。” 他还是把皇上的名义搬出来了,怎么也不会承认是自己脑子一抽想“帮她们团聚”。 “不然……”他有些虚弱地睨了枫黎一眼,“郡主希望殿中的人都各为其主、心怀鬼胎么?” 自从把那句“不知好歹”骂出口后,他免得枫黎时更自在了些。 许是终于释放了点儿天性吧。 不过也不对,他是气性不小,但特别分人。 只有对下人才会面相阴毒尖酸刻薄没一句好话,面对主子他永远知道分寸。 简单来说,他是特别看人下菜碟的小人。 唯独枫黎。 明知是郡主身份不可忤逆,却处处大胆,甚至…… 偶尔生出妄想,期待她对他好。 “原来如此,那我还要多谢陈公公照顾了。” 枫黎见他态度不好也不生气,她本就是不爱生气的人,总是乐呵呵的。 她直直看着陈焕,笑说:“那陈公公以后会一直照顾本郡主么?” 她不太喜欢那“郡主”自称。 而说起这话,不自觉自称了一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是以主子身份发问,他们只是郡主与宫中的奴才。 可陈焕还是因此不住赧然。 他矢口否认:“奴才只是……奉皇命办事。” 才不是对她好。 又讨不到好处,他怎么可能那么蠢? 他想大声强调,但实在没力气。 否认的话听着都不坚定。 垂怜 第26节 枫黎扫过他因失血而发白的嘴唇。 感觉这人的声音越发虚弱了,猜测他是强撑着说话,便笑笑,没搭茬。 陈焕见她不说话,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或者说,他往自己身上揽揽功,会不会有可能…… 让她多两分好感? 他虚虚地看着郡主的脸,看她望向前方,并不看自己。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最终陷入了黑暗。 - 陈焕是被疼醒的。 肩膀上撕裂般的痛感传来,让他额头上青筋直跳。 “嘶——” 他倒抽一口气,眉头也深深地拧了起来。 阴毒的眼神与太医的眼神相触,弄得对方不由得屏了下呼吸。 “陈总管,伤口太深,又渗血了,我尽快为你处理。” 太医知道皇上回宫后就发了很大的火,对陈焕的信任自是更上一层楼。 这种情况下,他哪里敢怠慢? 可能是回宫把陈焕挪到床上时动静有点大,本来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又从绷带下渗出一片红,他刚回太医院屁股还没做热,就又被叫过来了。 “干爹,皇上特意让张太医为你疗伤,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陈顺就窝在陈焕床前,脸上的紧张还没褪去。 陈焕没应声。 他看床铺周遭的摆设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房间,便安心下来。 回宫了就好,看来是顺利活下来了,命不该绝啊。 不在主子面前,他身上总是有股若有似无的劲儿。 说是养尊处优不太对,说高高上上也不太对,因为二十多年的卑躬屈膝,他早就养成了一副叫人忽略不掉的奴才样。 所以,说是狐假虎威更准确一些。 他就那么虚弱地躺在床上,眉头微微敛起,眼底带着一丝不耐。 伤口被太医的动作弄疼了,脸色便“刷”地黑上两个度。 “对不住,陈总管见谅,马上就好。” 太医立刻感受到了那股想要刀他的眼神。 他放轻动作,开始用绷带包扎。 “嗯。” 陈焕应了一声,敛着眉养神。 直到太医离开,他都没怎么说话,也没起身客套。 只躺在床上道了句:“有劳张太医,咱家行动不便,劳烦张太医代咱家向皇上谢恩。” “陈总管的话下官会带到的,一些需要注意的,我已经告知顺公公,还请陈总管听医嘱行事,伤口也能好得快上一些。”张太医背上药箱,冲陈焕微微欠身,“若有什么情况,叫人随时去太医院找我便可,下官就先告退了。” 陈顺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到张太医面前引路。 他客客气气开口,把人往外送:“这次真是多谢张太医了。” 两人从床前离开,视线没了遮挡,陈焕才猛然发现—— 郡主竟是坐在他屋中的圆桌前,慢条斯理地喝茶! 而他,衣裳还微敞着,露出一截白净的皮肤。 热气“蹭蹭蹭”地往上冒,连带着脾气也跟着蹿。 要不是身上行动不便,他真想立刻揪着陈顺的耳朵破口大骂。 郡主在房间里不说话也就算了,这小子竟然敢不告诉他屋里还有个人! “郡主,臣告退。” 张太医路过桌前时,也冲枫黎欠了欠身。 比方才面对陈焕时恭敬了不少。 “嗯,张太医医术了得,比军营里日日面对刀伤的军医还胜一筹。”枫黎笑了笑,客气道,“辛苦张太医。” “不敢当不敢当。” 张太医说完,见枫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无声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枫黎和陈焕两人。 枫黎往床上看去时,陈焕已经拢好衣裳,拎起被子把自己盖好了。 她撂下茶杯,来到床畔,轻轻笑了一下。 “陈公公命不错,恰好我在随行队伍里。”她垂眼,扫过陈焕比平时苍白不少的脸,“估摸有个十天,陈公公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郡主想说什么?”陈焕面色不改,一副全然没听懂的样子,“您身份高贵,待在奴才的房间里,恐怕会叫人非议,对郡主名声不好。” “呵,就算有人敢在我背后胡言乱语……” 枫黎往前探了点儿身子,与陈焕拉近距离。 发现这人偷偷往后蹭,心下发笑。 她继续道:“有人敢在背后嚼陈公公的舌根吗?皇上知道我军中出身,对各类伤口颇有心得,我为陈公公止血、再将你带回宫中安置,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 “……” 的确没有下人敢嚼他的舌根。 “至于我想说什么。” 陈焕抿唇。 云安郡主如今孤身陷于宫中,需要的,无非就是能为她做事的奴才。 他一直都明白这点,但他更明白,皇上才是最大的靠山。 一位郡主,不可能会真把他放在心里。 他若真的背叛皇上投于郡主…… 别说得到郡主的垂爱了,便是留下性命都是不易。 这也是他一直明白枫黎的需要,却从未主动帮她、甚至从未透出半点善意的原因。 郡主不是宫女,他也不是梦中那个陷入情爱不可自拔的人。 没人会为他考虑,所以,他得为自己考虑。 他暗暗想,若是郡主以此对他提出要求,他得想法子拒绝。 “陈公公今日神色异常,今天的事——” 枫黎拉长尾音,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焕。 她说:“不会是提前知道的吧?” 陈焕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早已经握成了拳头。 被说中了。 当了将军,当真会这么敏锐么? 这是在怀疑他跟刺杀有关系。 他按捺下心绪,故作不悦地拧起眉头:“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枫黎不着他的道,追问同一个问题:“就是字面的意思,陈公公是不是早知道今天会有刺杀?” 第十九章 怪不得陈公公瘦得厉害。…… - 刚送走张太医的陈顺在门口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小心弄出了声音。 不等陈焕骂他,他就连忙将门关严实了。 “干爹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外。” “郡主真会说笑。”陈焕收回视线,语气重了一分,“奴才要早就知道,又怎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还险些送了性命!” 他想过郡主会用救命之恩叫他做事,却没想会是威胁! 好话都不说一句,已然成了威胁了。 心中越发堵得慌,忍不住略带自嘲地低笑一声。 他阴测测道:“郡主若真的有所怀疑,直接告到皇上面前,找人查处咱家便是!咱家从入宫之日起,便一心一意只为皇上,不怕人查!”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儿。 枫黎与那双带着不悦与阴翳的目光对视片刻。 她能感觉得到,陈焕这么说有他的底气,他大抵真跟此事无关。 她“噢”了一声:“陈公公的衷心真叫人感动,怪不得皇上如此信任。” 垂怜 第27节 这样衷心的一个人,又怎会帮她呢? 陈焕似乎意识到了眼前人的想法,薄薄的唇动了动。 心头的堵被淡淡的酸涩掩盖。 他知道郡主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她的处境,可他帮不了她。 他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他不觉得,郡主望门贵族、金枝玉叶,会真能相中他一个低贱的阉人,他更不觉得未来数十年里,郡主愿意在宫中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与他掩人耳目地互通情愫。 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能看到他的好,是因为他们同病相怜,都是命如草芥的低贱之人; 会选择他,是因为他于宫女来说,或许不算是很差的。 而郡主,他想不到郡主会选择他的理由。 尽管他内心深处或许是期待有人能爱他护他。 但梦终究只是梦。 所以他什么都不会做。 就算郡主为了拉拢他,会将自己的斗篷盖在他身上。 很暖,可不过是一时的,他明白。 陈焕沉默地扫过那张总能吸引他目光的脸。 郡主很漂亮,跟梦里一样,笑起来时总有种灵动感,眉眼弯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若相熟了,想必对人也是很温柔的吧。 就像她在遇刺的危机时刻把他护在身侧时一样。 温柔,有力,也叫人安心。 屋里的气氛似是有些怪。 恰逢这时,外面响起小顺子的声音。 “干爹,时间不早了,可要先用膳?” 陈焕开口:“进来吧。” 看外面的天色,他应是昏睡了许久。 这会儿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陈顺这才端着晚膳进门,又搬了个小桌放在床前,将晚膳放在上面,方便陈焕自己动作,因为他知道干爹不喜欢有人近身,更不喜欢有人喂。 陈焕扫过饭食。 没有太油腻重口的,都很适合养伤,但这饭量…… 实在是不少。 他挑眉,混杂着心头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没好气道:“咱家伤得重,哪有胃口吃这么多?你当咱家是猪么!” 陈顺缩了下脖子,视线快速从枫黎身上扫过。 他解释:“郡主说这些对干爹的伤有好处,且多吃一些才能让身子好得快些。” “……” 陈焕喉咙微微发噎。 他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说不好是尴尬还是害臊,总之面上有点儿烫。 没看枫黎,便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于是,烫得更厉害了。 这是她特意叮嘱陈顺准备的? 心里热乎乎的有些痒。 他敛眉,心情颇好地拿腔拿调道:“多谢郡主关心,奴才食量小,怕是要浪费了。” 刚说完,他就恨不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说的跟他…… 不愿意吃郡主命人准备的菜似的? 枫黎以为他是要跟自己拉开关系,用这种方法表明态度告诉她自己只会衷心于皇上,所以并不生气也不在意,随意笑了笑。 也是,皇上才是宫中乃至整个天下最大的主子,陈焕做事都仰仗皇上呢。 他这么选择,再正常不过了。 她说:“陈公公不用多想,随口说上一句的事罢了。” 陈焕顿了顿,压下心头乱哄哄的复杂情绪。 “奴才是真的食量小,郡主也不用多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但还是开口解释了。 陈顺在旁边搭腔:“是,干爹胃不好,想多吃也吃不下的,会恶心。” “噢,这样,怪不得陈公公瘦得厉害。” 枫黎顺着陈焕颇为俊俏的脸往下扫了一圈。 陈焕突然回想到那只抱在他腰间的手。 腰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与枫黎带笑的目光相碰的瞬间,眼皮跳了起来。 “陈公公的腰太瘦了,简直不盈一握。” “……” 陈焕的脸“蹭”地红了个透,简直恼羞成怒。 他不由得抬高嗓音:“郡主!” 什么“郡主出身高贵怎的如此不知廉耻”、什么“王爷在王府里就是这样教导郡主的么”,一堆或直白嘲讽或阴阳怪气的话从脑子里飞速窜过。 最终,还是没说得那么冲撞,而是用自嘲的口吻开了口。 “旁人避着奴才都避不及呢,郡主偏偏这样主动提起……”他双眼微眯,“难不成有什么特殊喜好,偏偏对阉人感兴趣不成?” 说的时候不觉得,话音落下,竟是徒增一丝紧张。 他不自觉地微微屏住呼吸,双眼却不避开,直直地盯着枫黎。 枫黎微怔,这才忽而想起来,太监大都是不喜欢被人近身的。 当然,也没什么人会主动接近他们便是了。 所以,陈公公这是故意挑刺,阴阳怪气地侮辱她呢吧? 可惜没踩在她的痛点上。 她混不介意,丝毫没把陈焕的嘲弄当一回事,语调随意地开口:“倒没什么感不感兴趣的,只是本郡主抱过缺胳膊的,抱过短了腿短,就连被砍了脑袋的都背过,又怎么会把陈公公……” “请郡主慎言!” 陈焕耳根子红的厉害,又羞又恼。 他心中发笑,也是,见过无数死人,不像普通女人一样囿于这些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也恰恰说明,郡主什么都懂,也知道阉人是个什么玩意,不是么? 她或许从未把他当成男人看,当然,他本来也不是男人。 因为如此,郡主才会泰然自若地与他相处,也从不把他的行为往男女之间想。 若是知道他想要的是她对他好,想要她如梦中的宫女一般宠着他护着他…… 呵,她还能是这种轻松的态度吗? 第二十章 郡主真的……对他颇有好感?…… - “好了,既然陈公公的情况已经稳定,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枫黎看着陈焕隐忍中透着点儿憋屈的表情,心情很好。 她不再多留:“陈公公用膳吧,记得多吃些才好,伤病能好得快些。” 陈顺放下手里的活儿:“奴才送送郡主。” 陈焕眯着眼睛瞪过去一眼。 小孩儿的动作立刻僵在了原地。 枫黎全都看在眼里,脑海里翻涌出好几次从前的画面—— 陈焕好像每次都很不愿意看到陈顺来到她身边。 这是怕陈顺年纪小容易被哄骗、背着他应下什么不该应的事,然后被卷到争端里去? 表面上看着对陈顺又瞪又骂,倒是挺护着。 可她觉得,陈顺看着水水灵灵的,好像挺好欺负,可心里机灵着呢,心眼绝对少不了。 “郡主,干爹现在这样,小的得好好伺候着,不便离开……” 瞧瞧,一眨巴眼的功夫,人家自己就能想出合适的理由。 模样好看,性子稳重、乖乖听话,心思活络却没有花花肠子,她看陈顺还挺顺眼。 就像是……一个很乖的弟弟。 她定定地看了陈顺片刻,神色不变,却叫人觉得有些复杂 在把陈顺看得发毛、让陈焕气得骂人之前,她笑了笑:“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么?你孝顺,多照顾照顾陈公公是应该。” 说着,她抬手,轻轻地摸了摸陈顺的脑袋。 垂怜 第28节 她瞧见,陈顺微微睁大了双眼。 然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 “郡主……” “去吧。” 枫黎没再看他们,推门离开。 寒风袭来,吹散额前的发。 反手关门,将寒风隔绝在室外。 屋中依然温暖。 陈顺背脊有些僵。 他看向面色阴沉的干爹,喉咙滚了一下。 “干爹,你行动不便,儿子伺候干爹用膳。” 陈焕没言语,看着陈顺像从前一样乖乖巧巧地来到他身边伺候。 陈顺年纪不大,心思细腻,干活儿也细致,加上长得好看,的确很讨人喜欢,要不是因为长得好看被人觊觎、陈顺不愿意而被人故意挤兑,估计靠自己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被个主子瞧上要到身边儿去,也轮不到他帮忙。 云安郡主想把这么个人要到自己那也正常。 想到那只落在陈顺头上的手掌,他紧绷的脸颊动了动。 不管是宫女,还是郡主、将军,主动亲昵的永远是乖巧水灵的陈顺。 是啊,他这种面色阴沉尖酸刻薄的人,什么时候讨喜过? 心头浮出某种气闷感。 “你觉得郡主怎么样?” 他冷不丁开口,吓了陈顺一跳。 陈顺不答,只道:“干爹不是教导过儿子吗,主子哪是我们能评头论足的。” “你若愿意,咱家调你去郡主身边伺候。” 陈焕淡声开口,自顾自继续说。 陈顺几乎立刻就答:“儿子想一直在干爹身边。” “是么。” 陈焕咽下温热的粥食。 “干爹是想……让儿子去帮衬郡主,或者给干爹带话么?” 陈顺想了想又开了口。 他寻思,以干爹的身份去郡主身边动静太大,兴许干爹是这个意思? 应该……不是因为郡主摸了他的头所以阴阳怪气的吧? 他说:“如果是这样,儿子自是愿意的。” “你……”陈焕被噎了一下,“少乱说!” 骂了一句,又归于平静。 他是想,若郡主对陈顺感兴趣,便狠狠心成人之美算了。 毕竟若陈顺真能得了青眼,他还能跟自己认的干儿子抢人、或者两人都凑过去不成? 刚好借此机会强迫自己断了那些念想。 是的,还有念想。 还是会有…… 期待。 看到郡主时会不自觉地紧张,继而是高兴。 看到她主动揉陈顺的头会觉得不爽,想到自己一直不讨人喜欢也会……很想骂人。 反正已经骂过她了。 她也不生气。 骂她不知好歹,她都没生气。 想到这儿,陈焕的唇角往上翘了一下。 郡主对他挺宽容的,不介意他逾矩,还会根据他的伤情吩咐陈顺准备吃的。 心头发暖。 清汤寡水在嘴里都变得可口起来。 - 枫黎懒洋洋地窝在床铺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翻过书页。 半晌,她抬头望了望时间,说道:“绪白,你把药给陈公公送去吧。” 绪白一愣:“郡主,你是认真的?” 现在早已入夜,都快三更天了,这时候给陈公公送药? “不然呢?” 枫黎从书页上抬起头反问。 “这个时间,特意去为一个奴才送药?”绪白不太乐意,“郡主尊贵,他又频频冒犯郡主,没几句好话,郡主不揪他的错处罚他一顿就不错了,又何必如此?” 她越说就越是不爽,她家郡主主动救陈焕性命,可陈焕竟然说郡主不知好歹! 要她说,陈焕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人! 若不是当时郡主看她一眼,她非要狠狠骂上两句才行! 过去对郡主态度不好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但那些人无一不被郡主狠狠教训老实了。 这个陈焕对郡主如此冒犯,郡主非但不气,反而还要为他送药…… 即便皇上信任陈焕,也不值得郡主这么委屈吧? “陈公公的嘴巴是毒了些,但心思不坏。”枫黎说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能知道,而且,你不觉得陈公公挺有意思的么?随便调侃几句,就气急败坏了。” “……” 绪白没觉得陈焕哪里气急败坏,只觉得他就连主子都敢骂,怪不得宫中的人都害怕他。 只能说,能看出皇上的确对这人颇为信赖,给了他很大的权力。 如果能将人拉拢些个,总没坏处就是了。 “好吧,听郡主的,我这就去便是了。” 她将药在牛皮纸里包好,塞进怀里。 枫黎叮嘱:“别叫人瞧见了。” “是,郡主放心。” - 陈焕意识朦胧地睁开双眼时,便知道自己果然高热了。 身上每一寸都是酸软发疼的,沉重得好似被什么重重地压着,就连手指都难以动上一下。 肩膀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不知道有没有在他无意识地动作中挣开伤口。 “唔……” 他头脑还昏沉着,不太清醒。 隐约记得方才的梦里,醒来后尽管难受,却一睁眼便是郡主的脸和她关切的眼神。 而那张脸上的表情,又似乎是他自己的,因为梦中他们是因为灵魂互换才产生了交集的,那时是枫黎在难受,他一旁关切地照顾了几天几夜。 郡主不会用那种关切的眼神看他。 他蓦地清醒了。 意识不再朦胧,更显得身上难受。 “陈顺……” 平日里只一声就行,这会却迟迟没动静。 片刻,他又叫了两声,才有声音远远地传来。 “干爹。” 陈顺端着木盆进来,里面是冰凉的水。 先是用凉水将布巾浸泡透了,再拧干,动作麻利。 最后轻轻敷在陈焕额头上。 “儿子没用,见干爹发热便去了医药署,想替干爹取药,谁想他们紧闭着房门,装作听不见声音,最后……没能取来药,只能先回来为干爹换换凉水。”陈顺跪在床前的脚踏上,“干爹感觉怎么样?我一会儿再去跑一趟……” “咱家撑得住,你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陈焕打断他的话。 人很虚弱,但依然藏不住眉眼的阴沉。 目光扫过陈顺的滚满汗珠的额头。 如果他没猜错,今晚应该跟梦中那晚一样,是刘公公的同乡在医药署值夜。 梦里他火急火燎地去为枫黎取药时,那边就是房门紧闭,但他知道那人背后的破事,在门外威胁了一番,才顺利取到药。 陈顺不知道那些,对方又铁了心不想让他好过,自然是无功而返。 陈顺还是担心:“可干爹,你烧得很厉害,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咚咚咚。” 垂怜 第29节 不等陈焕再开口,房门被人敲响。 “这个时间……”陈顺敛眉,“干爹,我先去瞧瞧是谁。” 陈焕看着他去了门口。 紧跟着,响起了略带欣喜的声音。 “医药署的人许是不小心睡着了,没人回应,幸好郡主送来了药。” “请绪白姑娘替小的多谢郡主!” 陈焕微怔,心脏好似叫人轻轻地戳了一下,有痒意。 他抿唇,手指不自觉去蜷缩。 郡主竟是还想着他。 就算他一天到晚黑着脸、冲撞过她、顶过嘴、还当面说错了话一副绝不会为她所用的模样,还是在夜里叫人送来了药。 郡主应是见过无数伤患,知道刀伤最难熬的是伤后反反复复的发炎和高热吧。 他忍不住想,难道郡主真的…… 对他有些看中,或者说,颇有好感? 他从不觉得自己身为个阉人,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女人。 况且,他还是个三十有余的老太监,郡主不过二十岁,又能看上他什么呢? 可脑子发烧发热,大抵是神志不够清醒吧,他忍不住期待。 某种理智下不应该产生的喜悦在心头上滋长了一寸。 只是,郡主大半夜的叫贴身的宫女送药,叫人知道了终归是不好。 各方各面的不好。 几句简短的寒暄感谢之后,门关上了。 陈顺快步回到房间里:“干爹,郡主差人送了清热的药来,儿子这就去为干爹煮药。” 陈焕习惯性敛了下眉:“没告诉她,往后不要做这种事么?” 陈顺顿了一下,观察陈焕的表情。 见干爹并非真的不悦,解释道:“绪白姑娘说了,她行事谨慎,没人瞧见。” “……多嘴。” 陈焕瞪了他一眼。 心说,这小子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陈顺住了嘴,可没两秒,又开口:“郡主果真像干爹说的一样仁慈,待干爹真好。” “还不快去煮药?!” 陈焕想抬声骂他,奈何身上烧得虚弱,骂人也没什么威慑力。 只能板起一张脸阴恻恻地瞪着陈顺。 待陈顺离开,他动了动酸痛发软的身子。 薄唇往上翘了下,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心中嗔道:什么待他好,左不过是想要拉拢他罢了。 哼。 第二十一章 暗戳戳的不爽一下子褪去。…… - “云安,朕相信你忠心耿耿,不可能做出刺杀之事,但刺客被关入牢中后所用的暗语正是你在北地军中独创,这你怎么解释?” 皇上面色微沉,似有雷霆之怒掩埋在严肃的外表之下。 只一句话,就弄得殿中的人全都神经紧张,便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姜怀泽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地面。 倒是姜晟睿敛眉,略带担忧地瞥了枫黎一眼。 枫黎与刺客交手那一瞬,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路。 特意留活口就是为了从对方口中审出北地局势与呈国的内情,不想,被人反将一军。 对方似乎对她很是了解,知道如果是她在,一定会留下活口。 如今这样,算是成功地挑拨了她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为的就是让她失去信任。 只要皇上对她有哪怕那么一点儿疑心,就足够牵制她的行动了。 同时,这也表示,耶律丹后面会有行动了。 他不希望她能回到北地。 暗语是为了避免信件被劫而创造的暗号,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所以,只有军中几位大将军才知道,普通士兵根本不可能看得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探到的。 能用这种方法陷害她…… 难道北地已经出现问题了? 她干脆地跪在地上,朗声道:“皇上,那些刺客虽有意隐瞒自己的招式与路数,但许多小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皇上可以去找几个信得过的老将去狱里暗中观察一番就能看出,他们都是北方蛮族,绝非我大燕军中人士。至于暗语的确是臣独创,且只有北地高级将领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臣斗胆,望皇上多多关注北地的动向。” “你的意思是说,是呈国人故意嫁祸于你?” “正是,臣对皇上绝无二心,就算死也不会做出任何对大燕不利的事,若真与臣有关,又怎会让人看到他们用暗语沟通?”枫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深深地俯身下去,“臣愿意接受一切调查,还望皇上明查,还给臣一个公道。” 姜怀泽上前一步,开口:“父皇,若郡主真有二心,身在北地时便有无数机会,又怎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徒增怀疑?儿臣以为,这大抵是呈国心怀鬼胎,离间郡主与父皇的关系。” 姜晟睿沉默片刻,也跟着说道:“是啊,父皇,若真与郡主有关,那郡主何必留下活口?当时杀人灭口便是。儿臣愿彻查此事,为父皇分忧,也还郡主一个清白。” 姜怀泽替人说话,皇上倒不觉得意外。 他这老三为人和善,一向如此。 但老大认死理,永远一板一眼的,很少会替人求情。 他心里知道,枫黎不会背叛大燕,但他也知道,让这样一个女子留在京中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她必定也是不情愿的。 若她为了离开京城,而与呈国勾结…… 即便不会真的损害大燕的利益,他也决不轻饶。 他微微眯起双眼,叫人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说:“既然都这么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两个去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云安便在殿中好生休息几日,等事情查明了再说。” 三人齐齐俯首:“是,儿臣/臣领旨。” “至于宫里……” 刺客能提前做好打算,必定跟宫里也有勾结。 皇上道:“陈焕还伤着,就叫慎刑司先着手,等陈焕无碍了再叫他继续。” 这段时间,他的脸色一直不好,倒是提起陈焕时,面容略有松动。 他冲徐公公说:“德福,你一会儿代朕去看看他,叫太医院定要好生医治,不得怠慢了。” 赵公公连忙欠身:“是,奴才定会好好盯着。” “好了,都下去吧。” 皇上摆摆手,敛眉揉了揉太阳穴。 几人行礼后一同离开大殿。 枫黎没想到自己救了个驾,反而被整禁足了。 她颇为气恼,但最终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忘了叮嘱:“那伙人不是善茬,说不定还有后手,二位殿下调查此事一定要注意安全,多带些人手。” “放心,我们虽没有郡主那般身手,但还是可以自保的。” 姜怀泽笑着安慰她。 见她面色微妙,跟着敛了下眉头。 他解释说:“此事关系重大,父皇在那个位置不得不谨慎,这几日委屈郡主了。” “行了,有说这些的时间不如尽快查清真相,还郡主清白。” 没给枫黎说话的机会,姜晟睿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转身就走:“事不宜迟。” 姜怀泽礼貌地冲枫黎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走后,一个太监冲枫黎伸手:“请回殿吧,郡主。” - “郡主,王爷差人送了信。” 绪白欢欢喜喜地小步快跑着进了房间,将手中的信递给枫黎。 她们郡主多年以来一心为国,处处为百姓着想,不得不憋屈在宫中没有自由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被禁足在永安殿,她早就愤愤不平了。 此时收到王爷的信,她开心得就差跳起来了—— 王爷肯定会为郡主想办法争取公道的! 她站在枫黎身边,弯腰垂首盯着被渐渐拆开的信件。 “王爷肯定会为郡主做主的!” 枫黎一目十行地将上面的字看了一遍,一笑置之,又将信塞回绪白手上。 信上左不过是说皇上不允他进宫面圣,叮嘱她妥帖处理此事。 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笑道:“我就说嘛,父亲不过是责问情况,让我尽快证明清白罢了。” 垂怜 第30节 绪白将信纸拿在手上,眉头都拧巴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郡主在苦寒的北地征战数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提是付出了汗马功绩,她还以为王爷怎么也得入宫来,跟皇上据理力争一番,没想到…… 她气得够呛,恨不得把信纸揉成一团丢掉,但毕竟是主子的东西,才作罢。 她急道:“难道王爷就这么看着郡主蒙冤禁足么?亏我还跟其他人一样,觉得王爷对郡主极好,处处捧在手心里护着,没想到到了京中就这般模样了!” “父亲是关心我,但他更在意自己的安稳,还有……” 枫黎双手捧住茶杯,感受热意从杯壁传递到掌心。 她忽而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双手托住她的腋下将她高高举起高高举起放在自己肩膀上,她就那么骑着父亲一起穿过节庆时分如织的人.流,灯火喧嚣,四处皆是暖色。 她抬手指到什么,父亲就会给她买什么,东西多得两只手拿不下。 她确信父亲是爱她的。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微妙变化的呢? 好像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呵。” 她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眼角隐约湿润了些。 “在北地,王府需要我建功立业争得荣耀;回了京,优势就成了劣势,只有嫁入高门才是我唯一的作用。”她说的直白而又那么平静,“他们说,你的戎马生涯结束了,那就结束了。” 说罢,枫黎抬眼,与绪白对视。 她一向通透,好似什么都逃不过这双眼睛。 “凭什么呢?” 固然,每个人生来就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可有谁听说过叫一个男子放弃自己大展拳脚的事业回家结亲、就此困于方寸之间的? 更何况,让她“乖乖听话”留在京中,是为了旁的人。 绪白牵住她的手:“郡主……” 她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帮忙骂王爷吧,她的身份又不合适。 “一定可以回去的,郡主一定会得偿所愿。” 枫黎笑了:“那是自然,不急一时,我可以等。” 人生很长远,没必要只盯着眼前看。 便是五年十年又如何? 她总归不会一辈子都留在宫中。 - 陈焕的伤不危及性命,但不算轻。 他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每日都有太医定时过来为他换药。 御前徐公公也过来两次,说了不少体己话,叫他好好修养。 每回有人来,听见了脚步声,他都下意识地整理整理仪容,别叫自己赖在床上几日,看起来太过于埋汰,可每次都是白费心思。 他一直没听说郡主的消息,也没见郡主再来他这儿。 说不上失落,就是有些……不得劲。 还以为那天晚上为他送了药,多少对他有一分在意呢。 不过也是,堂堂郡主,在意他做什么。 他一边嫌弃自己胡思乱想,一边嘲笑自己不清不楚的心思,一边又频频因为回想起郡主的包容和照顾而偷偷翘起唇角。 不管是什么情绪,总归是与郡主有关。 他说不清楚这算什么,但总归是种罪该万死的妄念吧。 其实他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可心里又控制不住浮出那些微小的喜悦。 而一连数日都没能听见郡主一丝消息,也不见她来,陈焕心里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陈顺平日里要替他处理一些宫中事宜,安排了其他太监近身照顾他。 他在那人帮他端水过来时,不经意状问了一句:“刺客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太监老老实实答,“只听说是交给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着手调查了。” “噢。”陈焕浅浅饮了口茶,垂眸道,“云安郡主可是一起帮着调查去了?” 是因为忙碌,所以才再没来看过他一眼,也没叫人寻过他一次? 太监有点儿惊讶,他还以为陈总管都知道呢。 他说:“小的没法知道太多,但宫里都传,刺杀一事或许跟郡主有关,郡主已经被皇上下旨禁足于永安殿里,好几日不曾出过门了。” “什么?” 陈焕一愣,暗戳戳的不爽一下子褪去。 云安郡主竟然被禁足了? 还被怀疑跟刺杀有关! 怎么可能与她有关。 他不算了解郡主,但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否认这个可能。 他相信郡主一定是个堂堂正正的忠君爱国之人。 “扶咱家起来。” 他从床上撑起身子。 “干爹。”陈顺正好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连忙上前扶人,“干爹怎么突然起来了?” 陈焕眯起双眼,神色不悦:“郡主被禁足怀疑,你怎么不早说?” 伤口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但还很脆弱。 这么一撑起身子,没长好的嫩肉间割裂般的疼。 陈顺扶着人,侧头睨了照顾陈焕那太监一眼。 对方明明比他早进宫好几年,长了几岁,还是被他看的背脊一凉。 他淡声说:“你下去吧。” “是,是。” 那人头也不敢抬,生怕被陈顺记住了脸。 急急忙忙地退出房间。 “儿子知道干爹在乎郡主,就怕干爹知道了此时,着急去皇上面前为郡主说话,这才出此下策,多瞒了干爹几日。”陈顺开口解释,语气稳重却也乖巧,“这种事总得皇上主动问干爹才行啊。” “这种事还用你教咱家不成?又不是昏了头,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焕面色缓和了些,但没什么好话,张开嘴就叫人觉得刻薄。 陈顺是为他好,可太有主意了,到底他才是宫中总管,是陈顺的干爹。 他抬手,隔着衣料轻轻抚在伤口处。 忽而想到那天盖在身上的斗篷。 “一连歇了好几日也差不多了,准备准备,一会儿随咱家去面见皇上。” 第二十二章 还像梦里一样哄他不成?…… /感谢正版宝们的支持~ - “伤得那么重,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皇上见陈焕一回来便是跪地谢恩,抬头看了眼徐公公。 徐公公立刻很有眼力见地过来扶人。 “快起来吧,你若真垮了,日后谁来为朕分忧?” “多亏皇上体恤,日日差太医为奴才医治,奴才已经没有大碍了。” 陈焕的确挺“看人下菜碟”的,每每到了皇上面前,一准变得恭恭敬敬又不卑不亢。 并不谄媚而做事利索,这样的人总归用着最是顺手。 “先前耽搁了好几日,如今已经不妨事了,特来向皇上谢恩。” “谢恩就不必了,但这些天该处理的事,可不能落下。”皇上近些年来越发信任陈焕,话语间也不那么严厉,“祭天遇刺一事,宫里怕是也有人不干净,朕已经叫慎刑司在查了,你既然无碍了,便去接手此事吧,交给你处理,朕放心。” 陈焕道:“奴才领命,皇上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皇上看着手里的折子,没再说话。 没让陈焕下去,陈焕便知道定是还有事要说,便垂首站在原地。 徐公公已经回到皇上身边侍候,轻轻研墨。 殿中只剩下折子翻动的声音。 半晌,皇上将折子合上,丢到了一旁。 他说:“那天活捉的刺客会用云安所创的暗语交流,如今她卷入其中,不少人上奏参上一本,说定北王府蠢蠢欲动,云安暗通敌国……陈焕,朕这些时日叫你全权负责郡主事宜,你怎么看?” 陈焕思忖片刻,才静静答:“奴才与郡主接触不算密切,但奴才以为,郡主对北地感情深厚,心系百姓与军士们的安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边境百姓开玩笑的,且以郡主的才思,又怎么可能让留下的活口留下直指自己的线索呢?依奴才看,分明是呈国挑拨离间,想伺机而动。” “你说的倒是跟那两个小子说的差不多。” 垂怜 第31节 皇上叹了一声,接过徐公公递过来的茶盏,眉目间有些许疲倦。 他沉声说:“但若想堵住悠悠众口,只能委屈云安了。” 陈焕低着头没说话。 到底是纯粹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皇上自己也有所怀疑…… 不得而知了。 怕是也想借此机会敲打郡主一翻吧。 “这样吧,你去替朕看她一看,免得她忧心多想。” 陈焕心头微微一跳。 心知皇上这是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但,他乐意做这个活儿。 他欠身,外表丝毫瞧不出波动:“是,奴才这就去办。” - 陈焕出现在永宁殿门口时,杵在那的下人一下子清醒了个透彻。 那人连忙上前迎了迎:“陈总管,您的伤好了?” “大差不差。” 陈焕一手负在身后,背脊挺直,丝毫不像是重伤一场。 尤其是他拿眼角睨人的表情,傲慢却淡漠,还带着些审视犯人般的阴翳。 要不是嘴唇比平日里苍白一些,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他迈步上前:“皇上命咱家看望云安郡主,还不快开门。” “是是是,陈总管请。”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信步走入院中。 还未上石阶,便见有人从里面开了殿门。 枫黎正坐在殿中读书,见他步入院中,没有动作,只道:“陈公公又是奉皇命前来?” “正是。” 陈焕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擦去额间的汗珠,略撩起衣袍,走进殿里。 目光扫过殿中陈设,发现并无短缺和挪动,便知郡主的情绪应是相当稳定的。 见她悠然的模样,应是过得还不错。 枫黎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有人撑腰就是大胆,换做别人,这时候怕是要躲着我了。” “躲着?” 陈焕蹙眉,郡主一向明人不说暗话,很少这般阴阳怪气。 “亏我之前还以为,陈公公真为我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 枫黎对于自己的猜测并不笃定,故意含糊其辞,并不明说出口。 她只是试试陈焕的反应,再从反应中做出推断。 陈焕到底是玲珑心思,一下子就了然了—— 郡主这是暗指此次刺杀是他们做的局、故意栽赃到她头上呢! 火气“蹭”地往上窜。 得知她被禁足,他不顾还未愈合的伤口也要立刻去见皇上,就是为了替她说句好话,再来看看她的情况,多少让她安心一些,可她呢? 竟然怀疑这些是他的手笔! “呵,看来奴才今日就不该来。” 他说了句气话,面色沉沉地与枫黎对视时,又忍不住想起她救驾时身先士卒的身影和她帮忙处理伤口时温和的目光,终是没能真发起火来。 也是,郡主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最后换来的却是怀疑和禁足,换谁都会觉得憋屈。 且栽赃陷害是事实,她总要查出到底是谁在暗中做了这些。 可郡主不想被污蔑,他也不想被误解啊! 陈焕不由得委屈,这种感觉还没法说,更是憋得人难受。 “奴才知道郡主此番受了委屈,可郡主……” 他抿抿嘴唇,沉默片刻。 最终,还是低声道:“总不能反过来委屈旁人吧。” 枫黎把他面上所有的变化全都收在眼中。 陈焕在她面前似乎少有遮掩。 她见过他再皇上面前伺候时的模样,也见过他与皇子嫔妃或朝中臣子的相处,他总是处事不惊,做事稳妥,进退有度,偶尔拿捏强调,但绝不会这般冒出气性。 当然,更不会像此时一样,还说起委屈来了。 以她这么多年的经验和直觉来看,即便陈焕有所隐瞒,搞诬陷的也不是他。 她缓和了脸上的神色,脸上早已经重新染上笑意。 身子往前轻探,一手撑住了下巴。 她语气轻快,似是调侃:“陈公公受了什么委屈,与我讲讲。” 讲出来又有什么用? 难道……还像梦里一样哄他不成? 陈焕心里哼哼两声,想到那天替他惩罚刘公公,唇角又往上翘了一点儿。 随即又反应过来,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郡主只是给他点儿好脸色,他怎么就这么没骨气? 他装作一副心情依然不好的样子,道了句:“奴才没什么委屈的。” 抬眼,扫过郡主的表情,见她微微挑眉,又迅速垂眸。 郡主老是这么看着他,大抵是他心虚吧,总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他敛敛神色,公事公办地岔开话题:“皇上这几日都要被折子给淹了,不将郡主禁足怕是难以堵住悠悠众口,这才不得已而为之,这回是特意差奴才来看望郡主,带来些新鲜玩意供郡主解闷。” 说着,击掌两次,便有几人捧着匣子进了殿。 他说:“给郡主过目。” 陈焕语气平稳,与平时无异,但拢在袖中的手指却轻轻地捻了几下。 凤眼静静地注视着枫黎的表情。 这些都是他根据梦里那“宫女”的喜好准备的。 也不算费心准备吧,毕竟只是按记忆挑出些东西罢了。 但他不知,身份变化之下,郡主是否还会喜欢这些玩意。 枫黎一看,确实都是稀罕玩意,也能让她有几分兴趣。 看得出来,陈焕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她笑了笑,把一件把玩几下后放回匣子里,吩咐:“都放桌上吧。” “是。” 几人把东西放下,便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那就多谢陈公公特意来一趟了。”枫黎坐在桌旁,“陈公公的伤应该还没好吧,最多只是结了层薄痂,走动起来肯定很疼,不如在这儿歇歇脚再离开。” 陈焕心头微动。 以此为借口,的确可以多在郡主这儿待上半刻。 他垂眸:“奴才谢郡主体恤。” 枫黎自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缓声道:“陈公公喝多了水许是会不便,我就不命人准备那些虚礼了,若陈公公口渴,直说便是,我再差人去准备。” “……” 陈焕心知这是对他的体恤,换做其他主子这么与他说,他绝不会多想。 可在郡主面前,有种被人拨开了耻辱的难堪感漫上心头。 情绪波动片刻,他还是平静道:“郡主费心了,奴才不渴。” 枫黎冲陈顺招招手:“来,扶你干爹坐下。” “是。” 陈顺快步上前。 扶住陈焕的胳膊时,忽而发现暗色的衣襟上,有一小块被洇得变了些颜色,但因为衣裳颜色太暗,不凑近看的话不太明显。 他一愣,小声唤:“干爹……” 陈焕睨他一眼。 神色微凉,是为警告。 陈顺立刻闭了嘴。 可还是担心。 肯定是刚才一路奔波,路太长而走得太快,这才让伤口挣开。 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更严重了或者感染了怎么办? “陈公公别总是瞪他嘛。” 枫黎发现,她好像没少见到陈焕拿眼刀瞪陈顺。 她笑说:“看那天的架势,陈顺恨不得自己替陈公公挡上几刀,这样忠心的人可是少见,陈公公应该好好待他才是。” 陈焕最不爱听的就是郡主向着陈顺说话。 垂怜 第32节 是,陈顺讨喜,比他讨喜。 陈顺是乖巧忠心的好孩子,他就是那个欺人太甚的干爹。 他早就知道大家都这么看,郡主也这么看。 “奴才收他做儿子,又不是为了叫他给我挡刀。”他一张口就没几句好话,看向陈顺道,“也是,模样这般水灵,难怪讨人欢心,叫郡主都教训到咱家这儿了,郡主若想讨……” 枫黎打断了他的话:“陈公公误会了,我不是想对你怎么对待儿子指指点点。” 她发现陈顺颇为可怜地看她一眼,像是在拜托她别再夸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对他也没别的看法,只是觉得很像个乖巧的弟弟,仅此而已。” 陈焕一顿,继而有些想笑。 “弟弟?” 他还记得,梦中的宫女就是因为家中穷苦还有个弟弟而被送入宫中,他记得她对父母有多失望,也记得她哭得发红的眼眶。 这么看来,她们二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淡声开口:“郡主是定北王独女,又有军功,万千宠爱于一身,或许不明白有个弟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枫黎定定地看他片刻,垂眸,唇畔微扬。 她脸上依然笑盈盈的,并不介意陈焕略显无礼的话语。 “陈公公说得对也不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上哪有那么多父慈子孝?如果真有——”她拉长尾音,抬眼看向陈焕,“陈公公又怎么会被送进宫中,成了阉人呢?” 第二十三章 分明是郡主有意纵着奴才。…… - “你……!” 陈焕入宫二十余载,早就忘了父母的模样,也早已不会因为他们牵动情绪。 但他从没想过,会如此直白地从枫黎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他猛地抬头与枫黎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突然看不懂她眼中的笑意。 搭在腿上的手指攥紧了衣料。 他是阉人,听过无数人这么称呼他,他也会这样自嘲。 可没有哪次像此时一样感觉到羞愤又酸涩。 按捺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与从不敢承认的、卑微的欢喜来看她,却被她当面说—— 你是个阉人。 知道被她这样对待,心中感到酸涩,他才忽而确信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慕郡主,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点点儿感情是从何时扎根。 又或者,不是爱慕,仅仅因为郡主没有像期待中那样好生待他? 那恼羞成怒便是,又为什么会感到酸涩呢。 呵。 他从自嘲地讽笑一声,二话不说便从椅子上起身。 起得有点儿猛,扯得伤口生疼。 但他没当回事,大步往门外走去。 他的火气来的极快。 他承认自己就是没法接受被郡主那样对待。 香阳说了,郡主待人极好,为什么偏偏不肯对他好上一点儿? 越是难受,他就越是喜欢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好像自己提前把那些自贬的话说出了口,再听别人提起时就不会再有痛苦。 他怪里怪气地自嘲:“奴才这等低贱的阉人,还是不要污了郡主的眼为好!” 狠话是撂下了。 可没走两步,他就在一阵急躁中感到头晕目眩。 眼前一片漆黑,脚下发软地直接往下栽。 “干爹!” 又听见了陈顺那小子关心的呼声。 紧跟着,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而他因为站不稳而后退半步,手臂也跟着往后按。 按在了一只生着薄茧的手掌上。 他能感觉到对方一顿,但没躲开,而是合拢了手掌,将他的手稳稳地握住了。 耳畔跟着响起了笑话人的轻快语调:“陈公公这小身板,伤都没养好就别胡乱生气了,急火攻心可怎么办?” 许是身为将军身体好,她的手很暖。 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让他忘了反唇相讥。 耳根微烧。 枫黎这时近了他的身,才忽而透过淡淡的香料味嗅到了一丝端倪。 她垂眸扫过陈焕的肩膀,果然见到衣料上晕开的血渍。 陈顺见干爹明明在乎郡主,却频频顶撞,真是替人着急。 他上前虚扶陈焕,用讨饶的口气说:“郡主恕罪,干爹是怕郡主受了委屈,这才没养好伤便急急忙忙过来的,方才那些话不是干爹的本意,还请郡主不要动怒……” “住口,别胡说八道。” 陈焕耳根一红,羞恼地低声呵斥。 说那些做什么? 自取其辱么。 “动怒不至于,被人顶撞叫人侮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陈公公这点儿气话不算什么。” 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若愿意当个乖乖巧巧的花瓶,无数人愿意捧着你、为你趋之若鹜。 可你若说,希望像同样出身的男子一样手握权力,所有人都会踩你一脚。 枫黎这一路走来,碰到的磕磕绊绊岂止一件两件。 陈焕气极嘲弄几句,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反而是他自己被气成这样,实在是……让她有些想笑。 她将陈焕扶回了他先前的座位上,笑道:“要是以前碰到那些混茬能有陈公公这么好欺负,我不知道得轻松多少。” 谁好欺负了? 也就是太在乎她的话了,才会被气成这样! 陈焕气得够呛,要不是身体实在虚弱,高低回骂两句。 他阴阳道:“郡主生来高贵,咱家不过一介阉人,自是随郡主欺负了。” 枫黎接触到陈焕阴沉沉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是从中瞧出了一点儿…… 自嘲和委屈。 仿佛在说,他又怎么会愿意做个阉人? 没得选也就罢了,还要被人拿来一次次地羞辱。 她定定看了片刻,别开脸:“陈公公的伤口挣开了,去请太医吧。” “不必了。”陈焕拒绝,“免得叫皇上知道,明明没什么,却徒增猜疑。” 不等枫黎继续开口,他便又接了茬。 “只是渗了血,动得多了难免如此,稍歇一会儿即可。” 陈顺瞧瞧干爹,又看看郡主。 很想告诉郡主,干爹还是很在意郡主的,今日去皇上面前就是为了给郡主说几句好话,可他又怕郡主对干爹毫无在意,听了这话反而利用起干爹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枫黎从怀里拿出伤药,抛给陈顺,“这个很有效,回去用吧。” 陈顺眼睛一亮:“谢过郡主。” 陈焕也动了动嘴皮子:“奴才多谢郡主。” 这谢字说得不情不愿的,枫黎听了总觉着有些敷衍。 似乎刚才的气还没消,却又碍于礼数,不得不做做样子。 她好笑道:“若是被其他人当面提起身份,陈公公会像今天这样立刻生气么?还是看本郡主在宫中无依无靠,单单在本郡主面前如此放肆?” 说到最后,声线渐渐地多了丝冷硬,像是在质问。 陈焕很想说,宫里就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那么说话! 除非是人之将死,在他脚下求饶不成,便只能恨恨地骂上几句。 其他人,讨好他还差不多! 他敛着眉头抬眼,又在撞见枫黎笑吟吟的模样时,蓦地烫了脸颊。 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 她就站在他身边,双手负在背后,低头笑看着他。 语气微凉,却毫无恶意,只是故意质问而已。 他稳了稳心神:“郡主心善,纵容奴才罢了。” 偷偷地,说句讨巧的话。 垂怜 第33节 枫黎扬了扬眉头。 嚯,陈焕竟没跟她呛呛,真是少见。 她歪头:“看来,陈公公是看出我脾气好,故意得寸进尺啊。” “郡主怼魏将军时,可不见脾气好。” 陈焕压下浮动的心绪,目光平静地与枫黎对视,言语间大胆了一分。 “分明是郡主有意纵着奴才,却偏偏要给奴才扣帽子。” - 在免费章写一下,感恩。 ps:正文不算废话已满7万1千8百字,不存在凑字数,谢谢审核。 下章就v啦!明天万字更新~ 太监冷门,女强男弱更冷门,写这篇前我就知道八成又是扑街预定,但我知道很多宝在等,还是开了这篇。 果不其然,更新近一个月也就涨一百收藏,每个榜单都是倒数前几名,这可能就是在没机运的情况下写冷门的必然吧,收藏多也只是时间放的久了攒出来的,看着好看而已。 姐妹篇《完蛋》写了小三个月,完结时只赚800块,《垂怜》可能也好不到哪去,所以更加感谢正版读者们的支持和夸夸,是你们让我有一点点微薄的收入,不至于花了几个月心血写完一本后,只能被无数0订阅却在评论区满口夸好看、催我多写的盗文狗气到心酸地抹眼泪。 这本正文预计30万字以内,大概6块钱就能看完,欢迎正版读者小可爱们灵光乍现时随时在v章下面聊聊番外想看什么,确定自己能写好、不会写崩的,我会尽量满足大家的期待~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能看得开心! 啵啵啵! 第二十四章 他会多想。 - “呵。”枫黎轻笑一声, “我纵容?” 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纵容的。 不过是从未在陈焕身上感受到恶意,便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罢了。 相反的,陈焕红着耳朵炸毛的样子还颇为有趣。 她问:“那跟我讲讲, 为什么要纵容你?” 陈焕屏息,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点儿。 为什么? 他自是希望…… 他抿唇, 脸上有些热。 微凸的喉结颤了颤,滑动一下。 枫黎见状,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模样, 唇往上翘了翘。 她看着陈焕的眼睛, 直白笑道:“陈公公说纵容兴许也对, 毕竟我孤身住在宫中,许多地方……还得靠陈公公照顾些个,自是应该客气一些。” “……” 陈焕还烫着的脸颊抽动一下。 千百种说法, 偏偏说了个他最最不想听见的! 这话不就是说, 是有事要他帮忙, 才对他好些的么? 果然如此。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可还是会……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 想将微变的脸色压下去。 枫黎还是瞧出他那几分变化, 不由得挑眉:“陈公公可有什么想说的?” 她这次挺客气的,没说什么不中听的才对吧? “奴才没有。” 陈焕低头, 什么都没说。 若明知郡主为此才对他宽宥几分,他还提起某些难言的心绪, 那真是蠢到家了。 本来也是蠢到家了。 郡主还没请他做什么, 他就主动在皇上面前说了几次好话。 上赶着帮她, 又害怕她知道、害怕被她看透了心思。 要么就让她知道他的付出,要么就不做。 做了还不让人知道,这不是蠢是什么? 他颇为自嘲, 有那么一刻,真想把自己为郡主做的所有都挑明。 可看到郡主那一身华服的瞬间,还是克制住了。 “只是伤口有些不适,还请郡主勿怪。”他低声解释,刻意让自己以奴才身份说得恭敬,“时候也不早了,奴才还需得回去跟皇上复命,就不在这儿叨扰郡主了。” 枫黎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头。 已经几次了,她总是觉得…… 陈公公在对她突然恭敬的时候,情绪都有些微妙的不对。 但那抹微妙到底是什么,她看不透。 “好,陈公公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相信皇上可以理解的。” 她往外送了陈焕两步,在他经过身侧时,又开了口:“聪明人通常都不太听话,因为他们懂得太多、太有主见了;甚至有些不聪明的,都自以为聪明地对你张牙舞爪……” 她看向陈顺。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出挑,带着显而易见的灵气。 “陈顺足够聪明,却还这么听话,陈公公真是幸运。” “多谢郡主夸赞。”陈焕也看着陈顺一眼,“奴才告退。” “伤药涂抹在伤口处,一日最多用四次,不出三日就能结痂了。” “期间少走动,忌剧烈运动,皇上再吩咐什么事,不用如此着急,我又不会跑了。” 他一怔,薄唇蠕动了两下。 眉间微酸地拧了起来。 郡主或许猜不出他是为了什么才急着过来的,但她把他的伤都看在眼里。 没有任何目的,应该只是出于善意习惯性地叮嘱一句。 是他没有定力。 他会多想。 - 冬雪在夜间悄然而至,原本开始回暖的温度骤降下去,睡梦中都能叫人察觉到冷意。 下人们天还没亮就已经从被窝里爬出来,拿起工具清扫宫道上的雪。 陈焕早就不用做这种粗活,但年前年后事多,他也闲不着。 忙了个大半天,饭都没来得及吃,才在午后歇了歇脚。 他儿时受苦多,便落下不少毛病。 每到阴寒时,身子发冷不说,还会隐隐作痛。 尤其是跪过太多次的膝盖和受过冻的手。 手指寒风中微微发凉,指节通红,无时无刻不透出钝钝的疼。 就好像使用的物件生了锈,一动,便“咔咔”地响。 往年他是习惯了的,不觉得怎样。 这回,莫名想起了郡主的手。 他不小心逾距地按在她的手掌上,她非但没躲开,反而轻轻一握…… 把他的手握在了掌心。 她的手不算很宽厚,但很暖,温热温热的。 很像她的眼睛,像她看他时笑着的眼神。 他觉得那不是装的。 不是因为他在皇上面前有几分得势,才与他虚与委蛇。 他觉得,郡主至少不曾反感他。 陈焕垂首,总是阴冷的眼底浮出一丝笑意。 偷偷地窃喜片刻。 “今年天气不正常,突然降温降得厉害,叫广储司那边麻利起来,该采买的采买,该添置的添置,让小良子多盯着些,免得那老不死的中饱私囊。” 他转脸便恢复了口轻舌薄的样子,一张嘴就没一句好话。 陈顺知道“那老不死的”指的是刘公公。 他点头应下:“是,儿子一会儿便吩咐下去。” “永宁殿那边……刺杀的事还查个没完,罢了,咱家亲自带人去添置添置吧。” “……” 陈顺抬眼看他,又快速收回视线。 心说,他就知道。 垂怜 第34节 近来,干爹每隔一小段时间,便能找到理由去一趟永宁殿那边。 不过,偶尔进去,更多时候只是从门口经过。 想必,即便是到了干爹的位置上,很多事情也不敢做得太过显眼吧。 奴才不管多受重用,也不过是奴才罢了。 陈焕稍坐了一会儿,便往永宁殿去了。 快到时,他稍稍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理了下衣衫。 今日事忙,除去早膳时喝了两口热汤,一整天都没有再喝水,身上应是不会有什么气味。 他颇为满意,弹了弹衣裳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扬起头往门口走去。 “陈公公。” “……!” 猝不及防的声音把陈焕吓了一跳,还在打理衣领的手慌乱地收到一旁。 这还在宫道上没到院门口呢,怎么会被瞧见?!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便见枫黎带着笑…… 站在院中古树的枝杈上,在院墙上露了大半个身子。 他心头一惊:“郡主……!” 先不说那古树有年份了,万一折了枝杈不好交代,就是堂堂郡主蹿这么高,万一不小心摔了伤了,更是不好交代啊! 院里那些下人都是摆设么,不知道拦着郡主些! 心头骂骂咧咧一通,又因为自己提前整理衣裳的动作而在枫黎的注视下红了耳朵。 若郡主一直在这树上,岂不是把他的小动作全都看透了? “郡主到底要奴才说多少遍,才能知道宫中不比宫外,才能知道珍重自身?” 他强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赧然,端着一副正经模样扬头说话。 枫黎换了个姿势,坐在了枝杈上,神色悠哉,动作松弛:“没办法,从前在北地军中一呼百应,一天到晚都有做不完的事和练不完的兵,时刻为着保家卫国做准备,如今手上半点事没有,连院门都出不去,实在是无聊,只能练练武消耗一下体力咯。” “郡主慎言。”陈焕敛眉,“听到这话的若不是奴才,指不定被有心人传成什么样了呢。” 不过也是,从一个人人称赞、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变成了禁足于宫中的“女子”,开始为了“女子的本分”做准备,此中的落差,又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呢? 二十岁,正是年轻力壮、踌躇满志、前途无限的时候呢。 “就是知道陈公公不会乱讲才会这么说的。” 枫黎笑了起来,背脊往树枝上一靠。 侧脸垂眸,目光落在正仰视着他的陈焕脸上。 他眉头微蹙,面色一如往日那般阴沉刻薄,一看就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偏偏这么一个人,嘴上说得再难听,也没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相反的,她听说陈焕在皇上面前帮她说了好话。 这么看来,他倒是个明事理的人。 思及此,她弯了弯眉眼:“换做别人,我才不说呢。” 陈焕心头一跳,跟郡主对视的双眼忽而想躲闪。 他压下喜悦,哼道:“郡主可甭这么说,叫人听见了,奴才解释都解释不清。” 说完,又觉得自己一个奴才,对主子这么说话实在是冒犯了。 面对郡主时,真是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 枫黎早就摸透了陈焕的性子,对他的逾距并不在意。 她耸耸肩膀,换了个话题:“陈公公今日过来,是皇上有吩咐,又来找本郡主的吗?” 被人说中心思,连借口都一并说中了,陈焕的耳朵“蹭”地红了。 许是心虚吧,他总觉得这话里意有所指。 这种情况下,还哪里愿意承认。 他深吸一口气:“怕是让郡主失望了,奴才今日有旁的事要处理。” “噢,这没什么失望的,皇上忧国忧民,总不能把心思都放在我一个小小的郡主身上不是?”说着说着,枫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陈公公辛苦了,一连几日我都见你辛辛劳劳地在这边忙碌。” “……” 陈焕感觉整个脑子都是热的。 这不就是点他“天天往这边跑”呢么! “郡主管的未免太宽泛了!” 他不停来这附近,有那么明显吗? 不过是为了看她几眼罢了…… 越想,他就越是心虚。 有种郡主已经知道了他腌臜心思的感觉,就是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了。 一心虚,他就容易生气,就容易把话说重了。 “奴才还有许多事要忙,不似郡主还有功夫练武消磨时光,郡主与其不停感怀过去,还不如珍惜当下的闲心逸致。”他又羞又气地开口,说的不太客气,“奴才告退。” 说罢,转身便走。 路过永宁殿门口时,脚步诡异地慢了一下。 又咬咬牙,愣是没停留,直接走了。 陈顺跟在干爹斜后方,拿余光观察陈焕的表情。 干爹分明是想借着降温的事,去进殿跟郡主嘘寒问暖几句的。 得,愣是白跑一趟。 这下干爹又要自己生闷气了。 “陈公公慢走。” 殿门口传来枫黎清脆的嗓音。 尾音微扬,略带调侃。 陈焕气得磨牙。 他发誓,再也不主动来永宁殿这边了! 至少半月之内,他绝不会再来! 他赌气,头都没回一下。 等走出了两条宫道的距离,又有些后悔。 尤其是回想起那句“换做别人,我才不说呢”的时候,回想起郡主带笑的眉眼,还有她靠在树干上垂眸注视他的模样,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了某种充盈感。 薄唇轻抿,这才勉强掩饰了不断往上翘的唇角。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焕总觉得他跟云安郡主之间的关系有些暗昧了。 她看向他时,一直是笑盈盈的。 圆润的杏眼再不似祭天遭遇刺杀时那般锐利,反而有些女儿家的俏皮。 她年岁不小了,却像个没长大的、野惯了的孩子,时不时调侃他。 他总能被她气得牙痒痒。 可他满心的气,又总能在她的笑容之下咽回去。 他能察觉到,郡主似乎很喜欢调侃他。 不是最近才有这种感觉的,而是在他受伤前,就隐约这么觉得。 不是恶意地羞辱,只是调侃。 就像他见过那些关系好的宫女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笑着斗几句嘴。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因为这一来一往而拉近了距离。 他总是在目光相触碰时,心头忍不住轻轻地跳。 只要跟她同处于一个空间里,内里就跟有什么涌出来似的,鼓鼓胀胀,心情也变得愉悦,便是看冬日宫里的枯草树木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可他们分明什么都没有,就连句越界的话都不曾有过。 她也没再碰过他一下,上次触碰,还是他身体发软时不小心抓住了她的手掌。 除去偶尔拌嘴,什么都没有了。 他有些享受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是一种隐秘的欢喜—— 郡主在其他人面前总是有她的“身份”,不是郡主的大方得体,便是将军的骁勇坚毅。 只有面对他时,才会说几句俏皮话,好像卸去了一切负担。 他喜欢看郡主满脸愉悦笑意的模样。 尤其是她那么看着自己。 - 陈焕站在宫道尽头的拐弯处,注视着姜晟睿与姜怀泽从勤政殿中离开。 两人都没说话,不算剑拔弩张,但面色平平,并无笑意。 想来,两人在殿中许是发生了些许争执,至少也是意见相左。 姜晟睿是皇长子,从出生时便备受瞩目,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自我严苛的性子,不论做什么都一板一眼,严肃古板却十分沉稳。 他算是稳健派的代表,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深受一些老臣看中。 垂怜 第35节 而姜怀泽人如其名,温润如水,是心怀大爱之人。 他才思敏捷,见地颇新,对顽固迂腐之人来说便是标新立异,太过冒进了。 但新晋的有识之士,不少人愿意与他结交,以望改革,大展拳脚。 最近这些时日,能把他们聚在一起的,也就是刺杀一事了。 姜晟睿虽然古板,但从这些天的态度来看,他也是不相信云安郡主会勾结外敌的。 事关郡主,却能让这两人有了争执…… 陈焕心中有了掂量,稍作片刻,便神色如常地一步步走上石阶。 进殿后,他恭敬垂首:“皇上。” “你来了。” 相比两位皇子眉头轻蹙的样子,皇上的面色要好上不少。 想来是两人查出刺客一事与郡主并无关系。 他还是揉了揉太阳穴,嗓音沉沉道:“方才朕的两个儿子在朕面前一阵辩论,吵得朕实在头疼,你来的正好,为朕解解乏。” “是。” 陈焕应声上前,为皇上按揉头上的穴位。 他低声说:“两位皇子有自己的见地是好事,若是人云亦云,皇上更要头疼了。” 皇上哼笑一声:“哼,就你会替他们说好话。” 陈焕道:“奴才也只是实话实说。” 皇上没主动提及具体的事,他便什么都不问,只顺着说话。 皇上闭目养神,淡淡的应了一声。 过了半晌,才又开了口。 “十日之后,各国使者进京,祭天的档口都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到时候京中鱼龙混杂,叫谁负责全城的安防……是个问题。” 年后各国进京朝贡,对大燕表以忠心,以求边境安稳。 往年并无作乱,但今年年初便出了事,让人不得不担心。 “呈国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刺客公然挑衅,朕倒要看看,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说到最后,他语气渐沉,眼神逐渐锐利。 纵使年纪大了,也挡不住气势。 “皇上明察秋毫,不管是何奸计,定不会叫他们得逞。” 陈焕心中明白,呈国老国主走后,手足相争,至今局势未明,朝中有武将主张借此时机出兵北上,文臣则主张休养生息,还北地百姓几年安宁。 本朝重文轻武,若真要一举北上,对大燕的消耗也不可小觑。 况且即便呈国窝里横,但若强敌在前,反而将他们拧成了一股绳,没法让他们相互消耗。 最终,北上还是不了了之,但也为连年不安的北地百姓们换得些许平静。 如今,呈国内部分为几派,具体是那一派安排的刺杀,最终又是哪一派能站稳脚跟…… 一切还未明朗。 待到使臣入京,便知分晓了。 入宫二十多年,他什么都能看个明白。 但只要皇上不问,他便什么都不说。 “陈焕,依你看,叫谁负责京城戒备最合适?” 陈焕一顿,没立刻吱声。 听到那句“但说无妨”,才开了口。 “奴才愚见,禁军固然固若金汤,定不会出岔子,但老话讲,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云安郡主远在北地十余年,与西北三国都交过手,或许会更为合适。且郡主威名远扬,于他们而言,有足够的威慑力,定不敢轻举妄动。让郡主从旁辅佐杨统领,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你倒是跟泽儿说的差不多。” 皇上笑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默了片刻,他摆摆手:“罢了,朕再想想。” 陈焕停下手:“是,那奴才就下去了。” 他行礼后,退出了勤政殿。 临走前,不动声色地看了徐公公一眼。 在殿旁的耳房侯了一刻钟,徐公公便从殿中轻声走出,来到了陈焕身边。 “徐公公,咱家就不跟你客套了。”陈焕直白开口,“今日见皇上思虑颇重,先前枫老王爷应召入宫……可是与皇上说了什么?” 自打枫黎被禁足,枫玖几次想入宫觐见。 但皇上每次都将人打发回去。 今天上午,好不容易才见了他一次。 “皇上不过是照常问了些话,都是关于北地边防和暗语情况,倒没什么特殊的。” 陈焕又问:“那枫老王爷呢?都是怎么答的,可有异样?” 徐公公想了想,回忆道:“也只是照常回答,但要老奴说,老王爷对云安郡主虽是关心,却总叫人觉得那关心有些奇怪。” “哦?” 陈焕挑眉,认真看他。 “王爷看起来很怕郡主被他惯坏了,不小心在宫中惹出祸事,所以总是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这还没什么,只是……提起暗语泄露为呈国刺客所用时,王爷说[小女御下不严,都是老臣疏于教导,还请皇上降罪于臣],与前面的话接在一起说,猛地一听是不觉得有问题,可细想想,这不是根本就没辩驳,直接给郡主应下了罪名么?” “按理说,郡主已经离开北地两个月有余了,这两个月间发生什么,又怎么能受郡主的控制?想要为郡主说上几句话,辩驳些许,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二位皇子和老奴都会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帮衬郡主几句,生怕错怪了忠臣良将呢。” “噢……” 陈焕垂下眉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他忽而想起前些日子枫黎说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时的模样。 难不成他听到的风声是真的? 据他所知,就是皇上都不能确定那是真是假,也只是得到些风声罢了。 或许,皇上也是借此探探虚实。 这么看来,郡主不仅能尽快解除禁足,使臣到来的京中安防,大抵也是要负上责任了。 - “皇上查明真相,解了郡主的禁足,咱家理应去问问郡主是否有什么需要。”陈焕拿着腔调开口,掩去心绪,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今日晚些个去趟永安殿,你叫人提前备些点心吃食,要郡主喜欢的,就说是皇上吩咐的。” “是,不过干爹……” 陈顺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干爹又要骂街了。 陈焕心情正好着呢,见陈顺犹犹豫豫拧了下眉头。 “要不就憋着,要说就说完。” “干爹今日操劳大半日,有所不知,午后郡主被永清公主请去,现下正在公主那边喝茶呢。”陈顺观察着干爹的表情,“几位皇子殿下也在。” 果不其然,他见干爹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陈焕没忍住,气得磨了磨牙齿。 不愧是郡主,真受欢迎。 才一解了禁足令,就立刻被请来请去的了。 要不是他叫人全力配合两位皇子殿下调查,又在皇上问起时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给她说好话,她能这么快就重获自由吗? 她倒好,狼心狗肺,一点儿也不念他的好! 亏他处处想着她念着她,还想去为她送些点心。 他往永清公主那旁转身而去。 可没迈出两步,又硬生生地停下。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去了,又能做什么?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了,自己过去一趟毫无意义。 陈顺小心地唤了一声:“干爹。” “罢了。” 陈焕垂眸,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咱们当奴才的,做好自己的本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法不在意。 窝着火呢,不发出来哪儿行,自己憋着不是他的性子。 “到底是谁教你们这么做事的?!不想活了就直说,咱家亲手送你们上路!” 去往永安殿的必经之路上,几个太监整整齐齐跪了一排。 个个脸上都红肿一片,不知道是叫人打的,还是认罚后自己狠心抽的。 陈焕眉眼阴翳,语调就跟淬了毒似的,每句话说出来,都让他们忍不住一个哆嗦。 他骂人都没忘了骂两句自己:“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主子说的都是对的,哪有你们嘀咕的份!” 枫黎还没见到人,就远远地听见了陈焕微尖的嗓音。 她快走两步,露了头:“是谁犯了事,叫陈公公如此生气?” 陈焕今日没少在肚子里骂骂咧咧。 垂怜 第36节 当时退一步忍了下去,可越想就越觉得难受。 他没少暗里帮助郡主,禁足那些时日里,还以为他们之间多多少少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氛围,以至于只要想起郡主来,他便觉得欢喜,一个劲儿地期待下一次见面。 谁能想到呢,禁足一解,她便与那些他这辈子都比不上一根手指头的男子谈笑风生了。 他明知道应是这样的结局的,他知道这才是对的。 但他就是会不爽,会心里堵得慌,会…… 觉得有点儿委屈。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就连说都没法说,他连表达都不敢。 他不知道一旦说出来,他会面临着什么。 又或者说,他太清楚自己一旦说出口会面临什么了。 他连性命都留不住。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陈焕抿了抿薄唇,冷淡却尖刻地开口:“郡主不若把这些时间放在几位皇子身上更为划算一些,在意咱家一个奴才做什么呢?” “……” 枫黎沉默一下,转而笑了起来。 她对跪地的几人挥挥手:“行了,你们去吧,本郡主找陈公公有事。” 他们看看枫黎又看看陈焕,拿不准主意。 毕竟郡主不可能护佑他们,若这会儿离开了,日后还是得落到他们陈总管手里。 “方才陈公公不是说了么,主子说的都是对的,听我的便是。” 枫黎再次开口,就是陈焕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把人全都哄走了,她才再开口:“我知陈公公身处高位,出了岔子教训人也是为了他们好,免得日后犯下大错丢了性命,可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一叫人记恨了,就得不偿失了。” 陈焕心中莫名别扭,垂眸避开她的视线。 他一本正经地阴阳怪气:“他们是否记恨奴才,奴才不知;但郡主替奴才饶了他们,他们定会念郡主的好。” 枫黎挑眉:“陈公公最近与本郡主说话,真是越发的放肆了。” 怎么感觉陈焕今日气性不小? 真不知道又是谁惹着他了,一点就炸。 “奴才不敢。” 陈焕嘴上说的丝毫不客气,只是眼神么…… 还是偷偷瞥了几眼郡主的反应。 怕她真的动了气。 谁想,非但没见她生气,反而在视线触碰的时候,笑得更是灿烂了。 “真的?” 不过两个字而已。 陈焕却在她带笑的注视下,硬生生窒住了呼吸。 喉结轻轻动了动,他避开了视线。 那些不爽与气话莫名地,全被噎了回去,他因郡主地调侃般的笑容而冒出一丝赧然,又因自己这个三十多岁的臭太监跟人家年轻贵气的小姑娘撒泼而羞耻。 他觉得自己挺差劲的,尖酸刻薄不说,还那般无理取闹。 他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奴才样:“郡主放心,奴才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说怎么不见陈公公的影子呢,敢情是在这儿呢。” 枫黎开口前,有人横插一道,出了声。 一抬眼,便见到刘公公负手缓步往这边走来。 他仗着自己奉先皇之命陪当今圣上长大,在宫里处处都颇为跋扈。 面对枫黎,稍稍客气些,却也不避讳对陈焕的嘲弄。 他笑道:“瞧瞧你,时间都花在讨好郡主上了,怪不得手上的事情做不好,还要旁人帮你收拾烂摊子。” 陈焕一向把宫中事宜处理得妥妥当当,自是不乐意叫人诋毁。 尤其是在枫黎面前。 他才不想被郡主觉得自己是个好吃懒做的人。 他拧眉,才要唇枪舌战地讥讽回去,便听枫黎开了口。 “刘公公误会了。”枫黎笑盈盈的,颇为和气,“本郡主奉皇上之命,后面要负责宫城内外与京城的安防,有些事情要向陈公公请教,毕竟陈公公是宫中总管,知道的总归要多一些。” 陈焕上一刻还自怨自艾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个透彻。 他忍不住欣喜,暗戳戳地在刘公公面前挺直了背脊,斜眼睨过去。 一副自己有人撑腰、瞧不起对方的样子。 他拿腔拿调道:“咱家与郡主说话,哪儿有你插话的份!” 语调里的得意再明显不过。 枫黎见他变脸如此之快,不禁轻笑出声。 她侧脸看向陈焕。 他未回头,耳尖却悄然红了。 不像是冻的。 唇角也翘了起来,心情显而易见的好。 跟刚才可真是天壤之别。 呵,上次刘公公搞小动作被她教育之后,陈焕似乎也是这副样子。 似乎是…… 只要她帮陈焕挤兑人,他的心情就会很好。 一个在宫里爬到了这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呢。 但在她面前,陈公公总是喜欢把心情写在脸上,不加隐瞒。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反差所表露出的“真实”,所以,他那以下犯上的骂骂咧咧阴阳怪气,非但不惹人厌烦,反而有了些……可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总管太监用上这种词。 但就是觉得,怪有趣也怪可爱的。 “陈焕,你……”有郡主的解释帮衬,刘公公一时语塞,也不敢再说得太过分,“你别以为有郡主撑腰就能为所欲为,把你的活计丢给旁人去做!” 他观察观察枫黎的表情,又放低了声音:“那郡主请便,奴才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也辛苦刘公公了。” 枫黎客气地一视同仁。 陈焕听了却不满了,抿唇看了她好几眼。 帮他就帮他,非要再跟那老不死的说几句好话! 呵,好人全是她做了。 陈焕不爽,又敛眉别开了脸。 他问:“郡主有什么想问的,奴才知无不言。” 枫黎摇摇头:“也没什么,我跟杨统领已经通过气,数万人马都领过,这点小事还是能处理得当的。” 噢,这么说,只是为了帮他说话而找的借口? 还以为她是为了问他事,才铺垫了半天呢。 陈焕心里又高兴了,微扬了下头:“郡主若有事要问,直说便是,奴才还能隐瞒您不成?” 最好多些问题、多找他几次才好呢。 “行,往后有事都找陈公公。” 枫黎心中直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宫道,确认没人才开了口。 “听说两位皇子殿下就是否让我担职想法相左,还是陈公公为我说了话……” 陈焕心说,消息倒是灵通。 不过也是,宫中就这么大地方,又不是不能说的秘密,问一问到底是能知道的。 他会为郡主说话,但不想让郡主知道他是偏向她的。 他怕一旦那样,郡主的接近就不再纯粹,他怕他见到的一切都是利用。 虽然,现在也不一定纯粹就是了。 他敛敛神色,公事公办道:“奴才不过是权衡利弊,实话实说罢了,这样能发挥郡主最大的价值,为皇上解忧,仅此而已。” “论迹不论心,不管陈公公怎么想的,都要多谢你为我说话。” 枫黎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的,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她扬头,看着眼前的红墙灰瓦,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不想入宫,她想要权力,她想回到北地回到从前一呼百应、自由畅快的生活。 她想领兵征战,保卫家国,想对得起自己的一身武艺。 可她没法自己说,也不好去运作。 她越是主动,就越是适得其反。 垂怜 第37节 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很多女子都以得到了男子的宠爱为荣,但陈公公,你知道么。”她回头,看向陈焕的眼睛,“没人在得到过权力之后不怀念它的滋味,若手握过大权,又有谁愿意以身侍人、仰人鼻息地生活呢?” 她的声音不大,亦不需要加重语气表达自己的情绪。 就只是看着陈焕的眼睛,轻轻地问。 陈焕怔住。 他似乎能明白那种感受。 就像他从小被送入宫中,一辈子就全能看到了头。 而身为女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看到了头。 郡主算是“离经叛道”的,但在她二十岁这一年,还是不得不回到京城,被人强迫着“回到正轨”。 但若有人帮衬,她或许可以在生儿育女之外,多些别的事做。 若三皇子日后即位,兴女学、设女官,郡主便不会终日困于后宅,而是手握权力,大展拳脚。 可…… 他又怕两人日后真是情投意合,便更没了他的位置。 郡主哪还会多看他这个阉人一眼呢。 他敛眉,无声地笑了笑:“郡主说的,奴才不懂,奴才这一辈子,都只能仰人鼻息地活。” “……” 枫黎见他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也是,她跟陈公公说这话…… 倒是戳人心窝子了。 “是我失言了。”她看了看天色,“多谢陈公公在前几日气温骤降时对我的照顾,想必陈公公日夜操劳,事情不会少,我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 陈焕看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脏发沉,又酸又软。 那些细小的却真实存在的欢喜,轻而易举的便随风而去了。 他们终归没什么可能。 郡主对他,也不过停留在“感谢”二字上。 她大概连想都不曾想过,他会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低头,回想起郡主在说起权力时的表情。 她依然淡笑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她就是太通透了,又深知自己逃出牢笼难于登天,才会更加疲惫吧。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郡主。 他希望她能开心。 第二十五章 陈焕哪敢说自己是羞的。…… - 陈焕觉得, 自己真就是贱的慌。 见着了郡主,会因为两人之间的天壤之别而酸涩难受。 见不到人,又总是想。 如今枫黎为了半月后的朝贡事宜, 获得了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白日里出门在外, 了解京中的各处布局,忙碌得很,每天都等到晚上才会回宫。 陈焕纵使颇有权力, 也不便总在夜里找到合适的借口去永宁殿。 所以她这一忙, 便跟陈焕直接分开了, 一连数日都没什么机会见面。 各国使臣入京,要在宫中举办宴会,消耗大量人力物力。 陈焕借着采买出了宫, 特意换下数年如一日的太监服, 换上了一身鸦青色的长袍, 腰间一束, 瞧着比在宫里时精神了些。 他心里想的是, 兴许能有机会在宫外换个模样见见郡主。 可他也知道, 京城何其之大,想要偶遇谈何容易。 但总归么, 是出门在外有个盼头。 他叫手底下的人照常去采买,自己揣着银两, 找到了京中最有名的玉器铺子。 不只是达官贵人, 就是宫里的娘娘们, 有时也会差人在这儿打造玉器,民间的工艺和手法,总归跟宫中的不太一样, 瞧着新鲜些。 “里面请,您需要点儿什么?首饰、摆件还是什么?” 伙计眼见,一眼就看出陈焕虽然穿得素,但衣料上好,绝非普通人。 再看他面白无须,能猜出这是宫里出来的人。 虽说他们都对阉人颇为避讳和鄙夷,但谁叫人家跟宫中的贵人们走的近呢,出手必然阔绰,谁也不会放着到了眼前的钱不赚。 陈焕出宫前没有买礼物的想法,只想着出宫兴许能在宫外见见郡主。 可人一旦有了小心思,总会不知不觉地做出些预计之外的事。 他寻思,来都来了,便买点什么再走吧。 现在是用不上,但万一哪天需要了…… 手里得有点东西才是。 皇上赐过他一些小玩意,但那些是宫里的,太显眼了,想送便只能从宫外自己买才行。 这么想着,他一一看过铺子里的物件。 本能地想到簪子。 但簪子的寓意太直白,且郡主不喜玉簪,对她来说多有不便。 伙计见他进了门却不搭理人,连话都不回自己,心中不太高兴。 不就是个太监么! 若是前朝那般阉宦当朝也就罢了,当今宫中内侍并无实权,不过就是替人办事的奴才,借着宫里贵人的光罢了,拿什么腔调?! 陈焕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垂首沉吟片刻,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见到郡主时,她一身利落的装束,如风般踏入殿中,腰间玉佩摇曳,在灯火中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她在宫中穿金戴银、蝉衫麟带,看似华贵逼人,却远不及那身劲装。 她好像天生就该负手而立,搅弄风云。 “玉佩在哪?咱家瞧瞧。” “这边,您请。” 伙计心中鄙夷,但不曾表露出来。 老老实实地把人带了过去。 陈焕一样样地看过去,慢慢挑选。 这会儿门口传来声音,店里另外一个伙计也迎了上去。 “哎哟,这不是许公子嘛!今日想看看什么?” 这家玉器店很有名气,不是平民百姓能买得起的,来到店里的人非富即贵。 陈焕拿眼角瞄过去一眼,发现果然是侯府的小公子。 许乔新是侯府最小的孩子,因是侯爷最喜欢的小妾所生,从出生开始便备受宠爱,不仅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 “本少爷看心情,点了哪个你们就给我包起来哪个,一道送到侯府去!” 这么位纨绔怎么败家都跟他陈焕无关。 他收回注意力,把视线放到了一块通体纯白的玉佩上。 宫中宝物许多都是经他之手入库,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了。 他将白玉拿在手里瞧上片刻,便知道这块不论是玉质还是雕工,都属上乘。 雕花简洁干净,正好配她。 而且,还是郡主最喜欢的昆仑玉。 他心中欢喜,对身边的伙计道:“就它吧。”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横插一脚。 “这块本少爷也要了!” 陈焕下意识敛眉。 他那张臭脸,表情一沉,就十分明显。 许乔新见他皱眉,扬声道:“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服么?” 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人敢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许公子,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 陈焕将玉佩握在掌心,丝毫没有让出去的意思。 昆仑玉产自西北异域,气候不比中原,开采不易,极为难得。 就是郡主身在西北,怕是都无法获取多少,只能从西北而来的商队那高价买回,更多的都是被当作贡品,奉到宫中。 如此上好的品质,民间实属少见。 许乔新再是粗心,也从声音里听出了不对来。 他先是皱起眉头,继而挑眉:“原来是宫里出来的,谅你是替人办事,本少爷不与你计较,你把玉交过来,告诉我你是替谁办事,本少爷自会差人去说个明白。” 他性子跋扈,老侯爷宠是宠他,但也怕他在宫里惹出祸事,所以不管他怎么央求,也没让他去过宫宴,这算是最后的底线了。 所以,他不认得陈焕,只以为是哪个嫔妃身边的太监。 垂怜 第38节 陈焕不为别人买玉,而是为自己。 其中心思自然难以明说。 他面不改色,只道:“咱家替谁采买,与许公子无关,倒是许公子若是执意如此,咱家可以亲自去侯爷面前说个明白。” “呵!” 许乔新气笑出声,对方越是不给,他就越是想要; 对方越是不从,他就越是要把人踩到尘埃里去! 一个太监罢了,竟然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搬出父亲来压他? 他非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奴才知道知道,到底是谁说了算,倒是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他摆摆手:“给本少爷打!往死里打!” 话音刚落,几个随从就从他身后鱼贯而上! “别把玉弄坏了!” 店里几个伙计直着急,但又不敢真上手拦。 要是真把这位许少爷惹急了,连他们一起打不说,店里的玉器都得遭殃! 于是,只敢在旁边劝。 “二位别动怒,有话好好说啊!” “是啊,这位公公,一块玉而已,就让给许公子吧!” “许公子高抬贵手,跟宫里结仇也不是好事啊!” 达官显贵中但凡是有些见识的,谁都能知道陈焕不是替哪位宫妃做事,而是替皇上做事,稍微威胁一句,自是不敢乱来。 可许乔新从小被宠坏了,又对宫中之人了解不多,二话不说就是耍浑打人。 陈焕没想到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直接动手。 为了买礼物不叫别人知道,他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许乔新的随从一股脑地往他面前逼,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你……!你放肆!” 他把玉往怀里揣,尖声大喝。 不想,这么一喝,身上还真没落下拳头。 眨个眼的功夫,就听身边一阵痛呼声,还有骨节脱臼的“咯嘣”声。 “哪里来的浑小子,连陈总管都敢打。” 枫黎见玉器店里不好大打出手,就直接上手卸了两人的胳膊,紧跟着一拳抽下去,被打的随从噎住喉咙,干呕几下,“噗”地突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她把陈焕护在一旁,沉声开口:“难不成,你们是想造反么?” 一听“陈总管”几个字,玉器店的伙计脸色变了变。 到底是常跟达官显贵打照面,对陈焕的名声有所耳闻。 “原、原来是陈总管大驾光临……” 许乔新却更是生气了—— 随从被打,那就是在打他的脸! 他先是给随从使了个眼神,接着又道:“你这女人少管闲事!总管又怎样,还不只是个奴才?遮遮掩掩就是替谁买办都不肯说,肯定有鬼!” 被宠坏了,也是有几分头脑在的。 他哼笑:“总归不可能是替皇上买的吧!说不准……” 拉长尾音,由于年纪不大还略带稚气的面容嚣张无比。 他眯起双眼:“被本少爷抓住与嫔妃私通的把柄,皇上还要对本少爷褒奖一二呢。” “你、你休要胡言!” 陈焕既怕被枫黎误会自己真有腌咂事,又有种被人说中了小心思的心虚。 耳根涨红,气得直想大步过去给许乔新一巴掌。 他语气愈发狠戾:“宫中贵人岂是你能出言污蔑的?这要是捅到了皇上面前,你以为你们侯府还能为你撑腰到几时?” “那你便直说,到底是替谁采买的?本少爷自会派人说明,今日之事也能饶你一二。” 许乔新拿准了陈焕遮遮掩掩心中有鬼,揪着一个点追问。 郡主就在身旁,陈焕说是替谁买的都不合适。 其实,若说是替郡主买的,两人在这儿倒也好圆话。 可谁叫他心里有鬼呢。 总觉得说出了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 兴许可以借此机会,探探郡主的想法。 思及此,他顺了顺气,神色如常地看向枫黎:“郡主,你也瞧见了,是许公子咄咄逼人,非要血口喷人污蔑咱家,可不是咱家故意要将郡主透露出去的。” 他瞧见,郡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紧跟着抿唇轻笑了一声。 枫黎心中笑他大胆。 从前只是在她面前放肆了些,现在都敢来拉她做垫背了。 看在他为她在皇上面前说过好话的份上,帮他隐瞒一次也无妨。 兴许日后…… 还能借此事,请陈公公帮她个小忙。 “到底是谁在找事,我看的清楚,自是不会怪陈公公。” 枫黎冲陈焕伸手,在玉落在掌心后,轻轻地磨搓了一下。 被陈焕握了半晌,手感润泽而温暖。 她用无奈的口吻说道:“下个月是父王寿辰,陈公公见多识广,能识美玉,本郡主便托陈公公帮忙寻块上好的昆仑玉,待到寿辰时再送给父王一个惊喜,现在倒好,怕是要被你给搅得人尽皆知,还怎么作为惊喜?” “郡主?”许乔新皱眉,“噢,你就是那个云安郡主?” 他一副恍然状,枫黎还以为他会识时务,不想,他却笑出了声。 “不就是借着老王爷的威名与庇护混了个将军名号么,一个女人也敢跟本少爷做对?既然已经没了惊喜,那就另寻其他宝贝吧,将玉交给本少爷。” “……?” 枫黎觉得,刚才打人时还是下手太轻了。 就应该直接把这个纨绔打得脑浆横流。 “许公子,你不讲道理惯了,有人会让着你,但不是人人都会让着你。” 她不仅没交出玉,反而将其揣到了怀里。 杏眼微眯,有狠戾浮出,又转眼消散了个干净。 “你若再跟我撒泼,我不介意亲手让你涨涨记性。” 她边走边说,几个被她教训过的随从想听少爷的话上前拦人,但又没敢。 许乔新怒骂:“废物!你们好几个人还怕她一个不成!” 枫黎还未走出门,就被一拨新来的堵住了去处。 她顿住脚步,听见身后传来笑声。 “慢死了,本少爷让你叫人来,怎么拖沓这么久?” “把这个女人给老子往死里打!” 陈焕见乌央乌央来了太多人,怕枫黎真受了伤。 他抬高嗓音道:“这位是定北王独女,皇上亲封的云安郡主,谁敢放肆!” 那些人一听,果然犹豫了。 许乔新又道:“一介女流,打了又怎样?王爷只一个独女,往后这定北王府都不复存在,你们是能指着定北王府能帮你们什么不成!我大哥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四品,侯府日后,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浮躁的士气又稳了回去。 数名身强体壮的男人面色凶悍地往前逼。 “我还怕真伤了人给自己身上揽了祸事,听你这么说,倒是突然没有顾虑了。” 枫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慢条斯理地把袖口往上挽。 她笑:“侯府有个蠢蛋已经很倒霉了,偏偏侯爷还要捧着这个蠢蛋,那出了什么祸事……” “都是活该。” 