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 第1章 《如故》作者：艾叶团子【cp完结】 简介： 一句话简介：程陌被困在一个漆黑的屋子，计平珏是那个破门而入的人。 正儿八经的文案：计平珏初到泉城，就遇到了黑心司机程陌。冤家路窄，程陌居然还住在他家附近。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 计平珏：我好像喜欢上他了，我得跟他在一起！ 再然后…… 计平珏：嗯？！被拒绝了…… 程陌始终以为，自己已从往日的伤害中逃脱，过上了无期待、平淡如水的生活。可不承想，本该无波澜的水面，突入一粒石子，让计平珏给闯了进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 程陌：我好像喜欢上他了，但我还能忍得住！ 再然后…… 程陌：谁懂啊！他巧取豪夺！ ………………………… 程陌x计平珏 强强、he、轻松、日常 第1章 什么鬼地方！ 计平珏是傍晚时候坐上去泉城的高铁，从南城出发，去时天气晴朗，可在半路上却下起了绵绵细雨。 他麻木地看向车窗外，又看看放在车架上的行李，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和他的画板颜料以外，好像也没有其它了，反正绝对没有伞。 没有就没有吧，到了再打车，应该淋不着。 这样计划着，计平珏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现在又不是什么节假日，车厢里人不多，静悄悄的，再加上车身行走摇晃，这种氛围很容易让人入睡。 半梦半醒间，计平珏的思绪在各种地方乱窜。那时他还屁点儿大，穿着小短裤跟在他爸后边走，手里抱着一捆空心菜，菜叶子扫得他脸痒。 计越靠边停下，冲他儿子说：“小珏啊，还抱得动不？” 计平珏肚子拱起来，显然就是十分吃力，他脸皮薄如糯米纸，还逞能呢，咬咬牙说：“抱得动。” 计越笑笑，没有拆穿他。 “回去我们把西瓜放井水里冰会儿，中午切西瓜吃去，我昨天在瓜田里尝了一个，倍儿甜。”计越拍拍背着的背篓，示意道。 计平珏哼哼地应着，望着背篓里的大西瓜眼馋，那可是他期待了半个夏天的瓜。 可惜好景不长，眨眼间，他长高了点儿，计越眼睛却瞎了。 计平珏向来是第一个出学校的，别的同学上完最后一节课，还得留下来集合讲话。他是特例，老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跟门卫大爷说好了，放他早点回去。 “爸，”计平珏迈进家门，唤了一声。 计越正坐在小竹椅上择菜，择的是豆角，菜篮子底部积起两厘米厚，足够炒一大盘了。计越看不见，中途忘了掂掂重量，刚把菜篮子拿起来，说：“哎呀，择多了。” 计越的话让计平珏心揪着疼，他越是平静无波澜地阐述事实越是疼得厉害。 眼瞎就是不好啊，连择个菜都能择多。 “没有啊，”计平珏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快些，“我特别爱吃这个。” 安慰人的话罢了，计平珏是计越带大的，他儿子爱吃什么，他心里门清得很。 但门清归门清，他当然不能拂了孩子心意。 “嗯，”计越点点头，所幸他对家里构造足够熟悉，迈步来到厨房找点事儿做，“我去把菜冲冲。” 计越刚瞎不久，计平珏也刚尝试做饭，味道与卖相自然都没有，他只能确保食物熟了，吃下去不会中毒。 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饭桌上的计平珏扯着脖子，即使过程艰难，还是把那一大盘豆角咽下肚去。 随后画面一转，又来到了另一个场景。 学胜街上赶路的人，等红绿灯的车，开着的商铺，一切明明都和往常一个样。 突然间，却被“砰”的一声巨响打破。 出租车车轮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慌忙之下猛打方向盘，窗外景物天旋地转，整个车身失控地撞开路边的护栏。 撞击与黑暗同至，计越的鞋子飞了。 众人一阵唏嘘，或惋惜、或惊恐、或庆幸…… 计平珏身体一抖，瞬间睁开眼睛。 四周哪还是什么学胜街？他依然在去往泉城的高铁上，只是经过这个梦，他彻底清醒，睡意全无。 点开手机查看时间，二十点五十五分，原来也只过了40分钟而已，距离到达泉城，至少还有一个钟头。 雨还在下，而且下得更大了，由细雨变成有分量的雨滴，高铁驶入隧道，外面黑漆漆一片，出了隧道也只有远处村庄的一点点光，计平珏看着莫名烦躁，低声骂了句：“妈的。” 这一个钟头格外难熬，计平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手表，等他好不容易熬到电子女音：“泉城就要到了。”他快速站起身，拿好行李一刻不耽搁地站到出口处等待。 高铁门打开，吸入肺腑的空气中，混着高铁站特有的味道，简直又闷又难闻。 计平珏忍不住皱了皱眉，他随着指示地标一路出站，出口处设在地下一层，这破城市连个四线都挤不进去，出了站后的水泥地失修，坑坑洼洼的，凹陷处积着雨水，行李箱滚动过去，颠得厉害。 “帅哥，去哪儿？” “帅哥，打车不？” 地方特色罢了，见到计平珏出来，有七八个人挤到他面前，说着复制粘贴的话术。计平珏本身就不爽，所以冷着张脸没有多吭一声。 第2章 那些人见状，很快把精力放到下一个人身上。 计平珏找了个块相对安静的地方，在打车软件上输入地址。 “你去哪儿？坐车吗？” 计平珏突然感觉有人靠近，他警觉抬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还真是阴魂不散，计平珏心想。 “不坐。”他收回目光，却难得开口。 啧，谁让这个时代还是看脸呐？ 这个人长得真心不错，短短的碎发，不管是五官还是脸型，都没有任何短板。简单的t恤牛仔被他穿得像设计款，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没有技巧的帅。 “这大晚上公交也停了，天又是下雨的，我们都不走平台，你在手机上是打不到车的。”那人说道。 计平珏顿了一下，随后指指工作人员挂在栏杆上的小喇叭，喇叭里重复播放着：“各位旅客，请不要扫码，乘坐黑车，请使用正规打车软件，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出行，祝您旅途愉快。” “你们顶风作案。”计平珏评价道。 那人忍俊不禁，无所谓地耸耸肩，显然喇叭里的内容是左耳进右耳出。 “那你等吧。” 等，当然只能等。 十分钟过去，计平珏在平台上总共加了三次价，前面的等车人数卡在数字2上，一动不动。 同一趟高铁下来的人不止计平珏一个，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陆续被说动，坐车离开。 “老李，这两位美女也是去东街的，加上她们，你那辆车应该坐满了，可以走了。”刚刚与计平珏搭话的男人招呼道，他倒是忙前忙后，一刻不得闲。 名叫老李的人估摸着四十多岁，笑脸盈盈：“哟，谢谢小陌了。” “甭客气。” 说罢，他转头又揽着三个人，大抵是一家三口：“上车吧，价格和平台差不了多少。” 一家三口看样子也等了蛮久，再加上还有五六岁的小孩，两眼泪汪汪，给困得半个身体扑他妈身上。最终，那位母亲拍板：“那行吧。” 就这样，人越来越少，热闹嘈杂的候车厅安静下来，雨点声逐渐占领高地。 计平珏在平台上排了20多分钟的队，上面显示周边车辆较少，虽然他内心压根就不愿意接受，但事实摆在面前，他的确打不到车。 什么鬼地方？ 就在他要失去耐心，取消订单之时，系统界面忽然跳转——操，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有人接单了。 且司机离他不过几十米。 “程师傅，0891。”计平珏弯弯嘴角，看着软件上的弹出的信息，对着车牌号寻找接单车辆。 不出一会儿，一辆白色轿车打着双闪，然后驾驶座的车窗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帅哥，这里。” 程师傅长这样？ 见此情此景，计平珏心情复杂。 程师傅的服务意识还挺好，主动下车接过计平珏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里。又见他的客人还杵着不动，轻声道：“上车吧，送完你这一单我也回家了，今日收工。” 计平珏反应过来，二话不说钻进车里，后排入座。 “尾号9633。” “好咧。” 平台不让司机跟乘客聊天，所以只要计平珏不主动开口，车内也没人讲话。 雨刷器有规律地刷着，计平珏望着这座城市出神，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他都要在这里度过。12点不到，街道那么空，到底是因为下雨天还是因为这里真的没有夜生活？ 车子接连拐了两个弯，计平珏大概也嫌气氛尴尬，他想起候车厅里，那位叫老李的大叔的话，所以猜测道：“你叫程小陌？” 程师傅用车内镜瞄了计平珏一眼，接话道：“我可没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哦。” 计平珏也就随口一问，“那叫程陌？” “嗯。”程陌倒不惊讶，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计平珏又问：“你不是说不走平台吗？” “咳咳，录着音呢，话不能乱讲。”程陌假装咳嗽两声，微微皱着眉，也不知道是真紧张还是做样子，“我看了你地址，和我回家一个方向，都是顺路的事儿。” 原来只是顺路。 程陌给出的由也算凑合，计平珏没再多问，心想这个人没他想的那么好，也没他想的那么坏。 车开到目的地，平台上提醒订单结束。但程陌看外面雨还没停，转头问道：“你有伞不？” 计平珏愣了一下，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怪贴心的。他与程陌对视片刻，回答道：“没有。” “别看我，我也没有。”程陌说。 计平珏：“………” “我住这块好几年了，以前也没见过你，你是刚回来吗？”程陌重新启动车子，“我送你到家门口吧，能少淋点是一点，往哪走？” 计平珏没有说话。 程陌再次提醒：“指个方向。” “我不知道。”计平珏有些烦躁地说。 “啊？”程陌又转头看他，两眼充满着不可思议。 计平珏不喜欢那个眼神，在他的解里，那个眼神跟看傻子没有什么区别，可他的确不知道具体位置，手机短信里存着的只有一条街道地址，连几号房都没有。 他小时候倒是来过，但时过境迁，房屋变化翻天覆地，凭着儿时的记忆，哪还找得到门。 第3章 计平珏琢磨，既然程陌说他在这块住了几年，那说明周边环境他比自己要更熟悉，他抱着这样的希望，问道：“你知道余美玲家住哪儿吗？” “余？美玲？” “嗯。” 程陌思索片刻，问：“你叫计平珏？” 计平珏：“你怎么知道？” 程陌答非所问：“哦～原来你就是余奶奶惦记了一个多月的乖孙！” 第2章 还是奶奶好 “来，到了。” 程陌把车稳稳当当停在25号门口，这种房子靠着马路，一楼稍微装修一下，就是一个简单的店面，从二楼往上数，就是居民区。 房子侧边开了个楼梯口，计平珏往上看，整栋楼都不高，一层分为左右两户，总共三层外加一个天台。 他微微垂下眼，打开车门，临走时对程陌说道：“谢了。” “唉，”程陌叫住他，随后比了个剪刀手，“在二楼，02房。” 计平珏没再说什么，他下车拿上行李，一口气直奔202，连着敲了敲门：“余奶奶，是我。” 房间里很快传来脚步声。 趁着余美玲开门的时间段，计平珏余光下撇，楼下的车已经开出几米远，很快钻进一条鸡零狗碎的胡同。 “唉呀，是平珏吗？”余美玲惊讶至极，扯着嗓子隔着门板猜测道。 “是。”计平珏给出肯定答复。 房门应声打开，余美玲穿着一套宽松的棉质睡衣，一张脸上虽然布着皱纹，可跟她的名字一样，也好看的。她人老了，手也不可避免枯瘦，但胜在干净白皙。 虽然说计平珏称余美玲“奶奶”，但实际上余美玲不是计越的亲妈，只是跟计越亲妈是师姐妹，关系好到能上同一个户口本，算是个干娘的存在。同可得，她也就成了计平珏的干奶奶。 计越意外离世，计平珏世上再无亲人。 而余美玲孤寡老人一个，且从计越口中得知，她对计家有大恩，不过具体什么恩情计平珏不知道。缘分与道义使然，两个孤独的人互相取暖，留份亲情念想。 “你怎么来了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余美玲握着计平珏的手微微颤抖，满脸怜惜，但怜惜之余，又有点儿怪罪的意思，“那万一我睡太沉了，你敲门我没听见，你是不是要在外面站一晚上？” 计平珏进了屋，他自动省略了这一路上的波折，直接把结果摆在余美玲面前，苦笑道：“我这不是进来了吗？” “那不一样。”小老太还挺倔强，“咱俩事先可说好了，等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车站接你。” “太晚了。”计平珏淡淡地抛出三个字。 时间的确太晚了，而且退一万步，他一个20岁出头的男人，怎么好意思让一个70岁的老人家跑去10公里以外的车站接他，这种事搁他他干不出来。 “那你怎么找来的？” 这事说来话长，计平珏长话短说：“打车。” 余美玲“哦”了声，似懂非懂。 淋了些雨的缘故，计平珏头发上还挂着水珠，余美玲年龄大但眼不花，她终于松开手，进卫生间拿来条干毛巾：“你这孩子怎么都不打把伞的？回头要感冒了。” 计平珏有些疲惫，为了摆脱唠叨，他干脆利落道歉：“嗯，我错了。” 态度积极程度，砸得余美玲一怔，计越不是说这孩子犟得很吗？怎么现实情况跟她听到的不一样，使得她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全堵在喉头。 就这样，余美玲错过了最佳唠叨时间，这个话题也就算过去了。 她注意力被转移，随后关心问：“你饭还没吃吧，饿不饿？” “不饿。”计平珏说。 不饿？ 余美玲突然伸出手，在他的肚子上拍了拍，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还不饿呢？肚子都扁了。” 十分钟后，燃气灶终于关了，面条热气腾腾。 余美玲是有生活追求的老人，她从冰箱里拿出两根小葱，在砧板上切碎了，接着往面上一撒，要的就是加点绿色，样子好看。 “吃完哈。”她跟布置任务似的说。 “嗯。” 计平珏放弃挣扎，已经意识到，反正他再执拗也拗不过老太太。 待他起身来到厨房，看着灶台上的一大锅面条，顿时双目圆睁，一脸诧异。诧异过后计平珏又陷入沉思，合着他不止是乖孙，余美玲还把他当猪养。 饲养员余美玲煮完面条后转移阵地，潇洒地来到客卧，干劲十足地帮计平珏铺床铺。 “吃不完啊。”计平珏偏头冲客卧喊。 饲养员秒变官僚主义，才不体察民情。余美玲当然不认可计平珏的诉求，无情道：“使劲吃，看你瘦的。” 计平珏敢怒不敢言，最后剩下了二分之一的面条，来表达自己隐晦的抗议。 但这个抗议举动，余美玲并不知道，她又是做饭又是铺床，经过一通忙活，干劲没了，困劲儿上来了，打着哈欠说要回房睡觉。 计平珏洗碗刷锅是余美玲睡觉后的事了，将面条倒进垃圾桶，也是余美玲睡觉后的事。 换谁坐了半天的高铁，身上难免黏糊。 计平珏冲了个热水澡，临到回房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面条没吃完呢，垃圾桶里还留存着他的罪证。 为了毁尸灭迹，计平珏连着收拾好了客厅和厨房的垃圾，一起打包好扔到进楼道的公共垃圾桶里。 第4章 等做完所有的事情，他才安心回房。 毕竟是第一天来余美玲家，他不愿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影响不好，所以睡前想着先定个闹钟。 打开手机，手机还停留在支付成功的界面，计平珏点击返回，看着屏幕下方的三个q版小人头，选了最右边的“超级赞。”随后掀开干净的床单，安静舒适的环境，困意来袭，他基本上沾床就睡了。 不曾想次日，计平珏还是睡过头了，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昨天光顾着给好评，给完之后正事儿忘了，闹钟没定。 余美玲懂年轻人的作息，特意没有叫他。 计平珏醒了，先在房间里围着椅子转了个圈，他用手压了压杂乱的头发，手一松，头发又翘起来，不沾点水根本压不平。 怪不好意思的还，出去之后该说些什么，计平珏心想，余美玲八成会絮叨他。 一直在房间里打转也不是办法，该面对的还得面对。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准备，打开门。 嗯？ 客厅没人，余美玲不在家。 计平珏不知该喜该忧，他走近，注意到茶几上留着张纸条。 上面写道：乖孙，醒了就到路口的报刊亭来。 昨天夜里没注意看，现在再往马路边上仔细瞧，路口处的确有个报刊亭，距离这儿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门口还有几个小孩排排站，管里面的人买些什么。 洗漱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计平珏没一会儿就到了店里。不出意外看到刚刚排排站的那几个小孩，一人抱着一瓶ad钙奶，坐在店门口的小矮凳上喝得正欢。 计平珏与老板对视一眼：“奶奶，你还开了个小店？” 余美玲用大蒲扇扇风，道：“早开了，开了十几年了。当时退休了无聊，想着开个店打发一下时间，后来才发现，守着店也挺无聊的，好在你来了。” 什么叫好在你来了？ 计平珏闻言右眼皮重重地跳了跳，内心惴惴不安。 “你来守会儿店。”余美玲隆重地把蒲扇交到计平珏手里，表情凝重到仿佛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交接仪式，“我坐一上午了，想出去转转。” 计平珏规规矩矩，光荣从乖孙变成了帮工，还是没有工资的那种。 他守了半个小时，旁边那几个小屁孩奶喝完了，嘴闲下来，叽叽喳喳吵死人。 计平珏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小屁孩们好像在聊最近大热的仙侠剧，偶尔聊到兴头上，还手舞足蹈瞎比划。 “他长得可帅了，又厉害。” “我也觉得，比那个爱穿白衣服的还帅。” “我看到他去救人了，再后面我就没看了。” “……” 说来也是个怪现象，这年头的电视剧，男二的人气往往比主角团还高。 巧了么不是，这部仙侠剧的剧情计平珏竟然了解个七七八八，倒不是他多感兴趣，只是付晓文爱看，且她不但爱看，她还爱往外说。 计平珏结交的朋友不多，付晓文算是一个，他们是大学同学。 同类人跟同类人玩到一块儿，促使他们能成为朋友的，绝对不是坎坷的家庭背景，而是在大部分人眼里，那个名为“异类”的标签。 他俩都是同性恋。 计平珏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大概是高中时候的事儿。 性向或许是从人出生的那一刻起，骨子里就带的。既然事实无法改变，他唯一能做的是说服自己去接受，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当时喝了口冰水，一不留神，吞下一整颗冰。 让自己接受一块冰就够了，但让别人接受难度系数指数上升。 一整个高中，计平珏没往外说，那会儿也就没人知道。但架不住他上了大学，有女生向他表白，他当然不能耽搁人家姑娘，更不能骗别人，所以坦白后这事也就藏不住了。 这时付晓文出现了。 “你是同性恋啊。”付晓文眼带笑意。 计平珏白眼差点翻到天眼上去，起初他不清楚付晓文来意。这个开学到现在没讲过两句话，连名字都记不住，勉强称为同学的人，毫无预兆地在他面前蹦出这样一句，计平珏只当她是吃撑了来找茬。 可还不及计平珏开口。 付晓文又说：“我也是。” 计平珏：“…………” 就这样，戏剧化的打招呼方式，成为了他们六年友谊的开端。 一只手扇风久了有点酸，计平珏将蒲扇换到另一只手上。满不在乎地打断那群小孩：“最后男二死了。” 此话一出，霎时间，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原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顿时停了。 静谧了片刻后，有个小屁孩陡然站起：“你胡说！” “没胡说，救人死的，”计平珏道，“灰飞烟灭，不信你回家打开电视看看去。” 小屁孩急得在原地哆嗦了一分多钟，最后一咬牙，带上小伙伴们怒气冲冲地回家求证去了。 人走光了，计平珏放下蒲扇，刚想挑个舒服的坐姿，一偏头，就看见一人一狗从对面的胡同口出来。 “你怎么欺负小孩啊？”程陌看着他，扬眉问道。 第3章 什么鬼人！ “你怎么大中午遛狗啊？”计平珏同样扬眉问他。 程陌低笑一声，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摸摸狗头，道：“谁规定中午不能遛狗的，重点还是在主人的时间，什么时候有空了什么时候遛。” 第5章 计平珏看着程陌嘴巴张张合合，其实人说了什么，他没太往耳朵里听，当下懊悔的仅有一件事儿：操，矮凳忘收了！ “嗯嗯，”他礼貌但敷衍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你这狗叫什么名字？” 那狗是只金毛，精力充沛，估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主人在这儿干坐着，尝试想以一狗之力把陈陌从矮凳上带起来。它前脚掌用力蹬，在贴了瓷砖的地面上磨得吱吱作响。 “聚宝，”程陌回答，“之前本来想叫它‘聚宝盆’的，但它估计不太乐意这个‘盆’字，叫它‘聚宝盆’它不应。” 正说着，程陌不动声色地扯紧狗绳，把聚宝拉到腿边，又不动声色地在它狗头上拍了一掌。聚宝瞬间老实，深知一狗之力无法与人抗衡，力量过于薄弱，它非常识时务地屈腿窝下来一动不动了。 “太凶了。”计平珏突然道。 程陌：“什么？” 计平珏没好意思说出口，而且他也不想说，总不能说你训狗太凶了，这跟他又没什么关系，管天管地太矫情。 “没什么，”计平珏说。 他在报刊亭里坐的是靠椅，初夏时分，偶尔有几声蝉鸣，计平珏琢磨现在清闲，昨晚没睡饱，想着干脆再眯一会儿。 一切都十分完美，如果程陌不在的话。 “你别睡啊，”程陌提高音量，“做生意呢。” 计平珏皱了皱眉，闭着眼睛说：“做什么生意，又没顾客。” 程陌站起来，厚颜无耻地指了指自己：“有啊，我不就是吗？” 计平珏不晓得程陌是不是真想买东西，又或者故意的，单纯见不得他清闲。即使他潜意识里更偏向于后者，但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他不得不招待：“你要买什么？” “我看看啊。”程陌说。 好嘛，连要买什么都得临时决定，计平珏坚信他就是故意的。 “矿泉水，冰红茶，果粒橙，再拿一提啤酒，两瓶可乐，”程陌开始点单，“哦，还有一包烟，软包的。” 计平珏按他的要求把东西拿好，放置在柜台上。 “计老板，多少钱？” 计平珏抬了抬眼皮，与程陌对视两秒，没说话。 他第一次当老板，哪里知道多少钱，按照以往经验，矿泉水和饮料还能说出个大概，但这包烟，鬼知道什么价格，他平时又不抽。 “30。” 憋了半天，计平珏才憋出一个数字。 “30？”成本都不止30，程陌笑着重复一遍，“你确定？” “确定。”计平珏把烟放回货架上，从收银底下掏出一瓶ad钙奶，铿锵有力说道，“抽什么烟，烟不卖，喝奶吧，这个算我送你的，不收钱。” 程陌不笑了。 计平珏不管那么多，手脚麻利地准备装袋。 怎么？ 不卖给你不行啊？又不犯法。 装好袋，正巧余美玲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盒过来，里面装着白米饭和刚炒的几个新鲜菜。 她料到计平珏上午是空着肚子来的，民以食为天，不吃指定不行。刚刚离开那么一会儿，她弄了点饭菜，顺道也解决了自己的中午饭。 “哎哟，小陌也在呢？”余美玲看到程陌，诧异道。 程陌和余美玲简单打了声招呼：“下来买点东西。” 余美玲：“买啥了？别再买泡面了，整天吃那东西不健康，”她抬起手里的保温盒，说，“你吃了吗？要不和小珏一块吃得了，饭菜还有很多。” “不了，”程陌婉拒，“这次没买泡面，全是饮料，本来还想买点别的——”他说到这儿，停留了一秒，特意把后面的字咬得很重：“也没买成。” 这人怎么爱告状？ 计平珏听了一瞬间想骂人，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应该在余美玲面前继续保持一个有素质的乖孙人设，于是又给咽了回去。 “奶奶。”计平珏说。 余美玲一转头：“怎么了？” 计平珏咬了下下嘴唇，说道：“我有点饿了。” “哦！” 他一喊饿，见效显著，仿佛唤醒了当奶奶的骨子里的基因，余美玲立马不聊了，将保温盒一层层打开：“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咱不挑食哈。” 计平珏乖巧地点点头。 余美玲的任务只是送餐，蒲扇都交出去了，她就没打算那么轻易拿回来。店里跟个烫手山芋似的不宜久留，送完餐后，一个70岁的老太太健步如飞，头也不回的走了。 计平珏望着那决绝的背影，心凉半截。 指望不上啊。 没人换岗，计平珏继续在靠椅上坐着。餐食放在台面上，他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半边脸鼓鼓囊囊的。 程陌在一旁支着下巴。 “怎么了？”计平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试探着开口：“一块吃？” 程陌摇摇头：“吸管。” 计平珏哽了一下，米饭咽下肚，才慢吞吞地从装ad钙奶箱子里给他摸出一根吸管来。 “呐。”计平珏说。 程陌：“谢了。” 人类啊，能轻易抵住饭菜诱惑，可狗不能。 饭香扑鼻，更何况狗鼻子更为灵敏，是福也是祸，聚宝老实了一阵儿，这会儿也到了极限。眼瞧着他主人要走，狗的立场变了，狗头在程陌和饭菜身上来回切换，摇得比拨浪鼓还有节奏。 第6章 “汪——”聚宝呲呲牙，咬着程陌裤腿不肯放。 程陌捏捏狗耳朵：“咬我干嘛？” 狗能有什么坏心思？想蹭饭罢了。 计平珏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搞笑。 看在狗的面子上，他都懒得再问程陌了，直接多拿了一双筷子和一个餐盒出来，还捎带拿了个塑料凳子：“这个没靠背，你将就着点儿。” 程陌若再拒绝那就显得相当不懂事儿。 收银台上摆着四道菜，鱼香肉丝、肉沫茄子、清炒虾仁，外加一份海带排骨汤。余美玲手艺一绝，但吃了半碗饭下来，程陌看着计平珏只跟清炒虾仁过不去。 “别的你不吃？” 计平珏咀嚼的动作一顿，他思考一秒，在鱼香肉丝里夹了一筷子，先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放进碗里，将不小心夹到的木耳挑出来。 显然，木耳他不吃。 程陌没发表意见，他扬扬下巴，示意该到肉沫茄子了。 计平珏心领神会，却没下筷子，艰难说道：“茄子没去皮。” 程陌难以解：“肉沫呢？” “太碎了，难夹。” 程陌勉强接受了这个由，把希望聚焦在最后一个菜上，又问：“排骨汤呢？” 这回计平珏没挑出什么毛病，但他有自己的饮食节奏：“饭后喝。” 程陌：“…………” 他的目光在计平珏嘴巴上落了一下，有件事儿比较令他费解，他心想，余美玲说计平珏不挑食的时候，计平珏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勇气点头的。 这还不挑食？其实蛮挑的。 两人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可把狗急死了。 合着聚宝努力半天给别人做嫁衣，程陌吃着了，它肚子还空着，情急之下，它又想去咬程陌的裤腿。 “啧，”程陌把腿挪开，皱眉道，“要开线了！” 计平珏见状把腿往里缩缩，出主意：“给它几块排骨。” “嗯。” 聚宝像是听懂了，开心得直摇尾巴。 一餐饭两人一狗吃得尤为满足。报刊亭旁边有个水龙头，程陌帮着把保温盒给洗了，最后交给计平珏的时候不经意说：“可惜你这店没在线上做，不然我也给你个好评。” 经一提醒，计平珏回忆起给程陌点好评的事儿，没由来一阵心虚，虚得他发热，就像是小时候干坏事被计越当场抓包一样。 他赶紧拿起那把祖传的蒲扇，佯装淡定地给自己扇风，额前的头发随着风起起落落。 当晚七点，消失了一下午的余美玲终于出现了，她过来时脸上带着笑，吆喝着计平珏打烊回家。 计平珏今日份帮工结束，闭店关门，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将钥匙揣兜，他忽然之间想起什么，又回头打开门，把保温盒带上。 余美玲问他：“吃完了？” “吃完了。” 余美玲并不晓得这餐饭有程陌参与其中，她先是有点惊讶于计平珏的饭量，但转念一想，又欣然接受了。 计平珏大高个，吃多点也正常。 好啊好啊，能吃的大乖孙，身体倍儿棒。 同时，身体倍儿棒的计平珏完全没料到，他随口的回答会给他带来什么结果。 祖孙俩并排往家走，余美玲这会儿走路慢，计平珏就放慢脚步陪着。 他很想问问余美玲明天的安排，该不会又打算让他守店吧。 说实话，守店不累，但无聊，来几个客人，来了走，然后再等下一波，那种枯燥又机械的生活一眼望到头，会让日子没有生气。 计平珏打好腹稿，刚准备开口。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趟花卉市场，买了几束花。”不曾想，余美玲居然先打开话匣，计平珏轻轻“嗯”了声，知道她还有话说，就等着下文。 “那花店老板我认识，好久没光顾他生意了，他问我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不看店啊，你猜我回了他什么？” 计平珏配合道：“回了他什么？” “我就回他，我不是一个人了，我乖孙来啦，在帮我看。”余美玲娓娓道来，她像是在分享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常，但每一个字都杀伤力爆表，伤在计平珏的良心上。 计平珏接不上话，并且暗骂了自己两句。 余老太太见他好一会儿没动静，抬头，问他：“怎么不吭声了，你刚想说什么？” 计平珏对上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泄气。 不就帮忙看店吗？ 能怎样？ 能有多无聊？ 下一秒，大脑的语言系统心甘情愿地删除打好的腹稿，计平珏改口道：“烟多少钱？就那个红色软包的？” 第4章 打亖不谢 “65。”余美玲守店多年，一听描述就知道他说的是哪种烟了，答的得心应手。 65啊，这个数字完全超出计平珏的心估价。 他张了张嘴，第一反应就是这年头拉黑车真赚钱，比他搞艺术赚钱多了，抽烟都得抽65块的。又庆幸还好当时没瞎卖，不然血亏。 “怎么了？有人管你买烟了？”余美玲问。 “昂。”计平珏也不避讳。 余美玲：“货架上不是标了价吗？” 报刊亭不比超市，就算以前贴了标签，也难免会有更换产品的时候，或者标签脱落后没及时更新。余美玲对店里物价熟悉，平常压根用不着看，自然没注意到。 第7章 “有的没标。”计平珏解释，“所以我没卖。” 余美玲点点头，相当认可他乖孙的做法，然后问道：“谁管你买了？”随即又想到什么，补充说，“哎哟，忘了你刚来，这里的人你还叫不出名字。” 缘分真是奇妙，计平珏在这儿除了余美玲，程陌是他唯一一个能叫上名字的人，赶巧，偏就是他。 “程陌。” “程陌啊？”余美玲语调都是上扬的，似乎这个名字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计平珏察言观色，问：“怎么了？” “我记得，”余美玲思索道，“那孩子不抽烟啊。” 计平珏听了眉头一皱，带着不爽，不爽程度已将他俩一餐饭的交情抛之脑后，嘟囔道：“不抽那他买什么烟？好玩啊？” 余美玲失笑，替程陌解释：“或许是买给别人吧，同事、朋友之类的。” 计平珏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开心一点，反倒敏锐地察觉到，余美玲说的程陌的社会关系中，没有“家人”这个词。 从报刊亭回家一段路，虽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但当上楼梯的那一刻，话题早已从程陌那里变化了好几轮。 上到二楼，门一开一关又是新的一天。 连着一礼拜，计平珏的生活都出奇的规律——余美玲负责上午看店，他负责下午和打烊。 初来乍到太天真，先前他以为最难熬的不过是看店无聊，但事事万变，经过这些天的摧残总结，现在他才深刻体会到，最难熬的其实是中午，准确来说是十二点半。 “乖孙，吃饭了。” 果不其然，时间一到，余美玲又拎着保温盒过来了。 计平珏恨不能当场蹶过去，胃里顿时一阵翻滚泛酸：“奶奶，我吃不下这么多。”他用扇子挡脸，妄图逃避现实。 余美玲掀开蒲扇：“你晚上不怎么吃我知道，但中午能吃，别想唬我。” 计平珏无奈表示：“真吃不下。” 另一边，余美玲已经把保温盒打开了，熟悉的三菜一汤，外加一份米饭，更要命的是，今天的菜品里，有份木耳炒肉。 哇，谁爱吃谁吃，反正他不吃。 就午饭这件事儿，计平珏和余美玲提过两回了，此时又添一回。根据万事不过三定律，余美玲终于提出心中疑惑：“你饭量怎么还时大时小？” “没有啊，我一直都这样。” “第一天的时候，你不是都吃完了么？”余美玲指指米饭，“那会儿装的饭比这些还多哩。” 计平珏下意识望向对面的胡同口，恍然大悟，原来万恶之源在这里。 “那是因为……”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又急又烈，计平珏想装作没听见。紧接着，有个人往店门口跑过，然后是三个，再然后又是一个，个个都跟风一样，跑贼拉快。 不对，计平珏愣了一下，总感觉最后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他走出店门，那一伙人已跑进后边的巷子，不知踪影。唯有犬吠还萦绕耳边，计平珏循声一看，操，那不聚宝吗？ 由此推断，最后那人就是程陌了。 至于为什么程陌要把聚宝栓在一棵绿化树上，任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计平珏无从得知。只是他一出来，显然聚宝也看见了他，开始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连狗都开始夹了，委屈得不行。 天地办不到的事儿，计平珏办到了。 他把狗绳解了，将聚宝带回店里，交到余美玲手中，跟押送逃犯似的说：“呐，万恶源之一。” 聚宝:“” 余美玲同样不明就里。 计平珏简单概括：“就是那天饭它也吃了，那碗排骨它吃得最多……还有，奶奶，你帮我看着点儿，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交代完，他不等余美玲回神，一头扎进了后边的巷子里。 林齐慌不择路，明明在泉城土生土长，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哪条道通往哪里，却还是跑进了死胡同。 他一停下，紧跟着后面四人也陆续停了。 狭窄的巷子里，出现了一三一，类似三明治一样的站位。林齐站最里边，中间是黄高州他们，最外边是程陌。 “林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让你往我这儿跑，你往反方向跑什么？！”程陌鲜少有骂人的时候，眼下面对猪对友，是真没忍住。 林齐泛着哭腔：“陌哥，我害怕嘛。” 他害怕是有道的，中间的黄高州长得那叫一个魁梧雄壮，边上带着的两个跟班块头也不小。他撇了眼林齐，把不舒爽写在脸上，之后又把话头转向陈陌，警告道：“我说程陌，这儿没你的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程陌冷笑一声：“好啊，你把钱还他，我立刻就走。” 提到钱，怂怂的林齐突然不怂了，大喊道：“就是！黄高州，你把钱还我！！” 一切恩怨的起因，时间还得回溯到两年前。那会儿黄高州和林齐关系还不错，远没有现在的针锋相对。 