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第1章 [现代情感] 《答案》作者:一零九六【完结】 简介: 【现代婚恋+先后爱+,《我愿与君相知》作者一零九六再度谱写现实向婚恋童话,姚佳文x许弘成,自私敏感的小会计找到了一个无趣的男人,却开始了有趣的生活。】 二十六岁的姚佳文是外漂打工一族,被没意思的工作和枯燥的生活所累,人前兢兢业业打工人,人后痛苦暴躁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糟透了。 眼见身边的同事有车有房,家庭稳定,而自己的未来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她想要改变这种情况。 许弘成是程序员,情绪稳定思想成熟,家庭条件优渥,他靠自己能力养活自己,高大帅气又有房,在相亲市场很抢手。 两人经人介绍认识,本来应付相亲的姚佳文听见许弘成工资是她的五倍,当地又有房,蠢蠢欲动地伸出了试探的小手,提出结婚,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真的同意了! 她以为自己的婚姻是趋于现实,走了大运,却不知道这个男人早就被她吸引,在她看来她的自卑敏感在他的眼中却是温和又治愈。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踏入婚姻,从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到互相治愈,互相扶持的亲密伴侣,原来这就是婚姻最好的答案。 第01章 结什么婚呀(上) 答案 整个十五楼只有财会部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姚佳文保存好报表,摘下眼镜,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她缓了缓,喝完杯子里的水,关机下班。 现在是星期五的晚上九点,是她连续加班的第四天,也是她想离职的第一千零一天。 她大学毕业就进入了这家公司,从感激到不满,再到麻木,想逃离已经成了日常习惯。想当初她没考上同济的建筑系,被母亲苦口婆心地安慰和劝说,最终选了省内的双非一本,又因为不想浪费分数,填了投档线最高的会计学。被录取后,父母都很高兴,说读出来以后不愁找工作,可是他们忘了,越具有普适性的职业,上限就越明晰,下限也就越低。 大学四年,她没逃过一次课,没挂过一次科,却像走进了别人的梦境,浑浑噩噩不知如何自处。临近毕业,她在招聘会上给一家小国企投了简历,没曾想一击即中,一待就待到了现在。在父母眼中,她这份工作朝八晚五,薪水尚可,压力不大的同时还很稳定,可是,如果你问她自己满不满意,她一定会面目狰狞并咬牙切齿地告诉你:不!绝不! 这是她乖乖女表象下幼稚而躁狂的一面:她很排斥目前的生活,却毫无行动,这种矛盾几乎把她逼疯。那么,她在朋友面前会表现出这一面吗?并不会,因为她压根没有朋友,在这座离她家乡岚城一百五十公里的省会城市,她过得艰难而孤独。 她时常反思,她是从何时陷入艰难而孤独的境地呢?是填志愿时选了一条未曾设想而被证明无法适应的道路,从而导致了步步皆错,还是当她下了班回到出租屋,只顾消遣,从来没有系统地提升自己?可是,做着一份不喜欢且不擅长的工作已经够累了,她哪还有精力学习?于是,她给了自己放纵的理由,而当她发现未来的路随着她的近视加深变得越来越模糊时,她便连放纵的快乐也得不到了。 走出大楼,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路面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弱而不均匀的光亮。她裹紧围巾,看向公共自行车的站台,那里停着辆孤零零的小红车。 她走过去开锁,骑了一脚,不对劲,原来链条是坏的。 这片区域写字楼不少,却因为附近在建高架,出行并不方便。以前住出租屋,她骑半小时的自行车便能到家,现在搬进新家,总要先骑去一公里外的地铁站。 算了,她叹气,今天加班结束,权当奖励自己。她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车,站在路边划拉朋友圈。 表姐子衿是大所的律师,今天出差海南三亚,顾问单位安排的行程像是给她的旅游大礼包。 高中同桌珍珍也是律师,今天新提了一辆特斯拉。佳文记得之前常看她发摇号未中的悲伤表情,如今配文“不靠人品,不算妥协,新手上路,多多指教。”也算喜事一桩。 再往下翻,不是银行客户经理分享的行业新闻,就是周五的快乐聚餐。她有一段时间关闭了朋友圈,后来觉得这更割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便又重新打开。她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假设她的社会关系都集中在微信,她的本质就仅仅等于通讯录里的306位“朋友”。 几分钟后,司机到了。她上车核对尾号,看着路边广告牌上一闪而过的“难得有空”,打算给许弘成发个信息。谁知表妹子琳先打来电话:“姐,我和赵巍后天来省城玩,一起吃顿饭呗。” 子琳是子衿的亲妹妹,在家乡岚城的市区小学教书,男朋友赵巍是同校的老师。她们姐妹仨从小一块长大,关系亲近。佳文打着哈欠:“好啊,我来车站接你们。” “不用,赵巍开车,你记得叫上姐夫哦。” 姐夫。 佳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倒叫得顺嘴。” “什么叫顺嘴?我不叫姐夫叫什么。” 佳文没想到表妹比自己更快接受了她已婚的事实,再聊了几句,挂断,她看见车前的雨刮器有规律地划动。 雨又开始下了。 第2章 这样潮湿和丝毫未回暖的春夜,漫长得让人疲惫。 她往后躺,下翻找到和许弘成的聊天框:“你到家了吗?帮我把热水器插上。” “……” 直到车子停在春江潮小区门口,对方才回复:“没有,加班。” 好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年头,适应室友得先适应他的作息。佳文苦笑,差点忘了,今天也是她新婚的第五天。 许弘成在二十八岁的这一年完成了两件人生大事:一是正式搬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二是正式成为已婚人士。他和姚佳文的婚礼在正月初六举行完毕,休息了一天便回公司复工。忙到现在,他已经分不出是结婚更累,还是工作更累。 十点二十分,他喝完杯子里的水,摘下工作牌,去厕所时碰上了王靖。 王靖满脸疲倦,语气不解:“我一孤家寡人卖命赚钱也就算了,你什么情况。” “差不多。” “差不多?春宵一刻值千金,孰轻孰重不知道?” “不知道。” “得了吧你,找我当伴郎时可不是这副嘴脸。”王靖强打起精神,和他一块出去洗了手,“抽根烟。” “不了,走了。”许弘成回到工位拿包,先一步下楼。 这个点下班的坏处是累到只想睡觉,好处是地铁车厢里有难得的空位。他落座,闭眼休息了会儿,打开微信,姚佳文的头像上有个小小的红标:“行吧,那你安心工作,我到家了。” 许弘成看着最后那个握手的表情失笑。从认识到现在,他几乎没见她用过新鲜的表情包,发来发去都是系统自带的几个。这人平日里看着咋咋呼呼的,有些做派倒不欢脱。他打开输入法,犹豫着要不要问她睡了没有,转念一想,横竖十来分钟就到了,也就作罢。 他现在的公司在科技新城,婚房就买在几公里外。八十九方的三室一厅,父母帮忙付了首付,贷款由他自己来还。他以前并不觉得结婚是件多么紧迫而必要的事,但生活的诡谲之处就在于起先未给一点征兆,末了却让他经由相亲,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孩达成了共识。 “你会和我结婚吗?” 他记得姚佳文问这句话时,他们才正式交往三个月。她的神情很像他以前当家教时教的那个顽皮小胖子,他当时被小胖子的“我把我的零花钱给你,你能帮我做作业吗?”气笑,但对着姚佳文,他没生气,也笑不出来。 “你不会和我结婚的,对吧。”之后反倒是姚佳文先露出笑容,“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更适合的人。”只不过她嘴角的弧度有些勉强,“那我们的关系就到此结束吧,谢谢你这段时间愿意陪我吃饭聊天。” 她说完就拉着行李箱走向候车大厅。他看着她的背影,驻足许久,在她从视野中消失前,追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许弘成后来回想是什么驱使着他做出挽留的举动,可惜一直没有答案。相比之下,姚佳文的答案明确得多——她一开始就跟他挑明,她之所以答应相亲,就是想找一个工作稳定的省城本地人,可以没车,必须有房,至于选他的原因,她的解释是“话少钱多脾气好”。于是,再后来,他用一张结婚证帮这个女孩达成了目标,却偏偏忘了问她,是凭哪些依据给他贴的这三个标签。 出了地铁站,往北走五百米就进了小区大门。小区路上人很少,车轮碾过地面的水渍声渐渐被隔绝在围墙之外。 回到家,客厅是暗的。他开灯换鞋,脱下外套,走进卧室却听见水声。于是,他退出去,洗了手喝完水,再回来打开衣柜,手还没碰到被子,姚佳文从浴室出来了。 她穿着蓝灰色的睡衣,头发在额前绑了一个小揪:“你这是?” “晚上太冷,我加床被子。” “哦,我待会儿给你拿过去吧。”她走过来扒拉他,眼神从警惕恢复平和,“你身上衣服也该换了,脏衣篓在阳台上,蓝色的那个,别拿错了。” 许弘成退后一步,又听她说:“我忘了家里的热水器不用预热,你在这洗还是外面?” “外面。” 姚佳文便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给他拿换洗的衣物:“我表妹后天来省城玩,你要是方便,一起吃顿饭。” 许弘成没应,姚佳文意会:“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我妈这周也要来。” 姚佳文一顿,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许弘成从她手里接过东西:“你这几天很忙。” “赶报表,我动作慢。” “可以问问同事。” “不想问,一问发现我什么都不会,多丢人。” “那也比出错要好。”许弘成记得她是从出纳转岗到了会计,“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没教?” “教了也全忘了。”姚佳文被数字折腾得够呛,跟她交接的同事离了职,她填好成本结转表发现库存和业务账对不上,打电话过去问,对方答了几句就不耐烦。 她估计这是循环遗留,把型号一一核对,开了十来张excel表,光是来回切换都死了几堆脑细胞。 她忽然叫他:“许弘成,你们程序员计算机都很厉害对不对?” 许弘成莫名:“?” “我办公的电脑特别卡。” “你上次说早该报废了,领导没给你批新机?” “我还有好多函数不会用,效率很低。” 第3章 “上网找找视频课。”许弘成不喜欢她明知有问题却不去解决的态度,“又不难,多练练就熟悉了。” “行吧。”姚佳文走进浴室吹头。许弘成没察觉她的脸色变化,去外卫洗完澡再出来,次卧的床已经铺好。 他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去主卧找人,人不在,再到书房,看见姚佳文坐在电脑前。 她正在数位板上勾勾画画,抬眼见他进来:“你怎么还不睡?” “你呢?” “我不困。” “姚佳文。” 她不说话,过了会儿:“还有事?” “我妈这次过来要住几天。” “明白,不能让她发现我们分房睡,从明天起你搬过来吧。”她发现他还没走,“还有要交代的吗?” “你没其他要跟我说的?” 本来有的,想跟他说她想辞职,想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但刚结婚就提这个,不仅会增大他的负担,还会增加自己骗婚的嫌疑。她摇摇头,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讨人嫌的废物姿态:“暂时没有,晚安。” 等他转身,佳文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小人,眼睛涩涩的,胸口堵堵的。虽然明天是周六,但一想到周一上班要继续坐回那个工位就心生烦躁。 婚姻让她名正言顺地逃离了出租屋,却没有让她脱离原先的生活轨道。那她结什么婚呢?就因为母亲给她算的命:26岁不嫁出去就情感坎坷?佳文有些痛恨自己的眼高手低,光想着找个长期饭票,却忽略了许弘成虽然是土著,但既不是富二代也不是拆迁户,照目前来看,还是个连性需求都不高的男人。 姚佳文啊姚佳文,你是怎么从一个品学兼优大有可为的好青年沦落成毫无魅力可言的初老大妈的呢? 她心情愈发低落,再看向屏幕,长着翅膀的蝴蝶姑娘初具雏形,蝶衣却是一片透明,没有上色。 良久,她关闭界面,打开视频网站搜索“excel自学教程”。不远处,站在门边的许弘成看她噘嘴托腮,很快就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 第02章 结什么婚呀(下) 答案 佳文以前不认为自己是个学渣,但随着这几年学习能力的下降,她的脑子大概锈到了要被回收的程度。她觉得屏幕里的讲解声音越来越模糊,头越来越重,最后趴在桌子上打起瞌睡,醒来就回了房。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看见许弘成在吃早餐,想起今天的“要紧事”:“你妈妈什么时候到?” “十点左右。” “哦。”她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去拿透明的塑料袋,“这给我的?” 许弘成故意:“给我妈的。” “……” “没关系,妈不会跟我抢的。”佳文把吸管戳进杯盖,来省城这么多年,她就没喝过好喝的豆浆,“附近有咸豆浆卖吗?” “没有。” “要是小区有旺铺出租,我就开个早餐店,主打咸豆浆,香肠卷,萝卜韭菜葱油饼。” 许弘成说:“那你每天至少四点起床。” “晚上也可以早睡呀。” “你不一定舍得睡。”许弘成不陪她胡侃,吃完起身,“下楼走走?” 佳文摇头:“我收拾下屋子。” 他便没再多问,自己出门。 佳文擦完餐桌才看见阳台上衣物飘飘。这是她昨晚叫许弘成换的,他换了洗了还晒了,如此自觉,更让她相信选他当室友是个明智的决定。 之前为了攒钱,她蜗居在八平米的小隔间足有三年之久。因为是合租,人一多,公用的地方就乱:厨房飘出来的油烟,走廊上歪扭的鞋,还有那最重要的抽水马桶和淋浴房,要是有人在里面待久了,她就用也不想用。 这样窘迫的居住环境,她从头到尾都瞒着家里。你说她穷到租不起好房子?不至于,只是她不问父母伸手,每月六千的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到手也就四千多。花个两千租套独卫朝南的主卧或公寓,既不划算也不舍得。 因此,她秉承着不开源便节流的门道,节衣缩食地过着一个人的小日子。其实前期都还好好的,她会畅想一年能攒多少,会安慰自己先吃苦后吃饱,但渐渐地,独居放大了她不爱社交的个性,她的圈子小到只剩她自己,生活就变得越来越无聊。 长久的孤独是致郁的。等姚佳文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变得肥胖、易怒、经常唉声叹气。她不知道如何振作——二十五岁了,工作和生活没一样是顺心的,样貌和性情没一样是拿得出手的——俨然废物一个。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佳文当时的状态,就是人前人后两张皮:对着同事和家人,她机械、认真、强颜欢笑,下班之后,她却暴躁无助,神经兮兮。意外的是,就在她这段最煎熬、情绪最分裂的低谷期,她偶遇了许弘成——这个跟路过五指山的唐僧有得一拼的倒霉蛋。 许弘成有多倒霉呢?佳文心虚地想,自打认识以来,他对她的诚实就成了她利用他、迎合他的工具。 回到几个月前,许弘成是佳文当时的领导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按道理这样尴尬的牵扯,是个人都得避开,但她笨嘴拙舌推脱不过,又怕得罪领导被穿小鞋,只好违心应承。 那天下午,她去餐厅权当应付差事,本以为几分钟就能结束,结果听许弘成说自己月薪三万左右,买了新房正在装修,那颗对金钱有偏向力的心竟蠢蠢欲动了起来。 第4章 不过许弘成自我介绍后没再反问她的经济状况,她便默认此局希望渺茫。简单道别后,她嘲笑自己不但见钱眼开,而且明知自己精神状态不好还想着祸祸别人更是可恶,于是一边卸下包袱,一边自责自罚,又额外点了份鸡蛋炒米线。 吃饱喝足后,头脑和身体都轻松许多。离席时,她注意到桌角留了个鼠标,想起刚才进来转了一圈才和专心摆弄电脑的许弘成对上眼,估计是他收拾时忘了放进去。于是,她找出微信给他发消息,他却很久才回:“我明天找你拿吧,谢了。” 