下一刻,她和打手们同时动了手。 只听一阵闷响和痛呼声此起彼伏,转眼间就是一片狼藉! 枫黎一口气撂倒数人,抬眼,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许乔新。 他被这眼神吓得倒抽一口气,眼看着一拳就要落下,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郡主手下留情!” 枫黎闻声停手。 许乔新看过去,大呼:“大哥,你来了!” 枫黎跟在宴会上见过一面的小侯爷对视。 下一刻,拳头改成巴掌,一下子抽在了许乔新的脸上。 “啪”的一声响,惊得玉器店中的人全抖了抖。 “小侯爷。” 垂怜 第39节 枫黎语气彬彬有礼,丝毫不像才将一群人打得头破血流。 眉眼一弯,笑得像是寻常艳阳天下的一次不期而遇。 她开口:“令弟的美貌可真是与小侯爷天差地别,我都没认出来呢。” 陈焕上一秒还在为她担心,此时忍不住在心中骂道:臭流氓! 许亦谦张了张口,又干巴巴地闭上。 目光快速扫过店中的狼藉。 许乔新狼狈地来到许亦谦身边,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的脸已经肿得老高,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哥,这个女人竟然敢打我!你可得为我做主,不然我告诉爹爹!” “许公子强抢陈公公……替本郡主掌眼的玉佩,期间,侮辱本郡主不说,讽定北王府日后不复存在也不说,就是污蔑陈公公与后宫嫔妃有染这一件事……”枫黎笑了笑,人畜无害地一字一顿道,“不知侯府,经不经得起风浪。” “你这个……” 许亦谦脸色变了变,瞪了许乔新一眼。 极好的素养让他没骂出脏话。 “来人,把小少爷带回府,到祠堂思过!” “是,小侯爷。” 众人见事态严重,又有小侯爷管着小少爷了,连忙架起许乔新。 许乔新挣扎:“许亦谦!我叫你一声哥,你就这么对我!现在是我被那个女的欺负了!” “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许亦谦喝了一声。 店中这才慢慢地消停了下去。 他被气得头疼,抬眼不小心与枫黎对视,又挪开了视线。 他稍稍欠身,低头好声道歉:“郡主,陈公公,我代他向你们赔罪,还望二位高抬贵手……这件事闹到皇上面前,我们谁都不好看。” 他低着头,半天没听见回音。 抬头,就见陈焕看着郡主,而枫黎本人眉头微敛。 他才想再说些好话,便听枫黎嘟哝:“小侯爷当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憋屈的。” “……” 他可是听见埋汰了。 “那日在宫宴上见小侯爷风光霁月,还在想京中竟然有这样仙子一样的人。” 枫黎定定地看了许亦谦片刻,半晌,收回视线。 她说:“老天爷真是公平,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焕不由得挑眉。 他怎么觉得…… 这话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果然,郡主在宫里时已经收敛不少了。 这一出宫,怕是没人管得了她。 许亦谦听得懂好赖话,温润漂亮的面容上浮出一丝尴尬。 他没法答,只能权当郡主答应了:“那就谢过郡主、陈公公了。” 枫黎没有真揪着此事不放的意思,爽快地笑了笑:“谢就免了,刚好我有一事想请小侯爷帮忙,不知……” “郡主请讲。” 许亦谦应得迅速,枫黎反而沉默不言了。 她抿唇,眉宇微敛地沉吟片刻,才终于做出决定了一般开了口。 “小侯爷温厚坦荡,相信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阿娜公主远赴他乡,从一位能征善战的公主成了政治婚姻下的牺牲品,虽不知皇上日后会将她赐婚给谁……若她日后遇到难事,还望小侯爷在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暗中帮衬她一番。”她将许亦谦拉到一侧,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身份特殊,且待各国使臣离开京城,大抵没法继续像如今一样随意出入皇宫,这才……若小侯爷为难直说就好,我不会因此就将令弟的事捅到皇上面前的。” 陈焕见她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去跟旁人说悄悄话,立刻不爽了。 他不悦道:“郡主,有什么是咱家不能知道的么?” 枫黎说完话,与许亦谦拉开了距离。 这种事,自是不能让陈焕知道,万一汇报给皇上…… 她面色如常地笑看向陈焕,敷衍过去:“有些女儿家的事,总归不好跟陈公公讲的。” 陈焕心中一堵。 女儿家的事……能是什么事? 结合郡主如今的情况,无非就是婚事了吧! 可这种事,以他的身份又无法开口,就只能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回去。 枫黎看向许亦谦:“那就拜托小侯爷了。” 许亦谦看出她的认真。 他知道枫黎在北地时与阿娜公主亦敌亦友,也知道,她们面临的太过相似了。 但郡主或许幸运一些,大燕国力最为强盛,无需远嫁异国。 他正了正色,回道:“郡主放心,我会留心的。” 说着,他分别冲枫黎与陈焕欠了欠身。 “我还有些事情得回侯府,就先走一步了。” 玉器店中的伙计很懂得看人眼色,见没人再闹事,也跟着一并下去了。 这边只剩了枫黎跟陈焕两个人。 枫黎从怀中拿出玉佩,递给陈焕:“陈公公。” 她本想着,陈焕一接,她便收回手去,说陈公公这回可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可陈焕连手都没伸,淡淡地看了玉佩几秒。 郡主刚才说了什么? 是有了心仪的人拜托小侯爷传达,还是…… 根本就是看上了“好生漂亮”的小侯爷? 他心中乱得很,默了片刻,才将没资格问的问题压回了心底。 他岔开话题,压着嗓子道:“郡主为了咱家与许小公子大打出手,值得么?” 别看面上淡定,负在身后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他斜眼睨着枫黎,心跳逐渐加快。 真想在那张笑盈盈的脸上看出端倪,看出她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可惜,枫黎只耸了耸肩膀,面色一如往常:“那能怎么办?陈公公都说是本郡主拜托的了,我要是不把戏演下去,岂不是更麻烦了?再说,换做是旁人,碰到那么个不讲道理的混账,我也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陈焕没听到想听的,有些失望。 他别开脸:“郡主帮了奴才的忙,奴才感激不尽,这块玉佩就当是谢礼吧。” 尽管失望,也没忘了借着这茬送礼—— 他正愁没机会送出去暗戳戳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呢。 怕枫黎不收,他又道:“现下事情闹得不小,都知道奴才是为王爷的寿辰帮郡主挑了礼,若东西还在奴才手里,反倒不正常。” 枫黎想了想,也是。 正巧这玉,她瞧着顺眼,是她最喜欢的昆仑玉。 “也好。”她大大方方地接受,笑道,“那就多谢陈公公割爱了。” 一边说着,三两下就栓到了自己腰间。 “郡主你……” 陈焕见状,耳根瞬间红个透彻,刚才那些烦躁全都被抛得没影了。 心脏连带着咚咚直跳,震得他的头脑跟着发胀。 他喉咙微滚:“不是……要给王爷做寿礼的么?” 真没想到这么顺利。 想到日后郡主会随身佩戴自己送的玉佩,一股甜腻便顺着心尖往上涌。 枫黎一本正经道:“都跟他们说是想给父王一个惊喜了,如今因为许乔新被拆穿,当然要换个其他的才行,不然怎么能算是惊喜?” 她心中嘟哝,这么好的东西,当然是自己先享用了。 “噢。”陈焕压着喜悦应了一声,“王爷跟郡主,真是父慈子孝。” 为了掩饰心情,本能地阴阳怪气了一句。 枫黎刚迈出去的脚步一顿。 她哪儿能听不出陈焕的揶揄? 这是因为她先前的话,故意讽她呢! “陈公公真是……” 她本想说,陈公公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欢阴阳她了。 而一回头就瞧见了陈焕红透的耳朵,颇为意外。 “怎么耳朵这么红,难不成进屋这么久还没暖过来?” 还是被气的? 垂怜 第40节 她记得,陈焕被她气着的时候,耳朵总是红的。 似乎也只有被她气到时,他才会这样。 陈焕哪敢说自己是羞的。 他嗔了枫黎一眼,没好气道:“自然是被那厮给气的!” 那瞪过来的眼神…… 枫黎心间微动。 总觉着,陈公公在跟她使小性子。 第二十六章 郡主喜欢他选的礼物。…… - 枫黎才出玉器店的门, 就被王府的下人找上来,带着回了王府。 她负手站在厅中,等了好一阵, 才听见有脚步声渐近。 回头,就见父亲枫玖缓步走来。 副将林清远跟在他身后, 似乎刚聊完什么。 “父王。”她唤了一声,又道,“今日不是休沐, 林副将怎么没去京郊大营?” 皇上早就给跟随回京的两位副将在京中任了职。 林清远年纪不大, 比她还小上五岁, 过了年也不过十八岁,被任命到京郊大营。 职位不高,但也算有些实权。 枫玖没给林清远回话的机会:“哼, 随意出入皇宫好几日, 都等不到你回府一趟。” 往厅中主坐上一坐, 立刻有下人上前为他倒了热茶。 他板着脸问:“现在是只能请你回府, 才能让你赏脸了是吧?” “怎么会呢父王, 只是这几日太忙了些, 我总得先把皇上吩咐的事情办妥当了才行不是?”枫黎跟着来到身边,笑道, “若是办不好,皇上怪罪下来, 又得让父王为我操劳了。” 听了这话, 枫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 他又问:“你说的忙碌, 就是在玉器店为了陈焕跟侯府的小公子大打出手?” 枫黎看看林清远,见这人一直低头看着地面,抿了下嘴唇。 她“哎呀”一声, 晃晃父亲的胳膊:“怎么能说是为了陈公公呢,父王总不能听人说三道四只听一半吧?” 枫玖终是笑了笑:“行了,就知道卖乖。” 女儿到底是为自己选寿礼,再说那许乔新,的确是太不像话。 他们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是任人欺负。 “陈焕深受皇上信任,你跟他走太近,不一定是好事。”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眉间沟壑沉沉。 “知道,父亲不用担心。”枫黎问,“关于暗语泄露的事……最近父亲与北地旧部可有联系?” “你自己在背地里调查?” 枫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他叹了一声:“这件事皇上自会叫人调查,我们既然离开了北地,就不要再掺和进去了!掺和的深了,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枫黎没应声。 沉吟片刻,他才又道:“皇上让你出宫负责京中安防,是在试探你,不要觉得这是真给了你什么实权,就是为了王府的几十口性命,也不要再想着争权夺利,你就安安稳稳地等着皇上赐婚,风风光光地嫁人,只有这样才能安稳后半生。” 枫黎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了下去。 她现在连“如果我是男子父王也会这么说么”都懒得再问了。 “父王放心,不管我未来如何,都不会影响王府,不会影响您颐养天年的。” “你……!你真是……”枫玖咳嗽好几声,“不让人省心!” 他被气得喝了几口茶,才把气息捋顺。 他语重心长道:“你到底是个女子,相夫教子是你的本分!” “我倒是认为,以郡主的实力,不应囿于内宅。” 一道清朗温润的嗓音打破了微沉的气氛。 姜怀泽在管家的引领下踏入园中,在枫玖看过来的时候点头示意。 他开口:“王爷,我有急事来寻郡主,远远地就见到王爷和郡主在这儿,便擅自请管家带我入府,叨扰了,还望王爷见谅。” 枫玖连忙起身:“殿下恕罪,臣有失远迎。” 林清远跟着行礼:“殿下。” “无需多礼。”姜怀泽摆摆手,“我有事与郡主商讨,王爷不介意有话日后再与郡主说吧?” “当然是正事要紧。” 枫玖冲枫黎使了个眼神,让她过去。 他说:“家里不用你担心,有清远他们陪着我就行了。” “那我走了,父王。” 枫黎行礼,与姜怀泽一同往外走去。 临离开之前,她用暗语骂了句人。 余光里瞧见,林清远抬了下头。 她没停留,迈出门槛,听见身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 不重,但隔绝开了王府内外,也隔绝开了她与父亲。 姜怀泽率先笑了起来,打趣道:“我见郡主能在北地取得如此成就,深受北地百姓信任拥戴,还以为王爷万分支持,没想到竟也处处受阻。” “殿下来跑一趟,就是为了调侃我的?” “怎么会。”姜怀泽收起笑容,“在郡主的安排下,抓住了一个呈国暗探,郡主不一直想弄清楚暗语泄露的事么?不妨一起去审他一审,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多谢殿下,只是我审人的话……” 枫黎拉长尾音,笑了笑。 她说:“可能会有些吓人。” 任谁都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 枫黎见过太多人因她军纪严格、手段狠厉而对她侧目而视。 在许多人眼里,一个女人如此残忍是败德辱行的。 而姜怀泽谈笑自若道:“那我更要看看了,见识一下枫将军的手段。” - 陈焕在宫里看到枫黎时,便敏锐地嗅到了血腥气。 他从前在慎刑司当差了数年,对这种铁锈般的腥气再了解不过了。 他心头一紧,脑子里闪出许多念头—— 难道是许乔新又带人找茬了? 还是在京中碰到了什么危险? 毕竟枫黎负责安防,这可不是个没风险的活儿。 “郡主。”他行礼,主动问,“郡主可是受伤了?” 枫黎依然没能问出到底是谁泄露的暗语,但说实话,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她知道,就算再怎么问,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她摇头:“多谢陈公公关心,审了个暗探罢了。” “噢。” 陈焕见她情绪平平,又在扫过腰间时发现玉佩已然不在,目光一滞。 他不由得想到他们在宫外分别时,郡主的态度就不太对。 难不成真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郡主不悦? 他敛敛眉,一向能说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会儿却语塞了。 枫黎察觉他的目光,淡笑了下:“怕血溅到玉佩上,便收起来了。” 她从怀中拿出玉佩,重新栓到腰间。 “陈公公的眼光真好,这般上乘的玉可得珍惜着。” 陈焕眉宇舒展,漾出笑意。 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便垂头掩饰。 “郡主谬赞了。” 目光却始终黏在那枚轻轻摇晃的白玉上。 怎么也没法忽略心头呼之欲出的喜悦。 郡主喜欢他选的礼物。 太好了。 待枫黎回永安殿后,他冲陈顺招了招手。 双眼始终瞧着永安殿的方向。 “去想办法打听打听,郡主今日与咱家在玉器店分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垂怜 第41节 既然心情不悦不是因为他,那就是碰到了别的烦心事。 万一他能帮衬一二呢。 - 不日,各国使者陆陆续续到了京城。 枫黎只需要负责京城上下的安全问题,至于使者如何安置,就不归她管了。 她无意插手更多,更无意私下里与他国使者碰面,惹得皇上徒增怀疑,便很少四处乱窜,管好自己眼前的事情就算完事。 早晨在京中最受欢迎的羊汤铺子吃了早点,她揉揉微鼓的肚子。 抄近道走小路,打算先去城门口视察一番,忽而感觉身后有了尾巴。 敢跟着她,胆子真是够大的。 她步履如常地在窄巷中拐了个弯,掐好时机,转身一掌挥去! 来人早有防备,眨眼间便过了好几招。 枫黎从这几招里,一下就摸透了对方的来路,在将人逼得后退时低笑一声。 她单手背在身后,腰背挺直,冲那人招了招手。 “不继续么?阿娜公主殿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枫大将军。” 女人也笑了,没有半分输给枫黎或是被人揭穿的窘迫,从容不迫地摘下了面罩,露出了深邃的双眼下漂亮的面容。 她的漂亮不似中原这般内敛,而是一种粗犷野性的美,让人一眼就能记住她。 但在枫黎眼里,她比从前少了些野心勃勃的张扬感。 许是入了异国京城,需得收敛吧。 “真没想到竟然是公主殿下亲自作为使者来到京城。” 两人交手数次,枫黎知道阿娜是呈国最出色的女战士,也是耶律丹王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公主亲自出使异国,再加上前些时日的刺杀…… 她心中有了猜测:“怎么,耶律丹放弃你了么?” 阿娜的脸色变了又变,脸上的笑意终是消散了大半。 她沉声道:“我愿赌服输,是我输给了他,他比我更有可能带领国家昌盛,我便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为了他的霸业牺牲了你,沦为弃子而已,竟然说得如此脱俗。” 枫黎在北地十余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呈国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谁不知道阿娜与耶律丹能力相差无几,不过是身为女子…… 就难以得到更多人的支持罢了。 “是否会沦为弃子就看我的价值了,而你……被囚在京城,自顾不暇,还功夫嘲讽我。” 阿娜扫视枫黎一圈,像是要把眼前的劲敌看个透透彻彻。 她口吻颇为嘲弄:“你们燕人真是好笑,放着你这样雄韬武略的将军不用,竟然抓回皇宫等着嫁人生孩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想你日后就这样困于方寸之间,似乎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最后,那丝微妙的剑拔弩张又在两人之间突然消散了。 她笑:“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被说中痛处,枫黎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她敛眉,又在听见那句“同病相怜”时苦中作乐般笑着埋汰了一声。 “谁想跟你同病相怜。”她低哼,“说得我们多亲近似的。” 阿娜双臂抱胸,一副“你就装吧”的样子,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真不知道是谁在北地的漫天飞雪中与她说“若不是立场不同,我们一定是最好的朋友”来着。 “你……” 才开了口,巷子里响起一声细小的动静。 “谁!” 枫黎猛地转身,直奔声音的来源处,却没能发现人影。 出门在外,她已经甩掉了名为协助实为监视的同僚,肯定不会有人追到这儿的。 不知这到底是谁…… 阿娜来到她身边,戳戳她的肩膀:“看来你的处境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枫黎撇唇:“也不一定是监视我的吧?” 可不是么,到底是监视她还是监视阿娜,还未可知啊。 “……” 阿娜噎了一下,片刻,又耸了耸肩膀。 “算了,管他呢,见你身手还像从前一样矫健,没吃胖也没饿瘦,就知道你没自暴自弃。”她爽快道,“时候不早了,那就宫宴再见吧,枫将军。” - 各国使臣入京朝贡,正是展现大燕国力的时候。 宫宴办得十分隆重认真,不高调,但处处能看出深厚的底蕴。 身为名震几国的将军,枫黎不仅要出场,且要出场的足够有气势。 一溜下人恨不得从一大早就来到永宁殿,为她梳洗打扮,衣裳配饰简洁而华贵,明艳的红色衣料没有太多纹饰,却相当镇得住场子,能将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吸引过去。 黑色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略显柔美而不失英气。 陈焕远远见了,心头轻跳了跳。 郡主还是第一次在宫中穿得这样凌厉大气,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一身红衣的锐气。 他敛了敛心思,想照常上去攀谈一两句,却见姜昊玉先他一步上了前。 “郡主姐姐!” 不知是不是巧合,姜昊玉也穿了一身红色。 制式上比枫黎的繁复一些,搭上他本身的性子,气质也为之一变。 一下子就成了花团锦簇的“小公子”。 枫黎顿住脚步,回头:“殿下。” “郡主姐姐很少穿红衣呢,今日这身真是好看。”姜昊玉笑得灿烂,打趣道,“看这样子,还以为姐姐是好事将近了呢。” 他的语气一向天真烂漫,像个不知事的小孩子。 任谁看到“红衣”听见“好事”,都能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陈焕磨磨牙。 这小子,仗着自己年纪小,什么话敢说。 穿成这样,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枫黎抬起胳膊:“我倒是觉得,像是浸满了鲜血呢。” 她看着衣料笑了笑,用余光看了姜昊玉一眼又收回视线,将手臂背到身后。 “挺好,符合我的身份。”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姜昊玉微微睁大双眼,像说错了话一般抿抿唇。 他追上枫黎的脚步:“对了郡主姐姐,我一直没什么高远的志向,近来年纪也不小了,便求了父皇旨意,父皇将我的封地指在了南边,虽不能与京城媲美,但也十分富庶,姐姐觉得南边怎么样?听说那边气候宜人,比京中要好不少呢。” 枫黎道:“我没去过南边,不太了解,也只是听说而已。” “正因为没去过,所以才要去看看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姜昊玉永远能活泼地接上话茬。 “算了,我能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站稳了脚跟就不错了。” 枫黎从不在外人面前透露自己想离京的心思。 陈焕目送他们渐渐远去,直到进了大殿。 五皇子主动跟郡主提起这个,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淑妃娘娘的意思。 其实,以郡主的性子,离开了京城和皇宫倒也不错,只是他…… 呵,他大概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宫中了。 若郡主离开京城,他们大概是此生再无相见了。 好在听郡主的话,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他还能继续做做梦。 宫宴上人多眼杂,错过了说话的机会,陈焕不想行差踏错、徒生事端,便没再与枫黎搭话,规规矩矩地守在宴席上,依照吩咐办事。 各国使臣依次入殿拜见,恭敬地说些利于邦交的客套话,奉上祝福与贡礼。 不多时,呈国公主阿娜与手下使臣一同走进大殿。 行礼后,她将先前的刺杀好生解释一番:“先前出了刺杀一事,皇上还能在我等进京后以礼相待,阿娜多谢皇上宽厚。刺杀并非我与王兄一党策划,得知此事,万分惶惶。” “我国内乱许久,如今民不聊生,王兄无意与皇上和强悍的大燕为敌,此次特意命我前来,正是希望可以与贵国解除误会,冰释前嫌,结秦晋之好,好让两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哦?” 皇上在得知阿娜公主亲自来京时就已经有了猜测,却不做不知,扬了扬眉头。 他缓声道:“呈王如此心系百姓,是呈国百姓的福气。” 阿娜看向大殿门口,拍了拍手:“进来吧。” 一行人搬着箱子鱼贯而入。 垂怜 第42节 一箱箱的珍奇玩意在殿中摆了满满一排。 “这些是王兄特意挑选的陪嫁,还请皇上过目。” 阿娜始终大大方方的,不会因为在说自己的“婚事”而有所扭捏。 对她而言,这不止是婚事,更是国事、是外交。 她也不仅是新娘,更是呈国的公主。 她一手放在肩膀,行礼道:“希望能促进两国交好,边境再无战乱。” 皇上沉吟片刻,开口:“朕知道阿娜公主和呈王的真诚,但此事并非小事,总归着急不得,今晚我们不议国事,阿娜公主入座吧。” “是。”阿娜侧头,看向枫黎,“皇上,我与枫将军数次在战场上刀刃相向,如今能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实在难得,不知可否先敬她一杯?” “自然可以。” 皇上抬手,就有个太监倒了酒,为她奉上。 阿娜接过杯盏,来到枫黎面前:“枫将军,阿娜佩服你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这杯敬你。” 枫黎起身,回敬:“我也敬阿娜公主。” 她扬头饮尽杯中的酒。 还没将酒杯放下,就听阿娜又开了口。 “王兄颇为想念将军,此番特意让我代他向将军问好。” 枫黎一顿,立刻明白了阿娜的用意。 这是想让皇上加深猜忌,日后不再重用她,更不可能放她离开京城回到北地。 拿着酒杯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按到指肚微微发白。 她与阿娜对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狡黠的笑意。 她低头,也笑了一下,笑容纯良。 “怎么,想念死里逃生的感觉么?原来呈王还有这样的癖好。” 皇上开口:“云安,不得无礼。” 他扬扬头,示意太监引领阿娜到自己的位置入座。 “阿娜公主请吧。” 阿娜恭敬地点头致意,随着太监往一旁走去。 与枫黎擦身而过时,唇角翘了翘。 - 陈焕走入院中时,枫黎正站在檐下,扬头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血一般殷红的衣裳还未换下,眼色扎眼得很,像是在夜色中硬生生撕开个破口。 他看出她有心事,叫陈顺停在远处,自己静静上前。 来到枫黎身边,低声问:“郡主唤奴才过来,可是有要事?” 枫黎过了一阵才开口:“京城的夜晚太繁华了,衬得天色不够浓重,星星都不亮了。” 陈焕一时之间,不该如何回答。 她又道:“北地的星星特别亮,可好看了,陈公公没见过吧。” “奴才从记事儿起,就在宫中了,自是没见过。” 陈焕答,嗓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不管阿娜此番前来是只为朝贡还是真的和亲,都劳烦陈公公找合适的时机,提醒皇上多多注意北地的动向,我也会想办法给从前的同僚传信的。”枫黎看向陈焕,颇为认真道,“以我对耶律丹的了解,和亲绝不是拖延时间休养生息,而是迷惑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罢了。” 陈焕敛眉:“郡主的意思是,不管和亲与否,呈王都会在短时间内发起战争?” “没错,阿娜只是障眼法罢了,如今呈国人心不稳,他发起战争还能将内部矛盾转移,让国人一致对外……我敢说,不出三四个月,呈国必定大举来犯。” 寒风吹来,枫黎紧了紧发凉的衣裳,垂眸沉吟片刻。 她又说:“多半是以战养战,先对寒州发动奇袭,拿下寒州仓。” 陈焕的余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看她认真的样子,心脏一下比一下鼓动得厉害。 不愧是郡主,果真有魄力。 心中偷摸摸念叨了一番,低咳一声。 他问:“郡主了解呈王,可呈王也了解郡主,郡主怎能笃定?” 这一问,枫黎笑了,眉头舒展,双眼微弯。 她嗓音清透,带着笑意:“因为这么多年,我与他交手,从未有过败绩啊。” 听起来怪得意的,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的成绩。 陈焕却忍不住屏住呼吸,迅速收回视线。 背在身后的手指用力,掐出一道痕迹。 他低声说:“是奴才多嘴了。” “怎么会。” 枫黎往他跟前迈了一步,拉近距离。 她微微歪头,看着他:“陈公公不问,我怎好炫耀?” 第二十七章 郡主戏弄奴才。 - “陈公公不问, 我怎好炫耀?” “……” 陈焕抿唇,抬眼与枫黎对视时,说不出的含羞带怯。 眼眶发烫, 略有躲闪,不太好意思与她对视。 他总是觉得…… 郡主这样很像是在与他调情。 “郡主还想炫耀什么?”他试探问, “奴才一并听着。” “还想听?” 枫黎挑眉,见他并不抬头,反而往下低了低头, 一副乖乖顺着她的样子, 心中不由得发笑。 真是怪了, 怎么总是觉得陈公公怪可爱的? 她抬手招了招:“再凑近些。” 陈焕往前行了一小步,衣袖几乎与枫黎的碰到一起。 他听话地把耳朵凑过去。 倒不是非要听什么“炫耀”,只是他喜欢郡主的“悄悄话”。 他喜欢跟郡主的相处, 多说几句话、多几次对视, 都觉得心里发痒, 忍不住开心。 以为会听见些北地的奇闻异事, 可停顿了许久, 都没声音, 反而是响起了低低的笑声,温热的气息随着笑意轻拂在他的耳畔, 暖呼呼的,微痒。 那笑声很愉悦, 掺杂着淡淡的调侃、戏弄, 或许还有些…… 暗昧的宠溺感和愉悦感。 他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一般, “轰”的一下,耳根红了个透彻。 “郡主你……” 他一连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 寒风吹来, 才削弱了脸皮上的臊意。 他稳了稳心神:“郡主戏弄奴才。” “哪有,看陈公公好不容易在我面前这么听话,觉得开心罢了。” 枫黎自宴会上跟阿娜的对话后,就没怎么笑过,这会儿被陈焕逗得不住发笑。 她装模作样地掩掩唇角:“好了,陈公公记得我今天说的事就好,去忙吧。” 嘁,戏弄了他,转脸就要把他赶走了。 陈焕心中不满,但他知道自己在郡主这儿停留太久不好。 不满半天,还是只能应下。 但没忘了在离开前浅浅地嗔她一眼。 - 没过多久,各国使者便离开了京城。 枫黎又恢复了时不时往太后那边跑的习惯,陪太后聊天。 待到日头西落,再离开。 偶尔被太后留下,一同用了晚膳。 这日枫黎才要离开,就见姜昊玉蹦蹦跳跳地来寻太后。 “皇祖母,昊玉又来看您了!” 清亮活力的嗓音传来,立刻房间里增添了一抹亮色,叫人听了就觉得朝气蓬勃,整个人年轻了几岁似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变好。 他看到枫黎,桃花眼一弯:“啊,郡主姐姐也在啊。” 枫黎点头行礼:“殿下。” 垂怜 第43节 “昊玉来了。” 太后脸上笑意渐浓,眼尾浮出几道鱼尾纹。 她招手:“这几天可是课业太重?一连数日都没来看皇祖母了。” 姜昊玉嘟起嘴唇,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可不是么,要不是课业太多,昊玉定是要每日都来陪皇祖母说说话的,不然……” 他叹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摆弄衣角的手指。 “等我去宫外建府,或是直接到封地去,就没法多陪祖母了。” “昊玉真是有心了。” 太后也舍不得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小辈离开,但还是拍拍他的手背。 她笑道:“但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一直住在宫里找祖母的?总要出去独当一面的。” 姜昊玉鼓着腮帮子点点头:“皇祖母说的是。” 他沉默两秒,看向枫黎。 “对了皇祖母,您未出席前些日子的宫宴,许是不知道,郡主姐姐在宴会上一身红衣劲装可有气势了,一出场就震得各国使者不敢造次。”他看着枫黎说话时,桃花眼弯成一轮弯月,“让人看了就有安全感,若是有郡主姐姐这样厉害的人保护,我肯定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郡主姐姐威慑各国来使,你皇祖母自然是听说了。” 太后温柔地牵住枫黎的手,有股欣慰之感。 她缓声说:“大燕能有你这样的天才,是大燕之幸事,皇上他啊……” 太后从枫黎身上挪开视线,停顿了好一阵,才又开了口。 “还是很惜材的。” “是,若不是皇上惜材,枫黎又怎么能真的有机会统领北地将士,施展拳脚呢。” 枫黎心知肚明,不是皇上的任命,就算她是郡主,是父王的女儿,也坐不上镇北将军的位置。 但很多事,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的明白的。 从太后宫中出来,姜昊玉快走几步跟上枫黎。 他问:“对了,郡主姐姐,父皇将阿娜公主赐婚给瑞皇叔了,不日就要成婚,姐姐会去的吧?” 枫黎摇头:“我就不去了。” “她当众给姐姐泼脏水,故意引导父皇怀疑……姐姐不生气么,怎么也要出气回来才是吧?这种场合,都不需要姐姐说什么,只要去观礼就足够让她抬不起头了。” 枫黎顿住脚步,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问:“若有一日我也如她一般,殿下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观礼么?” 姜昊玉一怔,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好像说错话了。 可他的初心只是希望枫黎出气,又有些委屈。 枫黎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瑞王虽是皇上的亲弟弟,但性子一点儿也不像皇上一般稳重。 听闻他是个酒鬼,每次喝醉了都会大发酒疯,在王府的人全都苦不堪言。 嫁到王府,又能是什么好事。 阿娜是和亲公主,至少在明面上,担当者两国和平的大任,却被赐婚给了这样一位王爷,且瑞王比阿娜大了二十余岁…… 哪里是双方平等地和亲,更像是警告和打压。 枫黎知道皇上作为一国之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就像战场上,有时候她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会选择牺牲小部分士兵一样。 可她做不到对一个被牺牲的人落井下石。 同样是为国付出,对牺牲的战士,所有人都能做到尊重、敬佩,谁都知道中伤他们是不对的; 而换成和亲公主,很多人却装聋作哑,看不到那些女子背后的苦难了。 又或许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阿娜对于大燕来说,是和亲公主也是敌人。 面对敌人,态度差些倒也正常。 “殿下,是我失言了。”她微微欠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我只是觉得阿娜公主为了两国和平牺牲自己,不应该受人嘲笑。” 姜昊玉小声辩解:“只是嫁人而已……” “只是嫁人,那殿下为何觉得,我只是观礼就让她抬不起头?” 枫黎言辞并不激烈,但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 姜昊玉抿唇,眨巴眨巴浮出了水光的桃花眼。 他嘟哝:“哎呀,反正我说不过郡主姐姐,我就是气不过,想为姐姐打抱不平,这才口不择言,说得是过分了些,但郡主姐姐……” 说着说着,眼里的水光更是明显了。 “就知道说我。” 枫黎被他想承认错误又不好意思还颇为委屈的模样弄得翘了下唇,微沉的心情回升了些。 她叹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姜昊玉的头。 “我知殿下是想让我撒撒气、开开心,但……” 她们同病相怜,又怎么笑得出来呢? 就连“同病相怜”这几个字,她都不好在宫中说出来,怕叫人听去了乱传闲话,引人多想。 姜昊玉却低声开了口:“我知道,郡主姐姐不想留在宫中。” 他想从枫黎脸上看出变化,却无果。 “宫中是规矩多了些,若不是舍不得母妃与皇祖母,我也不想在宫里。” 枫黎无声地宽了宽心。 她总觉得姜昊玉有点儿言外之意,但又不是很能确定。 她避而不谈,只笑道:“各处有各处的好与坏,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时候不早了,殿下再不回去,淑妃娘娘怕是要担心了。” “好吧。”姜昊玉撇撇唇,但没立刻走,又宽慰道,“不是说阿娜公主是输给呈王才会来和亲的嘛,愿赌服输,姐姐不用为旁人太过忧心。” 她若是男人,就能获得更多朝臣的支持……未必会输。 枫黎在心中说完,又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她跟阿娜,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谁又能笑话谁呢。 她兴许还没有阿娜那么高尚,若她被当成弃子,虽不会叛国,但也绝不会再抓住一切机会为某些既得利益者扫清障碍——来大燕了,还想着帮耶律丹牵制住她的脚步。 “说起来……”她笑看姜昊玉,“殿下怎么知道阿娜公主是输给了耶律丹的?” 姜昊玉别开脸,耸耸肩膀:“我也是听下人八卦,不一定是真的。” “是么。” 枫黎笑意轻快,一副没当回事的样子。 她冲姜昊玉欠身:“殿下,我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许是最近烦心事多,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突然想让陈焕帮她在阿娜与瑞王的婚宴上给阿娜带句话—— 我们还有机会在战场上见面么? 她以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的。 从前,只觉得跟阿娜棋逢对手,现在更觉得有种难言的悲哀。 就好像有个巨大的罩子、有只无形的手死死地压在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多愁善感了。 “绪白,你说……如果我留在京中,为女子为官开疆扩土,是不是也挺有意义的?” 绪白与她无话不说,自是了解自家郡主如今的处境。 皇上防备、殿下笼络,敌人更不用说,郡主永远不回北地才好呢。 就连郡主的亲生父亲…… 从没有人支持郡主。 她很心疼,见枫黎这样,眼眶都是一软。 郡主在北地时,哪儿会像现在一般,时不时地敛起眉头面露愁绪? 没有战事,不用有性命之忧,身上不再背负着重担…… 想得却更多了。 她问:“郡主妥协了吗?” “去去去。”枫黎瞪她一眼,“什么妥协,我可不喜欢这个词,只是万一皇上怎样都不肯让我回去领兵,总得想想后路,狡兔还要三窟呢,只有一个准备总归是不够。” “但郡主以前不是跟我说,天塌下来都绝不低头么。” “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才二十,且熬着呢。” 枫黎拍拍绪白的肩膀,又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笑道:“我这好体格,把想留我的人都熬死不成问题。” “呸呸呸,郡主怎能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 绪白跟着笑了,快步追上枫黎。 “我有事要吩咐陈公公,你去问问他在哪。” 枫黎刚说完,就听见了个细微的声响。 对方离她们有段距离,且刻意放轻了力道,但她常年练武,听力异于常人,还是发觉了。 垂怜 第44节 而声音的方向……应是贵妃宫中后面的小门。 她立刻冲绪白无声地“嘘”了一下,竖起耳朵细细地寻。 手掌平行于地面,往下压了压,示意绪白停在远处不要妄动。 她自己轻手轻脚地来到岔口旁,捉住了一闪而过的背影。 正是陈焕。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双眸盯着陈焕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 指轻轻抚过腰间的昆仑玉坠。 有抹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 半晌,她眯了眯眼:“罢了,日后再说。” - 围猎是大燕每年开春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对于参与其中的王孙贵胄来说,不仅仅是展示自己骑射能力、赢得奖励的比赛,更是可以离开皇宫和京城外出“游玩”的大好机会。 没有太多课业或政事,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京郊,好生休息上一小段时日。 年纪小的孩子们简直是撒了欢,路上就已经兴奋得要命。 见了水草肥美的猎场,更是一个个把笑容刻在了脸上,一片欢声笑语。 皇上心情大悦,脸上的笑意比平时多了几分。 他夸赞道:“亦谦将猎场经营的不错,果然啊,把事交给你,朕放心。” 许亦谦不卑不亢回答:“皇上过奖了,此前猎场都是祖父打理,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祖父身体欠安,才让微臣代为管理,臣不敢怠慢,但也不敢居功,如今对猎场的管理也只是一知半解。” “你祖父好些了吗?”皇上顺着话题问道,“似乎有些时日了。” 毕竟是朝中老臣,与他情谊颇为不错。 “好些了,多谢皇上惦记着祖父。” 许亦谦垂下眼眸,眼去眼底的情绪。 想到自己那个不学无术还到处惹是生非的弟弟,他就气不打一出来。 若只是宠坏了刁蛮些也就罢了,许乔新这小子…… 有时候简直是荒唐。 他早就劝过祖父劝过家里人,希望三弟到了入学年龄就好好地官学去读书,让老师好生管教一番,家人也不应该对他太过宽容…… 可压根没人听他的,也就他的母亲明事理,以长辈的架子几次教导三弟,却被三弟倒打一耙,将母亲的好心说成是对妾室的妒忌,弄得母亲郁结数日,家中险些失了和气。 如今倒好,直接把祖父气得病倒了。 不知道祖父和父亲经此事后,还会不会那样宠着许乔新。 “那就好,若是有什么需要,别藏着掖着,直接跟朕说便是。” 皇上性情爽朗,若非大事,很少迂回计较。 他摆摆手:“行了,忙你的去吧,你做的还不错,不用太过紧张。” “是,那臣便退下了。” 许亦谦离开后,他又跟陈焕道:“行了,这儿有德福就行了,你也去吧,不用跟在宫里似的时时刻刻紧绷着,该交给手底下的,就交给他们去做,你要是累出病来,还有谁替朕分忧啊?” “多谢皇上体恤。” 陈焕自打来了猎场就一直陪在皇上身侧,连句话都没工夫与旁人说。 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偷偷往远处看,寻找想见的身影。 各国使臣离开京城后,郡主跟他的来往一下子少了不少,很少再主动找他,而他要忙的事不少,还要准备围猎事宜,也极少有正当的借口去永安殿。 想还是会想的,但无需见面,只要偶尔回忆回忆那些流转在两人之间的暗昧氛围…… 就足够他喜悦许久了。 至少他觉得是暧昧的,郡主总是逗他,他有时被气得跳脚,在郡主面前火气见长,郡主都丝毫不生他的气,反而还会哄他一两句。 别管是真是假吧,他心里是十分受用的。 每每想起那些细小的互动,他心里都充盈得忍不住翘起唇角。 尤其是,那块摇曳在腰间的玉佩。 随着步伐轻轻地晃,能晃了他的神。 晃得他打破原则,应下贵妃的拉拢。 他想看郡主肆意快活,不止做一个被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郡主就应当大权在握,在朝中搅弄风云。 所以,为了能一直拥有皇上的信任、日后好能帮到郡主,他克制了自己情绪。 不见郡主,与郡主保持足够的距离。 他能为了她,忍住自己日渐滋长的情愫。 这回到了猎场,不似宫中那么多规矩,白日里众人全都在一块儿,无需避讳…… 他寻思着,终于可以多与郡主说说话了。 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捻了捻。 应该拿什么话题与郡主搭话呢? 既亲切些,又不过于冒犯。 “干爹可是在寻郡主?” 陈顺见他发呆,出口询问,换来一个眼刀。 陈焕嘴上低斥:“多嘴。” 唇角却不自觉上扬。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衣衫上的熏香的气味。 如今已经入春,衣裳穿得越发薄了,不似冬日那般有厚厚的料子捂住身上的气味,他总怕自己走路多了,会弄得身上不太好闻,惹得郡主嫌弃。 陈顺又道:“不用担心,干爹身上香着呢。” 陈焕脸上挂不住,真想骂他一句“大胆”。 自从他对郡主有了心思,这小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没少暗戳戳调侃他。 而还未骂出口,就见郡主在好几个高门公子哥的环绕下往马棚方向走去。 远远听见个别模糊不清的词,似是有人以良驹为饵,吸引她的注意力。 而郡主一脸笑意,瞧着兴趣颇丰。 呵,这些人倒是知道投其所好。 要不是他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实在是不方便…… 他也能送。 谁还弄不到几匹良驹了。 他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是妒忌还是不屑。 不过,用那些吸引郡主有什么用? 郡主腰间配的,不还是…… 他得意地挺直背脊,视线往枫黎腰间扫去,唇角微翘。 可下一秒,脸色黑了个彻底。 郡主没戴着他送予的玉佩。 第二十八章 睫毛沾染了水光。 - 玉佩的事, 陈焕没与任何人说过,陈顺都不知道。 所以陈顺只觉得干爹突然不悦,是因为郡主身边围绕着太多年轻公子哥。 他说好话道:“郡主身份显赫又威名远扬, 众人皆知郡主即便离开北地回到京城,日后也必然风光无两, 凑上去讨好罢了,郡主心中明镜儿一般,与他们不过是客套客套, 干爹不必放在心上。” 陈焕没说话, 沉默着收回视线。 手指渐渐收拢、握紧。 客套客套, 所以跟他说喜欢那块玉佩,也是客套么? 明明那么喜欢昆仑玉,而昆仑玉又十分难得, 她都不愿……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呐? 不过是一月时间, 便将贵重的礼物弃如敝履了。 亏他以为, 郡主一直将他的心意戴在身上呢, 还偷偷地欢喜了无数个夜晚。 他忽而有些委屈, 想立刻将郡主拽到个无人的角落里, 问她为什么。 可还是那句话,他有什么资格呢? 他以什么立场去问她呢? 送出去便是送出去了, 她怎么高兴就怎么处置。 又不是定情信物。 陈焕本想洋洋得意地过去来着,这会儿又不那么确信自己的“感觉”了, 不晓得那些流转在二人间的暗昧究竟是真实的, 还是他幻想出来的错觉。 “郡主。” 垂怜 第45节 一道清润的嗓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陈焕立刻抬头, 果不其然,看到许亦谦面若春风地来到了郡主面前。 他一如既往的温而有礼:“关于围猎事宜,我有事与郡主相商, 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玉器店的事。 皇上未曾找许家兴师问罪,只知道祖父生病的事,坊间也不曾有传闻,很明显,多亏了郡主和陈公公帮他们将事情隐瞒下来,不曾透露。 侯府不仅身份尊贵,老侯爷与皇上还颇有情谊,众人都会更客气些许。 几位公子哥纷纷道:“小侯爷请便。” 人都走后,许亦谦又率先开口:“听玉器店的掌柜说,郡主还在两个伙计身上费了心,多谢郡主心细如发地替家弟遮掩祸事,若是小道消息传出去,怕是要闹得半城风雨了。” “都是小事,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枫黎摆摆手,没当回事,“路上见阿娜公主气色不错,想来这段时日没有太多烦心事,多谢小侯爷帮衬了。” 以阿娜的性子,应是一到猎场就找她“挑衅”一波才是。 但如今加入王府,难免处处制肘,一直没说上话。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许亦谦倒不是客套,是真觉得自己也没做很多。 若是他的妹妹跟阿娜公主面临一样的境况,他也一定希望有人能帮衬帮衬。 他简单说了说自己了解的瑞王府情况,又道:“既然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小事,就两者相抵,谁也不要谢谁了。” 枫黎爽快地笑了起来:“正有此意。” 不知为何,忽而想到陈焕。 她垂眼,替陈焕拉了个人情:“说起来,我人在宫中,但很少与皇上见面,倒是陈公公,日日都要与皇上见面、侍奉左右,能替小侯爷保守秘密才是不易吧,小侯爷不如多记着陈公公的好。” 许亦谦一愣,说道:“郡主说的是。” 年少时一心求学,只需要日日刻苦即可,后来弟弟长大处处闯祸,只是处理家事都让人十分头疼,现在入朝为官,更是越来越发觉竟然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陈焕就算有皇上作为靠山,能把宫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郡主似乎与陈公公很是相熟?” 听三弟说,上次陈公公在玉器店,就是在帮郡主挑选送给老王爷的贺礼。 而看郡主对陈公公的态度,的确颇为熟稔。 “是啊。”枫黎大大方方地承认,“皇上命陈公公负责我在宫中的一切,有什么需要都是找他去办的,一来一往自然能比旁人多说上几句话。” 许亦谦点点头。 也是,皇上让陈公公负责一切,熟悉也是正常。 怪不得会叫陈公公去选礼物呢。 “郡主的提点我记下了,猎场里还有事要处理……” “小侯爷请便。” 许亦谦转身离开,脚下不小心踩到一个土坑,竟是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枫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蹙着眉头扫了眼他的膝盖。 她从军多年,见过的症状多了去了,能看出来他膝盖有伤。 于是问道:“受伤了?” “……” 许亦谦面上闪过一丝讪讪。 他似是不好意思开口,但与枫黎的眼神对视后,还是抿抿嘴唇低笑一声。 “祖父因家弟的事气出病来,父亲怪我,便罚我跪了祠堂。” 每次许乔新闯祸,都是他去善后。 劳心费力,回到家还是要被责怪,仿佛犯错的人是他一样。 他不懂父亲和祖父为什么会偏心成那样。 “说出来怕是叫郡主笑话,我有时候恨不得他从未出生,恨不得恶有恶报。” 他别开视线,但枫黎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怨与恨。 原来,这么一位清风霁月、温文尔雅的人,也会对家人有所怨怼。 - 陈焕看着郡主扶住小侯爷的那只手。 眯起双眼,面色愈发阴翳。 可心中,又因为某些小细节而冒出一点儿侥幸—— 郡主扶的是许亦谦的手臂,但面对他时,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还能记起郡主掌心温热的触感。 这样的心思叫他既不爽,又有些雀跃。 他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同时存在。 陈顺看出他的不爽,在旁搭腔:“郡主是初次到猎场,定是不太熟悉,对各处新奇也是正常,干爹不如去问问郡主可有吩咐?” 陈焕抿唇,觉得陈顺说的也有道理。 要不他真主动去问问…… 不行! 上赶着不是买卖,若真有事要他帮忙,那必须得郡主过来请他。 他这种人,有什么主动的资格呢。 陈顺观察他的表情,试探:“郡主毕竟是主子,即便郡主对干爹有意,也不一定是主动的。” 陈焕闻言,无声地笑了一下。 是啊,人家是主子,凭什么主动? 话这么说没错,可…… 难不成叫他这种人主动么? 他又怎么敢主动。 不挑明了心思,他还能像个人一样与她相处,人模人样的,偷偷看着她瞧着她,找机会多见见她多跟她说几句话。 可若是他先长了这个口,便是把他的可笑的感情、他残破的尊严、他摇摇欲坠的性命…… 全都押了上去。 若那些“好感”“逗弄”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他就是个笑话。 郡主那么通透的人,如果真的对他哪怕有一点点儿意思…… 会想不到他的难处么? 陈焕最近两个月一直沉浸在一种隐隐的窃喜中。 而此时,他突然不确定了。 他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 他狐疑地往郡主那旁看了一眼。 刚好与枫黎对视。 郡主看他了。 这么一眼就叫他心头一跳,压着眉梢移开了视线。 下意识的,就跟压根没把对方当回事似的,摆出一副认真做事的样子。 总是奴才似的微弯着些的背脊,也偷偷地挺直了起来。 他总是希望能在郡主眼里保持个好姿态。 也小心翼翼地希望…… 郡主此时能主动来找他。 即便是吩咐他做些事情也好。 枫黎把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收在眼中,抿抿唇,压下翘起的唇角。 呵,陈公公还装上了。 搁在从前,她挺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人,每个以这个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也必定不是什么好鸟,全都想跟她对着干,想跟她争权夺利,想打压她的势力与名气。 陈焕不太一样。 她不太清楚陈焕是为什么表露出这样的姿态,但她能感觉到,他跟从前那些人都不一样。 非但不叫人厌烦,还颇为有趣,叫她瞧见了就有些想笑。 她低头,在绪白耳畔说了句什么。 接着,头也没回地往自己的营帐去了。 陈焕余光里瞧见如此,自作多情的羞愤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 此时若是在他自己的小院里,定是要摔个东西才能罢休。 他才抬脚要走,便听身后有人道:“陈公公。” 他心头一跳。 听声音就知道是绪白。 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气。 侧身回头,架子已经摆起来了。 他问:“可是……有事?” 垂怜 第46节 后半句“郡主找咱家有事”被他忍了下去,换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 先动感情的总是输家,何况是他们这种人。 绪白客气道:“郡主初次参加围猎,有事想请教陈公公。” 她始终不太喜欢郡主跟陈焕走得太近。 即便陈焕再受宠信也是个奴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 与他走得太近,岂不是自降身份,让旁人说闲话? 郡主在京中本就不如在北地一般自在快乐,她不希望再出其他事端,惹郡主难受。 “噢。” 陈焕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和想法,淡淡应了一声。 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得意,脸上没显。 一路上,走在绪白身侧,唇角翘起,又压了下去。 他想,郡主果真还是惦记他的。 来到枫黎的帐篷内,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唤奴才过来,所为何事?” 抬头一看,就见枫黎手中正把玩着一块莹润的玉佩。 可不就是他送的那块昆仑玉么! 阴翳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晴了个透彻。 难道郡主发现他是因此而难过的? 不愧是镇北将军,心思细腻,观察的也如此透彻。 这么想着,心头更是一阵酥酥的欢喜。 枫黎坐在帐中主位上,目光淡淡地将手中的玉看了半晌。 她的确很喜欢这块玉佩,甚至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但这若本应是带着某种情愫送予他人的……她可不敢随意佩戴。 “我的确有事想劳烦陈公公,但前些时日见陈公公颇为繁忙,就一直没有上前打扰。” “皇上吩咐奴才照顾郡主,怎能让郡主迁就奴才。” 陈焕有些后悔一直没怎么去见郡主了。 兴许真如陈顺所说,郡主是等着他主动去见? 他压了压鼓动的心跳:“郡主请讲,奴才必定竭尽所能。” “陈公公可把那日我对耶律丹的推断告诉皇上了?” 陈焕答:“奴才已经隐晦地说与皇上听了,皇上应是会听进去的。” 知道枫黎关心北地的将士与百姓,他又怎么会拖沓。 早就找了时机,依着吩咐在不透露她的情况下传达了消息。 “我的推断定会应验。” 枫黎从座位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陈焕面前一丈处。 她轻声开口:“劳烦陈公公届时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与皇上提起,是我提醒的陈公公,虽然我很想亲自面圣,但怕皇上误以为我心思不定,还想回到北地,这才不得不拖陈公公隐晦转达。” “……” 陈焕立刻了然。 这是想借他的嘴,获取皇上的信任。 如果说的人是他,皇上定会相信。 萌动的心思平静了些。 他不介意在恰当的时机替郡主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也已经这么做过不止一次了。 可眼下,总有种叫人利用了的感觉,让他说不出的…… 失望。 想要什么,与他直说便是。 何必跟他这样? 一腔欢喜被当头泼了盆冷水,高兴不起来。 他嘴里的话不由得刻薄:“郡主上次就打着这样的心思,怎的不一口气说完?一句话拆两半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枫黎不气不恼,只说:“陈公公这么说,是不愿的意思么?” 习惯了陈焕的阴阳怪气,她听了不会立刻往坏处想。 “只是个小忙,若陈公公肯帮忙,我定会大破呈国军队,护佑百姓,于我大燕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又往前走了半步,好声开口,“我也会好好感谢陈公公的。” 陈焕想自己压着一路欢喜,还以为枫黎是想见见他,或者想跟他说几句话,没想却是跟他说这个,心中越发觉得委屈了。 他那小心翼翼想藏起来却藏不住的欣喜算什么? 他想要的是她“好好感谢”么! 他这人,心里不舒坦了,嘴里就没好话。 薄唇张开,轻轻地“呵”了一声。 “奴才是为郡主说过几句好话,可郡主不会以为……” 他抬眼,略显阴冷的凤眸与枫黎对视。 “奴才便会背叛皇上,替郡主做事吧。” 枫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焕,看谁先抻不住,透出些端倪。 她想瞧瞧,陈焕的态度,是不是真跟他说的一样。 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觉得陈焕愿意答应她的几率能有七成,就想冒险赌一把试试。 最好是不要赌输了,但若真输了……倒也不要紧。 她笑了笑:“那陈公公的意思,是要去告诉皇上咯?” 只是今日的笑意不达眼底,叫人瞧着害怕。 陈焕扯了下唇角,表情不遑多让。 他也跟着笑:“怎么,郡主想杀人灭口,要了奴才的命?” “那不至于,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只是……” 枫黎转身来到主座前,撩起衣袍坐了回去。 她拿起腰间坠着的玉佩,拇指轻抚了抚:“陈公公上次在玉器店里,究竟是为谁买玉……恐怕也不想被旁人知道吧。” 陈焕猛地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刹那间,指尖都成了凉的。 他在为成功把玉佩送给她欣喜不已,每次见到她戴在身上,都控制不住地感到悸动,非要低下头去,才能掩掉唇角流露出的笑意。 他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郡主一身锦衣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腰间莹白的坠子轻轻地晃。 弄得他晃了神,总是忍不住去幻想自己如同那离谱的梦境那般,被她圈住腰身、轻轻地吻。 可她,却把这当成了威胁他的筹码。 他的手指有些颤,嘴唇也冷的少了些血色。 想自嘲地笑一声,又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为谁而买……郡主知道答案么?” 他看着不远处的身影,眼眶温热,鼻尖发酸。 张了张口,又闭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他以为郡主对他,应是也有些不同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偷偷地喜欢,又偷偷地欢喜。 他甚至因为三皇子有开辟女官的意向而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接受贵妃娘娘的拉拢,他愿意冒着失去皇上信任的风险主动推进立储之事,以防会有万一,让三皇子失去储君之位。 做这一切,不过是希望,郡主留在京中能有个真真正正的有实权的官位,不必整日囿于后宅,可以自由自在地像从前一样活。 他虽永远都只能狐假虎威,但她喜欢权力,他便愿意将能给她权力的人推上宝座。 他一直跟自己说,做这些对他来说只是顺手,早晚要面对支持哪位皇子的选择。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郡主,甚至否认对她的喜欢。 直到这时感受到胸腔里的疼,才明白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就连…… 她对他的兴趣,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陈焕跨过大半个营帐的距离,注视那张熟悉的脸,许久没说话。 他知道,如果此时开口,定是嗓音沙哑软弱,漏了怯。 郡主既然对他无意,他就更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了。 他不能连如今拥有的都失去。 枫黎见他神色有异,问:“送给谁的?” 目光缓缓扫过陈焕微红的眼角。 说是气恼是合理的,但…… 垂怜 第47节 似乎又与被威胁的气恼不太相同。 难道是送给哪位于他有恩的故人,而非是为女子准备? 玉佩本身就有表达爱慕之意,但送给长辈或小辈确实很常见,只是她先入为主,觉得以陈焕在宫中的身份来说,应是没什么长辈小辈可送的,他真不像是会特意为陈顺买礼物的人。 至于长辈么,她从未听说陈焕受过谁的恩情。 更何况,那日发现陈焕从贵妃宫中小门离开后,她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 她确信,陈焕与贵妃娘娘达成了某种共识。 可陈焕入宫二十余年,受皇上重用也是十年有余了,谁不知道他一心一意为了皇上,从来不偏不倚不站队,不会偏向任何人,更不会参与立储之争。 若他身上不曾发生什么改变性子的大事,那就只可能是因为“人”了。 搭上落到了她手中的这块玉佩…… 她觉得,自己的推断应该是对的。 她也不认为,在这种情况软硬兼施、适当威胁是错的。 只是,看到陈焕此时的眼神,她竟是有些不忍。 总有种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感觉,想像平日里插科打诨一样哄他一句,叫他别这样了。 可现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 她敛敛心思,沉声道:“若有隐情,陈公公说出来便是。” 陈焕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半晌,自嘲地扯动。 说出来,他怎么说出来呢? 从夜晚做梦,到后来白日做梦…… 实在是沉溺太久了。 真不知是中了什么迷魂汤,做得什么春秋大梦,他竟然真觉得郡主会对他一个阉人暗生情愫,甚至偷偷幻想以后。 如今,终是该清醒了吧。 他只是个一厢情愿的卑贱奴才,在郡主眼中并无任何特殊。 “呵。”紧握成拳的手掌负在身后,他冷声开口,“若郡主真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事,尽管告到皇上面前便是。”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身后又传来枫黎的声音:“陈公公几次独自避人耳目地私见贵妃娘娘,真的没关系吗?” 他顿住脚步。 眼眶一酸,睫毛沾染了水光。 第二十九章 郡主是故意杀鸡儆猴给他看…… -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用力,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陈焕有太多话想说,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隐下眼眶里的热意。 终是没停留, 撩开营帐离开了。 “郡主,这是……?” 在外守着的绪白来到枫黎身边。 看两人脸色, 大概就知道结果如何了。 枫黎耸耸肩膀:“不欢而散了呗。” 绪白有些担心,眉头皱巴到了一起:“那他会不会把郡主的想法告诉皇上?若他真在皇上耳旁吹风,对郡主会很不利啊。” 枫黎摇摇头。 以陈焕的性子, 给她穿点小鞋也正常。 但太过分的, 他不敢。 “他没那么蠢, 我想得到皇上信任无可厚非,最差不过是留在京中,过得不可能太差。” “但他若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就活不长了。” - 陈焕独自坐在自己的帐中, 已经又气又难受得一整天没有好脸色了。 眼前是他喜欢的几道菜, 陈顺特意吩咐人准备的。 劳累一天, 肚子已经饿得厉害, 他却没有一点儿进食的欲.望。 一口都吃不下。 满脑子都是郡主威胁他时带笑的脸。 他心心念念为她做的一切, 都反过来被她当做威胁的筹码。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 最要命的是, 他私下与贵妃娘娘见面、答应拉拢已成事实。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做的这件事,若让皇上知道了, 都会失去信任。 贵妃若知道他失去皇上的信任,八成不会保他。 宫里数不清的脏活累活和上不了台面的活儿, 都是他奉命去办的。 他知道自己得罪过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想看他死无葬身之地。 要么不被皇上察觉, 要么…… 除非被皇上发觉时,三皇子地位已经稳固,他才能顺利度过此劫。 正当他走神, 身后传来声音。 陈顺小步快走到他身旁,递上了一张纸条。 “干爹,有人将纸条送到帐外,儿子没瞧见人,不知是谁。” 他本是想劝干爹一句的,但欲言又止。 陈焕敛眉,将纸条打开,见上面写着:陈公公,猎场西南林深处见。 贵妃从来不用这种方式与他交流。 此时已经夜深,这时候避人耳目地约他见面…… 应该是郡主了。 他心脏的跳动越发起劲儿了。 似是有什么死灰复燃。 尤其是在发现字迹旁边用笔画了个小方块时,激动更甚。 这代表的,不就是他赠予郡主的那块玉佩么? 虽说郡主误以为他买那玉是为了送给贵妃娘娘,完全会错了意,还以此威胁…… 可她主动约他了啊! 郡主主动约他见面,重点不在于见面,而在于“主动”。 这说明郡主尽管把话说绝,还是愿意拉下身为主子的脸面,主动与他来往——她应该知道,以现在两人手里的筹码和需求来说,他们可以相互制衡,没必要主动。 但她还是主动了。 陈焕整个人打心底里痛快了。 他抬手,想将纸条顺手用旁边的蜡烛点了,又顿住。 思忖片刻,递给陈顺:“纸条你先收好,若有人来寻咱家,你知道该怎么做。” 陈顺小心收好纸条,揣进怀里。 他谨慎问:“此时夜已深,约在密林深处,便是吵嚷打斗主营这边都很难听见,会不会有危险?毕竟不知是谁递的消息,若有人想对干爹不利……” “应是郡主差人送来的。” 整个猎场中的人,除了他和郡主,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玉佩之事。 陈焕执起筷子:“再说,这是皇家猎场,若咱家出事,皇上必会追查,谁敢随意造次?” 说完,他忽而想到什么,停顿了片刻—— 他的一切底气都源于皇上的重视,没了皇上他就什么都不是。 他倒好,郡主还什么都没与他表示过呢,他就把自己卖了。 若是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有他哭的。 陈顺稍稍心安了些。 也是,围猎前早已有禁军奉命封山,围猎期间怕是连一直苍蝇都飞不进来。 为了以防意外和迷路,每人还配有信号烟,真有事也能叫守卫知晓。 “去将咱家的衣裳熏了香。” 陈焕吩咐完,浅浅垫了几口吃食。 其实他心中不是全然没有疑虑,但他不能不去。 万一真是郡主,他不想错过。 - 子时,夜色深重。 垂怜 第48节 热闹非凡的营地早已沉静,只有燃烧的火把散发出燃烧的烈烈声。 守卫三人一组,在四周兢兢业业地巡视,不敢偷懒。 枫黎没有夜行衣,便换了件避人耳目的深色衣袍,腰间配了把长刀。 此次围猎,众人可以随身佩戴武器,对她来说十分怀念。 “夜里寒凉,郡主还是披上些吧。”绪白为枫黎披上披风,“夜晚本就容易迷路,这个时间要去树林深处碰面……我听闻,那边还有凶兽出没,虽然是人为养在猎场里的,如今也被栓守,但凶兽毕竟是凶兽,我怕郡主会遇见危险。” “行军打仗时什么情况没碰到过,也就是你没跟在身边,不知道罢了。” 枫黎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 她安慰道:“猎场早有禁军清山,没事的。” “可是,有什么事陈公公不能用别的法子说,非要在这个时间把郡主约出去?” “别多想,陈公公谨慎,不会做不利于我们双方的事。” 枫黎拿出字条,缓缓地看过上面的字迹。 她在陈焕的房间中见过他的字迹,跟字条上的全然不同。 这可以理解成陈焕不想在事情万一暴露时叫人发现字条是他写的所以找人代写,也可以理解为,这根本不是他写的字条。 从理智上分析,夜露深重,乌云蔽月,又是野外,密林越深就越是难走。 她行伍出身不觉得有什么,可陈焕常年行走宫中…… 她不觉得陈焕会选择这种地方碰面。 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去瞧瞧就知道了。 她把字条揣进袖袋,手掌习惯性落在腰间的长刀上。 拇指微动,握着刀柄轻轻地抚。 “你守好这儿,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放心吧,郡主。” 枫黎越往林深处走,就越觉得自己判断得对。 营地的西南方向,根本就是未开发过的树林,怕是少有人来。 这路太难走了,陈焕身为宫中总管,与皇上来过猎场不知多少次了,对这里的环境必然熟悉,想找一个避人耳目的好去处还不容易么? 又怎么会将她约在这种灌木丛生难以下脚的地方。 早已经做好了会会旁人的准备,不想,远远的瞧见了个人影。 她眯起双眼打远处细看了看,竟然真是陈焕。 难道是她想错了? “陈公公。” 她淡淡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深林中却很明显。 陈焕气息一屏,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在乌漆嘛黑的密林中沉寂紧张的心脏,开始一下下有规律地跳动起来。 他的面色依然凉薄阴翳,拿着架子,像是根本不把对方当回事。 可身后握成拳的掌心已然微微冒了汗。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抿唇,看着枫黎一步步向他走来。 攥紧的手指松开,又重新握紧。 下午他们不欢而散,不知郡主这会儿约他,又会说些什么? 他们之间、他那点可笑的小心思…… 是否有转还的余地? 话说回来,郡主也真是的,一如既往这么大胆。 夜间私会,在宫里可能很重的罪名,什么时候不能说话,非得这大晚上的? 他假意在心里埋怨。 “郡主找……” “陈公公把我约在此处,是想通了?” “……” 陈焕的背脊在那一瞬间“蹭”地凉了下去。 他意识到不对,问:“不是郡主约的奴才么?” 枫黎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阵低沉凶悍的吼声,那瞬间,仿佛有疾风吹过,将四周的草木树叶吹得飒飒作响! 紧跟着,有什么窜过灌木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他们—— 一只棕熊直直蹿出,扬起利爪冲了过来! 陈焕哪儿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拽住枫黎的手腕就想跑。 他急道:“被人算计了,郡主快走……!” 枫黎杀人无数,也在野外与狼虎搏斗过,却是第一次孤身面对熊瞎子。 至于为什么说是孤身—— 她寻思,陈公公的战斗力应该约等于零。 若真想有任何活着的机会,得先把“累赘”藏个安全的地方,又或者…… 把他丢给熊瞎子,她绝对能走得干脆利索。 她被陈焕拉住手腕,随他往后跑时,看向了他的眼睛。 月色下,那双杏眼冷漠得叫人心寒。 陈焕心里咯噔一声。 没用他多想,枫黎拔剑而出,虚晃两招,护着陈焕往后跑去。 “前面那棵树好爬,直接爬上去,明白吗?” “可……”你怎么办?! 陈焕的话被脚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噎回了嗓子里。 他本能地尖叫出声,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哨响。 他来不及思考那声哨向到底是什么。 先是灌木柴草和沙土石块扑面而来,紧跟着,便感觉腰间一沉,被人死死地扣在了臂弯之间,方位转移,弄得他晕头转向,脑袋还磕上了一块硬石,有几秒钟失去知觉。 再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浑身上下摔得发疼,大腿更是被人撕裂戳穿了般疼得他额角直跳。 太突然了。 枫黎也只是觉得眼里寒光一闪,脑子里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同时,久经沙场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做出了反应,这才堪堪躲过了猎坑中一道道竖直向上的尖刀,贴着坑壁摔在了角落里。 但鼻间还是嗅到了血腥气。 她没受伤,受伤的肯定是陈焕了。 “陈公公,你受伤了。” 她撑起身子,借着月色往陈焕身上看去。 只见陈焕被她护着躲过了要害,大腿还是被一把利刃刺破。 裤腿被血染得湿濡了一块,看出血量,应是没有伤到大动脉的要害处。 “我先帮你止血。” 她有随身带伤药的习惯,当即将自己的裤脚撕下一圈,从怀里拿出了药瓶。 “咔嚓。” 猎坑上面传来树枝被人踩踏的声音,由远及近。 很轻,定是有人接近,而不是那头棕熊。 她动作没停,把陈焕羞耻阻拦的手直接按到一边。 “郡主……” 陈焕伤在大腿上,哪儿好意思叫人随意触碰。 他本能地躲,又因为疼痛而抖着腿根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枫黎笑了一声:“听话,处理伤口要紧。” 陈焕靠在猎坑的土壁上,额头都是冷汗。 即便伤口是真的疼,还是被那句哄人一般的“听话”弄得不自在。 他嘀咕:“郡主倒是不忌讳。” 连个阉人的衣裳都随便拨。 还是裤腿。 “本应以烈酒消毒以防感染,但这儿没有,就只能先止血了。” 枫黎专注在伤口上,神色自如动作利落地撕开陈焕大腿上破烂的衣服,“嘶啦”一声就全都扯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把药粉小心地撒了上去。 她敛眉道:“有些疼,陈公公忍着点儿。” “啪啪啪。” 两人头顶上传来鼓掌声。 陈焕疼得要命,还被人撕开了腿上的布料,痛苦又羞愤难当。 意识到脑袋顶上的人就是暗算了他们的人,他眼神阴郁地抬头看去。 敢同时谋害他们两个,是不要命了么! 垂怜 第49节 这一抬头,就瞧见了并未在围猎名单上的人。 是跟他们发生过冲突的许乔新。 “郡主不愧是威名远扬的将军,还是有两下子的,竟没能直接死在下面。”许乔新洋洋自得地眯着眼睛看他们,脸上浮出顽劣又恶毒的笑意,“本想安排你们二位夜间私会不幸惨死,现在看么……明早带皇上和各位皇子大臣过来抓你们个现行,似乎也不错。” 那只棕熊慢慢来到他的身边,被他摸了摸皮毛。 少时没少在猎场中玩耍,这只熊几乎是他从小养到大的。 他得意道:“若不是怕你们惨死在它手上,皇上会下令将它诛杀,真想看你们被活生生撕咬到开肠破肚、血肉模糊的模样。” 他从怀中拿出了什么,往远处一丢,棕熊竟跟着离开了。 陈焕入宫二十多年,野兽见得不多,但风风雨雨见得多了。 见黑夜中怪物一样的熊瞎子离开,他无声松了口气。 “先不说你未经允许来到猎场,还私挖猎坑,就只说谋害郡主和咱家,你可知道是何罪状?”他低低地冷笑一声,“你为了寻仇,叫人伪造信件诱我们过来,真以为皇上会不明真相么?” 话音未落,腿根处叫人碰了一下。 他一个哆嗦,耳根红得发烫。 疼痛,血液的滑润感,还有说不清的触碰与温度交织在一起。 他看向郡主的侧脸,又被烫到一样收回了视线。 “信不是我写的,挖坑的人早埋了,又没人瞧见我何时从何处进的猎场……” 他打小就在猎场里乱窜,整个山都被摸遍了。 有些小路,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来去自如。 许乔新笑了笑,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微微往深坑中俯身。 他的面容白净漂亮,却在笑时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狰狞之感。 “谁会信你们的话呢?” “就算你们真没什么,过了今晚……不就有什么了吗?”不等两人回话,他又自顾自开口,“再说了,夜里给你们递了字条,两人竟然都出现了,说你们什么秘密都没有,会有人相信吗?” 敢跟他对着干,他就要他们好看! 猎场是侯府掌管的地方,这两人竟然还敢跑到他的地盘…… 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你们要是现在跪下给老子磕头认……” “我早就看出字条不是陈公公派人递来的了。”枫黎开口,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这儿,只是想瞧瞧是谁胆子大到敢算计本郡主。” 她为陈焕包扎好了伤口,最后打了个结,发觉陈焕的身子僵了一下。 “哈哈哈,有所防备还落得这般下场……” 许乔新大笑着开口。 这次,枫黎依然没让他把话说完。 眨眼的功夫,长鞭就从腰间抽出,一下卷住了许乔新的脖颈! 手臂猛地往下一扯,就将人拽了下来! 陈焕只看见一个黑影坠到眼前,电光火石间,脑海里已经炸开了血水飞溅的场景。 然而,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传来的瞬间,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起初,还有一点颤巍巍的动静,几秒后,彻底地安静了。 被卷住脖颈,许乔新甚至连叫都没能叫出声。 陈焕咽了下口水。 就算有数不清的下人在他的刑具下被折磨得血肉模糊、他绞了人的舌头都能眉头不动一下,但眼前的一切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觉得,郡主是故意杀鸡儆猴给他看的。 眼前的尸体可是侯府的小公子! 她前一秒还在镇定自若地替他包扎伤口,话都不说一句,下一刻却能干脆利落地用这么凶残的方法面不改色地杀了人。 许乔新或许到死都没想到,他会死在自己准备的陷阱里。 他更不会想到,定北王府的云安郡主,真敢杀他。 侯府公子说杀便杀了,他一个奴才…… 她会不敢杀么? 枫黎感觉到,陈焕的睫毛轻轻地打颤,扫在她的掌心。 “害怕的话,我用布料蒙上你的眼睛。” “呵,郡主又不是不知道奴才以前是做什么活计的。” 陈焕别了下脸,避开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掌。 枫黎点点头:“也是,陈公公的见识或许不比我少,哪儿需要我护着呢。” 陈焕一时无言。 郡主本能地捂上他的眼,有保护之意。 可在他面前如此干脆地杀了人……真不是威胁么? 毕竟,她下午才威胁过他。 “郡主真是大胆,杀了侯府小公子,就不怕咱家报给皇上么?” 他看向猎坑正中间。 月光洒下,刚好把那块照得半亮,能无比清晰地瞧见许乔新被七八把利刃穿透的样子。 血滴滴答答地滴在土地上,或顺着刀刃流下,形成一小摊血泊。 枫黎不慌不忙地扯了下唇角:“告密?那陈公公打算怎么解释我们同时出现在这儿,又怎么解释他死在了我们面前?陈公公真能把自己完全摘干净么?” 她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既然动手了,就说明她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获罪。 “即便老侯爷此时此刻在我面前,我也得问问他,许乔新深夜把我诱骗至此布下陷阱是什么意思?是侯府想要置我于死地,还是许乔新自己的意思?” “我躲过一劫,在看见对方的脸之前并不知道是侯府的人想害我,出手自保何错之有?” “再者说,皇家猎场里被人莫名设置了陷阱,万一是想对皇上和皇子不利怎么办?皇子们在围猎中不慎跌落又该怎么办?我不过是为了皇子们的安全着想,才下了杀手。” 她一句句说得斩钉截铁,叫人找不出反驳的话。 眼珠漆黑,透着一种无法撼动的笃定。 任谁看着这么一双眼睛,都不会怀疑她的用心。 “他自己擅做主张,为此付出了性命,没酿成大祸,想必皇上只是卸了侯府管理猎场的职责,不会过多惩处,他们该感谢我才是。”空气中安静了半晌,她轻笑,“我不将此事禀告皇上,只是不想让一颗老鼠屎连累了侯府。” “……” 好一个应该感谢。 陈焕暗自腹诽。 “郡主聪慧,看来就算叫人发觉了,奴才也不必担忧自个儿的性命了。” 他看向不远处还在往下滴血的惨状,敛眉掩了掩鼻子。 许久没做见血的活儿了,突然闻见这么浓重的血腥味,不太舒服。 他道:“奴才只是没想到,郡主会这么干脆。” “如果不是我身手还可以,死的就是咱们了;且就算我们今天逃了出去,以他的性子,日后肯定还会找事,万一把他嘴里子虚乌有的事闹到皇上面前,该怎么办?或是他制定了更为周密的计划再下杀手,谁能确定你我一定能躲过去?” 枫黎平静地看向身边的人。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瞬息万变之中,片刻的迟疑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她不会对敌人心软,更不会有所犹豫。 “有危险,就要扼杀在摇篮里。” 他们离的近,胳膊靠在一块儿。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而陈焕低垂着眉眼,面色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她笑问:“我从不会放过想要我命的人,陈公公应是对我……没有歹心吧?” 第三十章 她甚至抚了抚。 第三十章 - 陈焕心中重重一跳。 先是背脊蹿上一阵凉意, 紧跟着,气得牙直痒痒。 就算知道她是故意试探一句,还是很想破口大骂。 他有没有歹心, 她真就察觉不出来么? “郡主就当奴才全是歹心好了!” 他冷哼一声,憋着气垂眼。 冷不丁扫过腿上包扎得好好的伤口。 说来矛盾, 她深夜见他、救他、第一时间为他处理伤口、还在杀人时挡住他的双眼…… 桩桩件件,都可以说是温柔的。 垂怜 第50节 可她也威胁他,警告他。 威胁质问得那么明目张胆, 连迂回都不迂回一下。 “奴才贱命一条, 郡主看不惯杀了便是, 何必多问?” 陈焕越想就越气,赌气般别开脸,伸手就去扯枫黎为他系在伤口上的衣料。 他难受了大半天时间, 到了晚上还这般受气…… 一时之间, 委屈得简直想跟眼前人撒泼打骂, 骂她个没良心的! “郡主不如把奴才丢在这儿, 刚好把许乔新的死嫁祸于奴才, 岂不是刚刚好?” “别乱动。” 枫黎一把按住了他胡来的手, 手指沾到了粘稠湿濡的触感。 她皱眉,语气严肃:“伤口更严重了、感染了怎么办?” 手指被她死死抓住, 皮肤磨搓间,在气温偏低的春日夜晚里温热一片。 陈焕面前的月光都被遮挡, 几乎被她笼罩在阴影里。 他没好气地说:“郡主这般模样, 还在乎奴才的死活不成?” “……” 枫黎没答, 缓缓松开他的手,又重新帮他简单处理了一番。 她沉声开口:“问你什么,你直接答便是, 说一句[没有歹心]能怎么样?” 陈焕见她动作温柔,假意挣了几下。 终是乖乖地让她帮忙处理伤口。 “难道奴才说,郡主就信么?” “当然,陈公公愿意深夜里走这么难走的路跑大老远前来见我……”枫黎抬眼,因陈焕作践自己而不悦的面容终于回了温,在月光下染上一丝柔和,“想必不可能害我,是吧?” 她一本正经地问他,不论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有玩笑之意。 可陈焕还是在她的注视下乱了心跳。 又羞又气。 他是有气的。 气她明知他赴约艰难,还故意调侃; 气她看透了他没有歹心,却偏偏质问。 “还是希望陈公公……能直白说与我听。” 喉结颤了颤。 那些气霎时软了下去,化为一摊泥泞。 他狼狈地躲开视线,薄唇蠕动。 “奴才……不会害郡主的。” “那我们——” 枫黎凑到他耳畔,轻快地笑了一声。 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他按在松软泥土上的手指蜷缩起来。 “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陈公公。” 过了今晚,有了共同的秘密,总归有所不同吧? 陈焕一时间心如擂鼓,耳根“刷”地红了。 还没等他回复这句隐约透出暗昧的话,她就又笑着开了口。 “下午说的事,就不能通融通融么?” “……” 陈焕心里骂:好啊!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就知道! 跟他说好话不过是为了叫他帮忙罢了! 他阴沉着脸:“郡主说笑了,奴才哪儿配跟郡主一条船!” 这话说的不客气,简直以下犯上。 但枫黎就是知道,那不是陈焕的本意。 他么,顶多就是…… 怄气罢了。 心情本来被那许乔新弄得很差,此时莫名好转不少,浮出些许愉悦。 她转移了话题:“感觉陈公公不像是会中这种低劣诡计的人啊,怎么还被骗来了?” “……” 陈焕眉眼动了动。 气恼回落,而羞意一股脑地往上涌。 还不是怕真是她递来的消息,宁可被骗也不想错过? 天知道刚知道被她约着“夜里私会”时,他心脏都跳成什么样子了! 夜晚视线模糊,但他还是不自在地避开枫黎的目光,生怕她看出他又脸红了。 他辩解:“郡主发话叫奴才见面,奴才怎敢不听?” 枫黎见他如此,以为这是露怯了气恼的,心中发笑。 满嘴谎话,又不叫人讨厌,真是少见。 “罢了,谁还没个判断失误的时候,本郡主不会笑话陈公公的。” 她一把捞住陈焕的腰,还没等她说话,就被人“啪”的一下子拍打在了手上。 “郡主这是做什么?!” 陈焕的背脊都绷紧了,腰上更是忍不住用上劲儿。 这黑灯瞎火的…… 喉结滚动,有些干涩。 心头忽而冒出一丝赧然与怯意。 枫黎意外地挑眉:“带陈公公出去啊,不然,整晚都在这儿待着么?” 她搓了搓被陈焕打到的手背,想到了什么,了然地点点头。 “知道你们不喜欢被人碰身子,但陈公公放心,我没别的意思。” “……” 噢,没别的意思。 陈焕脸上的温度落了下去。 脸上多了分自嘲。 可不么,人家郡主还会在这种地方对他动手动脚不成? 郡主不对他们这种人嫌恶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主动碰他。 “劳烦郡主了。” 枫黎重新环了过去。 陈焕不似一些太监稍有了权势就发了福,他的腰很瘦,一只手臂就能轻松地扣在怀里。 而且…… 被她圈住时,似乎尤其顺从。 她嗅见了他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十分好闻。 拇指无意识地在陈焕腰间抚了抚。 她道:“陈公公身上的熏香味真好闻。” 陈焕羞得脚趾都蜷了起来。 混账! 在这种时候跟他说这种话…… 还摸他的腰是什么意思?! 梦里是梦到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但现实里根本没经历过啊! 可他竟是,就跟真被她亲手碰过似的,腰上有些软。 微妙的酥意从后腰一直顺着脊椎往上,弄得他半个身子都搭在了她身上。 他听见郡主在他耳畔笑问:“不知是什么香?” 唔,果然喜欢。 那破梦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陈焕面上不显,心里颇为受用,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丝喜悦。 他抿唇,故意说得满不在乎:“不值钱的玩意罢了,郡主喜欢直接吩咐陈顺准备就是了。” “那先多谢陈公公了。” 枫黎将猎坑的墙面细细看了几遍,找好了出去的搭脚处。 圈紧陈焕的瞬间,就翻到了猎坑外的地面上。 她松开手臂:“腿伤还好么?” 垂怜 第51节 腰间的暖意消失,陈焕心里跟着失落了一下。 呵,才上来就把他抛开了。 他阴阳怪气道:“奴才若说走不动,郡主还能亲自把奴才背出去不成?” 说着就往回去的方向走了几步。 说不出是故意还是真的,有点儿趔趄。 伤口有些深,大腿疼得厉害,刚才折腾那几下,血就已经渗透了一大块。 枫黎借着月色都能看到一片暗红。 若是拖着这样的伤,即便能自己走回去,也得失血过多,弄得更加严重,明日难免露出破绽,定会被人发觉异样,况且陈焕还得在皇上面前办事…… 她略一思忖,快走几步追到陈焕身旁,捉住了他的手腕。 “来吧。” 陈焕一愣:“什么?” 难不成……真要背他? 晃神的功夫,枫黎已经蹲在了他面前。 张开手臂,往后摆了摆。 “还是陈公公想自食其力?明日叫人发现可别把我拖下水。” 噢,原来是怕他的伤越来越重,被人发觉。 怪不得呢。 陈焕心里不悦地哼哼两声。 可是吧,胸腔里的心脏怎么就那么不听话,跳得越来越厉害。 脸上的表情也是,都快控制不住了。 也就是郡主此时背对着他,才避免被瞧见那副窃喜的模样。 “那奴才……就僭越了。” 说着,双臂搂住了枫黎的脖颈,身子也靠上去。 他能感觉到,一双手扶在他的大腿上,还特意避开了伤口。 开春后夜里还是有些凉,他却觉得越来越热得慌了。 “不用绷着劲儿,那样我也累得慌。”枫黎感觉到他的僵硬,手指在他腿上掐了掐,提醒道,“放轻松靠过来就行,放心,不会摔着你的。” “……” 动手动脚做什么?! 不喜欢他就别撩拨他,别碰他! 陈焕被“摸”两下腿,心里骂了两句。 身子倒是听话,刻意放松,整个贴到枫黎的背脊上。 下巴跟着搭上她的肩膀。 他嘴上倒是说得正经:“得罪了,郡主。” 枫黎笑道:“也不止得罪这一次两次了。”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就算体格好,她背人也很累的好么? 陈焕重复先前的话,低声哼:“分明是郡主纵着奴才。” - “陈公公乖乖听话便是,我会轻些的。” “嗯……” 陈焕眉头难耐地紧锁,修长的手指将被单攥得褶皱。 羞意让他不敢去看对方的脸,只得仰头避开。 身上酸软得一塌糊涂,意识朦胧间,微微睁开双眼。 却透过门缝看到了陈顺的脸。 他猛地惊醒了。 “干爹,该起身了。” 陈顺清透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陈焕暗骂一声“混账”,耳根的红润让人很难忽略。 他竟然做了那种梦,梦见郡主对他……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进来吧” 昨日那么危险,出了那么多事,现在他的腿还在一阵阵钝痛,他这脑子,竟独独记住了郡主碰他那两下子,实在是无可救药。 话说回来,那的确是一个异常暧昧的姿势。 他全然敞开自己,倒是跟梦里……没有太大区别。 他敛眉,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问道:“郡主顺利回来了?没人发现端倪吧。” 昨天他先回了营帐,郡主说还要善后,就没跟他一起。 陈顺道:“干爹放心,一切正常。” 陈焕松了口气。 眉宇间的褶皱松开,薄唇轻抿。 “可有唤咱家过去说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用他帮衬一番么? 或者后面有什么想法和计划,总得与他说明白吧。 “绪白姑娘带了郡主的话来,说干爹在猎坑与尸体被发现时先发制人、问责小侯爷即刻。”陈顺在陈焕耳畔小声说完,又双手奉上一个小药瓶,“郡主还说,这药可以止痛止血,使伤口恢复得快些,祭天时给干爹的药应该就是这个。” 陈焕接过药瓶,心中有些柔软,有些怅然。 平心而论,郡主从始至终都待他不差。 只是…… 跟他期待的不同罢了。 她从不曾低看他,不因为他、或者任何一个人是奴才就趾高气扬,不摆郡主架子…… 她在下人眼里,应该都是极好的主子。 她只是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仅此而已。 是他没能将她当做主子看待。 是他的错,怪不着郡主。 他的眼眶有点儿酸。 半晌,他眨眨眼睛,吩咐道:“咱家自己上药即可,去将新衣裳熏了香。” - “枫将军。” 这声音略带野性,不用抬眼,就知道是阿娜公主。 她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梳妆上跟从前无异,似乎下一刻就能持刀而起,奔赴战场。 嫁到王府已经有段时日了,她看起来过得还可以。 毕竟是呈国公主,出了事就是两国纷争。 看来瑞王也不敢太过分,真对公主发酒疯。 兴许皇上为他们赐婚,也有意借公主的身份压制瑞王越发混蛋的酒疯子性格吧。 枫黎夸赞道:“阿娜公主气色不错。” “当了你们的王妃,自是要吃好喝好,多享受享受北边吃不到的好东西。” 阿娜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和空中随风飘动的云。 她语气轻快,听不出丧气,似乎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从前一直念叨着要与你再战一场,可一转眼就成了如今的局面,战场上是没机会了,但今日或许可以在猎场上一决胜负。” 枫黎双臂抱胸:“公主是在向我挑战咯?” “不是你先托人带话的么?正好你我胜负未分。”阿娜“嘁”了一声,“如果我赢了,你乖乖地洗手作汤羹,把我猎到的猎物做成十八道大餐为我奉上,如何?” 枫黎盯她两秒:“想服毒自尽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哈哈哈哈哈!” 阿娜放声大笑,引得附近的人直回头看。 她道:“总之今日定要好好比试一番!” “好好好,恭敬不如从命。” 枫黎心知比试不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转而问道:“话说回来,公主近来可好?” “呵,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准不是好话。” 说完,阿娜低头笑了笑。 一路走来,什么样的明夸暗讽与落井下石没见过啊。 她回想过去种种,想开口与枫黎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垂怜 第52节 “就那样吧,比你好不了多少,也比你差不了多少。” 枫黎被她逗笑了一下。 “也就那样吧”。 可不是么,也就那样吧。 魏武在听见阿娜笑声的时候,就侧头看了过去。 自那日在演武场分别,就再没见过郡主了。 他还记得那天被这位郡主好好地嘲讽了一番,要不是当时陈焕在…… 这次又被他碰上,他非要赢过她,让她好看! 枫黎察觉到目光,回头看去,只看到了魏武牵马的背影。 基于两人的过节,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无奈地笑了笑。 真记仇,不过这次围猎注定没法顺利进行下去。 “此次围猎,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皇上坐在中央朗声开口,虽年过半百,但精神气很足,意气风发的。 他看向枫黎,笑道:“云安可不能故意让着那帮臭小子。” 