林齐主打该省省该花花，抠搜的时候，去剪个头发都得挑10元快剪，但当时黄高州有难，他还是非常大方地借出去了手头的所有闲钱。 并且双方约定好，半年之内还清。 没想到啊，借钱容易收钱难。黄高州在此期间以各种借口搪塞，拖拖拉拉两年之久，让林齐连钱味都没闻到。 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第8章 所以，林齐发疯，想着拼个鱼死网破，催债催到了黄高州单位。动静闹得不小，公司为了企业形象，当即劝退，让黄高州丢了工作。 黄高州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林齐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他火冒三丈。 一场群架一触即发，黄高州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着拳头直冲林齐的脑门，嘴里骂道：“他妈的，不还你又怎样？就凭你还有胆跟我讨债。” 林齐大叫一声，幸好他虽然怂，但反应力上乘。黄高州一拳打过来，带着一种狠厉的风，吓得他抱头贴墙躲，惊险避开了。 可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林齐反应力再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必定会吃亏。 他根本就不是黄高州的对手，背后只有墙，跑又没地方跑，他蹲在角落里跟个鹌鹑一样，眼看着下一拳快要落脸，他赶忙抬起手臂遮挡，挨个正着。 林齐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没得救了。” 程陌无语，反正对面已经动手了，平心静气谈判不现实，要他袖手旁观也不太可能，于是干脆利落道：“打吧。” 打架就没有不受伤的，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中，程陌身上挨了好几下，他这边始终占下风，因为基本上一挑三。至于他的队友林齐，纯挨打，撑死了分散点儿敌人火力。 待计平珏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鬼哭狼嚎。 当然了，嚎得最大声的非林齐莫属：“我操！陌哥救我。” 程陌自顾不暇，他又要打人，又要护着林齐，还要尽量让自己不受伤，忙死了都。 “救你个头救，都让你少说话！” 不说话不行，林齐装聋。 他也是神了，挨打的同时，依然时刻关注现场战况。看到对面小弟双手大开，林齐找准时机，见缝插针道：“陌哥，踢他鸡！” 程陌认不认可这种下三滥手段另说，黄高州欠钱不还，打架居然讲原则：“操你妈的，搞这？！” “你火什么？又没踢你的。” 林齐再次精准踩雷。 他火上浇油一套一套的，黄高州怒不可遏，咬牙想往他身上招呼。 林齐嘴欠身子弱，承受能力已到了临界值，若再挨这一拳，马上就可以打120滴嘟滴嘟叫救护车了。 就在他以为要见到白衣姐姐的时候，计平珏虽然搞不清状况，内心只有一些隐隐猜测，但他还是先一步，手疾眼快地把林齐往旁边拽，下一秒，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黄高州的脸一记黑拳。 快到林齐没看清。 老实讲，计平珏才是所有人里面下手最黑的。他打架从来都不收力，咬住机会往一个地方狂打，不出意外，三分钟不到就能结束战斗。 黄高州疼得龇牙咧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后口腔里泛起浓浓的血腥味。 后槽牙快掉了。 “他妈的，你谁？” 计平珏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紧绷着肌肉冲过去。 自古横的怕凶的，凶的怕疯的。计平珏打架是不要命的。 黄高州被计平珏压着打，场上局势瞬间逆转，他伤得不比林齐轻。甚至最后要不是有程陌拦着，黄高州就得去医院住大单间了。 “哥，珏哥，别打了，再打出事了！”程陌从后背抱着计平珏的腰，费好大牛劲儿才把他俩拉开。 黄高州躺在地上，终于活过来，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巷出奇安静，他带的那两小弟，深知大势已去，站在一旁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程陌蹲下身来，低头看着黄高州，问：“还钱不？” 黄高州咬咬牙：“还。” 程陌伸出手：“林齐，手机给我，收款码打开。” 林齐一愣，随后像极了小太监递圣旨，把手机献上了。 还完钱，黄高州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这次他算是栽了，被突然闯入的疯狗咬了，连皮带血扯下一块肉来。他恶狠狠地扫了对面三人一眼，然后带着自己的两个小跟班，前后走出了巷子。 事情到此收场，巷子里剩下程陌、林齐两个伤员，和安然无恙的计平珏。 计平珏很聪明，从陈陌与黄高州的对话中清楚来龙去脉，他当然有资格嘲笑程陌：“你业务挺广啊？不但拉黑车，还混黑社会帮人讨债。” 不是，到底谁更像黑社会？ 接着，计平珏又凉飕飕道：“业务能力还不行。” 程陌：“…………” 第5章 大胆开麦 算了算了，人家有嘴欠的底气，程陌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林齐搞起了个人崇拜，绕过程陌对计平珏说道：“哥，我叫林齐，你怎么称呼？” 语调里是说不出的殷勤谄媚。 程陌扯着林齐的后衣领，不满道：“我是中间人，你怎么的也得先问我啊？” 林齐算盘打着呢，笑嘻嘻说：“我想直接问，这样显得亲密点儿。” 计平珏听了轻笑一声，乐意道：“计平珏，平安的平，双玉珏。” 林齐对计平珏的搭话受宠若惊，一鼓作气，当下就想要计平珏的微信。 程陌在一旁看着初次见面的两人相处融洽，他像极了被孤立的第三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之不好受，刺刺挠挠的。 第三者主动出击，将自己的手机架在林齐的手机之上，上面赫然是他的二维码名片，他面色如常：“加我一个。” 第9章 计平珏一愣，随后成功扫上了。 程陌那边飞速通过。 “幼稚。”计平珏对他的行为评价道。 林齐小狗腿子，立马附和：“幼稚。” 程陌置若罔闻，双手往胸前一抱，对林齐说：“你还有时间搁这儿耗着，身上的伤不处一下？回头真得带束花去看你？” 林齐后知后觉。 他刚刚钱到手了，又认识了个厉害角色，太过于兴奋，肾上腺素飙升，以至于连疼痛感都迟钝了。 “珏哥，”终归是性命要紧，林齐说，“我去一趟医院，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聚。” 计平珏点点头。 程陌看林齐一走，就酸溜溜道：“你一来，他成你小弟了。” 计平珏还是点点头。 程陌又说：“好没良心。” 计平珏就对程陌笑：“你好小气哦。” 程陌被噎住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反驳。但换一个角度想，他感觉计平珏今天心情不错，连着两次都笑得挺开心，不像之前看到的那样硬邦邦，人软乎了不少。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计平珏忽然说：“跟我去店里。” 程陌问他怎么了？ 计平珏起初卖着关子不肯答，可抵不住程陌又问了好几遍，最后他被问烦了，就说：“聚宝在店里。” 程陌才想起来他还有条狗呢，正凄凄惨惨戚戚地盼着他回来。 可事实是，5分钟后，他俩到了店里，聚宝已经完全乐不思蜀了。 余美玲喂着它吃了几块肉，又拆了条火腿肠，好吃好喝招待着，还爱跟它玩，既捏脸又摸下巴。陈陌来了，聚宝闻着它主人的气息，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程陌，丝毫没有要过去的意思，然后转头咧着嘴对余美玲笑。 笑得面相都变了。 “奶奶，”计平珏用胳膊肘支了程陌一下，冷不丁说，“万恶源之二。” 程陌一怔，不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但有种背刺的感觉。 对面的余美玲貌似心领神会，可惜面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认知崩塌了——她以为能吃的大乖孙，原来是个“小鸟胃”。 “你……”余美玲欲言又止。 四周陡然陷入静默。 她琢磨，毕定是这孩子以前的人生太混沌，没有多余的精力，所以才把自己养得一塌糊涂。越琢磨越心疼，她到底没再责怪什么，只是打着哈欠说自己有些困了，要回去睡午觉。 余美玲走了，程陌拉着狗绳也打算走。 还有一盘木耳呢，计平珏看着头疼，就叫住了程陌：“你吃饭没有？” “吃了。”程陌说。 程陌没瞎扯，他的确吃了，不过扒拉了两口就草草结束。原因是当时林齐一个电话打来，拉响一级警报，慌慌张张说自己有危险，就差跟他交代后事了。 再后来，就是小巷子里的那一段。 计平珏已读乱回，独载地说：“没吃是最好的，坐下来一块儿。” 程陌：“………” 他考虑到今天欠计平珏一个人情，挣扎一秒妥协了。心想，吃就吃吧，这都第二次了，熟练点儿。 找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计平珏一指他不爱吃的木耳：“多吃点这个。” 程陌紧盯着他，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叫住我的？” 计平珏打死不承认：“不是。” 他其实很爱跟程陌吃饭，程陌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挑食，吃啥都香，并且他食量还大，可以接底光盘的那种。气氛所染，计平珏坐在他旁边能提高食欲。 饭桌上，程陌吃着木耳好奇问：“你是从小不吃这个吗？” 计平珏想了想，认真说：“也不是，以前吃太多了，所以现在不爱吃。” 他等了一会儿，看程陌一直没吭，就又补充道：“我小时候不挑。” 程陌了然：“那你小时候挺乖的。” 计平珏很少跟别人聊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就像他本来在泥潭里扑腾，可有天突然来了个人，伸出手将他拉上岸，由此表达善意，他感激不尽，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坦露心扉，自以为得到了救赎。可不曾想，那人只是自己干干净净一身，看到别人脏兮兮觉得稀奇而已，所以拉上来问问原因，等问清楚后，又一举把他丢在原地，或者再次推入泥潭。 可程陌不一样，他现在觉得，程陌不一样。 别人会刨根问底，然后说“哦，原来是这样啊”，但程陌会夸他乖。 “我还会做饭，小时候学的。”计平珏说。 程陌愣了愣，用微妙的表情打量着计平珏，像极了在看端正坐好，等待老师发小红花的幼稚园小朋友：“你在求表扬吗？” 计平珏瞬间面红耳赤，刚生出来的一点儿好感全拿去喂狗。他心里那个悔啊，无限的悔意最终凝结成了一个铿锵有力的“滚”！ 程陌吃完饭就麻溜滚蛋了。 下午2点左右，计平珏的手机突突响了好几下，收到林齐的消息。 [珏哥，我身体没事儿。] [过两天我生日，你一定要来。] 然后，下面甩出一个位置信息，计平珏点开看看，是一家火锅店，离他这儿倒不远。 [我陌哥也去。] 计平珏视线定在最后一条消息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啊？]林齐回他，外加一个很伤心落泪的表情。 第10章 计平珏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斟酌措辞。为什么呢？他要看店？他不爱聚？因为程陌会去？都不是。正斟酌呢，碰巧这时来了顾客，他接待了一下，完事之后，再看手机已经熄屏了。 他没碰手机，也没回林齐。 第二天中午，余美玲照常给计平珏带午饭，只不过，这次她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做的都是计平珏的正常食量。 计平珏甚感欣慰，胃暖暖的。 心满意足吃完，程陌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突然钻出来，吓计平珏一跳。 “计老板。”他这次没带聚宝，穿的是t恤短裤加人字拖，松弛感拿捏。 “你不用上班吗？”计平珏闭了闭眼，在收拾桌面的间隙忍不住问道。 “我上班时间比较自由。” 计平珏虽然看着正经，但有时也幼稚，偶尔还有点记仇，谁让程陌吓着他了，于是他不满地低声发出几个音节。 那明显是一句方言。 程陌皱着眉问他：“你刚说什么？” 计平珏不吭声。 互联网时代就是好，资源共享。好巧不巧，那句方言程陌前不久刷到过，当时觉得好笑，还随手点了个赞。 而此时，那句方言却像回旋镖一样扎他一头，程陌听懂了，计平珏分明在骂他“gai溜子”！ 好气！ 但气归气，眼下也不能做什么。 程陌来找计平珏是受林齐所托，他昨天哭天抢地在电话里闹了程陌一宿—— “陌哥，珏哥说他不来。” “他不回我消息。” “一下午都过去了。” “你说他是不是没看手机呀？” “我要不要再问问，他会不会嫌我烦？” “陌哥，我难受了……” 计平珏真本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个开朗大男孩给整抑郁了。 程陌伸手在收银台拿了两根棒棒糖，都是草莓味的？拆开包装纸递后给计平珏一个，另一个塞嘴里：“林齐邀你聚会，你为什么不去啊？” “你替他来的？” “是啊。” 计平珏深看了眼对面正在吃糖的人。 程陌十分坦然地与他对视。 他这样的一双眼睛，干净得像两块玻璃，能从瞳孔中折射出计平珏的影子。 计平珏此刻突然顿悟，他为什么要拒绝林齐了——不管是他现在拿在手里的草莓糖，还是林齐的邀约，好像只要把糖放进嘴里，只要他答应，就意味着彻底融入了这座城市一样。 推翻过去，走进一个新生活。 他是胆怯，却又期待的。 “哦…”计平珏说，“那去吧。” 程陌当头一愣。 ？ 答应了？！ 就问了一句？就答应了？不上点难度？ 其过程简单得令人发指。 程陌准备好的超长劝说台本没有派上用场！他从自我怀疑中缓过神，久久才找回语言系统：“你好随意。” 计平珏反问：“你还不乐意了？” “我乐意！”程陌矢口否认。 随后俩人很有默契，都默默坐在老位置上把糖吃了。 “我回去了。”事办妥了，程陌先吃完，他把糖杆扔进垃圾桶，看着还在吃糖的计平珏说：“给我包烟。” 计平珏：“65块。” “哟，知道价啦，”程陌扫码付钱，“66块，还拿了两颗糖。” 傻小子钱多，计平珏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起身帮他拿烟，随口问他：“听说你不抽烟，那你买烟做什么？” 程陌耸耸肩：“好玩啊。” “好玩？” 程陌身体往前探了探，挑衅意味十足：“昂，现在是，上次也是，就觉得好玩儿。” 原来他还知道上次啊！ 计平珏听闻，心中顿时波涛汹涌，他缓缓转过身，眼神犀利得想刀人。 哈！扳回一局！程陌心想。 第6章 人不如狗 当时太嘚瑟、口无遮拦的后续就是程陌有意无意地躲了计平珏三天。 之后出门、回家，他都往另一条路走，尽最大的可能避免与计平珏碰面，即使在此之前他俩也没有多大的概率能碰得上。 走另一条路其实不耽搁什么事儿，他倒没太大所谓，可却苦了聚宝。 聚宝连着两次饱口福、尝甜头，还被计平珏从树桩上救过一次，出门遛弯的时候跟装了定位导航似的，一个劲儿想往报刊亭走。程陌当然不同意，眼看拽狗绳不成，轻车熟路地踹了脚狗屁股。 突来横祸的聚宝：“…………” 踹完狗屁股的程陌一脸慈爱，蹲下身述说自己作为老父亲的不易：“那还能怎么办？我是亲眼见过他的战斗力，打又打不过，他这会儿肯定嫌咱们，咱俩有几条命去触他的霉头……再等几天吧，等过完这茬就好了。” 聚宝汪汪两声，心说谁跟你俩呢，我又没惹他。 狗的心思换旁人也猜不着，但主人不愧主人，顿了片刻，程陌又慢慢地说：“你是我养的，所以咱俩本质上是一样的。” 无辜连坐的聚宝：“…………” 所幸聚宝没委屈太久，这天星期六，林齐生日到了。趁着这个机会，程陌琢磨着计平珏脾气就算属蚊香的，也该消了，于是牵着聚宝打算去报刊亭露个脸儿。 聚宝尾巴兴奋地摇了一路。 第11章 临到报刊亭前，程陌吸了口气，勇敢地直视计平珏，煞有介事地说：“这狗可喜欢你，溜着溜着就到这儿来了。” 聚宝比他主人会来事儿，越过前台去蹭蹭计平珏的裤腿。 “是吗？”计平珏语调很轻。 程陌十分自然：“嗯哼。” 计平珏点点头，他拆了包牛肉粒，又找了个小盆装着，递到聚宝嘴边。然后看看程陌又看看聚宝，感慨道：“好几天没见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含糊，没有明确对象，是没见聚宝还是没见程陌？还是两者皆是？结果不得而知，所以听不出是表达想念还是暗讽，程陌还在解中，在一旁没说话。 过了能有两三秒，就在程陌打算开口之际，计平珏真心诚意发问：“既然它那么喜欢我，这么多天没见，是你不让它来的吗？” 砰！！ 程陌脑中轰然一声巨响！青汤大老爷啊，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哪能啊？”面对质疑，程陌面不改色，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锅甩出去，一指聚宝：“它这几天犯懒，不愿意出门。” 聚宝主打一个反差，小小的身躯背重重的锅。 “哦~”计平珏把尾音拖得很长，两人面面相觑，他显然是不相信的。 说了谎没那么坦荡，程陌被盯久了难免心虚，少顷咳嗽一声，强制扯开话题：“晚上林齐生日，咱俩一块过去呗？” “好啊。”有个搭子，计平珏很快答应。 见对面收下橄榄枝，程陌暗松一口气，想了想问：“余奶奶知道不？” “知道。” 这事儿计平珏早就报备过了，余美玲不但知道，还表现的特高兴。站在她的角度上也很好解，干孙子来这儿大半个月，她是生怕计平珏不融入，不开心。现如今他不但交到朋友，还能参加聚会，要不是国家禁燃禁烟花，她都得放个炮仗庆祝。 “那成。”程陌说。 聚宝那一小碗牛肉粒吃完了，盆舔得锃光瓦亮。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程陌一使唤：“聚宝，我们回去啦，”然后又对计平珏说，“我晚上来接你。” 计平珏摸摸狗头，反问：“回去干嘛？” 程陌一愣。 计平珏：“要回去你回去，狗留在这里。” 程陌瞪圆眼睛，问：“为什么？” “你我晚上都走了，这狗吃什么，难道打包一些火锅回来吗？”计平珏转过头来，在下午的微风中静静看着他。 程陌嘴唇动了动。 计平珏：“那不行，火锅多咸呀，狗吃了容易掉毛。” 有有据，程陌无力反驳。 计平珏：“奶奶等会儿过来接班，给她照顾吧，饿不着的。” “…………” 程陌不置一词，足足过了半晌，他才默默地去隔壁店里借了把计平珏同款躺椅，摆在报刊亭门口，一屁股坐下。 “啧，你干嘛呢？”计平珏见状问。 “我也不回去了，回去没啥事。”程陌说。 计平珏笑了下，午后多惬意，一切都懒懒厌厌的，他没再多管，从腰底下掏出一个抱枕朝程陌扔去。 程陌一把接住，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心安，是可以将他紧绷了五六年的弦稍微放放，踏踏实实睡一觉的那种心安。 余美玲来得比预想中的要早，五点不到，她抱着个西瓜过来，西瓜上头还凝着一层水珠。 “吃瓜吧，”余美玲看到程陌一点也不惊讶，把瓜放在前台，对计平珏说：“泡了一下午，我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来，把那抽屉里的水果刀给我。” 计平珏照做了。 余美玲把瓜对半切开，西瓜是无子的，内里是恰到好处的淡红色果肉。她又拿来两个铁勺子，连瓜带勺分别给计平珏和程陌。 程陌捧着半个瓜不知所措：“余奶奶，不用不用。” “没事儿，你吃吧，我在家就看见你了，本来也是给你俩准备的。”余美玲说着，拍拍程陌的手，喃喃道：“以后多跟我们小珏玩哈。” 计平珏听闻吃瓜的动作一顿，深刻体会到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原来是会被气笑的。 计平珏：“奶奶，你说啥呢？” 余美玲给了计平珏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她为之计深远，又对程陌说：“这孩子比较内向，我知道你朋友多，你费点心，多带带他。” “内向？”程陌眼尾轻轻一扫，忍住不笑，连连答应：“好的，会的，内向点儿好。” 计平珏：“………” 余美玲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明明是同一个瓜，可经过这么一折腾，程陌吃着比计平珏吃着甜。 待到瓜吃完了，有些汁水粘到手上黏糊，他俩就去水池那儿洗手，说是水池，其实就是一个水龙头外加一个蓝色塑料桶。 程陌先洗完，没走，答应余美玲要带带计平珏便尽职尽责，他等着计平珏过来，亲自为他拧开水龙头，又亲自帮他关上，最后再从兜里拿出一张面巾纸亲自奉上。 计平珏擦着手，绷着脸骂：“有病！” 并且骂完就走。 程陌也不生气，乐呵呵想去揽计平珏的肩，他个子比计平珏稍微高点儿，手抬起来搭上刚好，计平珏不让他搭着，往边上躲了下，但没躲开。 “差不多了。”林齐生日约在七点，时间所剩不多，余美玲见他们不慌不忙的干着急，便开口催促：“你俩赶紧去吧，回头迟到了就不好了。” 第12章 计平珏嗯了一声，把聚宝交给余美玲后就跟着程陌走了。 “怎么过去？”程陌问，“打车？” 计平珏对泉城的出租车有阴影，直接拒绝了，一锤定音道：“走过去，刚吃了瓜，就当消消食。” 左右不算远，程陌没说话，默认了。 火锅店所在的这条街估计都是餐饮店，道路两旁是整齐划一的小吃摊位。天将暗不暗的时候，各摊位的烟火气相当旺盛，来往的人也多，连空气中都掺杂着调料味和烧烤香，进到这儿比别地热了几分。 “往这上二楼。”程陌肯定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导航也用不着看，地图刻在脑子里，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藏在不起眼处的电扶梯。 走进店里，马上就有服务员迎上来问几位。 不等程陌回答，有个齐肩短发的女生从包厢里笑着跑过来，热情道：“陌哥，这儿。” 很明显就是有预约了，服务员瞬间明了，与程陌微微颔首后退下了。 “这位是珏哥吧？”陈思瑶已经到了跟前，问道。 今天程陌不是主角，他没有过多介绍，而是问：“林齐呢？” 陈思瑶撇撇嘴：“在里面呢，喝上了都。” 于是当他们仨来到包厢，入眼便看见林齐拎着啤酒往嘴里灌，那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水浒好汉饮烈酒。 “呀！陌哥珏哥来来来这里坐！”林齐将酒咽下肚，热情得像个迎宾员。 包厢里已有不少人，大圆桌中间的火锅滋滋冒热气，边上摆满了食材和酒水。座位基本上都坐满了，只有林齐旁边空着两个，想必是给他们准备的。 这些人对于计平珏来说都是生面孔，所以他挑了个左边的，一边挨着林齐，一边挨着程陌。他突然想到余美玲说他内向，眼下居然觉得有几分道。 “人都来齐了，开吃开吃！”林齐作为东道主，他一吆喝众人开始动筷子。 餐桌上有林齐这个乐子人，还有陈陌接茬，整场下来气氛都还不错。 气氛热烈处，林齐开始憋不住话:“你们是不知道，我珏哥有多厉害，多讲义气！”他吃了两口肥牛，砸吧砸吧味儿继续说：“那会儿黄高州就快要打到我脸了，我吓得都闭眼了，可就唰的一下！你们猜怎么着？嘿嘿，我没事儿，黄高州倒了！珏哥一来，那直接就是一打三都不带喘的………” 带点儿夸张成份，林齐把计平珏夸得天花乱坠，比古代说书人还情绪饱满。可这就导致，满桌的人不吃火锅不喝酒，都饶有兴致的把目光聚焦到计平珏身上。 林齐倒是说爽了，计平珏尴尬得要命，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程陌，你能让他闭嘴吗？” 程陌笑一声，站起身来下了两盘毛肚，对众人道：“快吃哈，毛肚煮老了不是那味儿。”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下筷，这个话题总算到此为止。 一个钟头后，酒食酣足，最后的流程是唱生日歌，服务生推着蛋糕上来，林齐被起哄带着金光闪闪的生日帽，笑得跟m豆似的。 计平珏眼睛徒然睁大，在看到蛋糕的那一刻怔住了。 倒不是蛋糕有多新奇，而是上面插着的生日蜡烛——赫然写着18。他诧异地问程陌:“林齐，他才18啊？！” 第7章 狗不如人 “昂，年龄再大点儿不符合他的气质。”程陌不以为然，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劲，但仔细听来就带点损人的意味了。 其实光看林齐的脸，并不会惊讶于他的年纪，能让计平珏产生错觉的，完全是因为上次黄高州的事儿，让他误以为他们是同龄了。 计平珏头偏了偏，靠近程陌的耳朵，小声说：“那他这些朋友，都是18？！” “除了陈思瑶，其他都是，”程陌解释，“一群高中毕业生，高考完不久，过两天就该出成绩了。” 陈思瑶是谁计平珏知道的，出门迎他们的那个女孩儿。 “她多大了？”计平珏随口问。 “20出头吧，具体年纪我也不晓得……不过，这里应该就咱俩最大。” 计平珏活该多嘴，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不过堪堪24，说得好像有七老八十似的。 “等成绩出了，过了本科线估计还得办一场。”程陌视线落在正在闭眼许愿的林齐身上，随后五音不全地跟着大伙一起为他哼唱生日歌。 计平珏也随之哼唱，末了问道：“没过怎么办？” 程陌做思索状，一脸平静地说：“没过的话，起早贪黑上大专。” 愿许完了，林齐吹灭蜡烛，为众人一一分食蛋糕，最后拿着两份在手上，抬眼看向刚刚咬耳朵的两个大人。他外表悲愤但内心很怂地控诉道：“你们俩太坏了，哪有当人面蛐蛐的，也不知道背着我点儿，我全听到了。” “还是在我许愿的时候。” “虽然我平时成绩是有点悬，但我觉得我这次发挥挺好的……” 孩子苦巴巴的，可怜样儿。 程陌摸摸林齐的头，接过左手的蛋糕鼓励道：“生日快乐！你肯定能过！” 计平珏如法炮制，拍拍林齐的肩，接过右手的蛋糕：“金榜题名！我也觉得你行！” “真的？” “真的。”程陌说，计平珏也跟着点头。 有道是知足常乐，林齐被彻底哄好了。 第13章 陈思瑶坐他们对面，起初程陌和计平珏说什么她听不真切，但后面的内容倒是一清二楚。她叉着蛋糕上的半个草莓放进嘴里，不应季的水果只剩酸没有甜，陈思瑶微微皱眉，不好吃，她放下蛋糕不吃了，问林齐：“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啊？” “啊…”林齐顿了顿，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唉，你问问万泰，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其中名叫万泰的听见有人点他，立马调侃道：“思瑶姐，你别信他！我出门开导航能找到自己的定位，我是没希望喽。他要是考上了指定弃我而去，负心汉呐负心汉。” “停停停！”林齐冲万泰丢了片生菜叶，极力为自己正名，“我纯情男高！”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一番，这时，万泰旁边突然传来个男声：“不过，我认为还得出去看看。” 此话一出，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 “也是，报考肯定不报这儿。” “…………” “出去也好，”陈思瑶笑笑，说，“但也会经常回来吧？” 不管走到哪里林齐家在这儿呢，他自然是打着包票说会。 第一场结束，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众人站着进，扶墙出。林齐喝了酒，意犹未尽地提出再去第二场，他还想唱歌，可惜最后没去成。 毕竟，时间已过晚上九点，泉城没有夜生活。 大家各自散场，程陌和计平珏原路返回。来时天还没黑，这会儿都已经黑透了，小城市到了晚上一般只有商圈还亮灯，走出商圈那就纯靠运气。 显然计平珏今天运气不好。 一路走过来，没打烊的店稀稀拉拉亮着点儿光，打烊了就没了，再往后走，彻底暗了，只能纯靠月光。 “这条路得装几个灯泡。”计平珏小声说。 “怎么？”程陌听见了，他在这儿待久了也习惯了，路也熟，“看不清吗？” 计平珏眨眨眼，不说话。 程陌开玩笑地说：“看不清我牵着你走？” 他嘴不欠一下就难受，但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程陌想，计平珏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骂他“有病”，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会蹦出别的新鲜词。 不料计平珏愣了愣，停在原地不动了。他缓慢地向四周扫视一圈，那一刻一切都变得安静且漫长。 “程陌。” 计平珏声音居然有些哑。 “啊。”程陌闻言回头，有种明知故犯的新鲜感，“嗯？” 足足过了半晌，计平珏才说：“牵吧。” 新鲜感消失了，程陌情绪复杂得像碗胡辣汤，把计平珏说的两个字来回在脑中滚糯米糍一样的过了两三遍，才懂，才信。 他真的很想说：“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嗨呀嗨呀，两个大男人牵什么，又不是小姑娘。”、“不是，真牵啊？”他想了一串，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去了。 就在进退维谷之时，计平珏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语调上扬，程陌知道那是在催促。他一咬牙，大步流星走到计平珏身边，一言不发地抓起计平珏的手腕。 计平珏没说什么，很乖顺地跟着程陌走。 程陌脚步是急躁杂乱的，计平珏跟上太费劲儿了，半分钟后，他终于忍无可忍说道：“走慢点儿，赶着投胎啊！” 哈，熟悉的感觉。 程陌顿时一阵心安，原本尴尬无措的气氛驱散不少，他甚至抖m地埋怨计平珏骂晚了。 程陌咳嗽一声，清清喉咙：“穿过这条巷子就到报刊亭了，那街上有灯。” “不急，”计平珏重复道，“走慢点。” 程陌“哦”了句。 计平珏又说：“我吃饱了，走快了胃难受。” 程陌点点头，步子迈得稍小，频率也低。他们悠悠然地晃，花了五分钟才晃过这条五百米的巷子。 待到了光亮处，程陌本打算松手的，他手上微微松劲儿，计平珏突然跟他闲聊起来：“你老家在哪儿？不是泉城吧？” “不是，在榕城，我来这边讨生活。” “省会城市？”计平珏说，“榕城更发达，你好好的跑这儿来干嘛？” 程陌瞎扯：“那儿太卷了。” “一个人来的？” “昂。” 哪个城市不需要网约车司机，计平珏都听不下去了，他想了想，问：“你家人呢？” 程陌扑哧乐了，大言不惭地说：“珏哥，你这么关心我？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计平珏把头一扭，不搭他了。 他其实真的不八卦，平日里谁家发生什么事，闹些什么口角，他都不带看一眼的。这次是因为余美玲曾主动跟他提起过，说程陌这孩子又乖又活，到哪里都转得开，只是来泉城几年了，过年过节从来没见他回去过，不知道老家在哪儿，也没听过有关他家人的事儿。 像极了西游记中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石猴。 计平珏好歹把程陌当朋友了，既然如此，他就想多了解了解。 只可惜啊，他乐意问，人家不乐意说，还恶心人。 程陌当然不知道计平珏的心思，但他知道计平珏是有些闹脾气了，那就奇怪了，计平珏都闹脾气了怎么还肯让他牵着？ 刚刚没发现，现在摸着计平珏的指骨分明，程陌用点力捏捏给他提示，该说不说捏到皮肉的手感还挺软乎。他等着计平珏作出反应，可过了好一会儿，计平珏都跟个没事人一样。 第14章 程陌后来就不用力捏了，自我洗脑：反正努力过了，好嘛，牵着就牵着吧，你不提我也不提。 他一直把计平珏牵到余美玲家的的楼梯口，再牵着上楼就太合适了，程陌才正式松开手，微笑着对计平珏说些废话：“到了，上去吧。” 计平珏嘴角向上扯出弧度，有一些局促地转身，抬手时却不小心打到了金属扶手。扶手是空心的，嗡嗡响着，仿佛在叫嚣着计平珏的疼痛感。 计平珏天生皮肤白，受了外伤，手上的皮肉迅速红了起来。 “我靠！”程陌大惊，忍住想去用嘴呼呼伤处的想法，紧张道：“你没事吧？” 计平珏自己揉了揉：“没事儿。” 程陌都后悔刚刚松手了，他嘱咐说：“你等会儿用冰敷一下，否则明天该肿了。” 计平珏淡淡“嗯”了声，不太领情地要程陌赶紧回去。 程陌皱着眉，不肯走：“你先上去。” 计平珏不高兴了，回嘴：“我是国旗啊，你还得目送我？” “…………” 程陌终归是拗不过计平珏的，他喉结明显上下一滑，摊摊手表示“你赢了”，然后夹杂着微许难以言喻的不舍，离开了。 扑通扑通扑通—— 行至报刊亭的十字路口，程陌停下脚步，终于忽视不了心脏处不太规律的跳动，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又回头看向楼梯口，那里空无一人，计平珏已经上去了。 程陌在原地足足站了一分钟，才“啧”了声，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然后一股脑地将今晚牵手、心跳过快等异常行为归结于林齐生日宴上喝的那一罐度数为3的啤酒。 毕竟他几年前就意识到，像他这样的人，无法拥有正常人所能拥有的正常感情。 将内心的不安分因素彻底掩盖好，程陌总算找回智，他突然发觉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聚宝呢？ 操！ ！！ 忘牵回来了！ 第8章 伟大的副业 自从计平珏来了泉城，就没有再用过画板。以至于他差点儿忘了，他之前的主业一直是画画来着，现如今本末倒置的，两眼一睁就是帮余美玲看店。 他赚钱的路子，其实除了纸质画以外，同时也会在网上接一些稿件，这个一般用ipad就能搞定。因为计平珏效率高活又做得精美，所以也积累了一定的粉丝量，生意倒是不愁。 还好他还没忘记id密码，计平珏重新登录app，发了一篇帖子，说自己可以重新接单了。 不出一分钟，底下就有人留言：老师，你总算回来了！ 我我我，我要做第一个单主。 ………… 计平珏私信了他，两人加了微信，与他详细交流了稿件要求。 一个中午外加半个下午的时间，计平珏都在构思工作，图层叠了十几层。屏幕盯久了，脖子酸眼睛痛，计平珏起来醒醒神，活动一下。 余光瞟到收银台，余美玲中午给他带了榴莲，他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吃。 聚宝毛发旺盛，夏天体热，它倒挺会享受的，窝在空调底下吹风。 计平珏坐了回去，吃了口干包榴莲，然后又拿了一块，分给聚宝。聚宝嗅了嗅，默默把头扭开了。 “你试试。”计平珏说着把榴莲移到了聚宝嘴边。 聚宝微微试探，又嗅了嗅。 计平珏：“挺好吃的。” 聚宝怯怯地看了计平珏一眼，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小口，细品过后味道居然还不错，接着大口把剩下的榴莲吃完了。 计平珏很满意。 他摸摸聚宝的狗头，结果摸到一手毛。他不摸了，两手拍拍想起程陌，调侃道：“你主人不要你了，你以后跟着我混吧。” 聚宝摇摇尾巴表示听见了，它自己玩了会儿，囫囵把榴莲核舔干净。 “你看下店哈。”计平珏起身交代道，他想去报刊亭边上冲下手，有些极细的狗毛搓不干净，粘在手上不舒服。 不料，他一出门就遇见了程陌。 程陌抱臂斜倚在一棵树边，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来的？”计平珏问。 “我想想啊，”程陌扯扯嘴角，凉凉道，“大概…在你哄骗我狗的时候。” “你耳朵还挺灵的。”