姚佳文想了想:“你到我公司不方便,我同城快递给你好了。” 然而他又改口:“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姚佳文便觉得把鼠标带回家反而多余。 她回了个好,关灯睡觉,睡到四点又和往常一样惊醒难眠。次日下午,领导问起相亲结果,她懊恼她怎么在工作时间八卦,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直说不行。领导马上变脸:“那他怎么还问我你几点下班?我还以为你们晚上有约会呢。” 姚佳文不解,下班前却真的收到消息:“我在你公司一楼大厅,方便的话见一见。” 她犹豫许久,拖到同事走完再下楼,见了面先道歉:“不好意思,你说不要了,我就没把鼠标带在身上。” “没事。”他语气淡淡,“我也只是为了完成我妈的任务。” 原来如此。姚佳文知道这场相亲的诱因就是她领导和他母亲的同窗情,几十年的老友,大概牵线不成也要给足对方面子。最后,她配合他去了附近的商场:“其实你不来找我,随便撒个谎,你妈妈也不知道对吧。” 他却反问:“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省时省力。姚佳文看他等菜的间隙都一直在打字,“你工作很忙。” “还好。你呢?” “跟你比不了。”所以月薪只有你的五分之一。 他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我没有喜欢做的事。” “可你昨天说喜欢看电影、看书、买衣服。” “……” “所以哪个答案是真的?” “什么都不喜欢是真的。”姚佳文觉得自己的上班综合征又犯了。 她低头,藏好心底划过的一丝自卑,许弘成却看着她,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 “这次最好是实话。” 佳文没想到今天的饭局更切合相亲的主题,她否定之前“都行”的说辞,转而道:“我喜欢稳重、没有不良习惯、乐观的人。” 答完,她也循例问起他的择偶标准,许弘成在她给的漂亮、聪明、善解人意等标签里选了最后一个:“活泼开朗吧,开朗的人总是显得可爱一些。” “是这样。”姚佳文附和,心却被轻轻刺了下——谁会不喜欢小太阳般可爱而耀眼的人呢? 许是换了环境,两个人你来我往,一顿饭吃得倒比昨天更久。分开时,姚佳文如释重负,又难免失落:原来她不只是缺乏亲密关系,还缺乏和外界的必要交流,以至于许弘成仅仅给予她和工作无关的少许反馈,都让她感到久违的放松。 事实上,如果说许弘成的出现是老天聊发恻隐之心,给她的贫瘠生活打开了新的豁口,那么,在之后的接触中,当她刻意地把自己塑造成他所喜欢的“活泼开朗”的小太阳,她就开始了一场溺水之人的自救。 当然,佳文心知这自救并不彻底——许弘成带她逃离了九百一月的蜗牛壳,暂别了形影相吊的寂寞夜,而她付出的唯一努力,不过是抓住了他抛给她的婚姻这根绳。 许弘成为什么会答应结婚呢?是他太单纯识不破她的伪装,还是她欲擒故纵计谋用得太多?他不答,她便无从知晓,而她为了消灭良心不安,只能尽力去弥补他——这个因天真和善而吃亏的倒霉蛋。 许弘成下楼转了一圈,顺带买了些菜回家,看见姚佳文在收拾次卧。 “我把你的被子抱过去了,这里加了个床垫,床单也换了新的,你妈妈如果睡不舒服,有意见,你跟我说。” 许弘成没应,过去帮忙。佳文见他拉平床单一角,随口问道:“前几天都下雨,你睡觉冷,怎么昨天才想起加被子?” “以为会升温,都春天了。” “春天就是乍暖还寒的,幸亏没冻感冒。”佳文话锋一转,“你妈妈好相处吗?” “你怕?” “不怕,她都同意你娶我了,应该对我挺满意。我只是想表现得好一点。” 许弘成说:“我娶不娶你跟她同不同意没关系。” “是吗?” 许弘成站直身体:“你这什么表情?” “我什么表情?”姚佳文笑,聪明人伪装可以毫无痕迹,笨蛋就是偶尔会露出马脚,只不过,她本来就是要表现得活泼一些,笑容永远不是减分项。 果然,许弘成见她装傻不语,便没再追问。出了房间,他接到母亲杨建萍的电话,挂断后微微皱眉:“说是赵阿姨也来,简单吃顿饭。” 姚佳文面上不显,心里咯噔一下:赵敏也来? “好的。”她勉强应下,实则大窘。等到十点左右,客人准时拜访,她看向杨建萍身边的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经理。” 第5章 “经理?”赵敏笑着斥她,“这口还改不过来了。你不知道我退休啦?” 只一瞬,姚佳文那股放不开的扭捏劲又上来了。没错,赵敏就是她的前领导,也是她和许弘成的媒人。只是她牵完线的次月就退休了,身份变化,距离拉远,佳文和她很快断了联系。 “我说你俩有缘吧,还真成了,可惜我这个大功臣连喜酒也没喝一口。” “婚礼你自己要缺席,怪谁?”杨建萍陪着老友进屋,“先带你参观参观,虽然就这么大点地。” “哪有,我看布置得挺好。”赵敏转而和许弘成寒暄,许弘成应了几句,看了佳文一眼,顺手带上了屋门。 杨建萍炒了两个素菜,加上许弘成买的熟牛肉白切鸡,顺利解决一顿午饭。饭后闲聊了会儿,她又准备和赵敏去理发店。佳文如蒙大赦,和许弘成送她们下楼,折返时才跟活过来似的:“我们粗茶淡饭的不会太失礼吧。” “赵阿姨不是一般朋友,该怎么招待,妈心里有数。” “哦。” 许弘成带她走进电梯:“你很紧张?” “有点。” “她已经不是你的领导。” “所以感觉更奇怪。”她叹气,“你想想,如果你的领导在公司经常骂你,离开公司前却给你相亲,你相完了,以为不会再有瓜葛,结果……”佳文想到自己在饭桌上的表现,“当然了,我一言不发也不对。” “没有人要你必须发言。”许弘成问,“她在公司经常骂你?你没跟我提过。” “丢人的事有什么好提,再说也不是那种劈头盖脸的骂啦。” 许弘成停顿了下:“我记得你去年有段时间加班很严重。” “嗯。”那时她刚提上主管会计,赶上集团核算要求变化,下属子公司的货品要从大类过渡到按型号精细化核算,“我们的财务软件是最老的版本,不能直接导入,要把几百个小类全部分开,就得理历史数据,新增对应科目,到最后,手动的结转凭证做得我快吐了。” “那这种工作出错不是你的问题,是工具落后加安排不合理。” 佳文没底气:“但我效率也的确低。” 电梯门开,许弘成带着她出去:“所以你昨天加班也是因为工作量太大?” “差不多吧。”佳文觉得不能再谈下去,因为几个月来没有进步,会暴露出她无能的一面,于是她进了家门就岔开话题,“对了,你妈妈住过来之后,我们要不要在她面前秀秀恩爱?” 许弘成默了下:“随你。” “怎么能随我,你要积极配合,一来让她放心,二来证明我们的婚姻逻辑是正确的。” “哪里正确?” “如果我们不恩爱,为什么要结婚?” “……” “是这个道理吧。”她忽然笑了,不知是因为他没反驳,还是因为他不反驳的表情很有意思,她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还是说你有其他答案,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愿意跟我结婚?” “你很想知道?” “当然,我问你很多次了,可你一次也没有正面回答过。” “那就下次吧。”许弘成伸手,在她本能闪躲之前,把玄关上被她拂倒的沙漏扶正,“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 第03章 房子的重要性(上) 答案 姚佳文试图从许弘成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他在意什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那她的“补偿”就能有的放矢,但许弘成每次都迂回排斥打太极,她只好偃旗息鼓。 她想起他昨天加班比自己更晚,催他回房睡午觉,许弘成却跟进厨房:“舅舅待会儿带我们去回礼。” 大概每场婚宴上都有心意到而人未到的宾客。佳文回门那天和许弘成拜访了岚城的亲友,他这边自然也躲不过。 舅舅杨建安很快来到楼下:“你妈真是年纪越大越拎不清,宁愿去烫头也懒得见亲戚。”他比杨建萍小五岁,身材矮胖,面容和蔼,“我本来带上你舅妈,结果凡凡这臭小子,晚上不睡白天不起,这个点醒了嚷嚷着饿,你舅妈就在家给他下面条。” 他扶着车门:“弘成,你来开?” “行。”许弘成接过钥匙,他便换到副驾驶。佳文上车才知要拜访的是许弘成的大小姨婆。老人腿脚不好,儿女又不在身边,专门托人送了红包,不去回礼不合适。 路上,杨建安和许弘成扯起闲话:“你们小区的车位怎么卖?” “负一三十万,负二二十八。” “嗬,一个够买两辆车了。你牌照摇到没有?” “还没。” “佳文呢?也去试试。” 佳文打着哈哈:“我就不了,摇到没钱买。” “弘成有呀。” “他要还房贷,压力也挺大的。” “哦。”杨建安微愣,随即笑了下,“也是。” 姚佳文瞄了眼内视镜,驾驶座上的人只顾开车,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许弘成的两个姨婆快八十岁了,见到小辈来访,端茶摆盘,招呼得异常热情。两家拜访结束才四点多,佳文把红包递给许弘成:“这给你吧。” “给我干什么。”他不接。 杨建安对冲佳文说,“你第一次上门,老人肯定得表示表示。” 佳文轻轻嗯了声,许弘成启动车子:“舅,先送你回去。” 第6章 上路没多久,许弘成手机响了。佳文靠着后座,听他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词,估摸着是工作上的事。她一会儿看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会儿看窗外高架上的小粉花,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表妹子琳。 子琳从小就晕车,一晕就吐,吐完就睡。大姨父买第一辆小轿车时带她们三姐妹去兜风,她和子衿兴奋地摸摸座椅,敲敲车窗,子琳却坐了会儿就开始干呕,差点把刚吃的蛋糕吐到车上。自此,大姨父在车里常备薄荷糖,又专门买了抱枕娃娃放在后座,以便她睡得安稳。然而现在,和车八字犯冲的子琳每天开着她的小白熊进出学校,幻想过当卡车司机的佳文,却领了七年驾照,方向盘都没怎么摸过。 “杨凡!”杨建安的一声喊叫拉回了她的思绪。原来已经进了小区,佳文坐直,等车停稳,只见舅舅立马开门下去。 不远处站着许弘成的表弟杨凡,表弟对面停着辆奥迪。很快,奥迪后座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 如果佳文没认错,那个男人就是许弘成的父亲许耀光。算上婚礼,这应该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我们要下车吗?” “下吧。”许弘成开门,她便也跟着,走近了听杨凡叫了声哥,又见他对着许耀光,“姑父,那我先上去了,有事电话联系。” “好,安心在家,赚钱的日子有的是。”许耀光等他上楼,转向许弘成,“你忙完了?姑婆和你表叔那边最好也去一下。” 许弘成语气淡淡:“再说吧。” “不要拖延,长辈那边要多走动。”他问佳文,“小姚,你明天有空吗?” 佳文看了眼许弘成,想了想说:“抱歉爸爸,我不知道您有安排,明天我表妹过来玩,我得陪她。” “哦。”许耀光被她一声爸叫得脸上有了笑意,“那就不急,看你的时间。” “好。” 许耀光还想再说,年轻女人却凑近:“许总,晚上约了王行长他们吃饭。” 他微微皱眉,但也没再耽搁。几秒后,杨建安对着远去的车尾冷哼一声,转而让许弘成和佳文上楼坐会儿。 “不了。”许弘成递还钥匙。 他接过:“那……你跟我上去带点火腿走,你舅妈朋友送的,我们吃不完。” 佳文见他欲言又止,猜测他有话要单独跟许弘成说:“你陪舅舅上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许弘成看她一眼,杨建安却抢先应下,拉着人进了单元楼:“你爸那边,你怎么想?” “不一定有空。” “那就别去。结婚时就他爱折腾,请的这总那总压根没必要。”他想起刚才,“佳文对他还挺客气,你没跟她说那些事?” “说了让她笑话。” 杨建安叹气:“那也得稍微提提,她知道你爸开公司赚大钱,指不定还要巴结。” “她不会的。” “这可说不准。” 许弘成沉默地走进电梯,杨建安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你就当我小人之心吧。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你爸里外不是一副德行,不能让佳文被他骗了。今天这个女的你瞧见没,直接带到我家门口,要不是佳文和凡凡在场,我真想揍他一顿。” 许弘成再度沉默,杨建安自言自语了会儿,情绪忽然下泄:“不过,有一说一,归根结底是我没门路。凡凡找不到工作,怕是找你爸帮忙,你爸一帮,我在他面前又抬不起头了。” 许弘成想说不至于,却说不出口,直到杨建安看他:“弘成,今天这事……” “我不会跟我妈提的。”不管是许耀光身边站着什么人,还是杨凡找谁帮忙,母亲大抵都不在意,那他也不必当传声筒。 杨建安略微局促地摸了下后脑勺,许弘成等电梯门开,拍拍老舅的背:“你快给我拿火腿吧,佳文还在下面等着。” 自打出了小区,姚佳文就没吭过气。许弘成发现她经常这样,对着他的时候,有什么说什么,会笑会闹,会盘问和挑衅,但如果没有必须要执行的交流,她可以在路上全程刷手机。 而当他回家接到母亲来电,她又跟被触发开关似的:“你妈妈说什么?她烫完头了吗?我们要去接她吗?” 许弘成答完她的三连问,随后说:“今晚出去吃,吃完去趟超市。” 佳文便知是要陪杨建萍买些东西。 其实她第一次见杨建萍时就感觉她和许弘成的气场相像。话不多,举止得体,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只不过许弘成年轻,又是男人,偶尔的缄默会让他显得沉稳,而杨建萍是重高退休的数学老师兼多年优秀班主任,皱起眉头打量人时多少带着震慑气质。 好在她从来不拿这招对付佳文,回到家,她等佳文对她新烫的狮子卷拍完马屁,笑着说:“你现在倒不哑巴了。” “嗯——”佳文接茬,“下午出门刚治好,赤脚医生收了我十块钱辛苦费。” “那他真是个大善人。”杨建萍哼气,不被她带偏,“记住,下不为例,你在赵敏面前不能不张嘴。” “知道了。”佳文乖巧应下。不一会儿,许弘成从书房出来,见她俩在客厅研究壁灯开关,佳文猜,杨建萍按,猜中一个亮一个。 他没出声,靠着墙安静地等,直到她们也注意到他。 “你舍得出来了?”杨建萍不喜他窝在书房,“干脆回公司处理。” 第7章 “不用,下楼吃饭。” 几分钟后,姚佳文站在电梯里,身后的母子俩并肩而立,却并无交流。 她忽然意识到,和他们两个同时相处,不一定比单独和许弘成相处来得简单。 第二天中午,佳文和子琳在一家小餐馆碰头,顺嘴提起这事。子琳感到不可思议:“什么?你婆婆住过来了?你同意了?” 佳文心想她同不同意并不重要:“这不是我的房子啊,而且他们之前就住在一起,分开住才不习惯。” “那他爸爸呢?” 从和许耀光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佳文猜测他和杨建萍的关系并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她不敢问许弘成。 子琳夹了筷糖醋排骨,瞄了眼洗手间的方向:“姐,姐夫不会是妈宝男吧。” 佳文想了想:“不太像。” “最好不是,我最近很怕赵巍是。” “最近?为什么?” “他好几次想跟我求婚,我就趁机提起买房的计划,结果他一直说观望观望,主要原因就是他妈不同意出钱。” 谈恋爱时一起吃喝旅游可以全由自己做主,真到了买房结婚的阶段,出钱的一方或多或少地拥有了指点感情的话语权。 子琳见她闷声不响:“姐,你怎么了?” “没事。” “胡说,我觉得你变了。自从你留在省城工作,你就变得和我老姐一样了。” 佳文苦笑:“我要是像子衿那么厉害,就不会只请你吃这个,而是请你吃海鲜大餐,再带我爸妈,大姨大姨父一起过来住湖景酒店,吃顶级自助。” “哼,省城有的,岚城什么没有啊,我才不在乎。”子琳撇嘴,心里却想,她跟子衿最大的区别,就是子衿不论赚多少钱也不会想起妹妹,更别提带爸妈和其他亲戚享受。 过了会儿,子琳又问:“诶,你知道老姐换男朋友了吗?” 佳文摇头:“她没跟我说。” “那我跟你说,我也是才套出来的,那天我们俩不是给你当伴娘嘛,我看见晚宴结束后有个男的来接她,果然被我猜中,是她组里的新进律师,开迈巴赫的拆迁户,跟你同年,才二十六。怎么样,还是老姐牛吧,办公室禁忌加年下小狼狗,这恋爱谁谈谁上头。” 佳文听了不说话,子琳干眨眼:“给点反应啊,这么冷静对得起我的八卦之魂吗?” 佳文茫然:“……我该给什么反应?” “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迈巴赫上牌也要摇号吗?” “……”子琳翻了个白眼,似乎在说:“我可去你的吧。” 佳文这下倒开心地笑了。 佳文陪子琳和赵巍吃完饭,又带着他们去江边的姻缘寺上逛了逛,临近傍晚才告别。 真正的小太阳就是有治愈人心的魔力,佳文羡慕子琳有奔波游玩的精神头,也感激她来这一遭,帮她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周末。