枫黎昂首,眉扬目展:“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臣必定竭尽全力。” 姜怀泽在旁说道:“能跟郡主和阿娜王妃比试,是我等的荣幸。” 一般来说,阿娜既已嫁入大燕皇室,就应有内助之贤,不该像从前一样太过肆意,这次能参加围猎,不仅是阿娜自己尽力争取,也有姜怀泽在旁帮衬的功劳。 阿娜心知如此,冲姜怀泽点头示意:“能见识殿下的英姿,也是我的荣幸。” “皇上。” 陈焕取了响箭,神色如常地来到皇上面前,双手奉上。 继而直起身子,安分守己地站到一旁。 双眼抬起,状似不经意地几次扫过枫黎的脸。 她看起来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 今日好像涂了一点儿口脂。 他记得郡主素来不喜欢用口脂。 是因为有许多风华正茂的青年在,才涂的么? 视线被上前两步的皇上挡住了。 他看见皇上拉开了弓。 响箭射出的瞬间,众人纷纷骑马奔驰而出! 马蹄落地,震得地面微颤。 那处猎坑不似昨晚他们掉下去时那样被灌木和草毛遮挡,但众人速度很快,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碰到,绝大多数人肯定来不及反应。 枫黎打算自己做那个“发现猎坑”的人,便跟姜怀泽选了相同的方向。 她在飞驰的马背上拉满了弓。 只见弓箭自姜怀泽身侧“刷”地射过,更快一步射死了作为猎物的野兔! “殿下,我就领先一步了。” 她笑着骑马从姜怀泽身侧飞驰而过。 身后有负责根据弓箭上标记统计每个人猎物的太监上前抱起野兔。 “云安郡主猎野兔一只——” 姜怀泽被人抢了先看到的猎物也不生气,笑着追在枫黎身后。 他朗声道:“郡主好箭法!” 马蹄声与风声很大,枫黎隐约听清他的话,大声回:“这才哪到哪!” 步行速度跟骑马没法相比,昨天夜里看起来很远的路程,在飞奔的马蹄下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才猎了两只猎物,枫黎就已经意识到,他们来到了猎坑附近了。 她在几颗树上都做了只有她能看懂的标记,每见到一棵就意味着更近了一步。 正打算集中精神“发现猎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促的马蹄声。 只见一人身骑一匹高头大马,直直地超过了他们! “殿下、郡主,臣得罪了!” 魏武骑术不错,一时间,竟是将两人全都甩在了身后。 他展臂拉开了弓,瞄准了远处密林中的一只梅花鹿。 枫黎眉头紧皱。 魏武与她有过争执,许是想在围猎时赢回面子。 他以为她的目标是那只鹿…… 可不是啊! 照这么下去,他必然会掉进猎坑。 可她不能暴露了自己提前知道的事实,没法出言提醒。 她咬了咬牙,跟着加速,紧紧追在魏武身后。 这人大概以为她在跟他竞争,又加了速。 好在猎坑已经很近,魏武没能把她甩得太远,就连人带马往下坠去了! 他瞳孔猛缩,因双手持弓重心乱了一下,却也迅速反应过来,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丢了弓箭,一脚蹬在马背上,借力往猎坑的边缘跃去。 奈何猎坑挖得很大,手掌没能扒到地面,又往下跌去! 正当他大脑凝滞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领口猛地被人往上一提—— 勒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直翻白眼。 不等他反抗,就顺着重力被抛向一旁,砸在地上滚了一圈。 “咳咳咳……” 他捂住脖颈子,躺在地上咳了好几声。 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姜怀泽在最后,眼看着魏武坠坑、枫黎及时相救,连忙勒马跟着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快步来到猎坑旁边,立刻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到里面的几具尸体,不由得震惊。 猎场里怎么会有猎坑,又怎么会有人死在里面? 不仅是刚才掉下去的马匹,还有一只熊和…… 一个身穿锦衣的人。 他当即看向后面跟上来的太监:“速去请父皇!” - 陈焕随皇上一同来到猎坑旁时,才明白枫黎口中的“善后”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她只是回来将他流在猎坑边缘的血清理干净,没想到,她竟然猎了那只熊一起丢到了猎坑里掩盖了他的血,做出了“许乔新被熊追赶不慎跌落猎坑惨死”的假象! 大半夜的孤身猎熊,这多危险啊! 她怎么就那么大胆? 陈焕看向枫黎的方向。 这次再瞧见她唇上的口脂,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她肯定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拢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他跑神片刻,发现郡主给他使眼色时猛地回过神。 “皇上,这儿是皇家猎场,怎会无缘无故叫人挖了猎坑,布了陷阱,还……”他敛着眉头开口,“奴才瞧着,在名单上的公子全在这儿,没有少人啊。” 皇上面色微沉:“来人啊,先把人搬出来。” 这会儿声音压抑,显然是按捺着怒意。 “是。” 许亦谦在看到那身衣服的瞬间,脸“刷”地白了。 他立刻跪下:“皇上恕罪!依臣看,这恐怕是……臣弟许乔新。” - “郡主。” 枫黎循声看去,见魏武面色难看地站在她一丈之外。 他脖颈子还有被衣领勒过的痕迹,一圈的红。 他抿唇:“今日的事……” “说不出口就算了,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死在我面前,顺手捞你一把罢了。” 枫黎摆摆手,语气轻松,看起来浑不在意。 可“顺手”? 能在短短一瞬间中做出那样的反应救下他,又岂是一个顺手就能盖过去的? 魏武莫名有种被羞辱的感觉,“蹭蹭蹭”往前走了几步。 垂怜 第53节 他追着枫黎道:“今日多谢,可若不是郡主骑术不如我,被我赶在前面,有我在前带路,郡主突然碰到情况未必能反映得过来!不要小瞧了人!” 枫黎本来觉得他在转瞬间能有那样自救的反应已经很不错了,才改观些许,又被他的话弄得挑起眉梢,打算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魏将军自诩骑术天下第一,不也没能御马越过猎坑,使那匹顶顶好的良驹白白丧命?” 陈焕拿捏着腔调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一下子就把魏武噎住了。 他拿眼角瞥到魏武身上:“那可是三皇子殿下叫人悉心喂养的良驹之一,殿下惜材,未曾责怪,但魏将军可不能一点儿不放在心上。” 魏武脸都憋红了,偏偏这事儿他不好反驳,更是噎得慌。 “我自会与殿下致歉!” 他说完,加快脚步离开了。 枫黎习惯了有人质疑挑衅时自己怼回去,这回有人帮腔,感觉还不错。 她杏眼一弯,跟在陈焕身边:“多谢陈公公为我说话。” 陈焕压着担忧,淡淡扫过她有些疲态的脸。 明明关心,却非得阴沉着没半点好气。 “奴才只是为那匹良驹可惜而已。” 他知道郡主的心思从不在他身上,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放下。 可面对郡主时,还是克制不住地使起小性子。 “噢,也是,陈公公只是自己做恶人,帮三皇子殿下博个惜材贤德的美名嘛。” 陈焕滞了一下,薄唇死抿成一条直线。 胸腔里钝痛,好似被人狠狠掐住。 她猜出他私下里与贵妃娘娘见面是为了三皇子了。 可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帮三皇子。 他只是…… 希望她就算留在京中,也能施展拳脚罢了。 他有种一腔心意都被人无情践踏的感觉。 可是啊,明明他有理,却连搬出实话与她掰扯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敢说。 枫黎见他顿住脚步,奇怪地回头看。 她瞧见陈焕直直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底情绪复杂,像是隐隐红了眼眶。 没看真切,再定睛时,他已经垂眼避开了视线。 “奴才还有事要做,先走一步。” 陈焕礼数周全,领着陈顺便从她身侧超了过去。 “干爹,儿子觉得郡主刚才的话并非认真,应是玩笑话罢了。” 陈顺最了解陈焕,哪能看不出自己干爹的心思。 他低声说道:“郡主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昨日受了伤,方才又在拎着魏将军衣领将人救起时扯到了伤口,干爹不如在回去后关心郡主几句。” 陈焕眉宇间多了几分忧心。 是啊,就是功夫再好,一个人猎熊也并非易事。 “咱家知道。” 他淡声说完,忽而捕捉到了另一个信息—— “你是说,郡主救人时是拎着衣领的?” “是啊,魏将军的脖子现在还红着呢。” “……” 陈焕想到了那只搂在他腰间的手。 心跳一声高过一声,如同在耳膜般鼓动。 郡主救他时,是抱着他的。 圈着他的腰,护着他,一起摔到猎坑边缘。 她甚至抚了抚。 第三十一章 他弯腰,深深俯首。…… ~ - 围猎以皇上的震怒结束。 皇家猎场里不仅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 还出了人命,显然漏洞不小。 皇上下令,该查的查, 该罚的罚,绝不留情手软。 这下哪还有心思玩乐, 直接折返回宫。 下人们一下子忙碌起来,前两天才搬出来备好的东西,又要重新收拾起来。 众人忙成一团, 而几个相关的官员不敢怠慢, 却也不敢在皇上怒意未消的时候随意上前说话, 只得在皇上账外抱团小声商议。 只有许亦谦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在帐中跪地请罪。 陈焕远远地就瞧见了围在外面的几人。 他敛起神色,忍下腿上的疼, 免得叫人看出端倪来。 “你去吧, 按咱家吩咐的做。” 他吩咐陈顺。 陈顺不解:“要不干爹还是亲自去吧, 郡主定是会念着干爹的好。” “呵, 咱家帮她说话, 她都觉得咱家是在为三皇子办事。”陈焕回想刚才, 还是气得不舒坦,“咱家现在不想见她, 免得被气出个好歹来。” 况且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还是少见些比较好。 那几名官员远远地瞧见陈焕往这边儿来, 连忙上前。 有人领头道:“陈总管来了, 今日这事涉及的有些多, 侯府还有老侯爷最珍视的孙子也牵扯其中,皇上态度不明,我们实在不好开口, 还请陈总管帮帮忙。” 说是彻查此事,究竟是要帮侯府撇干净了,还是把事情扣在侯府头上? 又或者是不偏不倚,查出来什么就是什么? 皇上与老侯爷颇有情谊,他们拿捏不好,也怕里外不是人。 陈焕被皇上重用近二十年,还是有所了解的。 陈焕摆摆手,让陈顺下去。 他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各位大人,这猎场,究竟是皇上的猎场,还是侯府的猎场?诸位别忘了,在朝为官,是为皇上办事。” 他知道皇上的意思是不偏不倚地彻查,但万一真查出许乔新是被人拉入坑中…… 这非他所愿,便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希望把水搅浑些。 既然郡主选择隐瞒掩盖,那就没了回头路。 万一再被发现,那就成了欺君之罪。 他必须竭尽所能地,让所有调查偏离真相。 他看向枫黎的方向,陈顺已经到了那边。 “郡主,你的伤口挣开了,这样骑马肯定会更严重的。” 绪白看出自家郡主的不对劲儿,满面担忧。 她低声说:“这怎么行?” 话音未落,她就发现了陈顺的身影,立刻敛起神色。 陈顺就像没发现她的防备一样,笑脸道:“郡主许是第一次来猎场不太习惯,干爹见郡主晚上没休息好,便为郡主备了马车,还请郡主随小的来。” 枫黎了然,定是陈焕瞧见列坑中的情况,猜到她受伤了。 这人倒是细心,她自认为没露出端倪,其他人也不曾发觉,唯独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夸赞道:“陈公公心细如发,怪不得能叫皇上如此重用。” 陈顺话里有话道:“郡主的事,干爹自是会放在心上。” 停顿一下,他又开口:“皇上虽是命人彻查此事,但郡主无需担心,干爹会时刻留意着,定不会叫人查到郡主头上的。” 枫黎笑笑,并不在意:“他们查不出来的,请你转告陈公公不用太紧张。” “是,小的定转达给干爹。” 陈顺应声后,不再言语。 他忽而明白了干爹为什么会那么患得患失而不敢上前半步。 不仅仅是因为郡主是主子,更是因为…… 郡主的能力不在干爹之下。 郡主从不是一个需要靠别人的普通女子。 他在宫中见过许多嫔妃与千金,有魄力的少,有谋略的少,有野心的更少。 而三者皆有的,他几乎从未见过。 大多数女子都只会琴棋书画那些“大小姐”该学的东西,至多是一些争宠的法子罢了,却对真正的杀伐斗争知之甚少,想要生存时常需要靠别人出谋划策。 这种情况下,嫔妃依赖有权势的太监或是各取所需并不少见。 垂怜 第54节 但郡主不需要干爹的斡旋,不需要干爹为她想办法。 她是发号施令的那个,有了计划,做了决定,然后通知干爹。 干爹没的选。 而郡主不曾开口的事,对她来说就不那么重要。 干爹即便主动去做,也无济于事。 阉人本就低人一等,不说主动权,就连半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的话…… 又怎么能安心呢。 或许,干爹连一句模棱两可的试探的话都不敢说。 - 许家管理猎场的权力是没有了,但皇上念着与老侯爷的旧情,只给他们治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没给许乔新治罪,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老侯爷找人彻查此事。 老侯爷特别喜爱这个小孙子,便找了好几名仵作轮番验尸,想办法查清事实。 陈焕为此担心好几天,生怕被人查出是郡主故意将人拉到坑中。 他知道郡主在宫中多有不便,就借自己身份之便为她观察事态动向,万一有点什么好尽快介入,干扰对方调查的方向,帮她掩盖或销毁证据。 实在没办法自己解决时,也好想办法尽早提醒她,一起想出应对之法。 没人叫他这么做,他还是一点儿没落下。 一连数日,除去宫中事物,都在忙着关注这个事。 谁叫他喜欢她呢,生怕她出事。 说来也可笑,明明那么在乎她,每次在她面前时却总是没几句好话,总想不知好歹地使些性子、阴阳两句,再……在她毫不介意地笑起来时偷偷地欢喜。 他没有过男女之情,也没被人好好地对待过,只在梦里似真似假地体会过。 他觉得郡主对他的包容里,有着一点儿宠溺之感。 想到郡主拿玉佩和他与贵妃的合作当做威胁,他就又是难受又是生气; 而想到郡主对他的包容,想到郡主前后两次救他都是搂在腰上……他又总忍不住窃喜。 他总是在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中反复。 独自猜来猜去,却不知答案。 得到许乔新下葬的消息时,他松了口气。 继而提起精神,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郡主。 算是…… 献献殷勤,邀个功吧。 又一次走上那条熟悉的宫道,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郡主了,心里怪是想念的。 来到永安殿外时,香阳正在院中,见陈焕来,立刻直起身子行礼。 陈焕在她开口之前瞪她一眼,就叫人把话憋了回去。 香阳知道皇上将郡主的事全权交给陈总管处理,陈焕每次来都是代表皇上过来的,也知道郡主和王府如今的情况比较微妙,就没敢出声,任凭陈焕背着手走到门外。 “今日许乔新已经下葬,这事儿算是彻底了结了,郡主不用再担心。” “本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枫黎的嗓音有些惺忪,一听便知,大抵是懒洋洋地窝在榻上。 她浅饮口茶:“此后小侯爷再也不用为他吃力不讨好地善后了,虽然……呵,可能还是会时不时地因他的死被埋怨,但耳根子磨一磨,总好过一次次费尽心思地替人擦屁股赔不是。” “咦,郡主难不成是为了小侯爷?”绪白眼睛一亮,不等枫黎回话就又道,“小侯爷长得是不错,一看就符合郡主的喜好。人也是翩翩君子,行得正坐得端,倒是配得上郡主。” 陈焕在听到里面提起小侯爷的那一刻,停住了落在门上的手。 他驻足,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 不会真是绪白说的那样吧? 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是为了小侯爷? “别胡说,我确有一事挺想感谢小侯爷的,但还不至于为了他做这种险事。” 枫黎轻轻掐了掐绪白的脸颊作为她胡说的惩罚。 她做那一切,无非是为了她自己…… 还有陈焕不被牵连罢了。 把他们摘出去,总比解释、掰扯要省事很多。 “对了郡主,我瞧着陈公公这些天没少盯着这事儿,很是上心。” 陈焕不自觉挺起了腰板,侧耳细听郡主是怎么夸他的。 “都叫陈顺告诉他不用在意了,真是的。” 放在门上的手指僵住。 陈焕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他的担心,他的紧张,他谨小慎微为她所做的一切…… 在这一刻变得一文不值。 又或许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 他做的郡主根本不需要。 “万一他的小动作被人发现,那可怎么办?” 绪白侧头看向自家郡主,总觉得郡主不像是在埋怨陈焕。 她不由得问:“郡主这是在……”担心陈公公吗? “谁在偷听?!” 枫黎徒然升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绪白反应很快,立刻打开了门。 而枫黎抬手便掷出一枚棋子,猛地打在陈焕腿上。 陈焕倒抽一口气,将闷痛声吞回喉咙里。 回宫以来,他连日奔波,腿上的伤口反反复复一直不好。 刚才那石子刚好砸在伤口上,疼得他大腿直抽。 他能感觉到有血渗了出来,湿润了里衣。 许是伤口太疼了吧,他鼻尖酸涩,险些一下子落下泪来。 “噢,是陈公公啊。”枫黎严肃的面容恢复了笑意,她往门口走了几步,站定,“怎么还没进门就要离开,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事,进来吧。” 陈焕抿唇,眼眶发红。 忍着疼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表情。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在失落、难过与那些幻想出的隐秘的欢喜中反反复复,终于有些疲倦了。 不想继续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又舍不得也割舍不掉那些感情。 会想她,想见她,担心她…… 他因郡主而欢喜,又因郡主而难过。 万千思绪总是追着她走,想到那些难得的暧昧时刻,幸福得感觉一切都值得。 可这还是太难熬了。 他很疼,也很累。 陈焕回身行礼:“奴才只是想把许乔新的消息告诉郡主,既然郡主已经知晓,奴才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奴才告退。” 枫黎了然,这是把她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她走回屋里,一边道:“进来。” 陈焕沉默片刻,还是进了殿。 绪白守在外面,替他们关上了门。 他没太往前走,垂着眼说:“郡主放心,奴才做事一向谨慎,不会叫人察觉的。” 枫黎坐在主位上,端起绪白为她倒好的茶,喝了一口才笑道:“既然是这样,怎么转眼就走了?得进来骂我两声才符合陈公公的性子啊。” 陈焕扯动唇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有些自嘲。 他抬眼,与那双笑着注视他的眼睛对视片刻。 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眼睛亮亮的,目光流转之间,温和极了。 她平易近人,总是那么好说话。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有种“可以得到青睐”的错觉吧。 他不再隐瞒自己所做的事,说道:“奴才没什么能耐,担忧郡主,便想尽可能地帮郡主避免麻烦,可这些在郡主眼里一文不值,奴才自惭形秽,自是要偷偷离开。” “……” 枫黎有些意外,陈焕担忧她? 所做那些都是因为这个,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她将茶杯撂在桌上,神色认真了些:“可之前我请陈公公帮忙,陈公公不是不愿意么?还是说,那时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陈公公不悦了?” 回想起那日在猎场帐中的对话,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攥紧。 他垂眼道:“没什么,奴才只是不喜欢听人威胁罢了。” 垂怜 第55节 “可我是在陈公公拒绝之后才多说一句的啊,谁想陈公公软硬不吃。” 枫黎觉得陈焕前后的行为很是矛盾。 主动请他帮忙,他不乐意,现在又说担心她想帮她…… 她真是看不懂了。 “我回京之前就听说,陈公公素来一心为了皇上,这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十余年里没人能动摇陈公公的地位。”她缓声开口,视线始终没离开陈焕的脸,想在上面看出什么,“我知道自己有几分实力和地位,可我如今孤身在宫中,早已没了兵权,请陈公公偶尔帮个小忙兴许还行,可要陈公公这样的人主动帮衬、处处担心……我可不觉得我能有这样的筹码。” 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陈焕面前。 双手负在身后,微微往前倾身。 “陈公公现在是在为谁办事呢?是皇上,贵妃娘娘,还是其他什么人?” 陈焕因她一步步接近而悬起来的心彻底死了。 帮她,何须她的筹码。 他抬眼,看着郡主黑得发亮的眼睛,轻笑。 “奴才何德何能,让郡主这般费心猜忌。” 枫黎没说话。 看着他等待下文。 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尺,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可陈焕知道,他永远也触碰不到她。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疲倦,无力。 眼眶酸软得几乎要露了怯。 “郡主先前不是问奴才,玉佩是买来送予谁的么?” 陈焕知道他向郡主主动透露心迹,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得知自己被阉人爱慕觊觎,都会觉得晦气不已吧。 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放不下,舍不掉,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沉溺在自己编织的美好的幻想中,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引发无数的联想,都能让他或是心绪不安或是雀跃不已,他想离她更近一点儿,得到她的信任、倚赖、还有…… 哪怕是一点点喜欢。 郡主可能当即暴怒,叫人将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奴才拉出去乱棍打死; 可能揪着他的心思威胁,叫他不得不听她的话。 也可能会温和些,不气不恼,利用他的喜欢让他做事。 以郡主的心智,应是后两种吧。 他知道郡主不会跟他撕破脸,只会隐忍。 其实,想想郡主被一个阉人恶心到,非但不能转眼命人将他处死,还得留着他的性命、时不时地与他相见甚至是主动唤他过来见面…… 某种诡异的、病态的暗爽感在心头蔓延。 说到底,郡主还不是有求于他。 他是低人一等,是输给她了,但没输得太彻底。 枫黎微微一怔,没想到陈焕突然提起这件事。 “送谁的?小辈、长辈?喜欢的人?” “郡主最初猜的没错,是送给女子的。” 枫黎带着笑意的唇角微顿。 忽而想起几次被她圈住的细瘦的腰,想起他脖颈间淡淡的香气,想起他被她护着时得意洋洋、却又在跟她对视后连忙收敛起情绪装作正经的模样…… 还有他每次骂骂咧咧地瞪她,或者侧头避开她视线时,发红的耳朵。 陈公公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应该比这还有趣吧。 不过这不是重点。 只要他们能达成一致,各取所需,她就愿意合作。 她“噢”了一声:“陈公公放心,我会好好地保守秘密,说不定我们可以更好地合作。” 合作、合作。 她想的就只有那些么? 果然啊。 那些“她对他也有些兴趣”“她很喜欢逗弄他”的想法,只是错觉吧。 都是他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吧。 陈焕双眼微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红了一圈的眼眶。 头脑中不由自主地忆起搂在他腰间的手,回想起她给他包扎伤口时专注而充满关怀的神情。 可他的腿好疼,片刻之前才被她用棋子砸到伤口。 疼得一直在轻轻打颤。 “其实……已经送出去了。” 他垂眼,眼底闪过些或许注定消散的眷恋。 明知结果如何,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他愿意被她利用。 他愿意为她做事。 枫黎一愣:“嗯?” 她看着陈焕,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陈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就跟想从里面看出来什么似的。 看她带着笑的眼睛里露出排斥与厌恶,或者…… 笑意更浓地看他。 他承认,他始终期待着后者。 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期待。 他希望郡主一如既往地看着他,笑弯了眉眼。 他开口,轻声道:“玉佩已经顺利送给了奴才想送的人。” 还因为她带在身上而窃喜了许多个晚上。 想他亲手挑选的玉佩在她腰间摇曳,他就忍不住翘起唇角,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撩起衣袍,忍着腿上的疼,在枫黎惊讶的目光下跪倒在她的面前。 他弯腰,深深俯首。 “奴才……心悦郡主,请郡主垂怜。” 第三十二章 卑微,却那么撩人。…… - 枫黎屏住呼吸, 嘴唇抿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这个在宫中颇有地位的人,此时此刻的卑微。 他似乎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跪伏在她的面前。 小心翼翼地, 祈求她的垂怜。 那一刹那她是有些乱的。 少有的,感到无措。 喉咙滚了滚, 心口本能的有点儿痒。 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以后,从没把他们的关系往这个方面想过。 他们交集不多,相差了十余岁不说, 他的身份又特殊, 怎么会心悦于她? 可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 陈焕以前的种种行为和反应就都解释得通了。 捋顺了一切前因后果,但她脑子更乱了。 她从十四岁开始上战场,在宫中过了春节后, 如今二十有三了, 根本不曾考虑过感情问题。 现在也不是该考虑感情的时候。 陈焕俯首在地, 听见站在面前的人转过身, 慢慢走远了。 她回到桌边, 但没坐下, 只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 殿中安静得不似白日。 不知沉默了多久,前面传来了声音。 “我累了, 你下去吧,陈公公。” 他听见自己唇边呼出一声叹息。 水珠落在手背上。 垂怜 第56节 一切都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的爱慕, 躲躲藏藏的欢喜, 无数次因一点儿小细节、因一两句话而充盈得膨胀起来变得满是喜悦的心脏, 彻底地钝痛着沉了下去。 哪怕是借此胁迫他几句,或者呵斥他几声呢。 她就连话都不说,就让他滚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 浑浑噩噩地, 在离开前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甚至不愿正眼看他一眼。 “奴才告退。” 枫黎一顿。 陈公公的声音,听着湿软了。 听得她…… 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关门声响起,她回头,看到地面上有一处反光。 他似是掉了眼泪。 - 陈焕从最开始就知道,郡主身份最贵,不会喜欢一个奴才、一个身子残缺的阉人。 可真到了被人赶出去的时候,还是痛苦到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说出口前,他想的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想把自己的心意说给郡主听,想结束自己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而没有答案的苦苦煎熬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在失望与希望中徘徊得太累了,快要撑不下去了。 而现在,他才站到殿外,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应该挑明的。 若不挑明,不说出那般冒渎的话,他们就可以跟从前一样相处。 他打着皇上的借口关心她,与她说说话,沉溺在那些他幻想出的暧昧里偷偷地享受喜悦。 他能得到她的帮助,偶尔看她对自己展露笑容。 他可以靠着一点儿念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不断回味。 他可以欺骗自己,郡主是在乎他的,只是他们身份有别,才不能挑明。 就像过去无数次见面那样,言笑晏晏地说上几句。 如今没可能了。 郡主知道了他腌臜低劣的心思,应该会觉得他很恶心吧。 一个低贱的臭太监而已,竟然敢生出这种心思。 他出门时,郡主背对着他。 他没瞧见郡主的表情。 他难以想象,那双总是笑看着他的眼睛里露出厌恶是个什么样子。 郡主现在把他赶了出来,日后…… 还会再想见他么? 陈焕顿住脚步,没下台阶,直接转身面对殿门。 他思忖片刻,说:“郡主,奴才……” 他想说,他以后都听郡主的,郡主吩咐什么他都会去做。 他想说,他在皇上身边陪得久了,别的可能不会,但最会伺候人了。 他想说,他有很多事能做,有利用价值。 哪怕是利用他也好。 他心甘情愿。 他以后绝对不顶嘴,不耍性子。 可屋中的人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他听见郡主说:“不是叫你退下了么?” 薄唇蠕动了一下。 他终是对着那面紧闭的门掉了眼泪。 - 枫黎从勤政殿中出来时,刚好见到陈焕穿过长长的宫道往这边来。 唇角一翘,露出笑意,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她察觉到了,压下唇角,红润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知道自己对陈焕颇有兴趣,也知道自己很喜欢跟他说说话、见见面。 尤其喜欢把他气得耳根发红,也喜欢看他别开脸偷偷地笑。 她承认,听了表白心里是有悸动的; 她也承认,自己的确……对陈焕动了些心思。 可她没想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见到陈焕,便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尤其是在她如今的境况下,没法不深思熟虑。 她还没考虑好,没法给陈焕答案。 幸而,她看到陈焕立刻深深地低头下去,避开她了的目光。 若陈焕再用那天祈求般的目光看她…… 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枫黎转身,往其他方向离去。 陈焕也并未出声唤她。 从那天开始,枫黎发现,陈焕在躲着她。 就是有正事时,都再没见过他,次次都是陈顺带人来处理。 陈顺这小子年纪不大,恨不得比他干爹还贼,一双水灵灵的漂亮眼睛往下一垂,乖顺地跟你好声好气地、恭恭敬敬地解释,即便什么实话都不说,你就是生不起气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哪回都好好地给人请走了。 宫里远不及北地辽阔,但还是太大了。 宫墙别院,一条条看不见尽头的路,数不清的或眼熟或眼生的面孔。 光是太监,这儿少说就有两三千。 一个大忙人要想躲着谁,有千万个去处,千万种理由。 就是她去太后那、去见永清公主、被皇上召唤…… 几次离开永安殿,还特意在宫里绕上半圈,全能被陈焕躲过去。 真是宫里的人精儿。 于是枫黎一连数日,都没见着陈焕一面。 但脑子里,他红着耳朵别过脸阴阳怪气她的画面却更清晰了。 以往的不敬、顶撞、讥嘲,都可以归于“小性子”。 而那些小性子,不过是…… 希望她护着他宠着他些罢了。 难怪她两次在刘公公面前护着他,他都沾沾自喜成那个样子。 原来不只是得意,更是有那种小心思混在里面。 偷偷地喜欢她,偷偷地在意她,偷偷地因为她几句话而赧然地窃喜。 从前的细节回忆起来的越多,她就越是想笑。 果然还是……止不住对他的心思啊。 “郡主?”绪白走进里间,奇怪道,“这是碰到什么开心事了?” “没什么。” 枫黎合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有些困了。” 她打个呵欠,舒舒服服地窝在床铺上。 “那我去回了陈顺,就说郡主睡下了?” “陈顺?”枫黎睁开眼,精神了些,“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他没说,只偷偷地让我进来请郡主,说有要事与郡主说。” 绪白陪在枫黎身边十余年,一早就发觉自打陈焕离开那天起,郡主就不太对劲儿,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似乎比平日里笑得多了,心情更好了些。 但陈焕自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在郡主面前过,也不知是怎么了。 陈顺嘴里的要事,除了干爹还能有什么? 枫黎本来已经脱下外衣准备过会儿休息了,思忖片刻,还是起了身。 她拿起一旁的衣裳:“我这就出去,你让他稍等一会儿。” 垂怜 第57节 “是。” 片刻,枫黎来到殿外,就见陈顺神色略显焦急地站在庭中。 看到她便舒展开了敛着的眉头,冲她欠身行礼。 他开门见山道:“郡主,干爹腿上的伤感染严重,现在烧得不省人事,小的也不便去找医官,怕暴露了那天的事,还请郡主帮帮干爹。” 枫黎敛眉:“腿上的伤?那伤虽说不轻,但也没重到这么多天还没结痂吧。” 他们在军中时常受伤,对于什么程度的伤多久能好非常了解。 已经半月有余,伤不仅没好,还感染发热……不应该啊。 “前些日子……”陈顺欲言又止,低声说,“干爹怕郡主受到牵连,一直关注那件事的动向,走动不少,伤口一直好了又坏的,就愈发严重了,再加上最近天气反反复复忽冷忽热,伤口发肿发炎,还有些流脓……”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过去。” 枫黎话音未落,陈顺眼睛一亮:“多谢郡主!小的先退下了。” 他的眼睛本身生的就好看,这么带上欣喜时显得特别灵。 只是灵巧之余,枫黎总觉得他还藏着别的小心思。 一看就不只是为陈焕的伤而担忧。 许是在她思量这几天…… 陈焕的心情不太好? “郡主,这么晚了,去陈总管那里……不太好吧。” 绪白一心为了自家郡主考虑,已经入夜了,先前她去送药还好说,可若是郡主过去叫人给发现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出主意道:“不然郡主教我怎么做,我去帮陈总管处理伤口?” 枫黎拍拍她的脑袋:“你在这儿守好便是,我去去就回。” 她一路避开夜间巡视的禁卫军,很快就穿过条条宫道,来到了陈焕的住处。 他深受皇恩,有个独立的小院,除去陈焕陈顺两人,还住着其他几个听从调遣的小太监。 今日应是陈顺发了话,把人遣回房间去了,没见着人。 陈顺听见动静便将人请了进去:“郡主请进,多谢郡主特意为干爹跑来一趟。” 枫黎没说话,进了里间。 陈焕拧着眉头躺在床上,脸色不太正常,额头直冒冷汗。 她伸手探了探他发烫的额头。 手指才一碰上,这人竟是无意识地躲了躲。 陈顺瞧着是低着头,视线一直盯着两人呢。 见郡主动作微顿,连忙说:“干爹不喜欢被人碰,小的平日里都没伺候过干爹穿衣的。” “噢。” 枫黎淡淡应了声,抬手:“药箱。” 无权无势的太监请不动医官,而像陈焕这样有些地位、性子挑剔的,又不喜医官近身。 若没有大的病症,都喜欢自己简单处理一下。 “这儿。” 陈顺赶紧递上药箱。 枫黎接过来打开,简单看了下里面的工具。 一边撩开陈焕腿上的薄被。 陈焕正发热昏睡,昏昏沉沉的,但不是全然没知觉。 身上的被子叫人动了,他拧起眉头,发着汗的手掌在被子上摸了几下。 最后摸到了枫黎手腕上,虚弱地按住。 薄唇微微动了几下。 “陈顺,不用找医官,咱家能熬得住……” “不能让人发现,对郡主……对郡主不利……” “……” 枫黎心间软下去一块儿。 她冲陈顺摆摆手:“去煮清热的药,煮好了送进来。” 陈顺立刻点头:“是,小的这就去。” 陈焕大抵是烧得实在厉害,用不上力气,枫黎轻而易举就把他扣在自己腕间的手给挪开了。 他的手掌也比平时热了不少,像个小火炉一样,比先前几次触碰都烫很多。 她手指微弯,将他轻轻牵住,还在他手背上轻抚了抚。 倒不是她色心多重,只是这人的手掌修长漂亮,指节分明,指甲莹润,真不愧是时常伺候在皇上面前的,保养得实在不错,瞧着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跟她常年握刀、拿弓满是茧子的手不一样,握在手里还挺舒服。 “郡主。” 枫黎一顿,有种叫人抓包的错觉。 发现陈焕不过是梦呓,无声地松了口气。 “郡主……” 嗓音里染了些湿意。 陈焕本就烧得迷迷糊糊,声音含混不清,这么唤上一句,把她叫得头脑发胀。 “别叫了,先给你处理伤口,有什么想说的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她定了定心神,掀开盖在陈焕腿上的软被。 陈顺已经将里衣的裤腿裁掉了,露出了受伤的右腿。 那口子还在往外渗血流脓,有的地方结着薄薄的痂,有的地方又红肿溃烂,皮肤往外微微反卷着,不似她见过的生了蛆的伤口那般可怖,也是颇为严重。 伤口一处还有一块青黑的肿胀,似乎是后形成的…… 她想起自己掷出的那枚棋子。 力道不小,打在伤口上,应是会留下类似的痕迹。 突然有些内疚。 打到伤口了,怎么不知道说? 还忍着疼跪她。 枫黎从工具中拿出刀,在火苗上反复烤了烤。 又从旁拿起一条干净的布巾,卷成卷,垫在陈焕的嘴里,免得他无意识咬到舌头。 她得将流脓溃烂的地方处理了,会很疼,但也没办法。 好在陈焕如今晕沉的厉害,应该不会太痛苦。 一不做二不休,她下手快狠准,几下就将腐肉刮掉,有鲜红的血水一股股地往外冒。 “唔……!” 陈焕似是被疼得从昏睡中醒来,狭长的凤眼睁开一条缝。 意识依然朦胧,看起来烧得的确厉害。 但即便烧得稀里糊涂的,在察觉到有人正扶着自己的腿的那一刹那,依然挣扎起来,抬起胳膊就打在枫黎手背上,含着布巾模糊不清道:“滚开……混账……” 枫黎连忙抓住他:“给你处理伤口呢,别胡闹。”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陈焕的挣扎减小。 鼻翼扇动,拧着眉头发了个微软的鼻音。 “登徒子……” 声音落下去,动静也越来越小了。 似乎又烧得晕沉过去。 枫黎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这番虚弱的样子,倒是跟平日里颐指气使跟她对峙时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但她还是更喜欢陈公公眉眼一立跟她还嘴、又因为她几句话而红着耳朵别开脸的样子。 她没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伤口,去除腐肉、消毒、止血…… 一□□下来,她的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话说回来,祭天那次,怎么没发现陈公公这么细皮嫩肉的? 不愧是受皇上信赖多年的大太监,看来生活是有滋有味的,过得不差。 许是因为每日在宫中走动的多吧,他腿上没什么赘肉,笔直修长,也就是难看的伤口和血腥气影响了观感,再往上一点儿…… 她稍稍抬眼,扫过软被盖着的地方。 定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略显直白的视线。 若是陈公公知道她这么直勾勾地瞧,指不定怎么红着耳朵指着她埋汰呢。 她都能想象得出这人骂她的表情和言语。 什么郡主想要什么不成,怎的还对个阉人的身子感兴趣不成?! 什么郡主出身高贵,竟还跟个市井无赖一般不知羞耻! 说来说去,嘴里没一句好话。 就跟那天跪在她跟前求她垂怜的人不是他一样。 垂怜 第58节 想到这儿,她低头,轻笑了一下。 他这是…… 把自卑怯懦,都换成自嘲的方式说出口吧。 因为害怕被厌弃,便张牙舞爪地防备。 她眉眼柔软了些,假意埋汰道:“一点儿不知道珍惜自己,最后还不是得麻烦我。” 陈焕的睫毛动了动。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迷蒙惝恍间,似是郡主坐在他的身边。 可郡主嘴里的话,还是那么叫他难过。 无非是嫌弃他罢了。 他也不想给郡主添麻烦啊。 可他就是这么个惹人厌烦的玩意。 许多令人痛苦的画面与伤口的疼痛一起侵蚀着头脑。 他记得很多事。 记得他跪倒在地,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小心翼翼地诉说自己的情感; 记得郡主毫不留情地将他赶走,他没有留下来的余地; 记得郡主在勤政殿前与他遥遥相遇,话也没说,转头往其他方向去了。 她根本就不愿见他。 他只是喜欢她,想得到她几句好话、一点儿关怀罢了。 便是她假意哄他几句,面子上过得去,他也能自己骗骗自己。 可她那么绝情,连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哄他离开了。 她说,退下。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她拒绝得那样干脆利落,可他却连梦里还是她的脸。 一连几日,总是能梦到她。 他讨厌她平日里总对他不远不近地调侃,对他包容,救他性命,收他的玉佩,摸他的腰,夸他特意为她熏的香,给了他不该有的期待之后……又收回了一切。 若是那些都是为了接近他利用他,那便利用到底啊。 还有什么比他倾慕于她更容易利用的? 被一个阉人喜欢,就那么叫人恶心么? 就连继续利用他都不愿! 眼眶有点湿,陈焕往旁边翻了个身,想把自己窝到床铺的角落里。 或许角落总能让人多一丝安全感。 刚包扎好的伤口哪儿能随便动。 枫黎赶忙上前按住他:“别乱动。” 这话没太管用,她抓在陈焕手腕的手掌往下滑,跟他牵在一起。 俯身在他耳畔,又好声哄了两句:“好了好了,听话,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嗯……” 陈焕渐渐安静下来,微微凸起的喉结颤动,发出一点儿无意义的喉音。 就在她耳畔,沙哑,说不出的撩人。 她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这发觉自己手掌下的腰…… 真是纤瘦而柔软。 隔着薄薄的里衣,透出温热来。 不似将士们那样一身疙瘩肉,也没有一丝赘肉。 晃神片刻,她突然回想起来,在猎坑中的那次,陈焕就是在她碰到他的腰时,像刚才那样拍了下她的手背,一脸警惕地问她要干什么。 搭配上方才他迷迷糊糊的那句“登徒子”…… 难不成那天陈焕以为她要在猎坑里对他动手动脚做些什么? 呵。 枫黎挑眉,心中轻嗤一声。 她堂堂镇北将军,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么? 她是。 在陈顺将煮好的药放在桌上离开后,她的目光落在陈焕脸上许久。 他晕过去的时候睡的都不安稳,眉头轻轻地拧着,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她一下子就能想起陈焕深深看她的眼神,湿濡朦胧,眼角的红像水墨画一般浅浅晕开。 卑微,却那么撩人。 端起药碗,视线扫过他的嘴唇。 顶撞她,阴阳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一张尖酸刻薄的嘴。 但也嗓音湿濡地与她说,奴才心悦郡主,请郡主垂怜。 起初她有想过,这告白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用这话欺骗她上道? 可若骗她,又怎么会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呢。 宫中太监偷偷爱慕主子…… 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她过去从来没心思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她必须要全神贯注把心思用在习武领兵上,还能在这个世道为自己争取一点点选择的权力。 哪成想,在宫里歇了几个月,竟是对这么一位深受皇上信任的奴才有了想法。 就连准备喂药时,看到他的嘴唇…… 都生出旖旎的心思了。 第三十三章 敢情是跟她娇嗔呢。 - 陈焕醒来时, 已经是五更天了。 额头上的手巾是凉的,显然才泡了凉水,没多长时间。 腿上很干爽, 不似之前那样黏黏糊糊、火燎燎地疼,像是处理过伤口。 他蹙了蹙眉头, 惊动了一旁的陈顺。 “干爹,你醒了。” 陈顺立刻掌了灯,房间里亮起暖橘的光。 他关心道:“感觉好点儿了吗?” “不是叫你不准请医官么?被人怀疑起来, 郡主怎么办?” 陈焕还是有些虚弱, 问责时都没平日的气力。 若是许乔新刚死就说明情况, 那是无碍; 可隐瞒到现在,要是被人发觉不对,就成了欺君之罪。 “干爹放心, 正是郡主亲自来处理的伤口。” 陈焕一怔:“你说什么?” 脑子里闪过了几个似梦非梦的片段。 他记得自己梦见郡主坐在床边, 然后说…… 还不是得麻烦她。 原来那并不是一个让人难受的梦, 而是真的。 她在怪他, 在嫌他麻烦。 也是, 若不是他把伤弄得反反复复, 郡主又何必大老远特意来他这边一趟,又哪里需要再见到他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奴才。 情绪已经比从前木然许多了, 不会想到她的决绝就难过得眼眶一酸。 即便如此,还是能感觉到钝钝的痛。 他问:“郡主离开时, 情绪如何?” 陈顺还以为干爹见郡主亲自过来会高兴, 不想是这么个反应。 他回想郡主离开时的样子, 表情……颇为沉静。 见他不答,陈焕脸黑了下去:“实话实话,发生了什么都给咱家一五一十说清楚, 日后若再碰上郡主,咱家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郡主离开时……表情是不太好。” 陈顺低声开口,回忆回忆当时的情况。 他声音更低了:“其他的儿子一直在外面不太清楚,只是儿子将煮好的药放到房间里后,没过多久,郡主就出来了,叫儿子为干爹喂药。” “……呵。” 陈焕沉默许久,薄唇里吐出一声极轻的笑声。 房间里没了声响。 垂怜 第59节 空气渐渐凝结,气氛压抑中染着某种绝望。 陈顺组织组织语言,小心地说:“儿子觉得,郡主对干爹并非全然不在乎,不然又怎么会深夜前往,帮干爹处理伤口呢?干爹是担心郡主才会这样,郡主会记在心里的。” “她肯定知道,她若不来,你定会去找医官。” 陈顺心头一跳。 他是特意在郡主面前提起医官二字的。 “郡主本就觉得咱家做那些是多此一举,如今又给她填了麻烦……罢了,不过是差与更差的区别。”陈焕垂眼,“咱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求什么,能被郡主利用一二,已经是福分了。” “对了。”陈顺又道,“郡主临走前还叮嘱,让干爹这几日以高热为由告假,等伤养好了再忙,还吩咐干爹等方便走动了第一时间去见她。” 陈焕往日最期待能有机会多见见郡主了。 可这回,心里忽而升起一阵怯意。 他不知道郡主会对他说什么。 他怕他即便还有利用价值,却连从前那般简单的相处都做不到了。 他怕从郡主眼里……看到嫌恶和嘲弄。 - 远在北地的日子,日常不是练兵就是征战,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过节的才稍微歇上一歇。 现在住到皇城几个月,竟是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午饭过后没多久就犯困。 枫黎从榻上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正打算到庭院里练一个时辰武,就见绪白端着木盆进来了。 “郡主你醒了,正好洗把脸。”绪白把盆放在枫黎面前,接着捏了捏枫黎的肩膀,“永清公主差人来请郡主去她那里坐坐,说是郡主棋艺高超,想请郡主坐镇将她的几位皇兄打个落花流水,现在人还没走呢,说是一定要等郡主睡醒再说。” 枫黎不由得笑了一声。 自从她轻而易举地赢过公主几次,公主便动了让她帮忙“教训”皇兄的想法。 她不太乐意跟几位皇子对弈,赢了吧,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输了吧…… 她才不乐意故意输给谁呢。 所以过去几次碰到要与皇子对弈的情况,她都巧妙地避了过去。 她洗了脸,清醒不少:“你就说春夏交替,忽冷忽热,我感染了风寒,不便过去。” “是,我这就去。”绪白爽快应声,又嘟哝道,“听说陈总管这几日负责公主那边的翻新事宜,郡主不想去正好,免得又被他缠上。” “等等。” 枫黎眉头一皱,叫住了人。 她问:“你说陈焕已经正常当值了?” “是啊,前日我还见陈总管在为太后娘娘礼佛做准备呢。” “……” 枫黎直接起身,拎起一旁的外衣。 “我帮郡主。” 绪白见状,立刻接过枫黎手里的衣裳,动作麻利,但还是有些不解。 她问道:“那天陈公公到底跟郡主说了些什么?郡主不会是……特意去见他吧?” 枫黎微微扬头,方便绪白扣扣子。 她语气淡淡:“叫他能正常走动了就来见我。” 扣完扣子,她低头,面露不悦。 “他敢不听话。” 先前躲着她也就罢了,是她没法立刻做出决断,让人退下的。 可现在竟还避着她,连话都不听了。 她好歹是主子,看来是她从前对陈焕太宽容了。 绪白看不懂自家郡主的情绪,像是不太高兴,但不止是不太高兴。 她在郡主身边十年有余,几乎不曾看到过这般态度。 - 陈焕领人来到永清公主处时,便看到枫黎坐在檐下与姜怀泽对弈,永清公主以及大皇子、五皇子则在两人身旁观棋。 众人脸上皆是笑意,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相处的极好。 公主半靠在枫黎身上,而五皇子仗着年纪小,也凑在枫黎身边。 脚步不由得滞住。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多看了几眼。 只见枫黎忽而抬起头,抱拳笑道:“承让了,殿下。” “郡主不愧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棋局上也是运筹帷幄,我甘拜下风。” 姜怀泽输了棋,但并不羞恼,反而真心感叹。 他唠家常一般轻快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天下女子都能有机会各抒己长,不知道我大燕能得到多少能人异士,使国家兴兴向荣。” 枫黎一顿,看向姜怀泽。 而姜怀泽冲她弯了下眼眸。 “郡主以为呢?” 姜晟睿敛起眉头,颇不赞同。 他一板一眼道:“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沿袭千年,岂能儿戏?” 许是枫黎在场,他没说什么贬低女子的话。 但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 “皇兄处处都好,就是偶尔古板了一些。”姜怀泽笑了笑,“但郡主已经开了先例,若郡主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在京中坐镇作为表率,说不准能唤起许多女儿家的鸿鹄之志。” 他不躲不闪地看向枫黎,眉眼平和温润,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有锋芒,但不会因锋芒而伤人。 枫黎轻轻捻了捻指尖光滑莹润的棋子。 这位三皇子还真是…… 不知他是真有扶持女子各抒己长的想法,还是说,只拿这个作为拉拢她的说辞。 她与姜怀泽对视,在这个与她同岁的男子眼中看到了踌躇满志的光。 那是一种带着说到理想与目标时充满希冀的模样。 许多守在北地边关的将士说到保家卫国时,就是这个眼神。 不知为何,气氛颇为沉默。 姜昊玉眼珠一转,视线在几人之间绕了一圈。 他往枫黎跟前凑了凑,大咧咧地玩笑道:“郡主姐姐能征善战,京中繁华并无用武之地,岂不是荒废了一身的本领?要我说,让郡主姐姐坐镇京中,反倒有悖皇兄自己的初衷呢。” 说完,他像个小孩儿似的冲枫黎眨眨眼睛。 “郡主姐姐,你说是吧?” 姜歆瑶托着下巴附和:“就是,我听说光是郡主的名字就能震慑那些蛮族呢!” 自她听闻了永安郡主的事迹那天起,就崇拜又羡慕。 “话说回来,若有郡主的鼓励支持,没准有更多女子能施展拳脚。” 枫黎闻言,笑着揉了揉姜歆瑶的脑袋。 她反问:“公主怎知能让更多女子施展拳脚的人,不是自己?” 姜歆瑶一愣,眨巴眨巴眼睛。 “我们只是下棋而已,怎么扯得这么远了?” 枫黎很快转移话里,从姜歆瑶身上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棋子丢进瓷罐中。 她笑道:“殿下莫不是输了棋怕被惩罚,才故意如此?” 姜怀泽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会,我愿赌服输,自愿受罚。” 在郡主面前表了态就已经足够了,往后怎么选择,郡主自会考量。 说太多反而累赘,叫人生厌。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是赏花会了,京中世家高官的公子千金齐聚一堂…… 他觉着,父皇或许会在赏花会上为郡主赐婚。 他拎起一旁温着的小壶,为枫黎满上了热茶。 “郡主只管说要罚什么便是。” 陈焕早在没见过云安郡主、只接连做梦的时候便知道,“那个宫女”若能有个好出身,必定不是凡人,怎么也不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臭阉人。 他知道郡主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他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光是看见郡主与那些光鲜亮丽的男子站在一起,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他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郡主身边的人。 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非他而不能的事就好了。 那郡主就只能求他了。 垂怜 第60节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阴沟中的老鼠,看着光鲜亮丽的女子,希望她跌落,希望她能瞎了眼多看自己一眼、甚至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 陈焕的眼眶有点儿红。 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视线,不再看郡主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模样。 这个时候出现在郡主面前,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无声地扯了下唇角,压下自嘲。 枫黎早就察觉有人在看她。 在陈焕抬脚离开的那一刻,她开口:“陈公公。” 看见她在,竟是连自己的公事都不做了,转身就走? 这是多想避着她。 陈焕脚步一僵,脑子“嗡”地涨了一下。 这般直接地点名道姓,他没法当做没听见。 无奈,只能顺从地停下脚步。 他没抬眼,低头转向主子那边,微微躬着腰。 “见过几位殿下、公主、郡主。” 他们相隔十余米,枫黎的目光穿过庭院中抽出了绿芽的枝杈,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没有情绪起伏,眉眼低垂地杵在那,一动不动。 枫黎往后轻轻一靠,嗓音清越:“陈公公就站在哪儿么?” 陈焕不知她叫他过去是为了什么,心中隐隐不安。 若是想揭发他低劣的觊觎,那他活不过今日。 他上前几步,来到檐下,欠了欠身:“不知郡主有什么吩咐?” “殿下输给了我,依照约定应该受罚。”枫黎一手搭在桌上,指间摆弄着一枚棋子,“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应该罚些什么,若叫公主和两位殿下出主意,怕是伤了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正巧陈公公在这儿,不如陈公公来帮我出出主意,应该罚三皇子殿下做些什么比较好?” 陈焕眼皮跳了跳。 天底下哪里有奴才出主意惩罚主子的道理,何况对方是皇子。 这摆明了不是好事,郡主是在故意为难他吗? 让他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让他出丑。 让他认清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天地之别。 鼻翼轻轻抽动了两下,不由自主地发酸。 他过去被人指着鼻子骂时听见的侮辱比这难听百倍。 但没有哪一次叫他觉得如此难堪。 姜晟睿随他舅舅,一向不喜阉宦,更不喜欢这个深受父皇重用的奴才。 他倒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面色微沉道:“郡主叫陈总管想法子惩罚三弟,怕是不妥吧。” “殿下说的是,郡主就莫要拿奴才开玩笑了。” 陈焕收敛情绪,紧跟着姜晟睿说了一句。 姜晟睿一顿,面色缓和了一些。 看来这奴才还有些自知之明。 若是仗着父皇的宠信为非作歹,他绝不会放任这人以下犯上。 “我只是说让陈公公出出主意,又没说让他动手惩罚,再说,谁不知道说是惩罚,其实只是兄弟姐妹之间开开玩笑,大皇子殿下实在是言重了。” 枫黎不是特别正经的性子,而姜晟睿太过认真,相处中总觉得不那么对付。 她侧头瞄了眼姜昊玉。 姜昊玉接触到她的目光,松快地笑了起来。 “皇兄,不用这么认真嘛。”他靠到姜晟睿身上,“要不这样,就罚三哥为郡主姐姐弹上一曲,我也好久没听过三哥弹琴了,上次好像还是在皇祖母的寿宴上。” “昊玉这回倒是挺机灵,我也想听三哥弹琴!” 姜歆瑶举双手赞同,还夸奖似的拍了下姜昊玉的肩膀。 就连姜晟睿都说:“的确很久没见三弟抚琴了,五弟的注意的确不错。” “不若……”姜歆瑶抬眼瞧见陈焕带来的人,“陈总管帮忙差人将我的琴搬出来吧。” “是。” 陈焕抬手,身后就有两人上前。 他吩咐:“小心着些,莫要磕了碰了。” 有人去抬琴,亭中几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挺是热闹。 陈焕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叫人办好了事,再行礼离开。 他办事一向遵循礼数,也就只有在枫黎面前才稍稍失态一二。 枫黎扫过身边低眉顺眼的人。 或许是有一些小主子对陈焕很是客气,但客气归客气,这人再怎么样,在主子们眼里也只是个奴才,用得着的时候便说几句客套话,用不着了便抛到一边,背地里再呸上几句。 他们不会为难他,不会对他颐指气使,但也不会真的把他当成座上宾。 在他们的眼里,安静地候着是他的本分。 她忽而想起最初代父亲领将军之职的时候,一些老将当面客套,背地里却对她的女子身份不屑一顾,说得极是难听,被她当面揭穿都毫无悔改之意,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话糙理不糙”。 她有在战场上为自己正名的机会,但陈焕永远只是个奴才。 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和背地里受不尽的白眼。 他或许是……很自卑的吧。 就像她感受到的那样,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跪在她面前。 他其实为她做过不少事,也没少在皇上面前“看似不偏不倚”地替她说话。 偷偷地做事,怕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所以从不邀功; 可又希望她能多看他一眼,所以总是借着皇上的名头出现在她面前。 想好好地跟哄其他主子一样,好声好气地讨好她; 但太过在乎她的反应,希望能得到她的偏爱,便总是在言语上有些出格。 枫黎不自觉摆弄手里的棋子,轻笑出声。 怪不得她从不觉得陈焕的“忤逆”叫人心生不悦,反而很有趣。 敢情是跟她娇嗔呢。 两个太监将琴架好,陈焕欲行礼离开,却在抬头时撞上了枫黎的视线。 她在看他。 他心脏一跳,下意识地低头,脑子空白了两秒。 告退的话就这么慢了几拍。 幽幽琴声响起。 春风带着暖意轻轻拂过,与琴声一起流淌。 姜怀泽从小师从名师,弹得一手好琴。 众人安静下来,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陈焕偷偷抬眼瞄了下枫黎。 只见她端着茶杯,却并未饮茶,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姜怀泽,似是沉浸在琴声中静静地欣赏,红润的唇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眼如春意般明媚盎然,微微一弯遍灵动得很。 可惜她是看着旁人这样笑的。 什么锅配什么盖,他或许配得上宫女枫黎,却配不上郡主。 她应当喜欢一个饱腹诗书、志向高远的门当户对之人,然后坐到万人之上的位置。 一切都在本该有的轨道上前进。 他只是…… 有点嫉妒罢了。 一曲毕。 姜怀泽抬眼,看向枫黎时眼底染上笑意。 “郡主,这惩罚可算过关?” “那是当然,殿下不愧是师从名师,琴技果然了得。”枫黎鼓掌,嘴里说上几句客套却也实在的话,“都说殿下很少弹琴了,此番能欣赏殿下的琴音,实在荣幸。” 姜怀泽反问:“那不知我们有没有荣幸听郡主一曲呢?” 姜歆瑶立刻鼓起了掌:“对呀!听说姐姐的琴技也不遑多让。” 她冲枫黎眨眨眼睛,满脸的期待。 枫黎被逗笑,摸了摸她的头。 她起身:“既然公主这么期待,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其实,她本不愿出这种风头。 只是陈焕盯着她看了那么久,现在还没出言离开。 就那么喜欢看她? 既如此…… 弹一曲给他听听好了。 垂怜 第61节 她记得当初陈焕将皇上赐下的琴送到永安殿时,说很期待她的琴声。 偶尔满足一下他的期待也未尝不可。 琴声响起时,陈焕眉眼动了动。 又有酸意忍不住往上涌。 他奉皇命为郡主送去上好的古琴时,郡主与他说,她会的都是些边塞曲,杀伐之气太重,不适合在宫中弹唱,可现在呢? 分明是悠然婉转,像温柔的诉说者,叫人心醉神迷。 这是在回应三皇子殿下么? 一唱一和般,以琴相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轻抿薄唇,抑制不住地抬眼看她。 又在撞见她的视线时,狼狈不堪地收回目光。 眼眶无声地红了一圈。 故意把他叫过来面对这一切…… 就是为了让他这个不知好歹的臭阉人难堪么? 呵,他何德何能啊,叫郡主这般费心,特意揪着他不放。 他知道自己不配,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有任何妄想。 他会学着放下的。 他会的。 手指无声地攥紧了衣袖。 低垂的眼眸下,已经有温热的水光在轻轻地打颤。 他怎么就那么愚蠢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思? 真当郡主会瞧上他一个阉人么! 难道像从前那样不远不近地相处还不够么?还不知足么? 偏偏他不知好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活该。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痴心妄想。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 再怎么悔恨,也是追悔莫及了。 枫黎一边弹琴,一边在几位皇子与公主面前装作不经意般抬眼望向陈焕,瞧见他那眼眶发红很好欺负的样子,眉头微挑。 怎么又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 这是……感动了? 陈公公真是的,在宫里这么多年,怎么还这样多愁善感。 要是叫人发觉了可不好。 一会儿得教训教训他,叫他下次收敛些。 怎么说,这种可人的模样,也该避开旁人,只给她看才对。 第三十四章 怎么就勾引了? 第三十四章 - 陈焕离开后, 枫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公主处。 她紧赶慢赶地追了一小段,才瞧见了陈焕略显仓促的背影。 他们身份特殊,是得避嫌, 可他避得也太彻底了吧? 一句话也不与她单独讲,她闲聊几句礼貌告辞的功夫, 一下子就不见了。 还得她在后面追着。 “陈公公。” 枫黎对着陈焕的背影唤了一声,语调轻快。 谁想,这人非但不停, 反而加快了脚步。 她敛眉, 三两步就将人追上, 抬起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陈公公,本郡主在跟你说话呢。” “奴才方才走了神,没听见郡主的话, 请郡主见谅。” 陈焕驻足, 冲身后的人摆摆手, 几个太监便很自觉地退到了几丈之外。 他始终没抬头:“郡主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 双手拢在袖中, 一副恭顺的样子欠身。 这姿态不知不平日里要“像样”多少, 枫黎却将眉头拧得更深了。 陈焕的态度不太对。 语调平直, 情绪没起伏,一股子疏远劲儿。 嘴里吐出来的都是打发人的客套话。 “亏你还知道我是郡主。”她低哼, “躲着我做什么?” “奴才只是怕自己污了郡主的眼。” 陈焕指甲掐在手心,收敛起面上的一切情绪, 强迫自己不要抬头。 痛楚、心酸, 还有某种本能的期待, 全都压下。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分明是早就有了结果的事,却因为郡主主动过来找他, 又一次止不住地心生欢喜,希望郡主能垂怜于他,回应他,对他好。 他根本没办法按捺住自己的情愫,看到她就会心动,也会心酸。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也能得到她的喜欢吗? 他面色如常地开口,故意自贬:“郡主不告发奴才,要了奴才的命,奴才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怎好总是出现在郡主面前碍郡主的眼呢。” “……” 又跟她阴阳怪气。 难道是见她跟几位皇子相处,吃味了? 枫黎觉得自己想的对,不由得笑:“我与几位皇子公主相处难以避免,有什么可耍小性子的。” 陈焕鼻尖一涩。 呵,是啊,有什么可耍小性子的。 郡主不与皇子一道,难道要与他一道么? “郡主误会了,奴才不敢。” 枫黎见他依然这样,心里不太高兴。 叫他伤好些了第一时间去见她,他一点儿不放在心上也就算了,她都主动找上门了,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他反而是这个态度。 “说的好听,我叫你伤好些了第一时间来见我,也没见你听话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皇命难违,请郡主见谅。” “又拿皇上打幌子,皇上知道你总这样吗?” 枫黎往前逼了两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她直勾勾盯着陈焕:“你就那么想躲着我吗,嗯?” 陈焕一直没敢抬眼。 “奴才没躲着郡主,请郡主明鉴。” 枫黎眉宇间的褶皱就没褪下过。 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没躲着呢? 怕是就差跟她划清界限了吧。 若这只是耍小性子,未免太过了。 倒是她,热脸贴人冷屁股。 她收敛了笑意,转身往永安殿走去。 “跟我过来。” 身后没传来脚步声。 陈焕道:“奴才还有事要处理,郡主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奴才定竭尽所能,为郡主分忧。” 呵,这个陈焕,愈发的能耐了。 明晃晃地不听她的话,不仅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没把她当主子看。 她回头,面色微沉:“陈公公面对其他主子,都这么敷衍么?” 不等陈焕回话,她撂下话就走。 “这次不来,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陈焕明知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转身,往郡主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子,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断掉自己荒唐的念想,可他没能做到。 事实上是,他急忙小步快走追上了郡主的脚步。 什么都懂,却做不出正确的选择。 枫黎常年行军在外,走路速度很快。 垂怜 第62节 他紧跟在她身后,有些吃力。 更别提腿上的伤口还在疼,额头不由得冒了汗。 印象里郡主一直都是个温和体贴的人,如今这样待他…… 呵,或许是他活该吧。 都是他自找的。 一路上碰见几个太监宫女,他们见郡主板着脸走在前面,而陈总更是脸色沉到叫人害怕,没一个人敢说什么,全都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触了霉头。 待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再相互看上几眼,交头接耳地嘟哝几句。 “这是怎么了?从前没见过郡主这个样子啊。” “许是陈总管办事不力,惹着郡主了?” 到了永安殿,枫黎停下脚步对绪白摆摆手,继而往后看了一眼。 她一下子就发觉,陈焕走路的姿势不对。 似乎还因为一路紧追着她,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 “腿上的伤还在疼?”她明白是自己走太快了,“怎么不叫我慢些。” 陈焕在一丈之外停下。 他拿出奴才该有的卑躬屈膝,赔笑般开了口。 “郡主说笑了,哪有主子等奴才的道理。” 他这人,说好听些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难听点,则是看人下菜碟。 换成什么态度见人,对他来说是手拿把掐。 枫黎盯着他沉默片刻。 以她对陈焕的了解,若是故意阴阳她,多半说什么“郡主正在气头上,奴才哪儿敢提起”之类的,倒打一耙地把问题扣在她脑袋上。 现在这样,不是阴阳怪气,真就是跟她划分界限。 她道:“往前走两步。” 陈焕听话地往前走了两步。 步子有点儿踉跄。 枫黎知道,当时的口子不小。 也就是没伤到要害,才能勉强瞒过去不被人发现。 “很疼吗?进来换个药吧。” “奴才无碍,这点儿小事哪儿配让郡主挂念。” 陈焕非但没上前,还往后退了一小步。 “……” 纵使脾气再好,枫黎也被他的样子气着了些。 她抿唇,凝视他片刻,几步上前直接将人扛在了肩膀上! 陈焕心中一惊,捶在枫黎肩膀上的同时,忙往四周看去。 他低声道:“郡主!万一叫人瞧见……” 枫黎打断他的话:“陈公公放心,我已经让他们都回自己屋了,谁敢偷看,我挖谁的眼睛。” 她语气温和,听着就跟安慰人似的,但话里的意思却叫人颤上三颤。 就是有想偷看的,也被她给吓了回去。 她扛着人进殿,二话不说,就将陈焕不轻不重地丢在榻上。 “陈公公面子可真大,还得本郡主亲自请进来。” 陈焕手掌往旁边一撑,便知自己倚在榻上。 怕自己弄脏了榻让郡主不悦,他连忙起身,却被人狠狠按住肩膀。 一下子就按了回去。 他没抬头,见到一双脚站定在自己面前。 枫黎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用力,垂首俯视:“那天二话不说就跪在我面前,这段时间却处处躲着,推三阻四,我叫你过来见我,你都敢当做不知道。”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陈焕轻颤的睫毛,还有线条流畅的鼻梁。 稍侧侧头,还能看到他轻抿着的薄唇。 他模样不错,只是眉目间总叫人觉着刻薄狠戾,加上从前在慎刑司的活计,这才不太讨喜。 她想,那些怕他厌他的人,定是都没瞧见过他看似讥弹实则嗔怨的模样。 分明很是……可爱。 不知不觉间就弄得她越发在意起来。 只是现在,他不太听话了。 “是觉得太冒险,后悔了?” 她顿了顿,压下心头冒出的复杂心绪。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毕竟,皇上若是知道了,陈公公怕是要……不得善终了。” 陈焕眼皮动了动。 他分不清郡主这话的用意。 是单纯地询问,还是……在以此作为要挟? “走到奴才这个位置的,能有几个善终的呢。” 陈焕扯动唇角,自嘲地轻笑了笑。 他始终没抬眼:“奴才自打七岁时进了宫,就没想过能够善终,郡主大可不必吓唬奴才。” “你的意思是,你不后悔与我说那些话?” 陈焕按在榻上的手指用力。 没说话。 枫黎把他所有细小的反应全都收入视线中。 这个态度,应是默认的意思? 皱了一路的眉头舒展开了。 她还以为这人勾起了她的心思,自己反倒退却了呢。 要真是那样,她定要陈焕好看。 她弯腰,拉近了自己与陈焕之间的距离:“那为什么躲着我,难不成是怕我拿你那点儿小心思利用你为我做事?” 陈焕随着她靠前,往后退了些,伸手撑在身后。 脚在榻边上磕了一下。 她拿出指挥千军万马时的低沉语调,压迫道:“说话。” 陈焕微凸的喉结颤动一下,轻笑:“奴才倒希望自己对郡主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 他始终没抬头,怕自己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又暴露了叫人厌烦的情绪。 “……” 枫黎微怔,心头的不爽散去大半。 她能听出陈焕话里的自嘲。 而且,他不是不抬头看她,是不敢看她。 她顺着陈焕的话开口:“你都有什么价值?让我瞧瞧陈公公……” 尾音拉长,她盯着陈焕的双眼,眉眼带笑。 “有没有自知之明。” 倒是挺想听听陈焕主动说出她想听的话。 不过,说是价值不太准确,她对他生了心思,便互通心意地相处陪伴罢了。 “……” 果然是绕到了这里。 陈焕有些难过,也有些庆幸。 或许更多的是庆幸。 郡主还愿意见他,还愿意利用他,那是给他脸。 他只要能继续不远不近地陪伴在郡主身边,就该知足了。 他端着一副规规矩矩的姿态,把他最好使的两个用处答出来:“奴才了解皇上的心思,直到宫内宫外大小事宜的消息,可以为郡主提供便利,想做什么都好谋划;宫中之人皆听奴才调遣,郡主需要人手,奴才可以挑出值得信赖之人,供郡主随意差遣。” 枫黎没听着自己想听的,追问:“还有呢?” 陈焕默了一下。 心中暗想,如今郡主面临的顶顶重要的大事,就是赐婚了。 他鼻尖有些发酸,但压下了心绪。 “若郡主属意哪位殿下,奴才……”他瞌了瞌眼,“奴才必定竭尽全力。” “……” 枫黎的眉头拧起来了。 有点气笑。 垂怜 第63节 行,到现在还想着给她找个皇子成亲。 按捺着苦闷……也要为她着想。 她最后那点儿气也消散了,心中不由得发软。 别以为她看不见他的表情,那样子指不定心里怎么难受委屈呢吧。 她又问:“还有呢?” 还有? 陈焕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被郡主利用的。 若说他可以为郡主暖.床,愿伺候郡主也愿供郡主玩乐…… 呵,她乐意听么? 心中情绪翻涌,他没忍住,抬眼快速看了眼枫黎。 与她眉头微敛的样子对视了。 又很快收回视线,颇为嘲弄地扯了下唇。 怕是一说出口,郡主的脸色要更差了。 “奴才想说的怕是会惹郡主气恼。”他说,“其余的奴才实在想不出了,请郡主指教。”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么?” 枫黎又往前凑了些。 她继续追问:“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本郡主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薄唇动了动。 陈焕抬眼,深深地看她。 像是那天跪在她面前时一样,凤眸里掺杂着自卑与眷恋。 “奴才……” 枫黎依然垂着头看他,看他今日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抬头,看他一抬头就暴露了那些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按捺住的浓重情愫。 明明在其他下人面前、甚至是在很多宫嫔面前都神气得很,宫里少有人不讨好他,他一句话恨不得就能改变好多人的命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每次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变成了这么个样子。 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她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偏偏瞧见陈公公眼眶发红时…… 心里痒得慌。 想离他近点儿、再近点儿。 她抬手,食指拂过他红润的眼尾。 “陈公公怎么还……” 不等她说完,陈焕心觉丢人,赶快往旁边躲了一下。 她指尖上一空,动作微顿。 在下一刻往前追去,手掌不容分说地握住陈焕微凉的手指,按在软塌上。 身体下俯前倾,嘴唇碰在了陈焕的薄唇上。 陈焕愣住,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大脑只剩下空白。 枫黎见他没躲,只是僵住,便又往前凑了凑,轻轻地咬了咬他的唇。 温热的呼吸混杂在一起,极近的距离下,她看到陈焕惊慌又满是怯意地看她,又在与他对视的瞬间赧然地别开了视线。 他没出声,但她听见了喉咙滚动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似乎整个人都烫起来了,绷着身子直到肩膀轻轻地颤。 “郡主你这是……” 在他开口的时候,她托住了陈焕的后颈,拦住退路。 唇齿进一步纠缠,湿软的触感、凌乱的呼吸还有他喉咙里发出的细小的声音…… 似乎每一个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经。 陈公公的嘴唇……真软。 平日里那么咄咄逼人,却这么好亲。 陈焕不由得往后躲了躲,却被她勾住了腰,险些跌倒。 他几乎被她按在榻上,柔软的衣裳交杂着叠在一起,凌乱而暧昧。 第一次与人亲吻,枫黎本不知章法,但他每每慌乱地躲避,她便追上去,倒是没多久就将人亲得招架不来,气息早不知什么时候乱了套。 最后,几乎喘不过气。 抓住她的手腕,低哼两声。 枫黎这才离开了他的唇。 抬眼就见陈焕红着的眼里浮着水光,不知是先前的还未褪去,还是…… 叫她给亲成了这样。 她一看陈焕这样,心里就发痒。 于是,才分开,就又一次吻了上去。 嘴唇碰到一起,啄了啄。 张开嘴巴,咬在他的柔软的唇上。 怀中温热的触觉,陈焕赧然垂眸的模样,以及胸膛中逐渐升起的发胀的愉悦感让她越发清晰地明白,先前看到陈公公就想多跟他说几句话、喜欢看他气得红着耳朵阴阳怪气,是因为她对他有好感,或许不止是好感,还有触碰他的冲动——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在外人面前阴翳刻薄但每每到了她这儿就变了样的内侍。 “那日在你住处,我想不应该趁人之危,也不想陈公公觉得叫人冒犯了,现在看来,就应该想什么就做什么,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陈焕已然从惊乱中缓过神来,陷入狂喜,又怕自己的反应太过好笑吓到了郡主。 “郡主当时……” 说到一半,住嘴,抿唇。 耳尖诡异地染上一抹薄红。 他当时还在昏睡中,难不成郡主那时候就对他做了什么? 真是……色欲熏心! “本想亲自喂药,但每每瞧见陈公公的嘴唇……” 枫黎一向直白,随着开口,笑盈盈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 只是这么一瞧,就弄得陈焕直臊得慌。 她轻吻了吻:“就生出这样的心思了。” “……!” 想到郡主面对自己时,会心生旖旎,陈焕不由得窃喜。 郡主就那么喜欢他么? “话说回来,若被人察觉,我最差不过是去当姑子,但你……难逃一死。” 枫黎搂住陈焕的腰,比前几次顺手搂他抱得更实。 她听见陈焕在自己耳畔轻喘,低声问:“不会后悔吗?” “奴才能得郡主垂怜,还有什么可后悔的?”他回得干脆,“郡主呢?” 枫黎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的力道都压过去。 她笑了起来,同样干脆:“我不会叫你有事。” “……!” 陈焕心头一跳,丝丝喜悦疯一般滋长。 明明是所问非所答,却叫他抑制不住地欢喜。 “郡主好大的口气。” 呵,情绪还没低沉半刻钟呢,尾巴就又扬起来了。 枫黎被他逗得眉眼间皆是笑意,尤其是陈焕被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弄得耳根发红之后,笑意更是明媚了,把心情再明显不过地写在了脸上。 她调侃:“不是跟我拉开距离么,现在怎么不板着脸公事公办了?” 陈焕红着耳朵板起了脸:“还不是郡主将奴才赶走在先,还以为……” 回想起这段心绪低沉的时间,他又开始委屈了。 尤其是此时此刻,被郡主搂着腰相互依靠在一起,他就跟来劲了似的,喉咙一软。 “郡主再不想见奴才了。” “这不是小事,我总要想明白了、多想想,才能决定。” 枫黎温声解释,惩罚似的轻轻掐在他腰上。 “……” 瞧瞧,这掐他的腰掐得可真顺手。 梦里那宫女是大胆,却也十分生涩,哪有这么手到擒来。 陈焕寻思,郡主的模样怎么会跟梦里差别如此之大? 莫不是从前与哪个男子有过一段情? 郡主在北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军中又有那么多年轻有力的男子,郡主不是小孩子了,若是看上过谁,也是正常。 垂怜 第64节 想到这儿,他控制不住地冒出酸意。 喉咙有些哽。 他往旁边挣了挣:“那郡主是不会抛下奴才了?” 枫黎沉默片刻,笑答:“我尽力。” 陈焕一直雀跃窃喜的心脏沉下去了些。 呵,这才刚对他表露出兴趣,便连骗骗他都不愿。 他低头:“噢。” 枫黎看出他的心思,想出言安慰,可她的未来就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她正犹豫,就听陈焕开了口。 “郡主不必这样,奴才也会帮衬郡主的。” 他的嘴唇还有些肿,张张合合的。 与其说是与她划开界限,倒不如说是以退为进地撩拨。 “说得大度。”枫黎颇为稚气地瞪他一眼,“真不知是谁接连好多天对我避而不见。” 陈焕语噎:“那不是……” 他想说,那也得看他为什么会那样不是么? 就算是事关重大需要好好考虑,也可以直接告诉他原因啊,而不是直接把他赶出去。 “罢了,奴才自是……” 枫黎赶在他之前说:“是我让陈公公多想了。” “……!” 原来她还知道啊。 陈焕顿时高兴了,凤眼睁大些,扫过枫黎的脸。 收回视线时,薄唇已然翘起了弧度。 那暗戳戳窃喜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的样子,在枫黎眼里特别可爱。 就像他被她护着狐假虎威时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一样,总是让她很想笑,想抱着他亲吻。 她想做便做了,臂弯圈住陈焕的腰身,又一次吻在他唇上。 “陈公公好生诱人,净知道勾.引我。” “谁、谁勾引你了!” 陈焕面上一红,连敬语都省下了。 他嗔瞪枫黎两眼,心说,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怎么就勾.引了? 第三十五章 可不是么,他们就是偷情啊…… - 枫黎笑着将人拥进怀里。 说来奇怪, 以前只是觉得陈焕某些时候颇为有趣,跟他相处心情不错,可自从他将心思捅破, 叫她也往那方面去想了之后…… 瞧见他这副埋汰人的模样,竟是都觉得满心愉悦, 止不住笑意了。 她低声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看到陈公公,我都特别开心。” “唔。” 陈焕双手撑在榻上, 背脊不由得直了直。 他总是这样, 叫人捧着时, 不由自主地“傲”一点儿。 尤其是在枫黎面前。 “郡主真会哄人,奴才都比不得。”他别有深意地醋道,“往日没少与人说吧。” “往日说得多少我不记得, 但日后怕是要总与陈公公说了。” 话音都未落下, 她就瞧见陈焕的唇角往上翘了些。 在她面前, 他真是一点儿事都藏不住, 快把心绪全写脸上了。 见陈焕不答, 她垂头:“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说着就去翻他的衣裳, 直接把人给惊得险些跳起来。 “郡主……!”陈焕按住枫黎的手腕,“郡主, 不然奴才自己来吧。” “怎么,害臊?” 枫黎手腕一翻, 握住他的手掌。 温热的, 比她细皮嫩肉多了。 她故意笑话道:“先前都处理过两次了, 还差这一次?” 陈焕喉咙滚了滚。 郡主亲自帮他处理伤口,他巴不得呢。 可伤在大腿上,他难免忌讳。 说心里话, 他挺期待的,希望郡主能接受他的残缺。 只是,现在他自己都还没准备好,更别提郡主。 郡主毕竟没见过他们这等人恶心的身体,即便瞧见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也不一定在真真切切看见的时候轻易接受。 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 他自己都不愿多瞧。 枫黎见他推拒,心中明镜一般,立刻了然。 她将人往自己身上搂了搂,笑道:“只是挽起裤腿,你不必多心。” 陈焕身上板着的力道松懈下来。 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郡主一点点挽起了他的裤腿。 发觉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腿上,心跳加快。 唔,只是看看他的伤口,露出了腿而已,怎么这么…… 他抿住嘴唇,垂眼,掩去那抹不自在。 偏偏枫黎看到他的腿,又抿了抿唇,让自己别笑得太明显。 她轻咳一声:“陈公公……” 陈焕看她欲言又止,还以为是自己叫人嫌了。 他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腿:“是奴才的错,碍郡主的眼了。” 枫黎没让他躲,手掌扶住了他微凉的膝盖。 “我是特别想说……” 她从小到大性格爽朗不羁,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差的,良好的教养让她从来做不出不考虑其他人情绪的冒犯事,不然,真是想多跟他动手动脚一番。 她到底还是没压下笑意,直白夸赞道:“陈公公的腿真漂亮。” 皮肤细腻白净,笔直修长,一丝赘肉也没有。 肌肉也恰到好处,匀称得很。 “……” 陈焕更是把腿往后缩了。 只是,这回成了羞的。 “郡主什么时候学得如此油嘴滑舌,净知道说这种好听的哄骗奴才。” 他嘴上埋汰,心里却拦都拦不住地…… 想到了某些模糊不清的缱绻画面。 脸上开始升温,害怕被郡主发觉自己正在胡思乱想,还想得那般污秽不堪,连忙别开头,不让她看到表情:“往后郡主甭再这么说了!” 郡主指不定想不想碰他呢,他倒好,当着郡主的面都敢想到那去了! 真是不知好歹,臭不要脸。 “为什么?” 枫黎不解,看陈焕脸红成那样,没忍住啄了下他的唇角。 她坦然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陈焕真是气她的坦荡。 跟她的坦荡直白相比,更显得他上不得台面。 “好了,给你检查一下伤口。” 枫黎揭开他腿上的绷带,细细地看了看情况。 她点点头,满意道:“看来这次陈公公有好好在意自己。” 陈焕低哼:“没人把奴才远远甩在身后便够了。” 呵,又开始阴阳她了。 枫黎心中发笑,碍于处理伤口是个精细活儿,便没立刻回他。 她从药箱里拿出军医配的外伤药,给陈焕上药。 垂怜 第65节 陈焕拿余光瞄她好几眼。 郡主怎么不说话? 表情还这样沉,笑都不笑一下。 是……生气了? 都怪他,总是喜欢顶撞郡主。 难道还希望郡主像一个普通宫女一样,处处哄着他么? 他果真是不知好歹。 他低声道:“怪奴才先前没好好修养,日后彻底养好了,自能跟上郡主的脚步。” 余光又瞄了郡主几眼,还是那样,面色没变化。 他胸有点闷,也不知怎么的,在其他主子面前分明会说好多奉承人的好话,再是违心不愿,也能面色不改地说出口,这时候却大脑空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了。 “郡主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奴才没与人亲近相处过,许是……” 枫黎系好了绷带,还未等他说完,便转身拥住了他的腰。 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搂住身子后倾的陈焕。 她吻在那对在她面前从来吐不出好话的薄唇,啄两下示意,这人就乖乖地张开了嘴迎她侵入。 气息交织,不一会儿,气氛就变得黏黏糊糊的。 陈焕被亲得身上有些发软,手臂不由得弯下去,肘撑在榻上。 往后一跌,两人便靠得更紧密了。 “郡主……” 他低低地唤,嗓音微哑。 “陈公公与我相处不用那么小心,像从前一样就好。” 枫黎几乎将人推倒,手掌托在陈焕背脊上,掌心能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轻抚了抚:“我喜欢你那样。” 那样……是哪样? 陈焕半懂不懂:“什么样?非要奴才嘴上不饶人才行么?” “呵呵……” 枫黎把下巴搭在他的颈窝,笑起来时,身体轻轻地震动。 她嗓音沙沙的:“原来陈公公还知道自己的臭毛病啊。” 换做旁人说他有“臭毛病”,他还真不乐意。 但郡主这么说他,倒是叫他红了耳朵。 陈焕感受到颈窝的痒,似乎连带着心脏、腰腹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感受到了从前面对郡主时一样的宠溺。 他觉得郡主或许是真的对他有感情,而不是单纯的利用、做戏。 “郡主可要想好了,奴才这毛病……难改。” “不用改。” 枫黎从来不是看表面的人,她知道陈焕在意她、对她好,每每见到她时,眼底的情愫和雀跃的、洋洋得意的小心思都快藏不住了,别提多有趣。 即便嘴里说得不好听,她也能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对她从没坏心。 这样的人,比那些口蜜腹剑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喜欢陈公公的小性子。”她侧头,吻在他发烫的耳垂上,“这样挺好的。” 她说的不是“性子”,是“小性子”。 那种被人捧着宠着的感觉从心口迸发,咧到唇边。 陈焕感觉自己被哄得七荤八素的。 他希冀道:“郡主可别骗奴才。” “当然。” 一时之间,房间中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安静,也温馨。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不知不觉,就腻味了许久。 陈焕缓过神,主动开口:“郡主先前吩咐奴才做的事,奴才会找合适的时机与皇上说的。” 他下意识地讨好枫黎,希望她可以看在他的用处上,多待他好些。 “嗯,不着急,你看着办就好,宫里最了解皇上的也就是你了。” 枫黎摸摸他的头,意外地发现陈焕在被她摸时条件反射般垂下了眼睛。 从微红的耳朵上可以想象出他的内心。 真不知道如果就这么散开他的发,从身后将他搂在怀里…… 他的反应该是多么有趣而诱人。 慌乱,又气又羞,炸呼呼地瞪她。 但最终,还是乖乖地被她搂着,动也不敢动。 她都能想象出陈焕的表情。 须臾间,呼吸变得紧促,搂在陈焕腰上的手臂也收紧了些。 她扭头,把脸贴在他温热细腻的脖颈间,感受到他喉咙颤动着滚了滚。 “郡主,奴才在外奔波大半天了,身上是否会有些……不好闻?” 陈焕还记得呢,梦里那宫女可是一上来就问他为何总有股若有似无的难闻气味。 他说得有些干涩,不想提起,却不得不提。 枫黎否认:“怎么会,陈公公用的熏香真的很好闻。” 说话间,还不忘在他脖颈间嗅了嗅。 “……!” 陈焕心头一跳,说不出是害羞还是窃喜。 他假意一本正经道:“奴才一会儿叫人为郡主送来些。” “不要。”枫黎摇摇头,牙齿放轻力道咬在他颈间,“陈公公时常来见我就好了。” “嗯……” 陈焕本能地低哼一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连忙抿唇,收了音。 心头泛起一股怪异感—— 郡主为何这么熟稔、这么会撩拨人? 不管怎么说,床笫间的事,她似乎太自然了。 心里酸水泛滥,还有点儿气,身子却不争气地软了下去。 许是做过春.梦感受过那股“难耐”,他总觉得腰腹间酸酸涨涨的,总想着张开腿与郡主贴得更紧密些,只是他……不太敢。 怕一上来就这般不知廉耻地冒犯,惹得郡主不快。 “太频繁与郡主相见恐怕会叫人生疑。” 他不得不说起正事,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枫黎点点头:“也是,那……不在殿里,去后花园找个隐蔽的地方见?” 陈焕笑了一声:“郡主说得就跟……” 说到一半,他闭了嘴。 就跟偷情似的。 可不是么,他们就是偷情啊。 呵。 