计平珏评价说，他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我可没骗它，是你这个主人当得不称职，昨晚没把他带走。” 程陌冤死了，为自己辩解：“天地良心，昨晚谁赶我走的？” 计平珏拧开水龙头，说不知道。 洗完手还不来得及擦干，这时，店里传来两声犬吠，是聚宝在叫唤。计平珏和陈陌对视一眼，回去看看，原是来客人了。 “要点什么？”来的人是个小孩，计平珏觉得他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了。 小孩怕是夜里着凉了，他吸吸鼻子，说：“柯南的漫画书，还有罐旺仔。” 计平珏一听，回忆随之而来，他才跟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不喝ad钙奶啦？” 小孩不吭声，狠狠地挖了计平珏一眼。 “你怎么还小心眼啊？”计平珏继续逗他玩儿，“还记着上次给你剧透的仇啊？甭气了哈，旺仔送你喝，不收你钱。” 旺仔牛奶五块一罐呢！小孩有些心动，他眼神柔和了些，嘴唇动了动，嘟囔着啥，计平珏没听清。 第15章 不过没关系，旁边有个听力好的。 计平珏求知若渴，立马问程陌：“他说啥？” 程陌果真听到了：“他说‘那好吧，原谅你了’。” 小声嘟囔的话被当面拆穿，小孩子脸皮薄，耳廓都不自觉红了，像复读机一样嚷嚷道：“我才没说，没说没说没说……” 计平珏笑了下，顺着他的话哄他：“行行行，没说没说。” 小孩这才作罢。 计平珏把漫画书和旺仔牛奶给人家，小孩没手机，扫不了码，给了计平珏一张二十元的纸币。 现如今看纸质漫画的人少，柯南连载了那么多年，穿插着几代人的回忆，时代更迭交替，亮面有冲击感的书封，以及拿在手里的纸币反而勾起了计平珏的情怀。 有品！ 他是这样想的。 计平珏边给小孩找零边问：“你怎么看起漫画来了？” 小孩喝奶呢，听闻差点呛到。计平珏十分照顾有品的小孩，抽了张面纸给他。 下一秒，小孩又狠狠地挖了计平珏一眼。 计平珏：“？” 哪有人忽然转性？小孩并不爱看漫画书。 要怪就怪上次计平珏给他剧透，他当然不服气，回去后抱着平板不肯松手，连着刷了几个小时的剧，硬是刷到了大结局。 再然后，他很不幸被家长制裁了。 手机和平板都不让玩，电视机要扫码登会员，他又登不上去。 娱乐活动没了太无聊，所以，他才会给自己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计平珏！一个始作俑者！居然还敢云淡风轻地来问他为什么？！ 他一个小孩！七岁不到！换谁谁不破防？！ 接着，小孩毫不犹豫地拿上找好的零钱，拿上漫画，再拿上喝了一半的旺仔牛奶，往后退几步与计平珏拉开距离，确保自身完全安全的情况下，冲着报刊亭大喊：“你真烦人。” 话毕，他匆匆跑开了。 气氛凝固数秒。 “………我有时说话真的很烦人吗？”计平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程陌面无表情：“嗯，经常。” “…………” 招人烦的计平珏一字未回，拿起电容笔，打开ipad去画他那未完成的画。 程陌未接触过这个圈子，看什么都新鲜。他见计平珏两三下细化好一支珠钗，不自觉地挪动位置站到计平身边，又弯腰凑近瞧瞧：“你还会这个？深藏不露啊。” 计平珏没搭他。 程陌毫不在意，夸道：“真厉害！” 计平珏手上动作没停，但不动声色地侧身，方便让程陌再看清楚些儿。 画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上面是一位盖着轻纱的女子，整体色调都以青绿色为主，上色有水墨古风的感觉，勾线干净利落。程陌是个门外汉，他看不懂这些，他就单纯觉得好看。 “以前怎么没见你画过？”程陌问。 这次计平珏回他了：“因为要挣钱。” 程陌轻声“哦”了句。 出来工作几年的人都知道钱有多难赚，他是完全能够解计平珏的。一天天光守着这个店，顶多能维持家里的温饱，要想再多出些存款来，那必然得找点儿副业。 解归解，但还有一件事儿，程陌蛮好奇的，他一指画像上的人：“你这画的谁啊？” “没谁。”计平珏说，“老板要我画谁我画谁。” 说白了，计平珏就是乙方，按甲方要求完成他要的效果，然后对方结款就行。 程陌突然坏坏地一乐，说：“那你也帮我画一个呗？”他怕计平珏拒绝他，又补充，“我给钱。”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计平珏抬头问他：“好啊，你要画什么？” 程陌朝着聚宝的方向扬扬下巴。 “喏，就它。” 聚宝吐吐舌头，配合地咧嘴笑了。 “行，”计平珏很有职业操守地问，“有什么要求吗？” 果然啊！花了钱的就是不一样！！程陌也没想到有一天计平珏能客客气气地让他提要求。他压下躁动的情绪:“没什么，你看着画就行。” 计平珏点点头，应下了。 他这次稿子交得很快。本身程陌啥也没提，计平珏对聚宝也了解，所以回去熬个夜，凌晨四点把稿子画完，发给程陌后就打算睡了。 可过了一会儿，手机忽然跟诈尸似的嘟嘟两声。 页面上来了两条新消息，计平珏皱了皱眉，他打开微信一看，程陌居然回他了。 ［就画完了？］ ［你不睡觉啊？］ ［熬夜对身体不好。］ 看完时程陌一个语音电话正好打过来，计平珏秒接。 “你不也没睡吗？”计平珏反问道。 程陌愣了片刻，说：“被你的消息吵醒了。” 计平珏眼皮猛地一抽。 突如其来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哦，”计平说，虽然他自己睡觉手机不关静音，但还是提醒程陌，“睡觉手机记得关静音。” 对面一直没说话，计平珏把手机贴近耳边，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他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想结束这个凌晨四点的电话：“那………我挂………” “计平珏。”程陌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真的打心眼里发愁的语气说道：“我睡不着了怎么办？” 计平珏哪知道要怎么办？他只知道他现在又累又困，沾上枕头就能睡着。对于他来说，睡觉从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儿，所以他没法共情。 第16章 计平珏安慰人的话说得苍白无力：“那使劲儿睡。” 程陌：“…………” 良久，程陌大概从无语中缓了过来，说道：“聚宝画得挺好的。” 计平珏：“你在看画吗？” 程陌：“嗯。” 电话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估计是程陌干脆坐起来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放弃了什么一样，对计平珏说：“你赶紧睡吧，晚安！” 计平珏又回了个“哦”，“哦”完之后程陌都没他，他又加了个“好”，然后又加了个“晚安”，最后才把电话给挂了。 第9章 完啦，完啦 接了第一个单子，一切就像堤坝打开了闸口。 计平珏开始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努力在工作。他起初还会把ipad带到报刊亭，边看店边画，过了几天又带了画板，再后来估计是嫌店面太小，施展不开，他干脆直接消失，全身心投入，待在家里不出来了。 八月份的泉城天热得要死，尤其是中午太阳当头，炽热的阳光均匀地洒在车窗玻璃上，是连开着车内空调都抵挡不住的烫意。 在送完最后一个顾客后，程陌毫不犹豫地关闭了接单平台，嘴里哼着小曲，往家的方向开去。 这天气啊，难搞，他要回家避暑。 路过报刊亭，程陌习惯性地往那儿望，又只看见余美玲一个人。余美玲坐在收银台前，正慢悠悠地扇着蒲扇。 “余奶奶。”程陌叫了她一声，他把车停靠在路边，摇下车窗大声问道：“计平珏呢？” “小陌啊。”余美玲抬头看他，然后用那只拿着蒲扇的是手往侧方向一指：“在家呢，在家画画。” 程陌从车上下来，边走边说：“他还画呢？几天没见他了。” “唉，说是接了个大单子，马上要交稿了。”余美玲替计平珏解释。当奶奶的到底是心疼，看见程陌来了，可算找着人说，“这孩子最近辛苦得很，经常画着画着就忘了时间，不按时吃饭，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两斤肉，这次又给掉回去了。” “嗯，他不听话，”陈陌瞎附和，“那他今天吃了吗？” “谁知道呢？”余美玲叹了口气，感觉够呛，“我看店走不开，要不然你替我看看去？” “行啊。”程陌答应得爽快，他本来也有想法来着，余美玲一提，那更是顺水推舟的事儿。 当即程陌就要走，余美玲赶紧叫住他：“等会儿，把这个带上。” 程陌回头，随即余美玲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盒状物来——是两份荔枝绵绵冰。 “荔枝当季，很甜的。”余美玲说。 她装袋的时候还往上面铺了一层冰块保温，交给程陌：“有一份是你的。小珏的那一份，他要是愿意吃你就让他吃掉，不愿意吃就帮他放冰箱，不然化了。” “嗯嗯。” 绵绵冰护送者使命必达，发动车子不消一会儿就到了计平珏楼下。塑料袋已经起雾，一摸一个手印，程陌提起袋子径直上楼，敲敲门问：“计平珏在家吗？外卖到了！” 时间过去十来秒，没人来也没人应。 程陌皱皱眉，放下个人素质，把门敲得更响了，铿锵有力说道：“计平珏，开门！” 计平珏听到声响从屋里出来，不爽的表情直接挂在脸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跟人干架。 “谁？” “珏哥，是我。”程陌秒变脸色，在门开后的0.01秒保命似的扬扬手里的荔枝冰：“给你送外卖来了。” 看在荔枝冰的面子上，计平珏神色稍缓：“奶奶让你送的？” “对啊。”程陌礼貌问，“我能进去吗？” 计平珏转过身，不咸不淡道：“随便。” 程陌笑笑，抬腿迈进屋里。 就在外站了一分钟，他额头上有一些薄汗，脸红红的急需降降温。他又礼貌问：“借用一下卫生间？” 计平珏“嗯”了声。 程陌把荔枝冰放餐桌上就往卫生间去了。 拧开水龙头快速洗了把脸，额发不出意外被打湿。他在别人家也不好用别人的毛巾，反正天热，程陌将头发一股脑往后捋，没擦脸上的水珠，索性由它自然风干。 待他出来时，瞧见计平珏已经坐在餐桌前。 他那一份绵绵冰打开了，刚刚还凶巴巴的一个人，此时拿着个青花瓷勺子，正小心翼翼地舀荔枝冰上头的白色果肉。 荔枝冰装太满，果肉圆滚滚的不太好舀。计平珏用左手食指轻轻在果肉上戳了一下，借个巧力，荔枝便完美地掉入瓷勺里。 就在荔枝掉入瓷勺的那一刻，程陌的心也跟着瞬间沸腾，仿佛血管都在澎湃地发出咆哮。 操！ 好乖！好可爱！ 是错觉么！ “你站那里干嘛？”计平珏抬眼，眉宇间微微蹙起，说，“过来啊。” “哦，好。” 程陌欲盖弥彰地揉揉脸，兀自道：“洗完脸不擦水还是不可行哈，绷得慌！” 计平珏很敷衍地点点头，并未把程陌的小动作放在心上，他很认真地在吃荔枝冰。 程陌也在旁边落座了，两人没再说什么。气氛趋于安静，突然，计平珏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听得十分清楚。 程陌一顿：“饿了？” 计平珏：“………” 程陌：“没吃午饭啊？” “没时间，”计平珏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荔枝冰见底，他站起身，说：“我画画去了。” 第17章 程陌总算懂了，为什么余美玲会天天为了计平珏身上的两斤肉而操心。 计平珏是想修仙？！ 程陌也跟着站起来，忍不住道：“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先吃饭。”他搬出圣旨，“不然我告诉你奶奶去。” 计平珏被轻松拿捏，他抿抿嘴试图反抗：“我吃荔枝冰了。” 程陌不认账，反问：“那玩意儿不就是小甜水吗？能顶什么饱？” 计平珏反抗失败，他没跟程陌硬犟。 早上余美玲留了午饭，放在冰箱保鲜，要吃的时候放微波炉热一下就行，倒也方便。 5分钟后，计平珏坐回桌前老实吃饭。程陌那份荔枝冰早吃完了，在一旁等着无聊，他没有一点“食不言”的自觉，挑起话头问计平珏：“对了，林齐考上了，你知道吧？” “嗯，知道。”计平珏说。 林齐一个憋不住屁的人，录取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恨不得拿个喇叭放在小区24小时循环播放：“喜报喜报，特大喜报……”。要不是怕扰民被打，他都得整个音响，在家放三天三夜《好运来》。 高兴之余，他必然是想邀大家聚一餐的。 “这小子约了你吧？”程陌一点不意外，他摩挲着下巴，说，“还和上次一样，10号你跟我一块去过去呗!” 计平珏咽了两口米饭，摇了摇头。 “怎么个事儿？”程陌始料未及，背部绷直了，“你不乐意和我一块去？” “不是，”计平珏说，“我不去，得交稿。林齐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就已经跟他说好了。” 这次林齐上岸，加上上次生日，计平珏隔天就找他要了地址买了礼物，反正礼已经送到了，他是真没得空闲。 “这样啊，”程陌暗松一口气，又靠回椅子上，好奇问：“你画什么画这么久？” 一碗米饭下肚，计平珏饱了，他用纸巾擦擦嘴，说：“一位老顾客约的，在房间，你可以去看看。” 说罢，俩人一块返回房间。 打开门的那一刻，强烈的视觉冲击让程陌以为这里曾遭过贼。地上各种废弃纸屑，两块调色板摞在角落，还有一个淡蓝色的小水桶，里面插着一把画笔……他环视一圈，抬起右脚后迟迟未落地。 计平珏了然，好心替他指指：“那儿，那块儿能落脚。” “…………” 程陌踮起脚尖，相对艰难地找到房间里唯二的凳子。不幸的是没法坐，上面居然还堆着一套换洗的衣物，估计是计平珏收了懒得叠。程陌问：“我帮你把衣服放床上？” 计平珏：“嗯。” 得到许可，程陌拿起那堆衣物。 这时，啪叽。 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程陌定睛一看，是条黑色的男士平角内裤。 程陌汗颜！捡起内裤快速抖抖浮灰，然后一脸懵圈地看向内裤主人。 计平珏黑着脸说：“你还打算拿多久？给你收藏呗？” 程陌吓得跟丢烫手山芋一样把内裤丢了出去，丢得老远，最后卡在了床尾被子上。浅色的被子上赫然铺开一条深色内裤，很是扎眼。 计平珏：“…………” 程陌控制自己尽量不往那方向瞟，本分坐在一边开始欣赏画作。 计平珏这次画的是一幅巨大的星河，墨蓝的底色上是数不清的星系，圈圈环绕，形成一条又一的彩色光环。 精美，奢华。 “怎么样？”计平珏故意问。 这画费了他不少的心思，整体过程也还算顺利。人嘛，难免有虚荣心作祟，爱听漂亮话的时候。 计平珏等着程陌作出反应，程陌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了张，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计平珏：“问。” 程陌：“你有这水平，为什么把聚宝画得那么随意？” 计平珏一愣，霎时不知道作何表情，想象中的表扬没有等到，居然还有人赖赖唧唧地问他为什么。他把头扭到一边，小声道：“一分价钱一分货，再说了，你当时不是挺喜欢的吗？” “当时……”程陌回忆道：“那不是没有对比嘛……” 四周安静一瞬。 程陌看出他说的话有些气人了，可能冒犯到了计平珏，于是立马收住音，假意咳了咳缓解尴尬：“那什么，你继续画………” 计平珏没吭声，弯腰去拿画板，突然，他动作微微一顿。 程陌注意到了，他问计平珏怎么了？是不是扭到腰了？ 计平珏揉揉眼，又用力眨了眨，答非所问：“程陌，我有些渴，你帮我去客厅倒杯水吧。” 第10章 好啦，好啦 程陌自知失言，他巴不得做些什么弥补一下，所以很容易就接受了计平珏的使唤：“好勒。” 计平珏右手的收纳柜上有个现成的杯子，程陌本想拿这个的，但手堪堪碰上，来不及拿起来，计平珏说：“杯子在橱柜里。” 程陌默默收回手，心想怎么喝个水还蛮讲究。但毕竟计平珏都发话了，他没多说什么，又点点头：“好。” 饮水机在客厅，还插着电，上头的红灯亮着。 程陌站在饮水机前，看着那个小红点，鬼使神差地冲卧室喊：“计平珏，你要凉的还是热的？” 问完之后又嫌这话多余，若大热天的特意给别人倒热水，显得自己跟个神经病似的。 “凉的。”还好，计平珏回他了。 第18章 装好水，程陌原路返回，用手轻轻推开卧室门。计平珏端坐在画板前，好像专门在等他。 程陌贴心地把杯盖放在收纳柜上，将杯子举到计平珏面前，就差喂嘴里了。不料，计平珏没接，身体往旁边歪了歪，慢慢拿起收纳柜上原本就放着的杯子，并喝了口水。 与客厅的常温水不同，卧室开着空调的原因，水在里面放久了，入口还是冰凉的。 一口水下肚，计平珏忽然神色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他先一步离开视线，说：“我想要休息，你先回去吧。” 这明显下了逐客令，可程陌却跟脚底粘住了一样，没有动。 不对劲儿，仔细想想，一切都不对劲儿。 许多问题突然在程陌脑海中涌出来，乱成一团。 俩人僵持了片刻，计平珏再次说道：“你先回去。” 程陌依旧没动。 空气中的气氛早已完全变了，像四方的卧室里布满了拉到极致的弦，不管谁先触碰，弦一断，待在屋里的人都要受伤。 “计平珏。”程陌顺势把杯子放下，杯子与桌面接触发出的声响，就好比是犯人在刑场上听到的枪声一样惊心。 过了好一会儿，程陌才张开手掌，僵硬地在计平珏眼前晃了晃，他顿时嘴唇都在颤抖。良久，他像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声音沙哑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因为看不见，所以才不知道他本身想拿收纳柜上的水杯。 因为看不见，所以才会误把放杯盖的声音解成其它的。 又因为看不见，所以最后才会拿错。 其实当水入喉的那一刻，计平珏就意识到了什么，可来不及了，计平珏知道，他想瞒的东西要彻底瞒不住了。 计平珏猛地站起来，被看穿使得他情绪有些失控，他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出去！” “计平珏！”程陌在叫他的名字，“为什么会这样？” 计平珏几乎暴走，根本听不清外界的声音，连自己的声嘶力竭传到他耳朵里都变得相当模糊，他只能麻木地重复道：“出去！出去，我叫你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自己眼睛看不见这件事儿，计平珏不愿让程陌知道，就像他不愿让余美玲知道一样。或许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潜意识里把他俩划分到了同等位置上。 计平珏急急地推搡程陌，把人赶出屋，因为太急躁而脚下不稳，最后不慎把水桶踢翻了，融着各种颜料的浅灰色液体打湿裤脚，迅速铺满地板地砖，留下巨大的一块水渍。 咔哒。 房门落锁，程陌被关在门外。 计平珏沿着门滑坐下来，又用力闭上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 怎么还是看不见啊。 没有人想成为一个瞎子，一个残疾人士。 闹剧过后，无限的恐惧慢慢将计平珏包裹，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直至一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计平珏闭塞的听觉才豁出一点口子。 他从未觉得如此灰心。 “计平珏，把门打开。”程陌基本上整个身体都快要贴到门上，门敲得哐哐作响，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硬闯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哄道：“把门开开好不好？你眼睛到底怎么了？别什么都不愿意说。生病了就要就医，不要自己瞎捂着，如果这里的医生治不了，我们就去市区，去北京，去大城市…………” 计平珏喃喃道：“没用的。” 程陌恨自己不是真的顺风耳，在门外急得直跺脚：“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卧室里又没有动静了。 “别把我关外面好吗？”程陌始终没有放弃，他是绝对不会就这样回去。 盯着门把手几秒，程陌说了句貌似在这个场合里无关痛痒的话：“计平珏，你袜子湿了。” 他想，如果完不成帮你治眼睛这件大事，那至少可以完成帮你换袜子这件小事吧。随后准备抬脚，又说：“你要是不肯开门，我踹了哈，你离门远点儿…………” 话音刚落，门咔嚓一下开了。 计平珏站得笔直，眼眶微红但嫌弃的表情毫不遮掩：“吵死了。”计平珏不愧是计平珏啊，即使情绪再低落，事态再严峻，依旧是一副“虽然我现在很伤心，但我略懂一些拳脚，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态度。 程陌愣怔半秒，呼的一下笑了。 他看着计平珏的眼睛。在程陌在印象中，他只记得计平珏长得好看，但认真地看来，居然有些挪不开眼了，才晓得，原来计平安珏是这种程度的好看。 “先把袜子换了。”程陌扒拉床上的那堆衣服，果然找到一双换洗的袜子，“找到了，我帮你穿还是你自己来？” 计平珏不领情：“给我吧，我手又没毛病。” 程陌不强求，将袜子递了过去。 计平珏摸摸袜子的脚跟，边穿边说：“别担心，我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恢复了，之前也是这样的。” “这种情况你不是第一次遇上？”程陌脸色一白，问。 计平珏袜子穿好了，很自然地躺下，捏着点儿被角盖着肚脐，解释说：“嗯，总共遇过三次。第一次在我大三的时候，有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走在路上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那症状持续了十几分钟，恢复后的第二天，我就向导员请了假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这种情况大概率是…………”说到这里，计平珏窒了窒，才接着道：“遗传。” 第19章 “遗传？” “嗯，基因里自带的东西，要割也割不断。”计平珏继续说：“你还不知道，我爸是个瞎子。幸运的是我瞎过之后居然有机会恢复，不幸的是我瞎得比他早点儿。” 程陌哑口，今天的信息量让他一时难以消化，他依稀记得他最初只是过来送个刨冰的。 程陌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原地转了个圈。他从外面拿了个拖把想把卧室的水渍拖干净，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人比较踏实。 “那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林齐生日那天。”计平珏闭眼瞌着，破罐子破摔，反正也瞒不住了，坦白道，“回来那天晚上。” 哦！程陌恍然大悟，难怪………… 合着那天晚上要牵手是这么个原因？程陌不太吃味儿，啧，有一丝期待落空的不爽。 拖完地，程陌又坐在床边守了半拉小时。 计平珏呼吸逐渐平缓，就在程陌以为计平珏睡着的时候，计平珏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他用力一拉被子，把自己蒙住了。 计平珏在哭。 程陌心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抚着计平珏没盖全乎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毛。 “我爸是出车祸死的。”计平珏瓮声说。 临到中秋，计平珏学校放假。计越作为父亲，就想着去菜场买些新鲜菜给计平珏加餐，那时的计越盲了有些年头了，并不像最开始那样无措，他也慢慢习惯了盲人的世界。 所以，计平珏并未反对计越独自出门。 这两年，计平珏偶尔会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计越没有瞎，或者当时有人在他身旁，那他是不是就能够躲过那辆车？也就不会死啊？ 万物循环，因果报应。计平珏总是认为自己有错的。 糟糕透顶的现实在警戒他：“或许哪一天，也可能是这一次，我真的彻底瞎了，我会不会，最后也会死于一场意外？步我爸的后尘？” “不会的！”程陌答得如此坚决，“不会！” “你在安慰我吗？” 程陌就是在安慰计平珏，他要是和计平珏一样消极两个人都得玩完儿。 盛夏的蝉鸣响了又响，程陌有句话说对了，烦心的事儿发泄出去，捂着能把人给捂坏：“我都不敢想将来，但又必须想。奶奶还等着我养老呢。” 他的逻辑很简单，就是趁着自己还能看见，多画两幅画，多赚点儿钱。 留给他需要照顾、但是怕没机会照顾的人。 “能养。”话题扯到余美玲，程陌化身知心老师，开导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奶奶说会照顾好你，做人要讲信用，既然开了弓，那也没有回头路了。而且你会好起来的，你不是说睡一觉就好了吗？我都相信了，你也不能骗人。” 计平珏翻了个身，时间又过去半刻钟，他背对着一直没吭声。 应该是哄好了吧。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程陌生怕计平珏敏感的情绪又上来，便问：“你还好吗？” 计平珏由侧躺变成平躺，将被子重新带回肚脐上，回他：“我睡着了。” 第11章 小火车托马斯回旋 世界上最好的词不过是虚惊一场。计平珏一觉睡到了黄昏，睁开眼迷迷瞪瞪了一会儿，刚开始眼睛还聚不了焦，后来就好了。 计平珏把心放回肚子里，心情平息不少。 程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反正门好好关着，地板也稍微收拾了一下，没中午那么乱了，至少不愁落脚的地方。 死去的记忆复萌，说回中午这事儿吧，计平珏不琢磨都不行。 他不知道如何确切形容那种感觉，就好比有块面疙瘩堵在喉头，但你要使劲儿咽咽，他娘的又咽得下去。 计平珏狼狈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大多数集中在少年时期。十三四岁的年纪经历的苦难比同龄人多得多，只可惜，当时不管是思想还是身体发育上，还不够强大，所以大抵是要吃点儿亏的。但时过境迁，他怎么也没料到，他都成年了竟然还能混成落泪模样，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更不能接受的是，居然还有目击证人。 哈！ 要不然把程陌杀了灭口吧！计平珏想。 但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中存在一瞬就被扼杀了，取而代之的是：程陌挺好一人。 挺好一人的程陌晚上在家煮了碗西红柿面，他煮面之前给计平珏发了消息，问他能看见了不？但计平珏一直没回。程陌就当他在睡觉，没有醒。 还是有点儿挂心，程陌把手机声音打开了。 所以当手机响的那一刻，程陌面都没下咽，立马拿起来指纹解锁，看见计平珏回他：能看见了。 程陌挑着眉，撸了聚宝一把，臭屁道：“能看见了。” 聚宝不知道缘由，只感觉程陌从下午回来后就垮批着脸，直至现在才心情不错。 程陌面都不吃了，灌了两口水，犹豫一秒，最终给计平珏弹了个视频电话。对面很给面子，响了三声电话就接了。 “这是几？”程陌用手指比了个耶，明晃晃地笑着问。 计平珏的镜头对着天花板，画面不稳，晃啊晃的在走路，最后他在客厅站定，坐在沙发上把镜头移向自己。 计平珏在心里骂了句“智障”，真是幼稚死了。但他还是做了个比幼稚更幼稚的举动，回答了这个幼稚的问题：“二。” “嘿！”程陌激动道，“真好啦！” 第20章 计平珏怪里怪气道：“昂，难为你还打电话确认一遍。” “我这是关心你。” 计平珏笑了下，没打算继续说这事儿了。反正他眼睛也好了，至少暂时好了。或许明天，也或许明年，眼睛再出什么毛病，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好就好，不能好就拉倒，他都经历三回了，总得学会平静地接受这件事儿。 可程陌才不这么认为，很有未雨绸缪意识：“你约个号吧，改天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别了吧。”计平珏说，“以前看过了。” 程陌“啧”了声，坚持道：“你不约我替你约，把你身份证号发我。” 计平珏刚想说点什么，程陌鬼精鬼精的，打断他，又说：“几年前的医疗手段哪有现在的先进，之前治不了，说不定现在能治了呢？不去看看怎么知道？那万一能治，不得后悔死！” 计平珏被说服了，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妥协道：“好吧。” 程陌乐了，然后又撸了一把聚宝。 计平珏不愿麻烦程陌，他答应说自己会预约，程陌才作罢没再叨叨。 后面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纯粹闲聊。电话打了十来分钟，计平珏说饿了要挂，没有不让人吃饭的道，程陌由他去。 挂了电话，不消一会儿程陌的微信聊天框弹出一条消息，计平珏跟他说“谢谢”。 程陌收起笑意，心跳结结实实漏了半拍，后知后觉竟然有些羞涩。自己忍不住悻悻道：“嗨呀嗨呀，道什么谢啊………” 他羞涩了半晌，回头一看桌子，面坨了。 计平珏预约的那家医院治疗眼疾是出了名的好，当天预约的话，最早也得排到两个月以后。夏天过去了，气温骤降，天气入秋。医院位置在外地，程陌就陪着计平珏一块儿去。 中间余美玲问过计平珏去那儿干嘛，秉承着不让余美玲担心的原则，计平珏扯了个谎，说：“去旅游。” 为了显得真点儿，计平珏还说：“奶奶跟我们一块去吧，带你去玩儿。”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很酷很飒，在交通不发达的时期，还满中国跑，去过许多地方，见过不少世面，老了反倒又宅又喜清静。 余美玲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和小陌好好玩儿。” 计平珏早就料到了，他暗松一口气，撇撇嘴，装模作样道：“那可惜了。” 可惜才怪嘞。不过，其实计平珏说的也不全是谎话，那里面有半句真。看病日期约的五号，他和程陌三号下午就到了，下了飞机稍微整顿一下，第二天的的确确出门旅游去了。 而且出门的时辰极早，天都没亮——凌晨四点到达广场，他俩不睡觉跑来看升国旗。 到时前面排队的人已经很多了，这天风挺大，嗷嗷的，加上温度低，衣服穿少了能冷得人打哆嗦。 程陌和计平珏这俩棒槌仗着自己年轻，都穿少了。现实最会打脸，再年轻也扛不住，程陌先受不了，拉紧外套拉链往计平珏身上靠。 “干嘛？”计平珏问。 “贴近点儿，回头该感冒了。” “我不冷。”计平珏嘴硬。 程陌识时务，不跟他争，又走进了半步，承认道：“我冷，冷死了。” 计平珏把头偏了偏，没动，半推半就，就让程陌贴着。 两小时过去，终于等到升旗的时辰。原本热闹嘈杂的四周仿佛被按下静音键，太阳渐渐出来，金黄色的阳光一照，红色的国旗高高升起。他俩的视线随着国旗往上移，当国旗升到顶的那刻，计平珏突然说：“我以前来过这儿。”在十几年前，他团子大，起床还有起床气的时候。 那时的计越还没瞎，年轻气盛一天一个想法，某天心血来潮地说要来趟首都。 当爸的还有点大男子主义，不管计平珏同不同意，他白天排队买好票，晚上就带着还在打瞌睡的儿子去火车站了。 高铁未盛行，坐的还是绿皮火车。计越把计平珏安置在中铺，叮嘱道：“小珏，我们明天早上就到了，期间要什么就跟爸爸说，爸睡你下边。” 计平珏被闹醒了。想到现在睡的床没有家里的舒服，被子没有家里的香，心里落着可大着呢。他不满地抿抿唇，说：“爸，我渴了。” 计越到底是心疼儿子，给他喂了一大瓶水，中途计平珏膀胱憋得难受，半夜里探头探脑小声唤道：“爸，我要尿尿。” 车厢里灯都关了，计越睡得熟，打起轻鼾。 “爸！要尿裤子啦！” 计越动了动，摸摸鼻子又睡了。 眼瞅着叫不醒，计平珏借着窗外的光四处看看，发现床尾倒是有梯子，可是梯子直上直下，他一个小孩儿探探脚有些害怕就又把脚缩回来了。半刻钟过去，计平珏是真要憋不住了，情急之下车箱里上演了一场父慈子孝，他拿起枕边的小背包，水灵灵地往计越脸上砸去。 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这一下不但把计越砸醒，甚至还把计越砸得弹射起步，问：“怎么了？儿子。” 可算醒了，计平珏把他的需求跟计越说了，话里话外带着点儿埋怨的意味。 计越听完笑笑，把计平珏从中铺抱下来。大人的世界观和小孩儿的不同，他没太当回事，还有闲心逗乐道：“这不还没尿裤子上嘛？” 计平珏认真说：“尿裤子上就晚了。” 第21章 “好好好。”计越要计平珏穿好鞋，拉着他往卫生间走，到了之后指了指不锈钢的洗手池，说：“那个水龙头跟家里的不一样，要用力摁一下才能出水。” 计平珏挺聪明一小孩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车上上厕所不比家里，多少有点区别。计平珏裤子都脱了，扶着小弟弟对着坑，火车接轨处本来就容易颠簸，更何况车子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一个减速，计平珏为了保持平衡，松开小弟弟，双手往前一撑，他心想要完，果然，下一秒他感觉手背一湿，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我勒个老天奶啊，尿手上了。 计平珏强行镇定，用那只干净的手提好裤子，立马转身按照计越的指示去摁水龙头，他发誓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可水龙头滴水未出。 计越在门口守着，等了半天，迟迟不见他儿子出来，所以忍不住敲敲门问：“小珏尿完了没？爸开门了。” 计平珏在卫生间里待自闭了，他自己把门打开，眼泪往下掉也不敢用手擦。 “哟，这是怎么了？”计越帮他擦擦，说，“咋还哭了呢？上个厕所把自己上感动了？” 计平珏委屈得不能自已，告状道：“那龙头不出水，我摁了它也不出！” 计越过去试试，解释说：“那应该是停水了。” 出门在外难免会有突发情况，运气背点儿正巧遇上而已。他想他儿子平时可犟可有自尊心，总不能因为一个水龙头就给气哭了，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什么原因。计越想知道，于是又问了几遍，不料，计平珏死活不肯说。 到最后计越都打算放弃了，想牵计平珏回去睡觉，计平珏却往后躲，不让他牵。 聪明小孩儿的爸爸也很聪明，他灵光一闪，瞬间明白过来，贴着人家耳朵贱兮兮地问：“尿手上啦？” 第12章 黑白博弈 计平珏不能说是，太丢脸，又不能说不是，那万一计越让他将就将就，不给他洗手咋办。两股情绪互相拉扯着，把计平珏整得不吭声了。 “别不好意思。”计越笑得更放肆了，“来，我去拿矿泉水给你洗。” 计平珏双手用力搓着，将手从里到外的冲了个遍，未了用纸巾擦干，对计越哼唧道：“你别往外说。” 计越摸摸他儿子毛茸茸的脑袋，打包票：“不说不说，困了没？要不要回去睡啦？” “嗯。”计平珏生物钟都快被打乱了，要换作平常，他早就睡得四仰八叉、不知天地为何物。老老实实躺回床上，不出五分钟他就眯着了。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计越拍拍计平珏的屁股，轻声道：“小珏啊，醒醒，该准备下车了，咱们快到了。” 小孩子觉多，显然没有睡饱，他眉头紧拧着。虽然计越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磨叽很利索，但计平珏全程挂脸，奶凶奶凶地不说话不高兴。 凶就凶吧没一点儿杀伤力。 临到住进酒店，前台小姐姐见计平珏白嫩一小孩，看着怪招人稀罕的，就把卡交给了他，还跟人打招呼说要他拿好。 