然而当她坐上地铁,子衿又给她发消息:“我出差回来了,一起吃顿饭?” 子衿难得主动邀约,她自然答应,答应完才想起给许弘成报备。见了面,子衿依旧是那副潇洒自信的派头:“你脸上的痘印怎么又明显了?上次看消了不少。” “上次是婚礼,我化了大浓妆好吗?” 子衿笑,点了几个素菜:“我减脂,你有胆结石,吃清淡点好了。” 佳文没意见,只问起她怎么突然约自己。 “因为我想结婚了。” “?” “和新男友,王江涛。”她简明扼要地说了他们相识相恋的过程,佳文却觉得她和子琳先后给自己来了套左右勾拳。 她缓了缓才表达疑虑:“姐,你们才认识两个月。” “你和许弘成认识几个月?” “……” “你想说我们不一样?”子衿冷静地看着她,“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和我一模一样。” 都想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想让父母放心,给家里挣去所谓的面子,可是,到头来一个活得比一个累。 “你之前跟我说你不开心,我还骂你矫情,现在看来轮到我矫情了。”子衿看向窗外的人海车流,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言的落寞,“不过我还是比你厉害,你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了也要找,要等,而我只是勾勾手指,想要的生活就朝我走来了。” 佳文不喜欢她说这种话,子衿却很快恢复她的骄傲神情,冲她挑挑眉:“你的手机亮很久了,看来你的室友挺想你。” 第04章 房子的重要性(下) 答案 许弘成打了三次姚佳文的手机都无人接听,反而换来母亲的询问:“她大概几点到家?” “没说。” “明天要上班,应该也不会太晚。”杨建萍决定把中午的剩菜热热吃了算了,“我搬过来的初衷是想改善你们的伙食,如果你们不需要,可以直接告诉我。” “没有不需要,她不回来是表姐找她有事。” “我知道,我又没说什么。” 许弘成觉得自己多说多错,索性走去阳台。天色已经全黑了。白日里的阴云变成雨云,雨丝在路灯的光束下飞舞旋转,纷乱成团。 他给姚佳文发消息,编辑了几条,从“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来接你。”最后变成“带伞没有?” 几分钟后,手机震了一下:“带了。抱歉,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第8章 许弘成便知再无联系的必要。 他看着无边夜色,心想她这人惯会使嘴上功夫,什么谢谢他让她住新房子,过新生活,哄得他以为他对她有多重要,事实上,姐姐妹妹一来,他连陪客资格也无,只有靠边站的份。 佳文回完微信,继续正襟危坐。 她刚才被表姐提醒室友,才发现屏幕一直亮着,正犹豫要不要接听,对面却走来一个英俊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王江涛,表姐的新男友。子衿见到他的瞬间也很意外,但随即恢复平静:“跟你说了马上回去,你还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是太想你了。”王江涛在她身边坐下,“这几天你比我还忙,见你一面难如登天。”他看向对面,“妹妹好,第一次见应该给你准备礼物的,可惜我也是刚下飞机。” “没事没事。” “听子衿说你是会计?cpa过了吗?我有很多同学在事务所,说题目一年比一年简单。” 子衿听不下去:“你能不能不要因为想套近乎而暴露你的无知?” “你嫌我无知?”王江涛忽然凑近,亲了她一下。 子衿抹了下脸,似笑非笑:“如果你是专门来败我胃口的,恭喜你达到了目的。” 她放下筷子,给王江涛下了逐客令:“请你在五秒内离开这家餐厅,否则我不保证你今晚还能见到我。” 佳文猜想自己的表情管理肯定又失败了,不然子衿不会问她:“你要继续扮演木头人吗?” 她反而观察子衿的脸色:“姐。”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何止奇怪,简直是魔幻:“我没想到你会喜欢这样的。” “我也没想到。”子衿漠然一笑,“你慢慢吃,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半小时后,佳文被子衿带到了滨江地块的柏林府,省城近年最高端的楼盘之一。在限价政策的影响下,每次加推都能引发“万人摇”的热潮。 “这个城市的有钱人太多了,光我们所里,我知道的就有三个合伙人住在这儿。”子衿看着不远处的建筑,“年前我师傅置换了一套,请我们来喝乔迁酒,就一个大平层,两百方不到,两千三百万。 说实话,我当时坐在他家沙发上,想着,也不过如此啊,住着不一定比农村的小洋楼更舒服,但当我回到我那间公寓,我竟然很失落,因为再给我二十年时间,让我到了我师傅的岁数,也不一定有他一半的经济水平。” 佳文没有接话,又听她问:“子琳有没有跟你说赵巍买房的事?” “嗯,她刚跟我提。” “她也是拎不清,赵巍家条件不好,拿五十万出来就要了他爸妈半条命。两个人刚工作,每月加起来存不到五千,结什么破婚。我提醒她千万不要怀孕,她还嫌我多事。” 佳文却觉得她现在的麻烦比子琳大得多:“那你呢?” “我?我和王江涛?他嘴甜有钱,长得还帅,没道理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来这里是想说明,我和你一样想在这座城市有栖身之所。王江涛家里分到的拆迁房今年交付,五套,他爸妈给他留了一套一百八十平的,我住进去,就是家里的女主人。” “你在骗我。”佳文不信,“是不是子琳找你借钱了,还是大姨张口要你帮衬,你压力很大?”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佳文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别跟我说你和我一样,你压根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从读书时候开始,多少学霸、帅哥、富二代追她她都没答应,直到毕业进所,客户见她既漂亮专业,给她牵红线,才机缘巧合促成了她的初恋。 佳文见过那个男人,大学教授,文质彬彬,对子衿温柔又体贴,而子衿在他面前总是笑,总是害羞,像坠入情网的小女孩。后来教授去西北高校对口帮扶,两人因为异地分手,子衿足足瘦了十斤:“姐,你不是没恋爱过,你会把王江涛和教授放在一起比吗?” “看来你对王江涛印象很差。”子衿突然笑了,“如果我告诉他,他一定伤心欲绝。” “他才不会因为我的印象伤心欲绝。” “你能告诉我他哪里讨厌吗?” 佳文说:“他不讨厌,是我,不擅长跟热情开朗的人打交道。” “所以你喜欢许弘成那种闷葫芦,他是一直闷还是其实私下不闷?我都没见他笑过。” “你不要岔开话题。”佳文微恼,挽住了她的手臂。子衿躲不过,最后选择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好了佳文,你知道我不是轻易做决定的人,今天你和王江涛撞上是我没准备,是意外,但我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他对我很好,是把我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好。等清明假期,我会带他回家,以他的条件,我相信我爸妈也会很满意。” 佳文当初把许弘成的条件量化考核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奸商,眼下听见子衿也谈条件,不仅难过,而且愧疚——是不是她曾朝子衿宣泄过负面情绪,从而影响到她的选择?“姐,我求你了,你千万别学我。” “把自己嫁出去不是很好吗?还是说,许弘成对你不好?” 佳文摇头。子衿摸摸她的马尾:“不说其他,他的薪水已经够给你一部分安全感了。” “可是他也很累,他们公司996加大小周,休息日也要随时待命。”她想,子衿说得对,这座城市里的有钱人太多了,多到让人羡慕、不甘、焦虑。 第9章 她曾深陷焦虑的泥潭,许弘成让她幸运地抓住了稻草,而她能做的仅是不让这根稻草压死他这头骆驼。 最后道别时,子衿说:“佳文,我能感觉到,你的状态比以前好些了。” “嗯。” “但你却和我站在了对立面,是因为你成了既得利益者吗?” “可能吧。”佳文在心里说,姐,如果将来我和许弘成离婚了,我希望你和王江涛好好的。到那时,也请你不要笑话我。 姚佳文怀着满腔心事回到家,杨建萍竟然还没睡。 “妈。”她一时紧张,“你……在等我吗?抱歉,我和我姐有很多话要说。” “姐妹感情深是好事。”杨建萍却没责怪的意思,“你饿不饿?” “不饿,弘成有没有跟你说我在外面吃,你没烧多吧。” 她这样明事理,杨建萍闷了一晚上的郁气顿时消散,只不过:“你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你不在,我烧多也没人捧场。你怕我生气,说明拿我当客人,跟我见外,一家人烧多烧少有什么要紧?” “……哦。”佳文脸上一热,“我不跟你见外,以后我回不回来吃饭,想吃什么都跟你说。” “这就对了。” 两人正聊着,许弘成从书房出来,见她头上肩上有些水迹:“不是说带伞了吗?” “伞在包里,我懒得拿就小跑进来了。”她决定先去洗澡,“妈妈晚安。” “晚安。”杨建萍转身回屋。 佳文洗完澡出来,卧室里空无一人。她走去书房,许弘成正对着电脑,看见在门外徘徊的她:“有事?” “你还不睡吗?” “马上。” “哦,那我用下电脑。” 许弘成原以为她是来叫自己睡觉,结果只是让他腾地:“你晚上还要上课?” 佳文其实是心里发堵想画画,但怕他嫌自己不学无术:“嗯,上会儿。” “那我的电脑给你用。” “?” “对着网课练习实操,不要拿笔记本记,记了不过脑,没过一会儿又睡着了。” “……” “干嘛这样看我?” “我觉得你挺适合当老师的。”佳文笑了笑。 许弘成把电脑给她,佳文也打开自己的,很快发现问题:“为什么你的电脑跟我不一样?” “系统不同。” “什么系统?你用的系统?” “linux。” “?” 许弘成无意解释:“你用我的看视频,用你自己的操作。” “哦。”佳文觉得他刚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白痴。 “不用充电,用完别关机。”他说完便要走,佳文叫住他,“诶,你就这么放心把它交给我了?不怕我翻出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凭你本事。” “……”还真够瞧不起人的。 许弘成回房上床,过了很久还了无睡意。他关了灯,过会儿又打开,直到听见房门传来轻轻的响动,下意识躺好,就见佳文猫着腰进来:“呀,你还没睡。” “什么情况?” “嘘。”佳文朝身后看了眼,随即关门,从橱柜里拿出她的那床被子,“妈说熬夜伤身,催我睡觉。” “……” “她以前经常这样督促你吗?” “嗯。” “那她几点睡?她睡眠好吗?” “好。” 她推推他,等他移过去一点,把被子铺到另一半床上:“明天我要是起不来,你叫我,今天我起得比妈妈迟,挺不好意思的。” 许弘成关了灯,等她睡下,困意渐渐涌来。将睡未睡之时,佳文忽然叫了他一声:“许弘成。” “嗯?” “我是不是一点魅力也没有?” 低落的语气弄得许弘成有点懵。他微微转头:“什么意思。” “我们都睡在一张床上了,你却理也不理我。”她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笑,笑不出来。如果说比缺钱更惨的是缺爱,那么,比缺爱更惨的,是缺德。 她觉得那个阴暗的姚佳文又出来了,她伸手,连带着被子,轻轻从身后拢住他:“你对我难道一点欲望也没有吗?” 许弘成没有回答她。 空旷的卧室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好吧,佳文想,他大概是耻于用这种方式获得她的“补偿”。半晌,她松开他,重新躺好,却听见他淡淡出声:“如果你要试,我想我并不介意。” 第05章 逃离父母(上) 答案 许弘成说完便翻了个身,两个人离得近,再轻微的响动都被放大。佳文微微攥紧手掌,他会过来吗?还是她过去?谁主动就代表谁更想吗?更想的人会更丢脸吗? 脑海里闪现的问号飞舞又散去,她再次咀嚼他的话:“所以,其实你并不介意性爱分离。” 许弘成没听清:“什么分离?” “性,和爱情。”佳文说,“就是你明明爱一个女人,却可以和另一个女人上床,或者,你明明不爱这个女人,却被欲望驱使,可以和她上床。” 许弘成沉默了会儿:“如果你要做两性研究,我建议换个时间。” “你不觉得现在的氛围很适合聊天吗?” “我只觉得在床上聊谁和谁上床很傻。”他重新背对她,“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忍到现在并不容易。” 第10章 佳文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在忍?”这似乎佐证了她的判断,“所以男人的确会对女人有生理反应,不管她是美是丑,是胖是瘦,灯一关,想做的事都是一样的。” “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是个随便发情的变态。”他难得严肃地反驳她,“我代表不了其他男人,其他男人也代表不了我。”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佳文忙说,“我只是想不通,如果人的欲望都源自对快乐的追求,那么,性应该是能带来快乐的,而且独特,不可替代,否则不会被单拎出来。可是,不可替代的是行为本身,而并非实施的对象,这就让人觉得……它并不美好。” 许弘成听完她的一大段话:“这是你排斥的原因?” 佳文否认:“我怎么会排斥,我刚才不还是问你……” “那你过来。” “……啊?” 许弘成重复一遍:“过来,到我这边来。” 佳文足足沉默了半分多钟,最后掀开被子,移到了他的被窝里。 许弘成有裸睡的习惯,这是他新婚当晚被赶去次卧的理由。但现在,佳文跟他睡在一起,并没有不适,不知是他睡得更早还是男人体温更高的缘故,他的被窝比她那边要暖和得多。 “你现在在想什么。”许弘成问。 “我在想待会儿是你在上面,还是我在上面。” “你还懂得挺多。”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会去探究嘛。”佳文想起大学宿舍里的夜聊,四个女孩,两个单身,两个有男朋友,话题从小说,到带颜色的小说,再到深颜色的小电影,竟然越聊越清醒。 第二天上心理健康的公共课,小组讨论的内容应景得很:“你接受婚前性行为吗?”两个会计班的男生加起来不到二十个,默契地谁也不当发言者,老师只能点名,结果点到第一排的女孩子,人家站起来大大方方:“当然接受,要是不试试,结婚之后发现他不行怎么办?” 阶梯教室顿时像贴上布料的电熨斗,冒出大片的蒸汽。 …… 许弘成察觉她的走神,正要开口,她却伸手抱住了他。 她的手臂很软、很轻,圈在他的腰间,然后,她的胸贴了上来,手也往下移,碰到了他的内裤边缘。 “姚佳文。” “我来还是你来?”她询问,声音却微微颤抖,许弘成没有回应,只是把她用力地箍进怀里。 佳文的身体竟然开始抗拒,许弘成收紧臂弯:“嘴巴再厉害,事实上还是怕我。” “我没有。”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放低音量,“你有很多种方式来排遣坏情绪,但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只会加重你的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随你。你不跟我说,我也帮不了你,我帮不了你,你就更不会和我说,久而久之,你再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还不一定愿意。” 他回得干脆而漠然,佳文抬头,看不见他的脸:“是吗?原来你这么冷血。” “比不上你,你的心捂不热。” “怎么会,我现在很热。” “好了。”许弘成阻止她重新试探的手,“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两厢情愿,我宁可不做。” 他把她的手放回原位,自己又往旁边移了移,避开和她的身体接触。只一瞬,佳文的戒备心被彻底瓦解:“所以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证明我不是变态。” 佳文轻轻笑了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忽然有点羡慕你的前女友。” 许弘成哼了声:“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前女友。” “是吗?