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偷情。 如果郡主能在乎他一辈子的话。 思绪飞转,眼眶红了一圈。 从前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下贱身份和残缺的事实,现在却突然觉得疼了。 如果他也能光明正大地跟郡主在一起就好了。 哪怕只是个男宠,哪怕郡主只是短暂地宠幸他一下…… 至少也能有个人尽皆知的身份。 枫黎见他情绪转变,立刻从明白了他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她能理解陈焕的不安与难过。 可惜她现在没办法给出任何承诺。 她轻轻拍了拍陈焕的后背,但没接茬,转而道:“宫里事多,来回走动,只要陈公公别刻意躲着我……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少地。” 陈焕听出她话里有话,但他反驳不了。 他的确是躲了郡主好几日。 “奴才知错,往后不躲着郡主还不成么?” 他不太自在,想要撑起身子坐直些,手掌一不小心按到了一块儿莹润微凉的触感。 垂怜 第66节 他一愣,几乎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定是他送予郡主的玉佩! 他看过去,果然瞧见,那块莹白的玉又被她配在了腰间。 而他,今日从头到尾都盯着地面躲着郡主,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 难不成,郡主已经戴了好几日了? 如果他没躲着郡主,是不是一早就能发现玉佩,就不用难受好几日了? 也免得……叫郡主生气。 怪不得郡主会以为是他退缩了。 郡主这举动,分明就是明晃晃的回应啊。 郡主肯定希望他能发现吧。 可他竟然那样躲着避着。 他很是内疚,又道:“叫郡主失望了,都是奴才的错。” 枫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摇头:“无妨,这些都是小事,不用因此多想。” 她看陈焕的模样,见他真上心了,敛起了眉头。 “还以为你瞧见了会高兴呢,谁想反倒叫你难受了,不如就摘下……” “不准!” 陈焕立刻变了脸,知道郡主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反驳。 她敢说要摘下他送的,唔,定情信物。 她不一定觉得是信物,他也不曾说出口,但在他眼里就是。 枫黎重新露出笑容:“好,听陈公公的,不摘。” 她是挺想见到陈焕发现她戴了玉佩之后,暗戳戳挺直腰板、得意洋洋的样子的。 但没见着也没事,无非就是想让他高兴罢了。 - 枫黎练武出了一身汗,命人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地躺进木桶中,瞌上双眼休息了片刻。 从前在北地时,她总是在军营一整天,到了晚上才能回王府舒舒服服地泡上一会儿,感觉一身的疲倦都被温热的水洗净了。 如今倒是清闲,练两个时辰的武,就能立刻泡澡。 她眯了一会儿,算算日子,已经十余日没跟陈焕单独相处了。 见面是很容易,找个由头就行,但没法独处啊。 就算因为正事碰了面,在外人面前也不能逾距,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客套话。 偶尔将陈焕叫到殿里一次待个一刻钟还行,要是隔三差五就摒退其他人两人单独在殿里,早就出大事了,不叫人发觉才怪呢。 如今时不时能瞧见,但说不了体己话,摸不着更亲不着。 光看见不能碰,那不是馋人么。 可惜一点办法没有,身份摆在这,他们相处本就不易,加上她身份特殊…… 就是走得近一些、多说几句话,都怕叫有心人胡言乱语,使得皇上对陈焕的信任度降低。 宫里真是处处都不好,哪里比得上她的北地。 还是想回去啊…… “郡主。” 绪白走进房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脚步比平日里快一些。 枫黎睁开微沉的眼睛:“怎么了?” “皇上请您去一趟。” 绪白将新衣裳放好,拿起浴巾递到枫黎手上。 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什么事。” 枫黎起身,将浴巾裹在身上:“许是北地有动静了。” 这几个月住在宫中,除去节庆宴会,皇上很少主动召她见面。 算算日子,耶律丹怕是已经稳定了国内政权,开始对大燕虎视眈眈了。 皇上召见,自是不可能拖拖拉拉。 她很快就将头发擦得半干,换好得体的衣裳,去了勤政殿。 一进殿门,就发现几名重臣也在。 她明白自己多半猜对了。 “云安来了。”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北边有情报传来,似有大军集结的动静,但边境险阻重重,目前还没能探出虚实,朕这才召你和诸卿过来商议,你在北地时间长,对此怎么看?” “皇上,虽然呈国自老国王去世后内斗不断,但既然是野心勃勃的耶律丹胜出执掌了政权,依臣对他的了解,必然会集结兵力发动奇袭,一方面是发动战争让呈国上下一致对外,一方面,他就是想借着我们对他们内乱的松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郡主说的有些道理,但他们内乱本就满地疮痍,如今北方冬日才过,他们再怎么搜刮民脂民膏,怕是也拿不出足够的粮草支撑战争吧。” “所以啊,耶律丹就喜欢方大人这样论调的大燕官员,我大燕松懈下来,他们出其不意地攻下一城,以战养战,呈国的大计不就成了么?” “你……!” 方大人被枫黎狠狠地噎了一把。 他呵斥:“郡主把老臣说得像是敌国的奸细所谓何意?皇上明鉴,老臣都是为了北地百姓的安稳着想,才会不希望再起干戈啊!” “谁都不希望北地干戈不断,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一点儿准备不做只会任人宰割。”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谁也不会让着谁。 但显然,枫黎更占上风,压他一头。 在北地十余年时间,她早把北地的百姓和将士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也更是她肩负的责任。 作为主帅,作为郡主,作为城中掌事的人,她有责任保护大家的安全。 “若耶律丹真想大动干戈,又怎会让阿娜公主来我大燕和亲?” “是啊,皇上,臣听闻耶律丹与阿娜公主一母同胞,关系甚好,如今阿娜公主在我们手里,他即便真有狼子野心,必定也会考虑阿娜公主的安全。” 皇上敛着眉头,一边按太阳穴一边听他们争论。 他问:“瑞王府那边什么情况?” “回皇上的话,阿娜公主从未与外人有接触,在府中很是安分,只偶尔外出游玩,也未见可疑之处;王府中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查验过身份的,不可能有呈国的奸细,请皇上放心。” “嗯。”皇上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枫黎心知,这局她是输了。 不得不说,对于不了解耶律丹和阿娜的人来说,真的会以为两人关系如此亲密。 实际上,他们的确是至深的血亲,却也是以死相争的劲敌。 只不过,她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罢了。 她收敛起脸上的凝重,轻笑一声:“我倒是险些忘了,阿娜公主还在我们这儿。” “郡主只知行军打仗,却对朝中许多事情不甚了解,也属实正常。” 方大人挺直了腰板,说话都变得硬气了。 大抵是知道枫黎很可能与某位皇子成亲,怕影响自己日后的仕途,没说太过分的话。 “方大人说的是,我只是分析北地和耶律丹的情况,大局还得与大家一并讨论,才能真正得出对我们大燕最好的方法。”枫黎说完,低低地咳嗽几声,“皇上恕罪,来这儿前头发还未干透,路上吹了风,许是有些着凉,不知可否请人煮上一碗驱寒汤。” “开春渐暖,但风还是凉的,要多注意身体啊。” 皇上看向陈焕,摆了摆手。 他吩咐:“带郡主下去休息,好好照顾。” 陈焕躬身:“是,郡主请随奴才来吧。” 他领着枫黎进了耳房,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准备驱寒汤后,关上了门。 枫黎一改在勤政殿中正经严肃的模样,眉眼间漾起笑意。 好不容易又有了次独处的机会,还是光明正大地独处,怎么不叫她欢喜? 她才说什么,便见陈焕背对着她,压着嗓子开了口:“郡主提起国家大事时,真是专注,奴才好生佩服。” “……?” 她顿住,怎么觉得这不像好话? 思绪飞转,很快就明白了陈焕在意的是什么。 于是她故意问得离谱:“陈公公不会连皇上的醋都要吃吧?” 这回换陈焕顿住了。 他气哼哼道:“郡主可甭给奴才扣帽子,奴才担不起。” “怎么能说是扣帽子呢。”枫黎站定在他身后,温声笑道,“陈公公不就是在怨我一到了皇上面前,便只知道看着皇上,不去盯着你瞧了么?” 陈焕终于回头,嗔瞪她一眼。 毕竟要避嫌,不是非得让她盯着,可…… 总不能一眼都不看他吧? 就跟他不存在似的,谁能受得了这种忽视啊? 见郡主专注严肃,总有种自己在她心里永远只能往后靠的感觉。 他又别开头,故意不去看她:“郡主定力好,奴才可没有郡主那般定力。” 垂怜 第67节 第三十六章 指间的薄茧蹭得他掌心发痒…… - 昨天中午12点时把上一章末尾补了一点点 12点前看的朋友可以往上翻一下, 以免接不上~ - 枫黎没忍住,噗嗤一笑。 她圈住陈焕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陈公公的意思是, 方才在殿上一直盯着我瞧?” 说话间,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气息在一呼一吸间拂过皮肤, 陈焕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他推了推枫黎:“这儿不是郡主殿中……!” 皇上、皇子就连许多大臣都在隔壁,郡主未免太大胆了些! “皇上又不会亲自过来,陈公公手底下的人, 想必不会没规矩到直接推门而入吧?” 枫黎反而抱得更紧了, 不让人离开, 还啄了啄他的脸颊。 陈焕本就不是真心推拒,推搡的手渐渐变了力道,轻轻揪住枫黎的衣角。 心下会因为皇上就在附近而不安, 但身后的温度更叫人迷恋。 他压下欢喜, 不动声色问:“郡主就这般想奴才么, 才多久不见。” 枫黎不喜欢拐弯抹角, 直言道:“自是想念, 陈公公呢?” “奴才每日忙碌, 可不似郡主那般悠闲。” 只是,每每闲下来, 就忍不住想她,总想找个借口去一趟永宁殿。 而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 若想长久, 就得理智。 他们就是想相处也没什么机会的关系。 没法见面, 没法公开。 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能得到郡主的一丝垂爱,是他这辈子的福分。 他偷偷动了动, 牵住了枫黎的手指。 让他心脏发软的是,郡主顺着他的力道,牵住了他。 她开口:“回头。” 声音不大,似命令又似轻哄。 陈焕已然明白她想做什么。 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他回头,果真被轻轻吻住了唇。 他们许久没这样独处了。 十天时间在漫长的宫中岁月中不过是一眨眼,但自从有了郡主,便知道了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时刻刻地想,因为时间的漫长而感到难熬,又因心有期盼而撑得住一切。 枫黎在陈焕唇上轻吻几下,继而张开唇齿,直接却小心地索取。 拇指抚在他的耳朵上时,明显感受到了发热的温度。 陈焕觉得自己听不争气的。 过去挨了板子都是硬茬,如今被亲上两下,却站都站不稳了。 脚下发软,被她亲得后退了两步,背脊磕在了门上。 他喜欢被郡主亲吻,可心中总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抑制不住地冒酸水—— 郡主如此熟练,从前亲吻过谁? 那人……会不会比他亲起来更舒服? 至少,也不会像他一样处处刻薄还身子残破吧。 他还是自卑。 每次想到都会自卑,尤其在郡主面前,更是难受。 “陈总管,驱寒汤好了。” 身后只有一门之隔的声音惊醒了他,他一个激灵,霎时间,头皮又凉又麻,身子一动,便弄得木门晃动,“咯噔”响了一下。 他背脊紧绷,连忙无声地在枫黎腰间推了推。 枫黎离开他的唇,不答,目光隐忍地扫过陈焕略显慌乱的模样。 原来万事沉稳、面不改色的陈公公也会有惊慌的时候啊。 她故意又往前凑了凑,换来陈焕的躲闪。 他没说话,枫黎却从他眼里看出了某种轻嗔—— 他仿佛无奈地含怨唤了声“郡主”。 她无声地笑了,在陈焕唇上啄了啄之后,转身坐到供宫人偶尔落脚休息的榻上,闭目养神。 上一秒还如胶似漆,这会儿就端出了郡主的架子,一本正经了。 陈焕真不知道郡主到底是怎么做到偷腥偷得如此气定神闲的。 让他的心脏跳成这样,自己反而悠悠然的。 他心中暗戳戳地想,以后决不能再这样任由着她亲了。 打开门,他脸色不好看:“放好就退下吧。” “陈公公倒是体恤人,不舍得手底下的小孩儿跟你一起被骂啊?” 枫黎此话一出,端药汤来的小太监身子一抖。 他心想,怪不得陈总管的脸色看起来如此难看,原来是被郡主训斥了。 “郡主想多了,您想骂便骂就是,与奴才何干?” 陈焕阴沉着脸,拿眼角睨了他一眼。 那太监又是一抖,忙不迭地跑了:“郡主,陈总管,奴才告退。” “咯啦”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瞧你把他吓得,一溜烟就不见了。” 枫黎忍俊不禁,冲陈焕招手。 她笑道:“陈公公阴沉着脸的时候还真有些吓人。” “……” 陈焕自知如此,可就是不愿这话从郡主嘴里说出来。 他不过去,反而佯装要走:“既然如此,郡主不见奴才便是。” “陈公公怎么这么爱生气。” 枫黎探身,牵住他的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拽。 她坐在榻上,环住陈焕的腰。 陈焕不自在地假意挣了挣:“奴才就副脾气,改不了。” 说完,还拿眼角瞄了瞄枫黎。 见她正灿笑着看他,薄红立马染上耳根。 “那我便多哄着陈公公些?” 耳朵更红了。 陈焕不吱声,想回抱她,又不敢。 半晌,憋出来一句别的。 “前些时日,奴才依照郡主的意思提醒皇上注意北边的动静,这才能发现此次的端倪,皇上心烦,奴才便借此机会与皇上表明了是郡主有此远见,皇上这才唤郡主前来的。”他陈舒了前因后果,有些为枫黎抱不平,“可方才在殿前,皇上还是向着那些老东西说话。” 他怕枫黎忧心自己带出来的兵和北地的百姓,安慰道:“不过,皇上也并非不在意郡主的话,日后奴才再寻其他时机为郡主说话,这次的事儿也会叫人多留心,不会叫百姓们受到蹉跎。” “是啊,皇上不希望我势头太盛而已,不一定是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枫黎敛了敛表情,停顿片刻,轻叹了一声。 皇上给足那些老臣面子,不能叫那些年过半百的人被一个他们眼里的“黄毛丫头”给压上一头,既让他们心里舒坦,又敲打敲打她,叫她收敛起锋芒。 后面暗中派人关注北地动向,也不会耽误了大事。 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陈公公不用太过忧心。” “郡主倒是通透。” 陈焕喜欢她,想看她好,自然希望皇上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郡主。 只是这种事儿,完全急不得,越急越乱。 他跟枫黎保证:“奴才一定尽力为郡主分忧。” 枫黎没言语,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圈在陈焕腰间的手臂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赖着。 许是昨日就知道皇上要召众人议事,知道兴许有机会与她见面、相处,陈焕似乎特意为衣裳熏了香,此时就连皮肤上都被染了淡淡的香气。 搂着他,就觉得自己浸在了叫人愉悦的淡雅气息中,心神平静。 她安静地抱他一会儿,轻声问:“特意熏了香?” 陈焕冷不丁被人说出小心思,面上一烫。 他不承认:“都是陈顺准备那些,奴才不知。” 垂怜 第68节 话音未落,就听耳旁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笑得他有点儿想躲,也有些想在郡主腰上掐一下“惩罚”她。 就知道笑他,他特意准备准备有错吗? 还不是希望她喜欢。 他想出言嗔上几句,感觉到郡主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又收敛了情绪。 在温热的怀抱里,心脏软了几分。 只一墙之隔的正殿中,皇上与两位皇子、数位重臣讨论边境战事,谁也不知道这位叫皇上都不得不有所防范的高门贵女,正拥着一个低贱的阉人。 不管郡主对他感情深浅,不管是真动了心思还是虚与委蛇,不管日后是否会厌弃他…… 拥着他、亲吻他的触觉都是真实的。 他至少这一刻被她抱在怀里。 谁都没有这个待遇。 只有他,一个残破低贱的奴才,能在此时此刻得到。 这样的想法让陈焕的胸腔一阵发烫,浓郁的依恋与悲戚同时涌入大脑。 幸福感越是真切,他就越像是看到了日后数不清的苦闷—— 他知道,他们没结果的。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郡主嫁与皇子、成了嫔妃乃至是皇后,在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上依然冲他勾勾手指。 他能在苦闷的宫中生活里偶尔侍奉郡主几次,已是不易。 其余时间,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低垂着脑袋,扮演一个乖顺得力的奴才,然后…… 看着郡主与某位身体健全模样俊秀的男人成双成对。 或许郡主知道健全男子的好,便厌弃了他也说不定。 没准还会把与他的今日当做污点。 沉默总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因为他们难以逾越的身份鸿沟,陈焕控制不住地心酸。 他压下赧然,轻轻地碰了碰郡主的唇。 枫黎看透动作里的意思,笑着扬头与他亲吻。 手掌勾住他的后颈,把他往下带。 唇齿相依,柔软湿濡,她能感觉到陈焕在小心翼翼地回应她。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胆。 从前亲吻过几次,都是“逆来顺受”的模样。 陈焕很快就被亲得微喘。 这还没什么,最叫他觉得丢人的是每次亲几下,他身上就不受控制地发软,明明没真正经历过情事,但就因为梦到过两次有的没的,而频频回味起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感觉。 真不知是单纯被亲得,还是应该怪那些胡思乱想。 胳膊搭在枫黎的肩膀上,撑住自己的重量。 他不好意思也不敢直接赖到郡主身上。 倒是枫黎笑了起来,一边啄他的耳朵一边道:“陈公公可以抱住我。” 陈焕面上更烫了。 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靠了过去,双臂圈住她的脖颈。 从前他总觉得这样腻腻歪歪的实在可笑,觉得两个人就不能好好各站各的么? 这会儿与郡主一连数日没机会相处,只能偶尔匆匆见一面,才明白真的会控制不住地想要腻味着,恨不得这辈子都这么腻在一起。 他在枫黎的默许下,将脸靠在她的颈窝。 紧密无间地相拥在一起,除了衣裳,再无空隙。 想起隔壁正殿中的人上人,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 仿佛背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男子与郡主偷.情,就弥补了永远没法让郡主承认自己的痛苦。 他忍不住带着阴暗的思绪开口:“若有人推门而入瞧见郡主与奴才如此,只需大叫一声,众人便都知道郡主这般与奴才苟且了……郡主要怎么办?” 枫黎眼珠微动,落在陈焕的背脊上。 她淡声开口:“谁进来,我便杀了谁好了。” 陈焕呼吸短暂地窒了一下。 如今的枫黎是杀敌无数的将军,手段不用多说。 他问:“就是皇上也杀?” “呵……”枫黎笑出了声,“开玩笑的,即便是奴才也不能随意处置啊,好歹是一条人命。” “那郡主……?” 她咳嗽两声,装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我一掌将陈公公击飞出去,把驱寒汤摔在地上,说:你这混账奴才烫着我了!怎么样?” “……” 陈焕气得脸都涨红了,一把掐在枫黎的腰上。 因为生气,没少使劲儿。 枫黎“嘶”地抽了口气,但不恼不火,反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捉住陈焕的手,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拇指轻抚了抚。 “陈公公这性子啊……真烈。” “郡主自找的。”陈焕哼,“嫌弃咱家这混账奴才,便别碰,别抱。”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压根没躲,就老老实实给她抱着。 他端起一旁的驱寒汤:“汤药已经温了,郡主还是快喝了吧,别放凉了。” “好。” 枫黎接过碗,一饮而尽。 “咚咚。” 敲门声传来,紧跟着是陈顺低声的提醒。 “干爹,皇上那边似是要结束了。” 陈焕一顿,离开了枫黎的身子。 动作干脆,但瞧那眉头微敛的样子,显然是依依不舍的。 “时间很久了,奴才不便一直在这儿,就先退下了。” 枫黎扫过他被亲得微微肿了些的唇,点点头:“去吧。” 唉,就是偷偷相处,也不能太过分。 下次得比今天亲得更轻更少一点儿才行,不然容易惹人怀疑。 她在陈焕离开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略呆了一会儿,才走出耳房。 绪白一直听吩咐侯在外面。 她立刻上前:“郡主。” 唤了自家郡主的同时,眼睛往陈焕刚才离开的方向瞥了瞥。 她总是觉得,这段时间郡主跟陈总管有些奇怪,难道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她小心地问:“我看郡主这些天跟陈总管走得颇近……” 枫黎半真半假地解释:“嗯,陈公公会寻合适的时机替我在皇上面前进言的。” 她从不怀疑绪白对她的忠诚,但正因为如此,绪白若知道她瞧上了陈焕,兴许反而好心办坏事,让局面没法挽回,所以,她跟陈焕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来如此。” 绪白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真心为枫黎开心。 她叹:“太好了,陈总管终于肯帮郡主了。” 本来觉得这段时间郡主放在陈焕身上的心思比往日多了些,心想着即便他再受皇上信赖,也不过是个奴才,而郡主身份高贵,更是立下赫赫战功,有天壤之别。 既然陈焕不知好歹,没必要待他那般,她直为自家郡主不值。 见到如此,才稍微宽了心。 “此次皇上召郡主前来,可是有好消息?” 枫黎摇摇头:“皇上对我的防备比想象中要重,不太对劲儿。” 她垂眼,眉梢微敛。 她总觉得皇上不像是单单防备她。 不然,她已经在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哪需要这般防着? - 太后素来有礼佛的习惯。 自从年初皇上祭天时遇刺,便更是看重此事,以求对皇上的护佑。 四月初八佛诞日,太后携女眷礼佛。 枫黎自然在列。 年初的时候,她就曾陪太后礼佛,实实在在地体会过一次一动不动地跪上许久的痛苦,不止是双腿酸软发疼,更主要的是,太无聊了。 她在北地时有父王宠着哄着,从小就是王府中的小霸王,哪里做过这种事。 垂怜 第69节 让她礼佛还不如给她找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打上几个回合。 这次佛诞日,听闻太后还特意请了几位高僧入宫,想来必定要比上次…… 跪上更多时间。 正愁着,绪白欢欢喜喜地从外面进了屋。 她笑道:“郡主,陈总管方才送来了新衣,说郡主可以着这身去礼佛。” 枫黎将托盘上素净的衣裳拎起来一瞧,竟然是件广袖的。 不夸张,但若需要,可以遮住手掌。 衣服下面还藏了一个缩小版的九连环,制作很是精细小巧,刚好可以拿在手里。 有广袖掩盖,不会叫人发现。 “陈总管果真是跟郡主一条心的,郡主真是厉害,到底是怎么让向来油盐不进的陈总管为您办事的?”绪白忍不住碎碎念,“绪白可太佩服郡主了。” 枫黎笑了笑,心说,这“法子”要是让绪白知道了,肯定是要惊得跳起来。 毕竟,太监身份卑微,是世人眼中最最下等的存在,少有人愿意与他们为伍。 不过她自打在战场上看到性命是如此脆弱之后,就越发觉得,人与人没什么不同。 不论是打头阵的奴隶,还是普通的士兵,亦或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就是王孙贵胄…… 在尖厉的刀剑面前,都那么脆弱。 一刀见血,她轻而易举就能收割他们的性命。 每次她在将士们的欢呼中取得胜仗时,都有无数家破人亡。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 兴许她下次出征时,便也一样…… 再回不来。 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想做什么便去谋划,为了最终的目的,她也可以隐忍蛰伏。 一切选择,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在短暂的一生里尽可能过得快活。 她喜欢陈公公,就喜欢了。 她要好好体会这段感情,也不枉她从北地回京一趟。 “陈公公的确心细。” 枫黎夸赞了一句,将九连环放在柜子上。 她吩咐:“你先在外面等我,我换好了就出去。” “是。” 枫黎换好衣裳,又简单梳妆打扮,直接去了礼佛堂。 宫中嫔妃几乎到齐,几位大师与一同进宫的弟子已经准备好一切。 陈焕作为总管,这等万不能出了差错的大事,自然是要在场。 他熟练地指挥手底下的人做事,将一切安排地井井有条。 察觉枫黎过来,他拿余光瞄了一眼,继续按部就班地吩咐。 而心底早已因郡主穿了他准备的衣裳而乐开了花。 忽而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倒不是一无是处,有些隐秘的喜悦和暧昧,就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晓,似乎无需言语,就已经互通了情意。 “陈公公。” 有些时候,避嫌得太过明显,反而叫人觉得不对。 枫黎没藏着掖着,过去打了个照面。 陈焕拢起双手,转过去欠了欠身:“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起初装得挺好的,垂着眼眸,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 可心里痒痒,还是抬头看向了她。 见郡主双手负在身后,就那么莞然地直直盯着他瞧,又连忙低头下去,脸颊泛起热意,轻柔的春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皮肤,更显得燥热。 枫黎说得客气:“一路走来有些口渴,劳烦陈公公了。” 陈焕往旁边一瞄,不用开口,就立刻有人很有眼力见地去端了茶回来。 除去陈顺,宫里就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那太监心里想的是,端茶倒水这种事怎么能让陈总管动手? 于是恭恭敬敬地将茶奉到枫黎面前。 “郡主请用茶。” “唔。” 枫黎站在原地没动。 看看眼前人,又看看陈焕。 她沉声问:“让陈公公做这么点儿事,都要假以人手么?” 小太监背脊一紧,双手端着茶不知所措。 完了,突然想起同屋的太监说过,郡主与陈总管关系不好,还见郡主在勤政殿旁的耳房中呵斥过陈总管,若不是跑得快,险些殃及了自己。 这回变成了他夹在郡主与陈总管之间,倒霉的不会是他吧?? 他想向陈焕讨饶帮忙,但没敢。 听闻郡主对绝大多数下人都和睦的很,总好过被陈总管盯上吧? 想通了,他小心道:“郡主体恤,陈总管劳累许久,这种小事就交给小的吧。” “陈公公深受圣恩,就是不一样,一点小事都不愿意做了。” “罢了,给咱家吧。” 陈焕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茶,上前一步。 他俯身,双手奉上:“郡主。” 枫黎低哼一声,终于满意地翘起唇角:“这还差不多。” 她故意放慢速度,慢条斯理地接过茶盏,中指与无名指在陈焕的手心暧昧地抚了抚。 指间的薄茧蹭得他掌心发痒,险些手指一蜷,握住她的手指。 “……” 陈焕眼皮一跳,条件反射般抬眼。 在郡主眼里看到明晃晃的笑意。 她好像在说:下回记得别叫旁人动手,自己上前伺候—— 好给她机会亲近亲近、吃吃豆腐。 还这么多人在旁边呢,兜一大圈子就是为了调戏他,真是…… 幼、幼稚!无聊! 第三十七章 陈公公果真是……见多识广…… - “云安来了。”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贵妃携大宫女菊儿缓缓来到枫黎身边,“自打上次你赢了泽儿,泽儿便几次与本宫夸赞郡主聪慧, 总是念叨着想与你再切磋一次呢。” “娘娘谬赞了,与娘娘相比, 我这才哪到哪。” 枫黎答的客气,将茶杯递给陈焕后,笑盈盈地看向贵妃。 察觉出贵妃有意拉近她与三皇子, 她微微欠身作为行礼:“我儿时就听说过, 娘娘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 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满腹经纶,纵使是京中才子, 也少有人能与娘娘匹敌。” 贵妃微微一顿, 继而笑道:“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 哪儿能与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比。” “我与娘娘擅长的不同, 自然没法相比, 只是娘娘若是个男子, 怕是早已登堂拜相了。”枫黎压低嗓音,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笑说, “臣斗胆猜测,三皇子殿下欲意推崇女学女官, 大抵是瞧见了娘娘的处境, 希望有才学的女子, 都可以在适合她们的位置上,肆意地施展才华吧。” 她加重了“适合”二字。 “……” 贵妃沉默片刻,轻笑了笑。 怪不得泽儿对云安郡主颇为中意, 不仅武艺高强用兵如神,心思也如此透彻,能说会道的,不仅把他们架起来,还字字在理,叫人很难以理反驳。 “是啊,每个人都应该在合适的位置上施展才华。” 她与枫黎私交不多,但每每相处,都觉得欣赏。 这样的女子若是能当儿媳,再好不过了。 她唇角轻扬,真心夸赞:“但郡主头脑伶俐,才识胆量皆高于常人,又何止只有领兵打仗这一技之长呢?也不必把自己困于一处,拒绝其他可能。” 贵妃说话就是叫人心花怒放,夸得太好听了。 枫黎不否认自己留在京中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只是对她来说…… 她更喜欢北地。 她已然记不清幼时的事了,但总听父亲提起,她三岁离京时窝在他怀里哭了半宿鼻子。 想来,那时天真年幼却也知道北地苦寒。 可到了北地,却见了京中从未见过的辽阔与壮丽。 于是,北地的风雪与高山成了她永远魂牵梦绕之地。 她见过一碧如洗的天空,见过漫天的霞光,见过飞鸟穿越任何人无法穿越的山涧,见过细雪一粒粒地打在行军的帐篷上,见过大风沿着山脊飞扑而来,冰晶与雪尘横向飞舞着痛击在脸颊上。 皑皑大雪之外,别无他物。 垂怜 第70节 似乎她才是那个闯入者,被天地所容纳。 没见过的人不会懂。 她向往山河,向往夏日无尽的碧草,与冬日在阳光下反着精光的雪原。 四四方方的皇宫,容不下她。 忆起那些,枫黎不由得露出笑容。 但她并不否认贵妃的话:“娘娘说的有理,我多考虑考虑。” 与贵妃的利益并非全然冲突,就没必要争执。 两人正说着,只见瑞王妃与阿娜一同到来。 王妃身量纤瘦,听说一直体弱多病,所以很少主持事宜,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出现。 她驻足轻轻咳嗽几声,阿娜帮她抚了抚背脊,两人看起来相处的不错。 枫黎冲他们欠身示意:“见过王妃,阿娜公主。” 阿娜既然已经嫁到大燕,按理说已经没了公主的称号,只是瑞王侧妃。 而瑞王妃听她这么称呼,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温婉地笑了笑:“想必你就是阿娜提起过的云安郡主了,早就想见见英勇神武的郡主,可惜本宫身体不好,没能早些相见。” “王妃谬赞了,我也只是略懂些兵法而已。” 枫黎见王妃如此客气和蔼,不由自主地谦虚了一些。 她这人总是这样,遇强则强,而碰到脾气秉性好的,便不在意那些虚名。 可话音还未落下,她余光里就瞧见阿娜翻了个白眼。 她冲阿娜挑眉,阿娜又白了她一眼。 王妃是身子不好,但不是傻子。 见她俩这样,跟个小孩子似的,不由得被逗笑。 这一笑,又咳嗽了起来。 也正是她咳嗽时一弯腰,叫枫黎顺着衣领瞧见了她皮肤上的伤痕。 虽然已经做了处理,也用米粉做了遮掩,她还是看出了不对。 阿娜帮她顺顺背:“王妃身体不适还未休整好,今日……” 王妃看她一眼,无声地“嘘”了一下。 阿娜闭嘴,撇了撇唇角。 将阿娜嫁给瑞王当侧妃,本就有打压羞辱的意思,枫黎还以为以阿娜的性子会不适应王府的生活呢,没想到跟王妃相处的这么好,俨然要处成了姐妹。 “太后驾到——” 太监的声音一响起,众嫔妃就立刻止住的言语,纷纷转向门口。 她们行礼道:“臣妾给太后请安。” “免礼吧,今日礼佛,无需那些虚礼。” 太后自中间一路走到最前面。 她回身面向大伙,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枫黎身上。 枫黎冲她笑了笑,她面上严肃的神色缓和了些。 她冲枫黎招招手:“云安到哀家身边儿来,你为国家为皇上效力数载,立下汗马功劳,可也因此犯下杀业,潜心礼佛,或能消除杀业,为你父王和自己积累福报。” 枫黎脸上微变了变,垂眸应道:“是,谢太后挂念。” 她在众嫔妃的注目下走到太后身边。 地上已经放了软垫,在太后斜后一点儿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是早就为她准备了。 在太后的带领下,众人纷纷按照品级跪在自己的位置上。 每个人位置都提前备好了软垫,虽薄,但也比直接跪在地上强得多。 枫黎一跪下,就发觉她的软垫跟上次的一样厚实。 上次她跪的时候不知道,结束后听其他嫔妃偷偷抱怨,才知所有人的垫子都只是薄薄一层,她们要自己提前在膝盖里垫上厚厚一层,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而她膝盖里无需加垫东西就一点也不觉得硌得慌,显然是有人特意给她准备的。 那时她还以为是太后体恤,才对她格外照顾。 现在想来…… 她抬眼,看向陈焕。 而陈焕感受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原来陈公公那么早就对她有想法了。 她心中发笑,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没能压下去。 啧,怎么没早些发现陈公公的心思? - 礼佛结束之后,太后又将枫黎留下来,与她说了说话。 枫黎能看出太后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小辈,只是…… 她从礼佛堂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基本全散干净了,包括陈焕。 本想着礼佛后抽出些时间与他相处,没想会是这样。 她叫绪白问了两个小太监,全都说不出陈焕在哪。 这么一寻思,她会想着趁众人礼佛后身子疲惫立刻回宫修养的时候与陈焕相处,那陈焕会借这个时间做什么呢? 除了与她相处,或许…… 还会跟贵妃娘娘的人私下里见面。 陈焕跟她坦白过,他与贵妃娘娘结盟,助姜怀泽登上帝位。 她也知道陈焕跟菊儿一般是在哪见面的,于是叫绪白先回永宁殿,自己过去了。 “请贵妃娘娘放心……” 陈焕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垂眼,语气恭顺地改了口:“咱家会叫人尽快寻能工巧匠为娘娘打造的,这点儿小事菊儿姑娘何必亲自追来与咱家吩咐,差人唤咱家过去便好。” 菊儿反应也是很快,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笑道:“这不是礼佛结束,见陈总管在场,就想着顺道说上一句,省的陈总管多跑一趟了。” 她说完了便没多做停留,接着说:“那我就不多耽误陈总管时间了。” 陈焕比了个“请”的手势:“菊儿姑娘慢走。” 待菊儿离开,他站直身子,眯起双眼,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 “还要听多久?出来吧。” 枫黎从拐角处现身,见陈焕阴沉的脸色瞬间缓和了。 “郡主?” 陈焕松了口气,继而脸上染了暗戳戳的喜悦。 他上前几步:“郡主这是特意来寻奴才的?” “不然呢?”枫黎反问,“陈公公倒是警惕,我一到就立刻察觉了。” “奴才要是没有这点儿本事,又怎么活到今日?”陈焕往枫黎膝盖上扫了一下,问道,“郡主跪了许久,可有觉得不舒服?”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舒服难免,但膝盖不疼。” 枫黎牵住他的手,手指穿过指缝,握在一起。 她轻轻地晃了晃手臂:“还是陈公公周全,只是没想到打年初时,你就对我有那般心思了。” 陈焕面上一烫,不愿意承认。 他那会儿的心思不太明确,总觉得自己只是想像梦里一样得到她的好,但不觉得自己这种见惯了腌臜龌龊的阉人真会对人动心。 可现在想想,种种迹象分明是偷偷地喜欢上了。 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都不知道。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郡主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屡屡到战场上以命相搏,今日太后却说郡主杀业太重,奴才真为郡主不平,没想郡主竟是连反驳都不反驳。” “太后信佛,是真的关心我,我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与一个真心相待的长辈辩驳。” 枫黎淡淡地笑了笑,到了此时此刻避人耳目的时候也不生气。 思绪非转,眼底透出些许复杂,又偏头轻笑了笑。 她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分得清。” 郡主还是这般通透,怕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及。 陈焕希望她从北地回到京中能通透一些,但又怕她太过通透…… 以至于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尔尔。 “我不觉得自己在杀人,相反,是在保护我大燕的子民,我多杀一人,多歼灭一只敌军,百姓们便能多安乐一日。”枫黎说话时嗓音不高,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坚定,“不过话说回来,说是杀业重,倒也没什么错,死在我手上的人又何止百十?” 陈焕被她牵着手,心脏似是也随之牵动。 心疼的同时忍不住想—— 若他能与郡主一同到北地就好了,算是……私奔? 感觉郡主在北地的样子或许跟宫中不同,他们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我一人的罪孽能护佑万千个家庭,这买卖多划算啊。” 他可以管理府中一切琐事,可以陪郡主休憩玩乐,还可以陪她度过一些艰难的时光。 当然,若郡主需要…… 叫他暖床也不是不可以。 垂怜 第71节 可惜他是内侍,是总管。 他这辈子都只能在宫中度过,直到垂垂老矣,才能请个恩赐,搬出宫去。 而郡主也只能留在宫中,他们注定只能这样避人耳目地见面。 陈焕眼里浮出些水光,又很快被他隐去。 “陈公公莫不是心疼我了?” 枫黎见他神色有异,愉悦地笑出了声。 她执起陈焕的手,在指节上轻轻吻过。 陈焕难得没有反驳:“奴才自是心疼郡主。” 枫黎笑了起来:“想听陈公公主动说些体己话,可真是不容易。” 相处这么久了,就是似乎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 陈焕别开脸,低声说:“若郡主喜欢,奴才日后……多主动些个。” “是么?那陈公公打算……”她盯着陈焕,眉眼一弯,“怎么主动?” “……” 陈焕喉结微滚,心头漏了一拍。 - 自从与郡主说了要“主动”,陈焕就控制不住那些胡思乱想了。 郡主明明说的是言语上的,他这腌臜龌龊的臭阉人,却总是往旁的地方想。 也怪他们这种人身子残缺,越是缺什么,就越容易在乎什么。 越在乎,就越是老往那边儿想。 他知道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挺不要脸的。 可他又寻思,身为一个奴才,难道不是应该把一切都提前学好么? 郡主可以对他没想法,但他不能不会不懂。 难道要等到郡主真对他动了心思时,他再去扫郡主的兴致么。 在宫里是见多识广,可他知道的都是正常男女的相处之道。 大燕规定,宫女二十五岁后可以出宫嫁人,愿意与太监结为对食的太少了,他了解的自然不多,只是晓得个大概。 而面对郡主,怎么能只知道个大概呢? 他得做到最好,得让郡主喜欢,让郡主高兴。 不管是主动伺候郡主,还是被郡主赏玩,都得知道门道。 于是他决定,好好地学学那等事。 但一连纠结了几日,也没能做出决断。 一方面是他如今自己一个人,没有明面上的对食,怕叫人察觉不对。 另一方面,是不太好意思。 若是努力回忆回忆梦中之事,能多记起一些就好了。 可惜梦境模糊不清,大概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根本记不起细节。 眼见着为了半月后的赏花会渐渐忙碌起来,再不找时间细细问问,怕是又要耽搁好一阵了,他终是下定决心,去找个相熟的老太监问一问。 没去敬事房是因为太显眼了,他跟郡主得避人耳目。 而那老太监被他救过性命,又年事已高只想寿终正寝,自是不会乱说。 他找了借口把人叫到自己院中,故作镇定地“探讨”了半个时辰。 待送人离开时,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可天知道他心脏跳成了什么样。 更主要的是,一想到郡主,他脊梁骨都快软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做。 赏花会是宫中大事,需得广储司提前准备的事宜很多,走上一遭合情合理。 而刘公公正在广储司,刚好去挑几个毛病,骂上一番。 陈焕沉下脸,领着人就往广储司去了。 只是没想到,快到地方的时候,转个弯就撞见了枫黎。 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那张阴沉的脸,霎时由黑转红。 他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热气。 他屏息,暗暗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别胡思乱想! 他按捺住情绪,恭敬地垂首:“郡主。” 许是因为心虚,比平时见面还要恭敬两分。 “唔。” 枫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陈焕觉得不太对,抬头,多看了看她。 见郡主敛着眉头盯着他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了。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郡主是这副表情、这么看他? 他问:“郡主可是有事?” “是有一事。” 枫黎用余光扫过四周,见只有陈焕的人和绪白在不远处候着,才回头接上话茬。 她道:“今日听说了些陈公公与……刘公公之间的传闻。” 陈焕顿时明白了大半,恨得咬牙。 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胡乱在郡主面前传什么污言秽语! 郡主也是,这种胡乱攀咬的事都相信么? 对他就没有一点儿……信任么? 他特别想不客气地自贬一句刺她一刺,但又怕郡主真信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叫郡主别多想最为重要。 于是,他忍下了不好听的讥嘲,但没忍住委屈。 他气呼呼道:“咱家从未与旁人有什么,更没叫旁人碰过,郡主不信,亲自来验便是!” 枫黎略显惊讶地扬了下眉角:“这也能验?” “……” 陈焕刚学完,正是活学活用的时候,这才为证明清白脱口而出。 才一说完,又开始后悔了,生怕郡主知道他方才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且郡主的眼神……怎么真的变了?? “陈公公果真是……见多识广。” 陈焕的脸都涨红了。 尤其看到郡主略带调侃和审视的眼神时,更是心虚了。 怕郡主以为他是与旁人发生过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事才会懂得那么多,可让他承认自己特意去问这种事,是万不可能的。 身为阉人已经低人一等了,他想在郡主面前留些体面。 说透了多丢人呐。 他背在身后的手掌攥了攥,说道:“郡主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奴才是有所了解,但总不能说知道便是实践过吧?” “嗯,陈公公说得对,两者自是不能等同。” 枫黎点点头,并不否认。 她听见的那些传闻,说得不太好听。 她不是个在意闲言碎语的人,她也不信那些,毕竟她初露头角时,子虚乌有的中伤不少,很多都是是空穴来风或者添油加醋,不过是为了打压罢了。 但不把风言风语当一回事,不代表不应该问清楚。 她坦然道:“今日听到了些不好听的,我便直接问了。” 与其放在心里添堵,或者拐弯抹角地问,她觉得还是直接些比较好。 直接问更能问个明白,省的相互猜忌,反而有了隔阂。 “有人说陈公公从一个杂役太监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 “……” 话无需说完,陈焕身上一下子冷了下去。 胸腔浮动,说不出的揪心和羞辱感蔓延了整个大脑。 任谁这么说都没关系,但不能是郡主。 他心心念念地、偷偷摸摸地找人去问那些有的没的,就是为了能好生讨好了郡主,叫她能觉得满意,好能多看他一眼、多对他保持些兴趣,别到时候扫了她的兴致。 可她竟然道听途说了些风言风语就怀疑他是靠着出卖身体才在宫里有了权力的!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呢? 刚才忍下去的讥嘲自贬这会儿终是忍不住了。 垂怜 第72节 他夹枪带棒地开口:“奴才就是……!” 本想说“就是靠着别的法子爬上来的,郡主能怎样”,最后还是在出口前临时改了口。 “奴才就是个低贱龌龊的阉人,呵,郡主不信奴才也正常。” 他可真是没骨气,一句发狠的话都不敢说。 他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了,郡主要真信了,他能后悔一辈子。 “不是我不信你。”枫黎见他这样,有些想笑,但还是好声解释了一句,“只是心有疑惑,就问上一句,总好过跟陈公公一样,有什么事憋在心里胡思乱想,是不是?” “……” 这是明明白白地埋汰他呢! 第三十八章 上次都没亲他。 - 陈焕与她笑盈盈的双眼对视, 想生气,但生不起来。 他低低地哼两声:“奴才哪似郡主那般大气坦荡,就是个小家子气的主。” 他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沾上感情。 郡主将他的心思勾去不说,他顶着杀头的威胁跟她好, 竟还怀疑他。 他那么多委屈上哪说去! 就算是他没忍住先表的白,那也得赖她。 他这辈子就赖上她了。 枫黎见他这么快就被顺毛,止不住笑意:“不小家子气, 我知道陈公公是跟我耍小性子呢。” 陈焕瞪她一眼。 知道就别说出来啊, 这不是故意臊他么。 “咱家从没用过那些蝇营狗苟的法子, 谁不信都行,但郡主不能。” “好,我信陈公公。” 枫黎见四周没外人, 小心地牵住了他的手。 目光在陈焕颇为俊俏的脸上扫了一圈。 她又问:“那你与刘公公……” 陈焕蹙蹙眉头, 听见“刘公公”三个字都觉得晦气。 他不悦道:“那老东西好色, 男女不忌, 咱家少时……” 眼神快速往枫黎脸上瞄了一下。 “唔, 模样也算不差, 被他盯上,但没叫他得逞。” 那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但在枫黎面前提起,他的注意力就跑偏了, 不在事情本身上, 反而转移到了……那句“模样不差”上面。 当着郡主的面夸自己好看, 他还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 枫黎察觉他的小眼神,轻声地笑:“陈公公现在模样也不差。” 陈焕心里窃喜。 他“唔”了一声:“也是,不然郡主这般见色起意的人……” “哪里见色起意。”枫黎打了下他的掌心, “不过是欣赏罢了。” “郡主对奴才只是欣赏?” 陈焕得了宠就喜欢拿腔拿调地使小性子。 他早年没得势时,没少与人唇枪舌战,胡搅蛮缠的功夫一点儿不差。 枫黎不拆穿他,只笑道:“对陈公公自是大不一样,岂止是欣赏,简直是离不开才对。” 陈焕被哄得心满意足,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他想说“奴才也离不开郡主”,又觉得太肉麻了些。 最终低声嘟哝一句:“郡主就知道哄奴才。” “不哄你还要哄谁?”枫黎看看天色,已经该去太后处了,“我该去陪太后了,陈公公忙去吧。” 陈焕有些失落,但两人如今的情况嘛,一次也只能见这么一会儿。 他该知足了,于是欠身行礼:“是。” 在外面时,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他从来不会少了该有的礼数。 待到枫黎的身影不见,才直起身子。 他收敛神色,冲几丈之外乖乖盯着地面的几个太监道了句:“走吧。” 既然知道有人在背后传他的闲话,都传到郡主耳朵里了…… 总得给那些人立立规矩才是。 到了广储司,直觉告诉他,气氛不太对劲儿。 一众下人似是缩着脑袋做事,见他过来,更是一个个的干活更麻利了,似乎是刻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头的事上,生怕被他揪住。 他在院中站定:“刘公公呢,让他出来见咱家。” 本来就想过来找刘公公的茬,这人可倒好,在郡主面前搬弄是非! 不把那老东西弄得掉层皮,他不配当郡主的奴才! “刘公公他……” 有人低声开口,几人相互看了几眼,都畏畏缩缩的。 陈焕脸色愈发难看,凤眸微眯,透出阴毒:“支支吾吾地捂着什么?怎么着,是他如今高升了、得了皇上青眼了,咱家都请不动他了么!” “不、不是,陈总管息怒。” 在场的太监宫女纷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刷刷的低头下去。 有人解释说:“刘公公如今刚挨了板子,想下也下不了地啊。” 陈焕眉角一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问:“怎么回事?” 众人不知道陈焕刚与郡主碰过面,也不知他们的关系,便有掌事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方才郡主来此,听见有人闲言碎语,说、说……”那人猛地埋头俯身,肩膀都在发抖,“说陈总管从前与刘公公有点故事,还说了些其他的不好听的,郡主被污了耳朵自是不悦,以身为管事纵容下人为由,将刘公公连同那几人一并打了板子。” 说完,他缩了缩身子,生怕陈焕发作,再揪了人乱棍打上一通。 而陈焕的反应平静得叫他们意外。 非但没生气,脸色还缓和了。 唇角翘起,就是抿唇都没法掩去笑意。 “呵,在郡主面前也敢污言秽语、搬弄是非,真是活该。” 还说的是有关他的污言秽语,郡主能不替他做主么? 郡主最护着的就是他了。 他得意得直了直背脊:“既然郡主已经惩罚了他,那今日就算了,改日咱家再过来。” 敢情郡主压根就没相信那些有的没的,还替他将人狠狠打了! 既然如此,应是不信才对,为何还要再问他一回? 难不成他亲口说一遍,就那么重要么? 陈焕垂下眼眸,睫毛遮住了掩不去的喜悦。 高兴之余,还有些内疚。 郡主在意他、护着他,面对他时永远那么温和,少与他生气。 可他倒好,针尖儿那么大的事,就跟郡主犯拧。 他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怎么就在郡主面前那么整日耍浑? - 陈焕回了住处后,陈顺本本分分地为他端上晚膳。 他却始终在走神,目视虚空的方向。 “干爹?是白日里碰到什么事不好处理么?” 还是……又因为郡主而心烦? 后半句陈顺没问出口。 最近干爹心情很好,虽没明说,但他看得出来干爹与郡主相处的不错。 今日干爹应是有机会与郡主相处,不应该啊。 陈焕缓神,执起筷子:“没什么,你也坐下吃吧。” 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喜滋滋地从广储司回来之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便直到现在还在咂摸跟郡主相处的那半刻钟,并且还真发现了是哪里不对—— 包括礼佛结束后那次碰面,连续两次相处,郡主竟是都没有亲他! 礼佛时是啄了啄他的手,广储司这次竟是只牵了他的手。 当时就隐约觉得郡主不似往常那样亲昵,但郡主就在眼前,愿意跟他温声说说好话,他心里就美得没想那么多,现在独自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这是先前给他一点儿甜头,现在就不愿再给了? 还是礼佛时贵妃与郡主说了什么? 垂怜 第73节 想到菊儿代贵妃传的话,他的眼神暗下去了些。 他这样的身份,难免胡思乱想,且一想就停不下来。 晚膳吃得心神不宁,怎么也没法止住思绪。 实在闲不下来,就直接走出房间,想去见见郡主。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天色暗得愈发晚了。 这会儿灰暗的天边还有一抹红霞,煞是好看。 陈顺跟了两步:“难得今日能早些休息,干爹这是……?” “咱家随意走走,你不必跟着。”陈焕冲他摆摆手,“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出了小院,往永安殿的方向去了。 这个点儿正是宫人来来往往的时候,路上谁见了他都要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唤一句“陈总管”,咋一看倒是有几分威风,若郡主不是郡主,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的话…… 这么领着她在宫中走一圈,想必能美滋滋地显摆显摆吧。 可惜她是郡主。 两人一道,下人只会先像郡主行礼。 不过,能得郡主青睐,足够他得意的了。 能借着郡主的名号狐假虎威也不错,他喜欢被郡主护着的感觉。 去往永安殿的路还没走一半,他就隐约听见了郡主的声音。 抬头一瞧,正是公主的住处。 他眼皮跳了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了三皇子的朗朗笑声。 他像是被冷水冰醒了发昏的头脑,止住脚步。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地握紧。 心知郡主定会嫁与一位皇子,三皇子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 可他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心里倒不会被刺得生疼,只是酸酸涩涩的,更多的是一种想不认命也不行的无力感。 是啊,纵使嫉妒、难受,又有什么办法? 以郡主的身份,迟早要嫁人的。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让她嫁给最优秀的人,让她成为……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再过一阵子赏花会就要到了。 届时,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皇上、太后也会与臣同乐,而且,这些天看皇上的意思,应是要在赏花会上将郡主的婚事定下来吧。 郡主与公主、皇子相处,他就不自讨没趣了吧。 他颇为自嘲,不欲在这儿停留。 而在原路返回之前,没忍住偷偷地看过去。 穿过庭院的花草山石,落在郡主的笑脸上。 胸腔里酸酸涩涩的,又无声地笑笑。 他跟自己说,只要郡主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 此后一连数日,心里明明特别想见面,想私会,想在郡主大婚之前偷偷地独享一阵她的宠爱,但陈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而跟吊着人似的,偏偏不去找她。 或许,是暗戳戳地想被她哄上几句吧。 他知道自己所求的有些多了,容易叫人厌烦,但…… 他就是想任性一下。 于是,硬生生地忍下了想方设法找法子跟郡主见面的心思,也没找人带话,就是希望郡主能发觉他的情绪,把他叫过去好声哄一哄。 可惜这种事,都是越拖着越叫人认清事实。 应该怪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吧。 梦中的宫女会主动拉下面子去哄人,会包容那些气人的性子和脾气,会细心地关注别人的情绪,但郡主毕竟是郡主,哪儿有郡主总是主动哄着一个奴才的道理呢。 憋了几天,还是他先忍不住了。 才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公事,就立刻端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去了永安殿。 进殿之前他告诉过自己,眼前的是郡主,他不能奢求太多。 郡主还愿见他,还愿跟他保持那样的关系就不错了。 可一瞧见那张脸,头脑中就抑制不住地翻涌出许多叫他难受的事。 想到贵妃的态度,三皇子与郡主交叠在一起的朗朗笑声,想到他们独处时…… 郡主比往常淡了许多的态度。 与他分开之后,郡主就去见了三皇子。 从贵妃与郡主说话开始,几件事情串在一起。 他没法不去胡思乱想,他控制不住。 他抿抿嘴唇,压下苦涩,向枫黎行礼。 “奴才见过郡主。” 枫黎笑道:“门都关上了,陈公公怎么还这样端着。” 他们之间不见得需要这样的虚礼吧。 可是他上回自己说的,往后多主动些,怎么也得直接过来给她抱抱才是。 陈焕问:“郡主不希望奴才守礼么?” 说着,没忍住抬眼瞥了瞥她。 枫黎一顿。 真是越来越受不了陈焕的眼神了。 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他想装成无所谓却控制不住流露情绪的样子…… 特别诱人?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很想向从前一样稳重稳妥,进退有度,万事以大局为重,守好本分,做个合格的奴才,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做到。 她有些被撩拨到,也有些心疼、心软。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枫黎起身,来到陈焕面前。 她早就观察出来了,当她跟这人拉进距离后…… 他忍不住的。 两人越是离得近,她越是好声说话,偶尔哄一句,他就什么都招了。 于是,她抬头,笑着注视陈焕的双眼。 陈焕的嘴唇蠕动一下。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吃了三皇子的醋,说他不希望郡主与三皇子成婚? 他怎么敢啊,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真说出这种话。 “奴才……” 枫黎本想抻他一会儿,先叫他招了再说。 不过吧,她总觉得陈公公的手,不牵白不牵。 说白了就是没忍住。 她握住陈焕微凉的手掌,笑了:“陈公公直说便是,你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陈焕很喜欢被她牵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最初的肢体接触就是被刘公公陷害那次,被郡主扶住了手掌,他现在特别喜欢她手掌的温度,喜欢薄薄的茧子划过皮肤的感觉。 他低垂着眼眸,拢了拢思绪,终是没敢牵扯到皇子与贵妃。 他问:“郡主可是一时新鲜,如今已经厌倦奴才了?” 连续两次单独见面,都没亲他。 就是还未嫁人,郡主对他的态度都不会一直热切,如今连续两次单独见面都没怎么与他亲昵,等真嫁了人,还哪里有他的位置? 厌倦? 枫黎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思路。 他哪里看出她厌倦了? 若真是如此,她根本不会见他。 她问:“陈公公独处的时候,一直这样胡思乱想吗?嗯?” 拇指在他手背上抚了抚,有种调戏的意味。 陈焕见她眼里浮出殷殷笑意,没有威严,只有调侃。 她是真的直白,看出了不对,就直接问他,反叫他觉得像是自己太多事。 可能真的是他的问题吧。 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闷与羞恼一同占据头脑,使得大脑发胀。 垂怜 第74节 他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不给她握着。 而下一刻,却被更紧的攥住。 枫黎用力一拉,就把人拽到自己怀里,双臂将陈焕抱了个满怀。 嘴唇刚好贴在他的耳畔,轻轻地吻了吻。 她轻声问:“为什么胡思乱想?与我说清楚,下次便不会了。” 陈焕的心脏颤了颤。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 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只要没入她的怀中,身体里就好似打开了什么,酥软的感觉拂过每一寸骨肉。 他一直以为成了阉人就不会有欲念,过去的二十多年也的确如此。 可此时他没能控制住自己,逾越地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 他总会因为两人地位的差距而默默等待。 他不希望在郡主没那个心思的时候惹她厌烦。 这回是他没忍住。 “郡主上次……比往次见面都冷淡许多。” 他心中嘀咕:而且后面转眼就跟三皇子谈天说地去了。 枫黎眨眨眼睛:“有吗?” 她脑子很灵,很多事一点就透,要不然也没法小小年纪就在北地与一众老将新兵打成一片,回忆回忆那天的事,就咂摸出了陈焕心情郁结的根源。 “那陈公公说,怎样才算是不冷淡呢?” 陈焕哪好意思说,他想要郡主跟前面几次独处时一样,腻腻乎乎地亲他抱他。 更不好意思明说出来,他连续几天不高兴,起因竟是“郡主没亲他”。 被人问起时,从这个角度一想…… 他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奴才只是随口一说,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这样算是不冷淡吗?” 枫黎吻上他的唇,把他亲得直往后退。 唇齿纠缠,一下子夺去他的空气。 陈焕喉咙里溢出模模糊糊的低喃:“郡主。” 他又羞又喜,羞于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郡主一眼看透,而喜么…… 她愿立刻满足他的期待。 或者说,她兴许也迫不及待想亲他呢。 这么一想,心里痒乎乎地直得意。 他被亲得迷迷糊糊的,直到脚跟磕了一下,手掌按住柔软的薄被,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被郡主抱着倚在了榻上。 他偷偷地涨红了脸,脚趾跟着蜷缩起来。 “先前不是我想冷淡的,宫道上即便没人,也得小心些,是不是?” 枫黎离开他的唇,见他面色红润得明显,忍不住发笑。 她抚了抚陈焕的耳朵:“陈公公是很警惕,可被亲成这样了,怕是警惕不起来吧。” 陈焕的脑子瞬间醒了。 他哪能听不出郡主的调侃! 他在枫黎肩膀上打了一下,气道:“若真在宫道上,咱家自是会警惕!” 许是情绪松弛加上有点气,竟是忘了用贱称。 他一顿,想找补两句,却又被人轻轻吻了吻唇角。 “是,陈公公出门在外时,的确警惕。” 陈焕心中一动,说不出感受,只觉得背脊都塌软了下去。 郡主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人都说祸从口出,称呼不仅仅是称呼。 称呼背后是尊卑贵贱,是礼教,是不容忍动摇的秩序。 他没再说什么,一点点地卸掉力道,彻底倚在枫黎的身上。 顺着她的力道,赖着她。 “平日里见了面却没法亲近亲近,没法说几句话,觉得心里直痒还不如不见。”枫黎见他难得少言少语,无言之间还有几分似有似无的腻乎和依赖,心里高兴得很,“可真的一连数日不见,又觉得还是时不时见个面比较好,只要看到陈公公……就已经觉得欢喜了。” 这话给陈焕听得嘴角不住地往上扬。 他嗔道:“郡主哄人真是熟练,从前哄过多少不知事的少年?” 说着说着,语调就变得酸溜溜的了。 在他看来,人哪儿有天生就会这些的呢,像他就说不来这些。 说得溜,准是有经验。 枫黎不动声色地看他片刻,抿着唇挪开视线。 陈焕吃醋时真是可爱,弄得她总是想笑。 从前怎么不知道,原来看人吃醋都是这么叫人愉悦的事情? 她实话实说地开口,还有点儿明晃晃的小显摆:“本郡主何须哄人,都是骑马进城时,被那些少年围在马上,一个个地往我怀里塞礼物呢。” 想到过去在北地的时光,她不由得翘了翘唇角。 她承诺护佑一方安宁,也身体力行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而百姓们充分信任着她,愿意为她一句话赴汤蹈火。 他们相处得如同亲人,相互扶持,就那么走过了十来年光阴。 真是怀念啊。 一转眼,竟已经近半年时光了。 “……” 陈焕的脸黑了下去。 尤其看到郡主脸上的笑意,更是忍不住难受。 他都能无比清晰地想象到那副画面——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无数俊俏儿郎蜂拥而至,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谁会不仰慕郡主这样的人呢? 就郡主这种见色眼开的性子,能一点儿想法没有吗? 跟他炫耀,还笑得那么开心。 他气得够呛,又气又难受,还有一股再明显不过的嫉妒。 他嫉妒一切能出现在郡主面前的健全男人。 他凶巴巴地瞪了枫黎一眼:咬着后槽牙气道:“既然郡主那般受欢迎,去找那些少年去吧,何必与奴才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亲亲我我?” 枫黎才想笑着回应他,却猛地发现,陈焕的眼眶是红的。 一个在宫中沉浮多年的人…… 竟是这么轻易就被她一句话气红了眼睛。 第三十九章 他轻颤着喘了一声。…… - 蓦的, 心里就软了下去。 面对陈焕,她好像知道了什么是怜惜。 不同于面对不幸之人的可怜、同情,或是面对怀才不遇之人的爱惜、器重, 看到他的痛苦与隐忍,她就想把人抱在怀里哄一哄, 不希望他再露出那样的情绪。 要知道,她可不是个心软的人,从来都不是。 “我没接过他们递的东西, 身为郡主, 又镇守一方, 肩上责任重着呢,哪儿有那么多心思放在这种事上,更不能随便收百姓们血汗钱换成的礼物啊。”她心知自己这回有些过头, 连忙哄道, “至今不过只收了陈公公的一件玉佩而已。” 陈焕不答, 把脸别到一旁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郡主的身份地位, 没人喜欢才不正常吧。 就是想入赘的人, 怕是都能从北地排到京城了。 郡主若真不在宫中, 那必定是轮不到他的。 他真是卑劣,此时竟然偷偷庆幸, 郡主因皇命被困于宫中。 “北地的事到底如何,还不是全凭郡主一张嘴随便说。” 陈焕低低哼上一声:“奴才……” 他瞄了枫黎两眼, 见她挑眉, 又红着耳朵收回视线。 “反正奴才见多识广, 可不像那些不知事的少年一样好骗。” 枫黎问:“见多识广?” 垂怜 第75节 “……” 陈焕没想到她会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把人调戏了个遍。 他从脸烫到了脖子。 “唔,也是, 在郡主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了吧。” 他翻了个身,没再与郡主面对面相拥,而是靠在她身边。 免得被她看透了脸上的表情。 枫黎不是很喜欢调侃逗弄人的性子,偶尔调侃几次,发现陈焕对她的话都十分在意,慢慢地也就不总是与他拌嘴了——偶尔拌嘴是很有趣,但要是让他难受,不值当的。 她侧头,亲吻陈焕的耳朵:“哪有,都说了只收过你的礼物了。” 轻啄伴随着温热的呼吸触碰在皮肤上,痒痒的。 陈焕特别享受被她这样哄,心头愈发熨帖。 他问:“方才奴才言语上肆无忌惮了些,郡主当真不在意?” 他说的是自己忘记用贱称的事。 “还好吧,其实这段时间……” 枫黎回想跟陈焕确定了关系的这段日子,从前没觉得他在旁的主子面前自称奴才有什么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觉得别扭了。 看着她的人,对别人低眉顺眼地听话、做事,心里就不痛快。 “不喜欢看你一边自称奴才一边替人做事。” 她难得蹙蹙眉头,那些不爽都要写在脸上了。 凭什么被她抱在怀里哄的人,还要被别人呼来喝去啊。 好吧,虽然没有呼来喝去这么严重,但总归,不喜欢看皇子嫔妃们让他做这做那。 她也就只听皇上一个人的而已。 父王的话,她都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算了的。 “陈公公可以伺候人,但只能伺候我。”她顿了顿,才又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占有欲,或许很多人不喜欢。 但于陈焕而言,这是郡主在意他的证明。 他心口发烫,转身去吻她的唇角。 “郡主……” 他也想只伺候郡主一个人。 他想,若郡主日后成了皇后,是不是就能有足够的权力把他调到自己身边,让他成为皇后宫中总管,时时刻刻地让他伺候在左右了? 三皇子殿下推崇女学女官,必定需要有郡主的支持,便不得不给她权力。 虽说那时,郡主知道了男人与他的不同,兴许已经厌弃了他…… 但他至少可以在郡主烦躁的时候给她解解闷。 当然,郡主还对他有些感情或者兴趣就更好了。 他的一切都是郡主的,任凭郡主作弄。 唇齿间温软湿濡的触感勾起了埋藏在身体中的期待。 他总是难以启齿,但其实,一直是期待的。 他怎么可能不期待与喜欢的人更进一步,又怎么可能…… 不期待自己爱慕的女子可以接受他的残缺呢? 其实郡主年岁不小了,同龄的女子,一般早嫁做人妇生了孩子。 郡主已经是可以享受那些了。 不管是享受他的伺候,又或者享受玩弄他的感觉。 到了年岁,总归会有些想法,尤其是面对情人。 郡主就对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么? 陈焕被亲得轻喘。 目光落在枫黎脸上,手指牵住她的衣角,有种难言的眷恋。 似乎很多心事都藏在这一细小的动作中。 因为是阉人,所以对很多事无比忌讳。 又因为是阉人,所以对床笫之事又更深更浓重的纠结。 这是他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看到郡主,便想到自己的卑贱与残缺,便想到情人之间绕不开的事。 他们似乎比正常男人会更在乎这种事。 这显得他特别低劣。 他背脊发软地倚在榻上,仰着头。 他很希望郡主能证明给他看,用行动告诉他,她不在乎他的卑贱、不在乎他一无是处的身子,他想看郡主欣然接受他的样子。 他想张开双腿,缠住她的腰,将一切袒露在她面前。 只是期待的同时,恐惧更甚。 他怕如今的亲吻拥抱,到最后也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他害怕她嫌恶的眼神,害怕如今拥有的都会失去。 所以,一切的念想和期待,最终都被克制下去。 他什么都不曾说,也不曾有过暗示。 就只是细细喘着,安静地与枫黎对视。 喉结微凸,随着细喘轻轻地滑动。 枫黎凝视他的脖颈,总是觉得这十分的……诱人。 好像把他最脆弱的地方在她面前展露无疑。 他不介意被她欣赏,不介意打破身为总管的面子,他把从没被人看过的模样不加遮掩地给她看,让她再清楚不过地感受到他的情意。 是啊,他连几个亲吻都招架不住,怎么可能是无情的呢。 她低头,用唇碰了碰他的喉结。 她听见他轻颤着喘了一声。 低低的,哑哑的,与正常男子的声音略有不同,但…… 喘得她心头一抖,脑袋竟是“嗡”的一下,耳朵都红透了。 陈焕本来因为自己喘得声音大了些而懊恼,见她脸一红,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从前都是他止不住害臊,郡主却气定神闲的,如今看她红了耳朵,格外新鲜和兴奋。 当然,兴奋的另一个来源便是——郡主吻了他的脖颈。 他总觉得这与亲吻他的嘴唇和耳朵不同。 位置慢慢往下…… 好像有某种别的意味。 他故意问:“郡主怎的还脸红了?” 枫黎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没跟旁人如此亲近过,对感情的了解也不过是停留在话本画册上,面对陈焕时,都是现学现卖现摸索的,能看起来主导一切,无非就是略有天赋罢了。 以前只觉得见了陈焕就想笑,想牵牵他的手,亲亲他的嘴唇,跟他待上一阵就很高兴。 这会儿么…… 却跟被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有什么窜入头脑。 她想听陈焕喘,想看他像现在一样软在榻上,颤着声喘。 喉咙无声地滚动。 她看过那些画册,知道男女之事。 她以为那些只是“到了时间”就按部就班地发生好了,就像那些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女一样,到了结亲当天,洞房发生的一切只是因为“该发生了”。 她知道一些相敬如宾的夫妻大概就是这样的,有商有量,规规矩矩。 而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会有冲动这样猛烈。 就连她这个自诩定力极好的将军,都难以克制。 没有约定的日期,没有提前的商量。 就是突如其来的,被陈焕一声喘息弄得心乱如麻。 她住到宫中已经近五个月时间,他们是认识很久了。 可他们在一块不过才二十日,她怎么就变得如此容易被撩拨了? 她可不觉得最初刚与陈焕说开了时,他喘一声就能让她险些失了分寸。 难不成是平时相处时间太少,太压着性子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很想碰他。 于是伸手,扶在陈焕的腰间,顺着腰线的弧度抚了过去。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陈焕整个人僵硬了。 垂怜 第76节 他身子绷住,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得就连呼吸都窒住了。 啊,也是。 陈焕是太监,是阉人…… 总归对此有所忌讳。 既然在乎,就更不能随意地对待他。 他不只是奴才,更是叫她动了感情的人。 枫黎霎时回了神,已然抚在腰间的手自然上移,按住陈焕的背脊,把人拥在了怀中。 她笑道:“脸红还不是要怪陈公公?” 陈焕的心情大起大落,松了口气,也有些失落。 还以为郡主想对他做些什么呢。 他顺从地被抱着,嘴里一如既往的不说好话:“郡主真是专横,什么都怪在咱家头上。” “不然呢?” 枫黎闭上双眼,暗暗地平复了情绪。 “纵使见过不少光膀子的大小伙子,也从没听人那么在耳边喘啊。” 有意调侃一句,果不其然,看到陈焕面色肉眼可见地转红。 她毫不避讳地夸奖道:“陈公公喘得真是好听。” “……” 陈焕羞得整个人都快炸起来了。 让他更羞耻更想唾弃自己的是,他听了这话竟然有些想笑。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话吗? 她她她…… “郡主!”他抬高声音掩饰自己的羞臊,“这等淫.词秽.语就莫要乱说了吧!” 真羞起来的时候,连“光膀子的大小伙子”的醋都顾不得吃了。 枫黎还以为他又得揪着那几个字阴阳怪气一阵呢。 她低声笑了起来:“好好好,都依陈公公的,往后不夸了。” 陈焕难得语噎片刻,被气得直瞪人。 郡主真是一双巧嘴,颠倒黑白,他说的是夸不夸的问题么? - 时隔好几天,陈焕回想到郡主暧昧地抚在她腰间那一刹,还是会有些悸动。 期待、紧张、失落、庆幸…… 所有的感受混杂在一起,化成怅然。 他不知道如果郡主真像他以为的那样解开他的衣裳,结果会是怎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作何反应,忍着紧张顺从,还是因为害怕而打断她的动作。 想象不出后续。 他只是有一种自己错过了一个机会的感觉。 若那时大胆些缠着郡主…… 会不会他偷偷学的那些就能派上用场了? 不知下次再有机会与郡主那样相处,会是个什么时候了。 “陈焕,听闻最近云安与泽儿走得颇近啊。” 皇上一边看手上的折子,一边问。 陈焕上前几步,答:“郡主与公主关系好,便常去公主殿中,皇上也知道,三殿下和五殿下与公主关系最好,也时常过去,一来一往的,就越来越熟络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如今皇上心中的人选,基本已经定下了。 问他这种话,不过就是“走个流程”。 “哼,说起老五朕就来气。” 皇上把折子往桌案上一扔,眉头拧了起来。 他沉声问:“昊玉呢?” 陈焕微怔:“皇上的意思是……五殿下与郡主?” 皇上颔首,气笑道:“去年还缠着朕说想多在宫中陪朕陪母妃陪太后,非要拖着晚一年出宫建府,今年倒好,非要一搬出宫就直接到封地去,还说什么……为了替朕分忧、剿灭海寇?呵,他哪儿懂什么剿海寇啊!” 要他说,分明就是要给郡主施展拳脚。 怪不得先前说到封地,非想要个南边靠海的地方。 不过近些年,海寇的确猖獗。 是得找合适的人选处理此事。 陈焕拢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握紧。 他面色微沉,垂头道:“是奴才的错,一直以为五殿下喜欢与郡主相处是跟公主一样,只是小孩子对大将军的崇拜而已,并未往这个方面去想,未多注意。” 五皇子比公主还要小了半岁,两人在一块儿与郡主叽叽喳喳地说话,太容易迷惑人了。 可细想想,他是很喜欢看着郡主,郡主给他使眼色,他也总愿意接茬帮衬。 “不怪你,朕都没看出来朕这个儿子有这种想法。” 皇上揉揉鼻梁,看起来思绪过多,颇为疲倦。 他不是个苛待忠臣良将的昏君,不想让枫黎和定北王心生不满,也不想让朝臣觉得他就是那么对待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能臣的、寒了众人的心,所以才会多留些时间让枫黎在宫中相处。 但若因此而闹得手足之间有了疙瘩,也不是他的本意。 眼看着老大性子正直,没听舅舅的撺弄去接近枫黎,他颇为欣慰来着。 没想到老五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猝不及防。 “昊玉这性子,朕是越来越拿捏不准了。” 他有一种若没遂了老五的心愿,老五会有所记恨的感觉。 相比较之下,老三倒是堂堂正正,没歪心思。 “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近日北边不安分,瑶儿的生辰你多顾着些。” 皇上摆摆手,陈焕便恭敬地行礼、退出勤政殿。 他面色不太好,眉宇间始终带着褶皱。 谁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呢? 瞧皇上的意思,是觉得郡主若去了南边也并非不可。 可若是郡主真去了南边…… 他们怕是此生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心里正烦躁,忽而隐约听见了郡主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错觉,抬眼看过去,却真发现了郡主正在殿前的空地上…… 与小侯爷说话。 “事情已经过去了,要尽快振作起来才是。”枫黎安慰般说,“以前侯府都是靠你撑起来的,以后更少不了你出力,说句不好听的,小侯爷别见怪,少了个烂摊子,或许你身上的担子还能轻松些,侯府的名声也能比从前好上一些呢。” “……” 许亦谦怔了怔,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颇为轻松地笑了一下:“怎会见怪呢,不瞒郡主说,听到这话,我竟然觉得高兴。” 他垂下头去,阴影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模糊不清,但能叫人感受到他压抑又负疚的情绪。 距离那件事,已经一个半月了。 但府中还是笼罩在阴云中,气氛怪异得很。 停顿片刻,他才接着说:“原来我的想法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原来有人会站在他这边,而不是“死者为大”,不管弟弟闯了多大的祸、给他留下了多大的篓子,只因为人已经死了,就不能埋怨一句,还要为弟弟的死感到可惜。 父亲、祖父都怪他没照顾好弟弟,让弟弟死在了猎场。 可他连许乔新什么时候去的猎场都不知道。 难道不应该是父亲没有管好他,让他随意出府乱跑才酿成大祸的吗? 身边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因为礼数、面子、伪善,又或是想讨好父亲与祖父而一脸可惜,除了母亲,几乎不曾有人替他说过半句话,即便见他不容易,也劝他“死者为大”。 这些天,他只在市井中偶尔听见几个百姓的叫好声,但人们见了他就也闭嘴了。 没人敢说这样的话。 郡主真是直白。 “怎么会十恶不赦,他太没良心,而你太有良心,才会过得那么累。” 枫黎看得出,这位小侯爷准是身为长子,从小就被教育要学会担责、要对幼弟有所照顾、要在乎侯府的荣誉、要成为一个能当做侯府门面的君子,加上父亲和祖父偏心的厉害…… 啧,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啊……” 许亦谦低着头许久,似乎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才能把话说出口。 他轻笑一声:“说心里话,这段时间越来越庆幸他出了事,不然不知道他还会犯下多大的错。” 说完,他抿抿唇,看向枫黎。 垂怜 第77节 那张漂亮而温和的面容上有些疲倦,也有些羞惭。 他嗓音不高:“郡主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分了?” “怎么会。”枫黎拍了下他的肩膀,坦然道,“你要是真的为他的死痛心疾首,那我可就觉得以前你无数次替他收拾烂摊子都是自找的了。” 许亦谦愣了愣,松了口气,又侧头笑了笑。 这次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松快。 “多谢郡主宽慰,我安心多了。”他有礼地冲枫黎欠身,“也就是在郡主面前,我才敢说这些。” 枫黎扶了下他的胳膊:“何须言谢,我还要谢谢你呢。” 许亦谦以为她说的是阿娜公主的事。 他摆摆手:“其实后来我也没做什么,阿娜侧妃看起来与王妃相处的不错。” 枫黎没过多解释,扬手道:“小侯爷应是找皇上有事吧。” 她抬头,跟陈焕对视了一下。 她笑道:“我与陈公公有话要说,小侯爷先去吧。” 这要是跟许亦谦一起越过陈焕、直接去面见皇上…… 醋坛子大概是要打翻了。 “好,今日还是多谢郡主。” 许亦谦再次道谢,这才往勤政殿走去。 跟陈焕打照面时点了点头。 很快,偌大的空地上除去守卫就只剩下枫黎与陈焕两人。 枫黎扫过他阴沉的面容,低声道:“陈公公怎么一直在旁边瞧着,上前说话也没什么。” “郡主与小侯爷沟通感情,咱家怎敢打搅。”陈焕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说着不讨喜的话,“只是……若小侯爷知道杀死许乔新的人就是郡主,会怎么想呢?” 郡主可真是受欢迎啊,谁知道小侯爷有没有打郡主的主意? 想到郡主有可能直接离开皇宫去南方生活,只剩下他自己…… 他就一句好话都说不出了。 他生气,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主。 “这事不也有陈公公一份么?”枫黎早就看透了他似的,“陈公公就别故意吓唬人了。” 陈焕这会儿正难受呢,叫她直接戳穿,忍不住羞恼。 就不能让让他么? 他说不过她,没她那么大能耐。 他也没好的出身家世,没有一官半职。 他就是个…… 打肿脸充胖子的、自以为是的臭阉人罢了。 面对真正重要的大事,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能碰到的只是那些鸡毛蒜皮罢了。 或许郡主亲口跟皇上说她更中意三皇子,事情还能按他所想的进行。 可他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难道要他主动跟郡主说,请郡主选择三皇子么? 他不想让郡主选择任何人。 最好只选他。 他与枫黎对视片刻,在眼眶红起来之前,垂眸别开了脸。 “是奴才失态了。” 枫黎敛眉:“方才被皇上责骂了?还是有别的心事?” 陈焕眼下的样子实在少见,她有些担心。 陈焕眼眶发酸,想牵她。 碍于场合,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他突然很想告诉郡主,他有多么有么喜欢她,有多么多么不想她去南边…… 他想求她选三皇子,别离开皇宫。 可他又明白,若真能有这两个选择,郡主大抵不会选择留在宫中的。 宫里规矩太多了,太死板了,每天抬头都是同一片天空。 所以,他终是没能开口,只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见郡主那么受欢迎……” 他吃醋也是真的吃醋,所以说得还挺真切。 “有点儿不舒坦罢了。” 他想,郡主定会更喜欢自由自在的南边。 南边还有海。 海是什么样子呢? 他从未见过,他永远也见不着。 第四十章 他没奢求过太多。 - 眼下宫中最重要的大事, 便是几日后的赏花会。 而赏花会之前,有公主姜歆瑶的生辰。 皇子公主只在特定的几个年岁才会将生辰宴大办特办,毕竟皇上子嗣众多, 若一个个的每年都大办一场,那一年到头别做别的了, 日日准备生辰宴都忙不过来的。 今年无需大办,只在公主自己宫中摆了丰盛的午宴。 关系好的兄弟姐妹会亲自前来,关系一般的便将礼物送到即可。 陈焕统管宫中事宜, 这样的事不一定要亲自前去。 而他知道, 姜歆瑶极是佩服郡主, 就是平日里都没少一起,到了生辰不可能不请郡主过去;而郡主一旦过去,怕是三皇子、五皇子也会去凑个热闹。 这样一来, 他哪儿能不去? 他领着手底下几个小太监进了公主宫中。 抬眼, 就见到郡主言笑晏晏地与两位皇子、公主谈天。 姜怀泽弯腰, 手指轻轻托起一朵艳而不俗的花儿, 侧头看向枫黎, 如水的眉宇间尽是笑意, 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温和极了。 他就是最讨女子喜欢的那类翩翩才俊, 才思敏捷,处事温和。 关键的是, 模样还俊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既温柔, 又不会少了韧劲。 枫黎跟着弯腰,盯着那株花草,随着他讲话轻轻点头。 春日已过大半, 不似早春时草木才抽出新枝,还未绽放。 如今不少花草争奇斗艳,公主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北地见不着的奇珍异草。 想来,三皇子是在与郡主介绍花草吧。 而姜昊玉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看起来就是个淘气的孩子。 可谁能想到,他竟是背地里找了皇上,还提出了“剿灭海寇”为饵呢? 南边不比北边,没有郡主旧部,可以说是全新的环境。 不同势力错综复杂,郡主就是再有本事,去了南边想要真正站稳脚跟也不是易事,更何况,海寇虽不比呈国威胁大,却更为狡猾,想要剿灭谈何容易? 这是个既给了郡主施展拳脚的机会、又方便皇上拿捏郡主的法子。 他因此烦心两日了。 最初心情低落得简直想落泪,后面缓了缓,又觉得一切尚未定论。 这些时日观察下来,郡主显然与三皇子更聊得来,况且日后三皇子即位,郡主想讨个称心的职位也并非难事,想必郡主也能想到这一层。 所以郡主也不一定会选南边,不是么? “陈总管!” 姜歆瑶作为今天的主角,第一个发现陈焕。 她快步过去,往陈焕身后瞧了瞧。 “陈总管,父皇今日过来用膳吗?” 生辰是个欢喜日子,她的情绪比平日更为高涨。 一双眼睛亮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皇上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多数时间都在忧国忧民地处理政事。 就是闲下来了,后宫嫔妃子嗣众多,分到每个人身上的时间也是寥寥可数。 陈焕很理解公主的期待。 他抬手,身后的太监便将早就备好的生辰礼奉上。 他沉声道:“皇上今日政事繁忙,特命奴才前来为公主庆贺生辰。” 姜歆瑶咬咬嘴唇,眼里难掩失落。 她叫人接了礼物,低着头:“谢父皇。” 其实她已经算是很受父皇宠爱的公主了,即便如此,一年到头也是一起吃不了几顿饭的。 可皇兄们,哪一个不是有更多机会见到父皇? 垂怜 第78节 尤其是成年之后,朝堂之上更是日日相见,相处甚多。 在她看来,就是有所争执、就是父皇骂皇兄“就知道气朕”,也好过她们这样,年少时少有相处,待到嫁人后更是只有宫宴或得到召见才能回宫。 “公主别难过,皇上此时政事缠身,但总归不会一直如此吧。” 枫黎上前温声安慰,还不忘摸摸姜歆瑶的头。 她说道:“等皇上处理好政事,兴许会过来呢。” 说着,她看看陈焕,给他使了个眼色。 陈焕收到示意,即便心情微沉,还是无声地翘了下唇角。 他应声:“是,皇上空闲了就会来看公主的。” “但愿如此吧。”姜歆瑶破涕为笑,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虽然知道郡主姐姐只是安慰人,但还是希望真能这样。” “近日的确事多,大哥现在还忙得抽不开身呢。” 姜怀泽跟过来补充了一句。 “皇姐,别难过啦,实在不行晚上玉儿拉着你一起去找父皇,父皇生气就说是我淘气,不关你的事。”姜昊玉过来拉姜歆瑶的手腕,“我都饿了,父皇既然不来,咱们用膳吧。” 姜歆瑶瞪他一眼:“看你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姜昊玉眼珠一转:“后半句是重点,但前半句也是真的呀。” 他脑子转得一向很快,就是不用在正地方。 陈焕越看他就越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他不动声色地敛敛眉头,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他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皇上知道公主喜欢杂耍,特意命奴才请了班子,为公主贺生辰之喜。” 几位杂耍艺人便从门外一一入内,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 “参见几位殿下、公主、郡主。” 姜歆瑶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开心地轻轻鼓掌。 她笑逐颜开:“父皇果真还是念着我的。” 陈焕欠身:“皇上自是念着公主。” 外人进宫这事不大不小,但足够他当做理由留在这儿。 他站在一旁,没人唤他时,就好好地当做背景。 目光时不时瞄向郡主那旁,每见郡主与三皇子或五皇子笑着说一句话,他就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每见她抬头看自己一眼,再默默地减一个数。 有加有减,但数字还是以一个很快的速度增长上去。 小性子又开始往上涌,他决定,最后有几个数就让郡主哄他几句。 趁着郡主对他兴趣颇高,好好地多享受享受她的宠爱。 他知道,现在他提出些要求,郡主会答应的。 只是不知道,郡主在知道自己有机会去南边后,是否还会选择留在宫中? 她会愿意主动跟皇上表明自己更中意三皇子么? “陈公公。” 姜昊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焕来到姜昊玉身边,微躬着身子,一如既往的恭敬。 他问:“殿下有何吩咐?” 姜昊玉指了指自己桌案上的鱼,吩咐道:“今日的鱼是小旺最喜欢的味道,正好,这个时辰应该还没人喂它,但它娇气了些,鱼刺是要细细拨出去的……” “嘶——” 枫黎在座位上低低地吸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声音不大,但成功吸引了身边姜歆瑶的注意力。 “姐姐怎么了?”她见枫黎拧着眉头,站了起来,“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御医?” 枫黎摆摆手,歉意道:“惊扰公主了。” 她手掌打圈按在自己的脖颈上,依然沉着面色。 看起来颇为隐忍,似是强压了苦楚。 “许是昨夜休息的姿势不对,碍着旧伤有些疼罢了,时常会这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用请御医过来,我自己揉一揉就好了。” “即便不用御医,也不能自己随便揉揉吧。” 姜歆瑶在殿中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姜昊玉身边的陈焕身上。 她笑道:“听闻陈公公擅长此道,父皇伏案久了总是叫陈公公帮忙按揉呢。” 枫黎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唇角。 公主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 她故作惊讶道:“既然如此,劳烦陈公公了。” 本就不喜欢看陈焕被其他人吩咐来吩咐去,一整天忙得团团转,而听姜昊玉的意思,竟然是要陈焕去给他的宠物剥鱼刺、喂食! 这种小事,就是皇上都不会让陈焕去做的吧? 陈焕最初还以为枫黎真的旧伤复发,有些担心。 但看她那副“原来陈公公还会这个”的表情,一下子嗅出了不对劲儿。 他又不是没替郡主揉过肩,她哪儿能不知道? 思绪回转,忽而想起郡主那天说,不喜欢看别人对他呼来喝去。 而喂宠物这种事,一般都是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太监做的活儿。 郡主这是又护着他呢。 垂眼,费了不少劲儿,才强压下欣欣雀跃。 