计平珏再不回应就不礼貌了。 计越很熟练地用大拇指摁摁计平珏的眉头，把那块给抚平了，又掐了他的脸一把，才把计平珏从他生气的小世界里拉回来。 “谢谢姐姐。”计平珏说。 计越带着计平珏进房间，边走边说：“醒了没？不气了哈！” 计平珏起床气消了，肚子咕噜响，他摸了摸，说：“不气，饿了。” 计越才想起来他俩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当爸的饿谁都不能饿了孩子，他放下行李后，领着计平珏出门下馆子，吃饱喝足又去逛了些当地有名的景点。 步数没过万根本下不来，计平珏走得两腿发软，到最后打车回酒店，他仰着脑袋在后车座睡着了，但没睡踏实，估计是第一次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少了点安全感，车一停他就醒了。 计越一把把他抱进怀里，捋捋后背安抚道：“没事儿，继续睡。” 计平珏知道他爸抱着他呢，用手圈着计越脖子，哼哼两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今天看了好多东西，好不好玩啊？”计越小声说，他只是单纯嘴闲，没指望计平珏能回答他，随后又想确定好明天的行程，自言自语道，“明天早上去广场吧，怎么样？” 谁曾想，睡着觉的计平珏跟有应激反应似的，反抗道：“不要！” 计越听闻一惊，看看计平珏，发现他眼睛是闭着的，心里琢磨他儿子该是说梦话了，他不确定地再问问：“明天去广场？” 计平珏没说话。 “我当你默认了？” 计平珏还是没说话。 计越笑了笑，他倒是把行程排满玩尽兴了，尽折腾他儿子了。 连着两天跟渡劫般的睡眠质量，让计平珏十分苦恼。次日，他睡眼惺忪地跟着计越去广场，实在熬不住了，多半时间是趴在计越身上睡过去的，对升旗印象并不深刻。 反倒是后面要散场了，他才稍微醒神。 这时，计平珏看到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同龄小孩儿，穿着粉色的衬衫，戴着米杏色的渔夫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穿梭的人流中、离他不远的地方。 “爸！”计平珏眼尖又心善，朝那小孩的方向指了指，担心道，“有个小姑娘，是不是和家里人走丢了？” 计越顺着他儿子的手望去，那里的确站着个小孩儿。他有心锻炼计平珏的社交能力，于是和他说：“你过去问问看。” 第22章 计平珏犹豫半秒，点点头说好。他要计越把他放下来，眼神坚定道：“那我去了。” “嗯。” 计越其实挺骄傲的，不管计平珏今后有没有出息，但在他看来，至少可以长成一个很不错的人。 周边人群散得七七八八，计平珏在那小孩面前踌躇片刻，才鼓起勇气与人搭话：“小妹妹。” 那小孩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把头扭一边没他。 计平珏也不知道人家为啥不人，他就思考，站近了比一比，发现人家好像比自己高点儿，心想是不是比自己年纪大啊，又说：“姐姐，你是不是走丢了？” “我是男孩子！”小孩估计被一句姐姐，一句妹妹给逼急了，忍无可忍道。 计平珏嘴唇张了张，惊讶地“啊”了声。 那小孩扯扯自己的粉色衣服，嘟囔道：“我就说不穿这件嘛，非让我穿。”他还把帽子摘了，来回瞅了瞅，发现也不太喜欢，就大方递给计平珏，“这个送你吧。” 无功不受禄，计平珏说不要。 既然计平珏不要，那小孩也不强求，又重新把帽子戴上了。被晾在一边的计平珏，还惦记着他与人搭话的目的，所以又不厌其烦地问一遍：“你是不是走丢了？” “我没走丢。”对方总算回答了，否认道，“我来这儿好几次了，才不会走丢。” “哦。” 人家说什么计平珏信什么，听到没有走丢就好。他本来都打算回计越那里复命了，但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问：“那你家里人在哪儿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孩挑挑眉，反问他：“你不也一个人吗？” 计平珏往后看，脸朝他爸的方向，说：“我爸在后面啊，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他想当然地以为人家家长也在附近，往四周扫了一圈，都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问：“哪个是你爸啊？” “…………” “我爸不在这儿。” 小孩跟计平珏聊天差点聊出心阴影，生怕他再问出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还不如自己主动交代：“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计平珏眨眨眼，恍然大悟：“你离家出走啊？” 哈！早知道不说了。 小孩眼神闪躲，随后抬腿就想走，不愿跟计平珏一块待。 “那可不行。”计平珏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俩力气相当，谁都拉不过谁，计平珏好心劝道：“别走了，叫警察叔叔送你回家。” 小孩梗着脖子：“我不要，我不回去！” 当俩人僵持不下之时，则需要一个双方都认可的、更有说服力、更强大的人来主持局面。计越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两人分开，问道：“怎么了？聊得好好的怎么还闹矛盾啦？” 计平珏解释：“没有闹矛盾，他离家出走啊。” “离家出走？” 计越仔细地瞧了瞧这小孩儿，长得像女孩子的男孩，全身上下干净利落，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想必家里人把他养得精细，现在孩子不见了，估计正急得满世界寻人。 计越问道：“你记得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小孩不说话。 “嗨。”计越的想法跟他儿子如出一辙，掏出手机，淡淡道：“那报警。” 警察在小孩子的认知里相当有威信，甚至还带着一丝恐惧，他就是被人遏制住后脖颈的猫，无处可逃。 小孩不倔了，说：“记得。” 计越垂眼，把手机给他了，要他自己输入号码。 后来对面接通，计越跟对方说了什么计平珏听不清，他只晓得两分钟不到，计越就把电话挂了，然后领着他俩到一旁的花坛边等。 等人的过程最是无聊，计平珏从他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拿出一本格子本，这本子不是全新，前1/3都用过了，密密麻麻的全是圆和叉。那是他和计越最常用的消遣方式之一。毕竟他除了每天守着少儿频道看看动画片以外，偶尔也需要一些益智游戏来解闷。 “玩五子棋吗？”计平珏摊开新的一页，把铅笔交给小孩，“你画圆还是画叉？” 小孩没接，冷眉冷眼说：“不玩。” “你生气啦？”计平珏扭着身体去看人家的表情，说，“你陪我玩会儿吧，我玩五子棋可厉害了。” 小孩子嘛，吃激将法这一套，接过铅笔起手画叉，不服气道：“我也很厉害。” 两个很厉害的小朋友相互切磋，定的规矩是三局两胜。第一局计平珏赢了，他是有点实力在的，一般情况下能和计越五五开。 第二局开始，小孩处于劣势，他的表情严肃了很多。计平珏不慎入了对方的四角阵，一直处于防守状态，让对方成功扳回一局。 这一页的格子画满了，计平珏翻到第二页，忽然想到他俩光顾着battle，还没有立赌注，于是问：“输了的人怎么办？” 小孩顿了顿，悄么声儿说：“输了的人告诉对方一个秘密。” 计平珏最近揣着的小秘密，无外乎在火车上那丢死人的一个减速，他晃晃脑袋，立志一这把决胜局一定要赢。 五分钟后，小孩咬咬牙，放下铅笔。 做人得讲诚信，愿赌服输，他视死如归道：“我妈妈不是我妈妈。” 计平珏一脸茫然，听懵了，这秘密跟绕口令一样，他没明白。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对方没解释，他话音刚落，就有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计平珏循声望去，那是个鲜妍年轻的女性。 第23章 “你姐姐？”计平珏问。 小孩面无表情，答：“不是，是我妈妈。” 十几年前的计平珏还太小，不解大人之间复杂的利益往来和人际关系，他只能感受出站在他旁边的同龄人是真的不开心，比他看见的任何时候都要不开心。 趁着女生在和计越交涉，计平珏抓紧最后机会，像个小大人一样拍拍小孩的肩：“你也是来旅游的吗？我爸说旅游就是要开心的，你也要记得开心啊！” 对方被计平珏的小表情给逗乐了，笑起来：“你都不让我赢。” “我下次让你赢。” “好啊。” 再后来那小孩就被带走了，计平珏把本子收好，牵着计越的手。父子俩下午要回南城了，计越随口跟计平珏聊天，问他开不开心。 计平珏乖巧地点点头：“嗯，开心。” 十几年后故地重游，在国旗下程陌看向计平珏，笑着说：“好巧，我以前也来过。” 第13章 欢迎来到对抗路 计平珏眼睛确实没得治，但可以预防。 就拿他第三次失明来说，纯粹是因为用眼过度给造的。细想他那段时间频繁接单赚钱，没注意休息，导致原本就不健康的眼睛超负荷了。 还有遗传是一部分原因。计平珏眼睛比一般人脆弱，视力方面也比别人要差，看东西挑环境，太黑太亮都容易出意外。 总而言之，就是：眼睛太累了不行，视线太差了不行。 听医嘱的时候计平珏没啥动静，但一旁的程陌像小学生上公开课一样频频点头，听得相当认真。 “你最近还在画画吗？”出了医院，程陌想起了关键，画画是最费神费眼的事儿。 计平珏听了一脸鄙夷。回想自从他上次失明不慎被程陌发现，在此后的两个月时间内，程陌除了平时上班，都是两点一线地往他那儿跑，进他房间比进自己房间还轻车熟路。 怎么？出了趟门，有人还装上了。 “我画没画，你不清楚？”计平珏问。 程陌被反呛也不恼，他冲计平珏笑笑，苦口婆心道：“注意频率哈，早睡觉，别熬夜。” “不行，”计平珏有些无奈，他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我靠这玩意儿吃饭。” 今天天气晴朗，微风，阳光温和。 眼瞅着计平珏不听劝，程陌转头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照在他脸上的阳光，风把程陌的外套吹成一个小小的鼓包，他盯着计平珏的眼睛，滑动一下喉咙，郑重其事道：“余奶奶会担心的。” 那样一双真挚的眼睛，在这样的情况下盯着计平珏，以计平珏的视角来看，可以称得上深情款款。 计平珏立马错开眼：“你挡我光了。”他咳嗽了一声，继而说道：“你不往外说不就行了。” “啊~那她问起来怎么办？”程陌很无辜，好像真的为这件事情感到为难：“我不擅长说谎。而且，就算她不问，万一哪天我跟她闲聊，说漏嘴怎么办？你知道的，我找补不回来，我不擅长说谎。” 我知道吗？计平珏想，不知道吧！ 他们站的位置在医院的门口，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就这么两分钟的时间，已经有好几个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往他们这边侧目，把计平珏看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行行行。”计平珏先败下阵来，眉头拧成川字，他越过程陌，掏出手机随便点开个软件，说，“打车回酒店，今天晚上回去了。” 程陌笑意渐起，笑着应了声。 “你笑什么？”计平珏回头看他。 程陌走到计平珏身边，说：“笑你好玩儿。” “不准笑。” “昂。”程陌应着。 对于计平珏而言，画画接单的确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但他又不是小孩子，并不会意气用事，完全分得清挣钱和眼睛之间孰轻孰重。 程陌讲得有道，医生说得也对。 计平珏回去后发了篇帖子，表示最近身体抱恙，会控制接单数量，底下的留言除了一小部分惋惜以外，大多数都是让他注意休息。 他的空余时间又多了起来，计平珏在忙完手头积攒的稿件之后，又跟之前一样，回到报刊亭帮余美玲看店了。 转眼入冬，夏季限定的蒲扇早没有了，余美玲于是给计平珏安排了个护腰靠背垫，还是卡通样式，可可爱爱的。 计平珏多次拒绝无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用了一个多月。 报刊亭的墙面是薄薄一层泡沫外加两块铁皮，冬季一般不开空调，所以在里面待着格外冷些儿。 计平珏合紧外衣，对着手哈了哈气。 时间回到5分钟前，有个顾客在结账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热奶茶，他慌忙把奶茶扶正：“哎呀，不好意思，撞到了。” 收银柜是玻璃制的，奶茶洒了没有沾到要紧的东西，并无大碍。 计平珏说：“没事，等会儿擦一下就好了。” 客人看起来有些内疚：“麻烦了。” 计平珏没再说什么，笑了下作为回应。等客人走后，他打湿抹布来回擦了两遍，手不可避免地沾了凉水，天冷，指尖半天不见得回温，冻得有一点儿僵。 “珏哥。”防风帘掀起又落下，露出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程陌手上拿着个小太阳，说道，“天气预报说傍晚会下雪，我给你送温暖来了。” 第24章 计平珏两眼放光：“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买的呗。”程陌弯腰把小太阳插好电，扭转开关，热气便慢慢向四周散开，他抓过计平珏的手，搭在网格上，“试试，挺热乎的。” 想必这个小太阳程陌挑过了，与市面上的普通款不同，它的网格上还带有一层小绒毛，手搭上去，摸着不硌人，很是舒服。 计平珏不吝啬夸奖：“嗯，不错。” 程陌不用计平珏招呼，自顾找个位置坐下，开口道：“前两天来这儿我就觉得难熬，太冷了，傍晚要下雪，岂不是更难熬了。” 计平珏烤了两分钟，比自个哈气管用。 他手指已经回温了，这会儿好了伤疤忘了疼，说：“还行吧，也没有很冷。” “这样啊，”程陌叹了口气表示惋惜，故意逗他，作势要关掉电源，“那关了吧，开这玩意儿浪费电。” 可他屁股还没来得及离凳，计平珏不经逗儿，生生把他摁了回去，要他老实待着。 程陌“哈哈”乐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他买小太阳的时候碰巧看到街边有卖糖炒栗子。这个季节吃栗子再合适不过了，他顺便买了一袋，羽绒服的保温效果极佳，栗子从口袋里拿出来还有余热，阵阵飘香。 程陌抓了一大把给计平珏：“当零嘴咯。” 每颗板栗中间都开好了缝，轻轻一捏就剥开了，计平珏接过，随手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咽下后说：“糖放多了！” “怎么？”程陌顿了顿，怕计平珏挑食，他反正吃着还成，“不好吃吗？” 其实不然，相反，计平珏酷爱甜食，只不过他从来没向谁主动说过，也不晓得有没有人注意到过。 计平珏摇摇头，又剥了一颗，小声说：“没有，我挺喜欢的。” 栗子壳裹着糖，黏黏的，吃完，小太阳一烘，空气中弥漫着板栗香和甜腻味儿。 一袋板栗两个人吃，很快就见底儿了。计平珏拍拍手，本来打算收拾一下，结果他刚站起身，手机在兜里开始震动个不停。 计平珏摸出来看了一眼，是付晓文找他。 他们的上一条聊天信息还停留在三个月前，那时付晓文独自一人去国外留学，在那边待了三天，呼天抢地的想要回来，当事人表示深深的后悔，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不想吃汤泡饭，讨厌周六周末，食堂不开门，只能靠便利店的速食度日。” “我要回国！” 计平珏后来回了她一个“安慰”的表情，就再没发别的什么。 付晓文控诉他的敷衍与冷漠无情，最后，单方面决定和计平珏冷战三个月。 这一次，是寒假期间付晓文回国。 她与计平珏同为南城人，想来他俩许久没见，需要有人出面维持一下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友谊。付晓文在回国的第二天，便去找计平珏了，但等她到了计平珏南城的家，却发现门锁紧闭，连着敲了几下也没人应，细看，门把手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灰。 付晓文当场愣住，一秒后，她赶紧掏出手机给计平珏发消息：［我靠，你人呢？］ 付晓文：［我在你家门口呢，你搬家啦？］ 随后，付晓文又发了一连串龙图表情包，并且每一个都不重样。 计平珏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三下，才看见付晓文最开始发的那两条消息。 他搬来泉城的事儿没跟付晓文提过，一来是没找到机会，二来吧，计平珏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可提的，按照他最开始来泉城的心境，喜忧参半，重点是到新环境的不安，提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就好比付晓文吐槽国外的伙食，其他人本就无能为力。 计平珏“哒哒哒”打好字，解释道：［何止搬了，我现在在泉城。］编辑好，可惜他还没发出去，底下又弹出来一条——付晓文：［宝贝，你还活着吗？］ 计平珏无语片刻，然后把编辑好的话删了，他点开聊天框边上的加号，把地位置发了过去。 付晓文：［！！！］ 付晓文：［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付晓文：［你还回来不？］ 计平珏：［不回来了。］ 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都是付晓文咋呼，计平珏挑着问题回应，毕竟付晓文话密得很，计平珏回复不过来。 计平珏发完这个消息后，就把手机息屏放回兜里，手机依旧是嗡嗡个没完，计平珏嫌吵，拿出来按了静音。 “谁找你啊？”程陌见状微挑着眉，带着看热闹的笑意，煞有介事地问，“怎么不回了？” 计平珏：“我一朋友，发的都表情包，我不知道回什么。” “你也用表情包回呗。” 计平珏居然有点儿委屈，他不得不承认，他如果和付晓文斗图那将毫无胜算，良久，才说出一句：“我没什么表情包。” 话毕，对面的付晓文正是好奇心泛滥的时候，发了几十条消息迟迟不见计平珏回复，她干脆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计平珏深知躲不过去，手机接通的那一刻，他把听筒拿得远远的，都不敢贴近耳朵。 “计平珏！”付晓文在电话里情绪激动，难得开门见山，“你去泉城了都不告诉我？给你点时间想好措辞，明天我就过去找你，你记得来高铁站接我！” “来这儿？”计平珏不确定，问。 付晓文答得坚决：“对！我现在就买票。” 第25章 计平珏怕了她了，点点头：“行吧。” 挂了电话，不出一会儿付晓文就把高铁信息发给计平珏了，计平珏看了眼信息，又看了眼程陌，俩人四目相对，程陌冲他笑了下。 那一笑笑得计平珏心头一怔，总感觉那笑意未达眼底，好像比外面的天还要冷。 第14章 最强辅助登场 林齐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距离产生美”这句话的含金量，他在外地上学半年，感觉他陌哥好像更爱他了。 学校的期末考已经结束，在回泉城的前一天，林齐在宿舍收拾东西，收拾完后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本想刷刷手机解闷，但忽然收到程陌的信息，问他是不是明天回来？ 他瞬间弹坐起来，心想他回泉城的时间，只是在和程陌聊天时偶然提过一嘴，连他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挂念。 林齐带着隐隐的期待，回复：［是啊。］ 程陌：［好，我明天去接你。］ 林齐活了18年没有过这种待遇，喜从天降的他呲着个大牙，羞怯怯地问：［陌哥想我啦？］ 程陌显然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没有。］ 嗨呀，林齐性格这点好，傻白甜一个，他只记他爱听的话，其他影响心情的东西通通会在脑海中打包处。反正根本没有被程陌后边的回复影响，依旧喜滋滋地傻乐。 天气预报不准，说是傍晚的时候下雪，临到报刊亭打烊都没有下，外面倒是刮起了风，嗷嗷的。 “明天这雪还下不？”计平珏踢踢路上的小石子，扭头问程陌。 程陌在走神，人还机械地走着，思绪早飞了。 计平珏戳了戳他：“问你话呢？” “哦。”程陌回神了，习惯性地抓住计平珏的手，带着他走，“又看不清了？这里视线不太好。” 计平珏把手抽回来，耐心重复一遍：“不是这个，我问你明天下雪不？” 程陌顿了顿，看看天，回答：“下吧。” 风把他的头发往后吹，吹成一个大背头，微弱的视线勾勒出完美的侧脸，他低下头，额发又往前倒，与刚刚的感觉不同，加了份纯真的少年气。 这份少年气，仿佛沾染了蛊，使人自然而然地信他所说的话。程陌不是天气预报员，但他既然说了，计平珏就相信明天会下雪。 “嗯。”计平珏应下，然后峰回路转，又问，“你刚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没什么。”程陌答得有点拧巴。 离开了小太阳，计平珏的指尖又变凉了，那是程陌抓他手的时候发现的，他摸摸鼻子，尴尬地转移话题，嘱咐道：“明天要是下雪了，你记得出门戴副手套。” 程陌不肯说，计平珏就没再多问，他从鼻腔里发出个气音，又“嗯”了声。 再往前走两步计平珏就到家了，他和程陌告别，然后就上楼了。 第二天，计平珏洗漱出门，打开门来，入眼已是白茫茫一片。雪是在后半夜下的，一粒粒的小雪花，在无人知晓时悄然落下。 路边有工人用铁锹铲马路中间的积雪，计平珏回房间拿了副手套，按照惯例，先去报甘亭报到。 掀开防风帘，不承想，报刊亭里还有客人。 程陌乖乖地坐在小太阳旁边和余美玲搭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一老一少聊得还挺尽兴，许是说到了什么乐子，余美玲还笑着轻拍了下程陌的膝盖。 暖黄色的光把屋里的人烘托得很柔和，氛围轻松又温馨。 “奶奶。”计平珏加入他们，拉开椅子坐下，看了眼程陌，调侃道，“你来得挺早啊！” 计平珏并不知道，程陌在短短的三刻钟内，已荣获余美玲的芳心。余老太太把他当宝贝疙瘩看待，冲他眼下得宠的劲儿，任谁都说不得，她外孙当然也不例外。 “还不是听说你要去接朋友，人家小陌才来的。”余美玲赤／裸／裸地偏心维护，骂计平珏小没良心，“你怎么去？下雪天你上哪儿打车咧？小陌特意过来，说开车送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哎呀，没事儿，”程陌打圆场，对余美玲卖乖，“我有朋友也是今天回来，怎么着我也得去接，带上平珏都是顺道的事儿，不打紧。” 他这样说既能助人，又不会让被帮助的人有心负担，余老太太十分怜惜，直夸程陌懂事。 臭不要脸，计平珏在心里啐了一声。 他明明就没有跟余美玲提过要去接人的事儿，余美玲是怎么知道的？计平珏坐在副驾驶上，车内开了空调，他边摘手套边兴师问罪：“你说的？” 其实问了也白问，结果已了然，当时接付晓文电话就程陌在场，除了他还能是谁？ 程陌大大方方承认：“昂。” “啧。”计平珏皱了下眉。 “余奶奶跟我聊天时不小心聊到了，”程陌表情苦涩，好像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能说的，难道不能说吗？” 计平珏被他一问，反倒被问住了。接个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 “没……没有。”计平珏语塞。 他吃瘪的样子难得一见，贼有意思。要不是因为雪天路滑专心开车，程陌真心想多瞄两眼。 趁着等红绿灯，程陌才有时间偏头。只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计平珏面色恢复如常，在有意无意地把玩他的那副手套。 第26章 惋惜，实在惋惜。 程陌就这样干看了几秒，也不吭声。计平珏不晓得他想干啥，只感觉有道视线盯在他身上，所以头都懒得抬，毫不留情：“看我干嘛？看路。” 此话一出，程陌在心里“bingo”一声，对嘛，吃瘪什么的都偶然，这才是计平珏的常态。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挂档。计平珏突然想起程陌在报刊亭里说也要去接人的，就又问他：“你要接谁？” “林齐咯。”程陌懒洋洋，看似随口，实则阴阳怪气加了句，“我又没有外地的女生朋友。” 计平珏手一抖，不慎拔掉了手套上的一撮毛。 他严重怀疑程陌在指桑骂槐……… 计平珏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大大方方说：“她叫付晓文，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俩关系还不错。” 大学？经历过就知道，除了学习之外还有情啊爱啊什么的，让人脸红心跳。 就连林齐这个倒霉孩子，在大学期间也尝了一份爱情的苦。 这件事情细说起来，其实计平珏也参与了一环。曾有一次，计平珏收到了林齐的三张照片，正面、侧面、背面各一张，最后还附带一句灵魂拷问：［帅不帅？］ 若以计平珏的审美来评价，那真是好好的一个人照片拍得稀碎。 根据图片分析，手机应是放在桌面上拍的，按下倒计时，林齐人往后走，角度没有选对，图片畸变得厉害，把他的脸拉得老长，短老短。 总之，比他本人丑太多。 计平珏不愿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当时绞尽脑汁，委婉一次：［蛮特别的。］ 但比起计平珏仅收到三张照片的一知半解，程陌对于整件事情的来龙要知情得多。 其实就是林齐入学，纯情男大自以为遇见了他的命中注定，然后费了一番波折，要到女孩的微信，便开始孔雀开屏似的展现魅力。 本来俩人聊得好好的，恰到好处的暧昧气氛，仅差一把火，就能成就段甜甜恋爱。可乐极生悲，就因为林齐问了计平珏一句‘帅不帅’，得到答复后，他信心满满给女生爆照，结果可想而知，对面沉默半晌，林齐喜提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 他的爱情就此无疾而终。 林齐这才意识到，原来计平珏所说的“蛮特别的”，根本是哄孩子的话。 而计平珏提到“大学”、“同学”、“关系不错”这样的词，抛开某些因素不谈，程陌心里有一点点不吃味儿。 越靠近高铁站车况越拥堵，程陌经验十足，把车停在了距离车站最近的一个停车场。剩下的路程，比起开车，走过去相对要快些儿。 泉城的接站口不大，人不多的时候，一晃眼就能看完全貌。 等程陌他们到了，马上就发现了背着挂满玩偶双肩包的林齐，他大概是等着无聊，正童心未泯，在捏一个巴掌大、丑了吧唧的小雪人。 程陌心虚地瞅瞅时间，没主动吭声。 “晚了多久？”计平珏小声问他。 程陌坦言：“20来分钟。” 按来说，他俩应该早点到的，但因为天气因素，再加上，起初计平珏对林齐回来并不知情，他是以付晓文到达的时间作为参考，所以早上出门晚了，也就导致后面的整体时间都往后推。 林齐抬眼，显然也看见他俩了，他不带半分怨怼，没头脑地“嘿”了声：“陌哥，这儿！” 令他意外的是，计平珏竟然也来了。 人家林齐心眼大着呢，早就忘记了那三张照片闹出的乌龙，他感动满满，又兴奋地叫了句“陌哥”。 “好玩不？”待到他俩走近，程陌指指林齐手上的那一坨东西，说，“好玩你再捏一会儿。” “啊，怎么啦？”林齐懵，稍后反应过来，以为程陌不让他玩雪，可怜兮兮道，“不好看吗？你嫌弃它啊。” 程陌瞥了他一眼，念叨了声：“德行……” “不是，”看他俩那样，计平珏忍不住笑了笑，解释说，“我们还要再等个人。” “等谁呀？”林齐一脸天真无邪。 第15章 原来是友军 没过多久，出站口又迎来一波小高峰，算算时间点，是付晓文那班车没错。 半年未见，付晓文变化还是有的，尤其是她接了一头漂亮的齐胸的卷发，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又知性。最开始，计平珏一打眼没认出来，还是程陌朝着付晓文的方向微微仰头，猜测道：“是那儿不？” 计平珏认真看了看付晓文的脸，才点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程陌停顿两秒，场面与设想中的不同，他挑眉问道：“两个？” 的的确确是两个人，两女生。 付晓文这次出门，主线任务是打算见计平珏，但还有支线任务，是想趁着机会出来透透气、旅旅游。 她和饶梦在一起一年了，但因为学业的缘故，其中多半时间，她们都是顶着一个小时的时差，谈跨国网恋。 异地恋的苦，谁吃过谁知道。都说小别胜新婚，小情侣好不容易再次见面，不怪付晓文去哪儿都想把她女朋友带在身边。 计平珏之前见过饶梦两次，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就是一个比较内向的小女生，他也一直都知道她俩的关系，所以都不用付晓文过多解释什么。 “哇，这么多人来接，看来我排场够大啊。”付晓文一开口，身上的温和气质瞬间全无，此时一阵风吹来，付晓文打了个哆嗦，她赶紧把手揣饶梦兜里，牙冠打颤，“你们这天……天还蛮冷。” 第27章 沿海地区湿度高，刮风不只是刮风，跟刮小冰锥似的。 计平珏说：“嗯，天冷就别在这儿站着了，先走吧。” “好，”付晓文附和，她一转头，忽然看到林齐背包上的小玩偶，自然熟地拿了一个，来回瞧瞧，感叹道，“得赶紧走，这娃娃都冻出鼻涕泡啦。” “嗯？” 林齐皱了下眉，利索地把包换个方向，背前面来了。他拿起刚刚的玩偶看看，原来付晓文所说的鼻涕泡，只是玩偶不小心在哪儿蹭点雪而已。 “你朋友挺逗。”付晓文净耍人玩儿，见人家上当了，她笑开了，问计平珏人家叫啥。 去停车场的路上，计平珏简单介绍了一下程陌和林齐。天真够冷的，他没有闲心瞎掰扯，自动省略了一些客套话。 饶梦也微微颔首，和大家轻声打了个招呼。 上了车，暖气一开就暖和了。计平珏坐在副驾，剩下的人后排入座，付晓文坐中间。 “等会儿干啥去？”付晓文两手各搭在正副驾，身子往前探，卡在的中缝问计平珏。 计平珏刷刷手机，找了个网上评分第一个的烤肉店，说：“先吃饭吧，”然后他把手机递给付晓文，征询大家意见，“要不然去这家？” “好啊。”林齐一下子雀跃起来，摸摸肚子，咕噜道，“我早上就吃了个馒头，赶车到现在，早饿了。” 左右大家都无异议，程陌启动车子，按导航的路线开。 一伙人到时正值饭点，烤肉店门口的等位桌坐满了人。计平珏找服务员拿了个号，幸运的是他们人多，大桌过号过得快，前一桌离店，下一桌就轮到他们了。 “多点些肉。”付晓文馋得很，刷刷刷好几下，快把菜单上的招牌都勾了个遍。 饶梦拍了拍她，叫她悠着点儿：“你吃得完不？” “包的，你都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付晓文撇撇嘴，将脑袋一倒，靠在饶梦手臂上。 很明显的一个撒娇动作。 程陌坐他们斜对面，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而林齐却在感慨女孩子之间美好的友谊。 “多点几份，我也爱吃。”林齐是典型的肉食主义者，他十分赞同付晓文，并在付晓文勾选的肉菜后面直接乘2。 烤肉滋滋冒油，林齐先用生菜打底，再把烤好的肉片蘸上调料依次叠放，然后加上一片泡菜解腻，最后打包，一口放进嘴里，丰富的口感在嘴里炸开，吃得心满意足。 席间，付晓文问起计平珏来泉城的原因：“你解释一下吧，怎么就一溜烟跑这儿来了？” 计平珏不愿旧事重提，大致概括：“我奶奶在泉城，投奔她来了。” “啊？”认识好几年，付晓文头一回听说计平珏有个奶奶，有点儿小惊讶，她嘴里还有一口烤肉没咽，说话含含糊糊：“那你在这儿过得好吗？” 计平珏看了看程陌，说：“挺好的。” 付晓文心想我问你，你看人家干嘛？她两眼一眯，烤肉咽下肚，贴着计平珏耳边，小声问：“你是觉得这地儿好？还是觉得他好？” 这个“他”意有所指，计平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足足五六秒，才说：“吃你的吧！” 付晓文的眼睛就是尺，一眼看出门道，心想都20多岁的人了，咋还害羞上了？ 桌子是张圆桌，程陌就坐在计平珏旁边。 计平珏都不知道付晓文的话程陌听见没有，若听见，又听见多少。他这次带着些儿心虚，瞥了程陌一眼，程陌表情与方才无异，那应该是没听见吧。 奇怪的是，计平珏并未感到有多庆幸，反而失落感占据高点。 这时，服务员上了大碗瘦肉粥，程陌给计平珏盛了一小碗，烤肉毕竟是刺激性食物，计平珏又空着腹，程陌说：“你先喝碗粥垫垫。” “嗯。”计平珏用勺子小口喝。 付晓文见状，兴致又来了，她用胳膊肘碰碰计平珏：“够贴心啊。” 计平珏姑且不烦付晓文，但也没空搭她。 没得到反馈，付晓文觉得没劲儿，计平珏太正经了，逗他情绪价值不高，还不如逗饶梦。所以她转移目标，重新枕上饶梦的手臂，没骨头地蹭了蹭：“我也要喝粥。” 小情侣正调情呢，饶梦刚想起身给她盛，谁料，半路杀出个林齐，他忽然从饶梦手中把碗截胡了，怎么说也想在女孩子面前表现一下。 “我来。” 粥摆在他那儿，他盛的确更方便些，于是饶梦又给坐回去了。 付晓文没有来一阵发笑，非要形容是什么感受，就是林齐这个人憨。他们见面至现在都两三个小时了，付晓文不愧是死直男，超绝钝感力，愣是没发觉她和饶梦之间的关系。 “你笑啥呀？”林齐问。 他就盛碗粥的功夫，这么点时间，付晓文能遇到啥事儿乐成这样？他挺不解的。 付晓文不答反问，笑着问：“你没过谈恋爱吧？” 林齐瞪圆了眼，为什么要问他谈没过谈恋爱啊？他就这样看了付晓文一会儿，更不解了。 “没……没啊。”林齐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没什么。”付晓文说，她估摸着林齐年纪应该不大，以过来人的方式，故弄玄虚留下一句，“你现在还没开窍，等你开窍了就懂了。” 林齐莫名其妙，脑瓜子转烂了都整没明白，他脑细胞本来就不多，差点儿死绝，最后终于放弃：“算了。” 第28章 吃饭要紧。 不过，通过亲眼所见，林齐很快就明白付晓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随着最后一片烤肉吃下肚，林齐抹抹嘴，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在靠椅上。程陌和计平珏去前台结账，而两个女孩子嘛，饭后补妆再正常不过了，付晓文和饶梦结伴去了趟卫生间。 一桌人走了4个，原本热闹的餐桌瞬间凄凉不少，林齐按捺不住寂寞，不躺了，干脆起身，也去卫生间放个水。 他跑去前台跟排队买单的程陌知会一声，程陌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去。 可没过几分钟，程陌他们前脚买完单呢，哪知后脚，林齐去而复返，且脸色苍白，俨然一副遭受重大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 三人六目相对，林齐仿佛才从梦魇中找回一丝智。 “珏哥，陌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程陌把他拉回原来的位置上，计平珏紧随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林齐一咕噜全喝了，他试图压压神，脑海中翻涌着记忆，前几分钟撞见的场景跟幻灯片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 卫生间在商场的甬道里，顺着往里走，能经过一个泛着绿光小人的安全出口。 下午的这个点儿，来往的人不算多。 砰！ 忽然一声闷响，吓得林齐一激灵，循声望去，声音就来源于他旁边的安全出口，林齐估计，是什么东西与门相撞了，听这动静，貌似还撞得不轻。 安全出口的门未关实，留出的那条缝就像沙漠的甘霖一样吸引了人。