我以为你有很多人追。” “少阴阳怪气,婚前婚后,我没有一句话骗过你。” “这可是你说的。”她突然凑近,“要是你的前女友某天带着你的孩子找上门,别怪我不让你们相认。” “神经病。” 佳文失笑,许弘成被她一闹,也难得弯了弯嘴角。到最后,佳文拍拍他的背:“那我回去了。”说完便钻进自己被窝。 许是睡前交流效果不错,这一次,她顺利进入梦乡,反倒是许弘成,在一室寂静中注视着她的背影,思索良久,心绪变得纷乱起来。 佳文一觉睡到睡到闹钟作响,按掉,再醒,床上的人已经带着她昨晚的嘱咐没了踪影。 杨建萍看她两口恨不得并作一口的样子:“慢点吃,粥烫,对食道不好。” “妈,对不起啊,我应该早……” “早什么,上班够累的了,休息好最重要。”她坐在桌边,“人老了觉少,做点吃的而已,我不在,你和弘成怎么解决我才不管。” “他人呢?” “出门了,他离得远,我让他带了两个饼。” 佳文便也不再耽搁,临走前没忘记说:“谢谢妈妈。” 杨建萍不知领没领情,只挥手让她快走。 许弘成坐了十几分钟地铁,抵达公司时,工位上已经基本坐满。他快速解决早饭,喝了半瓶热水,参加完项目组的牵头会便坐在电脑前干活。 他所在的安达是本地知名大厂,老板冯明浩从一个二手数码店起家,四十五岁开始倒腾电子产品,十年不到,把一个濒临倒闭的破厂发展成为拥有上万员工的高端设备制造商。 第11章 许弘成是员工里的万分之一,五年的资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王靖中午和他去食堂吃饭:“你是上班还是打坐,屁股上生钉不带动弹的。” “怎么没动。” “是动了,去老李办公室一次,厕所一次。” 许弘成皱眉。 “干嘛,不是有意偷窥,我一抬头正对你工位。”王靖问,“老李说的事你怎么想?广州分部,外派,我们在这儿勉强当个副手,过去不仅能自主招人,每月还多个五千。” “我不想。” “为什么?” “广州当地招不到人吗?要这里派过去。”他估计不是沟通出了问题,总部对那边不放心,就是项目本身不对劲。 王靖倒没想那么多:“但那边招人,培训适应什么的成本也高,你看选用条件,对工龄和技术层级都有要求,过去大小是个领导。” “你准备试试?” “我看你,你去试肯定没我的份,你不去我还真有这念头。” 许弘成:“你去吧。” “真的假的。别告诉我这是已婚男人的自觉。你的上进心呢?被温柔乡一磨就磨没了,要把机会拱手相让给我这个单身汉了?” 许弘成觉得他此刻的语气很像姚佳文,但他受不了他的拽词:“说人话。” “你见色忘友。” “还好不是忘义。”他吃完最后一口米线,“小刘那刚到了批板子,我去看看。” “大哥,现在是午休时间。” “他上午就叫我了。人两天独立做完了图,等板子等了半个月,难免心急。” “能跑成功吗?” “我看过图,没大问题。”许弘成很快离开。 许弘成没把去广州的事放在心上,回家便没提起。佳文那边则过了结账期,不用加班,每天晚上陪杨建萍吃饭,帮忙洗碗,再各自回房。 母亲不知怎么晓得了子衿的事,打过几次电话来问,佳文只装作被蒙在鼓里。离清明还有大半个月,她不确定子衿那边有没有变数,也不敢多嘴,唯一期待的是放假,可以摆脱工作,回家,陪陪父母。 她和杨建萍的相处时间越多,就越觉得愧疚,都是为人子女,许弘成有能力把妈妈接到身边,她却为了所谓的面子留在大城市,自己割断了和家里的联系。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她打算和许弘成商量商量,清明能不能陪她回家,或者,他可以不用陪,只要同意她自己回去。可是,她转念一想,为什么要他同意呢?他们又不是隶属关系,她不上班要请假,离开省城还要他批示吗? 然而她等了很久,等到杨建萍都睡了,屋门也没从外面打开。 “这周不是单休?今天还要加到很晚吗?”她给他发微信。 很快,她收到回复:“在路上,十分钟。” 姚佳文便在心里默默骂他的公司。 许弘成今天回来晚倒不是因为加班,而是因为许耀光。 许耀光约他见面时,他正准备下班,半小时后,他出现在耀光公司的二十五楼。 上回来这还是带着佳文,婚前见家长,许耀光抽不开身,草率地在办公室见了一面。 许耀光的办公室很大,只有两个人时就显得过于空旷。 “坐吧。” 许弘成的语气平静:“妈还等我回去吃饭,你有事就说。” “她是你妈,我不是你爸?” 这话他已经问过很多遍,许弘成听得耳朵生茧,也懒得回答。 杨建萍和许耀光闹了十几年,但许耀光对他该尽的义务都尽到,杨建萍也始终告诉他,父亲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所以他配合,不过问,不站队,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许耀光等不到他开口,到底退让一步:“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顿饭。” “和谁?” “小杨。” “哪个小杨?” “我的秘书。”许耀光拿起茶杯,顿了顿,看向他,“我们,准备结婚了。她很周到,为人处事也很有分寸。” “还很年轻。” “弘成。”许耀光看清他脸上闪过的轻蔑。 许弘成何止轻蔑,简直是厌恶,但他一开口,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如果你今天是想让我来恭喜你,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第06章 逃离父母(下) 答案 许耀光的茶杯没能送到嘴边。他看着许弘成和杨建萍相似的眉眼:“我不要你的恭喜,也不会失望,你是我儿子,我的所有决定都不会瞒着你。” “那要帮你保密吗?” “要。”但又改口,“算了,你妈那边……我自己跟她说。” 许弘成不带情绪地应了个好,正准备走,许耀光却往桌旁移了一步:“杨凡的工作我打过招呼了,你张叔的公司,四月初上班。我听杨凡说,你妈搬过去和你住了。” “嗯。” “这事你欠考虑。”他走到他身边,“你妈这人向来自我,小姚如果适应不了,多几句嘴,两个人不管谁闹起来,你的日子都不好过。” “但她们相处得很好。” “只是暂时,待久了肯定会有摩擦。” 事实上,别提他们仨住一块,许耀光至今连许弘成的婚事也未完全接受。对姚佳文,他的印象是蛮有礼貌,也蛮有手段:之前来公司和他第一次见面,叫完叔叔只是紧张地笑,眼神都不知道放哪儿。虽说内向不是缺点,但内向的人大多拘束、敏感,不好相处,难免给人观感较差。 第12章 这样的人能入杨建萍的眼,以他的直觉和浸淫商场多年的经验,没有猫腻才怪。 他知道许弘成向来顺从杨建萍,但连婚姻大事也任由其安排,说不失望是假的。按他的设想,许弘成最好能在三十而立之前成家,于是他这两年也开始留意身边的女孩。公司里能力出色的,他嫌尴尬,朋友和合作伙伴的女儿外甥女,则多的是漂亮聪慧,落落大方的人选。他原本已经准备牵线,谁知被杨建萍捷足先登,强买强卖般地在许弘成身边塞了个闺蜜的下属,最后还修成正果。因此,他面上虽不与谁论短长,实则郁闷至极,一来觉得杨建萍愚蠢,二来怀疑姚佳文心机,三来遗憾许弘成的眼光和魄力没有一点随自己。 “虽然婚姻会改造人,但你不要被你妈或是其他人拿捏,凡事还是要有自己的主见。”他试图叮嘱,话说一半却喉咙发痒,不受控地咳了几声。许弘成看他转身喝水的背影,以及桌上烟灰缸里积攒的烟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厌恶未免过于刻薄。 于是他上前半步,正要说话,办公室的门却被推开:“许总,我们可以……” 进来的人很快收声。 许耀光叫她小杨,实际岁数已经三十七。只是人天生底子好,又用惯了高级护肤品,穿着打扮也年轻靓丽。 瞧见许弘成在,她点头示意,但并没退出。 于是,不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许弘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在许耀光开口之前,径直走了出去。 * * * 走出大楼,夜风微凉。许弘成拒绝了许耀光追过来的晚饭邀请,坐地铁回了原来的家。 其实让母亲搬过去是他的主意。这里和科技新城离得远,母亲退休了赋闲在家,万一有点事情,他赶过去并不方便。他本想着他经常加班,在家的时间不多,母亲一个加姚佳文一个,两个人至少能有个照应,不会无聊,但按许耀光的逻辑,如果她俩只是暂时和谐,那等摩擦产生再去解决,未免又太晚了些。 他开窗,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再去卧室拿了包,去书房装了几本书。离开时,他把厨房里的菜都清理了,再关好窗户下楼。 和春江潮小区相比,老教师楼的绿化很乱,树种花草却多。许弘成去扔垃圾时碰见邻居王阿姨,正从隔壁广场跳舞回来:“好久没见你妈了,还搬回来吗?” “暂时不搬。” “难怪呢,我前两天问她要不要一起报个旅游团,她还不乐意。” 许弘成没听母亲提起:“您打算去哪?” “要么云南,要么川藏,好不容易熬到退休了,不得去外面看看风景啊。”王阿姨说,“要不你劝劝她,你王老师和胡老师一家也准备去,热热闹闹的多好啊,是吧。” 许弘成想了想,点头应下。 * * * 来回折腾一番,回到家已快十点。一开门,客厅是暗的,厨房里倒留了盏小灯。他放下包,准备吃点东西,佳文却听见声响,忙从书房出来。 许弘成见她穿的还是早上的衣服:“睡不着?” “等你呀。” “等我干什么。” 佳文想跟他商量清明的计划,走过去又开了盏灯:“你饿了?我和妈今天光盘,给你下点面条吧。” “不用,”他打开橱柜拿泡面,关上时手重了些,被佳文阻止,“小点声,妈休息了。”她接过面,“热水也没了,我直接给你煮吧。” 许弘成嫌烦,佳文看了眼旁边的包:“又不用你贴力气。你那里面装了什么?先去收拾吧,很快就可以吃了。” 许弘成到底拗不过她,只好先把包拿进书房,进去却瞧见她电脑开着,屏幕上有副未完成的画:画纸四四方方,茂盛碧绿的树屋里,有位仙子样的小女孩,穿着密密的浅色花裙,抱着一只兔子在沉睡。 他想,如果她把画画的时间用在学会计或办公软件上,工作效率不至于那么低。 整理完出去,她还在锅前忙碌。许弘成见里面铺了满满当当的青菜叶:“你也饿了?” “没有,”她本来想给他下两块面饼,但觉得晚上吃太多不好,就只蔬菜加倍。许弘成过去拿了两个碗,她忙说,“我真不用,我不喜欢吃面条。” 空虚半天的胃最后被温热的调料汤填满。许弘成听她问起他这边几号去扫墓,有没有时间陪她回岚城,又提起表姐准备带男友回家,怕是会掀起不小的波澜。他听完:“所以你是希望我陪你,还是喜欢自己顾自己?” “我都行,但你要跟我回去,妈妈不就一个人在家了吗?” 许弘成看着她:“那我不去。” “好,那我三号先和你去扫墓。” 许弘成便知这遂了她的心意:“我回你家会让你压力很大?” “没有啊,我只是怕你累,希望你好好休息。”她笑笑,“你别太拼,真的,虽然加班是迫不得已,但现在猝死新闻那么多……”她很快闭嘴,“对不起,我没有咒你的意思。” 许弘成却不在意:“放心,我身体还行。能给我拿瓶水吗?冰的。” “好。”姚佳文起身,去冰箱拿了矿泉水,又在他对面坐下。 许弘成吃得认真,佳文也等得认真。隔着几米远,杨建萍听不清他俩低声的交流,但在那片温亮的光雾里,她看见许弘成神情渐渐舒缓,到最后,像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事,两个人都轻轻笑了下。 第13章 * * * 假期前几天,佳文接到了子琳的电话,听她提起王江涛,便知子衿下了决心,开始一个个打预防针。 子琳兴冲冲地做起预测:“到时我爸妈肯定会把你爸妈叫去,我爸妈会很满意,你爸妈则会劝阻,到时你我就只在旁边看,等他们吵起来,如果我那迈巴赫姐夫被吓跑,就绝对不是我姐的良人。” 佳文想说即使他们意见不合,也肯定不会当着客人的面争吵,但子琳转而又对自己的恋情忧心忡忡,觉得她爸妈肯定会拿赵巍和那王江涛比较,佳文劝了几句,效果不大,对方却没了耐心:“算了,还是等见面再说吧。” 不知怎么,佳文对假期忽然就少了几分期待。 * * * 三号这天,佳文上午陪着许弘成和杨建萍去完公墓,下午便坐上高铁。杨建萍本以为他俩商量好了步调一致,结果安排成这样,回家忍不住朝许弘成发难:“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你和她结婚不到一个月,让她一个人回娘家,她爸妈不会多心?” “她让我陪你。” “我不用你陪。” 许弘成想,如果她愿意和王阿姨她们出去游山玩水,自然不用他操心,但哪怕费用他来出,她还是顽固拒绝。 所以,现在是他怎么做都不对,两头讨嫌。 杨建萍见他沉默,忽然问:“你是不是因为你爸要结婚了,怕我有想法?” “你有吗?” “有,很多。”不过和自己并不相关。她轻哼一声,就许耀光那花头经,再步入婚姻只会是闹笑话,“你看着吧,那个杨慧跟了他五六年,对他在外面的那些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急着要交代,估计是怀孕了,她年龄摆在这儿,耗不起,你爸再不下决心,也实在对不起人家。” 她这话说得理智而坚硬,许弘成继续沉默。父母分开这么多年,虽不复当年的吵闹,但都会拿他当支点,轻易地撬开对方的伤口和防线。 “妈。”他转开话题,“今年我想去看看爷爷奶奶。” “想去就去吧,跟你爸一块?” “不,我自己。” “那得临时订车票。你不去岚城,佳文那边怎么解释。” “我明天先去找她。”他起身进了书房,“如果她愿意,我就跟她一起去。” * * * 事实证明子琳的预测不是没有道理,佳文一回到家,母亲汪美仙便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子衿的恋爱消息:“你大姨叫我们明天过去一起吃饭。” “嗯。” “就是许弘成不像话,什么叫公司加班,不能来还是不想来,请个假这么难吗?”汪美仙对许弘成的态度可不像佳文那样小心捧着,相反,因为她一直希望女儿回岚城工作,也一直打听哪家的儿子是会计师,希望他俩着职业相同,有商有量,而许弘成的出现让她的希望一再落空,她哪里会百分百满意。 但她不知道加班是佳文撒的谎,佳文只好说:“给别人打工哪有那么自由。” “那你非要嫁。”汪美仙想起什么,补充道,“也怪那个算命师傅说你俩八字相合,你二十六不结婚要到三十三,我等不住,只能随你。” 佳文习惯了母亲这样,宁愿相信算命玄学也不会耐心听听她的真实想法。她没再接茬,到了晚上,汪美仙提早关了店门,说是去商场给姚国光买几件新衣服,快逛完了才想起:“你呢,有没有衣服带回来,明天可不能丢脸。” 佳文不知道她有什么脸好丢,但第二天到了大姨家才知母亲的逻辑是对的。子衿和子琳随大姨父,是天生的瘦子,穿什么都好看,而她的身材像她爸,个子高,骨架大,又是x型腿,永远靠着几条厚薄不一的微阔腿黑裤撑着。 因此,在天生丽质而穿搭审美颇有风格的表姐妹面前,连妆也懒得化的她到底黯然失色。好在从小到大,她也放弃了挣扎,加上今天自己不是主角,就照子琳说的全程当背景。 令人意外的是,王江涛的表现和那天并无二致,甚至更加不知收敛。两个人在饭桌上搂着,沙发上搂着,吃个核桃还我喂你你喂我,佳文看着母亲脸色逐渐不对,果然——:“小王,你和子衿也没认识多久吧,直接奔着结婚去,不觉得太急了吗?” 他却乐呵呵的:“小姨,不只你这么觉得,我爸妈也说我太急,可是我一看见子衿,就知道我非她不娶了。” “为什么?真就喜欢成这样?” “是啊,她的一切,她整个人,里里外外我都喜欢。”王江涛黏着子衿讨了个吻,汪美仙脸色更青,还要再说,却被佳文碰了碰胳膊。 子琳在一旁只作没看到,过了会儿,大姨美娟和大姨父洗了水果出来,招呼得比之前更热情,汪美仙却再也看不下去,很快起身离开。 佳文虽然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没想到回家母亲先责怪自己:“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那个王江涛,哪里有一点礼貌,当着长辈的面亲热,不觉得尴尬吗?你大姨和大姨父也只会装瞎,女儿被人骗了也不知道。” 佳文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什么叫被人骗,他家里条件那么好,骗人的动机是什么。而且大姨对他客客气气的,你给人下马威,不也很没礼貌吗?” “我不跟你说,你和你大姨他们一样,听见人是个拆迁户,心里都乐开花了,哪里还有正常判断。” 第14章 “美仙。”姚国光立即制止了她,“你好好说话,别冲孩子闹情绪。” “可现在是她来教育我。” “我没有教育你,妈,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义愤填膺。难道你的眼光和直觉会比大姨他们更准吗?” “会,因为他们用算盘看人,我用心看人。” 佳文觉得这没有任何说服力:“可是你的日子并没有比他们过得更好。” 汪美仙一愣:“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日子很难,很穷?我让你受苦了?” 佳文想否认,可是事实上,大姨凭努力考上中专护士,又嫁给了在烟草公司工作的大姨父,二三十年来稳定富足,而妈妈不听家里规劝,一定要嫁给当时只是无业游民的父亲,两个人打了很久的零工,这几年才靠着大姨父批来一张烟草证,开起了烟酒店。 