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殿下也有事吩咐奴才……” “郡主旧伤才是大事,至于五弟……”姜怀泽就坐在姜昊玉身边,自是听见了刚才的话,他笑着摸摸弟弟的头,“这种小事就莫要劳烦陈公公了,来人,听五弟的吩咐。” 姜怀泽在这儿最大,能做得了主。 姜昊玉没法反驳,撇撇唇,算是默认了。 陈焕公事公办般小步快走到了枫黎身后,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做得很好,力道、手法都不错。 枫黎轻轻“唔”了一声,很是享受。 尤其是在许多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要陈焕过来,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这叫她心情很好。 她还不忘装模作样地向姜歆瑶道谢:“陈公公果然擅长此道,多谢公主。” “姐姐觉得有用就好。” 陈焕低着头,能在郡主歪头与人说话时看到她的侧脸。 睫毛卷翘,鼻梁精致而不失英气。 红润的唇随着说话一张一合,继而露出笑意。 谁能知道,郡主在过去这段时日里数次拥着他亲吻呢? 在所有人都等待赏花会结果的时候,在郡主的婚事有了定论之前…… 他就已经没入郡主的怀抱中了。 郡主护他、宠他,容忍他所有的小性子。 除了他,谁还能得到如此对待呢? 隐秘的、似炫耀又似报复的心态占据了心绪。 他回想起那日礼佛时,郡主兜了个大圈子,故意当着许多人的面勾他的掌心。 郡主可以故意调戏撩拨他,他为什么不能? 他自是应该还回去才是。 他抬眼,神色如常,看着众人说说笑笑。 三皇子温润如水,而五皇子端着那副淘气模样,时不时地看枫黎几眼。 他不动声色,将一阵按揉后由微凉转为温热的手指,轻轻地、柔柔地…… 抚上了枫黎后颈的皮肤。 他瞧见,郡主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 陈焕以为,郡主在公主处用完午膳后会找时间与他独处一会儿。 不说亲昵,怎么也得说说话。 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主动与郡主说起两位皇子的事,却一个转眼,在他命人收拾了场地、送几位杂耍艺人出宫后,不见了郡主的踪影。 他心中疑惑,郡主在午膳时的反应,难道不是被他撩拨到了么? 回想那时他大着胆子轻抚郡主的后颈,郡主拿起茶杯的动作立刻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端到唇畔抿上一口,拇指在茶杯边缘轻轻地磨搓…… 他一直觉得这是对他有想法的意思,还为此暗暗开心了许久。 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他对着郡主的背影,看不见表情。 难不成,郡主非但没被他撩拨,反而不悦了? 他或许不该在那种场合,做出任何暧昧的举动。 他有些着急,连忙加快脚步去寻郡主。 这次是他太胡闹了,他得告诉郡主,不会再有下次了。 垂怜 第79节 而没走多远,路过一处假山时,一只手从旁伸来,精准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都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被人扯了进去。 “谁……!” “嘘——”枫黎捂住他的嘴,“陈公公是想把人都引来么?” 陈焕一愣,顿时安静了。 他低声唤了句:“郡主?你怎会在这儿?” 不会是……特意在这儿等着他吧?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枫黎往他面前凑了凑,笑道,“陈公公不是正在找本郡主么,算出你要经过这儿,果然叫我逮到了吧?” 陈焕意识到她并未生气,立刻拿捏起了腔调,一点儿也不着急了。 他否认:“郡主可不能乱说,咱家事多得很,一刻也不能耽搁,哪里有空去寻郡主。” 枫黎扫过他额头的薄汗,看破不说破。 她点点头:“那倒是我耽误陈公公做事了。” “倒也不算。”陈焕的尾巴算是扬起来了,“略停一会儿未尝不可。” 枫黎把人往前牵了牵,轻轻搂住他的腰。 下巴搭在陈焕肩头,侧头说话时刚好轻吻那只羞红的耳朵。 她低声说:“陈公公便在我这儿休息片刻吧。” 这话……怎么就那么叫人臊得慌? 陈焕不自觉地抓住她的腰间的衣裳,任凭她搂着。 “郡主怎的记得主动找奴才了?” “还不是托陈公公的福?” 枫黎睁开双眼,拉开几寸距离看着陈焕。 她似笑非笑道:“陈公公现在当真是胆子大了,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撩拨我。” 弄得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猝不及防的低喘声。 想到那个人就在她身后,正在自以为胜利地沾沾自喜地大胆触碰她,可真被她堵上嘴唇亲上几下,就浑身没了骨头一般软在榻上…… 她就想把人拖进殿里好好地教育他一番,叫他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喉咙微干,喝了口茶才润了嗓子,继续若无其事地跟公主聊天。 要是次次都将陈焕叫到她殿里去,她可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顾及他的心情。 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不顾他的意愿将人就地正法了。 她堂堂郡主,镇北将军,说她被个太监勾得定力全无,她不要面子的吗? 这种原因,她可不能说出来。 不然,陈焕这性子,指不定要窃喜成什么样了。 陈焕答得快:“还不是郡主惯的。” 说完,停顿两秒,别开脸。 “咱家哪有撩拨,郡主莫要乱说。” “不是撩拨,那是什么?提醒我已经好久没私会了么?” 枫黎终是贴上他的唇,轻轻地吻了吻。 并不非要追寻答案。 对她来说,这样的答案并不重要。 言语上谁赢了谁输了也不重要。 陈焕好面子,爱使小性子,喜欢暗戳戳地炫耀,都无伤大雅。 因为他真的很好哄,看起来气得下一秒就要摔东西骂人,可实际上呢? 下一秒,就能因为她一句话别开脸偷笑起来。 若她再搂着人好好亲两下,他能红着脸嗔怨起来。 实在可爱。 她只想趁她还在宫中,多拿出来些时间与他相处。 陈焕哪儿好意思说出自己当时又是妒忌又是炫耀的诡异心态,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他嗔道:“郡主还知道已经好久了啊。” 枫黎被他的语调逗笑:“委屈了?” 陈焕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情绪。 总觉得承认了,他在两人本就不平衡的关系里就更没地位了。 没等他回话,枫黎又吻在他唇畔。 她说:“下次想我了,就叫陈顺与我讲。” 陈焕瞪她:“咱家事多着呢,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总想着郡主。” 心里不满道:就不能是她想他一下吗? “是是是,陈公公哪有功夫想我。”枫黎不遮不掩道,“都是我想陈公公,想的不得了呢。” 陈焕又得意了,薄唇往上扬了扬。 这还差不多。 郡主这样宠着他,真不一定会选择南边吧?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赢面也不小。 此时手上还有事要做,不是说正事的时候。 等今日晚些有了空闲,或许可以去永安殿与郡主把此事说清楚,顺便…… 与郡主温存片刻。 - 忙完了一整天的事,真到空闲时,天色已经渐晚了。 陈焕沐浴、熏香、更衣,将自己打理好了,这才拿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去了永安殿。 一路小步快走,他往永安殿去时,心情总是愉悦的。 想到郡主对他的宠爱,想到终于又能好好地窝在郡主怀里说说话,他的脚步越发轻快了。 自从两人说开了在一块儿,枫黎就冠冕堂皇地跟绪白、香阳吩咐说陈焕是替皇上来此,无需拦着,只要她没下令不能叫任何人进来,就可以直接让他进殿。 他进殿,轻声关好门,发现郡主今日没在外间正殿。 而一侧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想来郡主与绪白在那边。 他不好直接进去,便细细整理好衣衫,这才过去停在门口。 才想唤一声“郡主”,就被里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郡主,上面写了什么?” “果然有动静了。”枫黎的声音平静而严肃,“临昌城依山傍险,不是一时半刻能攻下的,可一旦破城,就能一马平川踏入北地,直到高吉才又有天险可依,在那之前都是硬仗。想来此番必定是选精锐强攻,以耶律丹的才谋,临昌怕是撑不了多久。” “果真如郡主所料。”绪白低声问,“郡主岂不是可以如愿回到北地了?皇上会同意么?” “一连几朝重文轻武,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只有我最富经验,我是最好的选择。” 枫黎垂眼,眉头忽而略带烦躁地拧了一下,转瞬即逝。 她说:“若不出意外,有父王留在京中……想必皇上不会太过疑心的。” “郡主这是把王爷当成人质了啊。” 枫黎笑了一声,掐掐她的脸。 “胡说些什么。” 不过,倒也不算错,这种事么,怎么说都是有道理的。 她认真地纠正绪白:“不过是让父王在京城宝地好好地颐养天年罢了,我怎么能看着父王那么大年岁还带着伤四处奔波呢?” “是,郡主说得对,都是绪白胡言乱语。” 绪白见自家郡主神色微沉,安慰般轻轻晃了晃枫黎的胳膊。 她说道:“别太忧心了,郡主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啊,明明郡主一心为了北地百姓与将士,从未有过私心,却要被怀疑防备困于宫中……” 枫黎沉默片刻,才说:“我若真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就应该期待将士们能守住临昌。” “可我们都知道没有奇迹,郡主,那根本不是你的错。”绪白攥了攥她的手,“多亏郡主拉拢了陈公公,皇上那般信任他,应是能替郡主说上话的吧,我提前祝郡主得偿所愿。” 房间中沉默了下来。 枫黎将手中的纸放到烛火上,传来了燃烧的细小声音。 她看着火舌将纸张渐渐吞噬。 燃到最后,松手将纸丢在了烛火上。 “嗯。”她淡淡应声,“陈公公定会帮我的。” 陈焕终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薄唇间溢出无声的低笑。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滚,眨眼就低落在衣袖上,洇开一块水印。 他一直在为他们的以后做打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可以更好地跟郡主在一起,他幻想他们的未来,幻想郡主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依然愿意冲他勾勾手指…… 他没奢求过太多,只是希望她偶尔对他勾勾手指、给他些甜头,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知道郡主若有选择可能不想留在宫中,所以他怕郡主会去南边。 为此,他忧心难过,又在给自己找到郡主留下来的理由时偷偷地窃喜。 垂怜 第80节 可他从没想过…… 郡主竟是一直坚定地想要回到北地,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说走便走了。 她从未想过留在宫中,更不会想他们有以后。 第四十一章 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 转瞬之间, 千头万绪。 是否郡主一直以来都是在哄骗于他,只是为了叫他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 郡主是不是从未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才从来不告诉他任何打算?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所做的一切,注定都只是无用功。 有那么一个瞬间, 他觉得郡主对自己毫无感情。 但很快,又被他否认了。 若真是对他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又何必与他亲近? 只是为了让他帮忙透露透露皇上的心思、在皇上那边帮衬几句, 哪里需要这么大的牺牲。 或许是瞧着他模样尚可, 又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 日日都能打理得干净,便选中他打发打发宫中沉闷无聊的时光,随意逗弄逗弄。 说白了, 也就是贪一时之欢罢了。 反正不褪去衣裳, 不大声说话, 他们与寻常男子的差别倒也不大。 怪不得相处至今, 她也只是对他亲亲抱抱, 从未有过更深入无间的触碰。 还好他……从未表露出期待。 他从不愿意承认, 郡主对他,不过如此。 而猝不及防地听到真相, 让人心酸到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好似从未来过。 可香阳知道他来过, 若此时不见郡主就直接离开, 郡主定会知道他听到了什么。 他不确定郡主会不会连样子都懒得与他装了, 就连最后的相处机会都从指缝间溜走。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能得到一点点怜爱。 陈焕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水光。 努力平复了情绪。 等到房间中换了话题, 他才轻轻敲了敲门。 “郡主。” “陈公公?进来吧。”枫黎抬头,冲绪白摆摆手,“去休息吧,这儿有陈公公在就可以。” 陈焕垂着头进来,轻轻掩好了门。 他看到郡主冲他伸手。 一如往常,好像什么都没变过,仿佛郡主从未想过离开。 “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他将手放入郡主掌心,看着她合起手掌。 薄茧微微粗糙的触感传来,温温热热地摩擦在皮肤上。 还是那么叫人安心。 他真希望郡主能牵他一辈子,别松手。 “没什么,奴才只是……想郡主了,顺道路过,便想与郡主略待一会儿。”怕郡主瞧出他的不对,他还特意模仿过去的模样,微微挑起眉梢,“怎么,奴才无事便不能来寻郡主么?” 枫黎闻言,脸上笑意扩大:“怎么会,你过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陈焕低哼:“哼,这还差不多。” 过去他很喜欢暗暗往郡主身上黏,偷偷地希望她能升起些别的心思。 这回,按捺住了自己扑进她怀里的冲动,只站在一旁。 枫黎觉得奇怪,扬头看他:“怎么不坐下?” “郡主。” 陈焕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早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多了层水汽。 他意识到了这点,掩饰般抿了下嘴唇。 注视着那张占据了他大半心神的脸,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又一次上涌。 他真想问郡主,能不能不走? 或者,带他走。 别把他一个人丢在宫里。 幸福来得太快,可也太短暂了。 他不想往后数十年,都靠着这一点点短暂的回忆支撑着走下去。 可他问不出口。 他太清楚了,郡主既然打算走,除了皇上,便没人能留下她。 若他真有留下郡主的能力,她一早就不会打算离开。 郡主也带不走他,皇上不会允许的。 原来有时候爬到高处也不是好事。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他换了话题:“再过两日,就是赏花会了。” 皇上会在赏花会上做最后的决定,为郡主赐婚。 战报来得早一步就能打破此事; 而来晚一步,皇上金口玉言,或许就盖棺定论了。 枫黎知道皇上的心思。 那日在勤政殿外,陈焕心情不好,难道皇上与他说的就是此事? 她没再让陈焕坐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 “到底怎样还不确定呢,何必为还没发生的事难过?” 她没说太肯定,因为她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样。 官方战报还未送到京中,她不知道等战事传来,皇上到底会不会派她出征。 从她的角度来看,她是不二人选。 但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一切她没法掌控的事,都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而那些她决定不了的事,她很少心烦,因为想再多也别无用处。 若皇上非要留她在京中,那只能另寻他法,徐徐图之了。 她绝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盼望出征的将军与将士们命陨沙场。 “郡主通透,但奴才做不到。” 陈焕此时有些怨。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他的想法就那么不重要么? “倒也不是通透,只是见过太多无可奈何了。” 枫黎叹了一声,特意放柔了动作,把人一点点地抱进怀里。 手掌轻柔地抚在他的背脊上。 陈焕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丝生气,不跳脚,也不骂她。 只是在被她搂住腰身的时候,无声地红了眼眶。 她有些不舍得看陈焕这样。 “我们行军打仗的,早就习惯了有一天过一天,兴许前一天晚上一起喝酒的人,第二天就丢了性命,连个全尸都找不见,有几个人能逃出宿命……?” “呸呸呸!” 陈焕这回急了,一下子打在枫黎的肩膀上。 他骂道:“不准乱说!郡主福与天齐,即便出征在外,也定是算无遗策、百战百胜!” 他这次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比郡主离开他更可怕的事—— 出征在外,战场上九死一生。 想到这个,郡主对他的感情如何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希望郡主能健康长寿,好好地活着。 他怕郡主真会出事。 如果郡主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岂不是两件事都迎刃而解了? 郡主既不会离开他,也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 他们是不是就能顺遂地……过完一生? 枫黎见他终于“活了过来”,低声笑了起来。 垂怜 第81节 她自豪道:“那是,本郡主自是百战百胜,要不是有些实力,怎么镇守北地那么多年?” “你知道么,北地的景色与京中很不一样,天更蓝,草更绿,百姓们的日子或许不如京中富足,但欢喜却不少,每次走在街市中,看到百姓们笑容满面地跟我打招呼,感觉特别满足。” 回忆起从前,她眼皮微瞌,漆黑的眼眸带着笑意,却也染着某种苦涩。 她说:“我曾在大家面前说,我会永远护佑他们,让他们能一直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可如今,她却需要拿战乱作为回去的理由。 她已经能预见那座遍地战火的城池是何等模样。 总有罪恶感蔓延在心头。 正如绪白所说,一切都不怪她,她却难以心安理得。 只要可以,她一定要回去亲手平定战乱。 不管前路危险与否,胜算几分。 停顿半晌,她叹息般笑了一声:“倒是我食言了。” 陈焕猝不及防地窝在她肩头掉了眼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胸口钝钝地疼。 郡主是真情实感地担忧百姓,还是在说给他暗示? 又或者二者皆有。 他觉得郡主是说给他听的,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他,她会走。 她在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在跟他讲道理。 她不会为他留下,因为她向往自由,肩上扛着责任,装着比他更重要的人与事。 或许,郡主根本就知道他方才在门外偷听。 没有直白地跟他说,是一种温柔。 也是一种残忍。 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他心里只有郡主,而郡主心里盛的太多了。 就算郡主留在了宫里,得知北地动荡、民不聊生,她能不忧心么? 她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与他你侬我侬么? 即便有人替郡主平定了战乱,她此生都困在方方正正的皇宫中,会高兴么? 会不甘心的吧,心里会有怨恨的吧。 若能自由自在地生活,谁会愿意一直留在宫里呢? 他要能走,他也走。 郡主在宫中不会快乐。 他知道。 枫黎感觉到肩头的湿润,连忙抬起陈焕的脸:“怎么还哭了?” 陈焕觉得丢人,用力扭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小家子气的狼狈模样。 他清了清喉咙,隐下哭腔,才道:“奴才心疼郡主。” “那也别哭了,我都要心疼了。” 枫黎用手指擦去他眼角的泪珠。 她是真的有些心疼了。 起初意识到自己对陈焕的兴趣,只觉得喜欢便喜欢了,她要凭着心意与他在一块儿,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其他一切都抛到脑后去吧。 如今见他红着眼眶的模样,突然不确定她在自己的前路都不明朗的情况下接受他的感情…… 到底是对是错呢? 明明他在旁人面前那么气定神闲,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宫中那么多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脸色一沉就让宫人颤上三颤,害怕得不得了…… 这么一个人,在她面前,却总能弄得她心中不舍。 她出征作战,活下来了还好;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眼前的人要难过成什么样啊。 不过话说回来,她能不能离开京城都不一定呢。 她如今怎么也开始想那些没发生的事了。 “郡主若真心疼……”就不要离开了。 陈焕还是没能说出口。 何必明知不可能,还非要去自讨没趣呢? 他侧头,吻在枫黎唇畔:“郡主今日还未亲奴才呢。” “呵……”枫黎轻笑,“是我的错,冷淡陈公公了。” 陈焕红着眼瞪她:“郡主就知道取笑奴才。” 不就是因为没被亲而委屈那一次么,郡主要记到什么时候? 枫黎一边擦去他脸上的水痕,一边吻他的唇:“哪里是取笑,正视陈公公的需求罢了。” 陈焕听了,心里又是满足,又是难过。 郡主愿意包容他的小性子,记得他的小期待。 那些小事她都愿意做。 她只是不会为他停留罢了。 她有她的原则,她的追求。 和那些相比,与他的感情只是真实存在却格外渺小的东西。 在她那无足轻重。 他想,如果郡主一定要离开,那他祝郡主旗开得胜。 等平定了战乱,郡主就可以如愿留在北地,又可以骑着马光鲜亮丽地穿梭于市井。 看上了哪家的少年,就接过他们塞过来的礼物,将人纳入怀中。 他圈住枫黎的脖颈,在她耳畔轻声地问:“郡主,骑马在百姓的拥簇中入城,是个什么感觉呢?” 回京入宫一遭,郡主归去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 不知道那时,她还能不能想起,远在京城也有人为她牵肠挂肚。 她会记得吗? 记得她曾经给了他一点点施舍,让他偷偷地窃喜了一整个春日。 第四十二章 奴才不是故意的,听奴才解…… - 北地战事已起, 京中繁华依旧。 赏花会终是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如期而至。 京中达官显贵汇聚于此,放眼望去,好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 枫黎在绪白的陪同下来到众人视线中, 很快就被无数讨好恭贺之言捧在中央,大抵是众人都能讲皇上的意思猜个七八分, 便先来她面前露个脸,讨个好彩头。 官方的战报比她的线报要晚一两日,他们不知道前方战事是正常的。 可她心中还是冒出些许哀凉与讽刺感。 前方将士们浴血奋战、百姓奔波流离时, 京中却是如此场面。 不止这次, 大概每一次战事兴起, 都是如此。 难怪没人愿意离开京城去往那苦寒之地。 可仗不能不打,一步退步步退。 以为只是将辽阔的大地让出去一城两城,可让渡的根本不是可以用具体的尺仗衡量的距离, 很多时候衰败就是从细小的退让中开始的。 所以她就算知道战争的残酷, 也从不赞同主和派的一再求和。 “郡主, 心情不好么?” 姜怀泽一来, 许多人便让开了道路, 慢慢地散了。 他笑道:“还是太多人围着, 叫郡主心烦了。” 枫黎直白道:“北地如今不安定,放心不下。” 姜怀泽立刻明白了她这话的用意。 他沉默片刻, 看着园中明艳却娇嫩的花,叹了一声。 “母妃曾提起过, 说郡主可能从来不想留在宫中, 我还不信, 总觉得郡主能跟我有同样的愿景,以为我们能为了一个目标而并肩齐行,想郡主说不准会想要在京中施展拳脚。” “有的位置很多人能坐, 但有的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坐。” 枫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落在那朵花上。 薄薄的花瓣里还留着昨日的细雨,微风中轻轻地抖,却在阳光下依然明媚。 “这朵花看起来是很娇弱,在北地大概也早已被摧残,但它能很好地适应京中的气候,以为一场风雨会吹败枝叶,实际上,却叫它生得更艳丽了。” “也是。”姜怀泽收回视线,笑道,“就连陈公公都与我说,北地异动,呈国内斗许久都敢对边境虎视眈眈,就是因为知道我朝重文轻武,无可用之才,让郡主到北地培养优秀的将才、保边城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事。” 垂怜 第82节 枫黎微怔,没想到陈焕这么快就备好说辞替她当了说客。 她想到那天肩膀上传来的湿濡,想到陈焕发红的眼眶。 他想必是不舍的吧,不想与她分开。 她有想过,陈焕这样的人不一定在有私欲时依然帮她。 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在人群中一眼捉住了陈焕的身影。 他眼眶有些肿,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起来阴郁和疲倦。 看起来,像是独自偷偷抹了半宿的眼泪。 她抿唇,鼻尖竟是被牵动着酸了一下。 她是有想过,如果是她临危受命,是否有法子能让陈焕与她一起? 可没细想就被她否认了。 那是打仗,是战乱,不是开玩笑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又怎么保证他的安全? 哪儿能拿这种事乱来。 她回过头,与姜怀泽笑道:“陈公公竟会为我说话,实在是出乎意料。”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忽然转变了态度。”姜怀泽没再多说陈焕的事,转而道,“话说回来,郡主说起北地,真是自信,就那么确信,若北地起了战事,只有自己可以胜任么?” 枫黎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殿下是在笑话我?” “哪有,郡主误会了。” 姜怀泽低头笑了笑,又很快掩去笑意。 他说:“既然郡主心里早有决断,就祝郡主得偿所愿。” 枫黎欠身:“多谢殿下。” “皇上、太后到——” 太监声音一响,略显嘈杂的环境就静了下来。 太后与皇上先后入席,赐座后,众人才纷纷坐下。 枫黎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除了老熟人许亦谦,阿娜也随瑞王一同前来了,王妃没在,看来是像传闻一样,身体不太好,时常卧病在床,今日就让阿娜代替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父王竟然没来,只有林清远坐在靠后的席位。 按理说,父王不可能没听说赐婚的传闻,这种场合怎么可能不来呢? 很奇怪,她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跟有事要发生似的。 人的直觉有时候很重要。 她过去那么多年,不止一两次在一念之间被自己的直觉救下性命。 陈焕在皇上面前伺候,闲下来时,就偷偷看向枫黎。 见她敛着眉头喝酒,不由得担心。 他记得郡主的酒量一般,这么喝下去,肯定要不舒服了。 他冲陈顺招招手:“去为郡主奉茶。” 陈顺看看他,又看看皇上。 直到干爹不欲在皇上面前与郡主走得太近,便乖乖端茶过去了。 今日桌案很矮,他跪在枫黎桌旁,将茶水恭敬地放到桌上。 “郡主,干爹说,饮酒伤身,少喝些才是。” 枫黎留下了茶,笑道:“替我多谢陈公公。” 说话间,她看向陈焕。 他却逃避一般,垂了垂眼。 她心中无声地叹了一下。 多体贴的人啊,真是越来越不舍得与他分别了。 陈焕在陈顺回来后,继续隔三差五地盯着郡主看。 不想,却还是见她总是饮酒。 郡主是因为战报还未入宫而烦忧么? 按他“偷听”那天听到的时间来说,算算日子,昨日应该到了才对。 最迟最迟也就是今天。 可若是一刻钟之内再不到,那就不好说了。 拢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指肚发白。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祈祷。 现在他已经不再做“郡主会为他而留下”的梦了,但仍然会期待郡主能留在宫中。 他想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在漆黑的夜里躺到床上就忍不住想到与郡主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起她的那些好,盖着薄被,就好像被她拥在怀里一样,开始幻想。 可想到幻想与现实有偏差,他又会突然之间就掉了眼泪。 整个人被困在马上就要见不到郡主的痛苦里,一下子就失眠一整晚。 想睡觉,告诉自己需要休息,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被梦境日日折磨的痛苦中。 只不过先前是真的做梦,如今是留不住的镜花水月。 “云安。” 皇上的声音瞬间把陈焕的思绪拉回现实。 手指攥得更紧了,可他自己根本意识不到。 枫黎动作一顿,接着放下酒杯。 她起身:“皇上。” 她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各式各样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讳。 太后、贵妃,几位皇子、公主,小侯爷,阿娜…… 都在看她。 阿娜侧头喝了口酒,无声地扯了下唇角。 不知是嘲弄还是自嘲。 “朕……” “报——!皇上!北地战报,急报!” 嘶哑的吼声穿透人群。 一个双.腿.间磨得血红的男人闯入了光鲜靓丽的宴席中。 格格不入,却也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他猛地跪在地上,沾了血的双手高高捧起战报:“呈王亲自领兵出征,如今大军压境,临昌快要撑不住了,请皇上早做决断,遣将出征!” “怎会这样!前几日不还没动静么!” “他们才结束内乱,怎么可能还有这般实力?” 席间“嗡”的一下子乱了,私语声四起。 而众人的目光也从枫黎身上挪开,很多直勾勾地刺向了阿娜。 “阿娜侧妃还在,呈王半分不加顾及的么?” 阿娜垂眼,平静得好像从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面露怒容。 拿起一只鸡腿,旁若无人般狠狠地啃了一口。 枫黎知道,阿娜在京中不会好过了。 战事打得越激烈,仇恨越浓,对阿娜的恨意也就越甚。 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是京中百姓都会怒目而视。 她正好站着,就往前迈了两步,在众人混乱的声音中跪在了中央。 “皇上,臣请命出征,平战乱,守护北地。” 陈焕无力地松开了手指。 他站在皇上身边,侧头将视线落在郡主身上。 整个宴席,郡主一直面色沉着,应是一直在等此时此刻吧。 如今等到了,是否松了口气? 而枫黎的话音还未落下,后方就有人跟着起身。 林清远撩起衣袍跪地,掷地有声道:“皇上,臣林清远有幸拜枫老王爷为师,从十二岁起便研学武艺、兵法,十五岁上战场,屡立战功,如今年纪虽小,却已经身经百战,正是一身热血想要保家卫国的时候。王爷与郡主驻守北地近二十载,劳苦功高,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便让臣替郡主领军出征、保家卫国吧!” 枫黎眉头拧起:“皇上,林副将一直以来只是副将,并没有统领全局的能力,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坐在高位上,也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 他沉吟片刻,没立刻回话。 魏武见状,也连忙出列:“皇上,臣出自武将世家,护佑一方百姓、为皇上分忧,是臣一直以来的心愿,这些年来虽未有机会征战沙场,但时刻谨记祖父与父亲的教诲,武艺兵法从不敢忘,此次出征,必定竭心尽力,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皇上在三人中看了一圈。 魏武他知道,并非是只会空谈的莽夫,只是性格太冲动,不宜当主帅。 垂怜 第83节 林清远有些经验,但年纪太小又只是副将,难以服众,况且…… 枫黎,各方各面的最优人选。 他心里怎么能不知道呢? “陛下,臣过去曾在北地近十年时间,从军也有四年了,得了枫老王爷的亲传,能力比郡主不差,且对北地气候风土乃至各方将领都十分熟悉,善于配合,对百姓亦是很有感情,如今听闻临昌危急,痛心疾首,还望皇上成全了臣的拳拳之心!” 三人僵持不下,皇上都难以抉择,众臣更是不知该怎么选。 姜怀泽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一并跪下。 他朗声道:“父皇,战事告急,若真破城,必定生灵涂炭,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稳住局面,能一击必中做到如此的,也就只有郡主了。” 枫黎真想立刻跟他说句感谢。 在场这么多人,怕是没几个敢替她说话吧。 现场安静下来,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贵妃欲开口,最终还是垂头,无声地喝了口茶。 一道沉稳厚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姜晟睿面容严肃地开口:“父皇,儿臣去吧。” 皇子亲临,就是士气上都会大涨几分。 且他从小熟读兵书,一身武艺,又在京郊大营历练了几年。 此话一出,立刻有有附和:“大皇子殿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是啊,大皇子性子沉稳,定能主持大局。” 姜怀泽快速抬眼,与母妃对视一眼。 大抵是感受到父皇对他的倾斜,皇兄不会背后搞小动作,但要以军功搏上一搏。 枫黎按在地上的手指渐渐用力。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皇上,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姜晟睿和魏武都对北地并不熟悉,即便有北地将士从旁辅佐,怎能跟她相比? 而林清远从未做过主帅,没那个能力,也不能服众。 她分明是毫无疑问最适合的人。 她又铿锵有力道:“皇上,臣可以下军令状,一月之内,必定平定一切,还北地安宁!” 陈焕心头揪了一下。 军令状都出了。 郡主想离开京城的心思,比想象中更坚定。 她越是坚定,他就越是苦涩。 与他柔情蜜意一遭,对郡主来说算什么? 他们的感情算什么,他又算什么呢? 皇上沉吟片刻。 起身负手而立,做了最终的决定。 “晟睿、魏武,不要让朕失望。” 枫黎瞳孔微缩,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连忙往前膝行两步,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皇上……!” 她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 积累了数月的期待在这一刻被人狠狠撕扯破碎,她睁大的眼里浮出深深的失望和苦楚,不自觉地从皇上身上移到了一旁的陈焕脸上。 陈焕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 他看到郡主夹杂着震惊、失落甚至是某种绝望的眼里泛起薄红。 他看得懂郡主看向他的表情里满是期待与不甘。 他被这个眼神看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郡主从来没露出过这种表情,他怎么可能忍心? 可他太了解皇上了,不觉得此事还有任何转还的余地。 他能做的就只有顺着皇上、保证皇上对他的信任。 心脏被沉沉地压着,痛苦、压抑、疲倦,为郡主的痛苦而感到难受。 可某种细小的、可耻的喜悦还是抑制不住地穿透压抑,在阴暗龌龊的心思中滋养,不断往上生长,形成了让他无比唾弃自己的暗喜。 他无声地别开脸,避过了枫黎的视线。 - “郡主,你还好吗?” 绪白紧紧跟在枫黎身边,手掌虚扶着她的胳膊。 她脸上满是担忧,一步也不敢离开。 看郡主当时跪在地上的模样,她都心疼死了。 恨自己不能替郡主解忧。 皇上定了人选,转身就走了,赏花会没能进行下去。 而郡主则是拿起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永安殿来了。 她是真的担心郡主太过难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郡主,肯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我们慢慢来,另寻他法。”她边走边劝,努力压下声音里的焦急,让人听起来温柔一些,“郡主你不是总说,方法总比问题多吗?” 而枫黎拧着眉头,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一切—— 她记得在皇上定下人选之后,林清远也在后面一连叫了好几声皇上,还情真意切地大声请命,希望皇上可以给他机会。 可任凭他怎么请命,皇上连头都没回一下。 按理说,让一个对北地各方面情况都有所了解的人跟随姜晟睿一起才更为稳妥。 再说了,都已经让魏武同去了,有什么不能点三个人的? 有什么在心头渐渐明朗。 她一边沉心思索未来应该怎么办,一边无意识地推门走入永安殿。 低头凝视地面,思绪早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被绪白拦在了门外—— “郡主……!” 绪白关好门,亲自堵在门口,把陈焕拦在门外。 她面色不善,气笑道:“陈总管,你还好意思过来?说是要帮郡主,可你呢,郡主当时都……你竟然一言不发,便是说一句话能怎样呢?郡主真是看错你了!” 陈焕一路追来,身上早已浮出薄汗。 皇上叫他退下之后,他就立刻过来寻郡主了,怕郡主误会。 开始他还算淡定,可叫了好几声,郡主却没看他一眼…… 脑海中浮出郡主盛着失落与不甘的眼神,心脏发疼的同时,瞬间冷下去几个度。 这是生他的气了吧。 他能想象到,郡主见他别开脸,心里得是多么失望。 或许,他的“背叛”对郡主来说比旁人更不可饶恕吧。 尤其是看到她拿起酒壶一饮而尽,看她神色沉沉完全失去了平日里洋溢的活力,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是不是应该跟三皇子一起跪在皇上面前,把一切好话都说出来? 他为什么没能豁出去呢? “郡主,请郡主听奴才的解释。” 他开始后悔,面上终是浮出了些许慌乱。 郡主会不会再不愿理他? 若郡主与他一刀两断,那郡主留在宫中对他有什么意义呢? 他该死! 他不该高兴的! 可说到底,那些决定都是皇上做的,他忍下了撺掇皇上为郡主赐婚的腌臜心思,他不曾使坏,他甚至还为了郡主找过三皇子。 他不过就是…… 希望能一直跟郡主在一块儿罢了。 他只有那一点点暗暗的期待和祈求。 他的力气到底是比女子大,很快就拨开绪白,开门快步走入殿中。 他看到了郡主的背影,上前想要牵她的手。 “郡主,奴才知错了,别不要奴才。” “奴才往后会听话的,郡主……” 即将被他牵到的手掌突然挪开,他心里猛地空了一块儿。 酸涩瞬间涌出,他的喉咙一哽。 不想枫黎只是转了个身,而他随着惯性直接扑到了她的怀里。 猝不及防地没入了熟悉的怀抱。 他的眼眶和喉咙更软了:“郡主,奴才不是故意的,听奴才解释。” 垂怜 第84节 第四十三章 撩起被子遮了遮自己。 - 枫黎看到一张慌乱的脸。 陈焕入宫多年, 要说大事小事经历的少不了,就说年初祭天时的刺杀,沾了血的长刀就在眼前, 他都不见慌乱,面不改色得叫人惊叹。 可此时此刻, 她只是走神片刻没做回应,就叫他急成了这样。 她顺手扣住陈焕的腰,随着惯性往后退了几步。 抬头, 与他对视。 “我知道, 没怪你。” “那郡主一直不理奴才……” 陈焕安心了些, 又怕她是脾气太好才没发作。 “想事情走神而已,让陈公公急坏了,是我的错。” 陈焕想到自己刚才那副都快要哭哭啼啼的丢人模样, 尴尬得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他反驳:“谁、谁急坏了……?奴才只是不喜被人误会……” 他是真没想到, 郡主竟然一丁点儿都不怪他。 大部分人面对这种情形, 就算知道怪不到他头上, 也会迁怒于他吧。 枫黎轻笑, 手掌抚了抚陈焕的背脊, 帮他顺顺气:“没误会,那时看到你扭头不理, 的确有些失望,也有些……怨吧, 但一路上冷静冷静, 觉得你既然会主动与三皇子说起那些, 情理上应该不会故意不帮我,应该是有你自己的考量吧,毕竟宫里最了解皇上的, 非你莫属了。” 得知自己找三皇子的事也被知晓,陈焕不太自在。 心说,三皇子怎么什么事都跟郡主说? “是,奴才知道那种情况下谁再去劝都改变不了皇上的决定,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不如顺着皇上说几句,反而更能得皇上的倚重和信赖。” 枫黎挑眉:“所以,你刚才跟皇上离开之后,没少夸皇上英明神武吧?” “……” 的确,顺着皇上的意思说了不少看似公正却实为溜须拍马之词。 陈焕总觉得在皇上和郡主的立场不同时,提起这个让他不太自在。 好像他有多两面三刀、做了多少对不起郡主的事似的。 “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奴才还能怎么办?惹得皇上不悦,就更没法帮郡主。”他不等枫黎回话,就转移了话题,“离开前看到郡主一口气喝了那么多酒,还以为郡主是借酒消愁,方才的背影看起来也失魂落魄的,给奴才担心坏了,没想到竟是冷静得这么快。” 鼻息间依然能嗅到明显的酒气,显然,郡主喝的不少。 他见过太多人耍酒疯了,借着酒劲儿犯浑,别提多难缠。 “郡主可有觉得不舒服,可要奴才去准备醒酒汤?” “不用,那点儿酒算不得什么,更不是借酒消愁。”枫黎失笑,在他腰间轻轻拍了一下,“一个当将军的,要是这么点儿小事就失魂落魄要死要活的,怎么担得起大任?陈公公就那么小看我么?” 她是失望、愤怒了一下子,但也只是“一下子”。 让头脑在混乱与危机中保持清醒理智,是成为将领必不可少的条件。 而她,很自信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那时喝酒也不过是想发泄发泄,本来想跟在北地一样喝完了就重重摔在地上……” 她顿住,手指蹭了蹭鼻尖。 “但没敢。” “……” 得亏是没敢。 看来郡主在宫里,真是比从前收敛了不少。 陈焕一时间哭笑不得,因为郡主的隐忍和失落而难受,又因为她不得不留在宫中而高兴,只是这高兴,他不敢表露出来,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表露。 搭在郡主身上的手臂微微用力,与她抱得更紧了。 枫黎觉得陈焕有些黏她。 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有种说不出的腻味,好像没了她就活不了似的。 她侧头,吻在陈焕的唇角。 其实,她也不是对陈焕没有一点儿不舍。 不知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是真的就那么喜欢他…… 她张开唇,陈焕便乖乖地配合。 她甚至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就那么一点点地软了下去,被她亲得气息不匀。 特别可爱,真的。 明明在外人面前硬气得很,一张嘴更是从不饶人,就是面对她时都少不了骂骂咧咧的嘲讽,很少与她服软,却在这方面……特别弱势。 可能跟他身为下人不敢主动不敢僭越有关? 他绝大多数都是被动的,即便主动,也会小心观察她的态度。 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期待也带着讨好眼神,只要一眼,就能让她喉咙微干。 不过…… 被动归被动,弱势归弱势,也不一定被亲几下就跟散了架似的吧? 真就跟没了骨头一样,好像可以按照她的想法随意摆弄。 她不懂陈焕这副姿态为什么这么吸引她。 她只知道,每次见他随着亲吻慢慢红着脸颊软在榻上,她都被撩拨得乱了心跳。 她把人抱紧,笑了一声:“都怪陈公公,本来酒足饭饱有些困倦,这下都要不困了。” 就跟那天听到陈焕低哑的喘息时一样,想把他剥个干净,用尽各种方法…… 叫他喘给她听。 陈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滞了一下,才猛地意识到—— 郡主莫不是对他有想法了?! 羞意“刷”地上涌,整张脸涨得染上了薄红。 他一羞就本能地掩盖自己的羞耻,快言快语地开了口。 “是奴才耽搁郡主午睡了,郡主这几日想必很是疲倦,不若休息片刻吧。” 才一说完,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郡主显然是亲他亲得蠢蠢欲动,那他还在等着什么? 勾引她啊! 勾引啊! 不趁这种机会勾郡主对自己下手,还等什么时候? 兴许稍微撩拨撩拨,就让郡主搂在他腰间的手往他衣裳里探了呢? 他的呼吸有些沉,想改口:“郡主……” “这几天思虑颇多,的确累了。”枫黎直起身子,“陈公公今日方便么?陪我小憩一会儿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以来的期待瞬间破灭,她觉得有些累。 但跟陈焕在一起,抱着他的时候,总能感到些许安慰和放松。 她很喜欢跟他待在一块儿。 陈焕跃跃欲试的心思一点点儿地降了下去。 发觉了郡主面上的倦容,谁能在这时拒绝呢? “奴才陪着郡主。” 他去拿软被回来时,枫黎已经懒洋洋地倚在了榻上。 她闭着眼睛,眉头微敛,褶皱一直未曾消退。 他心里有些酸涩,垂眸,将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枫黎身上。 还给她掖了掖被角。 而枫黎睁开双眼,将软被一角拎起来一点儿。 陈焕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喉咙滚了滚。 他要是个君子,或者真为郡主考虑,应该在此时跪地拒绝。 但他不是。 他只是个妄图得到郡主所有怜爱的卑劣阉人。 他跪在榻上,膝行过去,缓缓地钻进了被窝。 钻进了郡主的怀里。 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轻轻搭在上面。 只要她有心,稍微用点儿力气,手掌就能拨开他的衣裳,钻进去,亲密无间地摸到他腰间的皮肤,再往下……就能抚上那块儿疤痕。 喉结又动了动,他吞咽了下口水。 他太想得到了。 得到郡主的喜欢,得到郡主完完整整的怜爱。 喜欢他,接受他的身份,更接受他残缺恶心的身体。 垂怜 第85节 抚弄,亲吻,给他从未有过的欢愉。 他发现,比起触碰郡主,他更渴望郡主的触碰。 郡主让他碰,也不过是允许他的伺候罢了。 只要她想,可以让很多人伺候。 可反过来,郡主若愿意在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之后依然愿意碰他,依然不嫌脏地愿意摆弄他的身体……他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得到莫大的满足。 他侧身凑过去,试探般吻在了枫黎的唇上。 “郡主……” 枫黎扣住他的腰,默许他的行为。 唇齿相依,偶尔,从他喉咙里溢出浅浅的声音。 像是低哼,也像是喘息。 每一声都像是在引诱她下手。 她喜欢陈焕的主动,又有些烦恼。 手臂逐渐用力,就在她想翻身把人按在榻上的时候,门外传来绪白的声音。 “郡主,五皇子殿下来了。” 她动作顿住,被陈焕撩拨得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 陈焕也是一样,听到“皇子”两个字,肌肉紧绷,背脊紧张得瞬间冒出冷汗。 生怕五皇子不受阻拦,直接撞破了他们的偷情。 他此时,正与郡主同盖一张软被,躺在郡主的怀里无声地喘。 一副凌乱旖旎的样子,谁见了都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枫黎敛了敛神色。 撑起身子,整理自己的衣裳。 她扬声对外面道:“请殿下稍后。” 陈焕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有浓重的委屈和苦涩翻涌出来,压过了所有的紧张和恐惧——郡主在皇子来了之后,就会立刻抛下他。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么做,他都是会被郡主抛下的那个人。 他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等郡主的垂怜。 冲动之下,他猛地起身,拥住枫黎的脖颈与她索吻。 比从前每一次都大胆、都热烈。 他不再抑制自己的喘息,恨不得郡主能立刻撕开他的衣裳,狠狠地玩弄他的身体。 五皇子冲进来了也没关系,倒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瞧瞧…… 郡主知道他不是个男人,知道他身体丑陋残缺,但郡主喜欢的是他。 喜欢他,喜欢他的身体,流连于此。 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觊觎郡主。 郡主却给他抚爱。 可他只敢想想。 他哪儿真敢让皇子看见他,毁了郡主的一切。 他就只能在该等着的时候乖乖地等。 “呵……又不是把你丢在这儿就不回来了。” 枫黎被他这一下子弄得有些喘。 真是的,要不是陈焕自己都喘得厉害,她真要以为这是故意要她出丑了。 她贴着陈焕的唇,哄道:“不能让殿下等太久了,他那性子等久了要冲进来的,被发现了怎么办?我还想多亲上几次呢。” 陈焕被哄得满足,又舔了舔她的唇。 他说:“五殿下他……” “我不会去南边的。”枫黎摸摸他的头,好声道,“等我。” 她起身,站直了身子,将褶皱的衣裳打理整齐。 斜眼拿余光睨了陈焕一眼。 他这才突然害臊,撩起被子遮了遮自己。 “呵……” 枫黎不由得笑,杏眼快弯成了月牙。 真可爱啊。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她又对着铜镜照了照,确定不会被人瞧出什么,这才出门。 看到绪白一脸为难地拦着姜昊玉,她咳了一声。 “殿下,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郡主姐姐。” 姜昊玉一瞧见她,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进去,被枫黎往旁边迈了一步拦下。 枫黎道:“殿下已经成年,进去怕是不妥。” “……” 姜昊玉不太开心地敛敛眉头,但他一贯很听枫黎的话,便没反驳。 他没拐弯抹角,直接道:“我知道郡主姐姐不想留在宫中,如今父皇许我到南方封地就藩,若姐姐与父皇表明属意于我,便可以以正妃身份随我离开京城,到南方去了。那边气候宜人,我也绝不会处处阻挠,可以让姐姐施展拳脚,自由自在。” 枫黎见他直白,也没藏着掖着:“嫁娶之事并非小事,殿下得皇上宠爱,更要抓住机会,与喜欢的人相伴一生才是,怎能如此随便。” “我很喜欢姐姐啊,郡主姐姐笑起来特别好看。” 姜昊玉语气天真,双眼直直看着她。 他笑了起来:“从最初在接风宴上瞧见姐姐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时,就觉得姐姐英姿飒爽,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喜欢自然要与姐姐在一起了。” “你当时不在宴上吧?” 当时应该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场。 枫黎说完一顿,想到那个不服管教却被陈焕随意放走的小太监。 怪不得呢,看来是背着皇上偷偷溜到宴上,玩够了怕被人发现又急急忙忙离开。 她笑叹道:“殿下真是一如既往的调皮。” “若有姐姐管教着,便不调皮了。” 姜昊玉的面容还带着些稚嫩,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与太后撒娇多了,至今不管是表情还是说话时的语调,都总是带着种天真之感,但眼神又藏着说不出的侵略性。 似乎只要是他喜欢的,不管是人是物,就都要想方设法地得到。 他往前走了一步:“郡主姐姐过去统领一方,我知姐姐强势,会好好听话的。” 枫黎往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怕他,而是她知道陈焕肯定在门后听墙角。 她要是不躲不避,不知道要醋成什么样了。 她直言:“我对殿下没有男女之情,也不想去南边,殿下若真了解我,就知道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的,不过,还是多谢殿下一番好意。” 说着,她看向绪白,扬了扬手。 “我今日心情不太好,殿下请回吧。” 姜昊玉脸上的笑意渐渐落下。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握紧,似乎在思索什么。 “姐姐,你应该看得清眼下的情况吧。” 他不笑时,那抹幼态便褪去不少,甚至叫人感觉到几分强势。 怪不得他看起来那么和善好欺,也从未有下人敢怠慢了他。 他停顿,继而颇为委屈地扁扁嘴,似乎很是失落,一下子又变得楚楚可怜起来了。 “大军压境,父皇都这么决定,日后也不会让你回到北地去的。”他声音不大,模模糊糊的,听着很是容易引起旁人的怜惜之情,“如果不与我离开,姐姐就只能在宫里了,一待便是一辈子,即便如此,姐姐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选择我么?” “……” 这小子真的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 枫黎心说,还好她不是心软的人。 这要是一个心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一会儿怕是要被陈焕咬了嘴巴。 她沉声道:“我的事情便不劳烦殿下费心了,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姜昊玉似乎有些失望。 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沉默片刻,他道:“姐姐不会轻易改变,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枫黎看着他离开,绷着一点儿的力气渐渐松懈。 还好这就走了,不然就姜昊玉这性子,她还真怕他直接不管不顾地往殿里闯。 那样的话,要么陈焕被发现,要么她伤了姜昊玉。 哪个结果都是烂摊子。 她转身进殿、关好门。 垂怜 第86节 往榻那边看去,只见陈焕窝在软被下背对着她,看起来自她离开就没动过。 她心里发笑:装得倒是挺好,真不知道是谁听到她拒绝才悄悄从门后离开。 陈焕在感受到视线的那一刻就绷紧了背脊。 腰腹反而发软,脚趾偷偷地蜷缩起来,双腿也跟着缩了缩。 他听着郡主的脚步一步步来到这边,在自己身旁站定。 方才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中,久久没能散去。 这会儿,又开始蠢蠢欲动。 郡主刚才对他似乎很…… 不知现在打了个岔,她还有没有那个意思。 他一直很期待郡主能对他做些什么,可他今日未能好好沐浴,身上不那么干净。 本来还以为郡主会生他的气,将他呵斥一顿,怎么也没想到反而躺到郡主的榻上去了。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把自己从里到外洗涮个干净、熏了好闻的香再过来见郡主的,那样的话便不会污了她的手,任凭郡主怎么把玩也无所谓了。 他有些纠结,可又怕郡主只是今天心情不佳才对他如此,怕过了今日郡主便了无兴趣了。 胡思乱想片刻,他还是翻了个身,窝在软被之下。 被子遮了一点点面容,免得他太过害臊。 “郡主……还想休息么?” 第四十四章 满口龌龊之言。 - 枫黎看着榻上的人。 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只是低声问了一句,却让她觉得有种邀请的意味。 真不知是陈焕真有这个意思,还是她对陈焕的心思颇重…… 以至于怎么看他都像是在撩拨自己?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玩物丧志了。 大皇子他们明日就要出征, 该做的事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来京城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瞧见个太监躺在自己榻上就开始心猿意马。 “一会儿吧。”她应了一声, “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先处理一下。” “……” 陈焕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想说什么,犹豫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点儿暗戳戳的期待和喜悦从胸腔落回肚子里, 又渐渐化成了苦涩。 但因为这样的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内, 所以不会过于难受。 果然, 一打岔,郡主对他的兴致便也没了。 郡主对他没什么兴趣才是正常,所以怪不得郡主。 要怪的话……都怪五皇子! 胡乱觊觎郡主也就算了, 还打破他的好事! 哼, 活该被郡主拒绝。 等日后皇上跟他问起五皇子的事, 他若不添些堵报复回来, 他便不配给郡主当奴才。 一瞬间, 他心里已经预想到了不少皇上可能会问他的问题, 也想好了怎么回才能让五皇子吃一堆哑巴亏,各种阴损的招都想了个遍。 而面上却垂了垂眼, 隐去眼底的阴翳,乖乖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那奴才……” 枫黎按了下他的肩膀:“没事, 你眯一会儿, 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说着, 手指轻轻地抚了抚陈焕微微泛青的眼下。 “可以在这儿稍微休息休息,我……” 她顿了顿,还是直言:“我搂着你也会心情更好一些。” 陈焕沉寂的心脏又加速跳了起来。 他这几日睡得不好、又要为了赏花会而奔波, 的确非常疲惫。 原来郡主都看在眼里。 他抿抿嘴唇,故意不让自己的笑意显露出来。 他问:“郡主是有什么事,不需要奴才在旁伺候么?” “也好,那陈公公先帮我磨墨,磨完再休息好了。” 枫黎平日喜欢靠在榻上读书,榻前放了个高度刚刚好的小桌案。 桌上纸墨笔砚,一应俱全。 不管是桌案还是纸笔,一样样一件件,都是陈焕替她精心准备的。 她这会儿往上一瞥,突然意识到,每一样都是自己用惯的,完完全全符合她的喜好和习惯,可这些东西……是她才入宫没几日时就叫陈焕准备的啊? 她不由得问:“说起来,陈公公怎会知道我在纸墨笔砚上的偏好?” 陈焕一怔,心说,都是凭着梦里的印象准备的。 可这种理由,哪有人会相信。 要是郡主怀疑他是有人指使该怎么办? “你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故意勾引本郡主来着吧?” “……” 陈焕脸上“蹭”地热了:“郡主休要胡言乱语!” 他才没有! 他最初只是顺手的事,谁想过那么多? “郡主真是自恋,奴才只是做好当奴才的本分,郡主却觉得是……” 勾引两个字他没能说出,红着脸直瞪枫黎。 他是莫名其妙就开始喜欢郡主了,但绝不是最一开始! “噢。”枫黎撇撇唇,“原来陈公公为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奴才的本分。” “那、那哪儿能一样。” 陈焕憋了片刻,别开头,不敢看枫黎的眼睛。 他别有深意道:“奴才愿伺候郡主。” 枫黎没往别处想,低笑一声。 心说,还真跟绪白说的一样,她也是“皇上”的待遇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 她牵住陈焕的手,把人往桌案前带了带。 “来,那给你伺候的机会。” 陈焕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背脊还是一僵。 他靠在枫黎身边,搭在一起的双腿蹭了蹭。 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郡主说的伺候根本没别的意思,他竟然就胡思乱想起来了。 “是。”他连忙说话,打断自己腌臜的思绪,“奴才替郡主研墨。” 枫黎在案上铺开全新的纸张,而陈焕就在一旁辅佐。 他不知郡主要做什么,便好奇道:“郡主这是要……?” “北地情况复杂,不说各方势力互有掣肘,就单说地貌都与京城附近大有不同,而呈国和其他两个小国之间也不安分,大皇子与魏将军二人是第一次亲身去到北地,就算会有北地将士们和官员们的陪同,怕是也没法第一时间了解全貌;他们在京中知道的那些,更是不如我在北地摸爬滚打近十年了解得更为深刻。另外,我与耶律丹交手数次,颇有心得,直到他擅长的打法和很多小习惯,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枫黎执笔,沾了些墨水,一边思索一会儿的行文,一边继续说道:“我叫他们过来当面说一遍,难免记不牢靠,写下来就可以在路上时常回顾,一边参考一边做出最好的决策,或许能让这一仗更顺利些,少些牺牲,百姓也能尽快恢复安稳的生活。” 陈焕见她如此,心头又是一阵酸软。 像郡主这种心系国家与百姓、少有私心的人,实在是太叫人钦佩了。 她分明知道,如果大皇子胜了,她不但得不到什么,还会彻底失去借此离京的机会。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甚至没有犹豫。 他低低唤了一声:“郡主……” “呵,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枫黎笑了起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管怎么说,让百姓少受战争之苦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着,冲陈焕伸手,勾了勾他的腰。 陈焕便顺从地靠过去,让自己依偎在郡主的怀里。 她将人稳稳圈住,顺势吻了下他的唇角。 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温度渐渐升上来,但不会热。 这么搂着人,温温热热的触感极好。 她搭在陈焕腰间的手掌动了动,轻抚过他的腰。 陈焕总是那么顺她的意。 垂怜 第87节 “墨够用了,陈公公睡一会儿吧,半个时辰后我叫你。”她温声说道,“我在这儿写下北地概况,你对外也能有说辞,便说一直伺候我笔墨就好,便是谁想要找茬,都没法置喙的。” 陈焕心想,郡主可真是思虑周全,都替他找好理由了。 他往下倚了倚,盖着薄被,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枫黎的腿上。 她坐在案前,而陈焕倚在她身边,刚好可以互不干涉又互相依偎着做事或休息。 枫黎对此非常满意,左手落在陈焕脸颊上,拇指抚了抚他的耳朵。 “陈公公真是顺从。” “唔。” 陈焕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他别有意味地低声问道:“那郡主,是奴才听话,还是五殿下听话?” “……” 枫黎本能地笑了一下,抬眼笑看着他嗔了一句:“听墙角也就算了,明知我拒绝了他,陈公公还要吃他的醋吗?” 很顺她的意,就是醋味太浓了。 碰上谁都要醋一醋。 “奴才就想知道答案,郡主东扯西扯做什么?” 陈焕不太愿意在枫黎面前显出自己的失落、显出他是个不听话的奴才。 但心里又苦涩,总得让他从别的地方开心回来才是。 “自是陈公公比五殿下更合我的心意。”枫黎有些好笑,“这种事都要争么?” 陈焕满意了,往她的怀里蹭了蹭。 没说话,喉咙里发出两声低哼,听起来怪是满足的。 没人看见的地方,唇角往上翘了翘。 五皇子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郡主统领一方,即便性子温和,底色也是强势的,必然不会喜欢时常忤逆自己的人,他该有性子时可以有些性子,但整体上还是要听话才行。 他又把身子郡主那旁贴了贴。 感觉到对方顺着他的动作把他抱得更紧了,心头泛起喜悦。 唔,倒是比他想象中好一些。 郡主虽是不乐意撩开衣裳碰他的身子、不愿意对他真的做什么亲密的事,但至少并不抗拒这些肢体接触啊,甚至他觉得,郡主很喜欢跟他有这样的接触,尤其喜欢搂他的腰。 似乎很久之前,郡主就说过他腰太瘦了不盈一握…… 难不成,郡主从那时就觉得他抱起来很舒服么? 他有些欢喜,渐渐压过了方才的失落。 郡主不愿碰他也没关系,那他伺候郡主好了。 反正他学了不少,定会叫郡主满意。 - 怀里的人快要醒来的时候,枫黎就立刻察觉到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焕动了动身子,睫毛轻轻地颤。 入宫多年,他早已养成了睡着也不会乱动的习惯,从睡下开始,直到此时渐渐苏醒,基本没有动弹过身子,也就是她写累了,想要放松放松的时候就搂搂他的腰,这才让他变了动作。 而被她触碰时,他就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一般,说不出的听话。 她想抱就抱,想摸便摸了,他都睡得那样沉。 给她一种,陈焕异常信任她的感觉。 这让她十分开心。 她的手就放在陈焕的脖颈上,察觉他醒了就摸了摸他的喉结。 太监的喉结普遍不像普通男人那般明显,只是微微凸起,只有在…… 他仰着头细喘的时候,才会非常明显。 她不动声色地滚了下喉咙。 手指从他脖颈处往上,快要触碰到那对薄唇时,被他轻吻了吻。 她心头一跳,承认自己被撩拨了一下。 低头,就瞧见陈焕微微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他看起来睡得很满足,就这么依偎在她怀里,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 这“动了动”八成是无意识的,但在她瞧来…… 就是故意蹭她。 有种特别喜欢她依赖她的感觉。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 她要每天早晨都看着陈焕在她怀里醒来。 “郡主。” 陈焕才醒,嗓音沙沙的,还带着睡意。 余光瞄见窗外的光线,一顿,立刻醒来了不少。 他想起身:“郡主,奴才这是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而已,没关系,在躺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写完了。” 枫黎按住他的腰,不让人随意乱动。 陈焕没再固执地起身。 还喜悦地翘了翘唇。 唔,看来郡主是真的很喜欢抱着他啊。 但这个姿势躺久了,他觉得不太舒服。 于是翻了个身。 不翻身还好,这一翻身,就立刻看到—— 绪白正在案前伺候笔墨,一双眼睛愤愤地直勾勾瞪着他! 那眼神,好像在控诉他竟然对郡主做出这种臭不要脸的丑事; 又像在斥责他竟然放着郡主一个人伏案奋笔疾书,自己却睡得那么香。 陈焕从没想过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更没想过就这么被人明明白白地瞧见了自己睡在郡主腿上的样子,而且,他刚刚还那么赖着郡主。 身上的血液因为过于害羞,“腾”地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脑袋上。 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可郡主在做正事,他不好立刻骂骂咧咧地发作。 更何况,要是在绪白面前发作,与郡主娇嗔…… 一个是更丢人了,另一个是,绪白瞪他的眼神更要变得愤怒了。 他立刻翻身回去,背对着绪白。 手指摸到枫黎的后腰上,先用力掐了一下。 但还是没舍得太过分,又轻轻拧了一下。 他听见郡主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 脸更红了。 他真想立刻揪着郡主的衣领骂人,也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往后陈公公与我接触只会越来越多,难免叫人瞧见,陈公公这么害羞可怎么行?”枫黎笑着摸了摸他的背脊,“不过是靠着我睡一会儿罢了,又不是什么旁的。” “……” 还想有什么旁的! 陈焕心里骂。 但骂完一句,又是一顿。 等等,郡主还希望能有什么旁的?!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那股气焰因为想到些有的没的,又偷偷地落了回去。 他借着绪白看不着郡主身后,伸出手臂,小心地搂住枫黎的腰。 “好了,应是没什么遗漏了。” 枫黎将自己写的内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仔细回顾北地的点滴,确定没有错误和遗漏之后,将纸张好好地折起来收好。 她吩咐道:“绪白出去休息片刻吧,我有话与陈公公讲。” 绪白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家郡主怎么会瞧上一个阉人。 早就感觉到陈焕与郡主之间有些奇怪,但实在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就算陈总管模样是不错,的确有几分姿色,可谁不知道阉人与正常男子不同,下面是受过一刀的,根本就……怎么还伺候到榻上去了! 郡主定是受了陈焕的蛊惑。 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勾到郡主的。 他们家郡主怎么也应该叫哪家名门望族的听话小公子入赘才是! 她有好多话想说,可她才一进屋时,就已经劝过郡主,却根本拦不住。 跟郡主相处多年,她知道郡主做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于是,只能气愤地多瞪陈焕两眼,并在心里祈祷郡主能早日脱离陈焕的蛊惑。 垂怜 第88节 她不太甘愿地欠了欠身:“是,郡主,我先出去了。” 临走前,没忘了盯了下陈焕的后脑勺。 房门关上,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陈焕这才起身,脸上的红润还未完全褪去。 他问:“绪白姑娘十分关心郡主,叫她知道郡主对奴才如此……会不会反而对郡主不太好?万一坏事,怕不是小事了。” “我已经被留在宫中,绪白知道我的处境,也知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关心则乱,况且……她又不傻,之前那么多天早已感觉出不对来,比我们刚在一块儿就告诉她更能接受,如今她彻底知道了,也好叫她与你通气,有什么事,相互搭配着圆回来。” “也是,都依郡主的安排。”陈焕看向桌案,“这些……一会儿奴才奉到皇上面前?” “嗯,有劳了。” 枫黎将手搭在纸上,指肚轻轻拂过一个个字迹。 每个字都是她沉浮多年对北地留有的记忆。 陈焕见她沉默,也跟着沉默下来。 他扫过眼前人沉静而略带怅然的神情,心脏叫人挤了一下。 他明白,郡主一直想回去。 不止是因为这次的战争,更是因为她热爱自由,也爱着那片土地。 对她来说,出生的京城只是他乡,而北地才是故土。 他张了张唇,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有些残忍的问题。 “郡主直到现在,也从未想过留在宫中吧。” “是啊。” 枫黎不假思索地叹了一声。 答得干脆。 若问她真心,她没有一刻、哪怕是一个瞬间,想要留在京城。 她连想都不需要想,第一选择就是要回到北地。 而陈焕为此鼻尖一酸。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分明方才还在因为郡主对她的好而开心、羞涩,此时却变得难受。 郡主回答的太干脆了。 他知道郡主是将军,她心系北地百姓与将士,她肩上扛着责任,她有许多人都比不上的大爱,也知道她对北地的感情,知道她不羁的志向,知道四四方方的宫中根本容不下她。 郡主跟他这种这辈子就只能困在宫墙里、只求小情小爱的阉人不同。 他早就知道这些,也越发明白这些。 所以他不奢求自己能在郡主心里排第一位。 他早就知道他排不了第一。 他就只是…… 就只是希望郡主在面对他时,能有一丝犹豫罢了。 他只要那一点点犹豫。 不过如此。 “郡主,时候不早了,奴才在郡主这儿待得太久总归是不合适。” 陈焕起身,压下心头隐隐的苦楚,面色如常地理了理衣裳。 他双手捧起郡主理好的纸卷:“奴才这就去面见皇上,相信有郡主相助,大殿下他们必定可以旗开得胜,一举击退敌人。” 枫黎也知道他待得时间不短了。 她点头:“好,去吧,日后自己注意休息,别那么累。” “好,奴才都听郡主的。” 陈焕离开之前,有点儿想亲一下郡主。 但想到郡主毫不犹豫地选择北地,就一阵委屈和生气。 他咬下嘴唇,到底还是没去索吻。 他有些赌气,不想让郡主觉得自己有那么、那么、那么地依赖她。 出了殿门,就发现绪白正在一旁。 她面色不太友好,一看就知道还在因为他生气。 “陈总管真是厉害,我倒不知,陈总管还懂得勾引女子,竟然把我们郡主都勾去了。” 绪白越说越是生气,郡主过去定力那么好,从未对谁动过心。 陈焕就算是总管,就算受皇上信赖,就算模样尚可…… 可怎么能配得上她家郡主啊! 他们郡主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性情飒爽、北地没有人不喜欢。 郡主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陈焕心里正难受呢,这会儿还要被咄咄逼人,更是不爽。 他眉眼一厉,故意气绪白,拿腔拿调道:“咱家就是爬了郡主床,你能怎么样?” 绪白一听“爬床”二字,脸不由得发红。 她磕巴了一下:“你这……满嘴龌龊之言!” 陈焕低哼一声,双手负在身后,拿眼角斜斜地睨她。 他有意说得夸张,得意洋洋道:“郡主喜欢咱家,宠着咱家,乐意将咱家唤到榻上去伺候,你若心有不满,就与郡主说去,与咱家发火什么用?又不是咱家逼着郡主宠的!” 绪白心里也清楚,都是郡主自己的选择。 但郡主选择前,陈焕必定勾引了。 她气的牙直痒痒,按捺住火气,学着陈焕阴阳怪气道:“呵,谁能想到,堂堂陈总管竟是用这种法子叫人消火的,真是……啧。” “……” 什么叫……这种法子叫人…… 消火的?? 还骂他龌龊之言,到底是谁满口龌龊之言! 陈焕涨红了脸,骂道:“胡说八道!下流!无耻!” 第四十五章 要被气哭了。 - “魏将军。” 枫黎在上城楼前, 叫住了魏武。 今日大皇子与魏武领兵出征,皇上亲自到城门送行。 她也因此得到机会,一同出了皇宫。 她穿的还是在宫中常穿的那身华服, 与魏武一身战袍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如此,她双手负在身后, 一身英气浑然天成,不遑多让。 “你知道吗?” 魏武挑眉:“什么?” 他以为枫黎是心中不爽才来与他找茬,勾勾唇角, 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想到皇上在他和郡主之间选了他, 忍不住高兴。 “不会是皇上识人善任命我出征, 郡主有所怨言吧?” 期待了那么久,总归是有机会实现愿望了。 他必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枫黎没搭理他,只道:“没有谨慎, 勇气和力量就一无是处。” “你……!” 魏武头脑一胀, 差点就跟从前一样起了口舌之争。 可能是被任命为辅佐大皇子的副将, 有了身份, 到底是比从前冷静了些。 他很不愿承认, 但心里知道, 郡主这话也并无错处。 他使劲儿把自己的脾气压了下去:“末将知晓了,就多谢郡主良言。” 枫黎有些惊讶:“魏将军倒是长进了些。” “……”魏武咬了咬牙, “我是否长进,还轮不到郡主来评判!” “你这人, 对我们将军客气些!”旁边有人插话, “多少人求着我们将军夸奖一句, 将军都吝啬着呢,你倒好,将军夸你竟是这个态度!” 枫黎随父亲回京时, 不少亲兵跟随左右,个个都是精锐。 如今北地战事吃紧,便随大皇子一同出征。 见有人这么对待枫黎,心里气得慌,忍不住替她说话。 魏武不悦道:“我与郡主说话,轮得到你说话么?” “魏将军。” 姜晟睿看向他们,沉声道了句。 垂怜 第89节 魏武的气焰下去不少:“是,殿下,末将这就来。” 他连忙跟上姜晟睿的脚步。 枫黎看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唇角。 狗改不了吃屎,还是那么欺软怕硬。 又或者说,看见她是个女子就觉得好欺负,即便知道她有真功夫也总要低看她一眼。 还好皇上没让她跟魏武一块儿出征,不然,内讧怕是少不了。 好在他一直很听大皇子的话,有大皇子管着应该不会闹事。 但愿大皇子能利用好他的脾气秉性吧。 “黎儿。”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枫黎回头,就看到父亲与林清远一同前来。 “父王,林副将。” 目光在父亲身上扫视一圈,没见病容。 她上前迎了几步:“听闻昨日父王病了,没能参加赏花会,还想着今天随皇上出宫为将士们送行后,与皇上说明情况,去王府看看父王呢。” 枫玖握拳在唇畔,轻咳了两声。 他说道:“昨日的确身体不适,今日好些了,便赶紧过来。” 说话间,看看自己身旁的林清远,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林清远的肩膀,与女儿道:“昨日是清远的错,我昨日已经骂过他了。” “王爷。”林清远显然不太服气,“昨日若不是郡主在皇上面前说我一直以来只是副将,没有能力统领全军,皇上兴许就派我出征了!待我闯出丰功伟绩,难道不是给王爷荣耀门楣么?” 他看向枫黎,目光藏着不满:“郡主莫不是怕我闯出名堂,战绩超越了你,盖过了你的风头?” 枫黎心说,你有那个能耐么。 碍于父亲就在身边,她抿抿唇,没说不好听的。 “父王若让你闯,我便没有异议。” 枫玖见林清远依然不忿,还有些委屈似的,无奈但也有心疼。 他缓声说:“清远,本王都是为了你好。” 林清远还想说什么,陈焕小步快走来到了三人身边。 他神色淡淡地传话:“枫老王爷,皇上知晓您到了,请您上去。” “知道了。” 枫玖说完,叮嘱一般看了林清远片刻。 林清远点头称是后,他又看向枫黎。 “你也看见了,皇上不愿让你出征,你在宫里也省省心吧。” 他说这话时,忽而变得严厉了些。 先前一直以为这个女儿是安心待在宫中的,没想到,竟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 一个女儿一个徒弟,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为父会好好看着清远,不会再让他胡来。” 枫黎垂了垂眼,没说话。 她看见父亲随着陈焕从她面前离开。 林清远低低哼了一声,坠在了他们身后。 枫黎重新抬起头,紧绷的脸颊抖动了一下。 负在身后的手指渐渐攥紧了。 绪白担心地唤她一句:“郡主……” “要我说,父王昨日根本没病。” 枫黎抬头,看着父亲走到皇上身边,两人一同站在城墙上俯视大军。 都知道林清远不听话了,反倒亲自替他遮掩。 “早就感觉到皇上对我的防备过于重了,能猜到可能的原因,但一直以来,都没能做出决断,以至于有很多可以试探皇上想法来印证我的判断的机会,全因为我迈不出脚步而错过了。” 她在战场上从来不会犹豫,但那毕竟是她的亲人。 父亲待她不差,尤其是儿时,有求必应。 她到底是一直没能舍得。 “又或许是我有些侥幸吧,总觉得若北地战事再起,皇上权衡利弊会让我出征。” 她也蹬上城墙,但没往皇上那旁凑,只站在边缘的位置。 将士们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很快就是父王的生辰了,到时候,我送给皇上一份大礼。” 上次随口拿来帮陈焕圆谎时,离父亲生辰还有两个多月时间。 那时,她还是很真心地想要花两个月时间慢慢寻一件礼物送给父王的。 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就发生那么多事。 到了今天,她已经不再想选礼物了。 “希望到时候,父王不会真被我气得病了。” - 夏意渐浓,日子一天比一天更热了。 宫中开始给各宫分发冰块,永安殿这旁有陈焕帮衬,快要赶上太后和贵妃的量了。 枫黎从不荒废武艺,每日早起天还没亮时便开始练武,数年如一日。 练完武,先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再慢慢悠悠地用点早膳。 读一会儿书,有时是兵书典籍,也有时是些时下流行的话本,什么都看。 等太阳高了热起来了,再心满意足地吃一碗冰酥酪。 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再多在宫里待上几个月,身子都要被养刁了。 不是说意志力的问题,而是身体慢慢脱离了相对艰苦的环境,事儿越来越多。 “郡主,我刚到,三殿下就被叫到皇上面前去了,没能与殿下说上话。” 绪白从外面回来,立刻与枫黎汇报此事。 她说:“不过依我看,即便没有郡主邀请,殿下应该也会亲自到王府庆祝王爷生辰的。” 枫黎吃东西的动作没停,往嘴里丢了块桂花糖。 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不太清楚。 “无妨,反正还有三日呢,等殿下空闲了再说也是一样。” 她冲绪白招招手:“来吃。” 绪白没客气,也拿起一块塞到嘴里。 她直点头:“真甜,感觉要不是郡主每日练武运动量大,早就胖了一圈了。” 枫黎瞪她一眼:“埋汰我吃得多呗?” 绪白笑嘻嘻道:“郡主本来也吃得多嘛,又不是坏事,说明郡主消耗大啊,身体健康又一身的力气,这样才会食量大呢,总比盈盈弱弱一天吃不了几口的强。” 她又从旁边拿起一块儿糕点,三两口就给吃了个干净。 郡主是没胖,但她是真的胖了一小圈,都怪郡主对她太好了些。 “对了,那边的消息呢?我瞧瞧。” 枫黎拍拍手,擦掉指尖的残渣。 在北地为将那么多年,她必然有自己的情报网,即便远赴京城,也一直和北地有联络。 除此之外,京中之事、尤其是王府的事,她也有所关注。 只是被困宫中,说是“小住”实为软禁,只是吃喝玩乐的话,那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若是频繁与外界联络,让皇上知道她一直与北地通信,只会引火烧身。 所以消息不敢传递得太频繁,每次都要隔上数日才能传递些进宫。 先前是每七日一次,因为不确定陈焕的立场,也一直没让他知晓和参与。 最近才与他通了气,改为了每五日晚间换班时传递一次消息。 “到昨晚,应该已经是五日了吧。” 绪白一怔,把手里的食物放了回去。 “昨日并未收到消息啊。” 枫黎敛眉:“什么?” 绪白见她严肃,也立刻认真起来了。 她还是以安慰为主:“许是最近半个月才改成五日传递一次消息,他们记错了时间?郡主无需过于担心,虽然当时临昌失守,幸在大皇子及时赶到稳住事态,近来有胜有败,但整体上并无颓势,依郡主所言,呈国刚刚度过严寒粮草不足,只要守住寒州仓,他们不管怎样都只能退兵了。” “要是连个时间都能记错,怎么能留在我手底下。” 枫黎起身,手掌握成拳抵在桌上。 她吩咐:“叫陈公公过来一趟,有事要劳烦他。” “陈公公似乎也一并被叫到皇上面前了。” “……” 枫黎问:“王府也没消息?” 垂怜 第90节 绪白感觉她表情不太对。 她点点头:“……是。” 枫黎的额角跳了跳。 那股有事要发生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比上次更重。 心脏和脑袋都有种被什么死死压住的感觉,沉闷得她不舒服。 上次以为那种预感只是皇上没允她出征,现在看来不止如此。 “肯定出事了,我去见皇上,请皇上许我出宫。” 她二话不说,大踏步往外走。 永安殿离勤政殿不算近。 她没功夫顾得自己穿着早起练武的那身衣服是否得体,只想尽快去到皇上面前陈情,希望皇上可以允许她出宫把事情搞清楚,说不准还能…… 把她犹豫了那么多天的事情彻底地解决。 只是才走了一半路程,就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拉进了避人耳目的偏僻处。 她眉头一拧,才要发火,就见到了陈焕的脸。 陈焕额上全是汗珠,此时还在不停细喘,一看就是赶了一路。 看到郡主,紧张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但依然不敢大意。 他稳了稳气息,无声地“嘘”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郡主,出大事了,大皇子依从郡主建议一直很是重视寒州仓,不想有人出卖军情,导致接连战败,大皇子此次更是为保护粮仓受了重伤,军心大乱,几日之内就丢了几座城池,如今大军已经退至高吉,依天险才勉强守住,今日皇上大怒,下令彻查所有与北地和此事相关的人,郡主与王府首当其冲,现在已经派人围了王府去请王爷,永安殿也是即刻圈禁,不得任何人出入,奴才正是想赶在前面与郡主通个气。” 他语速极快,开始还能沉稳些,越说到后面越是焦急担忧。 尤其是看到郡主的脸色逐渐变差、无声红了眼眶的时候,心疼得要命。 “这次与上次刺杀那事程度不同,十来座城,无数将士的性命,百姓民不聊生……” 枫黎感到头脑肿胀、一阵耳鸣,一时之间,似乎什么都听不清了。 可陈焕的话,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耳中。 她一手捂住眼睛,几乎要听不下去。 陈焕见她如此,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牵住了她的手。 “奴才见郡主与王爷和王爷的徒弟林清远关系微妙,不知道王爷进宫后事态会怎么发展,万一郡主被困在永安殿什么都做不了,奴才怕耽误了大事,若郡主这次不想留在永安殿里那么被动,有什么想做的要做的,不妨与奴才说,奴才定会全力帮助郡主,绝无二话!” 枫黎一点一点地握紧了他的手。 越来越紧,弄得他有些疼。 她闭上双眼,胸腔起伏数次,很努力地让混乱的头脑稳下来。 再睁眼时,那些酸涩、心痛和愤怒全消失了。 陈焕看到了一张沉静而认真的脸。 郡主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好像一切谎言都能被她看穿。 他听见她问:“陈公公,事关重大,我不得不问,且只问一遍:出卖军情,与你有关系么?” 他愣住,继而酸涩的怒意控制不住地往上爬。 他甩开枫黎的手,气得想骂人,但更多的是要被气哭了。 “郡主不会是以为,奴才为了成全郡主你回到北地,故意出卖了情报吧?”他气极,打在枫黎的身上,“咱家知道你在乎百姓,在乎将士们的性命,知道你心中的责任,又怎么可能做出让你讨厌的事!更何况,奴才巴不得你留在宫里呢!奴才是疯了么,才会做出那种让你彻底恨上奴才离开奴才的事!” 枫黎任他打了几下。 表情没轻松下来,但见陈焕如此,将人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我得排除一切可能。” 排除之后,就只剩下那个最最可笑也最最可恨的了。 她的眼神越来越沉,抱着陈焕的力气也逐渐变大,在他耳畔轻轻叹了一声。 “我就不应该顾及任何情分。” 陈焕能感觉到郡主身上似乎有种很难说明的痛苦和……恨。 她还是那么冷静,也已经做了决定,但止不住悔恨。 “郡主不必自责,怎么说也不能怪郡主,是做出这种事的人该死。”他心疼地安慰,轻轻拍了拍枫黎的背脊,“但希望郡主记得,郡主是好人,奴才便不会做那种违逆郡主的事。” 枫黎松开他,克制自己的情绪,收敛表情。 她不想让陈焕太担心,便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知道我是好人,所以不会做,那如果我本身就是个坏人呢,陈公公就会那么做了?” 陈焕脱口而出:“那奴才自会陪郡主下地狱去!” 第四十六章 我是特意来等你的。…… - 枫黎拧着眉头, 静静地思索片刻,对陈焕道:“陈公公,去请三皇子来, 就说我有八成把握将出卖军情的人带到皇上面前,请殿下帮我, 他惜材,又相信我的为人,定会帮忙。” 陈焕心知郡主需要真正有权力的人帮忙, 而不是自己这种只能狐假虎威的奴才。 可听她二话不说就让他去请三皇子, 还是会有些醋味。 他说:“郡主若想出宫, 奴才也有法子将郡主安全地送出去。” “呵,你别乱掺和。”枫黎摸摸他的头,“殿下到底是皇上的儿子, 做点错事算什么?即便皇上震怒, 也不会真把三皇子怎么样, 但若是你, 就不一样了。” “那郡主不是把殿下往火坑里推嘛。” 陈焕满意了, 心里美滋滋的同时, 又唾弃自己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还盯着这点儿鸡毛蒜皮。 但怎么办呢,他就是这么个心眼比不上针尖的人。 “最后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么。”枫黎摸了摸今天半点粉都没抹的脸, “好在这么久在宫里我很少乱蹿,又有香阳每次都在我出门前拉着我上妆, 若在皇上发现我不在永安殿之前就换上太监服随殿下出宫, 应该没人看得出来。” “那奴才立刻去寻三殿下, 顺便叫陈顺……带一身他的衣裳过来。” 宫中不同品级的太监穿着不同,越是品级高,人数就越少, 也越容易叫守卫记住长相。 他陈焕这张脸谁不认识啊,而陈顺虽在他手底下做事颇有脸面,品级却不高,相同品级的太监在宫里少说有个两三千,守卫很难认全,就是生面孔也不会被发现。 只要别拖到皇上发现她不见了、封锁皇宫寻找,那有三皇子带路,问题不大。 枫黎看陈焕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总是觉得…… 他刚才说到陈顺时,不太乐意。 陈焕他们动作很快,经过一番折腾,还算顺利坐上了三皇子在宫外准备的马车。 姜怀泽脸上没有往日的笑意,眉头始终深深地拧着。 他沉声说:“我知道郡主一心为了北地百姓,还为皇兄提供了不少参考和帮助,皇兄这段时间传递回京的战报里几次肯定郡主提供的消息十分有价值,所以我相信郡主清白,这才出手帮忙,希望郡主不会让我失望。” “我知道,但我自己手中并无权力,很多事情做不到,还需要殿下帮忙。” 当朝豢养私兵视同谋反,整个定北王府在回京卸去兵权后,只有王府上有府兵和侍卫,因她不在王府,再加上如今的情况,不一定受她调遣,她能用的人手太有限了。 “我与殿下简单说明现在的情况,其一,我的人一直关注北地与王府动向,定时为我往宫里传递消息,昨日断了消息,八成非死即伤,我需要殿下帮我去寻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枫黎拿起纸笔,快速勾勒出几人的面容、写下特征与地址,并把一只哨子放在姜怀泽手里,“他们不一定知道殿下的人手与自己同心,只要吹这个,他们听见了只要还能动就会现身,至少不会有所防备,若有活口,他们手里可能掌握了一些消息。” “其二,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垫背,我的确瞒着皇上与北地通信,出卖军情的人说不定已经打算把我推出去顶事,每次我往宫外传递消息后,字据没有烧掉,而是叫人塞到祈福木牌的夹层中,请寺中小师父代笔在木牌上写下祝福与具体年月日之后,再挂到祈福树上,劳烦殿下去太后出宫祈福时常去的清净寺去取木牌;宫中的纸墨与外面的不同,而是否有人私自带纸墨进宫就太好查了,对方即便模仿字迹陷害于我,也是徒劳。” “其三,请殿下命人去查阿娜公主最近十日的动向,接触了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这个倒是容易,皇上一直叫人在做此事,问清楚即可,以耶律丹的性子,不可能放着自己妹妹在大燕却完全不加以利用,绝对会有人联系阿娜,先前没发觉,定是忽略了什么。” “其四,定北王府那边……” 枫黎面色凝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说:“我亲自去,若殿下不放心我的所作所为,可以派两个信任之人跟随。” 姜怀泽沉默片刻,撩开车帘:“他们两个跟你同去,你便当做帮手吧。” 枫黎与两人一起到定北王府时,王府已经被禁军围守了。 府兵则站在禁军对面,刀刃相向。 为首的说道:“我们王爷此时身体不适,一会儿自会入宫面见皇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未有定论,就要把事情全部扣在王爷头上么!” 三皇子的人低声与枫黎说道:“皇上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请王爷入宫,难免比我们速度更快,郡主,我们现在……” “跟我来,别乱说话。” 枫黎已经换回了一身劲装,昂首上前时,气势十足。 她走入众人视线:“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府兵一愣,但更明显惊喜多些:“郡主,皇上竟让您回来了?” 郡主都能出宫了,这么看来,事情没有严重到他想的地步。 禁军方统领也是一怔:“郡主……?” 他只是奉命围守王府、请王爷入宫,并不知道皇上对郡主是什么处置。 但对于枫黎突然出宫,还是颇为意外,有些疑惑。 枫黎大大方方地笑道:“怎么,是皇上命我与三皇子殿下共同查探此事,方统领是不认得三殿下的人么?” 身后两个三皇子的人欲言又止。 不太自在,又在枫黎一个眼刀下彻底闭了嘴。 殿下让他们跟来,是有盯着郡主的意思。 但也说郡主没有异动,便帮衬郡主。 如果这回郡主真叫殿下失望了…… 方统领敛敛眉头,那两人的确是三皇子最得力的手下。 犹豫片刻,他到底是冲枫黎欠身:“郡主,皇上命我等请王爷入宫,可一刻钟了,王爷并未出府,为此我也很难办,还望郡主请王爷出府。” 枫黎负手往前走,穿过了府兵的拦守。 身后有人跟上,府兵立即持刀上前,不让他们跟上半步。 