权衡过后，林齐抱着该死的好奇心，探头往里看了看。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齐都在为他的这个决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楼梯间里，付晓文和饶梦身体／纠缠。 付晓文的衣摆／被掀到了腰／肢，饶梦一只手将她牢牢圈住，另一手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付晓文的头发，她毫不留情地将膝盖顶到付晓文的两腿之间。下一秒，两人嘴唇相贴，林齐甚至能听到某些耐人寻味的水声。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连穿堂风都吹不过去。 呜呼！ 霎时间，林齐的脑细胞彻底死绝了，他表情空白，仅凭着人类强大的基因直立行走，回到烤肉店，找程陌和计平珏这两根救命稻草。 林齐都快哭了：“我……我刚刚看到她们……她们在亲嘴……” 第16章 单身狗的无能狂怒 “她们？”计平珏说着，马上反应过来，然后立马噤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下。 “嗯？”林齐再傻也意识到这反应不对啊，他歪头，去看程陌，妄图从他身上找到认同感：“陌哥。” 太难为人了，要怎么解释呢？ 程陌与计平珏交换了个眼神，开口安慰道：“是付晓文和饶梦吧，她们应该是一对，接个吻很正常。” “什么！”林齐怀疑自己幻听了，世界观险些崩塌瓦解。 他作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人，倒不是思想有多保守。只是在此之前，都是零零散散地从网上接收过一些关于同性恋之间的讯息。要知道，林齐一个母胎单身，零帧起手突破次元壁，切换到现实世界，然后在昏暗的楼梯间，俩女生当他面上演一场刺激的恋爱直播，一时间就像初级小怪遇到满级大佬，给人当炮灰都不够格。 这搁谁谁受得了？ “什么意思？你们俩都知道是吧？”林齐人麻了，胆子大了，开始质问起计平珏和程陌了。 计平珏没吭声，闻言头偏向一边。 那就是知道的意思。 林齐炯炯大眼，复而看向程陌，程陌拉开个椅子坐下，顿了顿，说，“我是猜的。” 哈！谁都知道，原来就林齐不知道，就他被蒙在鼓里，他是蒙古人。 在察言观色这一块，林齐没有半分天赋，人与人的差距太大，他不解：“你们不是一头见面吗？你怎么猜出来的？” 程陌就三字：“凭感觉。” 好一会儿，林齐都没接话，这好比面对难题，他问学霸解题思路，学霸却直接把答案甩他脸上，连个答题技巧都不给。 “那你都猜出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啊？” “你也没问呐。”程陌耸耸肩，所当然，“再者，我也没机会说，你不马上就撞见了么？” “我……” 林齐动动嘴唇，想反驳些什么，可最后到底啥也没说，纯情男大再度破防，真的离谱，他竟觉得程陌说得有几分道。 “啊！”他仰天长啸，中二病发作，林齐打小就有一套自己的消化方式，他正儿八经说，“我要回去沐浴焚香，在氤氲的水汽中净化心灵。” 计平珏看了他一眼，轻扯嘴角，点了下脑袋。 “现在回去吗？”程陌见怪不怪，问。 “嗯。”时间快到下午三点了，林齐家就住在附近，从烤肉店回去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只不过，泉城寺庙居多，算是当地的一大特色，刚刚在饭桌上他们约好明天一块去拜拜的。可付晓文和饶梦眼下还没回来，林齐若要提前离开，出于礼貌应该先打个招呼。 计平珏看出他的顾虑，说：“你先走吧，等会儿我跟她们说。” “那行，明天见。”林齐感激不尽，随后毅然决然地背上他的娃娃包，先行一步。 回到家淋浴，林齐花的时间比平常长一点儿，但也只洗了30分钟就出来了——氤氲的水气有没有让他净化心灵还有待考证，但让他洗得有点儿缺氧倒是真的。 第29章 吃饱了不宜久坐，等到付晓文和饶梦返回时，程陌和计平珏站在店门口等她们。 小情侣的衣服早已好，付晓文首先注意到少了个人：“林齐上哪儿去了？” 计平珏心想还能上哪儿去，被你给吓跑了，可话到嘴边还得拐弯：“有点事先走了。” 付晓文了然。 冬季的天不够亮堂，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雪。付晓文和饶梦从早开始赶路，人的精力有限，到现在也有些乏了。 “那我们也回去吧，”付晓文伸个懒腰，“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玩儿。” “嗯。”计平珏自然没多说什么，要程陌先送她俩回酒店。 全程7公里，车在路上开着，小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化而不见，雨刮器有规律地刮过。因为车内外温度差，侧面玻璃覆盖一层了雾气，付晓文用手擦了擦，看沿街的景。 “下雪天真浪漫。”安静的空间里，付晓文忽然感慨。 饶梦经她提醒，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外看。 那是一家花店，门口簇拥着各种买花的人，情侣占据多数，看来今天约会的人不少。娇艳的花在雪天尤为吸睛，两者很搭，的确浪漫，饶梦知道付晓文在暗戳戳点她。 她先是没应声，随后笑了一声，跟程陌说：“能停下车吗？” “好。”程陌将车靠边停下。 通过后视镜，可以看到饶梦打开车门后直奔花店，她在众多花束中驻留片刻，最后挑选了一束热烈的红色玫瑰。 程陌情不自禁想到计平珏，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没多会儿，饶梦抱着花返回车内，付晓文眼睛弯成月牙，恨不能冲着饶梦的脸波上一口，但为了注意影响，她还是选择凑近玫瑰闻了闻。 饶梦：“喜欢吗？” 付晓文：“喜欢。” 鲜花特有的香气慢慢散布在车内的每个角落。 ＊ 去寺庙的时间约在上午10点，林齐是所有人当中最先到的。 他的状态与昨天截然不同，当再次见到付晓文和饶梦，虽然还是下意识后退半步，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挥挥手热情道：“大家快来！” “恢复得不错啊。”计平珏长腿一迈，一步迈上两个阶梯。 “不哭鼻子啦？”程陌添油加醋道。 “我哪哭了？”笑人不揭短，回想昨天的种种，一贯好脾气的林齐听了给气着了，末了就向计平珏告状，“珏哥，你看他！” 俩小学生，计平珏都懒得掺和。 别处的房顶都有积雪，唯有寺庙的香炉烟雾缭绕，温度升高，原本橘红色的瓦大片裸露在外。 进寺庙前，按照传统，每人要先找阿婆拿三柱清香。 他们一共5个人，总计15根。计平珏点好数，刚要从包装袋里将清香抽出，突然，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的手背，程陌不知何时过来了，挨他极近，呼吸喷薄在他的耳廓，说：“拿12根就好，我就不拜了。” 计平珏的心像是被小猫咪挠了一下，痒痒的，以至于他都没听清。 “什么？” 程陌笑了笑，重复一遍：“拿12根。” 这次计平珏听清了，痒个屁的痒，酸涩的感觉荡然无存。他拧着眉看了程陌半晌，目光发沉，程陌也没跟他解释原因。 后边来了个人排队，计平珏不愿耽误人家的时间，最后还是按程陌所说，放下三根，只抽了12根清香出来。 他把清香分发下去，付晓文和饶梦的兴致很高，拿到香的第一时间，就随着人流，去烛台点燃了。 林齐紧随其后，可他没有那么快进去，在门口纠结犹豫了会儿。 “陌哥，”林齐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你说我是求姻缘还是求学业？” 程陌被问得有点无语：“你爱求什么求什么。” “嗨，我在感情中受过伤。”林齐思考完毕，干脆一咬牙，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自暴自弃道，“求学业吧，反正也没人喜欢我。” 不就是网恋没成功吗？ 程陌翻了个白眼，表示相当无语。 就在林齐以为程陌不会再搭他的时候，程陌忽然蹦出一句：“那倒也不是。” “啊？”林齐张着个嘴巴，知道他话没说完，就仰着脑袋等他继续讲。 “那个…陈………”程陌说到一半，而后又卡住了，他在脑海中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思想斗争。想想还是算了，所有人都知道陈思瑶喜欢林齐，就只有林齐自个不知道，还傻乎乎地拿人当姐姐。 妾有情郎无意，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世间的所有的窗户纸，在没有捅破之前，都是在同时保护双方两个人。 林齐等半天，等急了，犯嘀咕：“什么啊？” “没什么，”程陌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进去吧。” “啊……” 提起来的好奇心又彻底荡下去，当真扫兴，林齐视线往下一撇，这会儿才发现程陌手上空空如也。 他凑过来问：“你香呢？” 程陌推开他的头：“我没拿。” 说话间，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林齐身后响起，计平珏忍了很久，此时终于没忍住，问：“为什么不拿？” 神奇的第六感，让林齐感觉到周边的磁场不太对劲儿，寺庙重地，浓重的香火气，可竟有种风雨欲来的割裂感。他用“好自为之”的眼神讪讪地看了看程陌，然后脚底抹油，先一步进了寺庙。 第30章 程陌说：“因为没有什么可求的。” 计平珏与程陌视线交汇，可惜不到一秒，计平珏就移开了眼，那道视线并非无关痛痒的打量，而是一种微妙的审视。 “无所求？” 计平珏气笑了，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生气，感觉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气管，卡着难受。 是人都有欲望与贪念，程陌非圣贤，怎么会没有所求嘛？事业、爱情、学业、金钱、健康……有那么多东西受世人所追捧，程陌没有一点在乎吗？ 有些隐秘的念头呼之欲出，计平珏想，难道连他也不在乎了。 哪怕有一丁点可能，他希望能够实打实地占据程陌心里的某个位置，就当所求的是他也好。 呼！ 还是说程陌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仅仅相信事在人为？ 好吧，就当他是唯物主义好了，计平珏这样安慰自己，他没给程陌好脸色：“那你在门外等。” 被凶了，程陌委屈地“哦”了声。 说罢，计平珏头也不回地进去了。程陌在后头看着那背影，等计平珏七拐八拐走出视线，他的神情微微变了。 其实不然，欲望，贪恋………… 当脑海中出现这样的词汇，程陌想方设法抹杀掉，生怕自己一直以来保持的平衡，就快要向某一方倾倒，快要失控了。 第17章 好言相劝 付晓文和饶梦最先进去，诚意满满，也是最先掷出圣杯的，她俩抽完签条后就去解签处了。 俩女孩所求出奇的一致，都认为考公考编是重中之重，立誓要吃公家饭。饶梦抽到个上吉签，好好努力定能上岸，可相对的，付晓文气运差了点儿，用解签人的话说就是另辟蹊径为上，需要早做打算。 “完了，”付晓文厌厌地低着头，捶捶胸口，“心好痛！” 饶梦随手捏了捏她的脖子，贴着她轻声哄道：“别丧气了，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可以养你。” “不行！”付晓文志不在此。 她知道饶梦家里条件不错，饶梦自身也够优秀，但她并不想当被人圈养的娇滴滴女娃。付晓文一脸严肃又认真：“我得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不能只靠你养活，咱俩得双强。” 饶梦瞧她坚定的样子，点点头：“好，那我默默支持你。” 想很丰满，现实通常很骨感。付晓文刚说完一道独立的女性发言，细想一下又觉得不能把话说太满，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认知，出门在外凡事怕个万一，得给自己留点儿后路。 她掀起眼皮，看了饶梦一眼，又欲拒还迎地把目光移开了。 “怎么了？”饶梦问。 付晓文就等着这句话，台阶修到脚后跟，没有不下的道。她不好意思地说：“但有的时候，还是得养一下的……” 饶梦听闻愣了愣，随后笑得乐不可支，等笑够了，便开始学舌：“不能靠你养活，咱俩得双强！” “啧，”付晓文撇嘴，别开脸控诉道，“你学坏了，都学会噎我了？” “没有没有，我哪敢。”饶梦摇摇头，极力否认。 “晓文姐！”不远处一声叫唤，隔着两排人群，林齐早就发现她们了。他本来也在解签，眼下签解完了，心情甚好，就着这份喜悦林齐鼓足勇气跑来与人搭话。 “你们都求啥了？” “求事业。”有旁人在，饶梦不闹人了，一秒正形，问，“你呢？” “学业。”林齐挠挠头，自顾自说，“结果还行，上头说我以后能有出息，未来两年会遇转机，本科升研究生肯定没问题。” 付晓文羡慕坏了：“你也是上签？” “嘿嘿，”说到这个林齐就来劲儿，“是啊，不止我呢，珏哥也是上签。” 原来，当时计平珏恰好排在林齐旁边，这小子深得程陌真传，耳听八方，自己解签之余，还能分出心思来听计平珏那边说了什么。 “多少号？” 帮计平珏解签的是位戴眼镜的老大哥，光看外貌就很有说服力，业务能力杠杠的，他翻着一本约5厘米厚、颇有年代感的小本本。 “69。”计平珏答了个数。 老大哥手指捏着页角翻看，找到69号诗签，眼镜滑到鼻梁，探头问：“求什么？” 计平珏：“姻缘。” 老大哥：“单身？” 计平珏：“嗯。” 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当属林齐。他猛地抬起头，半个身子偏得厉害，脖子伸老长，踮着脚尖恨不得把隔壁的标点符号都给听进去。 存在感太强烈，计平珏想不注意都难。 “不错，是个上签。”老大哥将诗签转了个方向，然后平铺在桌面上，方便计平珏看清。上面黑字粉底写道：［开天辟地结良缘，但却有事难以言，须君谋事无障碍，恰如明月即可成］。 计平珏就着看诗签的间隙，偏头用个“快滚”的斯文眼神扫了林齐一眼，林齐瞬间感觉寒毛直竖，后背发凉，跟哪儿漏着风似的。 看热闹与生命安全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林齐赧然一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你是说……他求的姻缘？”付晓文瞪大双眼，刚接收的信息让她兴奋不已。 原是林齐把他撞见计平珏解签的经历润色一番，转头告诉了付晓文和饶梦。 “对啊！”林齐眼神坚定，“错不了！” 第31章 “你说珏哥的诗签是什么意思，我特好奇。”他惋惜道，“唉，那字有点儿小，我只看到了‘喜结良缘’呐，还有什么‘日月’之类的……” 林齐的话萦绕耳边，付晓文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半晌，她貌似终于想通了，一拍手，呐呐道：“我知道了！” “嗯？” “知道什么了？” 饶梦和林齐两道视线汇聚在她身上。 结合种种迹象来看，付晓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她始终没吭声，只不过，情绪写在脸上，她表情怎么看怎么都像在怀疑人生。 卧槽，计平珏单相思啊！！！ 而被打上“单相思”标签的计平珏，对此事浑然不知，他正在心无旁骛地听老大哥解签。 老大哥手指诗签，逐句分析：“你看这头一句，表示你们俩挺合适的，是段良缘。”分析到这里他话音一顿，接着又道，“但是吧，你看这第二句，‘难以言’……表示你喜欢的人心迹难表，有话不说，有情不显。” 计平珏思索片刻，抿了抿唇。 老大哥看出他的顾虑，随即安抚：“要不说怎么是上签呢，你不用过多担心，你再看看最后这两句，‘需君谋事’才能‘无障碍’，”他拍拍计平珏的手背，“年轻人呐，你得努力哦，你喜欢的人要是杵着不动，你就主动点嘛，男孩子主动点儿没什么的。” 计平珏听了，“嗯”了声，又说了声“谢谢”！ 待到他走出寺庙，林齐他们已经和程陌汇合了。 近几年旅游业发展迅速，寺庙周边开了不少贩卖手串、项链、佛牌等纪念品的小店，付晓文对这些小物件感兴趣，汇合后拉着大伙在就近的一个店里瞎逛。 计平珏一眼就看见了立在店门口的程陌，他走近，问道：“你站在门口干嘛？” “等你。”程陌言简意赅，“怕你出来了找不到我们。” 程陌回望精品店，店内中间摆了一整面珠链墙，划分出了左右两个空间，付晓文和饶梦在逛左边，林齐在逛右边。他收回目光，询问计平珏：“你要进去逛逛吗？” “不了。”计平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就跟程陌面对面站着，周边经过一个又一个人，嘈杂的谈论声声入耳。计平珏回忆起老大哥说的“心迹难表”，如果这签真的灵验，他不明白程陌究竟在顾虑什么。 “程陌。”计平珏叫了下他。 程陌：“嗯，我在。” 计平珏欲言又止：“你………” 房梁上残存的一点雪化了，滴下一滴水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计平珏的额角，冰凉的触感顿时砸得他一激灵。 “往里面站点儿。” 程陌拉着计平珏的手腕，将人带到房梁下，然后盯着他额角的一点水渍愣神。要换作平时，程陌早就上手擦了，这会儿倒是矜持得不动。 靠人不如靠己，计平珏自己擦了擦，程陌才从思绪中回神。 “你刚要说什么？” 计平珏摇摇头，回答：“没什么，就是从寺庙里出来，一时间没适应，觉得有点冷儿。” 话音刚落，一副手套递到计平珏跟前。 顺着手套的视线去看拿手套的人，程陌说：“昨天你落我车上的，我给揣兜里了，冷的话就戴上。” “嗯。”计平珏伸手接过。 冷是他胡乱说的，手套是真真戴上的。 这时，付晓文提着她挑选好的战利品到前台买单，碰见计平珏，不眨眼地盯了他两三秒，始终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 计平珏皱眉，不明所以。 很快，林齐也到了收银台，他选了两条同款手链，还有单独的一串长朱砂链。那两条同款手链，是林齐买来送给付晓文和饶梦的，至于那条长朱砂链，林齐让店员包好，塞包里了。 “呐，送你们的。”林齐说。 付晓文和饶梦收到礼物乐了。付晓文更是没把持住，笑嘻嘻地用双手去揉林齐的脸颊，记起人家的好了：“小林子，你咋这么可爱呢！” 林齐不让她揉，挣扎着往后躲，小声嘟囔：“别叫我小林子，听着跟小太监似的，怪瘆人的。” “上哪儿找你这么笔直的小太监？” “啊？” 付晓文“噗嗤”一乐，不逗人小孩玩了。 她们来泉城的初衷，本就是见计平珏和旅游，如今逗留两天之久，人见到了，当地特色也逛了。付晓文心满意足，和饶梦一起买了下午去周边城市的车票。 吃过中午饭，计平珏问：“下一站去哪里？” 付晓文打开电子车票给他看，说：“榕城。” 计平珏听到“榕城”两个字，刹那间又想去看程陌，好在最后关头克制住了。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次去车站是他一个人送的，程陌和林齐就先回去了。 在送站口，计平珏目送她们进站。临到闸口了，付晓文突然一个转身，直愣愣地冲回计平珏面前，开口叫他名字。 一切猝不及防，不等计平珏应声，付晓文嘴唇动了动，又说：“你对程陌，别太上心……” 越是上心的人总是越先吃亏的，付晓文总归更希望计平珏能过得快乐。 她和程陌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她却敏锐地发觉，程陌把自己裹得太严实，坚不可摧，他的心被填得太满，就好像再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其他人进去。反观计平珏，这个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可付晓文清楚，他只是把自己熟悉的人划分开来，一旦划分到他熟悉的那块区域，便容易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 第32章 付晓文当然是出于好意，反正程陌不在旁边，计平珏也把话敞开来说，他让付晓文放心。 “嗯，我有分寸。” 第18章 千层套路 计平珏从车站回来，看到街边有个大爷在摆摊，摊子前用大大的楷体字写道——薛记板栗。老板为了显得醒目点儿，吸引顾客，还特意给每个字都描了黑边。 他记得上次程陌买的栗子，包装袋上就写的这名儿。 这儿离报刊亭不远，前边拐个弯就到了。计平珏承认他对糖炒栗子动了心，于是敲敲椅背，跟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在这儿下。” “买栗子啊？”师傅看出他的心思，停车的同时还顺带问了一嘴。 计平珏打开车门，轻声应了句。 师傅是个妥妥的e人，他家也住在这一片儿，四舍五入和卖栗子的大爷算半个邻居，便开始热心肠地干起了推销：“我是他家的常客，他家栗子味道好，比别家的都甜儿。” 计平珏笑了笑，认同道：“昂，的确。” 秉承着敬业的优良传统，师傅介绍得很全面，他讲完了优点，琢磨琢磨又补充说明：“诶……不过栗子嘛，吃起来特麻烦，剥的时候还黏手。” 嗐，管它黏手不黏手，计平珏都买了两袋。 他提着两袋栗子走回报刊亭，模模糊糊地瞧见一人一狗在门口大战。程陌拿了把铁锹在铲雪，说是铲雪，其实跟铲冰坨坨差不多，雪都很少了，化了气温又低，就凝结成了冰。 聚宝纯捣乱，狗嗨了，以为程陌跟它闹着玩呢。 程陌这边刚把冰铲到一块儿，哪知下一秒，聚宝就扑腾地刨开了。狗现在胆子大，形成了肌肉记忆，到了报刊亭就晓得有人护着它，便敢踩程陌的底线。程陌一旦把它带回自己家，马上又变得乖巧又听话。 费劲巴拉铲半天，全是无用功。 程陌恼了，一气之下拉着狗绳把聚宝拴树上，聚宝围着树干打转，转了一圈停下，狗绳不够长，转不了第二圈。 程陌专心干活，聚宝没得玩儿，光转圈圈了。 它百无聊赖先发现计平珏，接着扯着嗓子叫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弱，茶茶地向计平珏告程陌的状，要计平珏救它。 要不是计平珏目睹了过程，保不齐就被它骗了。 至于程陌为什么铲雪？ 说到底是他帮计平珏做的。 他们这边是这样，环卫工人只管马路上的卫生，各个门店到马路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都是店家自己负责。平时报刊亭门口的卫生都是计平珏做，但因为付晓文来了两天，所以这两天他都没怎么去店里，没搞卫生，也没时间铲雪。 经聚宝一叫唤，程陌听到动静，抬眼也发现了计平珏，以及他手上略显眼熟的板栗包装。 “你也买了？”程陌起初一愣，但很快，他眼中闪过一抹玩味儿，然后将右手搭到铁锹杆上，摆了个帅气的姿势，“还是两包？” “板栗吗？”计平珏扬了扬，说，“嗯，上次你不是买过嘛，我吃着还成，这次正好碰到了，就多买了些儿。” “哦～”程陌拖着长音。 这声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计平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怪里怪气的腔调。 他没再搭程陌，闹心玩意儿，铲你的雪去吧。 计平珏径直走到报刊亭门口，但就在他要大刀阔斧掀起防风帘的时候，程陌也跟在他后头，下巴搭着他的肩头，轻声提醒：“余奶奶刚刚说困，这会儿可能都睡着了，你动静小点儿。” 受付晓文的影响，计平珏不爽地把程陌推开，心想你问过我没？我同意了嘛？你就搭上来。 程陌都被推懵了，愣在原地两三秒，再抬眼，计平珏已经进去了。 不出程陌所料，余美玲的确躺在摇椅里睡着了。她身上盖着一层小毛毯，小太阳正对着她的脚尖。虽然说有小太阳的加持，室内的温度比室外要高，但要待在里面睡觉还是够呛，十有八九会受凉。 更何况余美玲还上了年纪，综合考虑下，计平珏放下板栗，柔声把余美玲叫醒了。 余美玲睁开眼，迷瞪了片刻。 “是小珏啊？”她坐起身来，醒了醒神儿，“你回来啦！” 计平珏“嗯”了声，自己找椅子坐下。 “你朋友都送走了？”余美玲默默把小太阳换了个方向，朝着计平珏那边，问。 “走了，”计平珏看看时间，推测道，“这个点儿估计都快到了。” 余美玲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伸长脖子往外看，只可惜坐的位置角度不好，到底是没看到她想看的。 计平珏让余美玲安生坐好，往外瞥了一眼，问：“找程陌啊？” “是啊，我本身在外面扫雪的，但小陌来过了，他看到后就让我进来歇会儿，他帮我弄来着。”余美玲皱起眉头，把毯子都搓出毛絮了，“可我进来后一不小心睡着了，他这会儿人呢？你快看看还在外面不？” “在。” 计平珏掀开防风帘，程陌已经铲完雪了，正在树桩边解狗绳，聚宝不围着树转，开始摇尾巴围着程陌转了。 计平珏冲外面喊了一声：“聚宝，过来。” 听见号召的聚宝，吃里扒外地往计平珏这儿狂奔，连带着程陌一起进了报刊亭。 “余奶奶没睡？” “不是，刚醒。”余美玲笑着招呼，帮程陌拿了把椅子，然后拍了拍示意道，“坐，冷了吧，快暖暖手。” 第33章 “好。”程陌没客气，并且把朝着计平珏的小太阳转向了自己。 计平珏立即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程陌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意，心想他到底是为了谁在外面忙活，受益人当真薄情没有良心。 他恨不得把手伸到计平珏的后脖颈以示惩罚，但最后怕挨打，还是不甘心作罢了。退而求其次，只能用手背碰一下计平珏的脸，说道 ：“冷啊，珏哥，你让让我。” 冰凉的触感似有若无地划过脸颊，留下羽毛般的触感。 计平珏一抖，一时竟忘了反抗，也就这样遗憾错过了夺回小太阳的最佳时机。 等到程陌双手回温，他才把小太阳调整好，头朝上，以便于能照顾到每个人。 不一会儿，余美玲不知从哪儿拿出两个纸袋子，计平珏对比着他随手放收银台上的板栗包装，跟找不同似的来回瞅了瞅。 余美玲将其中一袋递给计平珏，说：“呐，小陌给买的，他说你爱吃。” 计平珏这才反应过来程陌说的“你也买了”是什么意思，他眯起眼睛去看程陌，俩人视线正好对上，程陌先躲开：“看我干嘛？” “你怎么不解释？”计平珏问。 程陌反问：“解释什么？” 计平珏剥了一颗板栗，先给了余美玲：“解释今天你也买了两袋啊。”他手上动作没停，又接连剥了两颗，递给了程陌。 “你不听啊。”程陌就着计平珏的手吃了一颗，另一颗喂给聚宝，苦哈哈说，“而且，你还推我呢……” 不就轻轻推了一下嘛？他还挺记仇，计平珏心想。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光听他俩唠嗑，把一旁的余美玲给听糊涂了。 直至计平珏把收银台上的两袋板栗拿下来，又简单说了两句，她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顿了顿，说：“没事儿，不就多买了两袋么，你俩还挺有默契的，先吃着呗。” “就是。”程陌心情渐好，勾起嘴角臭屁道，“这叫有默契，你懂不懂？” 计平珏貌似没太懂，他上下打量着程陌，眉毛一挑：“怎么？你还嘲讽起我来了？” “我没有。” “你有。” “…………” 冬季的板栗粉粉糯糯，味道虽然不错，但吃多了容易口干。而程陌没有被板栗噎死，要先被计平珏给噎死了。 计平珏一双大眼睛，难道看不出来程陌在邀功吗？他是如何做到句句有回应，句句不好听的？！ 程陌嘴角又平了，甚至有向下的趋势，怕是被噎得不轻。计平珏盯着看了半天，那嘴唇才开合道：“给我拿瓶水。” “哦。”计平珏忍着笑，淡定地转头给程陌拿了一瓶。 做坏事暗爽的心思捂都捂不住，不止程陌，就连余美玲都意识到计平珏的有意为之。 余美玲在旁边“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心里跟有块石头落地似的，有种心愿已了的释重感。 计平珏就好比她捡来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孩儿，如今被养得很好，疯狂长出血肉，能吃能睡能逗乐儿，能放开了玩儿。 除她以外，计平珏还有程陌。 照这个趋势下去，以后不管走到哪儿，他身边都能有个伴儿，总不至于再孤苦伶仃。 挺好。 “小珏，我再眯一会儿。”看他俩闹了一阵，余美玲打了个哈欠，将毯子盖好肚子。 计平珏来泉城半年，半年下来，让余美玲养成了下午睡一觉的习惯。突然有一天断了，生物钟没捯饬过来，她中途又强行醒了会儿神，眼下困劲儿便上来了。 计平珏见状，说回正事：“奶奶，这儿凉，你还是回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余美玲想想也是，睡生病了反倒划不来，在这儿躺着哪有家里舒服。 临了，她交代计平珏，如果晚上没什么生意就早点回来。 没出意外，这天晚上计平珏回得很早，比以往的哪一天都要早。倒不是报刊亭没生意，究其原因，出在程陌身上。 第19章 嘘！我有我的节奏 四包栗子两个人没有吃完，留下两包扔桌上了。 出租车司机说得没错，一整包栗子剥下来手确实黏糊，计平珏和程陌跑去外面洗了个手。 计平珏先洗完手回来，他不愿坐硬邦邦的椅子，改坐回平时坐的摇椅，再将毛毯盖好肚子，美美躺下，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聚宝的头。 聚宝被摸得打瞌睡，干脆一整个脑袋耷拉下，趴在地上，用两只前脚掌垫吧垫吧。 “给我个靠枕。”程陌返回报刊亭，挨着计平珏，说。 计平珏翻了个身，露出原本在他腰下垫着的方形抱枕，让程陌自己拿。 这个抱枕和程陌夏天里用过的是同一个，程陌来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的专属。他将抱枕抽了出来抱在怀里，挑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坐下，开始很认真地刷手机。 程陌刷得太专注了，计平珏忍不住问：“你干嘛呢？” “点外卖。”程陌抽空看了计平珏一眼。 “点什么？”计平珏偏头问，“不是刚吃完吗？” 程陌貌似选到了中意的店铺，终于有精力正面回答计平珏的问题，他下巴朝收银台微微扬了扬：“板栗就是个零嘴，快到饭点了，晚饭光吃这个怎么行？” 计平珏听闻看了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5点了。 第34章 程陌点进选好的店铺，上下翻了翻，把手机递给计平珏：“你要吃什么？” “随便。”计平珏懒得接，他其实不太饿，没有特别想吃的，换句话说，吃什么都行。 既然计平珏说随便，程陌也就随便点，最后选了店里销量最好的两种套餐。 付完了钱，他没着急退出app，又换了一家奶茶店，点了杯奶茶。 两份外卖是同一个外卖员送来的。计平珏是真不饿，外卖到了他也躺着没动，一条腿伸着，一条腿支着，相当随意的一个动作。 程陌没催他，只是先把奶茶给他了：“全糖，还是热的，凉了不好喝。” 计平珏满脸惊讶：“给我的？” “嗯。”程陌看计平珏接了，空出手来，便着手在收银台上拆外卖袋。 两份套餐，一份牛娃煲，还有鱿鱼煲。程陌打开其中一份外卖盒的瞬间，不自觉蹙起了眉，他没耽误，连忙打开第二份，果然还是一样的。 娃娃菜、莴笋、豆皮、木耳、玉米…… 程陌有些懊悔，点外卖的时候光顾着选口味，忘了看配菜了。 啧！木耳和豆皮，计平珏不吃来着。 程陌转头，垂眼看计平珏，计平珏正在用吸管戳奶茶，“嘟”的一声，吸上第一口，嚼嚼嚼。也不晓得是不是这杯奶茶打开了他的味蕾，他忽然站起身，说要吃饭。 程陌把他摁了回去，说：“等会儿。” 计平珏要是能老实等着就不是计平珏了。 程陌一直背对着他，光看背影，他的右手在来回捣鼓。计平珏凑近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原来在挑菜。 两份外卖来回挑，把牛蛙煲里的木耳和豆皮挑到鱿鱼煲，再把鱿鱼煲的莴苣和娃娃菜有条不紊地挑回。 计平珏沉默地看了程陌一会儿，用视线描摹出他的侧脸，他明明知道程陌在干什么，但还是启口问：“你挑出来干嘛呀？” 程陌回答：“你不是不爱吃么。” 这个问题在任何人看来都显得多此一举，计平珏也搞不清楚他为啥要明知故问。可事实如此，他就是问了，脑海中莫名出现的想法：就是想听程陌亲口说出来，做这一切是为了他。 心跳得有些过快了…… 计平珏欲盖弥彰地拿起奶茶喝了两口，程陌那边很快挑完了，一份没有木耳没有豆皮的牛蛙煲摆在他面前。 计平珏夹了块牛蛙放进嘴里，程陌问他味道怎么样？ “好吃。”计平珏闭着眼睛说。 口腔里留着奶茶味儿，甜不拉叽，接着再来一口牛蛙，咸不呲咧。刚入口的那一刻，咸甜混合，口感太丰富，能好吃到哪里去？ 待尝到第二口，嘴里的奶茶味儿被冲淡，计平珏才真正吃出牛蛙的味道。 他在这儿慢慢吃着，程陌先给聚宝拆了两包冻干，这些冻干都是计平珏备在店里的，聚宝经常来报刊亭玩儿，投喂是常有的事儿。 程陌操心得跟个爹一样，两孩子都吃上了，他才坐回去开始动筷子。他吃饭还是一如既往地香，计平珏这边的米饭还没见底，程陌的饭盒空了快一半了。有个饭搭子的好处很快显现，计平珏也跟着吃了好几口，等到最后和剩下的半盒米饭干瞪眼，他才缴械投降。 “吃饱了。”计平珏摸摸肚子。 程陌欣慰地笑了笑，说：“你长胖了点儿。” 计平珏闻之色变，低头，对着前台玻璃仔细看了看，慌张道：“哪儿胖啦？” 程陌“嘶”了声，说：“整体。” “不会吧。”计平珏猛提一口气，拉开外套再次摸摸自己的肚子，“还好还好，腹肌还在。” 程陌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调侃他：“你别放松哈，把气呼出来，腹肌又没了。” 计平珏翻了个白眼，辩解道：“我这是吃饱了。” “行。”人倔起来的时候都得顺毛捋，程陌不至于蠢到再唱反调，他把吃剩下的餐盒归拢好，说，“我去扔个垃圾。” “嗯。” 计平珏心不在焉地应着，程陌刚走他就把外套彻底脱下，挽起袖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随后又掀开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程陌扔完垃圾回来，入眼的冲击力极强，看到的就是一幅计平珏主动掀起衣服大方展示腰肢的景象，衣服若再往上掀一点儿，不得了。 但该说不说，挺白的还。 “好好穿上，”程陌咳嗽了一声，“回头感冒了别赖我。” 经计平珏严肃、精准地确认，没怎么长胖…………呃……大概也许可能胖了一丁点儿，反正肉眼看不太出来。 他敲定了程陌在唬他，打消了顾虑，奶茶喝得没有丝毫负罪感。光自己喝还不够，还把奶茶递给程陌：“你喝两口。” “不喝。”程陌往旁边躲，在吃方面他没什么讲究，但要说他唯一有什么不爱的，那是真的不喜欢喝带茶味的东西，茶不行，咖啡也不行，喝了更睡不着，“本来就是给你点的。” “我知道，”计平珏说，一次未果再来一次，他还挺执着，难得放软语气，“喝嘛。” 听见这话，程陌心中一颤。 原则是用来打破的，这换谁谁不服软，反正程陌做不到，他静了那么几秒，接过奶茶：“行吧。” 他喝了两口，就着计平珏用过的那根吸管，连擦都没擦。程陌不是第一个和计平珏共用一根吸管喝奶茶的人，最早的那个人，出现在计平珏的高中时期。 第35章 那时候他刚刚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 有一次上下学，计平珏路边经过，看到个奶奶在卖冲泡奶茶。最早出现在市面的那一款，就是拿个白罐子，上面标着各种口味、五颜六色的奶茶粉，还要拿搅拌勺搅和搅和才能冲匀。 在计越眼睛没瞎前，这种奶茶一度成为计平珏的最爱。曾经傍晚的巷子口，计越饭后带着计平珏闲逛，计平珏总有意无意地往奶茶店那个方向走，因为只要经过了奶茶店，他在门口驻足片刻，计越便会妥协给他买一杯。 时过境迁会带来一些变化，比如计越眼睛瞎了，再比如这种奶茶粉慢慢淡出市场，然后被更新颖，口味更好，更健康的奶茶代替。 抱着怀旧的心态，计平珏走上前：“奶奶，给我拿一杯。” “好咧，”奶奶指指面前的玻璃罐，“要什么口味的？” “香芋吧。” 