因此,佳文一直觉得,不管是学识还是眼界,还是生活品质,大姨家都高出自家一大截,可是母亲不知是当惯了妹妹,还是被父亲哄惯了,泼辣的性子一点没改,还喜欢发表意见指点别人:“妈,你不要去管别人的事,到头来吃力不讨好。” “你这话可真没良心,什么叫别人家,你大姨从小对你好成那样,子衿的事不是你的事?你就看着不管啦?” “我没不管,我只是……”她试图表述得更准确一些,“关系再亲近不也得有分寸,有边界感吗?” “那是你,我没有,我和你大姨什么关系不用你提醒。”汪美仙似乎气极,佳文看向父亲,却收到一个别再招惹你妈的眼神,于是心口更堵,开门走了出去。 * * * 佳文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尽管她对子衿的转变也有疑问,但感情如人饮水,子衿跟她说过王江涛对她很好,那她就该尊重。 可是母亲的反应又让她觉得自己错了。事不关己的确让人冷静、客观,但什么想法都埋在心里,也是对至亲的不负责。 她走到小区的绿地,找了张石凳坐。石凳低矮,她俯身,一手托着脸,手肘搭在腿上,让身体慢慢放松。 因为放假,来来往往的大人和小孩比平日更多。午后的阳光照亮新生的樟叶,青翠的藤蔓,又混着清风,拂落缤纷细碎的樱花花瓣。 春天很好,回家也很好,但春天转瞬即逝,家里交锋不断,她并不感到惬意。 为什么连和父母交流都变得如此困难?是因为不曾朝夕相对,所以容忍度变低,还是因为龃龉一直存在,她才想着逃离?她可以想见母亲此刻不是在吐槽大姨,就是在吐槽她,那她要在这里待多久,父亲会下来找她吗? 穿着牛仔外套的男孩举着风筝跑过,她抬头,随着那小小的老鹰图案,视线慢慢上移。 风再大点。她想。 放线,对,放线。 千万别挂树上。 风筝越飞越高,小男孩高兴大喊:“爸爸!爸爸你看!” “好了,就这样,不要跑,等风小了就慢慢收回。” 男孩笑,佳文也弯起了嘴角。再抬眼,阳光从温煦变得刺人,她眯了眯,拿手挡住,头顶却传来男人的声音:“老师没教过你不要直视太阳吗?” 她微怔,看清来人:“教过。” 许弘成学她的样子:“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风筝。”她起身,却因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许弘成扶了她一下,她站稳,“你怎么来了?” “?” “哦,你昨晚跟我说过。”她揉揉眼睛,“我以为你下午才到。” “我开了舅舅的车。”他打量她,“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带你上去吧。”她看见他手里的礼盒,“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 说着便往外走,却被许弘成叫住,“不是那边?” “哦,是。”又犯傻了。佳文掉头,带着他走到大路,有经过的车辆轻轻鸣笛,于是她往旁边避,站上了绿化带的水泥边缘。 许弘成觉得她哪里不对劲,但没多问,只把礼盒并到一边,右手牵住了她的左手。 “下来。”他微微用力,与她掌心相贴,“好好走路。” 第07章 拒绝酒精(上) 答案 佳文上中学那会儿,班级里总是流传着几本彩页杂志。除了写作文可以用的奇闻轶事和名人名言,最吸引人的部分要数青春情感板块。那些发生在校园内外的短篇故事,或直白狗血,或轻巧朦胧,不经意间成为了她的爱情启蒙。 因此,就在许弘成牵起她左手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在那些故事里看到过的文字,大意是人的手掌是很诚实的,如果一个男人的手让你想逃离,那么,不管他对你有多好,你也要遵从内心的想法松开他。 她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正确,但理智制止了她本能的回缩。她任由他牵着,顺从且默然,让她记起他们的第一次肢体接触——确定关系那天,他送她回家,在人潮拥挤的地铁上,她的手背传来轻微的触感。 她很难确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最后主动伸过去的是她。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出击。只一瞬,他的回应像摁下了她身体的开关,一股潮热从交握的手掌开始,迅速流淌到了她的耳根。 奇怪的是,关系已经实现质的飞跃,现在的感觉却和当时并无区别。佳文暗道自己无甚长进,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自然。 她听他的话,停住,走下水泥边缘:“这路实在太窄了,车要小心开,人要慢慢走。” 第15章 “老小区都这样。” “你车停在哪儿了?” “路边。要不要开进来。” “算了。”佳文摇头,掏出手机,“抱歉啊,我忘了跟我爸妈说你来这儿,我先跟她报个备。” “现在?” 对,现在,她只希望母亲不要迁怒,不要给他脸色看。 许弘成安静地等着,几分钟后,跟着佳文走进单元楼。虽然刚才家里的气氛不算愉快,但汪美仙还是识大体地收拾了所有的情绪,面子上对许弘成不仅客气,而且热情,一声声弘成把通情达理的丈母娘形象塑造得相当成功。 佳文心中大石落地,过了会儿,汪美仙又让姚国光在家里陪着,自己去开店门。到了下午,佳文接到子衿的邀请,说晚上一起吃饭,后者听见许弘成也来了倒很乐意:“那最好,人齐了,没有大人,就我们几个小孩。” 平均年龄26+的小孩?佳文听她语气欢快,猜她心情不错,问了许弘成意见后,便聚在了岚城医院后街的大排档。 大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这里就有规模不小的小吃摊,多少年过去了,老板换了一茬茬,食客的数量倒没怎么减。晚上六点多,三男三女围坐一桌,点了几份本地小炒,又要了几瓶酒。子衿环顾确认:“除了佳文,其他人都喝的哦。” “我不喝。”子琳剥着瓜子,“你也别喝了,一身酒气回家爸妈肯定要说你。” 子衿却不管,又问王江涛。王江涛百分百配合,但他一身西装革履,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最后脱了外套,捋起袖子:“叫老板少放辣,我吃不消。” 子衿笑:“天底下还有你怕的东西。” “当然,怕辣怕苦最怕你嘛。”他腻歪,子衿受了,子琳却淡淡呵了声,“出来就别装了吧,我又不会去爸妈面前告密。” “就你多嘴。”子衿呲她,等菜上来,拿了皮筋把头发绑成马尾,王江涛凑过去说了声真漂亮,却被推开。佳文不懂他们在玩什么把戏,拿过了被塑料封好的餐具,抠不动,正准备用筷子戳,许弘成把他那副拆好的移了过来。 佳文便去拿饮料,问他:“你要不也别喝酒了吧。” “没事。”他接住王江涛扔过来的开瓶器,先给赵巍倒了杯,再给自己倒满。 “姐夫。”子琳忽然叫他,“你喝啤酒能过瘾吗?给你要瓶二锅头吧。” “别。”佳文忙说。 “怕什么,结婚那天,姐夫大半瓶白的下去一点事没有,我是伴娘,我证明没兑水没换雪碧,姐夫海量。” “你还有脸说,见过拦酒的,没见过急着往新郎杯里倒的。”子衿当时给她使了多少眼色,这下不免数落,“你玩心再重也得有个数。” “我有数没数你不知道吗?”子琳转移目标,“未来姐夫,你要是和我姐结婚,我肯定还是伴娘,你要小心,我到时可不会手下留情。” “谢谢提醒,你尽管放马过来好了。”王江涛配合笑道。 佳文听到现在还不知道子衿为什么要攒这个局,但就跟她电话里说的那样,没有长辈在,大家吃喝聊天倒也轻松。三位男士是第一次见面,席间谈起各自的工作,王江涛对许弘成的显然更好奇:“我听我朋友说,嵌入式工程师要学的东西太多太杂,起薪还比那些单纯做软件的低。有想过改方向吗?还是你们公司待遇不错。” “暂时不打算改。” 王江涛转向子衿,“安达是我们所的顾问单位,这你知道吧,张律转非诉以后争取到的第一个大项目,今年第三年了。” “我进所比你早,大哥。”子衿夹了筷螃蟹里的年糕。王江涛笑,又跟许弘成聊起系统、报价、行业前景,许弘成多数时候只听,偶尔应几句,杯里的酒却下得很快。佳文心想同是外行人,王江涛怎么懂得这么多,比她强得不止一星半点。她插不进话,只顾低头吃菜,好在子琳和赵巍也不参与他们,反而和她谈起换单位的事: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谈恋爱遮遮掩掩的不像话,光明正大又怕成为众人的谈资,所以赵巍最近想考到城北的小学。 “待遇什么的都差不多,就是比较远。”子琳叹气,“本来觉得有编制挺好的,但进了编制就怕出去了,最多是从一个鱼塘跳到另一个鱼塘,水温水草还都一样。”她靠着赵巍的手臂,“巍哥,我们去买彩票吧,中了我就不用应付那些淘气包和淘气包家长了,到时你开公司,我当家庭主妇,岂不美哉?” “你不是说你死也不当家庭主妇吗?”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没钱,有钱了谁愿意打工啊。” 王江涛却说:“你姐愿意。” “我姐不一样,独立优秀女强人,已经脱离打工群体,别人求她的地方比她求别人的地方更多。” “那也是我努力得来的,又不是讨饭讨来的。” “没人说你是讨的呀,姐,我在夸你。” “我用不着你夸,还要警告你,不要想着去当什么家庭主妇。主动放弃和社会接轨的机会只会让你彻底丧失竞争力,到时你能把赵巍当成唯一的退路吗?” “为什么不可以?巍哥,你会说到做到,好好赚钱养我的哦。” “当然。” 子衿忽然笑了下:“我看你俩没怎么喝倒像都醉了。” “刘子衿!”子琳皱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又开始教训我了是不是?” 第16章 子衿不答,举起酒杯一饮见底,眼见子琳要继续发难,佳文制止道:“子琳,你陪我去下洗手间。” “姐。” “快点。”佳文过去拉了她的手臂。 * * * 一顿饭开始得心血来潮,进行得却并不顺利。子琳回座后心绪虽平,表达欲却和怒气一块消散,匆匆吃饱便让赵巍送她回家。两个人戴上头盔,骑着小电驴,很快消失在纷杂的夜色里。 子衿不知何时也喝得脸颊微红,被王江涛搂了会儿,提出回酒店。王江涛起身,正要结账,许弘成先一步进去扫码。王只好冲佳文笑笑:“不好意思啊,回省城我请。” “没事。”佳文弯腰问子衿,“姐,你要不要回家?喝成这样大姨她们会担心的。” “不回。”她说,“我没醉,我的行李都在酒店,睡一晚明早就走了。” 她伸手,王江涛立刻握住。 “背我。” “你确定要背吗?我可以公主抱。” “吹牛。” “不信?”他把外套往她身上一披,很快将她拦腰抱起。佳文见他俩走向路边那辆迈巴赫,没开动,估计是等代驾。她拿起包,许弘成也从里面出来,见只剩下她一个:“都走了?” “嗯,我们也走吧。” 因为离得不远,佳文便没让许弘成开车。夜风浮动,两个人站在路边等公交,许弘成一手插兜,一手刷着手机,佳文则攥着包,转头打量他丝毫未变的脸色:“你酒量真的很好吗?” “一般。” “所以你那晚……” “哪晚?” 他突然转头,佳文忙避开。 明知故问,喝酒的还有哪晚。 婚宴结束宾客散去,他俩从酒店回家,他在车上晕了一路。她闻着他浑身的酒气,既厌恶又不得不强忍着。他这个人看着瘦,但因为高,走路重心不稳就压得人难受。因此,她扶他进屋往沙发上一扔,便如释重负地去卸妆。 原来结婚比想象中累得多,就连卸妆期间,她还要确认父母和亲友已经到家,想清楚礼金放在哪儿,会不会记错。而等她卸完妆出去,许弘成已经在外卫冲澡。 因为衣物都放在卧室,她没见他进来,便拿了些内衣裤,拿袋子装了挂在门把上。 半小时后,她也从头到脚洗漱完毕,看见他侧躺着以为已经睡了,结果小心翼翼地上床,关灯,却被他伸手一揽,落入陌生的怀抱。 随之而来的是更陌生的吻。 因为黑暗,因为紧张,任何细微的感官体验都被放大。佳文清楚记得他的压迫,也清楚记得她的挣扎。挣扎的最后,她胜利了,但胜利得并不体面,她过激的反应抵消了他的失礼,也暴露了她的自私——她并没有完全做好交易的准备,哪怕只是付出身体——她只想达到结婚的目的,而许弘成的需要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缩在被子里缓了很久,直到听见他轻微的很快消失的鼾声。 她安慰自己,只要睡醒了,酒醒了,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而只要他清醒,坦荡,她也会试着补给他在婚姻中所能得到的。可是,如果他那晚没有醉…… 她转头,对上他清醒而温和的眼神:“许弘成。” “你每次这样叫我都像是要审判我一样。” “有这么严重吗?” “有。”他收好手机,“我大概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但现在车来了,有话回去再说,好吗?” 第08章 拒绝酒精(下) 答案 车窗隔开了半条街的喧嚣,王江涛拧开盖子递过水杯:“好点没有?” 子衿将杯子推开:“我难道会被几瓶啤酒打败?” “啤酒不会,妹妹会。”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江涛无奈地笑了下。她让他在家人面前秀恩爱,ok,他求之不得,但她的心思并没有因为他的顺从而变得好猜。 岚城不是没有高档餐厅,他也不是请不起,可她最后选择了街边的大排档,环境嘈杂不说,还和子琳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她讨论那些。”他回想她刚才的失态,“你妹妹有男朋友,而且正在热恋,对未来有自己的筹划,你不能因为她比你小就去管教她。” “我没有管教,我只是讨厌她的恋爱脑。”子衿立刻反驳,“难道你不认同吗?不管男女,没有钱就没有完整的择偶权。如果我现在失业在家当寄生虫,你会看上我吗?不会,因为慕强才是人的天性,而你们男人更甚,时常被征服欲支配。” “那你现在被我征服了吗?” “当然没有。” “所以你在踩我的同时又夸赞了你有多强,很好,这就是你,不占到上风就永远觉得自己吃亏。”他开了点车窗,似乎有些不耐,这一动作落在子衿眼里却变了味,“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吗?” “我不会为了无关的人和你吵架。” “无关的人?”子衿不由得提高音量,“如果我没记错,刚才在桌上和他们侃侃而谈的是你,不懂装懂卖弄风骚的也是你。” “卖弄风骚。”王江涛呵了声,“看来我的表现让你很不满意。” “对,不满意。因为你话太多了。” “那谁的话少,那个小学老师?别逗了,要我整天和几十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在一起,下了班我也不想说话,至于你的那个新表妹夫,呵,你信不信,干他们这行,一天有半天是坐在电脑前骂娘。” 第17章 又来了。子衿最烦的就是他这点:“你能不能不要用你的思维去衡量别人,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想的并不重要,话一出口,你必须给对方应有的尊重。” 上回在餐厅见佳文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说的话并不过分,但语气和意思都让人不舒服。 她纠正得严肃,王江涛没有接茬。他拿过水杯喝了几口,再转头,她似乎余怒未消,半张脸隐没在淡淡的阴影里,美丽却尽显疏离。 于是他凑过去吻她,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在她反抗之前,箍住她纤细的手腕和腰肢:“好了,对不起,你说得对,我有时是嘴快了些,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缺点。” 子衿只说:“你放开我。” “对不起。”他没有放,反而贴着她的耳廓,小心而缓慢地啄,这是他一贯的道歉和退让方式,“子衿,你愿意带我来见你的家人,我很高兴,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改,就是别对我不满意。” 他想起刚才她在人前说“背我”,是那么娇柔可爱,但只有他们两人,她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既委屈又不甘,双手在她身后一遍遍地抚摸着:“不吵架了好不好?” 子衿想逃离,想说不,但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 * 769路公交车进站出站,终于抵达离家一公里远的站点。佳文先一步下车,许弘成边跟着她边和母亲告别:“嗯,明天回,到家吃饭。” 佳文停住脚步,他递过手机:“妈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她脱口而出,又觉得这回答太难为人,接过说,“妈妈,我想吃笋,就上次那种,油焖特别香。” “好的。”杨建萍立马应了。 许弘成等她挂断递还:“你喜欢吃笋?” “不喜欢,但你妈妈喜欢,而且她说按时令吃东西既能省钱又顺应自然,对身体有好处。”