垂怜 第91节 “只有郡主能进。” 有禁军侧头与方统领说话:“若真是他们,趁机将证据全销毁了……” 枫黎盯着他,不加掩饰地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如果真有证据,我不进去他们就不会销毁,只有我进去了,才能销毁是吗?” 那人立即不说话了。 低头下去,不敢多看她一眼。 方统领见此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冲身后的人摆摆手。 他说道:“郡主,希望你别辜负皇上的信任。” 枫黎走进王府,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一声震颤。 儿时就离开了这儿,回京后也几乎没怎么住过,一切都那么陌生。 仿佛这里根本不是她的家。 府中下人都是从北地王府一并过来的,知道她在北地的权力,见了她纷纷行礼。 她问什么,便有人乖乖答什么,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将她引到了父王房前。 管家低声道:“今日王爷身子的确不适,林公子正在里面陪王爷。” “你下去吧。” 枫黎走到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不高的说话声。 她听力好,隐约能听得清。 “父王,您那么偏袒枫黎,让她成了王府唯一的孩子,有郡主之名,让她带兵领将,在北地那叫一个风光,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您的孩子,也只知道她,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这次好不容易皇上怀疑她、扣她在宫中,我有机会出征证明自己,证明我根本不比她差,她不愿意让我掩盖她的锋芒也就算了,为什么您也对我各种阻拦?!” “呵,如今,我为自己筹谋到了出征的机会了,马上就会替您带着枫黎因不甘留在京中而通敌叛国的证据去面见皇上,皇上无将可用,定会允许我为王府戴罪立功,等我回到北地与您的旧部汇合,为自己正了名、改回姓氏,说不准,还能跳过世子的名头,换个别的当当呢。” 早就预想过好几种可能,眼前的这种,也在预料之内。 枫黎静静地听着里面的人发出动静,一步一步、迈着似乎踌躇满志的步子,来到门前。 一门之隔的人双手按在上面,往两侧拉开了门。 她看着眼前的格挡向两旁消失,缓缓抬眼的同时,看到对方由得意转为震惊的脸。 不等林清远说话,她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直接将人踹出了几米! 房间里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和一声哀嚎。 林清远疼得额头顿时冒了汗,在地上痛苦地直扭。 “啊——!枫黎你……” 枫黎一步步走进房间,院中有几个老奴听见了惨叫,却谁也不敢上前。 她缓声道:“你不会真以为,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北地将士会对你一呼百应吧?” 还想顶着王府世子的名号自立为王,反叛了大燕不成? 他怎么敢想啊。 林清远撑着身后的椅子起身,一脸震惊。 勉强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但开口时还是免不了一种气急败坏之感。 “你怎么能出宫到这儿来?!皇上不应该将你软禁在宫中吗?还有那些府兵,那些下人,他们怎么会让你进来!” “看来,你是没算到我能及时出宫啊。” 枫黎笑了笑,一双杏眼中却带着要杀人般的怒与恨。 若她再晚一刻钟,或许真出不来了。 她盯着这个比她小了五岁的青年。 如今已经十九了,怎么就愚蠢得像是个三岁孩童? 最初见到林清远时,她十六岁。 那年,父王受伤,她刚刚以女子身份接手将军之职,忙不完的内忧外患,常年睡在军营不回王府,时隔许久回府后,就见到了被父王收为徒弟的小男孩。 一开始她对徒弟身份从未有过怀疑,只觉得父亲伤退,能在王府找点事做、有人陪着还不错。 但久而久之,总觉得父王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不太对劲。 府中的一些下人的态度更是显出了父王的偏爱。 有一次,她时隔两个月回府,竟然有不长眼的下人将她排在林清远之后,怠慢了她。 从下人身上能看出—— 他们觉得,日后林清远能代替她的位置。 她当即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卖了那几个人。 看得出这些人对林清远非常好,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强烈的不爽,与父王哭闹。 但父王还是默许了她的决定。 因为父王知道,王府的荣誉都是她撑起来的。 而那些不知道主子是谁的下人,留着能有什么用? 起初那几年,尤其是林清远也进了军营后,没少与她明争暗斗,为自己立微风。 但他没有真才实学,更不是她对手,久而久之,也就老实了。 这些年,他的确没再闹事,还算听话。 她还以为是父亲真的把林清远管好了…… 枫黎看向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父亲。 生病?怕是中毒了吧。 她开口,怎么也掩不去嘲弄:“父王,你那么宠他,却遭此罪……我该说什么好呢?” “宠我?呵,宠我却只让我当什么徒弟,连我该有的身份都不给我,算什么宠我!”林清远忍不住抬高音量,吼了出来,“身份是你的,荣誉是你的,威风的也是你!不就是我娘不是什么高门小姐,只是乡野之间一个普通村妇么,他凭什么就这么对我!” “你是装不懂,还是真蠢啊?” 枫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父王若只把你当成徒弟,怎会让你吃穿住行都有那么好的待遇?怎么会任凭你在府中对下人呼来喝去?你想要什么,父皇什么时候没满足过?除了没有世子名号,你还差在哪儿了?皇上想要削去王位,若真有儿子,你以为现在我们还能太太平平地站在这儿么?” 她有想过是不是父王出卖的情报,但她始终觉得不太可能。 一个在王妃与未出生的儿子一起难产殒命后,便疑神疑鬼怕是皇上故意为之的人,最多也就是敢偷偷生个儿子改名换姓地带在身边了,哪儿敢做那种谋逆之事。 “自从知道三皇子有开拓女官女学之意,父王就开始为你谋划了,他知道三皇子必定需要我这样的人,便想安排嫁与三皇子为正妃,日后成为皇后,生下皇子便是太子,等我的孩子成了皇上,什么王府荣誉什么王爷身份,还不都是手到擒来?” 说到这儿,枫黎背在身后的手指终是握紧了:“什么苦都是我受的,你只需要轻轻松松地享福就可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无声地垂眼眼眸,掩去那一点儿疲倦。 “他从未想过害我,也希望我一生荣华富贵,但他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他只希望我能为你铺路,为王府的未来铺路。” “谁要等那么久啊?你开开心心当着你的郡主,当着你的将军,在北地万人崇敬,什么荣耀都是你的,就是回了京城,谁见了你不得恭恭敬敬地唤一声郡主?就连皇子们见了你都得好声说话,可我呢?谁都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 “……” 枫黎觉得林清远根本无法交流。 她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可笑,因为占尽了便宜,所以一丁点儿亏都不愿意吃。” 早知今日,她就应该早在皇上面前主动揭穿林清远身份。 纵使被人背地里唾弃又怎样? 就算父亲难过又怎样,现在还不是一样难过? 皇上拘着她,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怀疑林清远身份,却找不到证据。 也是,你大大方方生个儿子,倒是光明正大。 但背地里偷偷地改名换姓,谁知道你背后谋划什么? “怪我过去念着父亲,不想让他最大的念想没了。” 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十六年太久,她总是能记得在林清远到王府前,父王对她全心全意的好。 “我没想到,可能父王也没想到吧,你竟然做出那种丧尽天良之事。” “丧尽天良?”林清远嗤笑一声,表情嘲讽而略带疯狂,“我为自己争取怎么了?只允许你为自己争取么?你不是从来都没打算听父亲的话,乖乖嫁给三皇子么?我就是要为自己挣来大将军的名号,就是要恢复自己世子的身份,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枫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色俱厉,“你害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么?!” 林清远的眉眼抽动一下,往后缩了缩。 “那……那又怎样!”他鼓起劲儿吼了回去,“那些贱民,怎么能跟我比!我是世子!世子!我也是父王的孩子,也继承了父亲的血脉,你能打胜仗,我怎么就不行?我能比你做得更好!” 枫黎一拳锤在他脸上,力道大到手背直接染了血。 跟这种人说什么都是废话。 她摇摇头冷笑一声:“林清远,你知道么?” 她抬头,在林清远不解的目光中扯动唇角,一字一顿地开口。 “父王,贵在自知。” 林清远鼻子嘴巴全是血:“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听说过吧,父王起初到北地那些年,仗打的并不顺利,有胜有负打得很是辛苦,后来却突然发力,在北地的威信越来越高……你不会以为一个人的实力真能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吧?” 林清远一愣。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地。 枫黎弯腰,垂眸看他:“父王开始战无不胜的那年,我,第一次随父王去了战场。” “不、不可能!给我机会单独带兵,我肯定不会输给你!” 林清远一拳挥过去,用了十成的力道。 垂怜 第92节 枫黎毫不留情,几下子就把人按倒在地。 长腿一踏,死死地踩住了他的背脊。 她用力抓住林清远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你好像没这个机会了。” 林清远头皮疼得要命,但为了保持气势,依然死死瞪她。 他骂道:“父亲知道了不会饶过你的!” “你说父亲这种人,在[副将林清远]出卖军情通敌叛国酿成大祸之后……他还会再承认你是他的孩子吗?”枫黎凑近了一些,余光瞄了床上一眼,缓缓而清晰地说,“你谋害王爷,显然我们不是一道,于情于理,谁都不会觉得你是王府的人。” 说罢,不等林清远反驳、叫嚷,她猛地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鼻梁牙齿磕在地上,发出“咯嘣”一声巨响。 林清远疼得够呛,满脸是血地大吼道:“我收集的你的罪证也已经叫人往宫里传了,还有你的探子也在我的控制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你别太得意了!你若敢杀我,更说明你心中有鬼!” “杀你?谁要杀你。” 枫黎揪着林清远的头发把人丢到一旁,站直身子拍了拍手。 她高高在上地斜眼睨视他,淡淡地笑了一声:“想要世子身份?想要继承王位?” “我会让你以叛国副将林清远的身份被斩首示众,永远钉死在这个身份上。” - 枫黎让府兵和禁军一同入府,正打算与三皇子殿下汇合。 忽而听见禁军有人与方统领汇报。 “大人,阿娜侧妃方才杀害了瑞王殿下,此时逃离王府不知所踪……” 她脚步一顿。 这件事果然还跟阿娜有关。 她顺手从一个禁军的腰间抽出把长刀,转身便走。 “我去寻阿娜,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郡主……你……!” 方统领喊了一声,没能让她停下,赶紧给手下使了个颜色。 他呵斥:“还不快跟上郡主!” 枫黎不知阿娜会在哪儿。 且她回京后几乎立刻住进皇宫,即便后来出宫,也对京中不够了解。 但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京中见到阿娜时的那条小巷。 那里很偏僻,一般少有人走,是个可以暂时隐蔽的地方。 且阿娜在明知道自己杀死瑞王逃无可逃的情况下,没有乖乖地被禁军带走,反而杀死了瑞王孤身逃窜,必定有特殊的用意。 她总有一种……阿娜会想再见她一面的感觉。 她从几处近路急速奔往那条小巷。 在她初次跟阿娜相遇的同一个位置猛地转身。 刀尖相撞的声音痛击耳膜。 她抬眼与人对视,目光中终是露出了愤怒。 自从阿娜入京,她从未对阿娜露出这种情绪和表情。 “是你跟林清远一起做的?我的人也是你们合伙动手的?” “说的没错,而且你那几个人早在几日前就想提前给你通消息,可惜啊,被按下了。”阿娜手中拿着一把沾血的短刀,招招致命地攻过去,“我自己赢不了你,但你困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再拉拢你们自己人,虽说胜之不武,但终是赢了你一回!” 枫黎要紧牙关,躲过几次攻击,与阿娜拉开些许距离。 她问:“皇上一直叫人盯着瑞王府和你,从未发现异样,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和我哥派来的人碰过一次面而已,自然没那么容易发现。”阿娜扬起唇角,颇有几分好不容易赢过枫黎一次的得意之感,笑道,“我在瑞王府能有什么情报啊?所以,我只提醒说林清远是个可以利用的蠢人,我哥的人就什么都懂了,哪里需要我去做什么?” “……” 枫黎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呵,阿娜能有这种四两拨千斤的计俩她不意外。 她只是低估了林清远的蠢度。 关键的是,依然有父亲的旧部愿意为他做事。 多少年过去了,那些人还是觉得,就因为林清远是个男的,就应该替代她。 父亲也是,明知道他不堪大用,却还是愿意把一些机密告诉他。 “是,分明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就算被带走问话,只要死不承认,也没对瑞王下手,或许还能有活下来的可能……” 虽然说,活着也是充满痛苦。 从来到大燕和亲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注定了。 面对阿娜,她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们曾经无数次想要指对方于死地,算不得朋友。 但似乎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敌人。 尤其是阿娜到大燕“和亲”之后,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她也知道,以阿娜的立场来说,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她不会谴责阿娜,但会亲手让阿娜伏法。 她举起刀:“但现在,你可逃不了了。” “枫将军说笑了,我没想逃,我是特意来等你的。” 阿娜脸上并没有穷途末路的狠绝和孤注一掷。 她张扬地笑了起来,仿佛还是那个骑马穿行在军中的公主。 “我们最后比试一场吧,枫将军。” 第四十七章 他像表白那次一样,缓缓跪…… - 枫黎闻言, 觉得自己果然没猜错。 她有些迟疑:“你不会是……” “跟聪明人说话真没意思!” 阿娜不等她说完,迈开步子纵身而上! 短刀在她手中灵活得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不小心就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他们生活里最常用的工具, 几乎人人都会随身带着这样一把刀。 “你爹很宝贝那个徒弟来着吧!这回你要怎么做?” 枫黎一刀下去,将阿娜的身子压得越来越低, 刀口几乎要碰到她的头发:“当然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没发生这件事,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影响我!” 阿娜借以身高优势钻到另一旁, 短刃自枫黎眼前砍过。 刀尖刮在墙壁上, 滋出一溜火星。 “早该如此!如果是我赢了我哥, 我会立刻杀了他,绝不会让他来做什么质子。” 木架子在两人缠斗中被撞到在地,两人纷纷往后躲去。 架子上的东西叮叮当当地摔在地上, 横在两人之间。 “当然, 他给我一条生路让我来和亲, 并不是他不忍心杀我。” 阿娜把玩几下手中的刀, 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似是嘲弄, 又似是叹息:“只是因为他知道我一个女人是找不到盟友的。” 她哪里不知道, 兄长不过是在利用她呢,可为了国家, 也为了她自己能多活个数月吧,来到大燕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少这些日子见了许多没见过的, 也饱了口福。 停顿半晌, 她玩笑道:“枫将军,你怎么就不能背叛一下国家呢。” “抱歉,我只是不希望百姓饱经战乱, 流离失所。” 枫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男子总是很轻易就能找到盟友。 就像林清远,分明是个废物,但就因为是个男人,父亲的旧部中就一直有人愿意支持他。 而她,不知道经受了多少怠慢、质疑和侮辱,才真正得到了真正的拥戴。 当然,大部分人不是太蠢。 面对绝对的实力差距时,知道追随谁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 “别这么沉重嘛,我啊,早死早投胎。” 阿娜似乎早就做出了决定,对生死全然不看在眼里。 她笑说:“说不准到时候还能投胎给你做女儿来讨今日的债呢。” “这回可不是我主动占你的便宜。”枫黎眉角跳了一下,“再说么……有点儿困难。” 阿娜不满了:“随口一说的事,都要反驳,你真是无聊。” “因为我相中的人……” 枫黎顿了顿,面色微妙地别开脸。 她道:“是个太监。” “噗。”阿娜笑出声的瞬间,又一次挥刀上前,“枫将军品味独特,但也不拘一格!” “我把你这话转达给他,他怕是要气得对你的坟头破口大骂了!” 垂怜 第93节 枫黎发觉她这次彻底动了真格的,也正了正神色。 她终是拿出真功夫,不再有任何犹豫,直接刺穿了阿娜持刀的手臂! “嘶——” 阿娜倒抽一口气,手中的刀自然坠落,又被左手接住。 手腕一翻,再次刺向枫黎的脖颈。 枫黎弃了长刀,一手击在她手肘内侧,一手握住她左手手腕往回刺去,只眨眼的功夫,就让阿娜的利刃刺进了她自己的胸口! 阿娜往后退了半步,喉咙滚了滚,嘴角涌出殷红的血。 她说:“王妃会帮你的。” “……” “瑞王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每次发酒疯我说句我哥知道了不会饶过你,到时候两国纷争是你担得起的么,他就灰溜溜地对下人拳打脚踢去了,王府所有人都觉得我哥不会放过伤害我的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证明。” 阿娜缓声说完,又瞬间抬起膝盖顶了过去。 枫黎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 她记得礼佛那日,看到过王妃皮肤上遮掩的淤痕。 阿娜唇边随着呼吸起了血泡,又破开顺着下巴往下滑。 真烦,这时候的都那么机警。 就不能让她多得意一下么。 她这回是真没了力气:“我希望我的国家能赢,但你帮过我。” 枫黎闭上双眼,隐去那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苦涩。 她听见阿娜用痛苦的气音说道:“我知道是你让小侯爷帮忙的,这回就当我还你了。” 枫黎拔出她胸口的刀,猛地捅向她的腹部。 一连捅了好几刀,整只手都染成了红色。 太久没有感受这种滑腻粘稠的触感了,竟觉得有些恶心。 松手,刀摔在地上。 她说:“谢谢,我也给你个痛快。” “郡主往那边去了是吗?” “皇上根本没给郡主调查此事的权力,郡主是偷逃出宫的!” “一定要尽快找到郡主,押回宫里去!” 附近越来越吵闹了。 “我用不着你们押,自会去面见皇上。” 枫黎走向巷子口,在沾着血出现在禁军面前时,禁军纷纷吓了一跳。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谨慎地拿起武器指向她,将身后拖着的尸体拎到众人视线中。 “来人,抬回宫里去。” 那些人似乎不知所措,没人动弹。 她眉眼微微一抬。 “听不见?” “是,快快快,来人抬一下!” - 枫黎才踏入皇宫没多久,就见绪白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她瞪着眼睛在枫黎身上看了好几圈:“郡主你哪儿受伤了吗?” “还好,都是别人的血。”枫黎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大皇子殿下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军心很不稳定,不知后续如何;呈国步步紧逼,情况算不上好,但高吉有天险为屏障,至今僵持不动,有不少朝臣如今围在皇上面前,说要……”绪白又气又无奈地说道,“说要趁着现在还能保持平衡,让永清公主去和亲,阿娜公主在我们这边儿,永清公主到了他们那边,便可以保持平衡,也免去了战乱之苦,公主听说后就差人找我,想求郡主帮忙,可郡主现在……” 枫黎连冷笑都懒得笑了。 她问:“皇上的意思呢?” “我与陈公公打听了一下,皇上似乎不愿赔了城池又弃了公主,说一退再退哪里有个头?可郡主你也知道,有时候皇上面对朝臣也会身不由己……” “不用急,我这就过去。” 枫黎加快脚步,身后的禁军也连忙加速。 太多事凑到一起了,也发生的太快了,他们怕不是还不知道瑞王和阿娜的事? 这时,绪白才发现几个禁军手里抬着个浑身是血的人。 她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视线:“郡主这是……” “没什么,后面就都交给我吧。” 阿娜的死,一可以让皇上对她更加信任,二可以解皇上的燃眉之急。 阿娜自己觉得怎么死都是死,不如死在她的手里帮她一把,也的确帮了她大忙。 枫黎领着人直接去了勤政殿。 禁军分明是得到命令将她羁押回宫,却被衬得像是她的手下。 姜歆瑶正在勤政殿外,一连焦急与难过地往里面望。 她不想去和亲,脸上已经挂了泪珠。 可这种事不是她能决定的,她已经听到那些老臣们咄咄逼人的话语了。 许是太过出神,直到枫黎他们蹬上台阶来到大殿门口,她才发现身后的声音,转身想扑到枫黎面前,又在看到她身上地血时止住了脚步。 她的目光扫过身后被抬着的人,下意识挪开。 但她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又鼓起勇气强迫自己看了过去。 “郡主姐姐……” 枫黎在她身前停住脚步,用没怎么沾血的那只手摸摸公主的头。 她说:“回去吧,记住现在的感受,以后想要什么自己挣。” 说罢,她在门口太监的通报声中迈进殿中。 “云安郡主到——” 殿中朝臣纷纷扭头。 多数文臣在看到她身上的血和身后的尸体时接连后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 陈焕看她一身血迹,不由得揪心,紧紧攥住了袖子。 比起国家大事,他更担心郡主。 又或者说,旁的怎样都无所谓,他只担心郡主。 枫黎走到最前面,跪在皇上面前:“皇上,臣已经揪出通敌叛国之人,如今已经由三皇子殿下搜集证据,正在将人押往宫中认罪;此外,呈国阿娜公主也参与其中,大概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找个垫背的,便刺杀了瑞王,瑞王妃如今也正往宫中赶来。” “什么?!瑞王他……” 众人无不震惊,谁也没想到瑞王就这么死了。 不过阿娜是骁勇善战的战士,有能力杀死瑞王并不稀奇。 皇上也是一愣,眉眼动了动,说不出情绪。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就算他不难过,也怕太后伤心。 “那阿娜呢?她在哪?!” 枫黎从身后的人摆摆手,禁军就把人放在了她身边,正面朝上。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阿娜的脸,和她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阿娜在逃窜过程中被臣击杀,如今阿娜已死……这仗,怕是不得不打了。” 有人张口就道:“郡主!你怎么敢啊……!” 枫黎抬起脸,满是血渍的手掌握成拳“砰”地杵在地上。 那人顿时消了音,再也不敢看她肃杀的眼神。 其他人转而看向皇上:“皇上,大皇子已经重伤了,如今还在昏迷当中呢,且此次折兵损将,寒州仓失守后更是损失惨重,百姓们流离失所,不能继续打了啊!还请皇上三思,定能有万全之策!” 大敌当前,皇上肯定是要把国家大事放在瑞王前面。 他没时间难过和担心,在听到仗不得不打时,心情舒畅了些。 那么多烦心事,总算有一件好事。 以史为鉴,这种情况若是一再退让,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没想过妥协,派老大去也不是没有考量,而是知道呈国粮草不足,只要撑到一个月他们就不得不退兵,即便没有枫黎亲自领兵,也能退敌。 只是有人通敌叛国,造成如此惨痛的结果,是他没预料到的。 “阿娜与呈王一母同胞,关系紧密,如今阿娜于我大燕殒命,他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皇上猛地拍了下桌子,将朝臣吓得颤了三颤。 他看向枫黎:“是谁与呈国勾结,出卖了军情?” 枫黎深深俯首:“臣替父王向皇上请罪,出卖军情之人,正是父王的不孝徒弟林清远,臣自知父王有监管不力之责,臣请命奔赴北地,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王爷的徒弟,那个小副将?” “话说回来,郡主自己的怀疑都还没能洗清呢,不会是把人推出来顶包的吧?” “是啊,郡主自身如此,又能查出什么?让人如何信服呢?” 垂怜 第94节 “怎么不能信服?” 殿外传来姜怀泽的声音。 他带着证据,领人走入殿中。 林清远狼狈地被人推进去,往腿上一踹就跪倒在地。 他嘴上塞着抹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还另有两具尸体被抬了进来,放在地上。 “父皇,书面证据儿臣已经梳理整齐,林清远早就开始为陷害郡主做准备,模仿郡主字迹写下不少书信差人送进宫里,被儿臣截获,纸墨皆与宫中不同,一嗅便知;郡主亲笔写下的则在右侧,请父皇过目。”姜怀泽姿态稳重,调理清晰,将手中的证据递给陈焕,“这两人是郡主的探子,皆死于林清远和呈国人的暗算之下,另外还有两人被囚禁数日,如今正在由太医医治,相信等他们醒来,能得到更多口供,还原真相。”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定北王回京后非常低调,与他们来往不多,但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王爷对林清远的看中。 谁也没想到,林清远竟然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唔唔、唔唔唔!!” 林清远挣扎着想往皇上面前奔,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皇上敛敛眉头:“为什么堵着他的嘴?” “他满口胡言,故而如此。” 姜怀泽一开始也奇怪枫黎为什么把人嘴给堵上。 他拿下抹布想问话,不想,林清远竟是大吼着说自己是定北王世子,请他帮忙恢复身份。 为了不惹出更多的祸事,他赶紧给堵了回去,并命令听见的贴身侍卫忘掉此事。 “对了父皇,儿臣赶到定北王府时,枫老王爷已经昏迷不醒,经太医诊治,应是中了毒,经过对府中下人的盘问,下毒之人……应该也是林清远。”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没说话。 半晌,冲众人摆摆手:“都出去吧,云安留下。” 不多时,整个大殿中除了皇上和枫黎,就只剩下了服侍左右的徐公公以及陈焕了。 “云安啊,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林清远?” 枫黎抬头,面容严肃地直视皇上:“通敌叛国,应斩首示众,以平民怨、正视听,还可让百姓知道皇上绝不会因为他是王爷的徒弟就有所包庇,彰显我大燕律法之严明。” 皇上似乎有些意外:“你不为他求情?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王的意思?” “臣可替父王做主。”枫黎说的没有丝毫犹豫,“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不管皇上认为臣可以将功补过饶他一命,还是认为他罪无可恕,臣都毫无异议,皇上能赦免父王失察之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又怎会再去包庇一个副将,想必父王也是如此。” 见皇上没有立刻说话,她又道:“不管如何,都是臣将他亲手送到处刑架上的。” 皇上见她说到了这个份上,面上有所动容。 他又道:“你父王可会怪你?” “谢皇上关怀,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父王又怎会因他与我生了嫌隙。”枫黎笑了笑,“但毕竟是徒弟,父王难免难受,若皇上许臣出征,还望皇上能差人照顾父王,让父王颐养天年。” 枫黎说着,深深地俯身下去:“臣愿永不回京,为皇上镇守边疆。” 陈焕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紧。 费了不少力气,才将突然变得厚重的呼吸压了下去。 他心中轻笑。 呵,好一个永不回京。 - 近来发生太多事情了,枫黎离开勤政殿后,皇上还有做不完的事、有见不完的朝臣。 陈焕一直陪伴左右,直到夜色深重了,才退出殿中。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他有些恍惚。 不知是这几日太疲倦了还是夜晚叫人多思,他觉得胸腔压抑,说不出的难捱。 就好像有什么在挤压他的身体,挤压他的脑袋,努力挤出泪来。 皇上已经命郡主明日出发,带人奔赴北地了。 陈焕很早之前就想过此事,料到过如此。 先前都已经哭过了,所以,不算太难过也不会太痛苦。 他只是苦闷。 回想起今早他第一时间急急忙忙去见郡主,为的就是能够帮上她一二…… 可换来的,是那句“臣愿永不回京”。 他明白,郡主是为了让皇上信任,或许只是说辞。 可她没想过吗? 这句话对他太过残忍了。 偶尔回京述职,他还能有机会再见郡主一次。 哪怕此生就只剩下一次两次机会,也到底是个盼头。 他还能看看她。 可郡主说,她愿永不回京。 她当真太过心冷。 郡主有没有他,似乎都是一样的。 她最在乎的,就只有是否能回到北地。 他满心满意只有郡主,郡主却与他相反。 今天殿前见了许久的面,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郡主甚至都没怎么看他。 她一身血衣,脑子里都是国家大事。 看不见他的。 他有很多话想跟郡主说。 他只是不知道,郡主是否会想听他讲。 陈焕沉默地回了院中,命陈顺烧了热水,细细地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他知道,郡主对他有喜欢,但不多。 是很快就会忘了那种吧。 等郡主回到北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会忘了他,在北地遇见更让她喜欢的男子。 真正的男子,而不是像他这样的…… 他们在一起的短暂的时间不会改变郡主什么,只是她无数过往中的短暂一瞥。 但他会难过,他会忘不了。 夜晚的宫人比白日里少很多,陈焕熟悉夜晚安防,避人耳目地来到了永安殿中。 过去他很多次想勾引郡主,或与郡主直说,但都没敢。 他最害怕的就是被郡主拒绝、厌恶,怕郡主觉得他一个阉人如此荒唐…… 而后再无见面的机会。 如今,郡主就要离京,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 他终是做到了毫不犹豫来到郡主面前。 他想,明日分别,郡主如今还对他略有感情…… 或许不会拒绝他卑贱的请求吧。 至少郡主这样的性格,应该会给他些脸面。 “郡主,是奴才。” 枫黎才看完最新的战报,了解了如今的局势。 正准备休息,就听到了陈焕的声音。 “进来吧,可是皇上那边有什么要事?” 思索了一晚上的事情,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陈焕前来或许并非是皇上授意的。 今日他们都太过忙碌了,都没什么机会与陈焕说说话。 才被皇上应允出征离开勤政殿时,她是想等陈焕出来跟她说话的,但皇上一直吩咐他伺候左右,他实在脱不开身,也就作罢了。 陈焕来到郡主面前,无声地、嘲弄地笑了自己一声。 瞧瞧嘛,郡主满脑子就只有要事、要事。 从来不觉得,他夜晚过来会有什么。 又或者…… 见他是个阉人,就不会往旁处想? 但他不是来说要事。 他有想要的,有想跟郡主求的。 他像表白那次一样,缓缓跪在地上,俯身下去。 “奴才想将自己献给郡主,郡主应允了奴才吧。” “请……郡主赏玩。” 垂怜 第95节 第四十八章 都是靠陈公公摸索出来的啊…… - 陈焕不知道郡主是否愿意让他触碰, 怕有所冒犯让郡主不悦,就没敢说要主动伺候,只用了“赏玩”这种自贬的词。 在郡主面前, 他可以舍弃很多东西,包括…… 他在过去二十多年中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尊严。 枫黎以为陈焕今日过来会心有不满地跟她耍耍小性子, 没想到却是眼前的情景。 她愣了片刻,心想,陈焕不是一直很抗拒被她碰吗?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碰到他腰上, 他都要僵硬起来。 “你确定要这样?” 她站在床前, 垂眸看着两丈外的陈焕。 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 陈焕低伏在地,不知道郡主的表情。 但听得出,她的声音颇为严肃。 一听到这样的语气声音, 他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郡主面色沉沉的模样。 是……惹郡主不悦了么? 他轻轻咬了咬嘴唇。 不想放弃, 所以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请郡主赏玩。” 说话间, 按在地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枫黎坐回到床上, 不动声色地扫过陈焕因为用力而轻微发颤的手掌。 心间有种被他取悦到的愉悦感, 又对过去几次对他生出想法却忍了回去而感到惋惜。 不如早对他下手了, 他怕是不会真的拒绝。 她缓声笑了:“陈公公希望我……怎么赏玩?” 陈焕的呼吸窒了一下。 嘴唇蠕动,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先前认认真真学过的内容, 耳尖无声地涨红了。 郡主直接对他动手还好,可那种话,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郡主这么反问他, 算是变相的拒绝么? 他低声说:“奴在来永安殿之前, 已经将身子里里外外都洗净了……全凭郡主喜好。” 说完,他小心地抬起头,望向郡主的方向。 从低处与枫黎的俯视对视, 他的心脏鼓动得越发明显了。 “郡主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奴才知道郡主喜欢北地,或许再也不会来,奴才不求别的,不求郡主能对奴才有不舍,只求今晚……能成为郡主的人。” 话没说完,他的眼眶就红了,眼泪在烛光下化为细碎的光,轻轻地闪。 枫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总显得阴翳。 可每每到她面前,都变得诱人。 很漂亮,尤其是那些凝聚成微光的水珠。 暖橘的烛火倒映在他的眼中,晃动着、摇曳着。 明日还有事情要处理,她今日是想早些休息的。 但这种明晃晃的自荐……谁能挡得住呢? 她冲陈焕伸手:“陈公公。” 陈焕面色一喜,连忙膝行上前,来到她身旁。 他依然跪着,扬头瞧她。 “还跪着什么?膝盖多疼。” 枫黎扶住他的手腕,往上带了带。 她温声道:“我会心疼的。” 若跪得青紫了,她是真的会心疼,所以说得直白。 陈焕只觉得是随口一说的客套,主子的话,怎能都当真呢? 郡主愿意给他机会他就应该满足了。 他总得有当奴才的自觉。 他随着枫黎的力道起身:“奴才跪习惯了,不觉得疼。” 枫黎抬起头,从陈焕的颇为俊俏的脸往下看。 扫过喉咙,喉结轻滚。 扫过腰腹,他微微地往后缩了缩。 再往下看,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了。 一点儿细微的反应,足可以看出他的紧张。 陈焕这是希望,能在她的审视下让她满意,得到她的喜欢。 也的确成功地取悦到了她。 她一如往常地牵住了陈焕微凉的手掌,用了点儿力,把人往自己怀里拽了拽。 陈焕看懂了她的意思,总觉得坐在郡主腿上很叫人害臊,但怕不听话会惹得郡主不悦、不愿再碰他了,还是缓缓地被圈着腰坐在了枫黎的腿上。 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比身体的接触更能安慰人的了—— 郡主还愿意抱他,说明对他没有太大的抵触和反感。 他心中窃喜。 枫黎在他腰上抚了抚。 她还是那么喜欢搂着陈焕的感觉。 扬头,吻在他发烫的耳垂上。 那温度,简直让她想笑。 不是说自己见多识广么? 臊成这样。 “看起来,陈公公的确比本郡主见多识广,知道许多[赏玩]的法子,倒是我自愧不如了。”她带着笑意开口,“不如陈公公教教本郡主怎么做,如何?” 她并非完全不知道怎么做,只是缺乏经验,不想让陈焕觉得不适。 毕竟这种事,头次还是有些技巧会更好吧。 陈焕脑袋快要冒烟了。 难道这种事……还要他手把手地告诉郡主怎么玩他么! 他又羞又气:“郡主亲奴才熟练得很,怎会不知?” 说着,还不忘瞪枫黎一眼。 委屈吧啦的。 “郡主若不愿直说便可,何必故意羞辱奴才!” 嘴上这么说得硬气,心里怕郡主因为他不配合的态度改了主意不碰自己,还是牵着枫黎落在自己腰间的手,从外袍外面,放到了外袍里面。 她手底下是腰带,只需要轻轻一动,就可以解开。 枫黎在他的腰带上抚了抚。 明显感觉到陈焕呼吸便得重了。 他可真是…… 这么一点儿动静都这样,要真被剥光了,还不得羞得没脸见人了? 但真的很有意思啊。 看陈焕因为她的动作而紧张、牵动情绪,真的很有意思。 这会让她心里生出某种满足感,仿佛掌控着他的一切。 她也的确掌控着他的一切。 枫黎抚上陈焕的后颈,将他往下带了带。 他非常自觉,乖乖地垂头下来,等待她的亲吻。 先是在那对唇上轻轻地碰了碰,便离开了。 她瞧见陈焕敛着眉头抿抿唇,失落都快写在脸上了。 “陈公公真是……”撩人。 后两个字吞没在唇齿相依之间。 湿软的触感伴随着低低的、模糊不清的、脆弱的喉音,这感觉让人沉迷。 枫黎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掌之下的背脊一点点、一点点地软了下去,软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太喜欢这个过程了,尤其是陈焕被亲得靠在她身上细喘时,她总是忍不住,再一次凑过去吻上他的嘴唇,让那些喘息声变得更大一些。 环在腰间的手往里抚了抚。 在温热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刹那,陈焕清醒了许多。 垂怜 第96节 他最期待此时此刻,也最恐惧此时此刻。 他突然想到,若郡主不反感还好,但若是郡主这次被他恶心到,日后即便还会再回京城,也不愿再见他吻他了,该怎么办? 会不会因为今天这一件事,让郡主日后永远对他嫌恶排斥? 他本能地抓住了枫黎的手:“郡主。” 手掌有些颤。 突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了。 枫黎敛眉,面上露出些许不悦。 怎么,都说的那么直白了、勾引她那么明确了…… 现在还想反悔不成? 真以为她这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她手腕一翻就挣开了陈焕的手,搂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用力,直接把人撂倒在了身后! 幔帐缓缓落下,隔绝了房屋中的一切,只有火光透过轻薄的纱照在两人脸上。 “从前几次撩拨我,都不了了之……” 枫黎将人按住,二话不说就强势拨开了夏日薄薄的阻碍。 她垂首,吻上他的唇角:“这次反悔不了了。” 陈焕从她说起“从前”的话里听出了可惜的意思,欢喜冲上头脑,“嗡”地一胀。 可怕郡主觉得恶心的心情也是真的,他低声道:“烛火……” 话音未落,烛火就叫枫黎灭了个透彻。 但她没说的是,自己行军打仗那么多年,夜视能力极好。 他羞红的脸,微张的唇,滚动的喉结、修长的腿…… 乃至不太好看的疤痕,她都看得见。 她第一次毫无阻隔地抱他,就连唇齿间的亲吻都变得更亲昵了。 手指抚上陈年伤疤,她瞧见陈焕抬起手臂遮住了双眼。 他自己没法面对那些,但还是强忍着赧然配合她。 枫黎常年练武,指间不少薄茧。 粗糙感让一切触觉变得更加明显。 尤其是疤痕与新生般的嫩肉。 伤疤愈合后也是和普通的皮肤不一样的,会变得光滑、脆弱。 即便已经愈合二十余年了,依然如此。 若是走路多了,长时间被衣料摩擦,还会发炎、肿胀。 也就是有了些权力后才能垫些柔软的料子。 “别再……” 陈焕觉得自己像是绷了一身的劲儿,又好似什么力气都用不上。 他莫名有些想哭,因为自己丑陋的伤疤而羞耻自厌,不想让她多碰污了自己的手;又因为郡主这样毫无芥蒂的触碰而幸福得恨不得再为她送去一些。 轻柔地吻落在额头上,似乎在安慰他的情绪,告诉他她的态度。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被郡主宠着被郡主完全接受、而他也全然属于郡主的感觉。 喉结滚了滚,他低哼:“嗯……” 枫黎顺着额头、脸颊往下,最终吻在喉结上。 她感叹:“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陈焕一手乖乖抓着自己的腿,一手搂上她的脖颈。 仿佛此时此刻变得更加脆弱和黏人了。 唇齿相依黏黏糊糊间,低低地唤她:“郡主,郡主……” 他知道叫人赏玩一开始不会好受,而且……郡主手上的茧子的确太刮得慌了,他想埋怨,又觉得太过扫兴,郡主乐意碰他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已经是他的福分了,他哪有资格挑挑拣拣? 换做普通男子,即便是赏玩,可玩性也比他大多了吧? 他想得心里直酸的慌,便更忍下了所有不适,硬是连个不适的哼声都不曾吐出来。 好在枫黎心思细腻,发觉他的紧张,便刻意轻缓些。 她没再动作了,细细地吻他,手掌托在腰上温柔的抚了抚。 她好声哄道:“放松,没事的。” 温声轻哄、亲吻地腻乎一阵,的确缓了缓。 陈焕酸溜溜道:“方才郡主还说叫奴才教呢,这不是挺熟练的么?” “还不是得感谢陈公公?” 枫黎轻笑一声,在感受到他放松下来才继续。 她故意道:“都是靠陈公公亲自教导才摸索出来的啊。” “你……嗯……” 陈焕凶巴巴地瞪她一眼,又因为喉咙里的声音而别开脸。 肩膀轻轻地颤,他再次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刻薄的薄唇在仰头时吐出急促的呼吸。 能被接受,他就已经很满足了,此时更是难以言说。 他的一切都是郡主给的。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搂着她纠缠她,怎么也不愿她离开,喉咙里低低地唤。 他喜欢被郡主赏玩,尤其是渐入佳境后,整个世界都变得潮湿、朦胧,清晰的只有郡主所做的一切,那些被放大了,痛苦和欢悦也被放大了,最后浑浊不堪地融在一起。 身上用不上一点儿力气,只能依着本能,听自己一下一下地呼吸。 他好像泡在热水里,头脑却是空白的。 只觉得好舒服,好舒服。 直到又一次被吻上嘴唇,他才渐渐苏醒。 他想疲惫地动动身子,被按住了。 枫黎离开他的唇,早就习惯了黑夜的双眼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叫喘得多诱人吧? 急促地低呼着“郡主”,却软得像一摊烂泥,随意摆弄。 她润了润嘴唇,又一次吻他。 陈焕这时候似乎也颇为依赖她,格外亲昵地与她亲吻,离不开她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郡主可觉得……喜欢?” 枫黎忍不住挑眉:“这话应该我问吧?” “……” 陈焕刚才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没觉得,现在却被一句话弄得整张脸红到滴血。 他放轻力道,娇嗔般打在枫黎肩膀上,嘴里骂骂咧咧道:“分明是郡主随意把玩奴才,自己玩够了反而说是跟奴才在享受似的!” 枫黎抚上他的脸,立刻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 陈焕意识到她在做什么,连忙往旁边躲去,不让温度暴露了自己。 她不由得低笑:“真不觉得享受吗?” 陈焕喉咙吞咽了一下,不好意思说自己实在是太享受了。 他红着脸讨价还价:“若奴才说享受,郡主以后还乐意多让奴才享受享受么?” 枫黎闻言,却稍稍沉默了。 她听出来了,陈焕这是希望她能回来。 可战场上九死一生,这次情况与往次都不同,是接连失了好几座城,敌国不再是安营扎寨,而是占据城池,甚至可以劳逸城中被俘获的百姓替他们做事。 想要夺回城池,必定要比从前依城而守困难很多,不是那么好打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什么样,会不会真的就此一去不回。 陈焕翻了个身。 腿还勾在她身上,上半身侧了过去。 鼻尖微动,跟眼眶一起酸了。 这种情况,就算不愿,哄他一哄不就好了? 反正明日就要分别了。 他一个出不了宫的太监,还能跑去北地找她算账去不成? “罢了,奴才知道郡主不愿回来。” 说话间,都有了鼻音。 枫黎眉间一软,从他身后抱了过去,亲亲他的耳朵和后颈。 她才想开口哄,就又听陈焕语气不善地自嘲开口。 “反正奴才就是个身子残缺的破烂玩意,能叫郡主玩上一次已经不错了,哪儿还敢奢求太多呢?郡主怕是玩过了也就把奴才给忘了,往后有大把机会去玩旁人,又怎会记得奴才?”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陈焕的自贬,总会听得她心头酸酸的,但是吧…… 又特别喜欢听,似乎这种话能满足她某种奇怪的心理。 垂怜 第97节 她叹了一声,手掌又落回伤疤上。 怀里的人不自觉地跟她贴了贴,她眉角动了一下。 呵,真是…… 她好声哄道:“怎么会呢,我会一直回味的。” 但这似乎不是能给陈焕顺毛的话。 他一听更是炸了起来,一下子打在她的手背上。 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胡说八道!污言秽语!”他气急败坏的,假意把她的手往一旁扒拉,“郡主若是有心,可随时赏玩,现成的多好?哪里需要回味?” 话里话外,还不是想让她回来。 枫黎凑过去亲他的嘴唇。 半个身子笼罩过去,将他桎梏在床角。 这回他老实了,喉咙里哼哼两声,没再说话。 “陈公公,我不敢说自己心怀天下,但有些责任的确没法轻易放下,如今北地战乱,会发展到什么情况我也没法预料,我定是想回来见你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呸呸呸!” 陈焕猛地翻了个身,红着眼睛瞪她。 他说:“不准胡说!要是不回来,肯定是不想见奴才了!” 顿了顿,发红的眼睛逐渐变得哀怨。 他不满道:“郡主何必骗人,白日里还在皇上面前说永不回京呢。” “……” 枫黎就知道,他得揪着这句话怪她。 她笑起来,把陈焕拥进怀里,抚了抚他的背脊。 “你知道我那么说不是真心的。” “谁知道郡主一张巧嘴,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 陈焕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他语气变得强硬:“反正郡主已经动了奴才的身子,不能不负责任。” 不能占了他又不要他,就算碰过旁人,知道健全男子玩起来更有意思,也不能嫌弃他,就算不那么喜欢他了,也得按时给他些甜头,逗弄逗弄也好啊…… 反正不能一点儿也不愿碰他,那样他会受不了的。 记得郡主今日有多体贴给了他多少欢愉,又怎么再能忍受得了冷落呢? “好。” 枫黎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期盼,叹息着帮他拂去眼角的水痕。 她说:“等北地战事结束,我会来见你的。” 陈焕一直都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他知道自己无赖。 于是他又话里有话地嘟哝:“郡主眼里能有奴才,奴才就心满意足了,反正不可能排在北地的国家大事之前。” 他总是这不满那不满,听着不是那么讨喜。 但枫黎清楚他这是在撒娇呢。 她笑说:“除此之外,陈公公永远排第一。” 陈焕一顿,唇角直往上翘。 知道这八成只是哄他的好话而已,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他低哼:“谁稀罕。” 枫黎凑过去吻上他的唇:“不准不稀罕。” 陈焕才过了那个浑身泡在热水里软绵绵的感觉,此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处不敏感,被她按着肩膀一亲,身上又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他勉强勾住枫黎的肩膀:“嗯,郡主……” 气息又有些不稳了,他心里直怨自己怎么就那么…… 禁不起撩拨? 枫黎落在他脸颊旁的手指一顿,继而轻轻抚了抚他的耳朵。 “陈公公如果身子撑不住,最好别发出这种声音。” 她一个武将,一身使不完的力气…… 真怕把陈公公折腾得以后再不愿意被她碰了。 陈焕嗔瞪她一眼,别有深意地暗戳戳道:“奴才又不是那些细皮嫩肉、禁不住折腾的小公子,哪有那么矫情?” 第四十九章 幻想郡主回来了,依然拥着…… - 陈焕忍着身上的疲倦和酸软, 缓缓撑起身子。 他已经在永安殿赖太久了,舍不得离开,但必须得趁着夜色离开。 这时枫黎从身后抱过去, 圈住了他的腰。 他背脊一紧。 郡主莫不是还想继续? 先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似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公子经不住折腾, 可当真被折腾几回,便发现当将军的……的确不是一般的有精力。 别说是他了,就是战场上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 都不一定受得了吧? 呸呸呸, 他想到哪儿去了。 还上赶着希望郡主回北地去碰别人不成? 他抚在枫黎手背上:“郡主, 奴才得走了。” 枫黎把他按回了床上,还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她温声说:“在这儿休息吧,天亮了我叫绪白替你探路离开。” 陈焕阴阳道:“她怕是不乐意吧?” 绪白直到现在瞧见他还是那个态度, 没少瞪他。 “郡主这做, 要气着她了。” “没事, 我与她说陈公公哭起来很好听, 我很高兴, 她就不会生气了。” “……” 绪白是不生气了, 该笑话他了! 可恶的是,他真就被弄得泪眼朦胧的。 但那不是哭啊! 只是……舒服到了而已。 陈焕故意往旁边蹭了蹭, 一副不给她抱的模样。 刚挪出去一点儿,就被一把捞了回来。 “好了, 事后不早了, 再墨迹下去, 天都要亮了。” 枫黎在他身上抚了抚,顺毛似的。 陈焕不动了。 半晌,翻了个身, 扎到她怀里。 还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郡主的手掌从他的脖颈往下,抚过背脊,最后落在腰上,轻轻地抱着他。 他能感觉到郡主对他的珍惜和喜欢。 他没料到如此。 还以为,即便郡主愿意在离京前施舍他些许,也不过是敷衍了事。 谁想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他好几回,倒是他都怕郡主继续了。 虽然身上疲倦得很,但心中十分满足。 他从来没这么幸福过。 “郡主。” 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枫黎睁开眼,笑道,“怎么,睡不着?还要我哄着睡么?” 陈焕没说话。 他就是太兴奋了,有点儿舍不得睡。 怕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着郡主了。 枫黎一下一下地轻抚他的背脊:“平日里都怎么睡着?想点儿什么?” 陈焕不自在地动了动。 片刻,他低声说:“自是想郡主。” 这还用问吗? 明知故问。 垂怜 第98节 一看就是又自恋了,哼。 “呵……” 枫黎没忍住声音,低笑着吻了吻他的耳廓。 她又问:“想什么?想我像刚才那样对你么,陈公公?” “……” 陈焕的脸都憋红了。 他从前哪儿敢想那么僭越的事? 想想郡主抱着他说几句话,都能给他美得止不住笑意。 再说了…… 他又没体会过,哪儿能想得那么细致。 “睡觉。”他抬手遮在枫黎的眼睛上,“睡觉!” “好,听陈公公的。” 枫黎抬起一点儿头,吻在他的掌心。 羞得他立刻缩回了手。 - 只睡了两个时辰,枫黎就醒了。 天边还是暗的,没一丝光亮。 她扭头,就看到陈焕依然侧躺着窝在她的身边,姿态依赖又乖顺。 他睡觉真的很老实,一晚上都不带动一下的。 昨日似是亲得次数多了些,他的嘴唇有点儿肿,脖颈上也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不知道陈焕会不会羞耻到气呼呼地骂她,但她么…… 还挺喜欢他身上留下这些印子的。 她抬手,在陈焕的脖颈上碰了碰。 他喉咙滚动,低低地哼了一声。 她笑了笑,撑起身子,垂首在他唇畔吻了一下。 接着便下了床,换好衣裳出了里间。 绪白早就起来了,见她出门,连忙上前。 “郡主,昨晚陈总管他……?” “嘘,他还没醒。”枫黎一边用绪白备好的温水洗漱,一边说道,“今天我去见皇上时会跟皇上请示,让你留在太后身边替我陪太后解闷。” 绪白还没来得及为陈焕留宿爬床的事生气,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 她一愣,继而抓住枫黎的手腕:“郡主!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她从没想过郡主会这么安排,一时间没法接受。 “我至少能伺候郡主啊,郡主要赶我走了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都是自己在军营里,哪是处处都需要伺候的。”她拍拍绪白的肩膀,解释说,“不是要赶你走,这回打仗跟从前不一样,以前你住在王府,安全得很,现在别说是王府了,临昌城都没了,我此行必定千难万险,东驰西骋的,我不一定能时时刻刻顾得上你的安全,太危险了。” 绪白鼻子一酸,心里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不舍。 她眼眶红了:“郡主,我不怕危险。” 枫黎笑着埋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哪儿像小时候,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把手巾放在一旁,照着镜子整理整理衣裳。 “你留在宫里,若有什么动静,都找人传信给我。” 绪白抿抿唇,忽而想到什么。 她别开脸:“尤其是陈总管相关的事?” 枫黎笑了一声,掐掐她的脸:“就你滑头。” 她往里间望了一眼。 “你一会儿找机会送他回去,我去面见皇上了。” - “皇上,臣是来辞行的。” 枫黎行礼后,端端正正地立在大殿之中。 她并不避讳皇上的目光,直直对视:“但在离开之前,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上以为她反悔了,想要为林清远求情,“哦?”了一声。 他沉声说:“什么事,说来听听。” 枫黎看了看在桌边伺候的徐公公。 皇上了然:“你先下去吧。” 徐公公离开后,枫黎才道:“此行艰险,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结束了战争,若想击退呈国夺回城池、稳住边境,少说也要一两年光景;若僵持不下,则要三年五载,臣不知自己是否会一去不返,若有幸活着回来……希望皇上能应臣一个恩典。” 这话一听,又不像是为林清远求情了。 毕竟林清远今日就要斩首示众,等枫黎回来坟头草都不低了。 皇上敛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说吧,什么恩典?” “现在臣不好说,但此事绝非与定北王府和父王有关,只是臣的私事。” 如果现在就跟皇上要人,皇上必定会意识到陈焕的背叛。 等她离开京城,他的宫里的日子就不好做了。 她语气诚恳:“对皇上来说,不过是一桩不痛不痒的小事,绝不会有任何威胁或后患,而对臣来说却是后半生的大事。” “后半生”三个字一出,皇上便想到了亲事。 这年头,也就说起女子婚事,会说是后半辈子的大事了。 他了然地点点头:“好,朕知道你忠心耿耿,你都这么说了,朕自然是应允的。” “那……请皇上立下字据?” 枫黎往桌上的纸张望了一眼。 皇上还是头一次碰到跟他要字据的,不由得笑了一声。 他抬手点了点枫黎,最终还是爽快道:“你啊你啊,也就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了。” 他提笔,在轧了暗纹的精致纸张上留下龙飞凤舞的字迹。 待写好了,他冲枫黎招手:“瞧瞧,这总满意了吧?” 枫黎双手接过,一字一字地看过去,脸上露出笑意。 她将纸细细地折好,放入随身携带的锦袋中,揣进怀里。 “谢皇上!那臣就告辞了!” 出了勤政殿,没走出多远,便与瑞王妃迎面碰上了。 想来是关于瑞王的后事要与皇上商议。 比起上次在礼佛那日见面,王妃的气色要好了不少。 “多谢王妃昨日为我说话。”她点点头,“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瑞王妃驻足:“不用那么客气。” 她是小家碧玉那类长相,看起来温婉淑静,说话也十分温和。 “都是阿娜处处护着我,这才渐渐好了些,这次……” 她回想起当日的情形,秀气的眉头往下耷了些:“王爷见两国战事愈演愈烈,觉得她没了倚仗,便愈发过分起来,我拦也拦不住,反而被……” 她没说下去,轻轻地抚了下自己的脸颊。 “阿娜便动了手,王爷哪里是阿娜的对手,伤得厉害,但没有伤及性命,那时禁军围了王府请她出去,她像是已经料到事情原委,就一不做二不休地将王爷……我知道她是为了帮我,她却说,本来她也活不久了,皇上定能查出她背后的小动作。” 枫黎默了默,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也是,呈国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个活靶子。 她将当时握刀的右手握紧。 半晌,又缓缓松开。 “说来也巧,她本想随禁军离开,正巧听见禁军说郡主从宫中逃了出来、全城通缉,她就改变了想法,从府中的狗洞逃了出去,再后来,我们就都知道了。”王妃的语气有些感叹也有些说不清的怅然,“有时候看着阿娜野心勃勃、敢爱敢恨的样子,会觉得自己好像很没志气,从小我就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到现在还是这样希望,是不是挺没用的?” 她看向枫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似乎对自己有些失望。 “怎么会,世上的人又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再正常不过了。”枫黎回答地不假思索,“安稳也不是想做到就能做到的,选了活法、争取它达到它,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愿意为了自己的选择而负责任,不怨天尤人,更是难能可贵。” 王妃得到些许安慰,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她略带自嘲道:“郡主说的是,就连想要安稳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枫黎真心祝愿:“那就祝愿王妃日后安稳顺遂。” “多谢郡主。”王妃停了一下,又道,“听说昨日是郡主请求皇上好好安葬阿娜公主的,这也要好好感谢郡主才是。” “客气了,阿娜也帮了我很多,都是我该做的。” 枫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上面都是长期握刀留下的茧子。 她猛地握紧拳头:“我很快就会送她兄长与她团聚的。” 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快到了正中。 垂怜 第99节 她欠身道:“王妃,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 午时三刻,街市上人头攒动。 似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来到了这里,挨肩擦背的,拥挤非常。 枫黎没在街道两旁的楼上占位置,只跟无数百姓们混在一起,微微扬头,直直看向斩首台上穿着囚服的的狼狈男子,眼神毫无波澜。 林清远依然被抹布堵着嘴,一头黑发乱蓬蓬的,一天之隔就彻底没了那副处尊养优的模样。 他的身上脸上还有血痕,许是关押时被对他恨之入骨的狱卒打的。 而那些砸破的臭鸡蛋、烂菜叶子,显然是百姓们一路砸过去赏给他的。 他还没放弃抵抗,喉咙里一直嘶哑地吼着什么。 听起来像是在喊“爹”。 可惜了,害人终害己。 爹还没能解毒,正在床上昏迷着呢。 在人群中看到枫黎时,他疯狂地站了起来,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才站起来,就被人猛地按了回去。 “老实点儿!” 站在最前排的百姓被他突然发疯吓了一跳。 缓过来后面带厌恶地指指点点。 “发什么疯,早知现在害怕,当初通敌叛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呢?” “还是枫老王爷的亲徒弟,真是给王爷丢人呐!” “郡主为国征战数年,立下汗马功劳,百姓们都念着定北王府的好,他这混账玩意,将郡主这么多年苦苦征战赚来的名声全要败光了!” “郡主是郡主,这混账哪儿配与郡主相提并论!给郡主提鞋都不配!” 百姓们就是故意大声说话给林清远听的,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 他被按倒在地,挣扎不动,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人群中的枫黎。 枫黎扯了扯唇角。 直到刽子手高高地举起闪着银色冷光的砍头刀,她依然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看砍刀落下,血液飞溅出两米高,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点。 刽子手身体强健,干这行已经很多年,多力道的拿捏好的很。 可第一刀竟是没能把头砍下,只砍断了一半。 他还没死透,又因为情绪特别高涨而没有晕过去。 他能感觉到死了一般的剧痛,看着自己的血溅了满地,感觉到自己头连着一半脖颈,但有一半要掉下来,在轻轻地晃动。 他想喊,但什么都喊不出,只有恐惧和疼痛无限地蔓延。 刽子手又一次高高举起了砍头刀。 他大声吼道:“祭北地战死的将士们!” 枫黎看着那颗人头弹了出去,带着血在斩头台上滚出老远。 不慎掉了下去,百姓们先是害怕地往后退,留出了一大圈真空。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过去狠狠地踢了一脚。 紧跟着,又是一脚。 “卖国贼!” “通敌叛国的东西!” 枫黎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离开之前,忽而感觉到目光,抬头便与许亦谦对视了。 她抿唇,冲他轻轻颔首。 许亦谦知道她就要奔赴北地,特意起身行礼。 脑海里忽而想起郡主先前的那句“感谢”。 眉眼动了动。 追随着枫黎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不见。 - 陈焕自那晚之后,就再没见过郡主。 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温度。 问了绪白,才知道郡主很早就离开了,去见了皇上。 他本想尽快收拾收拾,趁郡主离宫前再见一面,不想身上如同散了架,尤其是身后腰腹,酸疼得稍微快走些都成问题,如果不刻意拘着自己的姿态,定会被人看出不对。 拖着这样的状态从头到尾打理好自己时,赶到皇上那边,郡主已经离开了。 他听说,郡主是去看午时三刻的斩首了,所以要提早离宫。 看完斩首,就直接离开京城了。 此次不是大军出征,郡主又已经与皇上辞行过,皇上就没有出宫。 他便没有任何离开皇宫的理由。 他这种人不就是这样吗,这辈子只能指望旁人…… 只能仰人鼻息。 宫中的生活一下子回归了没有郡主的“常态”。 他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起早贪黑,为皇上处理宫中一切事物。 与人拌嘴、赏罚宫人,再到皇上面前恭恭敬敬地答话。 似乎一切都跟从前没有区别。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时间久了,记忆也就模糊了。 有时候他都会有些恍惚,思索郡主与他在一起的两个月时光是不是真实的,也就只有隔三差五传到宫中的捷报和偶尔遇见绪白时她眼中的挑剔提醒着他,所有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郡主喜欢他,宠着他,碰了他的身子,承诺他…… 她会回来的。 这话,他打心底里不信的。 但也算是个盼头。 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等待郡主兑现她的承诺。 他真的不奢求太多。 就算郡主下次回来时带了俊俏年轻的男孩儿,就算郡主往后不愿再碰他,只要肯回来,再让他见上一见,即便只是像初见时那样站在皇上身侧远远地看一眼宴席上的郡主也好。 此生还能多见她几次,就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郡主总要娶嫁的嘛。 不是嫁谁,便是娶一位世家小公子入赘。 能给他见面的机会,他就知足。 他怕自己忘了郡主的模样,所以偷偷地学起了画。 这里不像,改一改;那里不像,再改一改。 久而久之,都描出了九成的神韵。 画得最好的那张被他折起来藏在枕头下面,想郡主了便拿出来瞧一瞧。 偷偷地瞧,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陈顺见他又渐渐消瘦了下去,担心得很,常劝他多吃。 他照照镜子,发现是瘦了些。 郡主说他别太瘦会抱着舒服些,还夸他…… 腿上薄薄的肌肉线条很漂亮,屁.股摸起来弹性。 真是污言秽语,不堪视听! 哪儿有大家大户的女儿那么说话的? 也就是她,那么大胆,敢跟个阉人在宫里纠缠在一块儿,说那种叫人又气又羞的话。 他自己也摸不出什么感觉。 不就是几块肉么。 她若回来,他就保持好她喜欢的身量,还给她摸。 可她不回来。 也回不来。 北地战报时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但没间断过。 捷报多,凶迅少。 但每次他站在皇上身边等待战报打开,心脏都紧张得要命,生怕信中写郡主有个三长两短。 好在多数时候都是虚惊一场,不过,战争毕竟残酷,也有揪心的时候。 他几次听说郡主负伤、被困,命悬一线。 每次都在皇上面前强忍着,待回了自己的院中忍不住掉眼泪。 他怕郡主回不来、再也不要他了。 垂怜 第100节 他日日祈祷郡主一切平安,战事大捷。 祈祷完这个,再求神佛保佑,郡主还能记得他。 尤其是夜晚,情绪更加泛滥。 他有时候想郡主想得要命,就偷偷地抹眼泪。 他努力回忆起每一次相处。 想到那些有趣的、甜蜜的事情,一边吸鼻子一边笑。 像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子。 回想起那些,是他最信心澎湃的时候。 郡主对他的纵容和宠爱,总让他觉得郡主真心喜欢他,比他现象的更多。 那些好会让他有一种“自己也可以”的错觉,好似郡主不会丢下他。 特别是想到那天晚上,郡主一点儿一点儿地抚遍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不仅仅是敷衍了事,似乎是很喜欢他的反应和表现,也很喜欢他那人人厌弃排斥、就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碰一下的身子。 郡主当时调侃说她会“一直回味”,他那会儿还气急败坏地嗔了郡主。 没曾想,倒是他日日回味起来。 那段记忆就像是一块被握在手中反复把玩的珍宝,在他心头一次一次地反刍。 仿佛只要记得这个,就证明郡主接受了他,证明郡主对他的宠爱和珍惜都是真实存在的。 想到了,便能给他些许安慰。 他就是靠着那些安慰和期待活着。 已经距那时过了一年光景了,可每每想到,他还是会软了腰腹。 总觉得有种微妙的感觉自腰间开始往上往下涌,弄得他红着耳尖沉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一个阉人,得了一次的甜头,却总是想着念着。 期待着人家郡主还愿意那么对他。 最好么,还是温柔一些,跟上次一样,好声哄着他、安慰他,吻在他的皮肤上,给他一切。 他在黑暗中仰头,张开薄唇,喉头微滚。 压下声音,轻轻地喘。 幻想郡主回来了,依然拥着他入睡。 第五十章 都肿了。 - 仗断断续续地打, 收复失地就花了近一年时间,诛杀呈王、带着一股赶尽杀绝的劲儿将呈国军队赶出七百余里,又是小半年光景。 战争渐渐平息, 而北地饱经沧桑,百废待兴, 重建家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北地没了定北王府,多了一座将军府邸。 一转眼,就是三年。 三年太久了, 久到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期间五皇子就藩, 皇上驾崩, 三皇子即位。 新皇登基,朝中事务繁多。 一连几年未曾召枫黎回京述职。 陈焕一天天地数着日子,后来, 快要以年为单位。 五年多时间, 只收到了寥寥几封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书信, 郡主却并未回京。 明明战争结束了, 北地已然安定, 百姓安居乐业…… 她也没回来。 倒是听说, 总督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崇拜枫将军,日日到将军府上叨扰, 后来,干脆花大手笔买下了将军府旁边的宅子, 一直住在那。 十五岁的小公子, 锦衣玉食的, 一想就知道定是水灵灵的。 陈焕早就料到如此,一切也都是情理之中。 他心中有怨,想弄个木偶天天往上扎钉子, 最后还是没舍得。 他跟自己说,郡主可能只是碍于军权,不好主动回京,得等着皇上召唤才行。 不然,枫老王爷如今身体那么不好,郡主就算是为了看看王爷,也应该回来一次才是。 于是就日日盼着皇上能召郡主回京。 毕竟么,新皇登基,于情于理应该召她回来的。 只是登基之初北地还未平稳,这才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反正,他给郡主找各种理由,告诉自己郡主肯定不是因为宠幸那总督的小儿子才不回来的。 不然一个娇娇弱弱的小病胚子,哪儿禁得住郡主折腾? 就那么在难过与自我安慰中不断反复,终于等到了皇上召郡主回京。 听说此事时,尽管皇上就在身边儿,他还是没忍住翘了唇角。 从那天开始,他就睡不好觉了。 每天都在想自己与郡主重逢会是个什么场景。 五年多过去了,郡主会不会变了模样? 他是变了些。 不知是不是这几年事情太多劳碌不堪,对郡主日思夜想,加上他年纪越来越大了……郡主离开时,他不过三十出头,如今过去五年,呵,都快是个老太监了。 他没少偷偷地在意自己的容貌、用些面脂之类的,别弄得入不了郡主的眼了。 但那也没顶上用,他还是老了一些,照镜子时总会郁结许久。 一天、两天…… 算着日子,郡主快到京城了。 陈焕照例在皇上面前伺候着。 姜怀泽处理许久政事,累了便起身,来到窗前望着春暖花开的祥和景象。 他如今也三十出头了,比从前更成熟、更有棱角了些。 他说:“郡主就要回京了。” 陈焕往前跟了两步,垂首道:“是啊,算着日子也就这两日了。” 他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心绪,别让自己表现出异常。 “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吧。” 姜怀泽语气平稳,却瞬间吓得陈焕一身冷汗。 他连忙抬头,看向皇上的侧脸:“皇上莫要拿奴才开玩笑了。” 拢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按在一起。 姜怀泽低头笑了一声,沉声说:“你就是因为对先皇忠心耿耿才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可父皇命人封锁永安殿时,你却冒险为郡主寻求朕的帮助,背叛了先皇。” 陈焕的头皮一阵发麻,耳朵“嗡嗡”直想。 他不敢细想,这些年来皇上看着他时都在想什么。 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奴才斗胆,依皇上这话,皇上也是背叛了先皇,可皇上绝非此意,奴才也与皇上一样,不过是权衡利弊后为了大燕考量而已。” “呵,权衡利弊……” 姜怀泽看着窗外许久,转身往桌案前走。 他与陈焕擦肩而过时停了一下:“朕也是权衡利弊,这些年才没动你,若坐在朕这个位置上的是五弟,你怕是早就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他对枫黎算不上是纯粹的男女之情,有些好感,而更多的是欣赏与敬佩。 可即便如此,在意识到郡主选了个太监都没选自己、还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低下偷偷来往时,还是会有种说不出的愠怒和嫉妒。 先皇在时,他想拆穿陈焕的行为;登基后,他想处死这个祸乱宫闱的阉人。 而瞧见绪白时不时明目张胆地往北地传信,还隔三差五地与陈焕碰面…… 他还是忍下来了。 北地本就不太平,若枫黎真的很在乎陈焕,他怕出岔子。 这些年,他把陈焕留在身边,也有观察陈焕的意思。 看陈焕每次收到北地的消息时按捺住情绪的模样,看陈焕因枫黎打了胜仗而欢喜得意、因枫黎受伤而红了眼眶……甚至是瞧见他去到僻静处,偷偷地抹眼角。 如果不是他早在枫黎找他帮忙时就发现了端倪,那陈焕装得不错,几乎瞒过了所有人。 姜怀泽撩起皇袍,坐回到龙椅上。 他说:“你说,郡主与总督家的小公子处得那般好,还会在乎你吗?对你们的过往,她是念念不舍……还是恨不得从未发生过呢?” 陈焕喉咙吞咽了下。 眼眶无声地红了。 他没答,依然不主动承认自己与郡主的关系。 但他心说,若郡主不要他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皇上赐他一死,不过是解脱。 - 国之功臣、定北王府郡主枫黎枫将军回京述职,别说是老熟人,就是京城的百姓都纷纷起了个大早,上午就沿街挤满了一路,等着郡主骑马入城。 垂怜 第101节 随枫黎回来的,都是这几年里活下来的老兵。 她让人回王府看看父王,希望与曾经的故友聊聊天,能让父王感觉好些。 而她自己在百姓的簇拥中打马过市,缓缓地往皇宫去了。 远远地,就瞧见已经有人在宫门口等着。 她一眼就认出了陈焕。 他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太监服,比跟她在一块儿时清减了些,静静地驻足在门口领着人等待,听见马蹄声,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头下去,就跟怕她似的。 待到她骑马停在跟前,他垂首行礼:“请郡主下马,随奴才入宫。” 几年不见,不应该想她么? 怎么还这么认生了。 她不太满意,还以为陈焕见了她会眉开眼笑的呢。 就算碍于场合不扑到她怀里给她抱一抱,也该偷偷说几句体己话吧? 说说有多想她,表达表达喜欢…… 可这人,偏偏端着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亏她这几年时不时地想着他,这次回来也是快马加鞭,一刻没耽搁。 她翻身下马,在陈焕面前负手而立。 “陈公公别来无恙。” 陈焕接茬:“郡主倒是越发威风了。” 不似在宫里时,似乎总有心事,这次远远见了就能感受到她的意气风发。 招摇过市,好不威风。 枫黎敛敛眉头,更不满了:“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陈焕喉咙哽了哽,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不知道郡主想要他说什么,是说他有多想郡主,还是向郡主道歉? 郡主如今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他一点儿也猜不到。 毕竟许多年过去了,郡主可能有了新欢,对他没了兴趣,甚至是有了新欢后将他视为自己过去的耻辱,讨厌透了他这个卑鄙龌龊的阉人。 若郡主知道皇上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过去,会不会恼羞成怒? 堂堂郡主,堂堂大将军,跟个阉人好过一段,说出去定是要遭人笑话的。 他攥了攥手指,忍下所有苦楚和委屈往肚子里咽。 生怕自己太过主动招人厌烦。 但开口时,嗓音还是有了微妙的不同,也没忘用他的方法勾引一番—— 他红着眼睛快速看了郡主一眼,马上转身往宫里走。 “奴才没什么可说的,时候不早了,郡主尽快随奴才入宫面圣吧。” 噢。 枫黎一拍脑门,觉得自己参透了原因。 陈公公肯定是因为她五年都没回京,生她的气了! 这又是跟她耍小脾气呢吧? 也是,五年是久了些,一个人能有多少个五年呢? 只是这些年,北地事情太多,无召又不得回京,她怕自己如今依然功高盖主,主动请求回京的话,会让姜怀泽这个新登基的皇上心有芥蒂,便一直拖到了如今。 陈公公对她有所怨言,也是正常。 不过好说,陈公公很好哄。 一会儿找机会亲亲他,他就浑身上下只剩下嘴硬了。 他们走在宫道上,路上有宫女太监,见了他们纷纷驻足行礼。 她扫过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无声地笑了笑。 皇宫果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同一个模样,好像跟她离开时没有半分差别。 倒是陈焕…… 怎么还瘦了呀,看起来也比从前憔悴了些。 果然还是跟她一块儿最高兴吧? 很快就到了勤政殿前。 陈焕请她上前:“皇上就在里面,郡主请吧。” 枫黎却走向耳房:“我一连奔波数日,风尘仆仆,还是简单打理一番,再面见皇上,免得御前失仪,叫皇上不悦。” 陈焕心中别扭,指甲把自己的手都掐白了。 免得御前失仪、叫皇上不悦? 郡主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在姜怀泽面前的形象了? 这是后悔当初没选三皇子,离开皇宫又发现对他有想法? 他心中酸溜溜的,面上不显。 他觉得自己应该退下,却不甘心。 犹疑片刻,他还是壮着胆子跟了上去:“奴才为郡主整理衣衫。” 枫黎背对着他,偷偷地笑了笑。 果然,还是找借口跟着她。 陈公公年岁也不小了,怎的还这么可爱? 待陈焕关上耳房的门后,她张开双臂:“那就劳烦陈公公了。” 陈焕面对着大门,手指按在门栓上不断发力。 就是这件耳房,几年之前,郡主在这儿抱着他亲吻。 他每次来这里歇脚,总能想到那日的情景。 眼眶变热了,有水光在眼前轻轻地闪。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恨不得扑到郡主怀里去吻她。 可那只是冲动,他到底是不敢的。 他隐去眼底的热意,回头扫过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眼眶又有些发热。 早在瞧见郡主身影的那一刻,心脏的跳动就不正常。 他是强压着一切冲动和心意,才故作淡定地忍到了现在。 如今,他们在相拥过的房间里,站得这么近…… 埋藏了数年之久的热切心意和一直等不到他的委屈都化作水光,在眼眶里打转。 想哭,所以呼吸越来越重。 他低头下去,努力将情绪隐忍下去。 身后传来略带责备的声音。 “等什么呢?” 陈焕咬住嘴唇,直委屈,以前郡主从来不会责备他的。 果然是嫌弃他了吧,呵,离开的时候说得好听,不过是哄他玩的。 转眼就不把他这个奴才当回事了。 混账。就知道玩弄他。 身子都给她玩遍了,竟是一点儿不负责任! 看他是个奴才好欺负,就这样轻诺寡信。 这不是在床上按着他亲、夸他喘得好听的时候了? 那些哄人的好话,转眼就忘了。 混账。 骗人的混账。 他暗暗骂几句,转身低眉顺眼地来到郡主面前,抬起胳膊她整理衣裳。 心里愤愤委屈得要命,殊不知这副模样在枫黎面前,简直就是在故意勾引她。 她双臂一圈,就把人抱在自己怀里。 “故意拖着时间不让我亲吗?” 说话的功夫,抬头吻上陈焕的唇,撬开唇齿,与他纠缠在一起。 手指穿入发丝间,拇指扶在他的耳朵上。 陈焕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 亲软了背脊。 被人又亲又咬的,自己压根不受控制,整个人软乎乎地跌在郡主的怀里,委屈和愤恨来不及消散,转瞬间就化成了甜蜜,随着软了的身子一起流淌下去。 他个不争气的玩意! 不就是亲一下么? 怎么就直接站不稳了? 怎么就…… 不争气地掉眼泪了? 垂怜 第102节 他就跟被人欺负了似的,一边被亲得喘不过气,一边哭红了眼睛。 “郡主……” “待会儿再哭,先让我亲两下。” 枫黎双手按在桌子上,将人抵在中间,哪儿也跑不掉。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的嘴唇很软,喘出的气息温热温热的。 喉结滚动,又发出了腻乎乎的喉音。 真叫人欲罢不能。 她亲了好几下,才满意地离开一点儿。 “好想你啊,陈公公。” 陈焕屏息,心脏简直要从心头蹦出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说得好听,若不是皇上发话,郡主是不是就不知道回来了?” “怎么会,要是皇上一直不召我回京,我也要找借口回来的。”枫黎一下一下摸在他的背脊上,给他顺顺火气,“我是怕贸然回来,反而让皇上有所顾忌。” 不管郡主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说出来的理由跟他想的差不多。 陈焕满意一点,又问:“那郡主为何不给奴才多写写信?” 他每日等着、盼着,就怕她忘了他。 特别怕,但又觉得郡主忘了他理所应当。 所以现在的幸福特别不真实。 他竟又被郡主亲得喘不过气了。 哼,每次都想憋死他。 枫黎瞧他这委屈劲儿,叹息一声,又一次亲过去,唇齿间模模糊糊道:“给你写信,万一叫皇上知晓了我们的关系,我怕你不安全。” 陈焕跟从前一样顺从,顺着她的意思乖乖地被亲。 手指偷偷牵住她的衣角,不舍得松开。 好像一松开,眼前的一切就像海市蜃楼般消散了。 “郡主护着奴才,岂会不安全。” 他往前靠,轻轻把下巴搭在了枫黎的肩头。 双臂也一点点往前,圈在她腰上。 他想说,皇上已经知道了。 还想说,带他走吧。 他想永远跟郡主在一块儿,想跟那天晚上一样,可以窝在郡主身边入睡。 可他知道那太难了,郡主带走一个关系亲密的阉人…… 皇上怎么会轻易同意? 没有皇上的点头,他这辈子都出不了宫。 郡主还念着他,还喜欢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不能再让郡主为难。 郡主只要像这次一样,隔上几年,就回来给他个见面的机会,抱抱他、亲亲他,他就能靠着自己的念想好好地过一辈子。 人呐,只要有个盼头,就能活下去。 他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假意埋怨:“皇上就在隔壁,郡主这时候就不怕皇上知道了?” 说罢,还舔舔被亲咬肿了的嘴唇。 “都肿了。” 枫黎低笑,又凑过去轻轻地啄了啄。 她笑说:“我回来了,还怕什么?” “奴才还以为郡主有了总督家的小公子,便不记得奴才、不要奴才了。” 陈焕一开始说得委屈,后面越说就越是咬牙切齿。 听说那位弱不禁风的小公子生得花容月貌,郡主掐一下怕是都得留下一道红痕……想想就够能勾起人的侵略欲的,再哭喊着被把玩前面几下…… 他嫉妒死了。 枫黎发觉他的嫉妒,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总督家那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难不成传到京城……就成了什么离谱的风流韵事了?” 陈焕一愣,面色狐疑。 反正他也不在北地,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他又没法验证。 “若后世写到我的风流韵事——” 枫黎拉长尾音,故意抬起膝盖调戏陈焕一翻。 果然见他脸上的狐疑眨眼成了赧然之色。 她笑:“怕只能是一段惊世骇俗的、与宫中总管大人的故事了。” 陈焕瞪她,紧张道:“郡主,这儿可不兴乱来。” 要是郡主真想在这里把他扒干净了…… 他就是心里再想,也不能同意啊! 枫黎收腿,不再乱碰他:“不乱来,我们陈公公要面子,我岂敢乱来?” 陈焕这才松了口气。 眼睛偷偷瞄了郡主几眼。 看来郡主对他的身子还有兴趣。 可以后面找机会…… 换个地方。 “好了,还是不能让皇上等太久。” 亲亲抱抱差不多满足了,枫黎便牵住陈焕的手,把人往门外带。 她吩咐:“随我来。” 出了耳房,她率先进入勤政殿。 姜怀泽听到声音抬头,便与她对视了。 她抱拳行礼:“臣枫黎,参见皇上。” “免礼,一路奔波,辛苦了。” 姜怀泽不动声色地扫过枫黎身后的陈焕。 看到他微红的眼和有些肿的嘴唇,目光顿了一下。 真是大胆。 竟是一点儿也不避着他。 看来,是陈焕赢了。 枫黎居然还惦记着一个阉人,至今都没忘。 陈焕到底哪里好、有什么好呢? 何德何能让枫黎这样的女子喜欢到现在。 “不辛苦,毕竟除去述职,臣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挑眉,心中已经猜到了大半。 只是她未免太过自信,就那么有信心可以将陈焕带走么? 他沉声问:“你说。” 枫黎却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姜怀泽眉头一敛,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不知是因为枫黎跪他是为了陈焕,还是他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 他们以前关系还不错,至少可以说得上是朋友,可如今时隔五年,她又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而他成了皇上……关系似乎一下子就疏远了。 不过也是,皇上能有几个“朋友”呢,谁敢真将皇上当做朋友呢? 枫黎从怀中拿出一个干干净净的锦囊。 打开,取出里面的纸张,双手奉上。 “五年前臣与先帝请辞之时,先帝许诺,若臣活着回来,便允诺臣一个恩典。” 陈焕拿起那老旧的纸张,手都在轻颤。 因为他意识到郡主为他做了什么,更因为他瞧见了…… 纸上的血迹。 郡主想来是贴身揣在胸口的,沾了血迹,必定是附近受过伤。 眼眶发酸,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即便这是在皇上面霜,还是一下子落泪,滴在地上。 他真该死。 郡主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竟然怀疑郡主不要他了,还生气委屈了…… 五年。 垂怜 第103节 咳咳,他的确心眼小了些。 但谁能想到郡主这样万众瞩目的女子会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他啊。 不能怪他多想。 他又是忍不住掉眼泪,又是忍不住翘嘴角。 想到郡主有那——么喜欢他,他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了。 他低着头来到皇上面前,将纸打开了放在桌案上。 “请皇上过目。” 姜怀泽也没料到,枫黎有这么一出准备。 这要是他应下的,找个理由反悔也不是不行,可这是先帝留下的。 他哪儿能替先帝回绝? 枫黎见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她俯身:“北地将军府少一贴心的管事,还请皇上割爱,允许臣将陈公公带回府上,臣感激不尽。” 第五十一章 都是郡主将他带坏了。…… - 枫黎心知父王不一定愿意见她, 还是在离开京城前去了趟定北王府。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枫玖会是最后一代定北王,但因为她镇守北地、功绩无数, 王府非但没有被人小看,反而光鲜亮丽得很。 听说, 还有许多世家求老王爷帮忙,希望家中子弟能到北地军中历练。 府中的下人还是五年前那些,见了她纷纷行礼。 “郡主, 您回来了!” “王爷才命人备了点心和茶, 郡主刚好一起用一点儿。” “昨日去街上看郡主了, 郡主真是好生威风!” 枫黎笑着跟他们招呼招呼,直接去见父亲了。 枫玖正在庭院中喂鱼,听见脚步声, 抬头看过去。 嘴唇抿了抿, 又低头喂鱼。 他低声说:“还以为, 你都不愿意回这个家了呢。” 父王老了。 五十岁的年纪, 已经一头白发。 离京时, 因父王还在昏迷, 她便没去王府辞行。 但抓捕林清远时,父王显然还少有白发。 只五年的时间, 若不是因为林清远的事伤心难过,又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声音也明显变了, 不似曾经那样有力, 气息弱了许多。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无力的老态。 但心情似乎还可以, 看向那些鱼时,神态安详。 枫黎蹲在池塘旁边,抓起一小把鱼食, 一点点儿地往水里撒:“父王这是什么话,离京那么久了,当然是要回王府来看看。” 女儿说的是“王府”,而不是家。 枫玖明白,两人之间大概再也回不到她儿时的关系了。 不管回不回来、说不说话,总有种无形的隔阂。 这几年里,许多上门的宾客,都在他面前夸赞郡主而痛骂林清远。 说林清远有负他的教导,狼心狗肺。 他看得出来,那些人说这些话时根本不需要违心,他们都是真心的,发自真心地认为林清远就是个该被人千刀万剐的混蛋,郡主是大燕的保护神。 他能不知道林清远做得不对吗?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真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祸事。 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儿子啊。 不能让儿子名正言顺地出生在王府中,已经很亏欠了。 所以他平日里会更宠儿子一些。 他想要个儿子、对儿子好有错吗? 错的是这个儿子是个拎不清的蠢蛋。 不仅蠢,还自以为是。 乖乖听他的话,岂会把自己的姓名都搭进去? 他叹了一声:“你能回来看看,为父就很知足了。” “我已经跟皇上述过职,北地还有许多积压的事务,即日就会启程回去,下次回京,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枫黎将手中的鱼食撒干净,拍了拍手掌,“皇上已经答应了我,定会善待父王,让父王好好地在京城颐养天年,还请父王保重身体。” 枫黎说走,枫玖也没留。 两人之间有嫌隙,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他点点头:“你也是,听说这几年里又受了几次伤,再硬朗的身子也耐不住总受伤,要是有了相中的男子,全凭你自己做主吧,但别忘了写信回来告诉为父一声。” 枫黎一顿,轻笑着应声:“好,定会写信回来了。” 心说,怕说出来直接将父王气得背过气去,还是算了吧。 - 还未出王府,枫黎就瞧见陈焕撩开马车的车帘,往王府里望。 而看到她的身影,反而立刻放下了帘子,装作不曾看过她的样子。 她笑了笑,蹬上马车,与车夫道:“走吧。” 继而坐到陈焕身边,陈焕往旁边挪了挪,想给她挪出地方。 她伸手一搂,又把人搂了回来。 “外人又见不着,坐那么远干什么。” 她抱住陈焕的腰,这回陈焕还算听话,乖乖靠在她身上。 身量分明比她高一些,却有种乖顺的依恋感。 陈焕问:“郡主与王爷聊过了,真不多住几日?” 枫黎撩开车帘,回头望了望逐渐远去的王府。 “不了,就这样吧。”她松手,问,“还是你放不下陈顺?” 陈焕这人,对关系好的人,心总是软的。 跟陈顺相处六年时间,嘴上总是骂,但早把人放心里惦记着了。 如今他离开皇宫去北地,难免要做出决断。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大不了我再入宫,跟皇上说将陈焕父子一并带走为我做事。” “……” 这话没什么问题,可怎么就听着……那么奇怪? 就跟郡主要把他们两个一起收了似的。 陈焕在她腿上打了一下:“罢了,陈顺愿意留在宫里,便遵循他自己的意愿吧。” 如今陈顺也二十多岁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而且,他确信陈顺这孩子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还能混得风生水起。 很多人见他离开,肯定想要跟陈顺争权夺利…… 可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能斗得过陈顺的人恐怕不多。 “好,那就算了,等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京时再见他。”枫黎又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问道,“陈公公,你要在京城逛一逛吗?北地虽然不差,但的确没京城这般繁华。” 