计平珏喝着香芋味的奶茶回教室，到了教室还没喝完，就搁置在桌上。 秦时宇是班里最受欢迎的那类人，长相好、性格好、成绩好，也是计平珏的同桌。 他估计从外头回来渴了，落座之后看到那杯紫不溜秋的奶茶，一捏就扁的塑料包装，好奇地打量，问计平珏：“你买的？” “昂。”计平珏翻开刷题资料。 “好喝吗？”秦时宇又问。 “还行。” 秦时宇没吭声，就眼巴巴地盯着那杯奶茶看。要换成是其他的同学，他问都不用多问，直接拿起来喝就是了。可惜，此举动对他同桌并不适用，计平珏边界感太强，大多数人走他边上都跟裹了层冰似的。 虽然秦时宇跟他同桌快一个月了，但也并不例外。 他有意增进同桌之间的感情，这杯香芋味的奶茶就是个不错契机。 奶茶都快被盯穿了，薄薄的塑料包装可禁不住如此炽热的目光。 “…………”计平珏做完了前两道选择题，转头，问，“你要不要试一下？” “好！” 下一秒，秦时宇含住绿色的吸管，猛吸一口。 计平珏抿了抿唇，别过脸，低头紧盯着第3道选择题发呆。 “里面有珍珠和椰果耶。”秦时宇说。 “嗯。”计平珏强压着情绪，轻声道。 他的表现在秦时宇眼里过于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不开心。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可秦时宇压根就没往某些方面想。他本以为此举动可以增强感情的，没想到效果适得其反……… “你生气啦？” 计平珏第3道题到底没有解出来，他一把合上资料，不敢看秦时宇的眼睛，说：“没有。” 计平珏心里跟明镜一样，他十分清楚，他和秦时宇是两个世界的人。既然未来注定没有交集，那就该在苗头不对的时候控制火势，避免事端。 秦时宇就像冬日清晨里的太阳，耀眼、明亮，但却不够温暖，比起那束光提供的稀薄温度，远不如自己加件棉衣来得实在。 而程陌，是那个拿着棉衣、小太阳、暖手宝，主动向他走过来的人。 计平珏回神，视线停留在程陌的嘴唇上。 有时不得不承认，冲动只在一瞬间，某些事情突如其来。 “程陌。”计平说。 程陌：“嗯？” “我是同性恋，你知道吗？”计平珏停顿了一会儿，注意程陌的表情变化，“我觉得你知道。” 第20章 另辟新径 计平珏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这两个问题却好像压着程陌的命脉，窒息感措不及防，以至于他久久不能平复。原本那么能唠嗑的一个人，良久没有讲出一个字。 “我………”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程陌清清喉咙，把奶茶轻放回桌子上，又不吭声了。 计平珏开始不急，就在暖黄的小太阳光里注视着程陌，安静地等着。可随着时间推移，他越等越心焦，就在他终于要开口打破这股诡秘的气氛时，程陌干笑了一声。 很轻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无奈、牵强的复杂情绪，总归称不上是什么好的回音。 “嗯。”程陌说，“跟我说这个干嘛？不管你是喜欢同性还是异性，你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又不歧视。” 计平珏心凉了半截。 成年人不会把话说得太满，答非所问即是答了。程陌多么聪明的一个人，连付晓文和饶梦的关系都能一眼看破，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只是不愿答应罢了。 谁都没有再吭声。连聚宝都感受到四周的压抑，它比它主人更会撒娇，赶紧起身，围着计平珏讨好地摇了几下尾巴。 只不过，尽管聚宝摇得十分卖力，眼下皆是徒劳。 比起程陌的委婉，计平珏从来不玩虚的，他话都说出去了，根本就收不回，也没想过要收回。要计平珏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打马哈哈过去，第二天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和程陌有说有笑，他做不来！学不会，一辈子都学不会！ “好一个不歧视，”计平珏说，就着破罐子破摔的底气，心中不岔道，“操你大爷的！” 程陌人傻了。 “不是……我……”程陌急于解释，但不管怎么着，解释都显得很苍白无力。最终只能先安抚计平珏的情绪，他扯住计平珏的袖子：“珏哥。” 叫完之后想了想，先说了句“对不起”。 第36章 计平珏用力甩了一下，甩开了。 “谁稀罕你道歉？”计平珏摊牌了，不装了，“我为什么问你这个？你看不出来吗？” 程陌：“…………” “你不喜欢我？” “…………” 计平珏等了一秒，程陌没回答，他就懒得等了，反正之前等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好话：“你不喜欢我还天天来这儿干嘛？！不喜欢我还陪我去看病，嘱咐我要早点儿睡！给我夹肉，给我盛粥！桩桩件件我都记得，你自己回忆一下，不喜欢我你给我献什么殷勤？平时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我身上贴，管杀不管埋？！显着你了？” 计平珏越说越生气，气疯了快：“你还喝我奶茶！” 程陌小心翼翼为自己辩白：“是你让我喝的。” “我让你干的事情多了，你听我的吗？”计平珏没料到他还敢呛声，“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你肯吗？” 这一番话，一连串的问题，程陌一个都不敢回答。简直堪比扫雷现场，甚至比扫雷还难，走错一步就要被炸死，死无葬身之地。 计平珏自然不愿再和程陌待在同一个空间。他关灯拉闸，报刊亭落了锁，剩下的程陌和聚宝他谁也没，转身大步离开了。 聚宝望着计平珏的背影，然后一脸呆滞地仰头看看程陌，用一种“你赶紧拿主意啊”的眼神示意他。 程陌收到指令，他刚把计平珏惹毛了，现在不敢凑太近，那种并肩而行的场景怕是一时半会儿复刻不了。他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计平珏后面，属于“我看得到你，但你反过头来打我，我又跑得赢”的分寸之间。 一人一狗一路跟到计平珏楼下。 计平珏上完半个扶梯，程陌和聚宝在扶梯最底下，他俩刚要抬脚，不料，这时计平珏回过头，从牙缝里挤出低沉的警告声：“你要是再敢跟上来，我打死你。” 真要命。 程陌见状，讪讪收回腿，和聚宝对视一眼，心想完了啊，哄不好了。 哄不好的计平珏其实难受得要死，高中时期的第一次心动，在最一往无前的年纪里，他都将那份心思给克制住了。而他第一次敞开心扉，甚至没顾上付晓文前几个小时的劝阻，亲自将自己说出口的保证推翻………… 一切的一切…… 都赖程陌。 眼睛有些泛酸，计平珏强忍着情绪，一摸口袋发现走太急，把钥匙落在报刊亭了，诸事不顺啊！他吸了一口气，才敲了敲门：“奶奶，是我。” 余美玲早醒了，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动静，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计平珏没作声。 门一打开，余美玲抬头，见计平珏黑着个脸，细瞧眼尾还泛红，不免心中一惊。她站在门口未动，不自觉眼眶也跟着红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计平珏走进屋，反手带上门，说：“没。” 余美玲不放心，非得要好好瞧瞧，等到她360度无死角将把计平珏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他的眼睛上，问：“真没事儿？” “没。”计平珏眉头紧锁，去饮水机跟前装了杯水，仰头喝下。他真的累极了，明明身体上什么都没有干，却比跑完一场马拉松还要更累更疲惫，他对余美玲说道：“奶奶，我想休息会儿。” 余美玲：“吃饭了没？” “吃了。”计平珏边说边进房间。 余美玲确认无误，点点头，没事就好，也就由着他去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计平珏都不待见程陌，连眼神都不愿意多分出一个。程陌有时死乞白赖地来报刊亭，计平珏倒没有真的打他，也没幼稚到要赶人出去，但实际情况当然也不容乐观，他基本上把程陌当空气。 经过反复尝试，后来程陌学聪明了，他去报刊亭必带聚宝。因为计平珏会和狗玩儿，他在旁边偶尔还能插上几句。 “昨天半夜它饿了，自己拆袋子找狗粮吃。”程陌坐在椅子上没话找话，干巴巴道。 计平珏给了聚宝一块牛肉干，漫不经心“嗯”了声。 这一声给了程陌莫大的鼓励，他一鼓作气继续道：“我发现它的时候，它用肚子悄么声把狗粮盖住了………” 只可惜，美好的事物犹如昙花一现。计平珏应完那一声后，不管程陌后面怎么说，他都无视了，这就显得之前的那个“嗯”尤为珍贵。 俩人的关系十分棘手。 这时，防风帘掀起。“珏哥。”林齐背着他的娃娃包进来了，入眼看到程陌，横插到两人中间，“我就知道陌哥也在。” “在有什么用。”程陌酸溜溜，一眼一眼地偷瞄计平珏，计平珏心无旁骛地喂聚宝吃牛肉干，聚宝吃得嘎嘣作响。程陌嘴一撇，转头对林齐说道：“背着包去哪儿啊？” 计平珏跟程陌坦诚布公这件事过去好几天，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那晚剑拔虏张的紧张气氛，再加上林齐心大，并未察觉异样。 “去我姥姥家过年，和我爸妈一块儿去。”林齐笑着说，“我今天来是给珏哥送东西的。” 喂完最后一块牛肉干，计平珏拍拍手，看看日历，发觉时间过得真快，眼瞅着就要大年三十了——街边的树叶簌簌落下来，树枝染上雪，雪化了，又挂上小红灯笼。 来不及过多感慨，林齐从包里拾到出一个小盒子，一打开，一串长朱砂链映入眼前。 第37章 “呐，珏哥。” “给我的？”计平珏歪头说。 林齐道：“是啊。这个是我上次在店里买的，就是咱们去庙里求签那一次。我看这串链子好看，寓意也好，就给买来了。” 无功不受禄，计平珏没接。 就是程陌差点儿急眼，有种推水晶时被对面打野偷家的心慌，他本无意揣测林齐的，但今非昔比，他和计平珏之间正闹矛盾呢，安全感缺失得厉害。 程陌：“你送他这个干嘛？” 说到这个，林齐腼腆一笑，在程陌看来，笑得有点儿恶心：“这个是谢礼。我认识珏哥半年了，最开始珏哥帮我向黄高州讨债，然后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珏哥还送了我一块电子表，”林齐亮了亮手腕，方形的电子表露出来，“我现在还带着呢。这表可贵，我就想回报点儿什么。” 人家林齐真没多想，就一单纯孩子的礼尚往来。当初买这链子他都一眼相中，想着戴计平珏手上指定合适，只不过当时人多，他没好意思送。 计平珏了然，左右不过是林齐的心意，不收反倒显得矫情了。 “谢谢。”计平珏接过链子，在手腕上缠了两圈，刚刚好。 林齐眼光不错，朱砂链戴计平珏手上当真亮眼。他天生肤色白，白白的皮肤上搭着一点红，像蓝色海湾在月光照耀下营造出的波光粼粼的白，清冷又禁欲。 林齐张口就想夸来着，只可惜他脑中的词汇量实在贫瘠，许是嘴巴快过脑子，一滴溜脱口而出：“珏哥戴这个好看，漂亮，gay里gay气的。” 程陌在一旁都听得惊骇不已，这倒霉孩子一直这么勇的么？怎么啥都敢往外说。 “不是不是，”林齐也反应过来，快吓成仓鼠表情包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没说你是gay，我就想说好看……” 计平珏压根没放在心上，这又不是什么贬义词，再者，退一万步来说，事实就是如此。 “没事儿。”计平珏说。 计平珏没事不代林齐没事，他又不知道计平珏真的是gay。此不宜久留，反正手串已送完，他随便扯了个要赶时间的拙劣借口，脚底抹油先跑了。 他一离开，报刊亭里又落得冷清。 计平珏抻了抻袖口，当着程陌的面细细把朱链盖住，显得多宝贝似的。接着，他轻咳一声吸引程陌的注意，在程陌视线上移看他脸的时候，计平珏难得主动开口，不曾想，一开口便是个惊天大雷：“明天我也要走了。” 程陌背一下子绷直了：“快过年了，你去哪儿？” 计平珏停了一会儿，留给程陌猜测时间。然后嘴唇轻启，轻飘飘说：“不告诉你。” 第21章 训犬大师 计平珏不肯说，程陌也不能用手把他嘴给撬开，他有些无措地在原地静了会儿，问：“什么时候回来？” 计平珏闭上眼，躺在摇椅里晃啊晃，好不自在，那还是“不告诉你”的意思。 程陌皱了皱眉，下一秒，竟听见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慢半拍的感情破土而出，突然毫无预兆地沸腾起来。他一边努力克制，一边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离计平珏愈发近，垂眸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计平珏睁开一只眼睛看程陌。 一股兽性、领地意识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表情，他以前从未在程陌脸上看过。 “不回来了。”计平珏说。 虽然程陌提前做了心建设，但当真的听到答案的那下，心脏还是漏了半拍。他深吸一口气，追问道：“你不回来……余奶奶怎么办？你把她丢这儿吗？” “等我在那边安置下来了，我会回来接她的。”计平珏答得所当然。 “还有吗？”程陌不死心，抱着最后一点希冀。 计平珏佯装不懂：“还有什么？” 程陌说：“你要走的原因，以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要带走的？” 计平珏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快准狠甩出两个字：“没了。” 人呐，巴掌快要落脸时知道疼，判了死刑知道怕。计平珏真要走，程陌舍不得。即使他对计平珏要离开的话存疑，但只要千分之一的概率吧，程陌也不得不信。因为计平珏真的是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不能出半点差池。 “我跟你一起去。”程陌说。 计平珏表面上淡定地说了句“不要”，扭过脸，背对着程陌，嘴角几不可查地往上翘。 程陌盯着他圆润的后脑勺，此时此刻唯一坚定的想法——计平珏一个人是走不了的。他这天待的时间很短，统共不到一小时。直至程陌牵着聚宝走之前，计平珏就没再转过身，中途有客人来买东西，他也是收完账，然后保持着打死不回头的信念，直愣愣地又侧躺了回去。 反倒是程陌一走，防风帘一关。计平珏立马将身体回正，半眯着眼睛去看程陌的背影。 当天晚上，计平珏掐着时间、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入门的第一件事儿，他找到余美玲，也不说话，就在人家跟前来回晃悠。 余美玲正在看一部家庭伦剧，婆媳大战，正是精彩的部分。为了看清楚剧情，她先往左侧脖子，不消片刻，又往右伸脖子，一部电视剧看得真真费劲儿。 “你歇会儿。”余美玲拍拍沙发，示意计平珏坐下，“走出二里地了都快。” 计平珏见余美玲主动跟他搭话，顺坡下地坐回沙发，搓搓手，说：“奶奶。” 第38章 “怎么了？”余美玲问，“走饿啦？” “不是。” “那咋了？” 计平珏笑了笑，问：“程陌今天有没有找过你？” 余美玲不解：“没有啊，找我干嘛？” 计平珏不笑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他没找你吗？没有问关于我的事儿？” 计平珏其实早就暗戳戳计划好了，他要走的事儿必定得让程陌知道。并且为了以防万一，他都没跟余美玲打过招呼，怕的就是程陌回头去问余美玲，余美玲说漏嘴。 经他这么一问，余美玲摇摇头，难得从电视的剧情中抽离出来，一头雾水：“关于你啥事儿啊？” 计平珏这会儿走神严重。 余美玲戳了戳他，又问：“啥事儿啊？” “没什么。”计平珏声调低，听着兴致不高，“明天我得出趟门，顺利的话过两天就回来了。” 很快，余美玲问出了和程陌一样的问题：“快过年了，你去哪儿？” “南城。”余美玲的待遇和程陌终归不一样，他没从计平珏嘴里得到的答案，面对余美玲，计平珏说得毫不迟疑：“我把南城的房子给卖了，有些流程可以在线上操作，但过户得双方到场，所以我得回去一趟儿……”说到这里，计平珏停顿了一下，又说，“……赶在年前，再去看看我爸。” 话题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要扯出一些伤感的意味了。 余美玲“嗯”了声，嘱咐两句“路上注意安全”、“也代我向你爸说句新年快乐”！ 第二天，计平珏本来买的是上午的车票，但不知出于什么心，他鬼使神差地改了签，改后了两小时。硬拖到最后一刻，再不出发就赶不高铁，计平珏在报刊亭里一会儿吃包零食，一会儿又喝了瓶奶。 余美玲没沉住气，说：“怎么还不走？等人啊？” 装作若无其事的计平珏被人一语道破，说实话，脸有些挂不住。他强撑着面子，背上背包：“谁说我等人了？我才没有等，我只是不想去太早，坐在候车厅里跟个傻子似的。” 说着看了眼时间，与余美玲告别。 紧赶慢赶到了火车站，时间卡在了车开的前二十分钟。计平珏随着大部队先进候车厅，在掏身份证过安检的时候发现手机屏幕亮着，微信电话弹了出来。 计平珏抽空瞟了一眼头像，是一只大金毛，那大金毛还是他画的，程陌花钱买的。 计平珏暗爽，侧身离开了队伍，站到一旁，按下了接听键。他“喂”了声，对面没有话说，计平珏声音变沉了点儿，直接叫名字：“程陌。”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啧，”计平珏等得不耐烦了，说，“喝了隔夜水吗？给毒哑巴啦？” 这回程陌说话了：“没有。” 计平珏浅浅听出不对劲儿，那声调怎么还带着一丝哽咽，嘶，该不会是某人哭鼻子了……… “你怎么了？”计平珏问。 程陌说：“你真要走啊？去南城还是去宁城？” 嗯？ 计平珏心抽抽一下，脑中囫囵回顾了他和程陌昨天的对话。他挺谨慎的，好像也没有哪里说岔了，还是这人在他身上装了监控探头。 “不是，”计平珏试图糊弄，“都不是，别瞎猜。” “哦。”不料，程陌那头静了一会儿，又说道：“别装了，我都看到你了。” 此话一出，计平珏眼睛亮了，跟个扫描仪似的向四周环顾。远远地，看见程陌出现在门口，正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程陌的状态不太好，眼下乌青，面色疲惫，下巴还长出了短而扎的小胡碴。 “你怎么在这儿？”见程陌这模样，计平珏说不心疼是假的，他往前走了半步，拉近了点儿两人距离，“什么时候来的？” 程陌貌似铁了心要让计平珏心疼，小声回答：“昨晚。” “啊？”计平珏果不其然心疼坏了，“你待了一晚上啊？” 程陌点点头，然后蹲下，用手捏捏自己的脚腕：“嗯，站了一晚上，外加一个上午，”他仰头，张口就来，“珏哥，我腿疼。” “你说你今天走，但又不肯说什么时候，也不肯说去哪儿。我矛盾得要命，生怕你来，更怕你不来，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从昨天晚上就在这儿守着，好在整个泉城就一个火车站，如果你来了，我在这等，总能等到你的。” “还好，我等到你了。” 这些并非花言巧语，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程陌本来是个性至极的人，可突然之间，什么破天荒的事都肯做了。 计平珏没说岔，程陌也没在他身上装监控探头。程陌从凌晨开始在火车站等，不过他肯定也没傻到没苦硬吃。来时给自己带了足够的食物、护颈枕、屁垫之类的。为了能彻夜不眠且精力充沛，还史无前例地主动点了杯咖啡。 只不过，在天亮之后，程陌就把那些装备给抛了。 现在火车屏上最近的两班列车，一班去南城，正在检票，十五分钟后发车。一班去宁城，在候车，三十分钟后发车。 “珏哥，”程陌站起来，说，“不管你要去哪儿？也把我一块带去吧。” 言之殷殷，情之切切，计平珏陡然心空。 “腿疼就别站着了。”半晌，计平珏缓了缓，拉着程陌到公共椅坐下。 程陌乖乖跟着。 第39章 “程陌，”计平珏叫他一声，顿了顿，问，“聚宝呢？” 程陌简单回答：“在家。” 程陌都计划好了，等他在火车站蹲到计平珏，第一时间就是回家，雇个人，收拾收拾东西，带上聚宝开车追去。反正有了方向，到了同一座城市，那他就有信心能找得到人。 意外就出在，计平珏临到安检口，退出队伍，挪到一边接他电话。 程陌没绷住，隔着玻璃看计平珏他无法满足。 “你不能跟我去，你跟我走了，聚宝怎么办？”计平珏抿抿唇，说。 程陌想了想，平静道：“等我在那边安置好了，我就回来接它。”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程陌公式套得一愣一愣的，计平珏自己说过的话跟回旋镖一样扎回来。 “不行。”计平珏说，他回望了下检票的队伍，剩下的人不到一半，转头，跟程陌继续说，“你其实不用去。” “为什么！！”程陌不知道缘由，一瞬间想发作，艰苦地忍住了，脸上换上一对目光融融的神情，手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计平珏的左手腕，一字一顿道，“你不要我？” 计平珏的手抽动一下，手腕生疼。程陌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他想。 “没有。”计平说。 程陌目光变得锐利，仿佛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不是……”计平珏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没有不要你，我要你。我是说……”计平珏不得已解释，把他去南城的原因一字不落地全吐露了，“………大致就是这样，我就去南城过个户，最晚后天我就回来了，我不走。” 计平珏掰开程陌的桎梏，凝视对方，做出保证：“我会回来！真会回来！一定回来！” 恍惚间，程陌脑中有无数个念头像丝线一样团作一团，又一个接一个的消失，纠缠过后归于虚无。他紧绷的身体一塌，与其说是劫后余生，不如说是任人摆布，苦笑道：“计平珏，你不真诚。” 第22章 故地重游 我擦咧个西哩？不真诚？！！谁不真诚？！ 说谁不真诚？计平珏吗？ 计平珏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太阳穴乱跳，他努力定了定神，皮笑肉不笑地问程陌：“你腿很疼？” 说着，用手托住了程陌的下巴，程陌胡茬长出来了，有点儿扎手。计平珏食指顺势而上，搭在程陌的脸颊，与大拇指配合完美，用力一捏，程陌嘴巴被捏成一个o形。 “疼死你得了。”计平珏说。 程陌现在不但腿疼，脸还是疼的。 计平珏收回手，回望了下检票队伍，说是队伍，其实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高铁站规定提前5分钟停止检票，若再耗下去，他真得买下一班车，然后坐在候车厅跟程陌大眼瞪小眼。 而程陌早已没了刚刚叫“计平珏”的气焰，被捏老实了。他摆正姿态，双手放在膝盖上，标准的小学生坐姿。 “珏哥。”程陌想为自己开脱两句。 计平珏不给他机会，咬牙切齿道：“等我回来你就死定了。” 程陌一哆嗦。 临了，计平珏提上背包走了。可他真的超在意的，都走出一段路了，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回头看，看看是哪个崽种说出他不真诚这种话！ 他要是不真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诚的人了。 计平珏扪心自问，面对程陌，他已经把自己柔软的、阴暗的、积极向上的方方面面都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关于计越，关于他的眼睛，关于他小时候经历的一些事儿，计平珏跟程陌闲聊的时候，只要程陌偶尔提到，计平珏就袒露。就连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都是计平珏主动捅破的。 反观某人，把自身的经历裹得跟粽子似的。 计平珏除了知道程陌叫程陌，年龄24，老家在榕城，养了条金毛，泉城的房子是租的，租在报刊亭对面的小巷子里。之外的任何信息，都跟新鲜的鸡蛋一样，密闭性极好，计平珏一无所知。 程陌从来不提家人，不提过往。计平珏甚至怀疑过，程陌是个孤儿。 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真诚，计平珏心想。 憋着一肚子气到了南城。明明才半年都没来，计平珏竟然生出了些许陌生感，好像因为在泉城有要牵挂的人，所以这座城市已经把他摘了出去，他像是外地来的游客，过来参观驻足。 房子要卖啦，再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没有人气的房子一星期就能积下一层灰，半年没住，那更是不得了。打扫是不可能打扫的，计平珏找了个离房子近的酒店住下，收拾收拾天已经黑了。 忙活半天肚子有些饿，计平珏想先点份外卖。 打开外卖软件，切换地址，大数据精准推送，计平珏以前常点的一家店铺出现在第一位。这家店还是计越一朋友开的，计平珏称他为“李叔”，店名也叫“李氏菜馆”。 这天，计平珏菜点多了，点的双人份，触景生情的，外加了瓶酒。 是计越在世时，计平珏有时犯懒不想做饭，爷俩爱吃的。 他想计越了。 那酒的度数不低，大半瓶下肚，计平珏酒意渐浓，感觉身体热了起来。 站在窗户口透透气儿，窗外车水马龙，与之相比，泉城的夜晚安静得多，待久了，换个环境，计平珏反倒有些不习惯。 第40章 要命！他又想程陌了。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两声，计平珏顺手关上窗户，拿起来一看，笑了下。 说曹操曹操到，程陌给他发了消息。 ［珏哥，到了吗？］ 计平珏阴阳他：［怎么不叫计平珏了？］ 屏幕上方马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又变成程陌，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又变成程陌，就这样来来回回切换了三四次，程陌最终发了一个金毛戳手手的表情包，脸上还挂着两行泪。 ［珏哥，我错了。］ 计平珏笑开了，当即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行，你不够真诚。］ 计平珏：［要听语音的。］ 隔着屏幕，计平珏都能想象得到程陌此刻脸上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等着。 很快，对面弹出一条语音。 计平珏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迫不及待点开，程陌说：“珏哥我错了，你到了没啊？” “到了到了。”计平珏同样用语音回他。回完之后，又用文字追加：［不原谅，我回去还是要找你麻烦的。］ 程陌回：［懵……］ 低落的情绪消失一大半，计平珏心情渐好，熄屏，去卫生间漱了个口，躺床上睡了。 次日，他早早起床，按照与买家约定好的时间到达银行门口。 说来计平珏运气还不错，从挂房找中介，到最后和买家沟通交易，整个流程办下来都十分顺利，一路绿灯。 买家姓殷，是个年龄比他大几岁的男士，人挺好的，也不挑刺。计平珏听中介说，殷先生小时候也住在这一片儿，只不过他住的地方还要再往前过两条马路，靠近学校，年份要更老些儿。 前一阵子道路改造，政府把老小区给拆了。 殷先生是个念旧的人，就想在这附近重新买套房子。赶巧让计平珏碰上，再加上计平珏给的价格很良心，双方便很容易达成一致。 等他们在银行办完手续，走出银行门口，计平珏觉得他与殷先生投缘，就多嘴寒暄了两句：“你怎么回去？” 殷先生微微一笑，说：“有人来接，你呢？” “打车。” 殷先生点点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辆黑色卡宴好巧不巧停在路边，打了打双闪，就好像专门在不远处等着一样。 “他到了。”殷先生说，随后，他出于好意问，“计先生要去哪儿？不嫌弃的话，我送你过去。” 计平珏摆摆手，他要去墓园，跟计越唠会儿嗑。先不管顺不顺路，他本意不爱麻烦别人，所以拒绝道：“不用了。” 殷先生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勉强：“好吧，那我先走了。” 计平珏“嗯”了声。 殷先生离开后，计平珏导航在附近的花店买了束鲜花，又买了一些要用的贡品，然后忙不迭地打车去墓园了。 这个点的墓园十分冷清，计平珏从园口一路走上来，没碰见一个活人。找到计越的墓碑，计平珏用手扫开了上头飘落的枯枝败叶，换上娇艳欲滴的鲜花。 点上一把香烛，贡品一一摆上，计平珏开门见山地说：“爸，我把房子卖了。” 计越肯定没法搭他，计平珏顿了顿，又自顾说道：“我在余奶奶那儿挺好的，余奶奶身体也硬朗，快过年了，她还让我给你带句‘新年快乐’。哦，对了——我在那边还遇见了个人，你等会儿哈……”说罢，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划拉划拉，找到程陌的照片。 这张照片还是计平珏秋天的时候偷拍的，当时他给聚宝买了袋新零食，但坐着懒得动，就让程陌拿去喂喂，看合不合聚宝的胃口。 程陌拆开包装袋，蹲在聚宝跟前。计平珏很爱看程陌一本正经做事的样子，抿着的嘴唇，微低下的头，完美的面部轮廓，无论是哪一样，都能让计平珏肾上腺素异常波动，计平珏后知后觉，说不定在那会儿，他就已经对程陌见色起意了。 毫无悬念，计平珏没把持住，鬼使神差地拍下这一幕。 “呐，”计平珏把手机亮度调高，将照片给计越瞧瞧，他举了足足一分多钟，“爸，看清楚了没？也不知道你在底下眼睛有没有好，应该好了吧，到另一个世界了，一切都得重新洗牌才对。” 蹲累了，计平珏找个台阶顺势坐下，支着下巴，懒洋洋道：“你要是还没看清，我讲给你听吧。” “他叫程陌，长得好看，闪闪发光的那种，跟你儿子差不多帅，身高也跟我差不多……” 一把香烛快燃到底，计平珏叨叨了半天。半年在泉城发生的事太多了，若是每一件都一一列举，讲到天黑都讲不完。 最后，千言万语，计平珏汇总成一句：“我喜欢他。” 香烛彻底燃尽，香灰跟开了花似的散落。计平珏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浮尘，笑着说：“香烧完了，我就当你同意了，明年我带着他来见你。” 计平珏假设，要是计越还在世，不知道眼下会不会骂他疯了癫了，神经病喜欢男人。但计平珏内心又觉得，计越不会的，说不定还会喜滋滋地等着计平珏带程陌来看他。 算了，无从得知，管他呢！ 墓园渐行渐远，南城也渐行渐远。计平珏没有在南城久待，他从墓园回去后，稍微整顿，晚上去见了付晓文，付晓文乐坏了，举杯说要嗨到天明，不醉不归。 计平珏当即泼了她一盆冷水：“我等会儿要走，11点的车。” 第41章 “什么！你就要走！”付晓文拿起来的玻璃酒杯在觥筹交错的灯光下迅速黯然失色，连同着她脸上兴奋的表情，转而情绪激动地控诉，“这才9点，夜生活甚至都还没开始！” “嗯。”计平珏淡定地抿了一口马提尼，不好喝，味道不如奶茶，解释说，“回去有事儿。” “什么事儿？”付晓文挨着饶梦，问，“亲爱的，你说他有什么事儿？他这么着急回泉城干嘛？泉城到底有谁在啊？” 饶梦语塞，用手搂紧了付晓文的腰。 付晓文自问自答，自产自销，突然开窍，目光移到计平珏身上：“我靠，你不会是被程陌拿捏了吧！” 还不等计平珏回答，付晓文继续说：“我上次不是让你对他别太上心吗？你还答应我了，你答应得好好的，这才几天，一个月不到，你跟他好上啦？” 因为酒不好喝，所以计平珏放弃酒水，改用叉子专心致志叉水果。 付晓文手疾眼快一把夺过果盘，递给饶梦，对计平珏说：“别吃了，你快点从实招来。” 一口没捞着，计平珏无奈放下叉子，道：“没被拿捏，我回去，是要拿捏他的。” 第23章 够了，我心疼他 计平珏在凌晨两点多落地泉城。出站后，他已经见怪不怪的放弃打车软件，随手招了辆出租，加价开往报刊亭。 今天晚上他没打算回余美玲那儿，省得影响老人家休息，而是下了车，毅然地走进报刊亭对面的小巷。 这条小巷子满是昏黄的路灯，不够亮堂，但也能勉强照明。计平珏影子在灯光的正照耀下聚成一小团，踩在脚边，一点一点往前挪。 不消一会儿，就挪到了程陌出租屋楼下。 将近凌晨三点的泉城进入沉睡状态，一整栋楼静悄悄的。 计平珏知道程陌家租在顶楼，这栋楼总共五层，又是一梯一户的老房型，侧面通道直达，位置倒是很好找。 一口气拾级而上，走太快了，计平珏累得有些喘。心里埋怨程陌租的什么鬼房子？租那么高干嘛？每天上上下下也不怕两腿打晃。 好不容易到了，程陌家的入户门紧闭，计平珏刚抬起手来想敲门，忽然听到旁边的窗户有动静。他顿了顿，轻手轻脚走过去，定睛一看，幸好他心素质过硬，不然差点儿吓死——窗户里是一张巨大的金毛脸。 聚宝鼻子恰好顶着玻璃，在上头留下一个圆圆的印子。 聚宝起初凶神恶煞，它训练有素，对夜里的声音格外敏感。很明显，它把计平珏当贼了。直到计平珏过来让它看清来人是谁，眼神才变得干净清澈，歪着脑袋傻不愣登。 窗户留了一条缝透气，计平珏手伸进防盗窗，把窗户开大了点儿。摸摸聚宝的头，计上心头怂恿道：“聚宝，把门打开。” 聚宝“嘤嘤”一声，后退半步。 哎呀，好狗！ 计平珏以为聚宝真要给他开门，夸赞的词都到嘴边了。不承想，聚宝只是在客厅里转了半圈，然后两条前腿一塌，坐下来不肯动了。 “聚宝。”计平珏小声唤它。 聚宝没反应。 计平珏又叫一次：“聚宝。” 昏暗的客厅里，借着月光都能发现聚宝一脸委屈，它站了起来，扭动两步，换了个犄角旮旯重新蹲下。 窗外的位置正好是视线盲区，计平珏看不见它了。 啧，竟还学会躲人了！ 指望不上啊，计平珏想，还是叫醒程陌来得实在些儿。 但意料之外的是，突然间，卧室门开了。 程陌也是在睡梦中猛地听见声响，少年时期的阴影使得惊恐地睁开眼睛。他着急忙慌下床，在打开门的瞬间，还没来得及收拾起脸上的表情，与之而来的，还有卧室里亮着的光线。 之前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计平珏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卧室里的灯一直都亮着。 计平珏这会儿与程陌隔着防盗窗户四目相对，在有光亮的加持下，他将程陌脸上的茫然与无措尽收眼底。 原本并不值得奇怪，任谁半夜被闹醒都会觉得懵。可是，程陌的反应太容易让人多想，那是一种非正常的无措感，在计平珏看来，比他小时候被老师抽课文背诵还要来得深刻。 硬要形容的话，计平珏脑中一下子蹦出了“恐惧”这个词。 “你胆子很小吗？睡觉要开小夜灯？”计平珏有些迟疑地问。 果不其然，程陌没有吭声。 计平珏叹了口气：“傻愣着干嘛？给我开门啊。” 程陌似乎还未缓过神，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无法自拔，他脑子里太乱，连带着身体也又乱又慢，像一具失了魂的空壳。 “程陌。”计平珏自然注意到了。 “你怎么回来了？”程陌总算应了一句，想了想，跟确认什么似的，谨慎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来找你。”计平珏回答，“我说过我回来后要找你算账的。” 程陌终于笑了笑，恢复了点儿人气。 “几点了？”程陌开门让计平珏进来，打开了客厅的灯，白炽灯光亮得刺眼，整个屋子亮堂得犹如白昼。 计平珏眼睛不太适应，用手挡了挡，说：“三点了吧。” 程陌回头，一个大跨步把客厅的灯关了，转而打开电视机上的筒灯。 “有没有好点儿？”程陌问。 第42章 计平珏坐在沙发上，点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来程陌家里。环顾一圈，室内的环境构造与计平珏想象中的大差不差，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即使家里养了聚宝，地面上也没有太多的毛发，可见其主人平日里打扫得勤快。 唯一区别大的，只有程陌本人。 “你刚刚干嘛了？吓到了？”