这让她想到汪美仙的购物习惯,“不过我妈妈就比较挑,爱吃新鲜上市的,早桃早李早西瓜,冲锋挨宰。过年的时候冬笋降价了吧,她不要,偏要吃春笋,二十几块钱一斤比肉还贵,也不心疼,一连吃了一礼拜,所以现在春天还没完呢,她老早就吃腻了。” 许弘成听她叽里呱啦一大堆,嘴角轻轻勾了下:“那你呢?你那一礼拜吃什么?” “剩菜呀,我和我爸在她旁边拿电火锅乱炖,什么都往里倒。” 许弘成又笑了下,佳文没看见。路灯光线暖黄,她在前面带路,许弘成就跟在她左手边。 就这么走过了十字路口,转入僻静的居民区人行道。许弘成出声:“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佳文脚步放缓:“什么?” “刚才,在公交车站。”他提醒。 醉酒、浴室、新婚夜。佳文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装傻充愣。 其实她本来真想问的,包括刚上车那会儿,真想揪住他的小辫子晃两下,但只需略微冷静,她便知这话问不得:他当时若真醉了,她现在才怀疑会显得她无知且敏感,他若是装醉,除了证明他之前那句“忍得辛苦”不是假话之外,别无其他用处。 因此,她权衡之后便打消了刨根问底的念头:这人清醒时温和自持,道德感高,酒后缺少束缚,略显蛮横也可以理解,但终究不是勉强人的性格,以后让他少碰酒便是。 许弘成等半天没等到她的反应:“如果你是要我自己招供,那我想说,其实那天……” “不提那天了。”佳文打断他,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子琳自己是三杯倒但能吹牛喝一缸,所以特别羡慕你和子衿这种不会醉又不上脸的。”她试图转移注意力,“但归根结底,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吧,很伤身体,和烟一样。” 许弘成看着她,过了会儿点头:“对。” “那你下次也别给我爸爸带酒了,他开的就是烟酒店,而且他喝大了爱唱歌,扰民。” “好。”许弘成应允下来。 佳文松了口气,没走几步,试着挽住他的手臂。 许弘成脚步明显一顿:“你又想干什么?” “干嘛,你怕我啊。”她状似撒娇,“考试。” 她重提刚才饭桌上扫兴的话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失业了,只能在家里当家庭主妇,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 “不是当一星期,一个月,而是大半年,好几年哦。这期间,哪怕我一事无成,吃你的用你的,你也不会跟我离婚吗?” 话音刚落,许弘成脚步停住:“姚佳文,我们办完婚礼才二十来天,我觉得你刚说的那两个字特别不合适。” “哦,口误,”她忙改正,“我收回可以吧,只是个假设。你先回答我,会不会。” “不会。” “为什么,不要为了塑造光辉形象而说假话。” 许弘成却反问:“为什么同意你当家庭主妇形象就光辉了?” “因为这代表你愿意养着我,很无私。” “如果你是这种想法,那我劝你别当了。” “……” 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佳文说:“我没有轻视这个身份的意思,只是——”她调整措辞,“它好像被贴上了很多标签,不是‘这人命好嫁了个好老公’,就是‘这人不思进取自甘堕落’,但其实这不仅仅是家庭内部的分工,如果社会都在鼓吹女性要回归家庭,这在某种程度上会剥夺我们的自由,所以,越有知识越有能力的女性就越反感这种论调,比如我姐。” 第18章 要是被子衿知道她的立场和子琳一样,大概也会被骂得很惨:“女性还是要自立自强,对吧。” “对,但你不能说家庭主妇就不自立不自强。” “可是大多数……” “你把问题归到你自己的时候,就不要去管大多数。”许弘成带她慢慢往前,“就像你刚才说的,它是一个身份,是家庭内部的分工,也是正常的职业,但因为脱离了社会环境,就难以用公允的标准去衡量它的价值。” 这话佳文同意:“就比如,市场上请保姆一个月六千,但妈妈或妻子做了同样的家务,她可能就不会要这六千,因为其中有情感的考量,或心甘情愿付出,或体谅丈夫,或者连她也羞于将自己的劳动放到秤上去比较。” “对。” “所以这就很主观,她要寄希望于享受她劳动成果的人尊重她,认可她。” “但其实任何职业都一样。大环境里如何如何,轮到自己,每天面对的也就是几个上司和同事,从别人身上获取职业认同感本来就很难得。” “那——你不觉得家务活什么的,的确比职场工作的技术含量低吗?” “我不觉得。” 佳文不信:“如果我智力超群,我肯定去当科学家,而不是当家庭主妇。” “先不说你没有智力超群,就算有,也不该觉得科学家天生就是高贵的。”他毫不客气地道,“你明明要消除偏见,却又自己划分三六九等,不矛盾吗?人只要做好能力范围内的事,不管大小,利己利人,就都值得被尊重,难道你是科学家,我是家庭主妇,我就要仰望你?不是的,逼着我去当科学家才是资源错配,不止我一个人要骂你。” 佳文被他的话逗笑:“照你这个说法,我不想当会计就不当了,因为我当不好,也是资源错配,干脆回家。” “你可以回家。”许弘成看着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到,但如果你在外面受委屈,我希望你远离委屈。” “真的吗?” 真的。许弘成想,世上千人千面,有些人就是不适合社交,不适合在职场上工作,只有在双向的、简单的关系里,她才能做自己。 他转头看她:“如果不工作能让你快乐,而因为你的快乐,让回家变成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会觉得你很了不起。” 他说得诚恳而自然,佳文对上他的眼神,心竟微微一动。 只是—— “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们是夫妻,你对我有帮扶的责任,如果我现在不是你老婆,你还会给我这种自由吗?” “当然不会。” “……” 她就知道。 他只是对他老婆好,又不是对姚佳文好。 她忽然松开他的手臂,气鼓鼓地往前走了几步,许弘成莫名,上前牵住,佳文挣开,又被他重新握住。因为用了力,这次她没能逃脱成功。如果从远处看,两个人离得近,又拉拉扯扯,像是一对在散步的恋人。 接下来谁都没再说话,直到走到小区附近,许弘成看见旁边红底黄字的招牌。 他忽然问:“这是家早餐店吗?” “废话。”佳文也瞄了眼,“你不识字啊。” “那卖咸豆浆吗?” “?” “如果有,我明天早上来喝。” 佳文抬眼,被他的笑意一晃,不知怎么,刚才的气闷竟消散不少:“有,还有大饼油条豆腐脑,你尽情来喝吧。” 第09章 咸鱼的反思(上) 答案 尽管许弘成存了尝鲜的心思,但他最后并没能喝到豆浆。因为第二天一早,好几年没下厨房的汪美仙给他们准备了白粥和青团。 岚城的青团分甜咸两种,甜的是豆沙或白糖,咸的是酸菜笋丁或香葱猪油。佳文小时候待在外婆家,每到清明就和子衿子琳帮外婆做青团。但她爱做不爱吃,总觉得皮有股怪味,配着馅料就更腻人。如今,大姨继承了外婆的手艺,提前做好了就给她们家送来。汪美仙煎了几个咸的当早餐,佳文夹了个到碗里,咬一口就后悔了:“妈。” “吃掉。自己选的。” 大姨不像外婆,懒得用彩色的小面点标记不同馅料。她微微噘嘴,许弘成看她一眼:“给我吧。” “算了。”哪好意思。佳文想起上次去他两个姨婆家回礼,老人一定要留他们吃点心。浸在酱油汤里的水铺蛋,味道简单却鲜美。可惜她向来不喜蛋黄,既吃不完,又怕不吃完显得没礼貌,最后是许弘成帮忙解决了剩下两个。 佳文不想学老妈,吃到什么不喜欢的,就皱眉咦一声全塞给老爸。于是,她囫囵吞掉,很快回房收拾东西。 她知道许弘成不是专门来陪她的,昨晚他也再度跟她确认,要不要去看看爷爷奶奶。当然要,老人离世多年,只有清明冬至有“看看”的时间,她这个孙媳妇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许弘成的爷爷家在富世镇附近的村庄,从岚城出发要往东开一百公里。汪美仙知道他们过去以后就直接回省城了,道别时拿了袋青团,非得往佳文手里塞:“你不吃弘成吃,店里买的和自己做的不一样。” 许弘成叫了声妈:“您有空和爸来省城住几天,佳文月中的时候不忙,可以带您去湖边逛逛。” “好,”汪美仙点点头,忙说,“你也让你爸妈过来玩,你妈妈退休了,我上次问她她连麻将也不会打,让她找我,我教她,她这个数学老师肯定一学就会。” 第19章 佳文心知这是大空话,许弘成却郑重答应:“好,我会跟她提的。” 车子终于驶离。佳文坐在副驾,看着妈妈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不知怎么,想起结婚那天,许弘成在众人的簇拥下抱着她走向轿车,大姨作为吉祥婆婆,替她举着伞,让大红的伞面始终绽开在她洁白的头纱上方:“傻囡,别回头,子衿子琳先陪你过去,我和你爸妈晚点再去酒店。” 说也奇怪,她在哭嫁时憋不出眼泪,和爸妈拥抱时也只是沉默,可被大姨这么一说,竟真真觉得自己不再是缩在父母身后的小女儿,而是被嫁出去,要去面对专属于她的人生了。 “姚佳文。”许弘成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转头看他:“干嘛。” “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没有啊,我怎么会不想去。”她调整坐姿,猜测大概是自己的反应让他误会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古以来都是女儿离家。以前还经常有收女儿彩礼给儿子凑嫁妆的,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倒慢慢形成一加一等于三的风气,愿意让子女组建一个独立的家庭。所以,说到底,婚姻的本质是交易,它的交易形态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 她照例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但这回,许弘成没有顺着她的话题延伸,只是建议:“我们买辆车吧。” “?” “这样你回来也方便些。” “不用。我以前也不常回来。”佳文打了个哈欠,“再说号牌都摇不到。” “可以买新能源。”从省城过来也就两百多公里,而且岚城二三产业发达,遍地都是充电桩。 佳文依旧坚持:“不买,我不会开。” “我开。” “你开也有半天时间在路上,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睡会儿觉。何况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室友……哦不,房东了,”她终于想起纠正他们的关系,“如果还要当我的司机,那我怎么消受得起。” “所以你就是你说的交易。”他忽然笑了下,但笑意消失的刹那却显得冷峻,“看来你是个很有操守的生意人,不公平的买卖还不愿意做。” 佳文一时噎住。 许弘成继续开车,过了会儿,佳文打量他的神情:“怎么……你生气了?” “没有。” “我有哪句话说错了,你告诉我。” “真没有,但你可以安静会儿。” “哦。”佳文应声,心里却嘟囔:男人果然都是骗子。昨晚还愿意跟她东拉西扯呢,这会儿就嫌她话多了。哼,什么你可以回家,希望你远离委屈,看来只是嘴巴说说。 她不由得感到烦闷:他们若是真心相爱,至少能做到相处随意而不斤斤计较,但现在只是合伙经营,她已如此敏感,以后要真一分钱不赚靠他养着,估计情绪和自由会更受牵制。而等他厌倦了,变心了,风险远超收益,她的自断后路就显得愚蠢而短视。 许弘成发现她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没敢过多打扰。然而他不出声,佳文只当他是默认嫌她烦。 她又打了个哈欠,转向窗外:出城的道路平坦而宽阔,没有纷纷细雨的清明,桃红柳绿,天朗气清。 几秒后,许弘成帮她那边开了点窗,佳文侧靠着座椅,只觉阳光澄澈,心头却像挤开了半颗柠檬。 * * * 不知是车里广播轻柔还是没休息好,等到抵达村庄,佳文已然睡了过去。 许弘成熄火,解开安全带,拿出手机安静地等。 昨晚和她挤在卧室的小床上,盖同一床被子,不知是紧张还是为了排遣紧张,她全程说个不停。从小时候说到上学,从同桌说到邻居,最后提起子衿,她的表姐:“你知道吗?我本来怀疑她和王江涛只是逢场作戏,可是今天,她带我们去了医院那边,我觉得她是认真了,那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一直无序,但一直热闹。她好像并不介意和王江涛的经济差距,反而在试着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活。” 他听着她的分析昏昏欲睡,她却越讲越清醒。不得不承认,他大多数时候喜欢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有时又不喜欢,特别是关于一些他插不进嘴,无法发表意见的事情——当然了,也许他也该反思,他并不像她这样关心她的姐妹。 没过多久,姚佳文睁眼醒来:“呀,抱歉,我睡着了。” “睡着为什么要抱歉。”许弘成凑近,“气消了?” “……”她揉揉眼睛,“我才没有生气。” “那最好,”他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要是我有哪句话说错了,你记得告诉我。” “嗯,暂时没有,但你可以安静会儿。” 许弘成轻轻笑出了声。 * * * 佳文被他一笑,刚才的郁结也自行消散。许弘成把车停在祠堂的空地上,带着她去了临近田野的一片竹林。竹林深处长着几棵粗壮的樟树,树旁立着的就是许爷爷和许奶奶的墓碑。 碑前有不少清香烧纸的痕迹,想来已经有亲人来祭扫过。 远处一声鞭炮响,惊起林中的鸟群。樟树的枯叶扑簌簌往下落,佳文跟着许弘成放下手中的白菊,侧眼看他,他的神情庄重而柔和。 佳文以为他要站很久,但不到一分钟,他就说:“走吧。” “啊?这么快,我自我介绍还没做完呢。” 许弘成微愣,随即笑了:“那我等你。” 第20章 隔了会儿,佳文再朝两位老人浅浅鞠了一躬。林深径幽,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脚下竹根遍布,落叶沙沙作响。 终于走到出口,许弘成说:“去田野里走走?” “好啊。”佳文跟在他身后,想起墓碑上刻着的“许晋清”和“方秀心”,“你爷爷奶奶的名字都很好听。” “嗯。我太公是个读书人,家里也很有钱,他有七个子女,我爷爷年纪最小。后来,我爷爷也有了五个子女,我爸是唯一的男孩。” “那你岂不是有很多亲戚。” “是有很多,小时候拍全家福,照片上有四十几个人,但现在基本都不来往了。” “为什么。” 许弘成不做隐瞒,长辈们大多早逝,小辈外出工作也搬离了村庄,只有小姑一家住在富世镇上。几年前小姑想让儿子去他舅舅,也就是许耀光的公司工作,却被拒绝,两家就闹得不太愉快,如今只有住在省城附近的姑婆和表叔,逢年过节有几句问候。 佳文不太明白:“可上次我看你爸爸对你表弟还挺关心的。” “他一直这样,对我妈那边的亲戚都很好,对自己这边却爱答不理。我妈说他嫌贫爱富,他也不否认,只是自从他们离了婚,我舅舅对他的态度也很差。” “那肯定的。”佳文默了默,“那你爸爸和爷爷奶奶的关系好吗?” “一般。我爷爷奶奶是包办婚姻,门当户对的还算幸福,就打算给我爸也包办了。但我爸不遂他们的意,也不想留在农村给他们养老,就跑去省城打工。”他看着她,“我妈就是你说的自古以来的例外,她认识我爸后没有离家外嫁,是我爸入了赘。” “那你爷爷奶奶一定很生气。” “是,气到生了场大病。后来是我妈把老人接去了城里的医院,生了我之后,又让我经常回乡下待在他们身边。” “你妈妈很通情达理。”佳文好奇,“那她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和我爸离婚?”许弘成想起许耀光身边不断的艳遇,“我爸自己创业后认识了很多人,他的心也大到了能装下很多人,所以……就不怎么珍惜原来的生活。” 佳文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曾经吵得很凶吧。” “凶,有时候还动手。我爸一上头,抄起我的吉就往地上砸。” 佳文啊了一声,许弘成停下脚步。佳文看清他眼里的无奈,觉得这话题不好,也不安全,像是触到他的伤心事。 于是她只问:“你的吉他。你还会弹吉他?” “会一点,很久没弹了。” “我还以为你这一双好手会去弹钢琴呢。”她抓起他的右手,白皙、瘦削、手指修长。不管是啪啪啪打字,还是握着手机,握着方向盘,她都能看入神。 许弘成反手握住她:“我妈还真送我去学过,但我一坐在凳子上就想逃,没慧根。” “那你怎么接触到的吉他?” “我喜欢听摇滚。” 佳文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她想象不出他弹吉他的样子,但是——“玩音乐的男生很酷。” “无聊时打发时间而已,就像你画画。” “但我画画不是因为无聊。”