陈焕顺着她的视线,目光穿过车窗。 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一切像是流动的画卷,在眼前流淌而过。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奴才在宫里时有的是权力,想要出宫随着采买太监一同溜达溜达还是很容易的,这条街来过很多次,也没什么新鲜的。” 况且,若叫郡主同他一起逛,必然会被人发觉他的身份。 郡主一世英名,怎么能毁在他的手里呢。 “那好吧,等回了北地,带你在那边逛一逛。” 枫黎没再说什么,只拍拍他的手背。 她一向考虑周全,又问:“那……你可想回家瞧瞧?” 她知道,陈焕家就住在京城附近,若陈焕想,她可以让车夫先去那边。 反正不会太远,比起日后个把月的路程,算不上绕路了。 陈焕闻言微僵了一下。 他家?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七岁时就成了阉人入了宫,三十年时间,他就连父母还有弟弟的模样都忘了。 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垂怜 第104节 “郡主过去有句话,伤人,但说的没错。”他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世上哪有那么多父慈子孝,如果真有——奴才又怎么会被送进宫中,成了阉人呢?” 枫黎的面色变了变,抬手蹭蹭鼻尖。 她嘀咕:“陈公公可真是记仇,这么多年了还记得一字不差。” 陈焕刀她一眼,阴阳怪气道:“郡主讽奴才是阉人,奴才岂敢不记得?” 他当时真被气得够呛,替皇上做事那么多年,还真没几个人敢张口那么讽刺他。 “奴才总归得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是?” 嘴上说得不客气,心里却道—— 最后还不是瞧上了他这么个阉人? 还不是抱着他亲来亲去的? “不是吧,现在还生气呢?” 枫黎抱着陈焕的腰往他那边凑了凑。 哄人般亲他的嘴唇。 陈焕心里更得意了。 看看,这不就抱着他亲着他哄了? 枫黎笑道:“我那时还不知道陈公公偷偷倾慕于我,不然不会这样伤陈公公的心的。” 陈焕一听,又坐不住了。 他纠正:“郡主莫要乱说,那会儿奴才还没动感情呢。” 枫黎盯着他看,挑眉,笑而不语。 硬生生给人看红了脸。 她笑着把人又拥进怀里:“好啦,不说那个,到底想不想回家看看?不用担心绕路,都是些小问题,看你自己想不想就好。” 陈焕沉默片刻,还是说道:“罢了,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了。” 就连情绪都不复存在了。 起初进宫那几年过得苦,经常挨打,吃不好穿不暖,发的银两被掌事的太监克扣。 他那时很想家,总是希望父母能把自己接走,也怨过他们把自己卖进宫里。 而时间能磨平很多东西。 过得太久,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了。 最好什么关系都不再有。 再说了,若让他们知道自己成功地出了宫,发现他一身锦衣、吃得好穿得暖,万一讹上了他可怎么办?更何况现在他身边还有郡主,还是别沾上关系比较好。 郡主或许不在意那么多,也有能力摆平很多事情,但他在意。 “多谢郡主还惦记着奴才。” 枫黎想到自己跟父王的关系,完全理解陈焕。 她摸摸陈焕的头,温声道:“好,那我们就直接去北地。” “嗯,全听郡主的。” 陈焕低头,靠在枫黎的肩头。 他直到今天之前,从未想过郡主一直在为了将他带出宫而努力,从未想过郡主跟先皇讨了恩典,就是为了将他带回北地,带到她的地盘。 那可是皇上的恩典,多少人当了一辈子的官,都求不来一个恩典,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而郡主却将这能换来金山银山的恩典就这么轻易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先皇留下字据的恩典,最后只换了个太监。 多赔本的买卖啊。 真不知郡主怎么想的,竟…… 对他那么好。 要知道,就是以前他幻想郡主回来,都不敢这么想。 做梦都不敢梦这种离谱的事情。 而这么离谱的事,还真就发生在了他身上,让他觉得恍然若梦。 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不敢相信他此时此刻正跟郡主一起坐在马车上,离开京城。 他心中熨帖、感动,又十分甜蜜。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 只觉得好开心、好开心,他最喜欢郡主了。 陈焕默默地去牵郡主的手,而这只手却跟他同时动作,轻轻抚在了他的腰侧,还…… 滑到了衣裳里面。 他喉咙一滚,当即绷紧了背脊,抓住了枫黎的手腕。 “郡主这是做什么?” 枫黎没答,侧头吻在他的耳垂上。 手臂用力,陈焕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松开了手腕,让她摸在腰间。 没有一丝赘肉,也没有太明显的肌肉。 而绷上劲儿时,手指能描绘出薄薄的线条感。 “这些年一直在回味,这回总归是能碰到陈公公了。” 陈焕被她摸得往后靠了靠,气息压抑地别开脸。 他一边窃喜,一边躲开一点儿,低声道:“那也不能……在马车里吧,而且奴才今日还未沐浴,总归是不干净的,别污了郡主的手……” 枫黎“唔”了声,敛敛眉头:“不如让陈公公在宫里好好沐浴一番,再裹了被子丢到马车里了。” 说的认真,其实明眼人都能知道这不过是玩笑之言。 “……” 可陈焕哪儿顾得上玩笑不玩笑。 他一心想着车里不行,面色羞红地瞪她一眼。 “郡主口气不小,皇上都没有郡主会玩!” “当今圣上乃正人君子,自是不能太过火,本郡主又不是。” 枫黎作势往下探去,又被陈焕死死抓住了手臂。 她瞧陈焕那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尾又红了。 真是的,玩笑话都这么认真。 陈焕强硬道:“摸摸腰就算了,其他不许,不然……” 枫黎歪歪头:“不然?” 陈焕强势的眉眼软了下去,蹙着眉头动了动唇。 他嘟哝:“不然郡主被污了手,往后就该觉得奴才恶心、不想碰了。” “呵……” 枫黎轻笑出声,搂住陈焕的要把他往自己怀里抱。 她好声哄道:“坐到我腿上。” 陈焕没应声,默默地顺着她的意思跨坐了过去。 这么坐挺叫人害羞的,他坐稳了,耳朵也红了个透彻。 他能感觉到,郡主双臂一拢,就把他直接圈住,他的腿、胯、腰腹都跟郡主靠在一块儿,除去衣裳之外,再无任何间隔,真是……羞人。 枫黎靠在车厢里,刚好可以抬头看他的脸。 距离很近,不过三寸而已。 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陈焕略显紧张的眉眼、发红的眼尾和抿住的薄唇。 陈焕避开一点儿视线。 有些躲闪。 郡主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正是招蜂引蝶的时候,可他却说不上年轻了。 若郡主一直宠他还好,若哪天对他厌弃了…… 离宫之前,皇上跟他说了类似的话,问他,郡主一时兴起对他有了兴趣,没相处多久就分开了才会惦记他这么久,可往后日日相处,他的性子又能让郡主保持多久的兴趣呢? 他留在宫中,皇上可以给他权力,舒舒服服地活到老或许不成问题。 即便老了出宫了,京城人见太监可见多了,不足为奇。 等到了北地……那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陌生地方,没了郡主的护佑,他一个阉人怎么活? 对这种结果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事情,任谁都会担忧。 枫黎扶住他的脸,笑问:“怎么,让我瞧两眼都不行了。” “不是,奴才……” 陈焕也摸摸自己的脸,摸起来倒是没太大差别。 他说:“奴才好像老了一点儿。”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枫黎缓缓抚过他还红着的眼尾,“还是那么勾人。” 她笑着扬头凑过去,吻上陈焕的嘴唇,细细地啄。 “瞧郡主说的,就跟奴才是个狐媚子似的。” 陈焕心说,他哪有那种功夫。 垂怜 第105节 真有那么勾人,还用他主动跟郡主表白? 还不是什么都等他跪下求,求她喜欢,求她宠爱。 最后倒是求来了,也不亏。 双臂搭在枫黎的肩膀上,抱着她的脖颈。 唇齿纠缠间,感觉到郡主的手撩开衣裳抚上他的背脊。 皮肤与皮肤相贴在一起,触感温热细腻。 他喘了喘,身子发软地赖在枫黎身上:“郡主……” “放心,不会乱来的。”枫黎没太过分,只是缓缓吻过他的脖颈,手掌也只是轻轻磨搓他背脊上的皮肤,“许久未见,特别想这样赖上一会儿。” 与掌心下温热光滑的皮肤贴在一起,就会觉得十分满足。 “……” 陈焕没答,扬了扬头,有点儿躲着她亲吻的意思。 可惜扬起头只会方便了枫黎的动作。 早在宫里被亲了几次时,他身上就软了下去,回味起了遥远的感觉。 这些年里,他是时不时地回忆起那些亲吻亲昵,也偶尔在实在想念郡主的深夜里关好房门,学着郡主对他的所作所为自己抚慰些许,可那些跟真正被郡主抱在怀里的感觉是不一样了。 身体碰到郡主,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机关,难以收场。 这会儿又姿势亲密地拥在一起被亲吻被抚摸…… 他止不住地生起了一股空虚感。 就跟蚂蚁在皮肤上爬过似的,难耐得紧。 想让郡主多碰碰他,多给他一些。 可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抓心挠肝地想要? 况且他今日的确没提前洗涮干净,早知道郡主还这么念着他,就该昨天洗好,今日一整天都不进食、少饮水,干干净净的,也方便让郡主随意赏玩。 若真是那样,此时郡主将手从他背脊往下滑…… “已经出城,要加速了,郡主可要坐好了。” 身后传来车夫的大嗓门。 陈焕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从脖子到脑门红了个透彻。 若车夫说话时撩起车帘,一眼就能看到,他正跨坐在郡主的腿上,被探进衣裳里拥着亲吻。 这已经够叫人害臊的了,可他竟然竟然在幻想自己被郡主在这里给…… 混账! 都是郡主将他带坏了。 他从前哪儿会这样? 他凶巴巴地瞪过去一眼,把还烫着的脸埋在枫黎的颈窝。 “只这一次,今天过后整个回程都不准再这样了。” - 马车比骑马要慢上很多,即便速度算快的,也花了一个月时间。 陈焕儿时就住在京城附近,普通人得有正当理由拿到路引才能离乡,他入宫时都不过七岁,自是从来没离开过家乡;而入宫后,就更不可能走远了。 他还是第一次由南往北走,一路上的风景不断变化,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天地之广阔。 在身上感受最明显的就是北方很凉爽。 如今已是八月末,京城还未离开最炎热的时候,而北边儿竟是如春日一般舒服。 穿着相同的衣裳,一点儿也不会觉得热,反而在早晚还有丝丝凉意。 以前知道北地夏日凉爽,他也随皇上往北避暑过,但走得不够远,从未感受到如此大的差异。 不过,这也意味着北地的冬日要比京中难熬得多。 他才入宫的那些年跪多了,身上留下病根,膝盖总是疼得很。 等到了冬天……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不了让郡主给他用手捂着。 陈焕心里想到这儿,拿余光快速瞥了枫黎一眼。 薄唇笑着一抿,心里美滋滋的。 他知道,以郡主现在对他的宠爱程度,只要他说腿疼,郡主得比他还重视。 亲手给他搓热了捂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郡主,已经可以看见临昌城了。” 车夫在外面实时通报情况。 “知道了。”枫黎撩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情况,说道,“别直接进城,在城门外停一下。” “是。” 车夫和护送他们的属下都有些奇怪。 但还是听她的话,不多嘴。 可能郡主是想顺便检查一下城门的防守吧? 毕竟郡主那么恪守职责,必然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不出两刻钟,马车就停在了城门口。 枫黎率先下了马车。 城门的守卫全认识她,纷纷上前。 “将军!” “太好了,想必皇上没为难将军!” “还以为要跟之前似的……呸呸呸,我还说个什么!” “喂喂喂,兄弟们,将军从京城述职回来了!” 枫黎冲他们摆摆手,无奈笑道:“好了好了,吵吵闹闹的,让别人怎么看?很多百姓还等着入城呢,还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好好干活?再来个人,给我牵匹马过来。” “是!将军!” 领头的抱拳行礼,立刻小跑着牵马去了。 枫黎撩开车帘,伸手:“陈公公。” 陈焕扶着她的手下车。 顿时,许多士兵的目光全被他吸引过来了。 想八卦,又不敢随便乱问。 惹恼了他们将军可不是啥好事。 给枫黎牵马过来的人更是借着距离近,多在陈焕身上看了好几眼。 枫黎接过马鞭,手腕一翻就作势抽他:“看什么看?” “不敢了不敢了,将军请入城。” 枫黎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她又一次冲陈焕伸手。 陈焕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递过去,感觉手臂被人一抻,紧跟着腰间一紧,就被人抱着上了马,坐在了郡主的身前,被她从身后搂住了腰。 那么多人看着呢,他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动了动身子。 “郡主这是何意?” 他不太懂为什么要特意由车换马。 难道是特意告诉城中百姓他们的关系? 枫黎牢牢地抱陈焕抱在怀里。 陈焕比她高些,这样刚好可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侧头,温柔地吻了吻陈焕的耳朵。 她笑道:“陈公公不是想知道在百姓的拥簇中骑马入城是个什么感觉么?” 第五十二章 那些达官显贵府上,都是主…… - 陈焕恍然想起, 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才知道郡主一心想要回到北地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郡主回到北地潇洒自在独留他自己在京城中苦苦想念,心中又怨又难过, 这才靠在郡主的肩膀上边哭边问了郡主这样一句话。 不曾想,郡主却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一直记到了现在。 想起前因后果,他一阵难为情,别扭地动了动身子。 他嘟哝:“不过是随口一说, 郡主怎的还当真了?” 枫黎还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么, 在他腰间掐了两下。 “真的?”她笑道, “我怎么觉得不是随口一说。” 陈焕不动声色,而手掌偷偷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欣喜地牵住。 他轻咳一声:“郡主污蔑奴才, 那奴才也只能认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让我瞧瞧, 时不时又偷笑呢?” 垂怜 第106节 枫黎探着脖子往前看, 陈焕耳根子一红, 轻轻推了推她。 他嗔道:“好好骑马, 那么多人瞧着呢,郡主不害臊, 奴才还害臊呢。” “陈公公害臊就害臊,还非得扯我身上一句做什么。”枫黎一手牵着缰绳, 坐得稳稳当当的, 另一只手则在他腰间吃豆腐, “看来陈公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陈焕坐在前头,别人打远处一看,第一个瞧见的就是他。 眼见着穿过城门, 城里百姓看他的越来越多,他耳朵上蹭蹭冒火。 郡主忒大胆了,那么多人看呢。 他好不容易讨饶一句:“奴才害臊还不成吗?” 枫黎一顿,继而笑得愉悦:“真不容易,还能听见陈公公承认自己害羞了。” 收了手,又轻轻吻了吻他的后颈。 她低声夸赞:“真可爱。” 有……有什么可爱的。 陈焕脸上没那么烧了,但心里烧得够呛。 他真想嗔瞪回去一眼,给郡主一个嫌弃的眼神。 把那些形容阿猫阿狗的词用在他身上…… 他可能还没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讨人喜欢呢吧。 多亏了郡主眼神儿不好,偏偏瞧上他。 “将军回来了!这是从京城里……娶回来个入赘的夫郎?” “完了完了,我们家二牛要难过了!” “将军,啥时候带着前面这位来我家吃饼?” 北地民风较京城更为淳朴,也更为豪放。 加上枫黎与百姓们早就处成一片,各个都大着嗓门与她说话,不像是将军与百姓,反倒亲如一家人,你来我往熟络得很。 “可不是想娶就能娶那么简单呢,求了皇上许久,皇上才亲口应允呢。” “郭大娘,二牛不是要考取功名吗?让他好好读书,以后去京城到皇上面前做事,到时候不要忘了替我在皇上面前好好美言几句!” “等落脚歇一歇,整顿好了便去吃你家的饼!” 枫黎笑着一句句地应,腿上被人轻轻地掐了两下。 她却把人搂得更紧了,一刻也不松开。 拇指在陈焕腰间轻抚了抚,她低声开口:“在皇上身边待过那么多年,还怕这种场面不成?” 陈焕倒不是“怕”,就是…… 他也说不好。 因郡主的宠爱而欢喜雀跃,又因自己的身份而不自觉发怯。 他终究不是个身份敞亮的人,待百姓们知道了,肯定要给郡主蒙羞。 可他是个老太监这件事,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只是瞒的时间长短的问题。 就算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护送回京的护卫、将军府中的下人也不一定都能守口如瓶。 何况他吃着郡主的用着郡主的,总得帮郡主主事吧? 府内府外的事,他还是得替郡主盯起来,哪儿能光想着去享福呢。 他小声回:“奴才自己是没什么,就是怕自己会给郡主添堵。” 枫黎一下子就知道,怀里的人还在自卑。 陈焕啊,顾前顾后、担心这担心那,想为她好,又偏偏放不下她; 可让他自私一点儿什么都不想吧,他也做不到。 “那陈公公是想回京去?” 她一句简短的问话,就把陈焕的嘴堵上了。 还顺带着又被掐了下腿。 她低声笑了起来:“那就不要乱想,你要知道……” 嘴唇始终贴在他颈窝间,随着马背轻轻地晃。 “还没人能在北地动摇我的地位。” 温和、低沉、一字一顿的话语并不骇人,却炸开在陈焕的耳畔。 她只是轻柔地说出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就弄得他头皮、背脊全都酥麻起来。 他没说话,往后靠了靠。 身后的温度和腰间的手臂都那么让他安心。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摇摇晃晃。 目之所及都是面露笑意的百姓,在眼里变成晃动的人影。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现在就是永恒,郡主会这么抱着他直到永远。 约莫一刻钟时间,远远地看到了将军府宽大敞亮的门庭。 门前有两个小厮把守,看到枫黎骑马回来,立刻有人上前帮忙牵马绳。 枫黎率先下马,冲陈焕伸出手臂。 陈焕用余光瞥瞥一些好奇看着这边的百姓们,下定决心任性一回。 他抬腿将双腿绕到同一侧,侧坐在马上,接着往下一跳。 枫黎早在他换身的时候就了解了他的想法,张开双臂将人抱了个满怀。 她低笑:“陈公公真是见缝插针地投怀送抱,处处勾引,实在要罚。” 陈焕站稳了脚,敛着眉头瞥她一眼。 像挑剔,像挑衅,更像撩拨。 他手指勾着枫黎的掌心,低哼:“那奴才岂不是羊入狼窝了。” 要不是人多,枫黎非得立刻给他推倒了欺负一顿。 “郡主,你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绪白听见动静就一路跑出来了。 她奉枫黎的吩咐比他们早几日就从京中离开回了北地,已经把新的将军府上上下下摸了个熟悉,跟从前在王府时一样稳定了下来。 她一边牵着枫黎的手往府里走,一边小声埋怨:“真不知道郡主是怎么想的,非要我提早回来些,不让我跟你们一起,要不然早就能一块儿多呆些时日了。” 枫黎笑说:“还不是怕你们俩相看两相厌,一路上就必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让这俩人一路三十天,天天寸步不离,还不得相互骂起来? 再说了,绪白陪她长大,又不会骑马,她肯定是要让绪白跟他们一起坐马车的…… 那岂不是就一路都不能对陈焕动手动脚了?? 别的能忍,这个不能忍。 绪白偷偷看了陈焕几眼,又低哼着别过头去。 她嘟哝道:“我现在也没有那么挑剔陈总管啦,毕竟——” 停顿片刻之后,她还是在陈焕死盯着她的目光下开了口。 “谁看了陈总管那副没了郡主就活不下去的要死要活的样子,都会不忍心的。” 陈焕恨不得跟她拼个你死我活,拿刀子比着对方,问郡主救哪个。 这个绪白,仗着自己跟郡主一起长大就为所欲为! 感觉到枫黎带笑的目光,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阴沉着脸:“胡说八道,咱家哪有要死要活了!” 绪白双手叉腰,有理有据地回击:“每回我收到郡主的信时,难道不是你次次都可怜巴巴又拉不下面子地来找我暗戳戳地问郡主的消息,问郡主有没有提到你?” “你……”陈焕气得脸都绿了,“污蔑!咱家关心郡主情况难道是错的?” 余光瞧见枫黎笑得跟朵花似的,更是羞愤。 他哪好意思让郡主知道那些丢人的事啊? 郡主也是,竟然还笑,笑得美滋滋的实在可恶。 他轻打枫黎的肩膀:“郡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奴婢!” 绪白鼓了鼓腮帮子:“说不过我就去找郡主告状,陈总管就这点儿能耐呀。” 枫黎在陈焕气过头了之前拦腰把人抱住。 她笑着哄道:“好啦好啦,不生气,我一会儿教训她。” 陈焕哼哼一声:“郡主舍得吗?” 他眯着眼睛瞪了绪白一下。 “不舍得也不能气着我们陈公公啊。”枫黎声音沉下来,假意训斥道,“绪白,还不快下去,刚把人拐回来你就给我气走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绪白冲陈焕办了个鬼脸,才老老实实地立正。 她欢快道:“那我去郡主最喜欢的酒楼订餐食,晚膳定让郡主大快朵颐!” 待绪白离开,陈焕胸口里的气才彻底地顺下去。 枫黎被两人逗得直笑,牵着陈焕往屋里走。 她笑话道:“陈公公真是的,跟个小孩子置气。” “她还小孩子?总不能她比郡主稍微小上几岁,就一直是小孩子吧?” 陈焕眉眼一横,将枫黎的手甩到一旁,有起了小性子。 垂怜 第107节 他气笑道:“呵,也是,跟奴才这个三十好几的老太监相比,她的确是小孩子,奴才太老了,往后得听郡主的让着她才是。” “我哪儿是这个意思,陈公公误会了。” 枫黎笑呵呵地把人往怀里抱,一边抱一边亲他的唇角。 她好声哄道:“亲一下。” “别来这个,奴才可不吃这一套……嗯,起来……” 陈焕前面还说得劲儿劲儿的呢,被枫黎亲两下脖颈跟喉结,声音就变味了。 他无数次骂自己脊梁骨怎么就那么软。 最后到底还是被哄得没了声响。 他嗔:“青天白日的,郡主怎的这么没脸没皮的?” 枫黎理直气壮:“陈公公太好面子,只能由我没脸没皮一点儿了。” “郡主整日整日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陈焕按着她的肩膀,跟她拉开距离。 再多抱着他亲几下哄几声,他怕自己又要站不直了。 他拿腔拿调道:“替奴才骂绪白几下便成了的事,非要拿来当借口轻薄奴才……” “她又没做错什么。” 枫黎这话一说,陈焕的脸又拉下去了。 而她眉眼弯弯:“听到陈公公那么在乎我,我好高兴啊。” “你……” 陈焕语噎,喉咙滚了滚,薄唇蠕动。 愣是半天什么都没说出口,还硬生生给自己憋红了脸。 他躲开郡主的视线:“有什么可高兴的。” 心里嘟哝:这次就算了,不闹她了,谁叫她那么高兴呢。 偶尔反过来让她高兴高兴也不错。 “当然高兴。”枫黎牵着陈焕的手给她介绍将军府的各处,“现在跟我回了府,也免得陈公公对本郡主日思夜想、以至于夜不能寐了。” 谁、谁日思夜想、夜不能寐了。 不就是偶尔想想她,偶尔掉几滴眼泪么。 哪有那么夸张。 陈焕抿抿唇,到底是没反驳。 他发现啊,郡主还真是有点儿小自恋。 偶尔孩子气,倒也可爱。 换做旁人……怕是看不到郡主这样的一面吧? 这么一想,他就喜悦得很。 他常年行走在宫里,那么大面积的皇宫都能将各个宫殿、宫道记得一清二楚,将军府上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随枫黎走上一圈,就差不多记牢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喜欢跟郡主一起在府中慢悠悠溜达的感觉。 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没多少开心难过,但特别幸福。 有一种他们会一直这样溜达到老的错觉。 最后,枫黎将他带来到了卧房。 他眼皮动了动,道:“奴才进去不太好吧?” “怎么,难道陈公公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就喜欢偷偷摸摸地爬床?” 枫黎说完,在陈焕还未来得及生气时推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继而手臂顺势圈在他腰间,从身后将人抱在了怀里。 她笑说:“往后我们就光明正大的了。” 陈焕眉峰一颤,眼眶说红就红,还浮出些水光。 他的小气性总是输给郡主那三言两语。 “喜欢什么就叫人去买,可以好好布置布置,我时常去军营那边,顾不得那么多,没了陈公公为我操办,房里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陈焕闻言那叫一个高兴,自豪感油然而生,好像自己也能对郡主有点儿用处。 而还未等他得意地回话,就又听枫黎开了口。 “但思来想去,主要还是少了陈公公陪我。”她蹭蹭陈焕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皮肤上,“晚上还是要搂着陈公公才能睡得更香。” 陈焕故作不满,拍了下她的手背。 他哼:“就知道睡觉睡觉的。”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早晨看到你在我身边,特别开心。” “……” 郡主太讨厌了。 他才把那点儿水光憋回去,就又给他弄出来了。 他也是不争气,郡主随便说点什么都想哭。 还好郡主在他身后,瞧不见他露怯,不然郡主又要笑话他了。 他无声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对了郡主,奴才从前掌管宫中大小事宜数年之久,很多事还是手到擒来的,对郡主来说也算有些用处,不如……” 停顿片刻,他侧头拿余光观察观察枫黎的态度,才继续说下去。 “让奴才打理府中事物,若府外有什么庄子铺子之类的,奴才也能胜任。” 枫黎接他回来,没想让他太过辛劳的。 毕竟在宫里日日起早贪黑的,挨打挨骂是少,但身上也得担着责任担着事儿,该绷紧的弦一点儿也松不下来,那么多年下来肯定早就累了。 到了将军府,什么都由她说了算,怎么也不能再让陈焕累着。 于是她说:“在宫里忙了很多年,还是歇歇吧,府中那些事都有人做。” 陈焕知道郡主是关心自己,但…… 他除了想帮郡主做些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是想着,若他掌着府里的事,即便日后郡主厌倦了他或许也离不开他。 或者管事期间在外面给自己积攒点儿银钱、人脉之类的,万一郡主有把他扫地出门赶出府去的那天,他也不至于太过狼狈,一无所依。 他这样的人,希望可以和郡主永远在一块儿,可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给自己留后路。 他始终不觉得他能吸引郡主太久。 就像皇上说的,郡主跟他在宫里偷偷摸摸两个月时间,单独相处的时间即便加在一块儿,怕是都没有三五天光景,很可能只是相处太少才会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等天天腻在一起,兴许没多久就会腻味了。 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他抿抿唇,解释道:“奴才在宫里忙习惯了,突然没事做也会无聊,郡主想想,先皇让郡主回京不能练兵时,郡主是不是也觉得日子颇为没劲?还不是闲不住,每日都要在院中练武。” 枫黎“唔”了一声:“也是。” 算是应和,但没做最后的决断。 “再说了,奴才听说那些达官显贵的府上,都是主母掌家的。” 陈焕说完立刻扭过脸,不让枫黎看自己发烫的脸颊。 话音未落,果不其然,就跟他想的一样,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枫黎没忍住亲他:“陈公公怎么这样可爱?”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当“主母”么? “那换算一下……陈公公便应该称作主夫咯?” 陈焕本就臊得慌,听她此言,差点吹鼻子瞪眼的。 他黑着脸道:“听郡主的意思,日后还想纳旁的男子做小不成?” 他才刚到府上、刚进门没一个时辰呢! 郡主这么快就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没天理了,日后他还盼什么? “这可不能污蔑我,我分明只是顺着陈公公的话举一反三而已。”枫黎握住他的手掌,轻轻地晃了晃,“既然你这么期待掌家,那我一会儿去跟管家说一下,日后都听你的便是。” 就……结束了? 这么快就同意让他掌管府中事宜了? 陈焕觉得,郡主要是这么出去打仗,那早就……呸呸呸,不能乱说。 总之,郡主肯定不是这么随便、这么没有城府的人。 不假思索地答应他,只可能是信任他也宠着他,他开心了便好。 他保证:“奴才定不负郡主信任,将府里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的。” “我自然是知道陈公公的能力。” 枫黎拍拍他的手背。 这时,门外有人说道:“郡主,绪白姐姐将晚膳带回来了,还热着呢,让奴婢来请郡主去用晚膳。” 枫黎往窗外望了望,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也好。”她握住陈焕的手,“带你尝尝我最喜欢的菜。” 到了厅中,绪白正在将带回来的几样大菜小菜在桌上摆开。 听见脚步声,抬头望了望,又专注手里的事。 垂怜 第108节 她做事很利索,两人才走到桌前,就全都收拾好了。 “郡主用膳吧,我就先下去了。” 枫黎从前在北地时,都是叫绪白陪她一起吃的,总觉得两个人一块儿吃得更香一些。 这回习惯性想开口,又在开口前闭了嘴。 现在有了陈焕,在他们两个还相互斗气的时候…… 还是算了。 “好,那你去吧。”她与绪白说完,拍拍身边的座位,“陈公公坐啊。” 一边说着,还不忘先给陈焕夹了一筷子自己最喜欢的肉,还给他倒了一点点酒。 “特别入味,好香好香的,酒也跟京中不同,你快尝尝。” 陈焕跟着坐下:“谢郡主。” 谢是谢了,但他光说却不动筷子。 枫黎奇怪地看了他几眼,恍然道:“噢,方才虽然没用公筷,但那筷子之前我没用过,全新的。” “奴才哪儿会嫌弃郡主,便是用过也无妨,人都是郡主的了。” 陈焕不想她误会,立刻解释。 他把碗往远处推了推,又把酒杯也推远了些。 枫黎盯着陈焕,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但在他渐渐升了温的面容上,明白了他的心思和用意。 陈焕少有的十分忸怩,眉梢微敛,垂眸看着桌面。 他低声道:“奴才今日不饿,就……不用晚膳了。” 第五十三章 今天不给碰! 第五十三章 - 枫黎点点头, 故意一瞬不瞬地盯着陈焕。 她重复:“哦,不饿。” 说话间,红润的唇往上翘起, 成了个揶揄的弧度。 陈焕不敢抬头看她,手拎着屁股下面的凳子往枫黎那边蹭了一点儿, 跟她紧挨着。 他拿起筷子,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奴才为郡主布菜。” “也罢,随你, 不过多少还是垫点儿东西吃比较好。” 枫黎不强劝他, 陈焕看着脾气火爆, 有什么不满立刻骂出来,实际上心思细腻得很,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他都要胡思乱想一阵子。 他自己的事, 只要不是事关健康性命的大事就无需商议, 都由他自己做主比较好。 “奴才知道郡主心疼奴才, 只一顿晚饭饿不着, 不打紧的。” 陈焕就喜欢她关心自己又放任自己的样子。 他见枫黎看向哪道菜, 就立刻给她夹到碗里, 瞧着她吃。 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是看人吃饭就会这么开心。 许是那么多年在军营里待惯了, 她吃饭不太讲究,喜欢什么就大口大口地吃, 腮帮子鼓着像只小仓鼠似的轻轻地动, 吃得唇畔沾了油光, 再美滋滋地舔一下嘴唇。 看她吃饭就觉得饭菜一定很香。 就一点不好,好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有点儿孩子气。 吃几口, 看他一眼,好像故意馋他似的。 陈焕觉得好笑。 他又说一遍:“奴才不饿,郡主不用费心了。” “好吧,还想给你尝尝我最喜欢的馆子呢。”枫黎耸耸肩膀,“不过没关系,等我过几日忙完军中的事务,带你直接去他们酒楼里吃,订最好的雅间。” 京城一行,往返两个多月时间,必定积压了不少军务。 其实今日回来,就应该立刻过去的。 只是她想,都耽搁两个月了,也不在乎再多耽搁一个晚上。 若真有急事,她回临昌这么大的事,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弟兄们自会找上门来。 “好,那奴才等着郡主带奴才出去。” 不是自己出去,非要她领着才行。 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郡主在众人面前领着他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早晚会有瞒不住的那一天,郡主又怎么会不知? 若他只是个宫中小小的内侍,没几个人认识,或许还能瞒得住;可他从前是宫中总管,众多朝臣、官宦子弟、禁军将士甚至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富商,都对他的脸有印象,不可能瞒住的。 但郡主明知如此,还愿意与他同骑一匹马入城,给他依靠。 那他就大大方方地承郡主的宠,大大方方地与郡主同出同入。 他要好好地管理好将军府,管理好皇上赐下的田产、铺子,做出点成绩来堵住那些人的嘴。 陈焕见郡主杯中的酒没了,便立即给她满上。 壶中的酒倾泻而出,酒气香浓。 他的鼻子动了动。 闻着还真是与京中的不同。 枫黎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红唇一抿,轻笑起来。 她解释说:“北地的酒比京中的烈,也比京中的香,陈公公可要试试?” 陈焕摇了摇头:“奴才的情况郡主不是不知道,喝了酒,万一弄得身上污糟……” 他们阉人本就控制不住下面,喝多了水难免弄脏了衣裳,品阶低的来不及换洗,身上总是有股气味;而在主子面前伺候的,为保证当值时能跟在主子身边,早就习惯了长时间不饮水。 饮酒利尿,喝完了肚腹发胀,对他们而言更尽量少碰的东西。 他略带苦涩地自嘲轻笑:“该叫郡主厌烦了。” “总是不喝水对身体不好,若是在宫里也就算了,我管不了那儿,如今都回了我将军府,还不都是我说了算?没有宫里严苛的当值时间,自然也就无所谓了,身上不适随时叫人打水便是。” 枫黎拿起一旁全新的筷子,在酒壶里轻轻沾了一下。 接着,把筷子递到了陈焕唇畔。 她笑说:“尝尝?” 陈焕垂眼扫过筷子,看着上面的酒凝聚成一滴,就快要落下去。 他顺从地侧头,往前凑过去,薄唇微张。 那筷子却被撤走,枫黎也跟着往前,轻轻啄了下他的唇。 她哄到:“我怎么都不会嫌弃陈公公的。” 陈焕猝不及防被亲,耳根一红。 他连忙直起身子:“郡主用膳怎的还如此不正经!” 想装出一副呵斥模样,到底是没成。 唇角往上翘,收不回笑意。 枫黎将方才给他倒的小半杯酒又推到他面前:“只要是你想,只要是你自愿,适当尝一点没关系。” 郡主这是希望他离开了皇宫,就多尝试以前很少做的事情吧。 陈焕知她心意就足够开心的了。 他还是把酒杯推了回去:“哪日奴才想勾引郡主的时候自会饮酒的。” “陈公公勾引我哪里需要这个?” 枫黎反问,换来陈焕一眼嗔瞪。 他什么时候勾引过郡主了? 分明是好几次勾引的机会,都被他自己错过了。 可这么想的话,无需勾引郡主就对他这么好,勾引一下那还了得? 陈焕陪枫黎用完晚膳时,天色已沉。 饭后,枫黎习惯多站一会儿,就依照往常来到了沙盘前。 陈焕跟在枫黎身侧,看着她拿起木杆,轻轻点在沙盘上。 他不了解北地地形地貌与势力分布,但能看出沙盘是模仿北地制作。 一处处峡谷、一条条河流、一座座城池…… 全都清清楚楚地标在上面。 “没有战事时,郡主也会每天看这个吗?” “没有战事时,就将它当成游戏好了,听说往西而去某些遥远的国度,就是把这当做军事游戏玩的。”枫黎拿起代几只表敌军的军旗,分别插在几个地方,“面不同情况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我一步、敌一步,别有一番乐趣,刚好饭后站着消消食,一举两得。” 陈焕点点头:“怪不得郡主总能算无遗策。” 他弯腰,一点点地看过去。 别说,这沙盘做得细致,比他看过的所有地图都要详细多了。 “就是宫中的大燕城防图或是最最精细的地图,怕是都没有郡主的沙盘详尽。” “那是自然,大燕境内的地方都是我亲自跑出来的。” 垂怜 第109节 枫黎颇为得意地翘起唇角。 她扶住陈焕的手:“最美的地方和最美的景色,我全知道在哪。” 陈焕心脏跳动加速,抬头看向枫黎。 “往后有的是时间带陈公公一同欣赏。” 陈焕收回自己的手:“郡主可甭对奴才这般好了,小心日后郡主嫌弃了奴才打算另纳他人入府时,奴才不肯放手,对着郡主苦苦纠缠,惹郡主烦心。” “那我倒是很想知道,陈公公苦苦纠缠时是个什么样子?” 枫黎把人往自己跟前拽了拽,歪头追着他躲闪的目光。 她笑着逗弄道:“会不会哭得特别好看?” “你……!” 陈焕猛地甩开她的手。 他气道:“奴才去沐浴了!” 一口凶悍气极的语气,说的却是…… 去沐浴了。 枫黎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脆笑。 笑得陈焕背影中的耳朵更红了。 待到人影彻底不见,她笑着摇摇头,重新把目光放在沙盘上。 陈焕沐浴的时间久,过一会儿她再洗也来得及。 这时,夜幕中闯入了一只飞鹰,在院中盘旋两圈,最后落在了架子上。 她眉头一敛,大步走出门去,从鹰爪上拿下竹筒,拿出里面的纸条。 摊开一看,上面只写着“速速回营”几个字。 连“将军”这个敬语都来不及写,许是有要事发生。 有国才有家,身处北方要地,军中的事就是最大的事。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叫人牵马。 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路狂奔直到军营。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早听说将军下午就入了城,这会儿终于肯来看看我们了!” “将军,有人传闻说您从京城带回了皇上赐的入赘夫婿,到底是真是假?” 枫黎才骑马入营,附近的将士们就立刻围了上来。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语气热烈轻松,根本不是有事发生的样子。 她察觉不对,拧起眉头,翻身下马。 “营里可有事发生?” “没什么啊,我们刚吃完东西,正聊到将军和将军的入赘夫郎呢,将军就过来了!” “是啊将军,我们还想呢,将军有了皇上赐的夫郎,回了城竟然都不先来看我们了,我们心里可难过了,没曾想说曹操曹操就到,将军就来了!” 枫黎的眉头拧得更深,脸上浮出些许怒意。 她拿出那张纸条,沉声道:“是谁写的,给我滚出来!” 众人这才发觉出了大事,全都禁声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是戏。 [谁写的密信啊?] [我哪知道!] 枫黎又喝一声:“再不出来,所有人军法处置!不想让兄弟们被你连累,就给我敢作敢当!” “是我写的。” 乌央乌央的将士们身后响起声音。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冒了头。 “学武,将军信任你提拔你,你不能乱干这个事儿啊!” 有老兵用力拍了下杨学武的手臂,神色紧张,不忘瞪了他好几眼。 传给郡主的密信岂能在无事的时候乱用? 杨学武站到众人中央,站到枫黎对面。 他气势汹汹,神色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大有一副拼死拼活的模样。 “不是,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学武、学武!你回来!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学武,你还要反了将军不成么!” 枫黎不知他用意,眯起双眼。 杨学武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算是过去几年的亲信之一。 见他亲人都在战乱中离去,只留他借着一股子狠劲儿活了下来,便看中了他的能力。 如果杨学武把她骗到军营有反心…… 她也不会留情,定会亲手将他斩杀。 杨学武的眼神越瞪越狠,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动手、连忙一窝蜂上前扑住他的时候—— “将军以前不管因为什么事离开临昌,回城第一件事准是来军营见我们,这次都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了,是不是有了皇上赐的什么入赘夫郎,就要去生孩子不要我们了啊!呜啊——” 猝不及防的嚎啕大哭,把众人全给看傻了。 就连枫黎都傻了一瞬。 “哎哟我去,我还以为你要对将军不利呢!” “真是你搞什么……哎哟哟哟,别哭别哭,瞅你哭的!” “就你这样子还以为你暗恋将军求而不得呢!” “谁暗恋将军了,是敬重!敬重!” 杨学武一边哭一边摸眼泪。 枫黎直接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子。 她气笑道:“我说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怎么可能回去生孩子不要你们?” “郡主娶了夫郎,可不是得生孩子么,等有了孩子自然越来越不把兄弟们当亲人了,别说没孩子,现在刚回来都不看我们了……” 杨学武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静下来,看向枫黎。 他们都是跟了他少说五年的人,这五年是过去那么多年里最最危险的,他们都一起扛下来走下来了,期间也送走了很多人,这才更珍惜对方。 将军是他们的主心骨,要是没了将军,真不知道谁还能服众。 枫黎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半晌,她叹了一声:“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份特殊。” 大家都不傻,闻言,又相互看了几眼。 “我没有子嗣,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想到许多事,低笑一声。 难道这就是天意么? 她本就不想生育,刚好可以拿自己的身份当理由说得一本正经,又喜欢上了陈焕。 一切都如此刚刚好,还是陈焕就是皇上派来勾引她的? 她知道这么想很离谱,但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所、所以……将军并不是真心喜欢皇上赐的人,只是做做样子?” “当然不是,人是我亲自求来的,皇上只是成人之美。明日我会正常来军营,我的家事不会影响我的职责,更不可能抛下你们不管,但我府上的人也跟你们一样重要。” 枫黎心说,现在来一趟也好,刚好跟将士们表明自己对陈焕的态度。 她负手而立,缓声说道:“陈焕是我看中的人,从今往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他,就像你们是我的兵,旁人就不能欺辱你们;脚下是我要守护的土地,异国就不能霸占这片土地伤害这片土地上的人。” 说完,她扫视一圈:“知道了吗?” 众人沉默一瞬,继而齐声道:“知道了!” “将军放心,将军的人也是我们的兄弟!” “没错!太好了,将军还是照常来,说实话我虽然没说,但也担心过……” “你这个马后炮!” “好了,现在皆大欢喜了,但该罚的不能不罚!” 枫黎严肃道了一句,大家就又静了下来。 她看向杨学武:“理解你的心情,但密报岂能随意乱用,若日后全都像你这样还不乱了套了!军法就是军法,就算你是我亲自提拔上来的……” “遵命!将军,我这就去领罚!” 杨学武笑得像个傻子,转身就蹦蹦跳跳去领罚了。 将军不把他们丢下就比什么都强! 其他人却咽了咽口水。 虽说传给将军的密信并非军令,惩罚也只是“军法处置”几个简单的字眼,可谁不知道这顿处置大抵半条命都能没了? 这人却笑成这样,怕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枫黎补充:“不能故意放水,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垂怜 第110节 “是!” - 陈焕在浴桶里磨蹭了很长时间。 这儿洗洗那儿搓搓,把身子上上下下全都细致地洗了个干净。 浴后,又特意在吹干头发前用了些香气淡雅的发油。 这么吹干了长发后,便会留下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寻思,他耗费时间好好准备也是为了郡主,所以等多久她也不能着急。 他倒要看看,郡主对他有多少耐心。 好好地擦净身子,穿上一套柔软的衣裳,腰间系了结。 细细将自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才离开房间,叫人挪走了浴桶。 满心欢喜,唇角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心中还不忘埋怨几句,郡主真是懂得太多了,他说句不饿,都能知道他的想法,早知道就不那么说而是随意吃上几口了,免得被她看穿了心思。 他抿抿唇,若是相互提前不知晓用意倒还好说。 现在他的做法那么显眼了,反而叫人忍不住觉得羞涩。 在门外静了静心神,他才略显赧然地进了卧房。 以为能见到郡主笑看着自己的模样,不想…… 竟是空无一人。 那些燥热的欢喜刹那间冷下去了一半。 他四下看去,心想,会不会是郡主故意躲着他,从身后突然抱住他? 可是,柜子里、桌子下面,就连门后他都找遍了,就是没人。 难不成郡主还未沐浴完? 不是吧,他洗了那么久,手指都泡白了…… 他在床上坐了片刻,还是没耐住性子,出了屋去寻人。 没走多远,就碰见了绪白。 这时候顾不得跟绪白对不对付了。 或者说,他们本来也不算不对付,只是因为郡主而产生不同的立场。 他问:“郡主呢?” 绪白一眼就能看出陈焕是认认真真沐浴、打理过自己的,跟她迎面走来她都能闻得见那清雅的香味,还真怪好闻的,怪不得郡主几次夸赞。 意识到眼前人的用心良苦,她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可怜了些。 但她还是实话说道:“郡主方才接到密报,已经赶往军营去了。” “……” 陈焕攥紧了手掌。 他一刻不停,转身就走。 呵,郡主知道他没吃晚饭的用意,也知道他去沐浴了,但就这么…… 他才刚随郡主回北地啊! 离开熟悉的皇宫,背井离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就因为这里有她,他想跟郡主在一起。 就不能在刚回来的第一天好好陪陪他吗?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 大婚当日被丢在洞房的感觉。 他特意打理了自己,特意没吃晚饭,特意把自己洗得那么干净。 他还高高兴兴、满心欢喜与怯意地期待后面的一切,结果就要这样独守空房了。 什么娶回来的入赘夫郎,谁要是嫁给她,真是够倒霉的! 国家大事比他重要,军情比他重要,什么事都得排在他的跟前! 陈焕回到卧房,直砸枕头。 他知道郡主没做错什么,军情是大事。 可还不允许他难受、生气了么? 郡主有重要的事,他就不能委屈了么? 他也是会委屈的啊。 准备那么多,还不是为了求她碰自己一下。 他砸了好几下枕头,气还是没消。 手臂一抱,把枕头和被子全都抱了起来,气冲冲地打算自己换到别处去睡,反正将军府里那么多屋子,郡主舍得他独守空房,那他还不稀罕住在这儿呢! 可抱着被子枕头没走出几步,又气冲冲地走回来,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在床上。 真走了,今天岂不是白白准备了? 而且还显得他特别小气。 时间久了偶尔闹一次还好,刚到这儿就闹,万一郡主真不悦了不要他了怎么办? 他又不爽地砸了下枕头。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人做个小人。 不用真拿钉子去钉小人,但可以避开要害,没事掐小人两下。 掐掐胳膊掐掐腿的,郡主委屈他,他就掐回来。 生了半天的气,最后还是找了各种理由,总之是没舍得离开。 他翻身上床,窝在自己这边儿躺了一会儿。 八月初自京城离开,一个多月才到北地,如今京城应该还有些炎热,而北地的夜晚已经有点儿凉了,尤其是刮起风来的时候,更是凉丝丝的。 若没人躺着捂着,被子褥子都带着凉意。 他敛着眉头翻了个身,躺到枫黎会躺的地方给她捂了一下。 不由得想,郡主骑马回来,可会觉得冷? 要是被风吹着了生病了就不好了。 可他不在郡主身边,就是提醒都提醒不得。 他越想越担心,也是越想越精神。 从床上坐起来打算多等等郡主,但突然隐约听见了郡主的声音! 他连忙躺了回去,装成一副睡着的样子。 还以为郡主得被军务托到后半夜呢,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嘴唇抿了抿,有些想笑。 唔,这还差不多,没让他等太长时间。 那要不……勉强原谅郡主一下吧,谁让军情难料呢。 陈焕欢欢喜喜地等,可时间一点点地过,都得有一刻钟了,还不见郡主进屋。 他又拧起了眉头,难道郡主回来只是取东西,还是去书房奋笔疾书去了? 都回来了,竟然从头到尾都没理他一下、没看他一下? 他决定,不管怎样,今天都不给她碰了! 他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她想碰就碰,不想碰就不碰。 正气鼓鼓地咬牙切齿、琢磨着怎么把郡主踹下床去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身后传来了开门声,紧跟着是很轻的脚步声,一步步来到了他身后。 每一步都似是踏在他的心头上,让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他感觉到,身后的人坐在了床上,坐在了他的背脊之后。 她俯身,带着一股微热的水汽和淡淡的皂角味,将他笼罩在了阴影里。 她抬起手臂,拇指落在他的唇上,轻轻地抚弄。 他忍不住低喘,炙热的气息吹拂过去。 枫黎感觉到了,不由得轻笑:“让陈公公久等了。” “谁、谁等你了?今天不给碰!” 说话间,还不忘端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往旁边拱了拱。 第五十四章 郡主的手太糙了些………… - “真的吗?” “……嗯?” 陈焕疑惑, 还以为郡主得好好哄自己几句,或者强硬一点儿对他。 两个预想都错了,他回头, 就见枫黎低着头坐在床边。 她抿着嘴唇,看起来有些为难。 “真的不给碰吗?” 垂怜 第111节 上一秒还说得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 这一刻就绷不住了。 陈焕喉咙动了动,发出几个像是在思索犹豫的喉音。 “奴才困了,改日……就改日再说吧。” “可是……”枫黎鼓了鼓腮帮子, 指尖轻轻落在陈焕翻身露出来的一小块腰腹皮肤上, “我今日有些馋陈公公的身子, 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手掌往下,掌心覆在他的腰间,没动, 就是轻轻地搭在那。 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轻而易举地撩动陈焕的心魄。 偏偏她的表情那么认真, 没有丝毫调戏的样子, 就是…… 正儿八经问他可不可以。 陈焕无声地蜷起了脚趾。 再那么对视下去, 他怕自己漏了怯。 于是迅速扭头回去, 背对着枫黎。 他哼哼唧唧道:“郡主一身武艺, 想要对奴才下手还不容易,何须问东问西的。” 心里窃喜又得意地低哼, 馋他就赶紧动手嘛,废什么话呀。 “可我不想强迫你。” 枫黎俯身半靠半倚地赖在他身边, 从他身后抱过去。 没有半点儿阻碍, 就轻轻触碰到了那块疤痕。 掌心覆盖了伤疤, 温热温热的。 她啄了啄陈焕的耳廓,继而是脖颈,还轻轻地咬了他一下。 陈焕有点儿痒, 耸了下肩膀。 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嘟哝:“偶尔强迫一下……” “也不是不行。” 枫黎忍不住笑,在他颈间留下细密的吻。 “陈公公,你真可爱。”她边吻边叹,“好喜欢你。” 陈焕被叹得心都化了,伸手去搂她的肩膀。 双腿一拢,夹住了她的手腕。 抬眼就瞧见郡主正面带笑意地垂首看着自己,头皮顿时麻了一下。 他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有什么可爱的……” 枫黎抬手熄了床边的灯。 接着吻到他唇畔,轻轻地啄:“我说有就有。” 发觉陈焕有些着急地舔到自己唇上,笑意更甚,反倒弄得他不好意思了,涨红了脸往后缩了缩,又被她拦住脑袋,不由分说地亲了过去。 她模模糊糊道:“躲什么,喜欢你主动。” “那郡主还笑奴才……” 陈焕被亲得有些喘,说话不似平日里骂人时那么有底气。 声音有些发软,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尽管陈焕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在撒娇,但这在枫黎的耳朵里,跟撒娇没什么两样。 “高兴才会笑,陈公公怎么总是曲解我?”她一边温声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动作轻柔地往下探寻,“是不是故意的,嗯?” 陈焕忍不住扭了一下,不答她的问题。 生着薄茧子的的手指蹭在皮肤上还是有些刮得慌。 但他想不了那么多,只觉得郡主太磨蹭了。 难不成是故意让他难受? 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着急,只能圈住郡主的脖颈,把自己的唇送过去。 他低喃:“郡主……” “好好,知道了,这不是怕你难受么……” 枫黎是刻意把力道放得轻,很小心,毕竟回北地这一路不是跟随行护卫一同住官驿就是安营扎寨,陈焕不想闹出动静就死活没让她碰,上一次还是她离宫之前,时间隔得太久了,怕他难受。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不似上回那般十分抗拒,竟是异常顺利。 她不由得顿住动作。 意识到了什么,喉咙滚动,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陈焕对她的停顿有些不满,睁开双眼看向黑暗中模糊的人影。 他唤了一声:“郡主……?” 为什么没继续了?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儿顺利。”枫黎俯身继续吻他的耳朵,在他耳旁喜悦地笑,“陈公公在过去那几年,是不是总想我啊?” “……” 陈焕脑子乱呼呼的,本想嗔她一句“不然呢”,可把前后两句连在一起…… 他猛地惊住,紧跟着一股股热意往脸上窜。 他骂:“别乱说!谁会没事总想你,奴才……奴才没日没夜地忙,哪有时间想你!” 这反应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枫黎了然,怪不得呢。 她想到陈焕会在夜里想着她念着“郡主”二字甚至是学着她的模样安抚自己,呼吸不由得重了几分,细喘着与他的唇齿纠缠在一起。 她嗓音有些哑:“这么急着反驳,看来我是说对了。” “不是,奴才没有……” 陈焕方才骂完,就因为怕郡主嫌弃而急得眼眶里蓄了水汽。 他一个阉人还日日想着那些腌臜事,念着郡主把床铺弄得一塌糊涂,每次看着手上的光亮都会自厌地把牙齿咬得直响,觉得自己恶心透顶,下次却又控制不住地行那般淫靡之事。 他总是安慰自己不会有人知道他想着郡主做那种事,没曾想会被郡主本人亲口拆穿。 太怕郡主觉得他冒犯又令人作呕了。 他吸了吸鼻子,抓住郡主的手腕。 “奴才就是偶尔……实在想念郡主时才偶尔……” 别嫌恶他。 他是太想她了…… “怕什么,便是日日想念,我也只会觉得欢喜。” 枫黎见他状态不对,连忙把人抱在怀里,安慰地反复轻吻他的嘴唇。 她哄道:“只是想到陈公公念着我的模样……有些兴奋罢了。” “郡主……!” 陈焕被她猝不及防的用力惊得绷紧肌肉,再也来不及胡思乱想。 他支离破碎地带着哭腔开口:“别……别骗奴才……” 有时候枫黎觉得陈焕太撩人真不是好事。 她一个当将军杀敌的,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尤其是一刀砍过去时的狠劲儿。 被勾得上头时,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了狠,弄伤了他。 她闭上双眼,不再看陈焕诱人的表情。 嘴唇在他扬着的颈间亲吻、啃咬,截断那些破碎的低哼。 “郡主。郡主。”陈焕急促地唤了两声,“奴才……” “喜欢你。” 枫黎明白他这样意味着什么。 附到陈焕耳边,咫尺之间,嗓音比平日里更加缱绻。 她轻哄:“好喜欢你,陈公公。” 有什么在陈焕脑海里炸开。 抱紧郡主,不停地发出无意义的喉音,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感觉到郡主在抚摸他的头发,抚摸他的耳朵。 恍惚的视线里,她离得极近,充满爱意地注视他。 那目光和平日里带着喜悦的温柔眼神不太一样,似乎多了抹似是着迷又似是侵略的、雾蒙蒙的情愫,弄得他不太敢与她对视,低低喘着往旁边躲。 枫黎把人牢牢圈进怀里,紧密无间地靠在一起。 手掌安慰般轻抚陈焕颤抖的腿。 没再吻他,只是将脸轻轻蹭在他的颈窝。 而陈焕仰着头缓了一阵,终于动了动,往枫黎那边儿靠去。 非要将身上的重量依恋地赖在她身上,才算满足。 枫黎无声地笑了,任凭他靠着自己。 上回陈焕也是这样,完事儿后格外的黏人。 不说话,就腻着她。 陈焕什么样她都喜欢,敛着眉头嗔她怪她跟她撒娇,或是赤红着脸骂骂咧咧死不承认,又或是羞得直磕巴还忍不住挂着泪委屈……她全都很喜欢。 垂怜 第112节 但不得不说,像现在这样软着身子黏黏糊糊地窝到她怀里,格外诱人。 他这种时候好像特别脆弱也特别满足,黏着她是比活着还重要的事。 她侧头,吻在他的额角。 陈焕的肩膀动了下,发出低低的喉音。 “唔。” 又是半晌的沉默。 陈焕低声开口:“还以为今晚要独守空房了。” 他说到这个,语调里还有些许哀怨。 天知道他发现郡主不在房间里时有多难过。 他还以为郡主跟他一样过去那些年里想念得很,恨不得把他带回府就…… 唔,好好地折腾他一番呢。 “那我怎么舍得。”枫黎就知道他喜欢翻旧账,问道,“现在满足了?” 陈焕瞪她一眼。 分明能用“满意”,非要用“满足”。 总感觉郡主在调侃他。 不过么…… 他动了动身子,余韵还在身体中没彻底散去。 郡主总是温柔又强势的,还算满足吧。 “是有什么要事,非要大晚上的唤郡主过去?” 他小气吧啦地想,难不成是有暗恋郡主的小伙子,受不了郡主从京城带了人回来,故意搞那么一出叫郡主过去,好抢回郡主的注意力? 醋意满满地问完了,才突然想起来,军中的事不是一随便能问的。 他连忙补充:“是奴才多嘴,不便与外人说的话就算了。” “陈公公哪里是外人。”枫黎笑道,“分明是内人。” 见陈焕被几个字哄得面露笑意,她也高兴。 真是太好哄了。 那点儿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怎么那么可爱? 她说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手底下有亲信觉得我带着皇上赐的夫郎回北地后,就会生儿育女的专注家里事不管他们了,不想让我离开军营也不想让我忽略他们,这才用密信叫我过去,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闹了个乌龙。” 陈焕听到“皇上赐的夫郎”时还在偷偷地笑,可说到下一句时,就僵住了。 他无声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眼里染上了内疚和愧色。 世人皆以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为圆满,可郡主被他这么个阉人缠上,就连这档子事都是他享受更多一些,说是供郡主随意赏玩,但郡主舍不得故意折磨他,总是那么温柔地让他心满意足…… 得了如此宠爱,他已经足够对不起郡主了,不应该一再耽误郡主。 他咬了咬嘴唇:“奴才……” “可我又不想生孩子。” 枫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贴着他的耳朵亲了亲。 她直白道:“母亲就是难产而死,女子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我感恩母亲,却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因生育而受到影响,想必陈公公也不舍得我遭此劫难吧?” “呵,奴才便是舍得也……” “嗯?” “……” 陈焕抿抿唇,重新窝回她怀里。 他撒娇般说道:“奴才哪儿舍得。” 他没那玩意,本想违心地装作大方,告诉郡主可以选个喜欢的…… 郡主应该是为了让他安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不然哪儿会有人不希望自己有孩子的呢? 毕竟他们阉人……就是因为没了功能才会被天下人视作下下等而排斥嘲笑的啊。 既然现在郡主还能为了他这样,他就多享受片刻。 等到郡主有了旁的心思,他再难过也不迟。 “这还差不多,不舍得就对了。” 枫黎的低头,嘴唇流连在陈焕的皮肤上。 温热细腻,她一碰就发颤。 她爱极了陈焕的反应。 所以她啄着啄着,就重新吻上了他的唇。 湿濡的触感伴随他模糊的喉音,刺激了神经。 见陈焕已然缓过了劲儿,她又探过去。 “还想碰你。”她放低了嗓音,哄道,“好不好?” 陈焕被她哄得耳根子发软,身上也发软。 不等脑子做出反应,腿就自己动起来缠了过去。 他哪儿说得出半个不字。 他自然乐意看郡主沉溺在他身上。 本就是一副没人看得上的残躯,郡主愿意碰他,就这么一个事实一个想法,就足以让他感到快乐和兴奋了,什么腰酸背痛的“后遗症”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敞开了一切迎她。 - 天边泛起光亮时,枫黎就醒了。 这一觉睡得满足。 她小心翼翼地翻身,生怕把身边的人吵醒了。 陈焕昨晚想必很是疲累,应该让他多睡一会儿。 手臂一弯将人搂在了怀里,再稍稍用力便贴在了一起。 他的腰很瘦,往身前一圈,抱着舒服得很。 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从下往上抬去,先是扫过微肿的红唇,接着是秀气的鼻梁,最后落到他还红着的眼睛上,定格住。 昨晚不小心把他弄哭了,眼睛都肿了起来。 主要是他舒服到了极致时也会落泪,也会喊别、不要…… 她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胡乱喊上几句,还是真的觉得难受了。 结果没及时把持住,把人弄得一边掉眼泪一边骂她。 她其实觉得自己挺温柔的,没想到还是把控的不够好。 好在后面说了好多好话,给人慢慢哄好了。 准确地说,是把陈焕给哄着了。 还以为这人是依然生气不理她了呢,没想到再看两眼,竟是呼吸均匀地赖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注视陈焕半晌,凑过去轻吻在他红肿的眼睛上。 亲一下不太够,过了片刻,又亲亲他的鼻子。 接着又啄了下嘴唇。 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他,就轻轻地触碰一下。 “别亲了……” 陈焕迷迷糊糊地嘟哝了一句。 嘟哝完,反而把自己给惊醒了—— 他真是出息了,都有他跟郡主说“别亲了”的时候了。 他一睁眼,就感觉到了眼周一圈的酸涩,继而想到自己昨日的眼泪,眉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往枫黎颈窝凑了凑,不让她瞧见自己的脸。 他还不忘偷偷转移话题,说道:“郡主怎的这么早就醒了……” 说完话,他又吓了一跳。 声音怎么这么沙哑了? 昨日他…… 有离谱到将嗓子都喊成这样吗? 他那时思绪早就飘远了,顾不上那么多,也注意不到自己的声音大不大。 但他还是隐隐约约地记得……明明声音不大啊? 难道连续吭声一段时间就会变成这样? 枫黎又想笑,又有些怜惜。 她亲在陈焕的喉结上:“哼了一个时辰,竟成了这样,下回不能再折腾陈公公了。” 陈焕面子挂不住,轻轻地打了枫黎一下。 他假意埋怨:“郡主大早晨的不睡,把奴才都吵醒了。” 知道他睡得少还把他弄醒……哼。 “是我的问题。” 垂怜 第113节 枫黎见他睡意阑珊,有些不好意思。 她抚抚陈焕的背:“那再多休息一会儿吧,天还没亮,时间还早着呢。” “郡主又不是不知道奴才,醒了哪有那么容易睡着。” 陈焕在宫里时,长期天还没亮就醒,早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离了宫之后,许是在郡主身边精神会放松一些,早晨能稍稍多睡一会儿。 但一旦中途醒了,还是不再容易睡着。 “那多躺一会儿再起。”枫黎顿了顿,又温声问,“说起来……还好吗?” 陈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恍然意识到郡主问的是他昨天哭着骂她的事。 其实他不是真的被弄疼了,而是太舒服了没忍住眼泪也没忍住声音,因为觉得太丢人了才遮掩般骂得大声了些…… 思及此,他更是心虚了。 他故意嗔瞪枫黎一眼,装作一副勉强原谅她的样子。 他说:“唔,还好,没事了。” “噢,那就好。” 枫黎点点头,看看陈焕,收回视线,抬头看着床帐。 停顿了一阵,又扭头,看看陈焕的眉眼。 看他轻颤的睫毛,红润的嘴唇,和滚动的喉结。 搂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继而,偷偷地往下滑了一点儿。 陈焕敛敛眉头:“郡主……?” 枫黎笑了起来,凑到他唇畔亲了一下。 她说:“既然睡不着……” 陈焕眉角一抖,紧跟着,眼皮跳了起来。 他感觉郡主的腿抵在他腿间。 “时间还早,陈公公……还想叫我碰么?” 许久未见,枫黎的确有些馋。 不过,也不是非得不可,便半真半假地逗他一声。 可话音还未落下,陈焕却突然打了下她的手。 他往相反的方向蹭了蹭,拉开距离。 “白日宣淫……总归是不好。” 刚才因为心虚想掩饰自己昨天撒谎,所以说现在没事了,可实际上是…… 昨天晚上正在兴头上,他没觉得有什么; 而今日就感受到了放纵的不好,的确有些疼。 腰间酸软,还有腿上的肌肉都是酸疼的。 更何况郡主手上的茧子的确磨人,时间久了的确……不适。 其实他早该长记性,分明在宫里时第二日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好久未见郡主,他实在没顾得那么多,着急白脸地就想叫郡主碰自己…… 枫黎眉梢微挑。 过去相处不多,但主要都是陈焕暗戳戳地表达。 好不容易换她表达一次,竟是被拒绝。 她一本正经道:“又没有规矩说绝对不行,法无禁止即可行,陈公公在宫里多年,应是什么都见过才对啊,怎么还如此羞涩。” 陈焕又一次拍开了她。 有点儿肿的嘴唇抿了抿,不太好意思,所以耳根逐渐涨红。 沉默许久,他还是有点儿埋怨也有点儿娇嗔地说了出口。 “郡主的手太糙了些……能不能好好保养保养。” 第五十五章 说谁左勾右引呢? - 枫黎看看自己手上的茧子, 又看看陈焕赧然的神色,忽而有些内疚。 她在茧子上蹭了几下:“是我疏忽,叫陈公公不适了。” “倒也没有那么不适……” 陈焕想说, 要不是特别过头,其实还好。 也就是他们分别太久, 才会都有点儿上头吧? “郡主,沈小公子到了。” 房外通报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枫黎还想多与陈焕待一会儿呢, 闻言蹙蹙眉头。 而她还没来得及动弹, 陈焕的脸色就微妙地变了变。 他眯起双眼, 一副“叫咱家逮着了吧”的表情。 比枫黎起的还快,几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看窗边的光亮,问:“这才什么时候, 总督家的小公子这会儿来做什么?” 即便是偷人, 也没人会选个天快亮的时候偷啊。 他狐疑, 细细盯着枫黎不肯挪开视线。 “知道了, 叫他自己先从基本功练起。” 枫黎回完外面, 躺着没动。 在床上翻了个身, 轻轻牵住陈焕的手指。 她解释说:“你也知道,他天生低弱多病的, 家里人都觉得习武可以强身健体,两家又是早就相识, 便请我在每日清晨还未去军营时训练他一二, 也好让身量健硕一些。” “噢。” 陈焕应了一声, 觉得有理,不像是胡乱编的。 他是时常吃醋,但不会乱吃, 便抚平了眉宇间的褶皱。 “那郡主便起来吧,奴才服侍郡主洗漱更衣。” 枫黎叹了一声,一边爬起来一边自言自语:“不是说他家老爷子病了么,怎么不在府中多陪陪,这么快就跑回来……还以为能稍稍歇息几日呢。” 她穿好鞋袜,起身又道:“那样也好多陪陪陈公公。” 陈焕听得高兴:“郡主有这个心就是好的。” 又在心里补充:别日日相处最后被那年轻漂亮的勾走了比什么都强。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还好他跟着来了北地,可以亲自看着些。 他端过门外下人手中的热水,摆摆手:“下去吧,往后都有我服侍郡主,用不着你们了。” 话语里还有几分若有似无的得意,好似伺候郡主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枫黎笑笑,默许他的行为。 待到陈焕来到身边,她笑道:“想让你回来享享福,你倒好,上赶着伺候人。” “旁人叫奴才去伺候奴才还不干呢,主动伺候郡主,郡主反倒不乐意了?” 陈焕伺候她洗了漱,又将衣裳拿过来替她披上。 最后站到郡主面前帮她细细地扣颈间的衣扣、束腰间的玉带。 枫黎张开手臂,任他抚在腰间,灵活又麻利地整理衣裳:“不是不乐意,只是这种小事儿我自己可以来,不想叫你费心。” “奴才既是郡主的人,为郡主做这些便是奴才的福分,奴才高兴。再说郡主不若去打听打听,哪个大门大户的不是叫家中娘子做这些的?” 而他家郡主既然主外,他理应主内,这些就都是他分内的事。 刚好他过去入宫三十载,主内的事儿再熟悉不过了,更是得对郡主尽心尽力。 陈焕做好一切,又帮枫黎把一头黑发束了起来,露出那张总对他露出笑意的脸。 往后,郡主身上穿的,不仅是他亲手备下的,还是他亲手穿上的。 光是想一想,就足够他欢心许久了。 “好,只要你喜欢,就都依你。” 枫黎看他从匣子里拿出那块昆仑玉,弯下身子为她系在腰间。 他没说话,但可以从他刻意抬头瞄了下的眼神里看出一种娇嗔般的威胁—— 什么时候都不能摘下来。 “多谢陈公公。”枫黎牵住他的手,轻吻了吻,“今日辛苦了。” “都说了伺候郡主是奴才的福分,奴才乐意做这些。” 陈焕推推她的肩膀,眼神往外示意示意。 他开口:“郡主还是快去吧,别叫沈小公子等急了。” 语气正常,可枫黎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她牵住陈焕的手:“一起来吧,他日后常来,早晚要认识的。” 说到“日后常来”时,陈焕的手指攥紧,又掩耳盗铃般连忙松了回去。 垂怜 第114节 她被逗得笑出声,叫陈焕掐了下手心。 在京城时就与他说过跟那沈小公子没什么了,还这么在意。 真是个醋罐子。 枫黎领着陈焕来到院中练武的地方,就见到沈知乐很听话地自己练基本功,额头已然冒出薄薄的汗,却依然十分认真,即便没人盯着也绝不松懈。 在枫黎看来,世上少有人能做到“慎独”,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难以想象他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见他们过来,沈知乐停下,直起身子。 他脸上染着薄薄的笑意,行礼。 “将军,欢迎回来,京城之行长途跋涉很辛苦吧。” 目光扫过陈焕时,停顿,打量一番。 陈焕也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生的真是面红齿白,水灵灵的哪有病秧子的样子?? 尤其是那双狐狸眼,越看越觉得勾人。 “是有些辛苦。”枫黎笑看向身边,“千辛万苦才从皇上哪儿将人求回来,能不辛苦么。” 她理理思绪,正想着好好地把陈焕介绍一番,就听沈知乐又开了口。 “陈焕陈总管,我有所耳闻。”沈知乐对陈焕点点头,“有礼了。” 陈焕的血液凝滞了一瞬,心脏微提。 果然,郡主名震天下,他在朝中也算有些脸面,这种事压根瞒不住。 但凡有些门道的,全都能知道。 听郡主的意思如今沈府有人病着,这小子还一大早的跑过来…… 不会是想给他个下马威吧? 要知道沈家大宅离将军府可不近乎。 他压着眉角点头致意,沉声道:“沈小公子。” “将军一向喜好漂亮的人与物,听闻将军把你带回北地,还以为是何等的花容月貌。”沈知乐语气平平,不算瞧不起,也没有太多尊重,“不想,将军也有看走了眼的一天。” 花容月貌多形容女子,沈知乐饱读诗书又怎会不知。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可能是句调侃,但放在一个太监身上…… 总觉得有些故意的成分。 枫黎敛眉,不喜欢有人贬低陈焕。 她欲开口,被陈焕伸手拦了。 略带嘲讽的用词他不那么在意,但…… 他可以洋洋得意地说郡主看走眼才瞧上他了,旁人不能说。 就知道郡主名声远扬,身边不可能没有桃花。 陈焕越发觉得不爽。 可不爽归不爽,他能在郡主面前撒泼,却不能在外人面前丢郡主的颜面。 他面色微沉,继而淡笑了声,夹枪带棒地还回去:“奴才不才,有幸得郡主青眼,总好过自以为花容月貌却赖在郡主身边都得不到一个眼神吧。” 沈知乐年纪不大,性子倒是沉稳端庄,颇有大家风范。 他缓声说:“我与将军是娃娃亲,自是不需要旁的方法对将军左勾右引的。” 说谁左勾右引呢? 不对,娃娃亲? 陈焕立刻扭头看向枫黎。 他就说郡主跟沈家小公子有事儿吧! 枫黎压根没想到沈知乐会这么说。 过去沈知乐在她这儿习武很是听话,性子不像有些小孩儿一样不服管教,挺讨人喜欢的。 谁想转眼间,就开始说胡话了,这显得她之前跟陈焕说的话是在撒谎似的。 枫黎气笑道:“你出生时我都快十岁了,哪门子娃娃亲,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要是你把我的人气跑了,即便跟你父亲关系甚好,也不会轻饶你。” “若这么几句话就气跑了,给将军添麻烦,更担不起将军的厚爱。” 沈知乐看向陈焕,一字一句就跟敲在陈焕心头上似的。 他就是想跳脚,想骂人,想锤着郡主的肩头嗔她,都只能憋回去。 不过,装沉稳谁不会啊? 他端起架子:“沈小公子多虑了,奴才与将军之间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郡主乐意宠着奴才,才那么说给你听罢了。倒是小公子你,此时此刻便是在给将军添麻烦,有没有娃娃亲,郡主自己还能不知道么?休要到处乱说,惹郡主不快。” “我儿时就跟将军约定过……” 枫黎怕他再乱说什么叫陈焕误会,快声快语道:“你那会儿才多大年纪,什么都不懂就说要娶我,我当时就拒绝过,伯父与父王也只是一笑而过,两家可不曾定下过什么。” 沈知乐的胸膛起伏几次,略显青涩的眉宇蹙了蹙。 他说:“可王爷说过,既然我那么喜欢跟着将军跑,就让我跟着也未尝不可。” “那也不能叫娃娃亲吧?不过是父王的玩笑话罢了。” 枫黎现在发觉这孩子太过认真也不好,忒认死理,一句玩笑也当真。 大多数人一听就能听出那只是玩笑吧? “郡主说是玩笑,我不觉得。”沈知乐垂了垂眼,“况且我后来知晓将军为何拒绝了,将军不会嫁人,只会娶入赘的夫郎入府,且将军志向在军中,只会主外,所以这些年里……”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没好意思立即说出口—— 他这些年一直在观察那些掌家的高门贵女,学习稳重端庄,不争不抢。 “说来说去,郡主还不是拒绝了你而非应允。” 陈焕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赶忙在沈知乐停顿时插了话。 说完,又忽而后怕,怕郡主觉得他无礼、丢人。 相比沈知乐这副克制守礼的模样,他还真是狐假虎威的奴才样,登不得大雅之堂。 背在身后的手指攥紧,压下自己那些阴阳怪气和咄咄逼人。 他想使劲儿拿出主人般的端庄大气:“郡主在军中还有要务,沈小公子若是无事,不再想随郡主习武健身,还请不要耽搁郡主的时间。” 沈知乐抿唇半晌,还是隐下了其他想说的,冲枫黎欠身。 “耽误将军的时间了,还请将军一如往常,不吝赐教。” - 这回饭桌上有了三个人。 陈焕本想将练完武的沈知乐赶走,而沈知乐在他出言之前,便说自己过去一直都是在将军府顺便用了早膳的,还问他“陈总管应该不会那般小气吧”,一下子把他给堵了回来。 他想说自己就是小气,在这个家里他做主,想赶谁走就赶谁走。 可他怕丢了郡主的人,怕影响了郡主与总督之间的关系,也怕郡主时间久了真觉得他小肚鸡肠,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孩儿都容不下。 最终还是叫沈知乐留下用早膳了。 陈焕主动给枫黎盛了一碗汤,放在手边。 见她眉梢微敛,他问道:“郡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枫黎回神,目光往沈知乐身上扫了一圈。 她才从北地回来,但也没太多时间可以休息,今日就要正常去营里。 想想积压了两个多月的军务直叫人头疼。 更何况,现在她还得惦记着去一趟总督府。 “不算烦心事,只是军务积压太久,恐怕要一连忙上数日。” 枫黎端起碗喝了口汤,陈焕又用手帕帮她擦擦唇角。 心知他的用意,即便不习惯被人这样细致入微地伺候,她还是依着他没动。 沈知乐嘴唇轻抿,但始终没多言。 他只是低头,把视线全放在了早膳上。 不去看那些不想看的。 “对了,管家。” 枫黎想起什么,冲管家招了招手。 她抬起胳膊,把手搭在陈焕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过去那些日子辛苦你了,如今我身边儿有了人,以后便由他掌家,库房钥匙与账簿之类的都拿与他看,日后有什么事,也都与他商量即可。” 管家在陈焕脸上看了片刻。 郡主的事他有所耳闻,虽然不明白缘由,还是恭顺地应了声。 “是,老奴知道了。” 陈焕清楚郡主大抵是特意在沈知乐面前吩咐下去的,不由得挺了挺背脊。 他装模作样道:“得郡主信赖是奴才的荣幸。” “少贫。”枫黎给他夹了点儿吃食,“快吃,一会儿要凉了。” 她又对沈知乐说:“日后有事就直接与他讲,我们……当长辈的,自然会照顾你们这些小孩。” 说到“长辈”二字,她停顿片刻。 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远不到当长辈的年纪。 垂怜 第115节 沈知乐脸上露出些许波动。 果然,将军还是把他当成小孩。 他攥了攥筷子:“将军在我儿时没少让我叫姐姐,算哪门子长辈。” 陈焕因为“姐姐”两个字,刀了枫黎一眼。 见她少有的吃瘪,又想偷笑。 而下一刻,他就偷笑不出来了。 沈知乐抬头,直直地看向枫黎:“若将军是以年龄来算长辈晚辈,那陈总管比将军大的岁数怕是比将军与我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将军莫不是也要唤陈总管一声阿伯?” “……” 陈焕当即黑了脸,搭在腿上的手指不由得握紧、再握紧。 身体的残缺,年龄的差距,地位的悬殊,每一个都是他心里的刺。 年龄上的差距不是最扎人的那个,可被当面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让他一面惶惶一面钝痛。 他想有理有据地回击,可根本没法说服自己。 谁会不喜欢年轻漂亮的人而偏爱一个处处不行的老太监呢? 这时,枫黎安抚地牵住他的手。 她看着沈知乐,神情坦然:“可我喜欢年纪大的。” “……” 两人皆是一愣。 一句话就让陈焕赢了沈知乐。 就这么简单、明了。 她又道:“年纪大的会疼人。” “……” 陈焕说不好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听这话,耳根子直发红。 郡主的意思是,希望他能疼她? 可不太对啊,分明是郡主处处疼他才对。 他怪不好意思的,膝盖动了动,轻轻蹭在枫黎的腿上。 撒娇卖乖似的。 沈知乐张了张口,看起来有几分怀疑和郁闷。 半晌,他还是说道:“倒是我多言了,还望陈总管见谅。” 陈焕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总觉得这小子是以退为进地博郡主的好感。 总之,他不喜欢这位沈小公子。 他故意拿年龄噎过去:“无妨,我不会与一个小孩子做计较,也压根不在乎那些,况且郡主更不是那种在意面容、在意年龄的肤浅之人。” 沈知乐敛着眉头低头,闷声吃东西。 他才不信会有人喜欢老的不喜欢年轻的。 将军就是不由分说胡乱护着陈焕。 他从小体弱多病,没人爱跟他玩,因为他跑不动跳不动,还一不小心就容易染上风寒; 这般,也就没人敢跟他玩了,生怕他身上出了岔子,要连累旁人。 他跟在谁身后,谁就赶紧离开他。 就只有将军不嫌弃他,敢带着他,所以他永远跟在将军屁股后面。 将军去哪,他就去哪。 几年前将军离开北地时,他也快要成年了,总是盼着将军早日回来。 不想战争四起,将军领兵出征收复失地、赶走呈军,一下子又是两年。 待到安定下来时,他已然十六岁成年。 他就拿出跟将军离开北地前一样的借口,说要与将军学武健体,想要像从前住在王府一样,住到将军府里,不想将军却干脆拒绝了。 求了许久也没成,便叫父亲买下了将军府旁边的宅子。 那时他不懂将军为什么不让他住在府里了,但也无妨,住在旁边也可以。 又似从前一样相处两年,还以为将军是还未意识到他已经长大,这次听说将军从京城带了人回来……他特意过来瞧瞧,本来为了否认家里说的传言,却在瞧见他们牵着的手时真相大白。 他才突然明白过去几年的种种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个……太监。 还是个没他好看的太监。 难道因为陈焕是宫中总管,处事稳重有条理,才得到了郡主青睐? 他要好好观察一番,看看这陈焕到底有什么吸引郡主的。 - 枫黎近来日日都忙着处理军务,陈焕则留在府中将各方各面都了解透彻。 过去几年里,他不在郡主身边,绪白也不在,王府的老人都在京城陪着王爷,北地除去一堆随郡主刀尖舔血的将士们,压根没有贴心的人。 郡主又没多少闲工夫,导致府中布置的并不太好,田产铺子也打理的一般。 他先是将府中的账目和下人的情况了解了,又在城里见了几家铺子的掌柜、查了账。 术业有专攻,郡主擅长领兵打仗,这些却是短项,或根本来不及顾及。 他辞了两个个吃里扒外的杀鸡儆猴,又将几人敲打一番,立了新的规矩。 而后,又请人照着他的设想将府里稍作改动,添置了许多新东西。 尤其是两人的卧房,从前太简洁了,显得冷冰冰的,添置之后立刻有了“热乎气”。 他觉得那就是他想象中的“新房”。 除此之外,郡主的衣衫鞋袜,那些穿的用的,他也都好好地整理了一遍。 该换的换,该买的买。 这些事说着简单,似乎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而但凡操持过的人,就不会小瞧了这类琐事,一点点做一点点打理,花了数日时间。 终于闲下来可以做点自己的事儿后,他第一时间…… 便是逛了城中最有名气的几家面脂铺子。 在郡主温声问他时,他总是说自己不在乎旁人的言语、根本没把一个小屁孩的话放在心里,可实际上超在意,搁在心里都快搁不下了。 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到沈知乐的几句话,恨得牙痒痒。 一连几日,他没少照镜子,寻思那小子暗讽他长得不好还说他老…… 他真不够好看、够不上郡主的标准么? 他看起来真的很显老么? 太监的命比普通男人长,但老得更快一些。 他深知如此,所以别人一两句轻飘飘的话,就扰了他的心神。 “把你们店中最好的面脂拿出来。” 陈焕刻意压低嗓音,以免声音叫人听出端倪。 这些天出门在外,他还是刻意伪装了些,没有大咧咧地把自己的身份展露。 早晚会暴露跟自爆了身份还是不同的。 店家识货,见他衣着简洁料子却都是上好的,得是最富有的人家才穿得起,立刻就把店里最贵最好的几样的拿了出来,小心摆在客人面前。 他以为陈焕是要为家中娘子挑选,便奉承道:“您对自家娘子可真好,整个临昌就我们家有这样上好的面脂,不止有数种名贵药材,还添加了金箔,金贵得很,少有人舍得为娘子花这个钱呢。” “唔。” 陈焕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没说什么。 心里却因为自己美滋滋拿着郡主的银钱俸禄偷偷摸摸地给自己买面脂而别扭了一阵。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没出息的人吗? 他打开盖子,将一小块膏体挖出,在手背上涂抹均匀。 也不知是什么方子调制,摸起来竟是比京中买的还要舒服。 “陈总管?”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陈焕心头一跳。 他按捺住性子,回头看去:“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沈小公子。” “三姐出嫁后便盘了店铺,此处正是她的营生,我今日有空便过来瞧瞧。” 沈知乐走到陈焕身侧,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面脂。 眉梢微动,他立即明白了陈焕此行的来意。 “陈总管嘴上说着不在乎我的话,看来并非如此啊。”他淡笑了笑,语速放慢,染了笑意的字句缓缓吐出,“原来,只是嘴上逞能罢了。” 眉宇如春风般舒展,唇角微微往上扬起,带着若有似无的奚落。 那日噎过去的话,此时都被噎了回来。 陈焕心说,怎么就这么巧这么倒霉,被撞了个现行? 还是这小子听说他在店里,才特意过来的? 他才不想在情敌面前承认自己怕面容衰老叫郡主嫌恶呢,再怎么比,他这年纪也没法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相提并论啊! 他面色如常地开口:“沈小公子何必着急揣测,我不过是替郡主买些东西罢了。” 沈知乐思维清晰,根本不信他的话:“将军自幼与我三姐相识,若真需要什么何须让你过来采买,与我三姐直说便是。” 垂怜 第116节 “郡主?将军?”店家闻言吓了一跳,直愣,“你不是为自家娘子选吗?” 沈知乐听见娘子二字敛了敛眉头。 他有些不悦:“你到底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别作践将军的名声,不然……” “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叫我。” 枫黎撩开门帘走进店中,目光扫过陈焕手里的面脂时,无声地挑了挑眉头。 真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多少次问他,他都嘴硬说没当回事。 “……” 陈焕忙了好几天,这会好不容易轻松下来,想着偷偷买些美容养颜的东西备到将军府偷偷用上,怎么就一口气被两人全都撞个正着? 人的运气背起来,怎么能背成这个样子? 他耳根微红:“不过是……” 顺路随便看看。 很烂的借口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个精妙绝伦的说法。 于是,他快步将枫黎拉扯到了柜子旁边,半是埋怨半是显摆地开口:“既然来了,郡主就快自己选选,往后手要是还那么糙,就不准碰奴!” 第五十六章 或许郡主会觉得他矫情吧。…… - 枫黎被陈焕拉着来到那些瓶瓶罐罐前, 顺势将手臂搭在他的腰上。 她笑道:“好好好,我选一选,日后定听你的安排。” 沈知乐一手遮在唇畔, 别开脸:“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些,真是有辱斯文。” 郡主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莫不是在宫中待久了懂得许多奇淫技巧, 对郡主用了下作的法子? 陈焕自己说完也觉得臊得慌,没敢看郡主的脸。 有辱斯文这话要是郡主笑话他,他必然红着脸嗔骂回去。 可面对沈知乐, 他岂能给郡主丢了颜面? “不过是嫌郡主每次牵我都刮得慌, 怎么就有辱斯文了。”陈焕挑起眉梢, 用眼角自上往下将人看了一遍,目光挑剔,“沈小公子这是胡乱想到哪儿去了?” “你……” 沈知乐被反将一军, 不由得窘迫。 他想跟枫黎解释自己没胡思乱想, 却见她始终笑看着陈焕, 仿佛陈焕说什么她都爱听。 他知道, 那是明晃晃的宠爱。 说不出的失落涌上心头。 在陈焕面前, 郡主竟是连看都不看他。 他抿抿唇, 将一切情绪隐忍下去:“忽而想起我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枫黎叫住了他:“前几日军务太忙耽搁了, 我今日去了沈府与伯父好好地说清楚了,你从小就跟着我习武强身健体, 如今哪儿还有体弱多病样子, 已经不用再日日跟着我了, 日后便回家去吧。” 沈知乐一愣,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将军是在赶我离开?” 那副总是端庄沉稳的表情终是打破,眼眶无声地红了。 他虽然比将军小了许多许多, 但在他看来,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从前两家挨得近,他从五六岁时就跟着将军到处跑,那么多年时间,除去打仗,再除去将军去宫中的那半年光景,都是他一直跟在将军身后的。 他眼巴巴地追着她的背影,每天盼着自己可以赶在将军定下夫婿前快点长大。 天知道他得知将军没被赐婚还回到了北地时多么高兴…… 可将军只是去了趟宫里,短短半年时间,竟然就被一个太监抢了先机。 先是为了陈焕以军中积压事物繁多为由,停了前几日的晨练; 今日,竟是直接与父亲表明态度。 “将军这样对我,就是为了一个……” 他盯着陈焕,嘴唇动了动。 到底是没揭穿陈焕的太监身份。 他不能做这种事儿。 不能让郡主讨厌。 “你一直听话守礼,我以为你只是跟小时候一样习惯追着我罢了。”枫黎讲得直白清楚,没拖泥带水,“没能发现你的想法,感情上我很抱歉,但从事实上说,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而我如今有了喜欢的人,又知道了你的心思,再像从前一样相处就不合适了,更何况……” 她摸摸陈焕的背脊:“我不想让我在乎的人多想、难过。” 沈知乐到底是处尊养优又年纪不大,在外被人当面明明白白地拒绝,哪儿还绷得住。 眼眶转眼就红得厉害,水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时开口肯定是哭腔,他第一次疏于礼数,转身“嗒嗒嗒”地跑了。 “郡主说得太绝,日后若想反悔可就不好说了。” 陈焕别有深意地看向枫黎。 “要真是做得绝,那天早晨我就直接让他离开了。” 最初是总督亲自把人送来拜托她的,她得将事情处理妥当。 不只是因为两家过去关系很好,更是因为两人同为镇守一方的官员,绝不能生了嫌隙,礼数要全,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才行。 基于此,才特意去了趟沈府把话说清楚。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温和了。 “我的态度一直如此。”她将陈焕额前的发捋到一旁,“别再因为他胡思乱想,好吗?” “谁因为他胡思乱想了,奴这几日忙着打理府邸呢,哪有空想别的。” 陈焕不承认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低低哼了一声,神气得真像是将军府的主人。 他邀功道:“不只是郡主忙碌,奴也忙得脚不离地。” “有你在我省心多了,得好好犒劳犒劳。” 枫黎搂住他的肩膀,从众多瓶罐中拿起一个。 她递到陈焕面前,示意他试试。 陈焕面上一红:“都说了是为郡主选了。” 他将枫黎手里的放到一旁,牵起她的手摊开在店家面前。 “可有哪种用在手上好一些?” “有有有。”店家麻利地取出好几种,“请试试,都是店里最好的。” 方才贵人们说话,他一直不好插话。 这会抿抿嘴唇,视线小心地在眼前二人脸上绕了一圈。 “听说那日将军是与入赘的夫婿共乘一马入的城,小人有事没能见着,没想到今日有幸在店中相见……刚刚实在是有所怠慢,还请见谅。” “无妨,我不似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无需奉承。” 陈焕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的,非得背后将人阴阳怪气地暗贬一通。 胳膊肘怼在枫黎身上,拿眼角瞥了她两眼。 枫黎笑着附和:“是,我家这位性情温顺、很好说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 陈焕确信,“性情温顺”几个字就是郡主故意埋汰。 他抬脚,在店家看不见的地方踩了枫黎一下。 “就这几样吧,劳烦包起来。” 他选了几种,又从拿出银两放在台面上。 店家摆摆手,将银子推了回去:“您才来临昌有所不知,我家夫人与将军是故交,往日店里出了新品都是要先往将军府送上一份的,又怎会收将军的银钱。” 这话是好心,却叫陈焕有些尴尬。 就好像他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将军从未将私事告知于他。 好在他反应一向很快,立刻接上了话茬。 “今日将军拂了沈小公子的面子,还望不要向外宣扬。” “哎哟,您太客气了,这不是应该的么?何况沈公子是夫人的弟弟。” 店家眉开眼笑地说着客套话,最后还是将银子收了。 出了铺子,枫黎牵着陈焕的手走在街上。 她侧头,在他耳边笑道:“陈公公在外人面前总是稳重得游刃有余,我想帮忙都没得帮,怎么每每与我独处时,就只知道胡搅蛮缠地耍无赖了?” 陈焕故意挣开她的手,板着脸,不答反问:“奴才还想问问郡主呢,可有想过把奴才介绍给郡主的相熟之人与临昌上下大小官员?奴才整理库房时瞧见过去几年节庆时分的礼单,根本对不上人,再有三个月便是春节,到时候上下走动必然少不了,郡主不介意出丑,奴才还介意呢。” 他一半真心一半私心。 在京城时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却也知道官员之间人情世故不可避免,大都是家中夫人操持那些,他既然随郡主来了北地,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再让郡主费心。 