计平珏一边放下背包一边说。 沙发凹下去一块儿，程陌在计平珏身边坐下。他悄么声握住计平珏的手，把头埋进计平珏的颈窝，黏糊糊道：“没有。” 程陌的头发贴在计平珏的侧脸，寂静中，触感被无限放大。计平珏明白过来眼下正在发生什么，瞬间寒毛直竖，他的脸又热又烫，胳肢窝都差点儿冒出汗了。 程陌吃错药了吗？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大晚上的搞什么？ 他是不是在勾引我？ 卧槽…… 心态炸了啊！ 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计平珏体验了把柳下惠的感觉，他自认为坐怀不乱，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字正腔圆道：“程陌，你跟不跟我谈恋爱？” “什么？”程陌抬头，动了动眼睛，盯着计平珏看了好一会儿后，移开了。 不是？什么意思？！ 计平珏的手还在被程陌牵着，但程陌的态度简直恶心透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计平珏能感受到程陌是在乎他的，但是究竟为什么，让程陌一次两次地逃避他的告白。 计平珏恼了，阴恻恻道：“你要是不喜我，就把手松开，不要一边牵着一边又把眼睛移到别处去。” 程陌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来。他从心里就不想放弃计平珏，内心也跟打鼓似的犹豫，他晓得，如果这一次放计平珏走了，以后要想再见到这个人可就难了。 狼来了的道，三岁小孩都懂。 计平珏骗过他一次，保不齐第二次就成真的了。幸运女神不会永远垂青，程陌不会永远有下一次机会。 清楚思绪，程陌重新看向计平珏，措辞道：“喜欢的。” 计平珏眉间肉眼可见地松了劲儿，明知故问：“喜欢谁？” “你。”程陌说，过往的记忆正在疯狂翻涌，明知不该，明知已经克制了好久，但却抵不过内心最纯粹的渴望。 听到想听的，计平珏不再矜持，回身用双手托住程陌的脸颊，兴奋道：“你刚说喜欢我，对吧！我没听错吧？你刚说喜欢我了！！” “嗯，喜欢。”程陌点点头。 计平珏怕是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夜晚，两人都没再吭声，安静的氛围中，计平珏慢慢靠近程陌，唇瓣即将相触。 仅在要接触的前一瞬间，毫无预兆的，程陌轻声说道：“可我怕配不上你，真的，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滴眼泪直直滑落，把计平珏的拇指濡湿了。 “怎么了？”程陌一哭计平珏彻底慌了神，用手背去擦程陌的脸，自我检讨道，“我弄疼你了？我没用力啊，啊，等会儿……你配不上谁？” “珏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泉城吗？我是成年后过来的，在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妈……严格意义上不能称为我妈，她是我爸的第二个老婆……” 许是这段记忆在脑中重演过很多遍，程陌说话的声调趋于平稳，仿佛置身局外，只是在淡淡地讲述别人的故事。 “有一次学校大考，我复习到很晚，最后实在累得不行，就关灯躺在床上睡了。我想我应该睡得很熟，以至于有个人坐在我身上我都没有发觉，当我昏昏沉沉揉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凌乱的长发，还有我褪去的睡裤和…………” 未来三百多天里，程陌处在这种糟糕的家庭环境中，每一天的生活都过得十分煎熬。他开始尽可能的不回家，并且和程进歉商量，以高考为由，申请在校住宿。 程进歉平时工作忙，三天能回两次家已是难得，他是事业型的性格，自然不反对程陌的想法。 “好，搬宿舍东西多不？让湘湘送你去？”饭桌上，程进歉说。 “不要。”程陌低头，虽然米粒在往嘴里送，但味同嚼蜡，他看都没看顾湘一眼，“不多。” 顾湘默声，脸色苍白。她当然清楚原委，饭桌上的两个人她谁都对不起，是最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人可以把自己犯的错误归结于一时冲动，但随之而来的代价和后果却无法量化，它会像滚雪球一样得越滚越多。最终，无限的愧疚感把顾湘的后半生钉在了一个难堪的位置上。 “不多吗？”程进歉将信将疑，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算了，你自己安排。” 程陌“嗯”了声。 程陌早就在老师那边打好招呼，等程进歉这边一同意，仅仅次日，程陌便如期搬进学校宿舍。 高三学习紧张，时间被各种知识点填满，反倒让程陌心静了许多。奋战高考后，他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背上这些年攒下的十万块压岁钱来到了泉城站。 同样的站点，在六年后的某一天，程陌遇见了计平珏。 一切重新开始，他的生命经历了意外，也经历了爱。 第24章 听不懂，想亲 “珏哥，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讲述他过往的时候程陌没有哭，但面对计平珏，程陌又哽咽上了，“我没奢望过跟你谈恋爱，我只要能待在你的一步之外就好。” 第43章 计平珏垂了垂眼，超级想点上一支烟。 可惜这里没有烟，计平珏也不会抽。就在当下，他除了程陌啥都看不见，周围成了背景板，两只瞳孔倒映出程陌脆弱自责模样。计平珏强制性让对方抬头，说道：“你叽里呱啦讲什么呢？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程陌眨巴眨巴眼，眼泪溢出眼眶，他有些拿不准计平珏这会儿的情绪。 程陌有意再解释些什么，计平珏却没再给他机会，当即吻了下来。 两人第一次接吻称不上温柔，甚至味道还很古怪，拌着程陌眼泪的咸味儿，但可能是被亲懵了，至少把程陌安抚妥当了。 “这不怪你。”吻完，计平珏擦擦嘴唇，餍足道，“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怎么会配不上我？你很好，你值得，配我非常合适。” 计平珏的话过于灼人了。事情远没有程陌想象得那么糟糕，他将一切袒露之后，计平珏只用一句“这不怪你”轻易揭过，好像他长久以来的纠结不过是庸人自扰，他在自我怀疑中得到了计平珏强烈而坚定的选择。 幸福感突如其来，使得程陌整个人晕乎乎的。 维持着难得的清醒，程陌稳了稳呼吸，小心翼翼求证：“如果有一天，我还是被困于过去，然后情绪失控对你发脾气——哦，你别生气，我不是真的对你发脾气，我就是假设，假设我情绪失控，你还会喜欢那样的我吗？” “喜欢。”计平珏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毫不犹豫道，“你还是你，不管怎么样都喜欢。如果一时的情绪宣泄能让你以后更好的生活，那也很好。而且，我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不也把你关外面吗？” 程陌忽地一下释然了，他把计平珏抱在怀里，又把头埋进计平珏颈窝。 趁着计平珏宠他，好说话，程陌瞎琢磨了片刻，得寸进尺商量：“你以后不准把我关外边。” 计平珏在程陌炽热的呼吸下点了点头。 最后，他是如何跨坐到程陌腿上，又是如何被程陌占领了主导权，半推半就地抱进房间，计平珏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记得在进房门之前，余光中，看见聚宝趴在卧室门口，程陌命令聚宝离远点儿，回自个窝待着。 以防止等会儿听到一些少儿不宜的声响。 计平珏这一晚上被折腾得没怎么睡，卧室和浴室前前后后进了好几回，待到天快蒙蒙亮，计平珏眼皮子沉得厉害。 “珏哥，”程陌精力旺盛，食髓知味地亲吻计平珏的嘴唇。 计平珏的疼惜与怜爱，在程陌一次又一次的攻势下荡然无存，他下半身发软，人早就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发出个气音儿。 发觉计平珏有话要说，程陌改去吸／允他的脖颈，贴心服务：“怎么了？” 计平珏偏头，朝着他的耳朵说道：“滚！” 程陌愣住了，一秒后，恶劣地在计平珏身上咬了一口。 “不要。” 计平珏疼痛地“嘶～”了声，程陌跟小狗一样，在刚刚咬的伤口处舔舔。 计平珏终归没有程陌那么有熬夜天赋，困意加上疲惫感使得他先扛不住，他非自愿地任由程陌发挥，自己先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在将醒未醒的时候，计平珏动动脑袋，闭着眼睛先去摸了摸枕边，空的。 计平珏拧着眉头睁开一只眼，模模糊糊的场景逐渐聚焦，变得清晰。他泛酸的身体以及某一处不明的痛意，都能帮助他记忆起昨天睡前发生的一切。 “程陌。”声音哑得不像话，计平珏坐起身咳了咳，又冲客厅喊了一声，“程陌。” “汪——” “我靠！”计平珏短暂的反应了一下，又喊，“聚宝。” “汪——” 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什么灵异事件，计平珏暗松一口气，他下床在家里逛了一圈，有且只有聚宝一个活物在窝里本本分分地待着。聚宝见到计平珏，就成了他的小尾巴，计平珏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程陌呢？”计平珏在洗漱柜底下找了一把新牙刷，他边挤牙膏，边分神和聚宝聊天。 聚宝前爪子敲敲浴室门。 “出去了？”计平珏会意，嘴里叼着牙刷继续问道，“什么时候？” 聚宝：“汪——” 该说不说，跨种族的聊天场面还挺和谐。 洗了一把脸，温热的洗脸水让计平珏清醒很多，梳妆镜蒙上薄薄的雾气。计平珏用手擦了擦，他身上穿着程陌给他换的睡衣，v领纽扣设计，从上往下数的第一个扣子一半在扣眼里，一半在扣眼外，稍微抬手就得松。 计平珏干脆解开了。不解开不知道，计平珏这会儿才发现，他原本白净的脖子和锁骨遭受大劫，提溜儿开领口，视线往里瞅，里边还有两个牙印，左右对称，爽／死强迫症。 “卧槽！”计平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程陌真不是个东西啊。 阳台上晾着计平珏的衣服和换洗的床单，都还没干，太阳出来了，白色的布料上拢上一层暖黄。 计平珏往那儿瞟了一眼，走进卧室，站在衣柜前发愁。左右他和程陌的身材差不多，他思索半晌，拿起程陌的一件黑色高领随意比划一下，毕竟他要出门见人的，还是得象征性遮一遮。 “你先出去。”计平珏拿着高领，面无表情地对聚宝说。 聚宝仰着脑袋：“汪——” 第44章 “叫也没用。”计平珏威胁道，“我换衣服呢，不出去我回头告诉程陌哈。” 聚宝摇摇尾巴，识相迈开步子，在卧室门外守。 十分钟后，计平珏穿戴整齐，牵着聚宝去了报刊亭。可他还没有走近，远远的，就看见程陌在报刊亭门口抬头看他。 程陌懒懒地坐着，一旁还支了张桌子，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早餐糕点。 “你什么时候醒的？”计平珏走近，也找个椅子坐好，用手背试了试包装盒里的点心，还是热的，他随手拿了一个桂花糕吃。 程陌胡乱扯了个点应付。 但其实他后来压根没睡。他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更要命的是，计平珏引诱人而不自知地躺在他臂弯里，时不时蹭蹭，程陌又不是和尚，无法摒除杂念，想睡着难如登天。 “起得挺早。”计平珏客观评价，他吃完第一个桂花糕，又想着手去拿第二个。 程陌视线在计平珏的衣领处停留一瞬，心中暗喜，紧接着，递给他一碗清汤馄饨，说：“先吃这个吧，暖和。” 计平珏收回手：“嗯。” 见计平珏吃上了，完事儿程陌心满意足折返报刊亭，计平珏在外面听到他和余美玲的交谈声。 程陌：“余奶奶，珏哥来了。” 余美玲：“唉呀，哪儿呢？” 程陌：“外头。” 没多会儿，余美玲和程陌一起出来。二人并非两手空空，老人家怕冷，手里套着热水袋，而程陌手里拿了个屁垫和护腰枕。他趁着计平珏低头吃馄饨，见缝插针地把护腰枕塞到计平珏和椅背中间，卡得严丝合缝。 “这个？”程陌扬了扬屁垫，示意计平珏起身。 计平珏一脸鄙夷，瞧不起谁呢？ 但有余美玲在场，计平珏忍住了，将想吐槽的话就着馄饨一起咽下肚，说：“给奶奶垫吧。” 程陌笑了笑，帮余美玲调座椅。 今天天气晴朗，一老两少一狗坐在光里，把小圆桌围满了。计平珏暴风式吸入，已经吃完最后一个口馄饨，擦擦嘴，朝余美玲打了声招呼。 “吃慢点儿，”余美玲光看他吃就知道这样对胃不好，惦记道，“昨天夜里回来的？” 计平珏愣了愣，然后转向程陌，有些紧张地问：“你说的？” 若站在计平珏的角度看，不怪他杯弓蛇影。他倒不是紧张这个，只是担心程陌和余美玲聊了别的闲话，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好向余美玲出柜的准备。 程陌看出了计平珏的顾虑，眸子里近乎宽慰。 两人之间的默契一个眼神就够了，计平珏立马明白了程陌的分寸。 程陌活跃气氛，无辜摊手：“奶奶问的。” 计平珏接茬，所当然道：“下车太晚了，我忘了带钥匙，又不想影响您休息，就去程陌家借宿一晚咯。” 由给得天衣无缝，余美玲点点头，到底没再说什么。 桌上的糕点有剩，就算给聚宝喂饱了还是有剩。这些都是程陌买的，计平珏估摸着程陌是把人家店里的糕点都点了个遍。 败家玩意儿。 “收起来吧。”计平珏使唤程陌，节约是传统美德，扔了怪可惜，“晚点还能吃。” 程陌听话地把零散的糕点归拢到一块儿，放置好。 吃饱喝足计平珏伸了个懒腰，后知后觉肩膀有点儿酸，程陌一个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他偏过身，让程陌帮他按按。 “这儿？”程陌在计平珏锁骨窝熟练捏捏，“力度行不？” “行，”计平珏说，“再往下点儿。” 程陌拇指往下：“这儿？” “嗯。” 等肩膀按得差不多，程陌想顺便帮计平珏把腰也按按，但他羽绒服穿得太厚，按起来着实费劲儿。程陌提议：“进屋呗，把外套脱了，我给你按按腰。” 计平珏虽然嘴硬，但腰真的有点儿酸，他求之不得，二话不说就要脱外套。 他俩以前倒也经常按，余美玲没太当回事儿。 只不过临至中午，到了余美玲和计平珏交接班的点，按照平时的流程，她要回去给计平珏准备午餐的。今天算是特例，她看着还剩一大盒的糕点，心想省事儿了。 计平珏和程陌进报刊亭，余美玲得回家去，可走出两步，她突然想到什么，回身：“对了，”冷不丁问计平珏，“你怎么穿着小陌的衣服？” 第25章 回家的诱惑 “啊。”计平珏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打扮脑袋宕机，何止衣服啊，他甚至就连裤子也是程陌的，里外三层都是程陌的。 余美玲本来是随口一问，她没料到，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计平珏给问住了。 还好这时程陌及时解围：“他衣服脏了，所以洗了。” 计平珏呛了一下，赶紧附和：“哦对，脏了。” 事情还没完，余美玲又问：“怎么脏的？” 计平珏听闻，若有所思地把视线转向程陌，小声重复道：“怎么脏的？” “沾上果汁了，”程陌脸不红心不跳，有条不紊解释，“昨天晚上珏哥喝饮料的时候手没拿稳，好巧不巧全沾衣服上了。” 知道来龙去脉的计平珏：“…………” 啧，谁家好人大半夜喝饮料啊？ 尽管计平珏觉得程陌编瞎话的能力有待考究，但话都说出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第45章 余美玲眉心微微一蹙。 她像是有话要说，但不知怎么的，最终还是抿唇笑了笑：“行了，我回去了，你们俩好好玩儿。” “嗯嗯。”计平珏乖巧应下。 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暂时翻篇儿，余美玲没细究。计平珏回到报刊亭，冲着摇椅一屁股坐下，劫后余生般长叹一口气，纳闷：“你怎么有什么衣服奶奶都知道啊？” 程陌摸摸鼻子，底气不足回答：“我冬天总共就三套。” “三套？”计平珏恍然大悟，“难怪你衣柜底下塞的全是空调被。” 都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程陌顶着一张骨相优秀的脸肆无忌惮乱穿衣。他选的都是最基础的款式，一买就是两件同款，夏天备四套，冬天备三套，足够他过完泉城的一年四季。 再加上他经常来报刊亭，和余美玲打得照面多了，余美玲自然也就记住了。 相对来说，计平珏比他精致点儿。 “不够啊。”计平珏琢磨来琢磨去，说，“多准备几套吧。” 程陌说“好”。 下一秒，计平珏又说：“再备个漱口杯，添一双拖鞋。” 程陌眼睛瞬间比100瓦的白炽灯还亮，炯炯有神的。那都不是备不备漱口杯、添不添拖鞋的事儿，谁懂这句话的含金量，把它拆开分析，不就意味着计平珏想和他同居？ 在一起的第一天，同居！ 照这个节奏下去，第二天就得戴戒指！第三天岂不是得结婚！ “笑什么呢？”计平珏不解程陌的白日做梦，问他。 “没什么。”程陌美得嘴角下不来。 当然了，计平珏的意思并不是为了和程陌同居，他只是想着，偶尔去程陌那儿总不至于和他共用杯子，共用拖鞋。毕竟他们一共四条腿，一双家居拖鞋不够，如果两人同时走动，他总不能踩在程陌脚背跳恰恰舞。 可惜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陌哪顾得上三七二十一，仅仅两天，他就大张旗鼓地添置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同款杯子、毛拖、睡衣，甚至内裤。 在某一天晚上，计平珏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出租屋愣神。 “跟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啊。”计平珏站在玄关讷讷道。 屋子的大整体没有变，只不过添加了一些细节。谈了恋爱的人果然不同，一个以前用洗护三合一的程陌竟然也开始注重仪式感了。放眼客厅，比如玄关的达菲玫玫玩偶，电视机旁的熏香，餐桌上的情侣水杯，再比如聚宝的爱心拼色围兜和粉色灰色的……毛毛拖鞋。 “你穿粉的。”计平珏嫌弃得要命，说道。 程陌丝毫不介意。 他这两天除了添置东西以外，过得也是十分难熬。难熬的点在于，自那一晚开始，他就没再碰上和计平珏独处的时机，白天在报刊亭连牵个手都得偷偷摸摸，防止一会儿来客人被撞见。 随着入户门一关，终于四下无人。 “珏哥。”程陌叫了下计平珏。 计平珏抬头，未经允许，程陌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计平珏首先闷哼一声，反应过来也极力配合。尝到一点儿甜头，程陌加深了这个吻，口腔里竟是他们交换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计平珏被亲得身体发热，停在程陌的耳边喘息。 程陌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在情／欲加持下，不免都起了生／反应。他咬了咬嘴唇，两手交叉环着计平珏的腰，贴着他耳边轻声问道：“今天晚上还回去吗？” “我……”计平珏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这直白的邀请给羞的。他沉默着看了程陌一会儿，眼神闪躲：“回去吧，我跟奶奶说出门拿衣服来着，上回我的衣服不是在你这儿晒吗？不回去好像……不太好。” “明天也能拿。”程陌双手用力，忽然把计平珏箍进怀里，隔着面料，计平珏感受到了某处的碰撞。 “别回去了。”程陌在计平珏唇上飞快地落下一吻。 计平珏没吭声，那就是默认了。 比起第一次的新奇与拘谨，第二次计平珏显然要放松很多，开了嗓子，叫得也更／浪些儿。一声声传到程陌耳朵里，与调情助兴无异，这就导致程陌发了狠，甚至中间有一小段时间，计平珏被快感刺激到短暂性失明，程陌一边安慰一边动作没停，在他轻颤的眼皮上温柔地亲了亲。 半晚上的契合交流下来，好处是两人都尽了兴，坏处也在次日清晨显现出来。 计平珏意识恢复的那一刻，疼痛感虽迟但到席卷全身，昨天晚上有多疯狂，现在就有多酸爽，他把自己的身体支起来，靠在床头缓缓。 这回枕边倒没空，程陌正睡着。 计平珏看着程陌的睡颜发蒙，等蒙劲儿过了，突然觉得发冷。他又窸窸窣窣钻回被窝，蜷着被子垫吧垫吧，侧身压住一边，把自己包裹起来。 细小的动静把程陌闹醒了，他下意识紧张了一下，然后又想起什么，挪动屁股靠近计平珏，从背后环住了他。 “就醒了？”程陌说，他们像世间的任何一对情侣一样，“饿不饿？我去买早餐。” 计平珏一点胃口都没有，摇了摇头。 “怎么了？不舒服吗？”程陌以为计平珏起床气犯了，在被子底下帮他捏捏大腿根，按摩肌肉。 第46章 计平珏虽然没有起床气，但哪哪儿不舒服倒是真的，连话都不想说。他扯着被子把自己蒙头盖住，拒绝交流。 慢半拍的程陌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计平珏不人，抱着还怪热乎。 “难受啦”程陌咕噜到被子底下，顺着腿根往上，掀开上衣抚摸计平珏的腹部，揪着薄薄的肚皮玩儿，闷闷道，“我天，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计平珏躲被子底下半天，谁知道程陌也跟着躲了进来，幼稚。被子底下氧气稀薄闷着难受，他无奈地露出脸换气，说：“不知道啊。” 程陌就去贴计平珏的额头，可惜他感冒发烧的生活经验不足，没贴出什么名堂。相信玄学不如相信科学，程陌一扑腾，去客厅拿温度计了。 温度计塞到腋下五分钟，果然烧了，38度1。 道程陌都懂，计平珏身体素质相当不错，能把人搞生病，绝对是玩得过火了。他那个心疼，那个后悔！恨不得把昨晚放纵的自己反复鞭尸，乱棍打死！ “珏哥。”程陌愧疚感满满，“都怪我。” 这事也不全赖程陌，计平珏笑了笑：“没事儿，就是有点冷。” 程陌找到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了，又从衣柜底下翻出一条新的空调被压在计平珏身上，把四周仔仔细细掖进去，将计平珏裹得跟条蚕蛹似的。 “我快透不过气了。” “发发汗。”程陌自有一番说辞，想了想，补充道，“要不然去诊所打个针吧，朝屁股打一针，很快就好了。” 空调被裹得太紧，手脚伸不出来影响发挥，计平珏只能双腿一起发力，蹬了程陌一脚：“滚蛋。” “好好好，”程陌被蹬舒服了，这点小病计平珏自然是不愿意去诊所挨针，“我去买盒感冒药，还有买点儿早餐。” 即使计平珏没胃口，但他一个病人，彻底丧失话语权，不吃早餐肯定是不行。 程陌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在两层空调被和空调的加持下，计平珏身体迅速升温，热得冒汗。待到程陌回来时，计平珏已经穿了件居家卫衣，盘腿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像只炸毛小狗。 “怎么不躺啦？”程陌倚靠在门框上，笑眼问道。 计平珏扯扯领口：“热。” 程陌帮他摆好毛拖：“那洗漱去，吃饭了。” 毕竟生病了，反应慢半拍。计平珏好久没尝过有人照顾他起床的滋味了，印象中还停留在好小的时候。计平珏一双眼睛扑闪片刻，然后说“好”。 这次程陌买的港式早餐，开了十来年的老字号，除了价格偏贵，距离稍远，排队人多以外，基本就没什么缺点。 许是味道确实不错，计平珏一个自称没胃口的人，也把一碗粥给喝完了。看着计平珏吃完，程陌又给他冲了一杯感冒药。 “不用了吧。”计平珏觉得发了汗身体精神了些儿，是药三分苦，他嗜甜，小孩子口味，对药多多少少有点抗拒。 “不行，”程陌很快拿出个电子温度计朝计平珏的额头滴了一下，红灯，38度。 计平珏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玩意儿，讶异道：“你哪来的？” “买药的时候顺便一块买的。”程陌摸透了计平珏的脾气，说，“这个方便点儿，一测就知道了，省得你犟。” 计平珏捧着感冒药，低着脑袋不说话。 “我还买了这个。” 计平珏愣了愣，抬头，看见程陌手上拿着两根不二家奶糖。 第26章 正室地位 “哄小孩呢？”计平珏逗乐了。 程陌给他拆开包装：“你本来也没多大，吃点糖怎么了？” 计平珏盯着那块白色的奶糖两秒，犹豫着，把手里的药喝了。待到计平珏喝完，程陌一脸欣慰，用李湘看王诗龄的眼神问道：“要不要漱漱口？” 感冒药没有计平珏想象中的苦，他摇了摇头：“不用，把糖给我……” 程陌笑了笑，趁着计平珏讲话，直接把糖塞他嘴里了。 计平珏猝不及防“唔”了声。 糖的甜味和奶味都很足，足以冲淡感冒药的那点苦。基本吃得只剩根糖杆儿，计平珏起身回卧室，打了个哈欠，回头冲程陌说：“我再睡会儿。” 程陌：“好。” 计平珏问：“那你呢？接下来干嘛？” 程陌伸了个懒腰，喊道：“聚宝。” 聚宝马上哒哒哒到程陌脚边，程陌兜了兜聚宝的下巴，说：“给它喂点儿东西。” 计平珏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回屋了。 他所说的睡觉不是真的睡，他就是想躺着。脱掉卫衣在床上躺好，计平珏的思绪乱飘，视线也跟着乱飘，一会儿看看枕头，一会儿又盯着门把手，卧室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程陌在客厅走动的声音。 没劲。 计平珏扯扯被子，翻身，闭眼。 过了十来分钟，计平珏静下心来，逐渐睡意下沉。半醒间，他突然感觉床边一塌，被子被轻轻扯开个角，后背漏风。 计平珏猛地回头，就看见程陌屁股稳稳坐在床上，一条腿也搭了上来，另一条腿作案未遂地搭在床外。 “你干嘛？”计平珏带着被吵醒的不悦，凶巴巴的。 左右被发现了，那就破罐子破摔。程陌不再轻手轻脚，腰间一拱，跟个抛物线一样躺在计平珏身侧。他很喜欢抱着计平珏，像怀里抱着个香饽饽，笑嘻嘻道：“睡觉啊。” 第47章 “你怎么也睡？” “不是你让我睡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睡了？” “就你关门时的那小眼神，我还能看不出来？”万事尽在掌握，程陌得意道，“还装呢？” 计平珏也要面子的，被拆穿了有些恼，生气地推了推程陌，程陌一把抓起计平珏的手，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亲。光亲手还不够，又改去亲人家的额头，然后是鼻尖和嘴唇。 有了前车之鉴，程陌不敢太放肆，动作又轻又柔。 计平珏受不了这个，在程陌怀里打颤，涨红了脸，警告道：“别撩火。” 程陌意犹未尽结束最后一个吻，在计平珏耳边轻声呢喃：“不做。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再做下去，那也太畜生了。” 计平珏没吭声，显然有些难为情。 谁叫他俩每一次做都跟打仗一样，衣服乱飞，床单被罩更是皱巴。也不晓得程陌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每次做完，都趁着计平珏睡觉，偷偷把他衣服给洗了，也不烘干。 所以这就导致，计平珏在下午退烧后，打算回去时，衣服又又又没有拿回来。 计平珏不禁感叹：“白来一趟儿。” “不白来，”程陌把窗帘撩开个小缝，看外头起风了，就拿了一条围巾给计平珏围上，边围边乐呵呵，“下次还来。” 计平珏乖乖站着，任由程陌捣鼓。等围巾围好了，计平珏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耍脾气咕噜一句“想得美”。 程陌听见了，勾着嘴角不说话。 不过，计平珏的烧虽说是退了，但状态并没完全恢复，依旧有些疲态，尤其他站在五楼的楼梯口，计平珏面对长长的楼梯失去力气。 来的时候不觉得，回去的时候嫌累。计平珏抱怨了一下：“你这楼也太高了，当时租房的时候怎么想的？” 高楼层有高楼层的好，租金相对便宜，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程陌在后面带上门，回忆了片刻，按照他当时的想法，就是想图个清静。他睡眠浅，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很容易让他惊醒，像紧绷的弦随时被拨动，像高空中未落的另一只靴子。程陌出于自我保护，尽可能地给自己创造一个有安全感的空间。 很久没有人进入他的生活了，直到计平珏大刀阔斧、不由分说地把那扇紧闭的门给踹了。 “那怎么办？我背你下去。”程陌提议道，语调中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计平珏没给他表现的机会，“不要，回头让人看见。” “没人，这哪有人啊？”程陌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争取。 话音刚落，楼下的那户人家吱呀一声响。一对母女有说有笑从里面出来，估计是出门买点儿东西，随着下楼梯的脚步，交谈声由近至远。 计平珏忍着笑瞥了程陌一眼。 程陌尴尬得眼神闪躲，身体却很诚实。既然抱不了了，那他就退而求其次握住了计平珏的手，手指头慢慢挪动，再一点一点卡到缝隙里，和计平珏十指紧扣。 计平珏愣了愣，然后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两人的手。 在袖子底下，程陌更加肆无忌惮，扣得更紧了。但他恬不知足，得了便宜还卖乖，委屈道：“珏哥，我是不是很上不了台面啊？” “没有啊，你怎么有这个想法？”计平珏疑惑。 程陌惨兮兮：“那咱们正经谈恋爱，你怎么搞得跟地下情似的。” 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计平珏哑口无言。 就在程陌对这个话题不抱希望时，计平珏再次认真道：“没有。” “喜欢同性终归是另类的，我不怕闲言碎语，别人要怎么想，我左右不了，所以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这个话题很现实，甚至有点严肃，计平珏深知避不开，反正迟早要来，他坦诚相待，眼神与程陌交汇，道，“可你不一样，你以前也不是同性恋吧，我怕你受委屈。” 程陌的初衷只想逗逗计平珏，就小情侣之间的调味剂，但他没有想到他男朋友还当了真，一本正经回答他的问题。 撩人心扉，含情脉脉。 程陌笑了一声，幸福得要命。 计平珏以为程陌在意流言蜚语，其实不然，程陌既然能在成年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离家，那他就比谁都更豁得出去。过了心里那道坎，计平珏就是程陌认定的人，他就想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 比起怕别人知道，他更怕别人不知道。 程陌说：“我也不怕。” 计平珏没作声，只是在下楼梯的过程中，默默把衣服袖子往上提了点儿。 少顷，计平珏像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明：“但是我们的事儿明面上还是要先瞒一瞒，我怕奶奶接受不了。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去跟奶奶说我们俩在一起了。” 程陌能够解，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一路牵手到了胡同口，程陌抬眼，视线往报刊亭看了看。 “奇怪，门怎么关了？”程陌示意计平珏，说道。 计平珏抬头，同样朝那方向看去，全年营业的报刊亭果然大门紧闭。事出反常，计平珏没由来一阵心慌，他快速掏出手机，拨通了余美玲的号码。 对面响了好几声都没有接通，面对未知，计平珏隐隐有些担忧：“怎么回事儿？” 程陌揉了揉计平珏的脑袋，额前翘起一撮呆毛，安慰道：“别自己瞎琢磨，余奶奶可能在忙没接到电话吧，咱们回去看看。” 第48章 “嗯。”计平珏点点头。 脑门凉飕飕，计平珏感受到了，悄么声，自己把头发压平了。 “唉！”程陌心眼子小，在他刻薄的解里，这个举动就是计平珏不让摸。他巴不得跟个502一样粘在计平珏身上，又开始闹了，焉头巴脑。 一来二去，计平珏都快被程陌整出ptsd了。 计平珏生怕他们上一秒还甜蜜蜜，下一秒程陌嘴里就要蹦出“珏哥，我配不配？你喜不喜欢我？我能不能上台面”的傻逼问题。 计平珏预判成功，程陌刚想开口表达不满，就被他用实际行动堵上了。 他抄起程陌的手，凑过来，无可奈何道：“摸。” 听这话，程陌暗爽，但他没摸了，而是捏了捏计平珏的脸。 计平珏：“…………” 事实证明，计平珏的顾虑不无道。 余美玲一大清早醒来，没瞧见计平珏。试着敲了敲他的房门也没人应，余美玲推开门进去，发现床是空的。 又留宿了？ 合着拿衣服拿了一宿？ 这俩小孩是不是太亲了点儿？ 以前两人关系不好的时候，余美玲操心，她曾经还亲自托程陌多多照顾计平珏，好不容易两人关系好了，余美玲以为能放下心的时候，两人关系又不可控制地太好了，余美玲照样操心。 从第一次计平珏在程陌家过夜的反应来看，余美玲便察觉不对劲儿，她怎么着也活了七十多年，看东西看得透。毕竟计平珏和程陌刚在一起，二十多岁的人能藏得住什么，贪恋对方的目光，身体，以及爱。虽然两人嘴上不说，但旁人却能察觉这一层微妙的关系，小情侣不经意间的一对眼，都快拉丝了。 眼下来了个第二次，余美玲更是百感交集，秉承着她对程陌的信任，她本不该犯嘀咕的。但那种怪异感直冲天灵盖，怀疑一旦产生，便开始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余美玲拿着手机对着计平珏的电话号码发愁。 良久，她按下息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到底没有拨通。 第27章 坦白局 余美玲哪还有心思再去报刊亭，合着快过年了，一直没来得及准备的年货，今天抽出时间，刚好去超市置办。 权当散散心，省得窝在家里不踏实。 计平珏电话打通的那一刻，余美玲正在收银台排队买单。过年前夕，去超市置办年货的人不少，基本上人挤人，闹哄哄的。余美玲手机虽然开了声音，可在这种环境下，那声响聊胜于无。 下一个就要轮到她了，余美玲依次把糖果时蔬、摆件对联等拿到台面。 用超市购物卡付完钱，余美玲提着两大袋东西往外走。超市离家不远，余美玲想着走回去，走累了就中途歇会儿，总不至于太累。 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以及低估了两大袋年货的重量。走到半路，余美玲手腕酸痛得厉害，腰也不得劲儿。她将年货放到腿边，活动活动手腕，有点儿后悔了，心想早知道这么累，就该拦辆出租车。 “余奶奶，出来买东西呢？”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叫她。 余美玲回头，瞧那姑娘眼熟，但也仅限于眼熟，话到嘴边却叫不出人家名字。余美玲虽在泉城待得久，认识的人也多，但也没神到个个都记得，偶尔来几个回头客，闲聊两句，加点印象。再者，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圈子，年长的肯定还好些儿，年轻的就难说了。 那姑娘估计是看出了余美玲的窘迫，主动破冰道：“我叫陈思瑶，我爸是陈浩。” 这么一说余美玲豁然大悟：“西街道老陈家的闺女？都这么大了。” “嗯。”陈思瑶应了声，接着补充道，“我和平珏哥也是朋友，在林齐生日会上见过。” 不提还好，提到计平珏，余美玲心犯突突。 不等余美玲接茬儿，陈思瑶弯腰，在两袋年货中挑了袋重的，热心肠道：“奶奶是回家吗？我顺路，帮你分担一些！” “不用……”话说到一半儿，余美玲噤声了。人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这里离家起码还得走上五六分钟，余美玲琢磨了一下，假客套也懒得做了，改口，“那行，麻烦小姑娘啦！” “没事儿。”陈思瑶说。 