佳文想,她不是在工作之余挤一点时间做喜欢的事,而是被工作逼疯,想用线条和色彩摆脱枯燥的数字,安慰自己有另一种活着的方式。 “许弘成,”她靠近他,觉得机会难得,“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给你说几个笑话吧。” “你说。” 于是这下变成她牵着他慢慢走:“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同桌特别喜欢画画。她买了很多日本的漫画书,还有那种三块钱一盒的小贴纸,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人物头像。我看她画得好,就很羡慕,又怕被她说模仿她,就不画人,只画房子。 画房子画得多了,我就以为自己喜欢了,读高中时想考建筑系,可是高一快读完了才知道那些好院校的建筑系只收理科生,所以文理分班时我就选了理科。但其实我物理特别差,包括之后两年,考了无数次,单科从来都没超过70分。” 许弘成想起她的大学:“但你高考发挥还不错。” “因为我的语文和英语把总分拉了上来,虽然离理想志愿差了很多。” 她语气怅然:“你发现没有,我是一个完全不设长远目标的人,就是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或是被别人刺激到了,就立马去做,但前期没有一点准备,事到临头就容易盲目。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试着纠错,可是纠错的成本那么高,我怕失业,怕爸妈觉得我没出息,也怕自己一蹶不振反而抑郁。” 春日融融,佳文觉得自己是光里的唯一阴影。许弘成低头看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一点也不可笑。” “可笑的。”她摇头,“我之前总觉得我的智力不够,性格问题也是天生的,总把陷入困境的原因往家庭和如果当初上推,可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些,我才知道你爸妈矛盾那么多,你的成长环境也不完美。相比之下,你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而且勤奋,自信,心态平和,不仅不说爸妈的坏话,还很好地照顾我和我爸妈的心思……” 许弘成听她声量渐低,夹杂着感动和委屈,不知怎么,自己的心仿佛被揉了下:“别把我说得这么好,我不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第21章 那是因为我在装。许弘成想,因为你说你喜欢沉稳的,我才抑制自己的冲动,你说你喜欢脾气好的,我才把不该有的情绪都藏好,你说你喜欢积极乐观的,我才熬夜加班还给自己打气。而我之所以做这些来迎合你的喜欢,也是因为这么多年,就碰到你一个,愿意适应我的作息,走进我的生活,耐心地听我说这说那的人。 许弘成自认不是木头,姚佳文显然也不是。她的心细到一句话可以反复咀嚼许多次,一个表情可以来回揣摩好几天。虽然他刚开始也觉得累,觉得这人表里不一,可是,接触久了,他发现她的善良和她的心机一样直白:她渴望好的物质生活,却不肯无故占他便宜,她期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却又以刻意的投其所好为耻。 他就是被这么一个矛盾的人吸引,先是好奇,再是冷静,再是觉得她越来越好玩。 察觉他的沉默,佳文抬头:“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可以把刚才那段话当成告白吗?” “不可以。”她说,“那是我把我丑陋的一面剖给你看,在等你的反馈。” “我给不了你反馈,你是你,我是我,你可以告诉我你想怎么做,但不要指望我来告诉你做什么。” “那我想变得和你一样。” “别这么说。”他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当你发现真实的我和你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你的第一反应或许就是推开我。 第10章 咸鱼的反思(下) 答案 佳文的心随着他的松手陡然空了一下。她往前追了两步,想继续问,肚子却先发出声音。于是,田野里的交流最终以去镇上吃饭结束。 开车回到省城,三天的假期也接近尾声。两个人各自投入工作,佳文的紧张状态随之重启。 调岗数月,结账的速度还是没有提升,但好在经验慢慢积累,报表上交复核后没有出错,副经理也没有朝她甩脸色。 接下来几天,她先是买理财,开承兑,再是销久悬,变更资料。去年公司增资扩股,法人更换,前同事离职后,二三十个银行账户要一一变更完毕。由此,佳文不是在工位上为数据伤脑筋,就是不停地预约、复印,审批盖章,再打着出租满城乱窜。 令她头昏脑涨的忙碌卷土重来,理智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越忙越能锻炼自己的统筹能力,天下没有白费的辛苦,可是当她被一个个红灯路口堵得烦闷至极,回到公司又有一大堆的账要做,想走的心情便愈发迫切。 这天傍晚,她从银行回到办公室,同事已经走光了。骑自行车去地铁站的路上,她迎着风,扪心自问:自己是真的不喜欢当会计,还是不喜欢在这家公司当会计?是纯粹不喜欢加班,还是因为调岗不调薪,因为无意义的加班而感到憋屈? 她记得领导在交接时跟她提过,等审计报告出来,三会开完,职务的调整会以文件形式下发。可是他没有提工资,于是她去问人事,人事说公司年薪以工作年限为基准,每满两年调一次,她现在虽然升职,但属于财务部内部调整,还是按原来的标准发。 其实她当时很不服气,可是她刚升职就因为钱的事闹别扭,估计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便想着先试试。但试试的效果显然不好,她能力欠缺,堪堪胜任,自信和自尊却被逐步打压,便也不敢再提加薪的事。 晚风轻柔,遇着红灯,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她原本是抱着改变生活状态的目的去寻求一段婚姻,但现在婚姻已经得到,目的却还未实现:她照例讨厌工作,不求上进,常常纠结。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无论对公司还是对她自己都是有弊无利。但你让她明天去辞职?不行,裸辞风险太高。明天开始投简历?天哪,做什么还没想好。 如果不当会计,她可以当什么呢?画师吗?从大学到现在,她的画存了有几百张,但完全属于自娱自乐,别说把它拿出去换收益,之前被大学室友看见都遮遮掩掩。 那——当不了画师,去当销售、文员?不管改不改行,能改到哪行,先离开不适的环境,会让自己开心些吗? 她的思考依旧没有答案,但无序的思考让她确定,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缘,再不做出改变,危机来临时便退无可退。 * * * 回到家,佳文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觉得挺对不起许弘成。他总是深夜回家,妈妈给的福利全被她抢走。 杨建萍看她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怎么了,今天工作很累?” 许弘成到现在还没下班,佳文哪敢喊累:“没有,我中午吃多了,还没消化完。” “都这个点了,没消化完说明肠胃有问题。年轻时饿过头能恢复,觉得无所谓,年纪大了就受苦了。”杨建萍语气不满,“我听赵敏说你们单位的食堂很难吃,你还经常不去,平时中午都吃的什么?” 其实佳文不是经常不去,而是食堂从自营变外包以后就再没去过。原本每月扣两百餐费,每顿能吃饱,现在是一荤两素要二十块往上,味道差不说,还要多消费,她宁愿把餐费省下来。 如果说下班之后要点些好吃的犒劳自己,那么中午,她经常在公司楼下的包子店买几个烧麦或要根玉米就敷衍了事,但这么说怕是会让杨建萍觉得她抠搜苦相,于是她答:“一般都点外卖,偶尔去面馆吃面。” “别吃那些了。”杨建萍嫌弃道,“你从下周开始带饭吧,我晚上多做点,装在保鲜盒里,拿到公司热一热就行。” 第22章 佳文忙说:“这太麻烦了。” “不麻烦,你看我做这些,光我们俩吃得完吗?弘成不回来全浪费了。”她舀了点排骨汤,“做饭做饭,有人愿意吃,我才愿意做,你要嫌我手艺不行,我也不来献殷勤。” 佳文一时吃不准她是心疼她还是心疼菜,但无论心疼哪个,她心里都有点暖。到最后,杨建萍见她一碗饭见底,打了个饱嗝还不好意思地笑,倒喜欢她偶尔露出的孩子气:“陪我下去消消食?” “好。”佳文吃得实在太努力了些,答应下来又去洗碗。杨建萍阻止,她拗不过,只在旁边收拾了冰箱。 小区里有不少养狗的住户,下楼散步时,杨建萍说她从小怕狗,佳文便让她走内侧。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边走边聊天,杨建萍提起许弘成以前在乡下被猫狗挠伤去打狂犬病疫苗,提起他调皮捣蛋和同学打架,额头上被硬书壳戳了个洞,还提起带他去上钢琴课,第一天就把钢琴老师家的艺术花瓶给打碎了。佳文听得新奇:“他小时候这么顽皮呀?” “皮,我让他去学音乐,就是想改改他的性子,结果无计可施。” “可是他还是喜欢上了音乐,他会弹吉他。” “乱弹的,装酷罢了。”杨建萍说,“我和他爸都不同意,倒是他爷爷,不知怎么回事,给了他钱买,说是当生日礼物,我们也不好阻止。” “那后来呢。” “后来我跟他爸闹离婚,有次吵架吵得厉害,他爸就失手把吉他砸了,一直没修。”杨建萍的平铺直叙,“应该是高考那年吧,弘成暑期打工赚了点钱,就给自己买了一把,还回乡下弹给爷爷听,但爷爷在那年年底就去世了。” 佳文放在兜里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杨建萍看着她:“他跟你吹牛说他吉他弹得很好?” “没有,他说他很久没弹了。”佳文抿抿唇,“原来他高中毕业就开始自己赚钱了。” “赚点生活费,学费还是他爸付的。他本来说不要,我说不能不要,生了儿子就要养,等你爸老了你也得养他,有来有往不吃亏。”杨建萍想起什么,笑了,“他学习成绩摆在那儿,挺多家长愿意找他当家教,我记得他小初高都辅导过,最小的只有三年级。” “是吗,那还挺有耐心的。” “耐心?” “和小朋友打交道很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迟早要为人父母,和孩子相处是必修课。”杨建萍露出特级老师的气质,“当然了,辅导别人孩子和辅导自己的还是有差别,等你们有了孩子就知道酸甜苦辣了。” “我们不会有孩子的。”佳文并不担心,因为许弘成和她接触不久就明确告知他不喜欢小孩,而不生育也是他们达成婚约的共识。 她接得顺嘴,没注意杨建萍骤然变了脸色。她再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妈?” “什么叫你们不会有孩子?”她果断追上来。 佳文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清醒,许弘成莫不是没有跟杨建萍提起过? 那她现在——是说漏嘴了? “妈,”她心头警铃大作,“我的意思是,我们、我们暂时没打算要。” “暂时是多久?” “这几……” “几年?一年,两年?” 佳文没法回答。杨建萍此刻仿佛化身难缠的婆婆。她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对了妈,你刚才不是说酱油用完了嘛,我们去超市逛逛。” 杨建萍一时心头火起,但碍着她好声好气,也没再发作。两个人去完超市回家,佳文见她脸色稍缓,以为渡过难关,洗了澡便跑去书房上课。 人有了危机感就容易有三分钟热度。但对于眼下的佳文来说,能持续三分钟也是好的。她很明白,如果自己和许弘成的工资对调,她不太可能接受他作为自己的伴侣,所以许弘成选了她,其实还是受了一些社会观念的影响:男人需要赚钱养家,女人负责勤俭持家,因为责任有大小,所以男人对女人的经济状况就比较包容。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女人就该占这样的便宜。或者说,这压根也不算什么便宜,因为这种不对等意味着女人要在经济条件以外的方面付出更多,才有助于建立和谐平衡的家庭关系。 佳文目前还不知道许弘成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她提供不了床上服务、经济补贴、精神安慰,只能先让自己不拖后腿。她可以暂时迷茫,但不能意志消沉,要争取像他那样平和,温柔,踏实地掌握一些求职的技能。 * * * 许弘成十点半才回到家,佳文听见响动,从书房里出来:“你饿不饿?要吃点东西还是先洗澡?” “洗澡吧。” “哦,那我去把热水器插上。” “我自己去吧。”许弘成看着她冲自己笑,觉得挺神奇的,一路的疲惫似乎少了些,“你在干什么?” “我在上课。”她像在邀功,“我今天没有画画。” 许弘成想说画画也没关系,又想说不画也好,学点其他东西换换脑子挺有必要,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握了握她的手:“给我倒点水吧。” “好。” 许弘成去插了外卫的热水器,再出来,佳文站在沙发边上等他。 “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 “马上。”佳文想起他这周单休,“你也尽快。” 第23章 许弘成嗯了声,洗澡时却想起下午的临时会议。会议的起因是新来的实习生入职不到两周就走了,还给了老李一封信。信里指责了安达的大小周制度,抱怨了安达的工作时间太长,实习工资太低,员工有了奴性,毫无反抗精神。 其实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临走时来这么一招,把老李气着了。老李习惯了吆五喝六,怎么能自己消气,在会上一面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一面说连实习评价也不要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之后又大倒苦水,说人在江湖容易么,不把时间和精力花进去能看得见成果吗?发泄完了又开始打鸡血,说什么团队精神奉献精神,美好的生活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吐出来的,是要靠咬牙奋斗创造的。 许弘成本来左耳进右耳出,结果听他越说越来劲,便不耐烦起来,干脆去了卫生间。现在这世道,谁都不想做穷人,也都努力,都辛苦,到头来还是劳力换报酬,有什么办法呢?撑不过的时候安慰自己吃亏是福,平凡才是常态,可是总有声音告诉你还不够努力,甚至不允许你抱怨,这就让人反感了。 散会后的工作还是照常。晚上八点,综合部的同事下班,过来嚷了一句周报。王靖在工位骂骂咧咧:“要个屁的周报,每天不就是复制粘贴,交上去谁看啊。形式主义真他妈害死人。” 他声量不低,但没有人附和,也没人反驳。许弘成扔给他一瓶红牛,靠在椅子上闭了眼睛。 * * * 十分钟后,许弘成从卫生间转到书房,杨建萍跟了进去。 “妈。” 她没应,言简意赅地问起为什么不要孩子。 许弘成蹙眉,默了默:“不想要就不要。” “为什么不想。” “没有为什么。”他本来打算开电脑,现在连开关也懒得按。正要离开,杨建萍堵住他的去路,声调高得吓人:“许弘成!你简直太不像话了!” 卧室里,佳文听见一声模糊的怒喝,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 * * 睡意被彻底击退,佳文只好起身。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偷听,实际又不敢。一道清晰的摔门声后,许弘成进来了。 他脸色很不好:“吵醒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她表态,“我什么也听不清楚,你和你妈妈吵架了?” “嗯。” “是因为孩子吗?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我瞒着是我不对,迟早要让她接受。”许弘成看她慌乱的眼神,“吓着你了。” “怎么会。” “别怕。”他想安慰她,但不知如何开口。他和母亲鲜少有激烈交锋的时刻,“明天我再好好跟她解释。” “嗯,我陪你。”佳文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疲倦,跟着坐下,帮他揉肩,在他身体僵硬的片刻,反倒继续用力,“我不怕妈妈,也不怕你,我就是看了最近的新闻,怕你过劳猝死。” “别咒我,我身体还行。” “好,我不咒你,我祝福你。”