另外,他也是希望郡主能在更多人面前承认他、介绍他。 别说其他官员了,就是普通人家,也是正正经经娶嫁的。 他在宫里就跟了郡主,又是阉人身份,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过门得到正式身份…… 他拎得清所以没期待过,可口头上的认可总得有吧。 垂怜 第117节 “他们只有捧着我们的份,哪有胆量让你出丑。” 枫黎寻思,这段时间她很忙,没想到陈焕做了那么多又想了那么多。 今日应该带他好好休息一番、吃点儿好吃的才对。 她在百姓们笑盈盈的招呼声中带着陈焕往前走:“往后自有将你介绍给他们的时机,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好不容易有半天闲暇,不如带你去翠香楼用些晚膳如何?” 陈焕心中不是滋味。 任谁不明不白地住进将军府,好一段时日都没身份,背地里早就让人指指点点了。 他若是个家世清白又要脸面的男子,必定不愿如此草率。 他就是知道自己不是,才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要。 只要住进来了,得了郡主的宠爱,他就满足了。 可这段时间住下来,尤其是见了沈知乐、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 他想要的越来越多,郡主不依他,他就很难受。 或许郡主会觉得他矫情吧。 “是日后有合适的时机,还是郡主不愿将奴才介绍给那些大人?” 枫黎听他声音觉得不太对,一回头,果然见陈焕眼眶已然红了。 他抿唇躲了躲她的视线,依然倔强地不肯走。 “你……呵,真是拿你没办法。”她无奈地笑了,“那依你说,应该怎么做?” 陈焕眨眨眼,隐下那抹委屈。 他说:“听闻今日临昌官员在迎春楼小聚。” 官员聚会,他去肯定不合适,但郡主可以带他去别的雅间啊。 “顺便”让他在众人面前露个面,他就心满意足了。 枫黎恍然,看着陈焕微微挑起眉梢。 刚到临昌不足半个月,就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到了? 她笑问:“陈公公不会是早就盯上今天了吧?” 陈焕否认:“乱讲,临时起意罢了,奴才都不知郡主今日这么早就从军营回来,怎么盯上?” 这回真不是他提前预谋的。 要不是沈知乐和今天的事,他也不会那么想被郡主介绍给旁人啊。 枫黎想了想:“可今天的场合,陈公公恐怕不会喜欢。” 那些官员也邀请了她,她觉得无聊才没打算过去。 “与郡主在一块儿,怎么都喜欢。” 陈焕见有戏,张口便回了话。 说完才忽然反应过来,郡主不会是想直接带他入席吧? “也好,我常在军营不在府中,如今你管着将军府大小事宜,往后难免与他们见面。” 迎春楼路程稍远,枫黎叫人备了马车。 两人下车时,酒楼中已是灯火通明,宾客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枫黎露面,就立刻有人奉承着迎上来:“哎哟,将军竟然来了!真是让我们迎春楼蓬荜生辉!” 他的目光在陈焕身上转了一圈,面色不改地笑脸相迎。 “我猜将军是来见诸位大人们的吧?我领将军上去,请吧?” “有劳。” 枫黎始终没松开陈焕的手。 手指一动,滑到他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一路上,凡是与他们迎面而来的人纷纷让路。 来到最大的雅间外,陈焕就见到九名舞女正准备进门献舞。 “将军来了,快让让。” 舞女后退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动作统一地冲枫黎欠身。 “将军。” 都不用等人进去通报,只是外面出了些动静,里面立刻有人“刷”地打开了门。 “将军?快请,还以为您今日依然军务缠身,无法赏脸呢。” 这人目光从两人牵着的手上逐渐往上,落到陈焕脸上,不动声色地扫过光滑的下巴。 他却不像陈焕以为的那样面露嫌恶与挑剔,反而笑意更甚,脸上不见半点异样。 “这位便是将军从京中带回来的郎君吧,久仰久仰。” 雅间里的人早就起身相迎,向门口行礼。 “将军,二位快请进。” “许久未能与将军同席共饮了,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 枫黎依然没松手,就这么跟陈焕一同走进房间。 北边的主位早就被让了出来,甚至桌前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仿佛没人坐过。 房间中并无小二,只可能是哪几位官员一同亲自动手收拾的。 枫黎笑了笑:“诸位太客气了。”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一点儿不客气,领着陈焕来到主位。 陈焕这时才发现,桌前竟还多放了张椅子,可以让他们一同坐在主位上。 过去他时常陪伴在皇上身边,可到底是奴才,不论什么时候都只有站在旁边候着的份。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些奉承,陌生的是……他成了主角。 他坐下之前,觉得不能失了礼数给郡主丢脸,想招呼客套一句。 不等他开口,众人竟纷纷自报家门,将自己的官职姓名主动笑脸报上。 他想起了郡主那句“他们哪有胆量让你出丑”。 诧异恍惚间,已经有小二上前,恭恭敬敬地为他们备好新的碗筷。 精美的吃食、美酒一道道地上,全都先往他们面前奉上。 他见过无数人在皇上、皇子或者某些高官面前溜须拍马,见过天底下最多的阿谀奉承,见过一个个下人在皇上面前伺候得面面俱到…… 他见识真的不少,可以说是世上最好的他都见过。 他只是不曾亲身体验过,这会儿面对这些,一时间无法习惯。 眼前的可都是朝中官员,甚至高居二品,竟如此围着他? 他知道郡主是升无可升的一品大将军,知道即便同为一品地位也大不相同。 但还是没能料到眼前情形。 郡主始终情绪淡淡,偶尔朗声回一两句,不把那些谄媚之言当回事。 可没有一个人介意,还相互搭话,不让话落在地上尴尬。 “好了,不用那么多虚礼,要是我来了让诸位这般不自在,那我可回府去了。”枫黎看出他一时间不太适应,冲众人摆摆手,“动筷吧?还都等着我不成。” 抬手落在陈焕的背脊上,轻轻地抚了抚。 接着夹了块肉放在他的碗里,她眉眼一弯:“喜欢什么与我说。” “是是是,大晚上的早就饿了。” 有人附和,又招呼来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九名衣料轻薄的舞者步态轻盈地来到众人面前。 袅袅亭亭,婀娜多姿。 陈焕本不放在心上,然而目光一扫而过,又很快挪回了最前面的三名舞者身上。 他记得门口等待的那九名舞者都是女子才对,可现在…… 领舞的怎么变成了三个男子??? 第五十七章 不准!奴才不准! - 莺歌漫舞, 异香扑鼻。 陈焕眼睁睁看着穿着清凉的舞男将薄薄的红纱抛出,自郡主面前扫过。 曼妙的身姿只遮了一层纱,腰线撩人, 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他看到他们唇畔似勾似引的弧度, 看到他们故意撩起衣角露出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和姣好的身段,看到他们相互之间争争抢抢、都想当最前面的那个让郡主看得清楚。 他不知道,原来郡主在北地时, 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前面赶走一个沈知乐, 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男子争着抢着往郡主面前凑。 他们年轻貌美, 身姿曼妙,乖顺听话…… 重要的是,各个都是健全的。 垂怜 第118节 他没来北地前, 郡主玩过多少这样的男子? 等对他的感情淡了, 又会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郡主带他在众官员眼前露面, 坐上瞩目的主位, 他心里应该满足甚至是得意才对。 可他不知为何, 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 苦涩难忍, 醋意横生。 可他能做什么呢,在这种场合, 他又能算个什么呢? 在将军府里他还能闹闹脾气,而现在, 耍性子让旁人看郡主的笑话吗? 他要乱吵乱闹让郡主讨厌他么? 就在这时, 一只手包住了他的手背。 将他往旁边搂了搂。 那些酸涩与彷徨被一击即碎。 他心脏软塌下去, 靠在郡主肩头的那一刻,只想窝在她怀里骄里娇气地埋怨她、问问她是不是他不在身边时总是这般夜夜笙歌? 事实上,他的确这样问了。 明知场合不对, 明知可能会惹郡主不快…… 他还是侧脸,薄唇一张一合间蹭过她的耳垂。 “郡主过去一直过的这般神仙日子么?” 枫黎搭在他腰间的拇指轻抚了抚。 她低声回道:“要不是陈公公想来,我过去都不参加这种宴会的。” 陈焕默了一下。 想到郡主先前与他说,今天的场合他恐怕不会喜欢……说的就是这个? 难道今日他就是自讨苦吃不成? 他气得牙痒痒,主要是气自己。 郡主都说了日后有介绍他的时候,他怎么就忍不住? “郡主觉得他们如何?” 他身子一点点儿往下赖,最后把多半重量都压在了枫黎身上。 双手握住她的左手,不自觉地在薄茧上轻轻地抚摸。 “模样尚可,身段不错,只是勾人的功夫……” 前面八个字出来,枫黎就感觉到陈焕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她低笑,说话间吻了吻他的耳廓:“与陈公公还差些。” “嘶——” 掌心叫他掐了一下。 “奴才从未蓄意勾引过郡主,郡主不要总是乱说。” 陈焕颇为嫌弃地扫过那三个舞男。 都是些狐媚手段,拿身子引诱罢了,他哪做过那种下三滥的勾当。 两人低声细语,在外人看来,有如耳鬓厮磨。 舞男见整个临昌最大权在握的将军根本不受勾引,不由得泄气。 将军身边的人瞧着比将军年岁还大,模样还可以但远称不上绝色,将军到底喜欢他什么? 其中一人转换了心思,舞态优美地倒了杯酒,旋转几圈来到陈焕面前。 他将酒双手奉上,笑语晏晏道:“郎君得将军宠爱令人羡艳,奴斗胆沾沾福气,敬您一杯。” 众人听见动静,全往这边看来。 装不知道不代表真不知道,他们都晓得将军身边的人是个太监。 舞男向陈焕敬酒…… 枫黎伸手打算帮陈焕挡了,陈焕却按住她的手,自己接了过来。 酒肆青楼这种地方消息最是灵通,他估摸着…… 眼前的舞男兴许是听到过有关他的传言,这才像他敬酒。 最终目的,不过是敬给郡主罢了。 他押着眉角,慢条斯理地从舞男手中接过了酒杯。 放到唇畔,浅浅地沾了一点儿润进口中。 酒比京中的烈,有些辣口。 他没敢真喝,舔那么一下便放在桌上。 目光凝在频频往郡主脸上瞄的男子,他有那么一刻,真想阴阳怪气地问他“咱家从小入宫享福,你若喜欢现在便去京中享福如何”? 但种种原因,他还是把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咽了回去。 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酒杯。 薄唇动了动,笑容里多了几分凉薄。 “望你接着住那等福气。” 舞男喉咙一滚,背脊竟是竖起了汗毛。 他呐呐道:“是,多谢郎君。” “还以为陈公公得送他去宫里享福呢。” 耳边响起揶揄,陈焕面上一红。 郡主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话又不算错,奴才前面几年是吃了不少苦,但后面没少享福,还承了郡主的宠。”他身子不自觉往枫黎那边靠,还偷偷在桌下蹭了蹭她的腿,“指不定要多少人羡艳得眼都红了呢。” 北地冬日严寒,许多将士都是喝酒御寒的。 枫黎酒量也很好,谈笑间便喝了不少。 酒过三巡,面颊微热。 陈焕见状想起来,被她按住腰身。 她问:“怎么了,是不舒服么?要是不想在这儿,我们一起回府。” “没事,只是见郡主喝了不少酒,想叫小二备些醒酒汤。” “噢。”枫黎松开手臂,“这种事找人招呼一声就好。” “伺候郡主的事,奴才不想假以人手。” 陈焕不是巧言令色说好听的哄人,是真这么想的。 他喜欢伺候郡主,乐得伺候郡主。 枫黎被他说得心中微软,笑道:“那去吧,有事随时与我说。” 陈焕点点头,离了席。 他叫人去备醒酒汤,自己则来到二楼的露台边吹了吹风。 天渐渐地凉了,这会儿正是秋高气爽,待得舒服。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醒酒汤应该已经备好。 他正准备离开,就听楼下僻静处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兄,你们怎么都那么捧着他,他不是个阉——?” “嘘——将军带他骑马入城,已经告诉我们态度了,别管你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都好好收敛着,别显着你了,好像就你消息灵通似的,到时候惹得将军不快,有你的好果子吃。” 应是有事离席的官员们在说话。 他猛地顿住脚步。 “可这种事一天两天瞒得住,时间久了百姓们早晚知道,我就不信……” “别管百姓们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传,咱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倚仗着将军,就不能胡言乱语,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懂是懂,只是将军真有那么在乎他么?将军又怎会看中他那样的人?” “如今将军让他掌管将军府,不仅是府中上下事物,就连皇上赐下的铺子田产据说都交到他手里了,这是何等的信任?你从前可见过将军这样对待谁?” “好吧,就是觉得咱们都对个奴才……心中不快罢了。” “少说两句吧,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再这样胡言乱语小心栽了跟头。” “郡主此时此刻喜欢他,他就是最好的。” 楼下渐渐没了声音。 那些话都是陈焕老早就知道的道理,他自然知道那些官员巴结他都是因为郡主,就像在宫里时许多朝臣也对他非常客气,都是因为皇上信赖他一样。 可他不知道究竟是被那句话戳进了心口,一时间鼻尖酸软,呼吸微窒。 是那句打狗还要看主人? 还是那句…… “将军此时此刻喜欢他”。 将军可以喜欢他,也可以不喜欢。 感情就是那样,来无影去无踪,有浓总有淡。 从前他知道郡主大权在握,但因为郡主太爽朗太随和,对他又很特殊,便没有具体的概念。 今日得见才突然明白,每日搂着他与他说好话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权势滔天。 呵,是他溺在宠爱里看不清现实,先前他竟然还想着掌了将军府的大小事务让郡主对他有所依赖、为自己谋一谋后路…… 垂怜 第119节 现在看来,若郡主不再喜欢他了,大概连面都见不了一点儿,直接是永别。 如果他不知好歹死缠烂打,怕是死都死得悄无声息。 他低头,自嘲又无力地笑了笑。 心情突然很糟很糟。 他沉默地端了醒酒汤,打开门时正好看到一个喝醉了的官员正调戏舞女。 舞女面色紧张,想反抗却不敢太过,只能被迫被拉了过去。 “咳咳。” 另外一人压着嗓子咳嗽两声。 还不忘往旁边使眼色。 醉酒官员满面酡红,笑着拍了下桌子。 他大声嚷嚷:“怎么了,你也看上了这个美人还是怎样?” 又有人咳了一声,往主位那边瞥,不停使眼色。 那人终于拧着眉头顺着提醒看了过去。 抬眼就见到枫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举了举酒杯。 瞬间便是一个激灵。 身上的酒劲儿退了大半。 他哆嗦着收回了落在舞女身上的手,颤颤巍巍举起酒杯。 “下下下……下官敬将军,还请将军大人有大量……” “关我何事?” 见陈焕走进来,枫黎太起手臂迎他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搂在他腰间。 她笑道:“还是求她与你家夫人大人有大量吧。” 那人连忙转身看向舞女:“方才醉酒,多有得罪,都是我的错。” 说完,又瞄了瞄枫黎,尽是小心翼翼之态。 “将军就别与我家夫人说了吧……?” 枫黎收回视线,不再说话,也不管人尴不尴尬。 席间又热闹了起来,可就是没人替他说话。 陈焕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将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瞧瞧,郡主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吓成那样。 那是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啊。 他是什么? 一个除了郡主的宠爱便一无所有的阉人。 世间许多女子或许同他处境差不多,可普通女子大都是门当户对嫁不入高门,嫁入高门的背后很少会如同他一般无依无靠,再不济,孩子还是她们的一点依靠或慰藉。 可他什么都没有,他不是个正常男人,又没有女子的能力。 他承郡主的宠,却没法孕育出一儿半女。 他拿起方才只润了润舌尖的酒杯,扬头一饮而尽。 酒比宫中的烈太多,他本就极少饮酒,这下十分不习惯。 辛辣自喉咙囫囵而下,呛得他红了眼眶。 枫黎一怔,扶住他拿着酒杯的手。 她问:“刚给我拿了醒酒汤,自己怎么还喝上了?不是你自己说喝了酒身子不便么?” “但郡主不是与奴才说,只要是奴才想尝试就都能尝试么?” 陈焕一杯下去,脑子就有点儿晕乎了。 他嘟哝:“还是郡主嫌弃奴才的身子脏污?” “怎么会,你想喝当然可以喝。”枫黎给他倒了一个杯底,“但不习惯就慢些喝,别呛着了。” 陈焕又将那一杯底的酒喝了。 喝酒之前,他心情郁结,是为了借酒消愁发泄情绪。 喝酒后,都快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愁了。 他晕乎乎地将脑袋窝在枫黎颈窝,已经顾不得礼数。 他点点头,蹭了蹭她的脖颈:“奴才晓得,不会呛着的。” 陈焕哪里像现在这样腻乎乖巧过? 就是在床上,也是该怎么骂她就怎么骂她,性子烈得很。 这会儿又委屈又依恋地赖在她怀里,弄得她心脏直软。 真没想到陈焕的酒量这么差,怪不得之前她说可以喝酒,他滴酒不沾。 这要是在宫里略饮一点儿,还不得误了大事掉了脑袋。 枫黎抿唇,无声地笑了笑。 低头看着他面色红润的模样,越发觉得喜欢。 “郡主,还要……” 陈焕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给自己倒酒。 真行,一口一个奴才喜欢伺候郡主,这会儿指使她倒是挺顺溜的。 枫黎笑着摇摇头。 抬眼看向四周时,所有人就跟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各说各的话,压根没人敢往这边乱看。 都说饮酒伤身,但像陈焕这样只喝那么两三小杯,应该也无妨吧? 只是醉得有些厉害而已。 她又给陈焕倒了一个杯底,依然被他一饮而尽了。 喉结滚动,酒水下肚。 已经上头得整张脸都是红润的。 “确如郡主所说,余味很香。”他咂咂嘴,凑到枫黎耳畔,嗓音低哑而柔软,“郡主可要尝尝?” 意识到他说的“尝尝”是个什么意思,枫黎心头一震。 她伸手抚在陈焕的后颈上,让他窝在自己肩头,继而扬声开口。 “备车。” 两个字,就立刻有人到楼下牵马。 “我家这位不胜酒力,就先行离开了,下次再与大家喝个痛快。” 她抱着陈焕起身,笑着与众人示意。 “下官送送将军。” “将军可不能食言,下次再喝!” 有两人下楼送他们,看样子,本想帮着扶陈焕一下。 而枫黎双臂一弯,就把陈焕抱在自己身前,稳稳下楼梯。 任谁的目光放在他们身上,她都视若无物。 陈焕则用力勾住她的脖颈,还不忘亲昵地蹭蹭。 那两人见状,相互对视一眼。 看了将军对这位宫里出来的陈公公,着实上心。 枫黎抱着陈焕到楼下时,马车已经停好了。 她稳步上车,将陈焕小心地放在车内软垫上,又撩开车帘。 “别送了,回去吧。” 马车很快向前驶去,远离了迎春楼。 陈焕伸手摸索几下,牵住了枫黎。 他说:“奴才只是有些晕,但还站得稳,不用郡主抱。” 枫黎勾住他腰,让他往自己身上靠:“那为何不跟我说,非要我抱下来才说。” “因为……” 陈焕醉眼朦胧地盯着眼前的人。 喜欢郡主,好喜欢。 看到郡主便移不开视线了,还生怕郡主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他想这辈子都留在郡主身边伺候她。 他张开嘴吻上郡主,主动把自己的唇舌送过去。 湿濡的触感将醉酒后混乱的头脑搅弄得更加杂乱无章,浆糊一般凝在一起。 唇齿分开一点儿,他说:“因为奴才想被郡主抱着。” 说话间,又吻过去变得亲密无间。 他似乎比从前每次都更依恋她,恨不得将自己与她相融,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她。 酒精让头脑晕沉,皮肤发烫,黏黏糊糊地腻过来时,格外撩人。 枫黎本就喝了酒,被他这一顿撩拨,心底不由得有些躁得慌。 垂怜 第120节 看来陈焕从前还真没故意勾过她…… 要是天天这样对她,她哪儿还抵挡得住? 片刻,陈焕低喘着离开她的唇,低声问:“香吗?” 枫黎低笑一声。 人是喝醉了,但记忆力真好。 还记得让她“尝尝”呢。 “酒香,陈公公也是香的。” 发烫的手掌落在他的腰间,轻轻地抚了抚。 “那郡主……”陈焕抿住嘴唇,眼眶忽而红了,半晌才接着说,“会一直喜欢奴才么?不准丢下奴才,不准去看旁人,别被那些狐媚子勾走了不理奴才了。” 他不是个男人,身下没东西,身后也一无所有。 往后的日子永远什么都不会有,连孩子的盼头都没有半分。 他只有郡主的宠爱了。 这时,马车停下了。 应该已经到了将军府门口。 枫黎没立刻下车,静静看着陈焕。 她心疼陈焕他这副模样,又有些气他怎么总是胡思乱想把他自己弄得难受? 她多解释几遍、好生安慰几句不算什么,可他的心思细腻,每次说出来之前恐怕自己都要来回来去地想上半天,弄得自己难受很长时间吧? 面对沈知乐她做的那么干脆,就是为了让他安心; 今日也是他说想去宴席被介绍给其他官员,她不说二话就遂了他的愿。 他是真感觉不到她的心意么? 她蹙蹙眉头,故意板着脸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我若是日后纳旁人入府呢?” “你……!” 陈焕肩膀一僵,表情委屈得厉害。 他眼中光亮凝聚成泪,难受得吸了吸鼻子。 在枫黎以为他要委委屈屈地落泪嗔她的时候,他从马车装杂物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鸡毛掸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打在她身上,嘴里还不忘醉醺醺地骂道:“郡主你个没良心的混账!奴才心里眼里都是你处处想着你盼着你……奴才对你不好吗?不准!奴才不准!” 枫黎被他耍酒疯的样子弄得又惊又笑。 她抬起胳膊挡了几下,不得已,被打得跳下马车。 陈焕也跟着追了下来。 他走路不太稳,她怕摔着,还得小心地扶着他。 而一扶,又被他打。 一边扶他一边被他追地绕着马车跑。 沈知乐在将军府旁边的宅邸里听见外面的声音,心有疑惑,想立刻出门去看看。 可一想到将军坚定决绝的样子,又气哭得不想这时候见他们。 他便没开大门,而是叫人搬了梯子,趴在自家墙上往外望。 结果发现…… 陈焕正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将军打?? 第五十八章 喉咙滚动时发出了细小的哭…… - 枫黎任陈焕追着自己打了一阵, 等他消消气,忽然转身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依着惯性往前,撞得她后退两步, 背脊抵在马车上。 另一只手拦住陈焕的腰,将人环在自己跟前。 她哄到:“我错了, 别打了,往后我不会纳其他人入府的。” 陈焕攥着鸡毛掸子的手指渐渐松开,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 他又吸了吸鼻子:“别以为道一句歉奴才就会相信, 奴才可不好骗着呢。” 嘴上这么说, 双臂还是随着心意搂在了枫黎的腰上。 他低头, 微弯着腰,把脸埋在她颈窝里。 平时就好哄,人醉了就更好哄了。 枫黎笑道:“那我怎么做, 陈公公才能相信?” 陈焕此时脑子晕乎的厉害, 走路都走不成直线了。 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坠在枫黎身上, 腻乎得紧密无间, 温热的呼吸全吹在她的颈间。 他缓了缓, 抬头慢慢蹭到她脸上, 嘴唇一点点吻过去。 枫黎主动不张开唇,他迷迷糊糊地亲半天也就是在嘴唇上舔。 弄得他以为郡主不喜欢亲他了, 喉咙里发出气呼呼的声音,手在她腰上直敲打。 枫黎觉得好笑又……格外可爱。 她张开唇, 手指抚上他的颈子。 感觉到枫黎应允他的动作, 陈焕怯生生地探过去。 “郡主……”他哑声唤, “要每天都亲。” “嗯,好。” 枫黎手指穿入他的发丝间,轻抚那只因醉酒与羞怯而红透的耳朵。 她抬头, 在陈焕唇畔啄了两下:“去房间里,好吗?” 陈焕靠在她手上,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忽而垂下眼眸。 他点点头,故意似的在她耳边低喃:“郡主抱奴才。” 果然是在宫里见多识广。 真要是想勾引人,一套一套的。 枫黎笑问:“哪个抱?” 陈焕没说话,窝在她颈窝摇了摇头。 又或是蹭了几下。 “奴才要先沐浴才行。” 枫黎抱着他进府,吩咐道:“备水。” 陈焕只是醉了,不是意识全无。 看见下人备好了热水,他推推枫黎的肩膀。 “污糟,郡主别看,去外面等着。” 枫黎不放心:“你醉得站都站不稳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泡在桶里怎会摔倒,快出去。”陈焕又推她几下,将她往外轰,“不能看,也不能偷看。” 即便这种时候,他还是记得不能叫郡主看见污糟。 他怕郡主觉得不适了,往后便不喜欢他了。 “好吧,那我在外面等着你,有事喊我。” 枫黎在木桶里面和外面都垫了布巾防滑,这才出门去等。 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跟着是水声。 她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胡思乱想了片刻。 忽而感觉好像有一阵没听见水声了,她叫了一声。 “陈公公?” 没人回应。 她敛眉,立刻进屋来到木桶旁边,却发现…… 陈焕已经靠着木桶睡着了。 还好水还是温热的,要是泡一阵凉水,明日还不得高热了。 她先是挑眉,继而无奈地气笑一声。 真行,撩拨她一通,然后自己就睡着了。 还有比这更气人的吗? 可她有什么办法? 还不是不舍得把他弄醒了。 她先在床上垫了两层布巾,接着挽起袖子,把人抱了出来放在床上。 又拿了块新的,帮他把身上的水珠擦净。 从前都是熄了灯瞧他,即便数次细细地将陈焕把玩个遍,却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烛光中看他的身子,软布擦过,露出细腻的皮肤。 他本身就白,身上一年到头晒不到多少阳光,比脸还白净两分。 他显然有刻意护理皮肤,年纪渐长,却跟几年前第一次碰他一样细柔。 手指抚在皮肤上蹭一蹭,便能浮出薄薄的红。 垂怜 第121节 目光凝在疤痕上。 押着眉梢往下扫了扫。 又移开。 手掌静静地搭在他的大腿上,无声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压下自己想用特殊方法把人“弄醒”的念头。 知道醉酒状态的陈焕在床上低低哑哑地唤她、缠着她得是多么撩人,多么难得一见……可还是没忍心将他故意弄醒。 她垂眼,哽了哽喉咙。 正打算给陈焕盖上被子,却听见了他带着酒意瓮声瓮气的声音—— “好看吗?” 她吓了一跳,有种偷窥人还被识破的感觉。 而又一想,陈焕本就是她的人,不给她看给谁看? 倒是陈焕,喝多了言语上真是大胆。 “郡主……耳朵怎么红了?” 陈焕睡得不沉,被抱到床上时就察觉了动静。 这会儿微微睁开双眼,朦胧地看着她,嗓音里有丝丝窃喜和揶揄。 他伸手,牵住枫黎的食指。 就静静地、面色酡红地看她。 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枫黎牵起他的手,啄在指尖。 她瞧见,陈焕眼里闪了闪。 他问:“郡主会一直这样珍惜奴才吗?” 这是他一遍一遍确认的事情。 或许直到他死前,都会担心下一秒就被抛弃。 思及此,枫黎笑了笑。 以他的性子啊,兴许还会担心死后她移情别恋,忘了他拥旁人入怀了。 手指穿进他的指缝。 “一直珍惜你,没有别人。” 陈焕笑了,凤眸微弯,水光闪动。 醉酒之人情绪来的飞快。 他说不好是高兴还是难过,喉咙里染上哭腔:“好多人勾引郡主,年轻,漂亮,身子还健全,奴才什么都没有……” 枫黎才想开口安慰,他却又抹着泪珠笑了起来。 “可郡主只喜欢奴才,只要奴才,是不是?” 枫黎被他这大拐弯弄得哭笑不得。 她点头,好声哄道:“是,只喜欢你。” 陈焕没再说话,抬起胳膊,揪住她的衣领,往自己这边拉扯。 枫黎顺着他的力道俯身下去,鼻尖相碰。 以为陈焕要顺势与她接吻,不想,他眼底水光抖动,喉咙里又溢出埋怨的哭腔。 “奴才都不着一缕许久了,郡主竟无动于衷,谈什么喜欢!” 看似埋怨,实际上是在与她撒娇。 明摆着的撩拨。 枫黎低笑出声:“练武的定力都好,陈公公不知道么?” “不准,把那些定力放在旁人身上去!”陈焕又耍起性子来,骂骂咧咧道,“凭什么奴才被亲一下就会软了身子,郡主就没事?分明是郡主不似奴才这样爱意深厚!” 不愧是在宫里阴阳怪气地与人斗了三十年的嘴。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不相干的事也能搭上关系。 枫黎被他气笑,装作很凶的样子敛着力道打了他一下。 她调侃道:“陈公公这般蛮不讲理,也就我能忍……” 陈焕抿着嘴唇盯着她,没说话,表情寥寥。 但就是有一种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感。 枫黎被他盯得心脏蓦的一软。 嘴巴有些干,想亲他。 真是输给他了。 真不知道她怎么就拿陈焕毫无办法。 她叹息着翻身抵在他腿间,吻他的嘴唇。 将他亲得喘息,才继续往下,吻他细腻的脖颈。 “怎么才算对陈公公爱意深厚?非要把被你一个眼神就撩拨得心脏发颤这种糗事说出来才行吗?非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总是对你有非分之想才行吗?” 陈焕扬起头,压抑自己的低喘。 还是会有些羞涩,所以用手背挡住双眼。 “奴才倒是希望郡主能……嗯……日日乐不思蜀。” - 陈焕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地像往常一样往身边摸去,没摸着人。 他瞬间清醒了。 “郡主?” 双手撑起身子,腰间腿上熟悉的酸软感告诉了他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可他几乎什么都记不住了,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些很零碎的片段。 他记得他那时想到郡主若不再喜欢他他便一无所依,心中难过万分就喝了些酒,再往后……目前来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醉酒后与郡主,唔,缠绵了许久。 这么一想,有些害臊也有些可惜——他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说起来,每回郡主碰他之后,总会晚起一些等他醒来、与他一起用了早膳再离开。 这次竟然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难道郡主是去外面准备早膳了? 心中奇怪,想叫人问问,但他身子的情况不太喜欢旁人进卧房,也就罢了。 他坐起到床边,双脚踩在鞋子上。 身上是干爽的,显然郡主在事后为他清理过。 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敛敛眉头,穿好衣裳。 起身扣扣子时,突然意识到了到底是哪儿不对—— 昨晚喝了酒,肚子竟是到现在都不觉得胀! 刹那间,脸色变得苍白。 扣子没扣好,手指僵在原处,直发抖。 他们这种人,自己控制不住的。 被吓被打,但凡是受到些刺激,很容易脏了衣裳。 更何况是床上那种情况。 若途中不小心弄了郡主一手甚至是一身…… 他不敢想。 鼻尖眼眶早已酸软,他连忙加快速度穿好衣裳,快步出房间,随意问了个下人。 “郡主呢?” “郡主早些时候已经去到军中了。” “……” 花了很大力气,陈焕才忍住了汹涌的情绪。 他不敢细想,不想细想,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想象中郡主嫌恶的表情让人心慌,他快步来到庭院中,恨不得立刻坐马车到军营跟郡主道歉、得到郡主的安慰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可走到庭中,还是止住了脚步。 军营重地,随意过去岂不是更惹得郡主不悦? 他耐着性子洗漱、用早膳。 脑子里一直在努力回想昨晚的事,以至于频频走神。 磨蹭许久,才叫人将已经冷了的饭食撤下去。 这么胡思乱想不是办法,还是得出府去做事。 把注意力都放在其他事情上,想必会好一些吧? 他心事重重地换好衣裳,叫人备车,打算再去铺子那边瞧瞧。 垂怜 第122节 才出了门,就与隔壁的沈知乐碰上了。 也不知对方是故意等他,还是真就那么巧。 陈焕敛眉,心中更是烦躁。 郡主都当面说清楚了,这人怎么这样厚脸皮,还一直住在隔壁不搬回沈府去? 两人都已经明了相互的态度,不必再客气。 他没打招呼,蹬上马凳,撩起车帘。 “阉人短视,这话还真是没错。” 身后微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让陈焕顿住了脚步。 他回头,站在马凳上高高在上地睨视过去,慢条斯理道:“我怎样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沈小公子不如管好自己,免得再被郡主当面拒绝个彻底,丢了脸面。” 沈知乐的嘴唇抖动两下,掐着自己的手掌把问候人的脏话忍了下去。 他沉着脸嗤笑:“也是,就你那般恃宠而骄的模样,将军早晚厌弃了你,到时候将军自会知道我的好,我就等着将军来娶我入府即可。” 陈焕敛眉,恃宠而骄? 他是偶尔与郡主耍小性子,可那些事都是在房中,沈知乐又怎会知道? 难道……是郡主和这小子抱怨他了?? 他不确定如何,但想了想,还是觉得郡主不是随意与他人埋怨的性格。 不管郡主与他感情如何,她都是个光明磊落郎朗大方的人。 再说,昨日晚间宴席上,郡主还对他那样好呢,即便他真污了郡主的手…… 郡主也不会把床上的事讲给旁人听吧。 他沉下性子,对沈知乐的嘲讽无动于衷。 “我与郡主情比金坚,岂是挑拨离间就能动摇的?”他眼珠微转,唇角扬起冒出些得意,显摆道,“昨日郡主已经带我见过临昌大小官员,认可我的身份,你还是省省吧。” “将军又没迎你过门,你最多——” 沈知乐微眯起双眼,歪头。 他故意说得难听:“只是个暖床用的玩意罢了。” 跟他相比,一个无权无势还是阉人的奴才,能算什么东西? 想到他竟是被这样一个人抢了先机,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就越发浓厚。 他是故意刺激陈焕,让陈焕不停像昨天那样撒泼。 谁会喜欢那种不识趣的呢? 见陈焕脸色微变,他满意地轻笑了笑。 不等人回话,他便转身回府,“砰”地一声闭紧了大门。 陈焕抓着车帘的手指用力,手背上青筋凸显。 沉默半晌,将车帘狠狠地甩到一旁。 “今日不出门了,将马牵回去吧。” 其实沈知乐说得不算错。 他就是太清楚自己什么都不是,才会被刺痛,不是么? 他下了马凳,直接回府找到管家,问道:“昨日可发生了什么让隔壁沈知乐瞧见了,还是府中有人嘴碎,与人说了些什么?” 管家一滞,回想起昨日晚间的事,不知该不该说。 其实在他看来,陈焕的行为太过了。 一个被将军从宫中带出来的奴才,好吃好喝地捧着供着还不行,竟然还对将军那样不敬。 偏偏将军自己不当回事,明明一只手就能拦下鸡毛掸子,愣是拦也不拦让陈焕撒气。 见陈焕面色认真,大有不刨根问底不罢休的模样,他决定实话实说,也好提醒一翻。 于是,管家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昨日您在将军府门口拿鸡毛掸子追着将军不停打,闹出不小的动静……沈小公子怕是也瞧见了,。” “……” 陈焕心下不由得一慌。 他拿鸡毛掸子追着郡主打,还闹出挺大动静??? 他怎么敢啊! 在府中闹一闹也便算了,还在外面发酒疯? 他喝了酒真是什么人事都不做。 又闹事又可能污了郡主一手,也难怪郡主今日一早就离开了,都没等他醒来。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越是多想,面色就越是难看。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看起来很沉静,可负在身后微微发颤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惶惶与不安。 他恨不能立刻去郡主面前请求原谅。 几欲命人备车直奔军营,又几次按捺下来。 一切都好似乱了套。 浑浑噩噩一整天,什么都做不了、吃不下,满心疑惧。 直到夜幕降临,又开始期待郡主早些回来。 可偏偏郡主比往日还要晚,竟是天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也没回来。 若真有战事或其他情况,他应该能知道动静才对。 就算他才来北地情报差了些,隔壁沈知乐处处关注着郡主动向,又怎会不知? 郡主是……暂时不愿见他了吗? 他用尽全力按捺住一切去找人的冲动—— 在郡主不想见他的时候非要出现,只会更惹人厌烦。 这是他在先帝面前伺候数年学到的。 他无数次见到皇子或朝臣在先帝不悦时继续劝谏,几乎每一次都惹得先帝大怒。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得忍住。 等郡主气消了想见他了,自然会再给他机会。 毕竟他只放肆这么一回,定不会就这样不要他了的。 他安慰自己还有回旋的余地,忧心忡忡地上了床。 除去他第一日入府那次,郡主再没让他独自入睡过,每次都在他身边。 这会儿躺下,感觉到床褥冰凉,落泪的冲动愈发压不住了。 他非要喝什么酒啊。 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果然是更愁了。 他被自己气笑一下,恨不得狠狠打在身上出了恶气。 抬手,接连抹了好几下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连忙翻身面对墙,背对着外面,决定先装睡感受一下郡主的态度,再随机应变。 心中偷偷祈祷郡主可以像每日晚上一样抱着他入睡。 脚步声到了身后。 被角撩起,郡主躺在了他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静静等待。 可后面…… 便再没了动静。 郡主今晚竟连抱都没抱他。 他鼻腔抑制不住地一软,咬住嘴唇。 喉咙滚动时发出了细小的哭腔。 枫黎一顿:“还没睡?” 她知道陈焕在宫里时经常起夜忙碌导致觉很轻,是特意在外面洗漱好了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见陈焕果然睡着了,又小心翼翼地撩起被子躺了下去。 先前轻轻亲他眉眼几下他都能被弄醒了,这回也没敢抱陈焕的身子。 她寻思昨晚把人折腾的够呛,今天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多休息休息吧。 谁想到身边竟是响起了哭声? 总归不是被她吵醒了所以哭了吧。 她忙问:“怎么了?” 陈焕偷偷吸了吸鼻子。 他讨好道:“奴才等郡主回来。” 枫黎翻身,从他身后圈过去,把人搂进了怀里。 她叹道:“这么晚了,以后自己早休息,不用等我。” 背后贴上熟悉的温度,陈焕心头的不安才回落了些许。 他闭上双眼,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才翻过身扑进枫黎的怀抱。 垂怜 第123节 “郡主,昨日……” 他想为了鸡毛掸子的事道歉,也想问郡主他昨日是不是没控制住做了很叫人恶心的事,可薄唇张开,蠕动几下,又合上,没能问出口。 郡主都没提昨日的事,没责罚他斥骂他,他是不是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比较好? 以后记得不要饮酒、对郡主多多敬重一些就好了。 万一这一提,让郡主回想起昨日的不悦…… 他抿住了嘴唇,气氛略尴尬。 枫黎蹭蹭鼻尖,少有的有些心虚。 都怪陈焕昨晚太主动太热情,喘叫得比过去放开太多,喝酒沐浴后皮肤又白里透红得极是诱人,一时间便没收住,他啜泣着说不要不要,她还是…… 她开口想道歉:“昨日……” “没什么。”陈焕打断了她的话,“奴才累了,郡主抱抱奴才。” 枫黎松了口气。 或许陈焕不太记得事情了? 还以为又要被他拿着鸡毛掸子追着狠狠打一路呢。 她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缓缓抚过他的背脊。 “累就休息吧。”她啄了下陈焕的唇角,“军中时不时有事,下次不用等我。” 陈焕点点头,乖顺道:“奴才晓得了。” 郡主还愿意拿军中的事来给他个借口,已经不错了。 沈知乐说得对,恃宠而骄,又能将宠爱留得住多久呢? 这次是醉酒后在外面发酒疯打郡主…… 下次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就是郡主如今对他宠爱正盛,才没问责。 久而久之,定会被郡主厌烦。 他近来的确太狂妄了。 日后得夹起尾巴,守好一个奴才的本分。 第五十九章 郡主纳沈知乐入府吧。 - 从那天开始, 陈焕有意克制自己,比从前收敛了许多。 他尽量少吵少闹,安安分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偶尔有些吃醋, 也很少像从前那样立刻将不满发泄出来。 枫黎见他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以为他是逐渐习惯了一府之主的状态, 因为要对全府上下负责才有这样的变化,便任由着他了,只时不时地哄他几句让他别太累了。 北地天寒, 过冬是个需得提前准备的活儿。 营中的事渐渐多了些, 她时常扎在那边, 陈焕为了让自己别太想她、别太烦她,就让自己忙碌起来,整天出门在外, 就是没事也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这日惯常出门为府中采购, 他却感觉跟往日不太相同, 所到之处气氛略有微妙。 周围似乎有人偷偷看他, 背着他指指点点的。 他对那种目光很敏感, 稍一思索, 就明白了大概—— 八成是他的身份终于被百姓们知道了。 郡主身为城中最受瞩目的人,必然连同身边的人也被大家关注。 能两个多月时间才传遍大街小巷, 他倒是觉得藏得够久了。 本就是阉人,他早就认命了, 认同了自己的身份, 可北地与宫中、京城还是不同。 宫中到处都是阉人, 大家都是同类,京中百姓也对他们见怪不怪了。 而来到北地常住的他怕是第一个。 那种异样的探究的乃至是嫌恶、唾弃的眼神刺到身上,不太舒服。 就好似……他是京中耍猴人领在身边的一只猴子, 被人围观。 人们看猴子的眼神,都比看他的和善多了。 他知道人们会在背后怎么说他。 大抵跟沈知乐差不多吧,说他不配郡主、勾引郡主,说他是个下贱玩意。 或许还有更难听的,他听过很多,算是习惯了吧。 身边的小厮见状,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 他察觉了,淡淡道:“无妨,叫人盯着也不会少块肉。” “是,这种情况……可要与将军说说?” 陈焕当然想跟郡主说。 可郡主那么忙,他要是一点儿小事就给她添麻烦…… “罢了,过段时间自然就清净了。” 眼见着天越来越冷,凛冬将至。 他寻思,提前为郡主准备些厚实的新衣,便到来到铺子里定制。 这家他来过几次,手艺上乘,价格公道,在城中很受欢迎。 以往几回店中小二都热情得很,围着他介绍这介绍那的,这次面色却不太对劲儿,即便对方已经竭力摆出笑脸相迎,还是能让他轻易察觉出不同。 谁叫他在宫里最早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呢,想瞒住他可不容易。 他说:“将你们新上的料子都拿出来瞧瞧。” “好嘞,您稍等。” 小二应和,手脚麻利地去拿。 到底是开门做生意的,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他们也就是背后里议论几句,不会真怎么样。 这时,店中有其他客人低声讽道:“装得挺像主子,还以为将军有多看中呢,没想到就是个替将军做事的贱奴,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陈焕眉角一动,侧脸看过去:“你说什么?” 在宫里得势许久,管着数千宫人,眉眼一厉气势凌人。 尤其是面色阴沉时,更是能吓人一跳。 那人心头一颤,继而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被个下贱的阉人给吓到了,不由得恼火。 想到家中独子因将军带了旁人入府而食不下咽地难过许久,火气更大。 他们家好歹也是城中拔尖的富户,又怎会比不上一个阉人? 他骂道:“凶什么凶?我说错了吗?你不过是个奴才,是个骚臭低贱的阉人,将军给你几分好眼色,你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真是心机,将军时常不在城中就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你真是将军看中的人,呵,一个不男不女的玩意还真以为自己配得上郡主了?我呸!” 越说越激动,他一步步上前,伸手推在陈焕肩膀。 “识相的话给老子滚出这里,别弄得好好的店都染了骚味!” 不等陈焕和小厮动手,突然从店外进来一人,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四方脸端正而略带凶悍。 他呵斥道:“别说是我们将军了,就是从前皇上都日日跟他共处一室要他在身侧伺候笔墨,怎么,你比皇上还要金贵啊?” 家中老母亲生病,他回城照顾两天,这会儿正出来拿药。 没想到竟然碰上将军的人被欺负。 他是觉得陈焕配不上将军,可将军喜欢,提起陈焕时总是笑着的,他在身边听将军讲话都能感觉到将军的开心,那他们当小弟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自然是将军高兴他们就高兴了! 找陈焕的茬,就是跟将军找不痛快! 就是跟他过不去! 那人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他捂着脸急吼吼道:“你……你觉得好也去阉了自己陪他好了!” “你这人,不知好歹!” 见将军的手下还要动手,陈焕连忙拦了一下。 “罢了!”他加重语气,“多谢你仗义,但要是再动手,此人怀恨在心到处散播,大家可能会觉得是郡主的意思,影响郡主威望。” 他顿了顿,冲店中两个小二和掌柜欠了欠身。 “添麻烦了,今日之事都是因我一人而起,与郡主无关。” 将士一愣,倒是对陈焕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太监也不全是像大家听说的印象中那样自私自利尖酸刻薄。 难怪将军会喜欢。 他就说嘛,将军怎么也不会瞧上一个烂人。 - 枫黎又是夜深了才回府。 陈焕已经用过晚膳,见她回来,便迎上去帮她更衣。 “郡主又这么晚回来,辛苦了。” 垂怜 第124节 他语气关怀,一方面是真的心疼郡主日日操劳,另一方面…… 是掩饰掉自己暗戳戳的埋怨。 他已经极力遮掩了,就是不想让枫黎觉得他总是因为这种儿女私情、家长里短的闹脾气,他想当个让人省心的合格的奴才,乖顺、负责、让郡主顺心顺意。 可枫黎了解他,一下几听出了话里的阴阳怪气。 她褪去沾染着凉意的外衣后,伸手便将陈焕圈在了怀里。 “陈公公可是在怪我陪你太少了?” “奴才哪儿有。”陈焕嗔瞪她,“不过是心疼郡主辛苦,如今越来越冷了,日后更是天寒地冻。” “在这边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枫黎刚从外面回来,脸还没暖过来,依然很冰。 她凑过去,贴了贴陈焕的脸颊。 陈焕被冻得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敛敛眉头,又伸出手,搂住枫黎的后颈,将她按在了自己颈窝。 枫黎还以为他只是抬手给她捂一捂,这下一怔。 她往后退:“太凉了。” “无妨,奴才乐意为郡主做这些。” 就是把冰凉的手塞进他衣裳里贴着背脊腰腹取暖,他也是乐意的。 只要郡主只对他如此,不这样对旁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枫黎侧头,啄了啄他温热的耳垂。 “陈公公真好。” “郡主心里念着奴才的好,比什么都强。”他应了一声便转移话题道,“皇上和公主殿下写给郡主的信今日到了,放在书房,奴才为郡主磨墨?” “这么快。”枫黎直起身子,“好,那劳烦陈公公了。”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陈焕站在桌前磨墨,枫黎则打开了信件。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别站着了,坐下吧。” 陈焕眼珠微动,看似认真,却说了句俏皮话:“不了,奴才怕自己坐在那儿,郡主便无心认真回信了。” “呵……” 枫黎笑着瞪他一眼,又点点头。 她说:“你说的也没准。” 她一目十行地快速看过去,皇上和公主很大程度上与她说的是同一件事。 皇上开始推行改革,先允许女子担任一些简单易上手的公职,可以一边学习一边了解办事流程,这种职位虽然大多数都只是编外人员,银钱较少也并无权力,但可以以此逐渐渗透,先让人习惯有女子出入内外,更重要的是,这样阻力较小、更容易推行下去。 给她写信是希望她大力支持,以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在北地率先呼应他的改革。 而公主如今做了京中的表率,成为大燕第一名女官。 身为公主,反对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当面为难,整体上还算顺利。 公主的信,主要是跟她吐槽碰到的奇葩人与奇葩事,最后再跟她表态,表示不论多难,都一定会向她学习,绝不会退缩。 枫黎提笔,略作思索后开始回信。 她做事时注意力非常集中,眉头微敛,很快就沉浸其中。 洋洋洒洒写了数张纸。 陈焕见她进入了状态,没敢过多打扰。 将墨磨得差不多了,就悄悄退出,回到卧房去了。 他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 郡主回来后什么都没提。 看来郡主整日不在城中,回城时又已经入夜、街上少有人行走了,还不知道百姓们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还对他有些微词、议论纷纷。 是他特意叮嘱全府上下不要把烦心事告诉郡主的。 明明是他自己的意思,此时孤零零回到卧房,心头还是浮出一丝酸涩。 微妙的失落感很难形容。 真想跟从前一样,一点儿小事破事、一点儿不满意就跟郡主埋怨,要郡主的安慰。 他还是更喜欢被郡主抱在怀里哄,什么事都靠郡主去解决。 遇见郡主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自己在宫里过了二十多年,跟现在一样孤零零,甚至比现在还差。 但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一切都可以靠他自己。 他变了,被郡主宠坏了。 碰到事儿不想自己解决也不想自己承担,习惯了背后有郡主托底、安慰他、哄他,把世上一切好听的话说给他听。 这才多长时间啊,他就习惯了那些。 若有朝一日彻底失宠,真不知道他怎么活。 眼底浮出水光,他低头抹抹眼角,从抽屉里拿出了面脂。 郡主好颜色,他至少别让脸老得太快。 北地气候与京城不同,总觉得自己的皮肤干得厉害。 手指一勾,挖出细腻的膏体,一点点在脸上抹匀,顺带着脖子也抹了抹。 涂完这一瓶,他又拿出别的,按照掌柜说的用法一点点用。 正认真顾着自己的脸,门突然被人打开。 他下意识把那些瓶瓶罐罐往里藏。 总是羞于让郡主知道他一个…… 算不得男人的男人在偷偷涂来抹去的。 “躲什么?” 枫黎已经回完信,关轻轻好门,来到陈焕身后。 圈住陈焕的脖颈,下巴搭在他的头顶上。 她笑道:“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不会还在因为沈知乐的话而胡思乱想呢吧?” 说着,她垂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陈公公不老,好看着呢。” 陈焕不知为何,眼眶蓦的一酸。 可能是白天受了委屈吧,郡主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软弱。 他眼眶发软地呼出一口气。 沉默片刻,抿抿唇,忍下那股委屈。 因为他,百姓对郡主的私生活都有了议论,又怎能再让郡主为他烦心呢。 他装作无事发生,低低地哼:“郡主就知道哄奴才。” 说话间,转身搂住了枫黎的腰。 “不哄你哄谁?” 见陈焕主动过来黏自己,枫黎摸摸他的头。 她打心底里喜欢陈焕跟她撒娇。 手指穿进他的黑发,指肚在头皮上轻轻地摩擦。 她很享受这种温馨的安宁感,温声道:“我早习惯这里的气候,你初来乍到,没有过冬的衣裳吧?等过了这段忙碌的时间,带你去量身定制几身。” “……” 霎时间,陈焕回想起今日百姓们看他的眼神和铺子里发生的事。 本来已经将痛苦按捺下去,这么一下子,又汹涌而至了。 他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有人都把他视为异类。 没人觉得他配得上郡主,即便郡主抱着他骑马入城,人们也只觉得他是奴才。 更不会有人觉得他们会长久。 怕是所有人都盯着呢,看他什么时候被郡主厌弃。 一整天的坚持,在外说得大大方方,却在窝到枫黎怀里的时候没了骨气。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有那么一刻特别特别想怪郡主、想埋怨她。 对他不好的是那些人,他却只想把气都撒在郡主身上。 想锤她的肩膀,想气呼呼地哭着跟她胡搅蛮缠,说一堆他明知没有道理的话,然后…… 等着郡主耐心地好声哄他,把天底下最温柔的情话说给他听。 谁都不知道郡主对他那样好,在府中时时刻刻都把他放在第一位; 谁都不知道郡主喜欢在夜间与他缠绵,喜欢他残缺的身子,喜欢他扬声喘息。 他们以为他是上不得台面的臭阉人,偏偏郡主宠他。 真想让所有人都瞧见郡主宠他的模样。 可他又怕自己太不听话,失了郡主的宠爱。 他怎么就…… 偏偏生了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呢。 垂怜 第125节 他不像沈知乐,有家世有背景,还有沉稳的性子,在郡主面前从不胡闹。 人家落落大方的,多有大家风范啊。 陈焕停了半晌,性子一横,破罐子破摔道:“不然郡主纳沈知乐入府吧。” 说了这话,莫名有种快.感自心头升起—— 一种自残让别人心疼的快.感。 仿佛他给了自己一刀,就能换来一点儿怜惜。 枫黎抚在了头上的手掌一顿。 唇畔的笑意消退。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焕背脊僵了僵,隐约察觉到了她的不悦。 他别开脸,忽而有些心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枫黎这回真有些生气了。 她对陈焕那么好,一切让他心里不舒服的事他都不会做,对沈知乐也是一样快刀斩乱麻。 可换来的,竟然是他一句纳旁人入府? 她面色微沉,食指抵着陈焕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 “你再说一遍。” 陈焕的眼神一直使劲儿躲避她。 又有水光在眼眶里打转。 “……” 陈焕在她面前总是很爱哭。 生气时哭,高兴时哭,委屈时也哭。 这回自己撒气说了句错话……还是哭。 弄得跟她欺负了人似的。 他真像是水做的,好似一掐就能掐出汁水来。 “陈公公。” 开口时,陈焕的眼睛闪了闪。 她沉声道:“劝你在我真应了你纳人进来的建议之前……” “好好哄哄我。” 陈焕见她说真要纳人进来,先是生气惶恐,一口气狠狠提了起来。 继而忽的一下又泄了气,纳过闷来—— 郡主这是叫他哄的意思?? 他有些疑惑,看着枫黎眨眨眼睛。 枫黎倒数:“三……” “奴才错了!” 陈焕也不管自己理解的对不对,抢着迅速认错。 枫黎一直低头看着他:“还有呢?” 陈焕见她面色缓和,劲劲儿的小性子又爬上来了。 他别开脸,低低地哼了一声:“奴才叫郡主纳人还不是为郡主着想,别家那些大娘子主动说起纳妾还要被夸赞贤德呢。” “二……” 陈焕赶忙道:“奴才又错了!” 他说完,又莫名生气。 是啊,他那么大度,凭什么反倒是他开始道歉了? 他抬起头凶巴巴地瞪向枫黎,又在与她眯着的双眼对视时,心虚垂眸。 抿抿嘴巴,还不自觉嘟了一下,好像敢怒不敢言。 枫黎都幻听出了那一声气鼓鼓的“哼”。 她命令:“接着说。” “奴才胡说八道,郡主甭跟一个下贱的奴才一般见识。” “是奴才耍浑,不该提起旁人的。” “奴才知道郡主对奴才好,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沈小公子,都是奴才心眼比针尖还小,非得不停地跟他比,郡主就原谅奴才这一次吧,别生气了。” 枫黎很少听见陈焕说这些。 一般这种表白、哄人的话,全是她说给陈焕听的。 这回两人互换一番,听得她心里冒了甜水。 她抿唇,却压不下唇角的笑。 “奴才一心一意喜欢郡主,郡主是知道啊。” “奴才只是……太喜欢郡主了,生怕郡主哪天厌弃奴才了……” 陈焕一开始说得气呼呼的,越到后面越是委屈。 他为了讨郡主喜欢,为了学着端庄大气有点儿“正夫”的样子,忍了好些天不耍性子不生气,把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就连今天出门被所有人看不起也独自忍下来。 到最后,却变成他在道歉。 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呼出一口气,不想再说话再道歉了。 扶在脸上的手指往后移。 枫黎弯腰,渐渐与坐着的陈焕平视。 陈焕还以为她又要让他“接着说”,却听到眼前一声叹息。 枫黎抚了抚他的耳朵,往前吻在他唇上。 她哄道:“所以陈公公到底为什么那么说啊?我听了会生气也会难过的。” 陈焕没忍住,一下子抽泣出声。 他扑进枫黎怀中,染着哭腔委屈吧啦地告状道:“百姓们都知道奴才的身份了,所有人都指指点点的,觉得奴才这等不男不女的臭阉人配不上郡主……” 第六十章 不自觉地往她怀里蹭。…… - “今日还有百姓对奴才指着鼻子骂。” “还有那沈知乐……” “之前他说奴才恃宠而骄, 郡主早晚厌弃了奴才。” 既然开了头,陈焕就把最近这十来日的委屈通通说了出来。 他窝在枫黎怀里,一句一句地细数、告状。 恨不得掰着手指头数着数, 一丁点儿都不能落下。 枫黎听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还以为陈焕是近来掌管府中之事越发上心才会有那些变化,觉得他满心满脑子都是府中之事不爱跟自己撒娇了, 还担心他累着了…… 谁想到是自己委屈吧啦地忍着不跟她说? 她又气又笑,问道:“这些怎么不早说?” 是有些气,而更多的是心疼。 千夫所指的感觉, 她比多数人都懂。 她明白陈焕的感受。 “有我在, 还能让你受了委屈么?” 她蹲在椅子前, 抬手帮他擦掉眼角的泪珠。 她越是温柔,陈焕就越是绷不住情绪,委屈跟潮水似的往上涌。 他眨眨湿润的眼睛:“奴才不想惹郡主烦心。” 其实更主要的是想讨好郡主。 他觉得自己乖顺省心一些, 可以让郡主多喜欢一分、对他的好多停留片刻。 但他没好意思说。 “现在我就不烦心了?” 陈焕想听安慰, 不想被一句反问噎了喉咙。 他气得故意“噢”了一声, 阴阳怪气起来:“那奴才又错了。” “怎么, 现在开始阴阳怪气的, 不忍着了?” 枫黎板着脸, 做出一副训斥的模样。 这回她是真有些不悦,得让陈焕记得, 她也会生气。 有些话是不能随随便便说的。 陈焕在她脸上扫了一圈。 以他对郡主的了解,应是被他先前的话惹着了些, 但没真跟他生气。 垂怜 第126节 她似乎从未真的对他动怒过, 即便他毛病很多也总是被包容。 这么一想, 心中有些内疚。 郡主对他那么好,他还总是闹出各种各样的事情。 他想道歉,又不好意思, 于是低低地哼两声:“那郡主到底要奴才怎样么。” “不用你怎样。”枫黎就跟看透了他内疚而忸怩的心思似的,轻声笑着哄他,“你的事于我来说都是大事,关心还来不及呢,怎会烦心?” “是么。” 陈焕心头得意,抿着唇淡淡应了一声。 说来奇怪,受了天大的委屈,刚才都难过坏了,如今被哄上几句…… 竟是只想着笑了。 “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我一回来就立刻跟我说,我会跟你一起解决的。”枫黎始终蹲在他面前,不俯视不压迫不苛责,“什么都不用忍着,跟从前一样相处就好。” 陈焕喜欢她这样说。 可是,爱听的不一定是对的。 他心中明白,他们如今朝夕相处不过半年时光。 半年荣宠不衰再正常不过了,可谁能保证郡主能十年如一日地喜欢他? 就像那个官员说的,“郡主喜欢他,他就是最好的”。 不喜欢了,他就一文不值。 思及此,他眼眶又有些热:“可郡主又怎会喜欢一个时常撒泼使性闹脾气甚至是……撒酒疯追着自己打的人?就是如今郡主正喜欢奴才,第二日都很晚才回来,不爱搭理奴才了。” 枫黎抚在他手背上的手指一顿。 她问:“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陈焕摇摇头:“第二日沈知乐拿此事嘲讽了奴才,奴才去问了管家才知道。” 他停顿,忽而想起其他的,又补充一句添油加醋的告状:“他还说郡主未迎奴才过门,不过是把奴才当成暖床的玩意,随意玩玩。” 一边说着,他掀起眼皮,观察枫黎的表情。 细看的话,眼里还藏着期待。 “他真是……竟还没死心。” 过去那么多年她都没对沈知乐动心思,显然是不感兴趣啊。 枫黎敛眉:“所以,他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 要是旁人一句挑拨他就信了…… 那她可又要生气了。 郡主没应“过门”那两个字,陈焕有些失望。 想使使性子,故意反问自己不信能怎么样,但见她眯起双眼…… 心头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危险感。 他临时改口:“奴才自是不信,要听郡主亲口说才行。” 双臂主动圈住枫黎的脖颈,凑过去吻她的唇角。 他很少这样主动,腻乎乎的,像是为了避免她责备而撒娇讨好。 “这还差不多。”枫黎笑起来,奖励一般回吻,“既然喜欢你,就一定会对你好,只要我有的也都可以给你,可你也得多给我一点儿信任,明白吗?” 陈焕点点头:“奴才知道了,以后定少胡思乱想。” 他明白郡主并非责怪,可…… 还是被这话戳了心窝子。 因为“对郡主缺乏信任”而感到羞愧。 两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了吧,只是他这样的情况…… 他不全是对郡主不信任,更多的是不相信自己。 他有什么优点能让人一直喜欢呢? 所以时常不安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闹一闹,用这种方式不停地确认郡主对他的感情。 其实他知道自己反复忧心挺招人烦的,也知道郡主已经尽可能给了他最大的安全感。 面对他这种胡思乱想的性子,还能这样耐心地安慰已经很不错了。 比起旁人的闲言碎语,他更讨厌自己的模样。 挺可笑的,因为担心被郡主厌弃而寻求安慰,又因为太矫情、太无理取闹而更容易闹得郡主对他烦心,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他明白,他什么道理都懂,只是做不到。 陈焕咬了咬嘴唇,牵着枫黎的手往床边走。 他摊开被子上床爬到里面,老老实实地面冲着墙壁躺下。 “郡主辛劳一天,早些休息吧,听说最近很忙。” 枫黎有时候起得早,为了让陈焕能多睡一会儿,都是自己靠外侧睡的。 她盯着陈焕的背影,先是沉默,继而叹息着熄了灯。 她躺下,从陈焕身后抱过去,环住他的腰。 很明显地感觉到,被她一碰,怀里的人就慢慢地软在她怀里。 不自觉地往她怀里蹭。 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不管陈焕是欢喜是难过,是使性子还是闹脾气,就算是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打…… 一切的起因,也都是因为太在乎她,太害怕她会离开。 在陈焕心里,她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谁都不能撼动她的地位,即便是他自己。 “没事儿的。”她尽可能地放柔嗓音,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细细地亲吻他的脖颈,“我能理解你的不安,所以胡思乱想也没什么,有想说的想问的不要忍着。” 陈焕眼眶蓦的一热。 郡主真讨厌,总是一句话就弄得他想落泪。 他闷声说:“可郡主心系百姓,城中百姓瞧不起奴才,郡主夹在中间也会为难吧。” 他真的不想让郡主为难,不希望郡主多年辛苦积累的威望因他受到影响。 本想自己忍下就算了,可是吧……没忍住。 他真是被郡主给惯坏了,这么一点儿委屈都不愿受。 “没什么为难的,你在宫里待了三十年,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随我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身份特殊又举目无亲……我应该照顾好你。更何况,你委屈难过我也会心疼的。” 还未说完,枫黎就发现陈焕的肩膀轻轻颤动起来。 他已然努力放轻了动作,偷偷地抹眼泪,但还是被她知道了。 呵,真是好面子。 哭就哭嘛,又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 陈焕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尽可能地平静。 而后,才翻身往枫黎的怀里钻。 他低声说:“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吗?” “自然,想问什么?” 他讪讪地抿唇,忸怩了一下。 半晌,才道:“为什么郡主每次碰奴才时……都熄灯?” 是不是还是嫌弃他的情况,不想瞧见? 每次见到郡主先熄灯,他心里都会别扭一下。 枫黎揉了揉太阳穴。 她家陈公公啊,可爱时是真可爱,小心眼时也是真小心眼。 她笑问:“难道不是第一次时你说要熄灯的吗?” “……” 陈焕一愣,某些记忆复苏。 在宫里那回?? 好几年前的事……郡主记到了现在么? 他很意外,心头热乎乎的。 郡主真的很在乎他的感受,一丁点儿他不喜欢的事都不做。 她是郡主,他是奴才,她分明不需要考虑他的。 他解释说:“那时奴才不是怕郡主瞧见了觉得恶心,再也不回京城看奴才了么,如今都随郡主一起回到北地了,没那么多讲究了。” 不是说有多希望把自己的身子给郡主看,只是…… 希望能完完全全地被郡主接受和认同。 “好,那听陈公公的,下次我……”枫黎有意调侃他,拉长尾音,“好好瞧瞧?” 果不其然,跟她预料的一样,陈焕的脸立刻烫了。 他轻轻锤在枫黎肩膀上:“倒也不必特意盯着瞧、特意说给奴才听!” 害臊了,麻利地翻了个身。 “睡觉、睡觉!” 垂怜 第127节 - 枫黎第二日就亲自领着陈焕去定了几套冬衣。 她大大方方地牵着陈焕的手,去城中人最密的地方转上一圈。 她完全把人捧在手心上哄:“看上了什么都跟我说,有想吃的随时买,我给你拿着。” 陈焕被哄得得意洋洋,赖在枫黎身边儿,往哪看都带着某种炫耀。 那小眼神,生怕旁人不知道郡主宠他爱他似的。 他低哼着揶揄道:“郡主倒是大方,听这话还以为郡主俸禄有多少呢。” “俸禄算不上有滔天富贵,但耐不住府中人少,不用管一大家子,哄好我们陈公公就足够了。”枫黎拿出一块糕点送到陈焕唇畔,反过来调侃,“再说了,陈公公的嫁妆也也不少,我又不会背地里偷偷地喝花酒散金银去,岂会不够用。” 陈焕在先帝身边陪伴二十载,得过不少赏赐。 先帝赐下的金银谁也收不回去,都被他带来了北地。 合计合计,比不上定北王府百年积蓄,但也比普通人家富裕太多了。 陈焕拿眼角睨过去:“噢,敢情郡主盯着奴才那点儿银钱呢?” “怎么,万一将军府没落,陈公公不愿接济一二?” “呸呸呸!胡说!乱说!” 陈焕一下子就急眼了,拉着枫黎非要她呸几声。 他敦促:“快点,别真沾了晦气。” “呸呸呸!”枫黎顺着他,“这样可以了?” 陈焕面色缓和了些。 他垂眸:“以后郡主不准乱说,有些东西不能不忌讳的。” 枫黎笑道:“又不是在寺庙……” “还顶嘴?” 陈焕瞪眼挑眉,枫黎渐渐没了声音,乖乖闭嘴。 她还不忘抿了抿嘴唇。 陈焕被她逗得发笑,瞪她一眼,又黏糊糊地腻过去牵她的手。 背对枫黎的面容上,早已眉眼带笑。 老王爷呵斥郡主,郡主都不一定听话,却这么听他的。 不止如此,冬日繁忙之中她都要亲自抽出时间领他做量体裁衣这种小事儿。 他怕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站在郡主身边,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跟在枫黎身边在街边走走停停,百姓认出他们打招呼他便跟着点点头,不给郡主丢人,心里美滋滋的因为郡主将自己大大方方地带在身边而喜悦。 可是吧……城中认识枫黎的百姓也太多了。 “将军今日得空来逛逛?” “是,好不容易有时间多陪陪我家这位嘛。” “稀客呀,将军来买什么?” “嗐,给我家这位添置几件厚衣裳,别日后冻着他。” “您家那位也不是小孩儿了,还会冻着?” “不会冻着我也担心啊,谁叫我喜欢他呢,放不下呗。” “将军!您来我家这儿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我喜欢不行,得我家这位喜欢才行。” 枫黎走到哪儿,都有人搭话打招呼。 而每次回话,她都扬声回得清清楚楚。 数不清的目光落在陈焕身上,跟昨日他独自出门时又有微妙的不同。 看他的人太多,他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想松开被枫黎牵着的手,反而被握得更紧。 “看看这家吗?” 只要没喝醉,陈焕在外人面前一直很听话,枫黎说什么是什么。 他点点头:“全依郡主的。” 反正他穿衣打扮都是为了郡主,当然要买郡主喜欢的、郡主觉得好看的衣裳了。 至于他喜欢什么,不是特别的重要。 两人一起选了几种料子。 铺子里的学徒上前,给陈焕细细致致地量了身。 枫黎在旁瞧着,量身后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她调侃道:“陈公公是不是比从前胖了一点儿?” 陈焕轻轻打在她手背上,暗戳戳瞪她。 他是觉得自己比从前胖了。 郡主嘴上不说,但他看得出来郡主更喜欢纤瘦而略带肌肉线条的身量。 现在勉强还算得上瘦,但腰上长了些肉,不那么好看了。 他暗暗想,从今天起得少吃一些,不然身材走样,让郡主不乐意碰了可怎么办? “天冷了长些肉合适,太瘦不耐寒。”枫黎笑说,“都说贴秋膘么。” 陈焕不乐意了:“郡主怎么说得就跟……喂猪似的?” “这是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枫黎立刻划清关系,还不忘在他耳边笑了笑。 她说:“不准拿鸡毛掸子打我。” 陈焕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就差吹鼻子瞪眼了。 哼,不就是醉酒后猖狂了那么一次么,郡主真记仇。 “是郡主最初劝奴才尝尝北地的酒,不能全怪奴才吧?” “这有什么可怪来怪去的?” 枫黎一把捉住那只犯上的手,下巴搭上陈焕的肩膀。 她笑道:“话说回来,陈公公醉酒后实在是可爱,热情得我都招架不住。” “……?” 等等,他怎么觉得郡主隐瞒了什么? 枫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移话题道:“那就劳烦掌柜在制好衣裳后命人送到将军府,他怕冷,要厚实一些。” “将军放心,有什么需求我们都记下了。” 掌柜心里跟明镜一样,直到将军特意过来就是为了给陈焕撑腰。 如此看来,日后定要对陈焕多客气些。 两人离开铺子,上了马车。 陈焕扫过枫黎的脸,目光狐疑。 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转移了话题的。 “奴才醉酒那日……不止发生了奴才用鸡毛掸子打郡主这么一件事儿吧?” 枫黎低咳一声,尽量说得平常:“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陈公公比平日里主动许多。” 也的确很平常嘛,不过是亲亲抱抱,又不是搞了什么过分的。 陈焕又羞又不安:“主动……是多主动?” 怪不得第二天起来身上酸软得比以往都厉害,他还以为是醉醺醺磕的呢。 “奴才不会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吧?” “怎么又胡思乱想了,真没什么。”枫黎怕他又开始一个人想来想去地跟自己较真,一五一十道,“不过是你在浴桶中睡着了,我把你抱出来帮你擦净了身子,你还问我……好看吗?” 一股热气直愣愣往上涌,陈焕瞬间红了脸。 他怎么可能问那种恬不知耻的话? 他否认:“怎、怎么可能!郡主可不要以为奴才什么都不记得就可以乱说了!” “有什么可乱说的。”枫黎反问,“胡说有什么好处吗?” “……” 陈焕羞得转了个身,背对枫黎。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似乎十分难以启齿。 心脏早就跳得咚咚响。 过去那段时间他的确纠结于郡主每次都熄灯这事儿,一直隐隐地自卑。 隐晦地问问挺正常的,可……他喝醉了就那么没脸没皮了吗? “好啦,这真没什么。” 枫黎双臂圈住他的腰,出言安抚。 她哄道:“就是怕你乱猜才实话告诉你的,你别因此多想。” “唔。” 垂怜 第128节 陈焕低低地应了一声,偷偷牵住枫黎的手指。 “所以……” 他停顿了好一阵,耳朵更烫了。 最终,声音闷闷地开了口。 “好看吗?” 第六十一章 他要永远做郡主的奴才。…… - “呵……” 枫黎没忍住笑声。 这下陈焕更臊得慌了, 轻轻打在她身上:“别笑!” “好好好,不笑,陈公公真是……”枫黎吻他的耳廓, 在陈焕略显紧张的神情中笑道,“可爱。” “……” 究竟有什么可爱的啊。 听郡主这么说他很多次了, 可每每听见,还是觉得害臊。 他怎么说也跟这么个词不搭边嘛。 陈焕脸颊发烫:“郡主还未答奴才的问题呢。” “我的表现还不明显么?” 枫黎始终握着他的手掌,一刻也不曾松开。 她缓慢而清晰地说:“我看陈公公, 自是哪哪都觉得好。” 陈焕抿抿唇, 忍下了窃喜。 他往枫黎那边靠去, 自肩膀碰上她开始,一点点软下身子。 依赖而顺从地靠在了枫黎的怀里。 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对了,下月便是总督寿辰, 我得前去赴宴, 你也一并前去, 如何?” 枫黎笑着开口, 语气寻常轻松, 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陈焕一愣。 撑起身子, 看着枫黎,欲言又止。 郡主领他去沈府, 必定不是以奴才身份带他过去。 可如今他的身份无人不知,总督会怎么看待郡主的行为, 其他宾客又会心思如何? 谁会愿意与一个太监同席呢? 何况郡主与总督之间, 还有沈知乐这么个情况。 想必官宦同僚间有不少人都能看出沈知乐对郡主的心思, 郡主把他带过去…… 岂不是明晃晃打了他们的脸? 如今定北王府名存实亡,郡主孤身一人在北地,没有靠山, 只有自己。 而郡主与他在一起,如果真能如他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便不可能有子嗣,身为将军年轻有力势头正盛还好说,待日渐年迈之时,又该拿什么来阻挡觊觎之人的狼虎野心? 郡主风光无两,暗地里嫉恨的小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吧。 若不多与人交好,来日遭人报复又该如何? “郡主,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事不必把奴才放在最前面。” 他是妒夫,是常常拈酸吃醋,可到这种大事面前,他更希望郡主能一生安好。 于是思索良多,他开始劝道:“如今郡主势大,无人胆敢出言不逊,但没人愿意与一个阉人同席而坐的,郡主已经为奴才付出很多了,应当多为自己日后考虑,多多与人交好才是。” 两人如胶似漆相处许多时日,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枫黎就知他所想。 她温声安慰道:“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用太担心,瑞王妃寄来书信说女儿想拜入我门下为徒,已得了皇上应允,明年就会奔赴北地,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到我这儿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若愿意……” 她停顿片刻,轻笑说:“这话于王妃来说有些僭越了,但王妃不是那般扒高踩低的迂腐之人,况且,谁叫小王女是我的徒弟、你又是我的人呢?便将她当女儿一样照看也是合情合理。” 这么说的确很僭越。 可他陈焕都爬过郡主的床了,更僭越的事都做过。 师徒某种意义上讲,是比血缘更稳固的关系。 若王女能坚持下来学成出师,倒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那郡主日后岂不是会比现在更忙?”陈焕声音降低,“整日教养王女,更没空陪奴才了。” 枫黎笑话他:“陈公公不会连个小女孩的醋都要吃吧。” “吃醋怎么了?在乎郡主才会吃醋。” 陈焕哼声,只是习武还好,可王女要是时时刻刻围在郡主身边腻着…… 他还真受不了。 他会嫉妒一切黏在郡主身边的人。 小女孩怎么了? 小女孩就能抢走郡主对他的关注吗? 小女孩就能挤走他黏在郡主身边吗? 他撇撇唇:“等奴才哪日不吃醋了有郡主哭的。” 手指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枫黎的衣角。 枫黎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不由得逗他:“那我争取让陈公公每日都吃醋。” “……?” 陈焕气笑,眉头一敛,骂声蓄势待发。 没等他开口,枫黎连忙把人往怀里抱。 她哄道:“开玩笑的嘛,陈公公不要生气,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什么嘛,分明是他离不开郡主才是。 陈焕又被一句话哄好了。 他故作不悦地哼哼两声:“量你也不敢欺负奴才。” 说完,自己偷偷地笑了起来。 “只要郡主不嫌弃,奴才永远陪着郡主。” - 北地天寒,枫黎没少叮嘱,陈焕自己也时刻添衣,而气温骤降之时,还是没躲过风寒。 申时天便黑透了,晚间气温太低,路面上泼水都能结成冰,他为了将庄子里的账都对完,耽搁了一个时辰,回去就发了高热。 这对陈焕自己来说倒不算什么,过去在宫里当奴才,顶着大小病症当值是常有的事。 他照常吩咐厨房为枫黎准备晚膳,寻思今日大降温,郡主从军营回府路程不近,必定要被冻上一路,便让人加了黄芪、党参等药材炖了鸡汤,亲自在灶边看着火候。 枫黎回来时,陈焕已经得到消息,刚刚把鸡汤出锅端到桌边。 “郡主,快喝点儿汤暖暖身子。”他细细盛了一碗端过来,“今日回来的比平时晚些,怕是又辛劳了一整天吧。” 枫黎一眼就看出他跟平时不太一样,,面上有几丝不正常的红。 她接过鸡汤放在桌上,抬手就覆上了陈焕的额头。 不出所料,烫得她直皱眉头。 “病了怎么不知道好好休息?” 她语气不太好。 说完她忽然想到,在宫里时陈焕就是这样,明明身上的刀伤还没好透,就爬起来忙左忙右的,弄得伤口反复挣开出血,好长时间好不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知道在乎自己的身体。”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拉着陈焕的手腕就往卧房走。 临走前,又顿住脚步,端起微烫的鸡汤扬头直接喝了个干净。 “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陈焕见她喝了自己悉心准备的鸡汤,不自觉露出笑意。 他说:“奴才没事,以前在宫里早就习惯了……” “你要是想每次生病都拖着反反复复不好把自己的身子拖垮了往后放我自由……那请便。” “……” 陈焕闭嘴了。 他可不能把身子拖垮了。 他得好好活着,盯着郡主,不让她找旁人。 更重要的是,他想多陪着郡主。 最好一直到老。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郡主担心奴才,但也不用发火啊。” 枫黎挑眉刀他一眼,又对他生不起气,笑了一声。 真是拿他没办法。 垂怜 第129节 她麻利地动手,将陈焕的衣裳给扒了,把他推到床上。 又从柜子里抱了最厚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她吩咐:“你先好好地躺着,我差人请大夫来看看。” 陈焕见她这么在乎自己,心里甜丝丝的。 他点点头:“郡主快点儿回来,有郡主陪着奴才奴才就觉得好多了。” “今日嘴怎么这么甜?” 枫黎摸摸他的头,离开了房间。 大夫很快就到了,把了脉,抓了几副药。 枫黎在旁看着,被陈焕给逗乐了—— 大夫在时,他虽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他们关系亲密,但他的表情显然十分淡定稳重,薄唇轻抿,眉宇微敛,举手投足间总有种若有似无的气势在,仿佛还在宫里边手里管着数千宫女太监,让人没法小觑。 而大夫一走,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就靠到了她身边,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腿上。 那些气势荡然无存,脸上因病变得潮红,看上去叫人很是心疼。 “郡主,奴才身上酸疼的厉害。” 枫黎正在床头坐着,笑道:“是现在在撒谎,还是刚才故意装得淡定?” “太腻乎多给郡主丢人。”陈焕怎么说都有道理,“再说,偶尔让外人知晓知晓奴才在府里很有地位,郡主都哄着奴才听奴才的,日后奴才在外人面前岂不是更有地位。” “是,你说的都对。” 枫黎将手巾泡了冷水,拧干叠好,搭在他的额头上。 她往床边一靠,手掌刚好落在陈焕脸旁。 陈焕往那边凑了凑,把发烫的脸颊贴上她的掌心。 他说:“郡主就知道哄奴才。” 枫黎埋汰:“哄你你还挑,哄别人吧,你又不乐意。” 她抚了抚陈焕的脸,还故意在他唇上蹭了蹭。 “都哪不舒服?” 陈焕动了动身子,说:“膝盖冻得发疼,太湿冷了不舒服,头也疼。” 他的声音闷闷的模糊不清,显然带着病气。 这种时候,即便不是故意的,也显得软乎乎的十分粘人。 “我已经叫人拿草药煎了,一会儿用布包裹起来趁热搭在膝盖上,能缓解一些,以后日日敷一敷,应该可以改善改善你这毛病的。”枫黎扶他起身一点儿,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给你揉揉。” 说着,手指穿过发丝按在头皮上,照着大夫说的穴位轻轻地揉。 陈焕觉得舒服,往她身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坦的姿势。 身上又热又酸软,唇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 “郡主可曾这么对待过旁人?” 枫黎掐掐他的耳朵:“明知道没有,还问。” “奴才想听郡主亲口说,何错之有?” 陈焕心中轻哼,明知他知道,不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郡主就是这么宠他。 “没错,陈公公怎么可能有错?”枫黎见他病着就全顺着他说,“要错也是我的错。” 陈焕却推了推她的腿。 他嘟哝:“别说了。” “怎么,我顺着你说还不对了?” 陈焕面色更红了,颇为忸怩地咬了下嘴唇。 他说:“奴才……” “奴才会想亲郡主的。” 说完,更不好意思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真是把脑子烧糊涂了,这种话多害臊。 枫黎愉悦地笑了起来,低头在他唇畔啄了啄。 她笑道:“知道你怕把病气过给我,但这样亲一下不是问题。” 她垂眼,就能瞧见靠在自己腿上的人脸上漾起止不住的笑意。 有点儿赧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欢喜。 “郡主,药煮好了。” 房间外响起绪白的声音。 枫黎牵起被角往陈焕身上掖了掖,给他盖严实。 陈焕一直很忌讳在衣衫不整时被人进了卧房,只会在穿好衣裳后才叫人进屋。 她盖好了,才道:“进来吧。” 绪白进屋,将放着药碗和布巾的托盘递给了枫黎。 “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枫黎接碗时摸了摸绪白的手背,发现很凉,直蹙眉头。 她说:“瞧这凉的,快去喝点热乎乎的,今日降温,也让大家都在意些,别冻着了。” 绪白应声:“是,我这就去跟大家说。” 余光瞥见陈焕窝在郡主腿上的样子,心里谈不上厌烦,但酸溜溜的。 明明过去跟郡主赖在一起的都是她,如今却换了个人。 陈焕这人么,对郡主绝无二心,又的确招郡主喜欢。 她起初瞧不上,替郡主不值,久而久之,瞧见陈焕的种种言行,便觉得能有个人全心全意地只为郡主、永远把郡主放在第一位也不错。 郡主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只有人心难以叵测。 她见枫黎抬手挡了挡陈焕的脸,没忍住白了自家郡主一眼。 “郡主真能护着,我早过了跟他斗嘴的阶段了。” 说完,她欠了个身遍退下了。 门被人从外关上。 枫黎摸了下药碗:“药太烫了,稍微放一下吧。” 她把托盘放在一边,拿起碗旁裹着药材的布巾,将水拧尽,掀起被子搭在陈焕的膝盖上,又拿了条毯子盖住他的小腿,免得着凉。 见陈焕被露出腿脚时往后缩了缩,不由得调侃:“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陈焕略显虚弱地瞪她一眼。 “好了,起来喝药吧。” 枫黎把陈焕扶起来一点儿,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他就顺从地靠在她身上。 她笑了笑,用小勺盛了点儿药,喂到他唇畔。 陈焕美滋滋地张口,一口一口地喝。 从他表情上都看不出碗中棕黑的药汤有多苦涩。 不一会儿,就都喝完了。 枫黎又端来一杯茶:“苦不苦,喝点水?” 陈焕乖乖地听她的,她说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只是喜悦的同时,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种活儿,从前郡主都不用人伺候的,这回反倒来伺候他了。 况且…… 他抿抿嘴唇:“怪奴才身子不争气,生病喝多了水,怕是……” “别多想,不管怎么说,病了就要多喝水才能好得快些。”枫黎回到床边,手指蹭蹭他的唇角,“要说真有什么耽误事儿的……” 陈焕清了清晕乎乎的思绪,努力正色问:“什么?奴才是误了什么事么?” 他回想,总督的寿辰距离现在还半月有余。 那时如果需要他去,病应该早就好了,不会耽误的。 他解释道:“给总督的寿礼奴才已经备好了,郡主无需担心。”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说你什么。” 枫黎轻轻拍在陈焕的背脊上,一下一下的,就跟哄人睡觉似的。 按理说,喝完了药,应该容易犯困的。 可陈焕这时候哪里睡得着。 他追问道:“那是什么事?郡主放心与奴才说,奴才身子扛得住病,又有郡主这样悉心照料,一两日就能好得透彻了,不会耽误了郡主的事的。” 枫黎把他额前的发拨到一旁。 她欲言又止,笑了笑:“到时候再告诉你吧。” “郡主要是不说,奴才怕是一连几日都要睡不好了。” 陈焕倔强起来不是一般的犟。 关键的是,他盯着枫黎那么瞧,总是能让她心软。 枫黎叹气:“罢了。” 垂怜 第130节 一方面不想让陈焕胡思乱想,另一方面么…… 开心事她总想立刻分享给陈焕,让他高兴。 这事儿讲给他听,他肯定要一连开心数日了。 真怕他高兴得反倒睡不着觉了。 “本想到时候给你个惊喜,可谁叫我面对你时藏不住事儿了呢。” 她起身,给陈焕掖了掖被角,又换了额头上的布巾。 她吩咐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陈焕点点头,看着郡主离开。 不知道会是什么惊喜。 其实跟郡主生活在将军府,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过得比在宫中富足悠闲多了。 再有惊喜的话……他能想到的,无非是郡主给他什么凭证,比如一块儿将军府的令牌,什么“见令牌如见将军”,可以让他借着令牌狐假虎威; 再或者,便是给他进军营的权利,允许他在府中无事的时候到军营去伺候,免得时常一天里只有早晚能见郡主,相处的时间都变少了。 两者相比的话,他更喜欢后者。 他想时时刻刻地伺候在郡主身边。 可军营要地…… 总归不好让外人进进出出吧。 他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期待。 不多时,外面响起脚步声。 陈焕抬头看过去,见郡主抱着个衣箱进了屋。 衣箱上显然印着郡主带他量体裁衣那间铺子的标记。 先前已经送来了两身做好的冬衣,所以他认得这个箱子。 隐隐的期待和兴奋落了下去。 说实话,他心里有些失望。 于是回过身,窝回了暖烘烘的被子里。 他鼻子不太通气,瓮声瓮气地说:“不过是又有新衣制好,奴才还以为是什么惊喜呢。” 赤.裸裸的失望,装都不装一下。 准确地说,是希望枫黎因此多哄他几句。 枫黎站定在床边,打开衣箱,露出里面的衣裳。 她笑说:“陈公公,你再瞧瞧,算不算惊喜?” 陈焕敛敛眉头,想撒撒娇,便故作挑剔地回了头。 不想,在看到那一片艳红时睁大了双眼。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几位皇子大婚、公主出嫁都是他经手准备的。 衣箱里静静躺着的,分明是喜服! “郡主这……” 他呐呐地开口,脑子里已经有了最有可能的答案,但还是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脑袋烧得迷迷糊糊的,身上骨头也烧得酸疼,这下就连眼睛都变得朦胧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美梦,梦到郡主允许他像个人一样光明正大地进了将军府的门,名正言顺地过了门、成了郡主的人。 眼眶里不由自主地蓄了水光,轻轻地打转。 “叫人赶制了许久,今日终于做好了。” 枫黎见他眼中蓄泪,笑得更灿烂了。 她把衣箱放在床上,牵起陈焕的手轻轻放在做工精细的喜服上。 “我以为陈公公因自己的身份而忌讳此事,不喜欢大张旗鼓地叫许多人来围观,我也不是很在乎有没有那样的形式,便一直没提过。” “太监过门”,真出了这种事肯定会被人在大街小巷里背地念叨许久。 茶余饭后,谁都喜欢把这当成自己的谈资。 她知道陈焕不喜欢叫人盯着他看,尤其是因为身份而盯着他,就一直以为他不喜欢。 那时陈焕委屈地抱着她诉苦告状,才突然明白,他需要一个正式的身份。 他羡慕其他人,别管男子还是女子,都有家人有身份,不像他从宫里出来远赴北地,不明不白地住进了将军府里,她说他是喜欢的人,但外人只道他是个伺候人的太监。 他需要一点儿虚名,也期待那一点儿虚名。 因为那是她的认可和承诺。 陈焕一直掉眼泪。 水珠一串一串地落在枕头上。 许是夜晚感性,又许是病重泪腺发达,他不想哭来着,但怎么也止不住。 他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这种时候应该感谢郡主来着,至少也要说些体己话,让郡主知道他的欢喜,知道他的感激,知道他所有所有的、说不清说不完的心意。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抹眼泪、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才擦干净眼泪,理顺了气息,郡主帮他擦擦眼角说一句“别哭了”,他就功亏一篑,又开始了。 枫黎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又被他埋怨地打了一下。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陈焕又感动又嫌自己太没用,害臊地推她的肩膀,不让她看。 他带着哭腔:“都怪郡主,就知道惹奴才掉眼泪。” “陈公公抹眼泪时也很可爱。” 枫黎被推了两下肩膀,还是没依他,把人抱进怀里,圈住了他的腰。 她低头,在陈焕温热的脖颈间轻轻地吻:“许多人喜欢说,只要你喜欢,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而我不喜欢那种不切实际的话,听着是好听,可太过虚伪了。” 温热的唇缓缓地啄到了他的唇边。 她抚上陈焕的脸颊,拇指安抚般蹭了蹭。 “我只能说,只要陈公公想要,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 陈焕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枫黎的颈窝。 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德何能? 到底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换今生今世被郡主这般捧在掌心里宠爱。 那只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背脊上,一下一下,特别温柔。 他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了浓厚的爱意里,催得他心脏不断地充盈,挤出泪来。 他在宫里时那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轻而易举就能让先帝心情愉悦,把宫里的娘娘们捧得面露笑容,说几句讨巧的话再容易不过了。 可他如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在枫黎颈窝蹭了蹭,歉意道:“奴才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非说什么,都哭半天鼻子了,我还能感觉不到你的心意吗?” 枫黎故意笑话他一句,果然让他收敛了感动的表情,凶巴巴瞪了她一眼。 她轻笑,把人抱在怀里静静地哄了哄。 “乖乖养病,到时候寻个好日子迎你过门,可好?” “嗯,都听郡主的。” 甭管旁人怎么看他,他要永远做郡主的奴才。 - 临昌所有人都记得,那年十一月便下了很大的雪。 漫天飞雪中,一顶红轿声势浩荡地绕城一圈,最后落在了将军府门口。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