有个人帮忙出力，接下来的路便没那么难走。 而另一头，计平珏和程陌已经回余美玲家了。他俩在家里看了一圈一无所获，计平珏的不安感又回来了。 “我再拨个电话吧。” 现在计平珏除了拨电话联系余美玲，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电话倒是打通了，可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人接。 得亏程陌除了耳朵好使，隔着入户门还能听到动静，他顿了顿，嘀咕：“有脚步声？” 计平珏静下来听，呆了两秒。 “是唉！” 程陌撮合着计平珏去开门，计平珏先探头，程陌双手搭在人家肩膀也跟着探头，就看见余美玲和陈思瑶刚上走廊，四人面面相觑。 “奶奶。”计平珏惊喜地笑了笑，没顾得上程陌，小跑过去接过余美玲的袋子，“打你电话你怎么没接？” 余美玲摸出手机来看看，有两个未接电话，说：“没听见。” 计平珏“嗯”了句，看向一边，有点儿意外，虽然他和陈思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计平珏还是记得的：“陈思瑶？你怎么在这儿？” 第49章 余美玲把她去超市，然后遇到陈思瑶的经过大致讲了下。 “这样啊。”计平珏说，“谢谢。” 陈思瑶摆摆手：“不客气，顺路而已。” 说话的功夫，程陌已悄无声息过来。不知何时，还顺带把陈思瑶的袋子接了。余美玲在对面打量程陌，又看向计平珏，张了张嘴，一时间她有太多猜测，却全部堵在喉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家门不幸啊。 还是程陌先向余美玲打了个招呼。 “唉。”余美玲应声。 陈思瑶纯粹帮忙，东西已经送到，她就此告辞：“奶奶，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余美玲最后又说了句谢谢，心里记着一份陈思瑶的好。 等陈思瑶走了，余美玲领着计平珏回家，程陌自然地在后面跟着，也进来了。 余美玲没说什么，她回家后把在超市买的一些东西放到橱柜，又从袋子底下掏出两瓶冰酸奶拿到客厅，程陌和计平珏排排坐在沙发上，像两个乖巧的小学生，余美玲把酸奶递给了他们。 “等会儿喝，”程陌试试温度，悄咪咪和计平珏说，“凉，你烧刚退。” 可能是怕被余美玲听到，计平珏小声地，发了个“昂～”的音。 东西拾倒完，余美玲也在单人沙发上坐好。有问题不面对，光放着不解决是不行的，她起了个话头，顺势问道：“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几分钟。” 余美玲又问：“搁一块回来的？” 计平珏听闻往程陌那扫了一眼，程陌跟个没事人一样，喝酸奶喝得起劲。 “对。”计平珏看向余美玲，说。 “哦，”余美玲战术性停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沿着杯盖吹吹，“小珏昨晚留宿了吧？唉，小陌家有几个房间啊？我还没去过你家呢，你们昨晚怎么睡的？” 不留神，程陌一口酸奶差点儿喷出来。 空气突然安静。 计平珏没敢吭声。 他是这样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如果对方是计越，计平珏还能够毫无压力地坦白。对于他而言，计越不只是他爸，还可以是挚友，他们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外，还可以有相依为命的战友情。 站在同一高度层面，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就想办法让他接受。 但是余美玲在计平珏这儿终归是不同的，余美玲是长辈，对他极好的长辈，计平珏更多的是尊重与妥协。 回想起来，程陌曾经面对计平珏的感情怂，计平珏现在面对余美玲的质问怂。 反正两个人各有各的怂法。 程陌抽了张纸，擦擦嘴角，打破这诡谲的气氛，说：“我睡沙发。” 余美玲心想完了个蛋，哈，就一间房。 “怎么了？奶奶，您没事问这个干嘛？”计平珏试探道。 人家老太太心态好得很，多少年都不带红脸的，这回真是没遭住，气得够呛。 “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你知道我在琢磨啥不？我都不敢细想，想想我都害怕，”余美玲没看程陌，这话是专门对着计平珏说的，“小珏，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计平珏哑声回答。他刚刚太紧张，不知不觉间把酸奶的包装给拆了，瓶子放腿上，塑料在手上搓来搓去。 “别搓了，”余美玲看在眼里，一鼓作气，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你们俩……谈朋友了？” 计平珏一怔，注视余美玲半晌，想说“没”，但做了个口型，又抿了抿嘴，没发出声。 余美玲摊手表示：“看我干嘛？总不是我撮合的吧？” 计平珏感觉自己体温又上来了，脑袋晕乎乎，连口型都不做了，没再吭声。 程陌在旁边坐如针毡，憋着难受。要不是计平珏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说这事儿先瞒着余美玲，他也答应了，否则，他真想一吐为快。 当然了，程陌还是存着私心的。任谁和另一半面对困难时，都希望对方能够坚定地和自己站在一边，统一战线。他和计平珏的关系，明明是计平珏主动开口撩的，他逼着程陌表白，到头来计平珏却没有当即承认的勇气。 程陌解归解，可真的落到了头上，人甚至无法共情前一个小时的自己。 一场谈话谈得稀碎，最终事情也没有得到完美的解决，不了了之。 余美玲没有直接表态，没讲让他们分开的话，也没表示同意。后来她去报刊亭待了几个小时，家里徒留下一地鸡毛。 捂了这么久，酸奶瓶被计平珏捂热了。余美玲走后，他拧开瓶盖咕咚喝了两口，然后转头，皱眉把程陌的外套拉链拉到了顶，咬牙切齿道：“你个大漏勺！” 无端挨骂，程陌懵逼。 计平珏捏捏鼻梁，说：“你脖子后边有印儿。” 程陌这才下意识摸了摸，指腹能摸出一些不平。他真没注意到有牙印在后脖颈的位置，估计是计平珏昨晚被／顶／得凶的时候不小心咬上去的。程陌出门光顾着计平珏去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身上也有。 要不说他俩能成为一对呢，计平珏半斤八两，他也就刚刚转头的时候发现的，可惜发现得晚了。 计平珏心想，余美玲八成是看到了。 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唯一值得宽慰的地方，余美玲其实没看见。 陈思瑶看见了而已。 她当时走得匆忙，有一半原因是她要去办个手续。另一半，是陈思瑶的个子到程陌下巴，在程陌接她手上袋子的时候，她不费吹灰之力，抬眼恰好瞥到。 第50章 挺标准的一个牙印。 接收到这个信息，陈思瑶脑中山路十八弯似的一阵脑补，最后决定麻溜跑路。 “我天，他们胆真大。”陈思瑶走在路上由衷感叹。 说实话，陈思瑶是羡慕的，人越没什么越羡慕什么，毕竟她胆小，喜欢林齐那么多年不敢说。与陈思瑶自己的暗恋史对比起来，程陌何其幸运。 在陈思瑶的感叹里，那是一种不幸者对幸运者的渴望。 而被认为是幸运者的程陌此时心情并不明媚，正坐在沙发上独自生闷气。那不是平日里的小作小闹，是真生气了，情绪都上脸了。 计平珏本来就烦得要死，但还是耐着性子问程陌怎么了？ 程陌顿了顿，语气严肃：“珏哥，如果余奶奶反对，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计平珏一听，妈的，更烦了。 第28章 你知道我爱你 论拥有一个程陌这样的男朋友有什么好处？体贴活好？心细幽默？任劳任怨？这些都是。但凡事都有两面性，程陌心灵受过创伤，计平珏一旦没有抛开一切去选择他，他就内耗到不跟计平珏好！ 计平珏头疼欲裂：“你别没事找事儿。” 此话一出计平珏就后悔了。结果可想而知，程陌脸色一变，红着眼眶就要起身。 他和程陌之前也闹矛盾，刚认识那会儿，两人还针尖对麦芒。但闹归闹，计平珏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重话，更没有在程陌内心脆弱的时候嫌他事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计平珏扯着程陌的手腕，不让人走。 程陌：“你追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计平珏眉头一皱，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没忍住，又说：“我怎样啊？你睡了我！还要我来哄你？天下便宜都被你给占了？！” 程陌深深地看了计平珏一眼，像个易碎品，没吭声。 这一眼看得计平珏脾气都没了，他手上随之松了劲儿。程陌走出客厅，打开了门，一阵冷风猛地灌进来，计平珏打了个哆嗦。 “你被我追的时候也不这样啊。”计平珏看门又关上了，不服气，小声嘀咕。 只可惜程陌没有听见，早下楼了。 计平珏随手摸了一个抱枕，把脸埋了进去，希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过了五六分钟，计平珏深吸一口气。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盯着置顶消息页半天，程陌的名字静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一盯就盯到了晚上。 期间计平珏被逼急了，甚至怀疑过家里无线网坏了，流量wifi随时切换，程陌的聊天页却还是没有弹出消息。 晚饭吃的是一些家常菜，余美玲从报刊亭回来也没心思做大餐。饭桌上，计平珏兴致全无，吃得慢，对着三道菜不知味儿。 余美玲看不下去，放下筷子，继下午的事情打算跟计平珏再聊两句。 “你们俩什么时候好的？”余美玲问。 计平珏扒了口白米饭，装傻充愣。 余美玲：“你不说，你就以为我不知道了？” 计平珏舀了一勺蛋花汤，用来泡饭，他看了看余美玲，沉默片刻，答：“没几天。” “我不说是怕你生气，”汤泡饭计平珏一口没吃，他也放下了筷子，说，“毕竟男人跟男人。” 切切实实听到计平珏坦言，余美玲太阳穴突突乱跳。作为长辈，她很爱惜计平珏，同样也很喜欢程陌，两人关系好，互相有个照应，是她曾经一度想要看到的。 余美玲没法强硬地拉开两个孩子，第一是她做不到，第二她也不想。 坐在报刊亭好几个小时，余美玲也想明白了一些道。不管是做朋友也好，做恋人也罢，计平珏和程陌依旧可以相互扶持，不过是换一种相处形式。 指不定恋人的关系比朋友来得更稳固牢靠。 “你们认真的？考虑好了？” 这话里的意思耐人寻味，计平珏有了一丝猜测，他眼睛闪了闪，咬着唇，点了点头。 正如计平珏猜测的那样，余美玲在计平珏的注视下，开口说道：“随你们便，你们要是决定了，那我也是没办法。只不过，小珏，别怪我没提醒你，接下来路会很难走，走得好，白头到老；走不好，人到中年，一拍两散，到时候我也不在了，你身边可就没人了。” 胸口被堵得发烫，计平珏的脑袋比泡在汤里的白米饭还要涨。 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余美玲是同意了。内心抑制不住的开心，他很想把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程陌，但点到通话界面，他又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冷静下来。 余美玲见计平珏情绪一变再变，问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计平珏说。 余美玲不解：“没怎么你苦着脸，我还以为我不反对，你还不高兴了。”姜还是老的辣，余美玲想了想，继而又问道，“你和小陌吵架了？” 这个没什么好瞒的，吵就吵了呗，计平珏“嗯”了声。 “你们不刚好没几天吗？” “奶奶！”余美玲嘴快，戳到计平珏痛处了，计平珏先受不了，语气严肃地制止了她。 “好，我不说。”余美玲识相地噤声。聊天到此为止，两祖孙低头吃饭，这次计平珏胃口好了些，就着汤泡饭，又夹了一些菜，吃了一碗。 他先吃完，没离席，等着余美玲吃完了一块收拾。 第51章 把碗摞到一块，计平珏在厨房放水洗碗。余美玲没去客厅看电视，搁厨房门口晃悠了一下，她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冲着计平珏提了一嘴：“那你去哄哄他嘛。” 计平珏顿了顿，心想：不是，他凭什么？ “不去。” 小情侣之间的事情，余美玲掺和一次也就够了，既然计平珏说不去，后面余美玲也没再问，开始忙自己的事儿。 计平珏洗完碗后就回房间了。 手机仍然没有动静，计平珏在程陌的聊天页打了个：［在干嘛？］，然后又点了删除。他退出微信，随便刷了几个帖子，顺道接了一张画画的订单，跟单主聊完基础事宜之后，计平珏又反复挑拣了张表情包，想给程陌发去。 大拇指迟迟没有摁下，计平珏把手机一扔，翻身在床上烙饼。 待烙到两面金黄，计平珏出来了。 见计平珏从房间里出来，余美玲倒不惊讶，她已经在看家庭伦剧，但也没耽误问问题：“你干嘛去？” 计平珏套了件外套，在门口换鞋，边换边说：“哄他去！” 余美玲笑笑，调侃道：“晚上还回来不？”可转念一想，又说，“不行，晚上你得回来。” “好。”计平珏最后一个音回荡在走廊。 他的续航能力没有提高，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直奔五楼的感觉，等到了五楼的楼梯口，依旧累得够呛。 计平珏在那儿停了三十秒，深吸一口气，整整衣襟，做足了准备。不料一拐角，计平珏便瞧见程陌上半身倚靠在门框上，两眼微红地看着他。 唉呀，不会哭了吧？！ “程陌。”计平珏的良心有点儿痛。 程陌没搭他，转身回屋了，与此同时，他的手轻轻搭了一下门，只不过劲儿使得小，没有关上，留下一点儿缝隙。 计平珏就着那点缝隙开门跟上。 客厅里，程陌正蹲在聚宝面前给它换新的围兜，他把聚宝的爱心拼色围兜给摘了，想都没想，抛进了垃圾桶。然后从电视机柜下面找了条带着骨头图案的绿色围兜，给聚宝戴上。 聚宝乖乖的，挺乐意配合，竟然还冲着计平珏咧嘴笑，那笑容不合时宜，计平珏总觉得它带着挑衅意味。 “程陌。”计平珏看程陌忙完了，就又叫了他一声。 程陌说：“嗯。” 然后计平珏沉默了。 他犹记得自己是过来哄人的，只可惜他从小到大就没哄过谁，一丁点经验都无。 谁都有遇短板的时候，计平珏实在找不到开场白。 或许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反倒是程陌先开口：“你要是没什么说的就回去吧！” 还没开始就要赶人？当然不行，计平珏既然来了，总不能毫无收获灰溜溜地回去。他挣扎了半天，终于在一堆开场白里面千挑万选了个最差的：“你是不是哭了？” 程陌顿了顿，气得差点儿撅过去。 程陌又想走了，抬脚就想回卧室。计平珏见状手疾眼快地一把揪住程陌的衣领，将他抵在沙发上，趁着程陌还懵逼，低头吻了吻程陌的嘴唇。 “我舍不得你哭。”计平珏说，“你知道我爱你。” 程陌当场愣住，缓了缓，问：“你是流氓吗？” 对于这样的评价，计平珏低声笑笑，没反驳，又在程陌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程陌把头一偏，计平珏看他的耳廓都是红的。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儿童心学，程陌整个人都软化了，跟刚刚倚在门口的状态判若两人，计平珏心想早知道这么容易，费那劲儿？ “汪——” 两个人在沙发上凑得那么近，聚宝不懂人类更高层面的情感交流，也不明白他俩究竟要干什么，以为是要干架，急得团团转。 “汪——” 经聚宝这一叫唤，强行把程陌的智拉了回来，他推开计平珏，回归现实问题：“如果……” 计平珏知道程陌要说什么，还不等他把话讲完，计平珏先打断道：“奶奶同意了。” 程陌慢半拍地转头，直勾勾地盯着计平珏。 “奶奶同意了，所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块儿，不用再担心牵个手会被发现，可以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也可以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未来还可以一起养聚宝，一块过各种节日，一起跨年。”计平珏继续说，喂给程陌吃颗定心丸，“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会面对二选一的窘境，也不用担心我会抛下你，不管是你还是奶奶，至少在我这里，你们两个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程陌看了计平珏很久很久，也将这段话回味了很久，像是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美梦。 计平珏留足了时间让程陌自我消化，随后捧着他的脸问：“可以原谅我了吗？” 第29章 让水消失在水中 程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哄人或许真的是计平珏的短板，但在哄男朋友这件事上，计平珏却开发出了一种非常人般的天赋。 程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脸颊的一点皮肉在计平珏手掌心里微微一颤，计平珏稀罕得不行，照着人家的嘴又是一口。两人擦枪走火又开撩，空气里尽是暧昧气氛。 在接吻的过程中，计平珏已顺势坐到了程陌的腿上，程陌一只手搂着计平珏的腰，另一只手不安分地继续往下探索。 第52章 狗狗系统更新至2.0版本，聚宝试图解人类高质量的情感需求，开始安安静静不叫唤了，它窝在一旁，把程陌和计平珏当学习资料看。 不交学费，哪能这么轻易便宜聚宝？情到深处，程陌眼睛一眯，打算更换场地：“珏哥，你烧退了吧？”他朝浴室的方向示意，“你先去洗澡吗？还是咱俩一块儿？” 洗澡？ 大事不妙！ 事情貌似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余美玲的叮嘱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计平珏的脑海，吓得他立马制止：“不行，我得回家！” 程陌眉头一皱，不乐意了。 “我今天答应过奶奶，”计平珏解释说，“下次吧!” “啊……” 程陌委屈地低下头，计平珏随之垂眼，就看见程陌傲人的弧度不见消停。他坐着当然也感受到了，但余美玲的命令难违，计平珏摸摸小程陌，又重复一遍：“下次吧！” 这回计平珏意志坚定，是真走了。 和他来时一样，程陌倚在门框上送他。计平珏都走出一段了，又回头，与程陌无声对视半晌，终于抵挡不住程陌可怜巴巴了十来分钟的眼神，认命道：“明天。” 程陌知道他说的“明天”是什么意思，眉头舒展，心情瞬间由阴转晴：“真的？” “嗯。”计平珏恨自己心软。 程陌笑着挥挥手，要计平珏到了给自己发个消息。 手机“丁叮”一声响，程陌指纹解锁后便是计平珏的聊天界面，计平珏没发他到了，而是发了一张锁扣的图片，配文：［我又忘带钥匙了／苦笑。］ 程陌逮到一点机会就想把计平珏捞过来，颜色发黄的心思藏都藏不住，回复道：［打道回府，我给你开门。］ 计平珏没他，没多一会儿，又发了张客厅的照片：［我进来了。］ ［哇哇大哭／表情包］ 回复完这条消息，程陌按灭了屏幕。 因为计平珏走了，学习资料意外缺了位主角。聚宝痛失此次学习机会，转而把一身牛劲发泄到了玩具球身上。 它嘴里叼着小球，让程陌陪它玩儿。 程陌随手把球扔了出去，聚宝来来回回跑。程陌在扔小球的同时兀自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出租房前不久被他装饰过，不得不承认，完工那一刻程陌心情还不错，可如今再看，他忽然又不满足了。 在遇见计平珏之前，程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在的居所能不能称之为“家”，这个字眼貌似太沉重，对于程陌来说，不管是租房还是在外的酒店，它们都有个统一的名字 ——暂时休息的地方。但遇见计平珏之后，程陌突然间产生了买套房子的想法——一座暖色灯光、写了他俩名字的房子。 那么，这算是有“家”了吧！ 程陌扔下最后一次球，拿出计算机算了一下他目前的存款，零散的数字加起来，也才堪堪够付个首付。 买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程陌盯着计算器上的数字，直至两眼有些儿模糊，才按下归零键。 程陌决定回趟榕城。 他的家庭条件还不错，虽不能称之为顶富贵，但也的确是吃穿不愁。程陌妈妈离世，给他预留了一笔钱，数目不小，在泉城买两套房子绰绰有余。 年少不知钱滋味，那张卡程陌离家时没拿，至今还夹在他卧室的相册本里。 “本来说好明天约会的。”程陌惆怅，惆怅过后，他把车钥匙放进了口袋。 从泉城自驾到榕城只需要两个小时，程陌到达时零点未过。 搜索所有的词条，他没法确切地形容此刻的心情，在开车的途中，他想他还是害怕的，但却不知为何又添了一股莫名的勇气。一路上的忐忑不安直至程陌到了程家门前，他看着紧闭的两扇门，又觉得其实不过如此。 抬眼望去，二楼主卧方向的灯灭了，由此推断，程进歉和顾湘已经睡下。 程陌当然没有等他们醒来的耐心，否则他也不会大晚上赶路。按门铃显然太多余，程陌连着敲了好几下门，效果显著。 门是程进歉开的，程陌的出现让他始料未及。 父子俩六年没见了，再次见面时并没有上演一场喜极涕零的俗套戏码。程进歉身穿绸缎睡衣，财气养人，即使六年过去，他也并未见老，甚至比六年前看起来还要年轻。 见到程陌的第一眼，程进歉眼光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收敛，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程陌有一瞬间想笑，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他和程进歉再次见面时的开场白。程陌假设过有很多关心的话，也想过程进歉会不会问他当时离开的由。但现实往往更另类，程进歉居然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好像他就不该回来一样。 他们俩虽不是父子情深，但程陌对程进歉没有意见，甚至有点同情这个男人。说到底他俩都是受害者，只不过程陌比他幸运一点儿，他终其一生都不是被爱的那个，但程陌是，计平珏也是。 “回来拿点东西。”程陌没有计较那个问题背后的含义，只是实话实说。 迈进程家门，程陌忽然想到什么，兴许程进歉拥有知情的权利，程陌权衡两秒，问道：“你还和顾湘在一起吗？” 程进歉有被冒犯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又有一个新的后妈。”程陌说，“如果这一次你找了个新的，我还挺赞同的。” 第53章 程进歉语气冷淡：“你有一个新的弟弟或者妹妹。” “什么？” “阿湘怀孕了。” 程陌太阳穴钝痛。 “小陌，我现在过得很好。”程进歉的话语义不明，他短暂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有些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和你吵，阿湘还在休息……你这次突然回来我很意外，我想你肯定经历了很特别的事儿，当然了，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这儿，我很欢迎，阿湘也会欢迎的。你马上就要做哥哥了，我希望你不要再闹了，咱们还是一家人。” “我不是。” 想象中的愤怒没有来，程陌居然格外的平静，平静到有点瘆人。他忽然顿悟了，当某一个齿轮衔接成功，一切问题便也迎刃而解。 六年前发生的事情程进歉知道，原来程进歉一直都知道。 也难怪他会默许程陌在外晃荡多年。 “那恭喜你们了，”程陌强调，“你放心，我只是来拿我妈留给我的一样东西，拿完我就走，绝对不打扰你们一家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程陌把他和程进歉的父子情撇得干干净净。 程陌的房间也在二楼，房间的摆设与他离开时基本上别无二致，这个房间平时没人来，只有阿姨定期清洁打扫。 从上楼到下楼，程陌统共花了不到五分钟。明明这套房子里随处可见高级香薰，但传入程陌鼻腔里的尽是腐臭的味道，多待一秒都恶心。 程进歉坐在楼下等他，手里夹着一支烟。程陌路过他时，没有分给他多余的眼神，将要在踏出门的那一刻，背后突然响起一句道歉：“小陌，我对不起你母亲，也没有照顾好你。” 哈，毫无意义的忏悔。 程陌回头，自上而下的看着身后人。奇怪，明明程进歉还是一样的装扮，可不知道是不是程陌的错觉，他好像瞬间老了些儿，连背也佝偻了点儿。 程陌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他这次离开，不止带走了那张银行卡，同时也把那一本相册带出来了。那本相册全是他和他母亲的照片，幼年青年、单人照和合照都有。他想他的母亲一生清清白白，不应该被留在那肮脏的地方。 之后程陌找了家酒店入住，经过短暂的休整，第二天，他驱车回往泉城。 上午十点，车直接开到了计平珏楼下。程陌解开安全带，拿上了副驾驶上放着的一大束红色玫瑰，玫瑰是他在路上买的——饶梦和付晓文来泉城的时候，饶梦光顾过的花店。 程陌特意去那家花店其实并不顺路，还得绕个弯。泉城虽然地方不大，但卖花的地方还挺多的，程陌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非得选在那一家？ 后知后觉，或许是某种执念吧。 一个月前，程陌没有名分，没有立场，他爱计平珏，但真心话总是弯弯绕绕，最终没有说出口。就算他在餐桌上听到了饶梦问计平珏“你是觉得这地儿好？还是觉得他好？”，程陌猜测，计平珏大概也许同样爱他，可是信心不足，两情相悦硬生生演变成了某人的强势逼宫。 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拾级而上。程陌想，宝贝，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给你买束花了。 第30章 升空的烟火 计平珏在刷牙的时候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探着脑袋问来人是谁？对面没吭声，他没得办法，只能快速吐掉嘴里的泡泡，含着温水漱了个口，跑过去开门。 计平珏是真没料到来的人是程陌，他还以为是年末某个抄煤气抄水表的工人。 “哇，什么情况啊——” 玫瑰花艳丽，计平珏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被这一大束玫瑰撞个满怀，然后程陌朝他献了个吻。 “薄荷味的。”程陌贴在计平珏耳边讲。 距离如此之近，俩人姿势显得太亲密了，计平珏貌似没习惯在外这样，他一手捧着玫瑰，一手把程陌拽进室内，小声说：“进来亲。” 屋里只有计平珏一个人，余美玲这个点已经在报刊亭坚守岗位了。否则就算余美玲同意他俩在一块，计平珏也不敢当她的面太放肆。 一场接吻亲得计平珏缺氧。程陌太急躁，计平珏被压迫得连连后退，脚下没有站稳，不小心磕到了茶几。 “哎呀！” 程陌手疾眼快，一把将计平珏扶住。 计平珏借机吸了一大口氧气。 他反应再迟钝，也察觉程陌今天状态不对，认真打量片刻，计平珏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早过来？” 程陌没有讲他昨天回榕城的事儿，言简意赅表达：“我想你了。” 计平珏这下不说话了，明明他们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但当听到对方直白的情话，换作是谁，依旧会不可控地脸红。 人在害臊的时候很忙，他急需一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计平珏捧着玫瑰在沙发上坐下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他开始低着头，视线一排排地扫过玫瑰花，表情难掩兴奋与紧张。 程陌的视线恰好落在计平珏的后脖颈，这么敏感的位置，他一时没忍住，上手捏了捏。他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微凉，冰得计平珏一激灵。 “干嘛？”计平珏弹开了。 程陌被他的举动可爱到，问他：“你在找什么？” 计平珏顿了顿，没回答。 但不晓得是不是被程陌一提，计平珏有种心思被看穿的尴尬，他没继续找了，而是把花放到了茶几上。 第54章 茶几摆了马克杯，计平珏顺手倒了两杯水，自己一杯，递给程陌一杯。水温太高，水汽打湿了计平珏的鼻尖，计平珏吹吹。 上午的阳光透过阳台洒向室内，有一半罩在了沙发的位置，计平珏斜着身子，坐在光里。他本来就穿着一套摇粒绒的睡衣，暖光一照，整个人暖乎乎的，连脸上的小绒毛都在发光。 “你过来点儿。”程陌抓着计平珏的腿，扯了一下，计平珏屁股挪了个窝儿。 程陌掀起计平珏的裤腿，看了看小腿肚的位置，有一处地方被磕红了。 他搓了搓手，把手搓热了，然后盖着上头捂着。 计平珏没反抗，但闷闷不乐。 怎么不在呢？ 计平珏思考。 他皱着眉头想不通，越琢磨越难受，答案近在眼前，罢了罢了，他和程陌对上眼，盯着人家看了半晌，直挺挺地问道：“你把戒指藏哪儿了？” “啊？”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把程陌问懵了，一脸错愕，“什么戒指？” 计平珏把腿收了回来，盘子坐好，根本不信：“少来，花里面没有戒指，我找一圈了，我可是连一朵都没放过。” “…………” 程陌还是懵。 “嗯？哪儿呢？兜里？” 要死，程陌噤声。 足足安静十几秒，计平珏才反应过来，“我靠，你不会没准备吧？！” “珏哥，”程陌求生欲上来了，极力解释，“我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 “…………” 满心期待了落空，计平珏就差跳起来质问程陌送花为什么不买戒指？但一个“你”卡在喉头半天，最终也只做了一个口型。其实从来没有哪条规定说送花一定得送戒指，计平珏只是在收到花的那一刻，想当然地以为了。 他潜意识里真的期待和程陌共度一生。 计平珏有些泄气。 但这回说到底，不能把错误归结于程陌考虑不周，相反，就是程陌考虑太周全，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 在他的解里，送花归送花，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由头，平常节日里准备的小惊喜也可以是花。可准备戒指这样的事，则需要在更正式的场合。 而这个正式的场合，被程陌定在了除夕。 今年的除夕夜比以往都更热闹，加上余美玲，去年三个单独的个体凑到一块儿。年夜饭轮到计平珏当主厨，但他只管做菜，备菜环节则由程陌全程包揽。他做菜好比吹笛子，他只负责吹，但是要程陌帮他按孔。 余美玲在一旁悠哉悠哉吃水果，她忽然体会到计平珏和程陌谈恋爱的好，甩手掌柜当着十分惬意。 春晚在晚饭期间充当背景音。余美玲给这两小孩儿都准备了红包，厚厚一沓：“给你俩压岁。” 计平珏和程陌吓了一跳，异口同声：“不用不用……” “怎么不用了？”余美玲说，“长辈给小辈压岁，叫你们收着你们就收着。” 这么讲，兴许计平珏能硬扯个由收下，但程陌不能，压岁钱拿着烫手，他恨不得当场给余美玲磕一个，还回去。 “我们都工作了，”还好还好，救星啊，计平珏替他说了，“那什么……奶奶……”计平珏起身，回卧室拿了一个红包出来，“我给你准备了。” 这是个十足的好机会，程陌见状，也赶紧拿出个红包，恭恭敬敬递给余美玲：“我也给您准备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呆愣一秒。 后来的结果就是计平珏和程陌各收一个包，余美玲收了两个。 四个红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各自的口袋里，不讲究了，反正一家人寓意到了就行。 吃过饭，程陌和计平珏陪着余美玲看春晚。街道上安安静静，除了暖光和树干上挂着的红灯笼外，就没别的什么。市区里禁烟花好几年了，余美玲感慨道：“2000年的时候放烟花的人很多，那时候热闹。” 程陌点开个视频给余美玲看，备注名叫“老李”的人发了条朋友圈，视频画面首先是乌漆抹黑的环境，接着“啾啾”两下火光，然后噼里啪啦响，把周围照得亮堂堂。 “这是我工作的一朋友，”程陌说，“他过年回老家了，他们乡下肯放烟花，没人管。” “远不？”计平珏用胳膊肘杵了杵程陌，问他。 程陌说：“不远，开车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计平珏一听来劲了，年轻人更愿意折腾，不嫌累。他怂恿余美玲：“奶奶，咱们去不去？” 余美玲拿了个车厘子吃，笑了笑，说：“我不去哈，要去你和小陌去吧。” 余美玲看到外头安静的街道，就随口感慨一下，她早睡早起惯了，不愿意赶年轻人的时髦。等到差不多十来点，困意上头，便说要回床上躺着睡了。 剩下程陌和计平珏轻手轻脚关门，出来了。 “有个大问题唉！”计平珏坐在副驾上，车开了半小时，眼看就要开出市区，他提高音量问：“我们买烟花了不？” 程陌笑了声，回答：“买了，后备箱里好几桶。” 计平珏出来时，程陌给他塞了一盒车厘子和一盒草莓，要他在路上当零嘴。计平珏不负所托，一路上吃了半盒，吐吐籽，往后看了一眼，问：“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程陌没过多解释。 车再往前开是个十字路口，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就进村了，在这里依稀能听到烟花爆竹声，他在红灯前停下，和计平珏讨草莓吃。 第55章 “珏哥，喂我一个。” 计平珏说“好”，他揪掉草莓的萼片，给程陌喂了两。 村里也修了水泥路，并不难开。程陌找了一块空旷地，停好车后，从后备箱里搬出一些烟花。 火是他点的，计平珏站在旁边看，程陌问他你要不要也点一个，计平珏说：“下一个我来。” 程陌点点头。 引线发出微弱的光，点着了，程陌跑到计平珏身边。烟花窜得一下上了天，绽开又绽开，一朵接一朵，五颜六色绚烂。 计平珏仰头看烟花，程陌偏头看计平珏。 仅仅这一会儿，程陌牵起计平珏的手，在他的无名指上套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制品。 计平珏手微微蜷了蜷，看着那一抹银白色，险些没搞清楚状况。 “怎么了？”夜里起风，计平珏的头发一缕碎发垂到额前，程陌拨开了，“后悔啦？” 计平珏逗他：“可以吗？” 程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当然不行，不准有这个念头！” 计平珏没吭声，默默摸向外套兜的一个绒布盒子。 谁让程陌上次不准备，买戒指也不通知一声，把计平珏急得没办法，自己悄么声去珠宝店买了一对。他们之间有一种该死的默契，比如会在冬天买两份一样的糖炒栗子，在除夕夜准备两份一样大的红包，也会在烟火下，想送给对方一样的戒指。 绒布盒子计平珏到底没拿出来，重新放兜里。他望向程陌的眼神十分柔软，打算今晚趁程陌睡着，再偷偷帮他戴上。 ——全文完—— -------------------- 完结啦！！正好在新年前完结，那就祝看到这儿的读者朋友新年快乐！ 有缘分的话，下一本见！！［撒花撒花］ --------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