她换成拳头轻轻锤他的后脖颈,“这样的我算不算善解人意,温柔贤惠?” “算。” “你就不怕我是装的?” “那就装吧,又不是为了害我。” 佳文动作一顿:“你对我就这么点要求?” 许弘成没答,只握了她的手,忽然说:“最近工作比较多,不太想干了。” 这话像小型炮弹般在佳文的心口炸了下—— 怎么,辞职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吗? 是她影响了他,还是公司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了他?他是在试探她,还是一直忍着,只是装作很轻松的样子,现在突然绷不住了? 她的大脑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这让她发慌,也让她羞愧。果然,凡是涉及到切身利益的,她的本能反应就是自卫。 “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佳文跪坐在他身后。 看来这下倒是真把她吓着了。许弘成转身,想说别多心,只是随口发泄,但她却低着头:“也行,不想干就休息一段时间吧。” 她说完便回到自己被窝,攥住被角。 房间里一时没有其他响动,直到许弘成关了灯,在她身边躺下。 黑暗中,他低声发问:“为什么同意我休息。” 因为她清楚知道想辞又不敢辞的痛苦。佳文想,如果他不像她那么能忍,那么,两个人有一个先解脱,也是好的。 但她只是说:“因为你同意我当家庭主妇,那么,你也可以当家庭主夫。” “就这样?” “就这样。” 佳文应完,身后很久没有动静,久到她忍不住确认他是不是还醒着:“许弘成?” 许弘成当然醒着,但他没有答应,只是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地搂在怀里:“很晚了,睡吧。” 第11章 面具与糖果(上) 答案 佳文每逢周六便贪睡,但怕杨建萍来了之后对她不满,就把闹钟调得跟许弘成的起床时间一样。 谁知这晚睡得踏实,闹铃响了又按掉,醒来出去时,许弘成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餐。 她把搓洗干净的洗脸巾拿到阳台去晒,听见站在许弘成旁边的杨建萍开口:“你信不信,你不仅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你爸,他要是知道了,还会搬出爷爷奶奶来压你。” “压我也没用。”佳文听见许弘成说,“他们年纪大,但思想并不顽固,要是还在世,肯定会尊重我的选择。” 第24章 “你的意思是我比他们顽固?” “有可能。” 杨建萍的火气又上来了。她看向阳台:“佳文!” 佳文暗叫不好,小跑过去:“妈。” “到底是他不想要孩子还是你不想要?” “我……”她语塞,“其实我们……” “是我,跟她没关系。”许弘成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时神情严肃,“妈,现在只有我们俩,你就得负责饮食起居,要是有了孩子,我们是请阿姨还是让你帮我们带?” “当然我带。” “那你会更忙、更累,退休会从好事变成坏事。”他看着她,“我现在除了睡觉,每天在家清醒待着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我没有精力去应付和照顾一个生活无法自理且听不懂话的婴儿。” “那你放假呢?” “放假我就想休息、放松、不管是看电影还是打游戏,还是出去旅游,这些都跟孩子没关系,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你累,对吧,也理解你的自私。”她看着他,“你现在年轻,拼命工作和拼命享乐都应该,但不能觉得孩子是个累赘。就算他们小时候难缠,等长大了呢?懂事了呢?不会成为你的精神支柱吗? “弘成,我一直教你凡事有利弊两面,你现在不要,这几年是轻松安逸了,但相应的,后悔的余地就小了,得到的温情和鼓励也少了,等你到了三十,三十五,终于明白只有血缘的亲昵是不可替代的,那时就晚了。” 许弘成却说:“没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杨建萍气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亏待你了吗?为什么你会对家庭生活有这么多的怨气,这么悲观。” “我是有怨气,但没有很多,也没有悲观。我只觉得两个人的家庭生活也可以很好,你不能因为这不符合你的预期就说它是错的。” “可我的预期就是你有妻有女,一家三口自由幸福!” “那你会怀念一家三口的时候吗?因为怕我接受不了而拖着不离婚的时候,你自由吗?跟我爸撕破脸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幸福吗?” “我……”杨建萍喉咙哽住。 佳文不安地朝许弘成那边挪了半步,而杨建萍静默几秒,垂下眼睛:“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后悔嫁给你爸,也从没后悔生下你。” “我信。”也正因此,许弘成感激的同时,也不想让他的选择影响她的生活,“妈,你要正视自己的付出,而不是一直觉得付出得还不够。相比于你能为我做些什么,我更在意你是否健康、快乐、自在。” “明白。”他这么一说,杨建萍神情缓和不少,但还是嘴硬,“说到底是我老了,你现在不需要我做什么,我也不能管你了。” 许弘成拿起包:“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去玄关处换鞋,杨建萍回厨房盛粥,很快听见门被关上的轻响。 * * * 佳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出来,但许弘成没有阻止,她就推着他一起出了门。 他转头看她:“又把你吓着了?” “你不要把我当成胆小鬼。”佳文反问,“你是觉得你妈妈可怕,还是你可怕?” “我。” “才怪,你一点也不可怕。”她本来还觉得他在大清早解释这些是思虑不周,毕竟大人不像小孩,怎么可能睡一觉就气消了,脑筋转过弯了,可是,他主动引起战火,又能把火灭了,倒算是占了些上风,“你吵架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是吗?哪里可爱。” “……” 许弘成难得见到她的怪表情:“我不接受明褒暗贬。” “没贬,真夸。”佳文说,“我和我妈妈总是话不投机,最后就闹到谁也不理谁,但你不一样,我相信,你今天晚上回家还是能喝到一碗好汤。” 许弘成不置可否:“那得麻烦你帮我热热。” “没问题。” 电梯里进来其他住户,佳文往他身边靠。许弘成看着她的马尾,被一根黑色的皮筋圈着,想起她晚上睡觉时,头发散开在枕头上,他若靠得太近,就容易被她翻身时扫到。 他趁她睡熟的时候简单理过,也摸过,手感很细,很柔软,仿佛稍微用些力就会弄疼她。 用奶奶没有经过科学验证的话来说,头发软的人,心大概不会硬到哪里去。 * * * 佳文陪他下楼,出小区,又走向地铁站。清晨的阳光里,他们的影子比身体更亲密。 “你会改变想法吗?”她忽然问。 “?”许弘成很快明白她的指向,“暂时不会。” “除非你妈妈开始新的生活,除非你一夜暴富,经济压力没那么大?” “也许吧。”许弘成意识到她刚才全程没发表意见,“我是不是误会了?你之前说过同意我才——” “没有误会,”佳文摇头,“你的理由我都接受,也认可,只是,我听你说完才发现自己没有这么坚定。”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想养盆栽,想养宠物,看着短视频里的人类幼崽可爱合集,也想拥有自己的小孩。可是这些是她在孤独时寻求的安慰,一旦回归现实,便知自己养植物嫌烦,养宠物嫌臭,外加那个蜗居的小房子条件不允许,她的耐心、责任心以及经济能力都无法支撑她获取想要的回馈。 第25章 “我喜欢孩子,是因为觉得他能给我带来什么,但因为有可能带不来,所以他对我可有可无。而你不喜欢,不想要,是觉得不能给他带去什么,可见我比你自私得多。” “自私会让你快乐吗?” “会。” “那自我检讨呢?” “……” 许弘成忽然笑了下:“你要真觉得自私挺好,就不要去否定自己。经常自我检讨的人,道德感通常是很高的。自私是人性,道德却约束人性。你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行动做一套,难免会陷入这样那样的矛盾,我不相信你会真的快乐。” 佳文的手心出了点汗,就像刚才听他朝杨建萍提高音量时那样:“那你觉得我现在快乐吗?” “嗯。” “为什么?” 因为他自认见过她完全放松时的样子:就在第一次见面那天,他离开餐厅不久,想起自己鼠标忘了,折返回去,她正一边吃着炒米线一边打电话。 那头应该是她的妈妈,只听她先解释为什么会来相亲:“得罪领导多不值当呀……当然更听你的话。” 再是总结相亲结果:“他人很好。又高又帅,而且读的学校比我厉害,工作比我厉害,还很谦虚有礼貌……满意啊,当然满意……不满意的地方?有啊,他对我当然不满意啊……哈哈哈。” 他本想过去拿了鼠标就走,但看着她的背影,犹豫几秒,还是朝了相反的方向。 “许弘成?”佳文没等到他的回答,想追问,他却抢在她前面出声,“回去吧,我上班了。” “哦。”佳文看了眼不远处的地铁站,“那我……”她顿了顿,“对了,你知道妈为什么会对孩子的事这么敏感吗?” “为什么。” “因为她明天要去喝满月酒,老同学的外孙女。” “赵阿姨?” “不是,是她们很久不联系的同学,好像嫁到外省很多年了。因为女婿工作调动,回来定居,正好赶上这一喜事。” 这他还真没听母亲提起。 “所以你要理解啦,同龄人的刺激还是很大的,人不怕和陌生人比,就怕和身边人……那什么,对吧。” “那你去吗?” “我不太想去。” “那就别去,要是说不出口,我去跟妈解释。” “不用,我已经跟她说了,我也有同学聚会。”她好像因为他的理解又高兴了几分,许弘成心想,这才多长时间,她和母亲就有了越过他的默契,“妈现在有些事只告诉你了。” “当然,我多讨人喜欢。”她哈哈两声,“开玩笑的,别吃醋,妈知道你忙嘛,也有可能是忘了?忘了也好,谁让你惹她生气。” 她拍拍他的肩,又上下打量他,衬衫的每一颗扣子都扣得紧紧的:“走吧,一切顺利,早点下班。” 许弘成走向扶梯,不经意间回头,佳文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第12章 面具与糖果(下) 答案 佳文送完许弘成,回家时杨建萍还在喝粥。 她嘴上对许弘成吹牛,实际并不认为自己有多讨杨建萍的喜欢。只是相处久了,避不开的交流变多罢了。 她去厨房洗完手,杨建萍已经把她的粥盛好:“你今天有安排吗?” “没有。” “那陪我去趟老房子,天气慢慢热了,拿些换洗的衣服被单过来。” “好的。” 杨建萍看着她:“你希望我在这里常住?” “当然希望。” “所以你们是真不想要孩子。” “……” 佳文心想这话题怎么绕不过了,也不敢接话,好在杨建萍没再为难她。九点过半,两个人出发去市中心,路上提起佳文的同学聚会,杨建萍似乎还挺好奇,“高中毕业到现在……有七年了吧。” “嗯,七年,从高一算起正好十年。” “班长组织的?” “对,他也在省城工作。” “同学关系好还挺难得的。” 佳文心虚地笑了笑。 事实上,她跟班长的私交为零,这次活动是珍珍告诉她的。 珍珍是她高一的宿舍室友和同桌,两个人成绩不相上下,性格也投契,但文理分科后,珍珍就去了文科班,她们的友谊也随着战线的分离被拉长拉细。 珍珍学文后如鱼得水,每逢大考小考,佳文总能在年级成绩表上看到她名列前茅。后来,佳文知道她考取了政法大学,也知道她没有读研,被师兄带进了省城的律所,但这些都是通过她的朋友圈,除此之外,她们即便在同城,也只是线上寒暄,未曾像老友那样经常见面,相互取暖。 当然了,需要取暖的或许只有佳文一个。所以当她收到珍珍的聚会邀请,第一反应是:啊?再是:哦。最后是:要不算了吧。 珍珍没有让她算了,转而提起班长攒局的契机:高中班里的学霸李翔宇今年读研毕业,也来了省城工作,班长和他关系亲近,为表欢迎,也为表庆祝,特邀老同学共度周末。 珍珍的原话是“我就在班里一年都参加了,你怎么可以不参加。陈媛吴丽她们都从岚城过来了,你不想叙叙旧吗?” 佳文心想恐怕她们都忘记她是谁了,但珍珍如此殷切,她再推拒倒显得架子十足,只好答应。而当她被拉进新组建的群聊,看见“欲买桂花同载酒”的群名,又开始感谢珍珍愿意算她一份。 第26章 杨建萍听她提起作为主角的“学霸”,不免多问一句:“是男生吧,成绩很好?” “嗯,数学好得不可思议,高中三年最低分143,高考150。”佳文露出艳羡而佩服的神情,“不管多难的数学卷子,对他来说就跟小学题目似的,而且他不张扬,不自负,对同学都很好,谁去问他问题,他都会耐心地解答。” “那你问过吗?” “问过。”毕竟天时地利,他就坐在自己后面。 其实刚开始佳文还对自己抱有希望,求知若渴争取上进,但问得越多越觉得自己蠢钝,还无端浪费他时间,便不敢再去打扰。 “那你们班里应该有不少女生仰慕他吧。” “应该有。”但她听说的反而是外班更多。优秀的人从来不缺关注,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学生时代的倾慕再抓心挠肺,到底是虚无缥缈的。 杨建萍看她忽然黯淡下去的目光,心想,很多事好就好在久别重逢,坏就坏在朝花夕拾。 “佳文,其实弘成成绩也不差的。” “我知道,”佳文乐呵呵地点头,“他学东西可厉害了,什么c++语言,ucos,rtos实时操作系统,还有st、nxp芯片等等,我都不懂,但他就会用,而且还一直练,一直上课,我得向他学习。” 她这么说,杨建萍倒改了话口:“术业有专攻罢了,别夸他,小心他骄傲。” “好,我听你的。”佳文笑,挽着她的手臂进了小区。 * * * 许弘成工作到十二点,下楼吃饭时碰上老李和硬件工程师刘肖云,三人便临时转道去了附近的餐厅。 老李虽老,其实也才三十六,在安达干了十来年,现在算是中层。席间提起广州的项目,外派人选已定,但他并不看好:“说是新项目,其实是搞了个研发中心,最需要头脑风暴,静下心来蛮干的时候,选了两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他叹气,看着对面,“你俩也是怂到一块去了,都不去试。” “太远了,每个月还得回来两趟,瞎折腾。”刘肖云说,“我手上活也没干完,交给谁,新来的?” “那你呢?”老李转向许弘成,“哦,我忘了,新婚燕尔,两地分居是扫兴了些。” 他和刘肖云相视而笑,许弘成问:“王靖怎么没选上?” “就差一点,他绩效考核低了,就是因为那该死的周报。”老李想起自己昨天的牢骚,“我这人脾气就那样,话多了错了你们听听也就过去了,我不发出来得把我憋死。” “那你就冲我们发?那实习生也没错啊,年轻人没点反思意识,都跟我们似的,社会还有希望吗?” “你少给我马后炮,这会儿替人叫屈,不服你去把人请回来。”老李道,“他那份东西本来到我这儿就算了,还抄送,这不是害我吗?我被吴总叫去骂的时候你不也在,还他妈偷笑,别以为我没看见。” 刘肖云点了根烟,这会儿也不偷偷的了,嘴角直接上扬:“一级压一级,你就是顶雷的。雷爆在你头上,你再疼也不能把脏血呼噜给别人,是吧。” 他朝许弘成示意,许弘成却没应,刘肖云给他递了根烟,对老李说:“看你把同一战壕的战友祸害成什么样了。” 老李也问:“怎么着,昨天真伤心了?” 伤心倒不至于,厌倦是真的。这感觉就像吊桶,下了井啪地拍到水面,一直下沉,装满水脱离井口的瞬间最难受,没了浮力,绳子勒得人窒息,可是只要绳子不断,慢慢的也就拎起来了。 许弘成把烟递还,刘肖云接过:“什么情况?以前就你抽得最凶。” “戒了。” “戒了?” “保命。” “行吧。你靠它保命,我靠它续命。”刘肖云吸了半根,中途接到电话先走。小包厢里就剩下两个人,老李问,“王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没有。他今天体检。” “体检要请假,不请假算旷工,我到现在也没收到他的审批。” “我催他。”许弘成低头发信息。老李又问:“你真不想去广州?” “也不是不想,就觉得现在不合适。”许弘成一进公司就参与了机器人关节伺服控制系统的嵌入式开发,到那边去算是轻车熟路,但除开之前对决策和沟通的担忧,他也知自己不是领袖型人格,当个靠手艺吃饭的技术骨干还行,管理团队?他没那本事。 老李看着他,忽然笑了:“到时那边如果要换人,你怕不是要我求你去吧。” “求我干什么,想去的人多了。” “如果领导点名要你呢。” “那就加钱。”许弘成扒完了最后一口米饭。 * * * 连着上完六天班,许弘成补觉补到第二天中午。 空荡荡的屋子抑制食欲。他没感觉到饿,回到书房打了两盘游戏,听见外面门开的声音。 杨建萍见他出来:“醒了?你这种作息不好,不规律,佳文还吩咐我让你多睡会儿,结果怎么样,半天一下子就没了。” “她人呢?” “十点左右走的,说是有几个同学晚上要回岚城,就只吃中饭,吃完再去湖边活动。”杨建萍问,“我四点去酒店,你陪我去?” “不去。” “别人都有伴,就我孤家寡人一个。”杨建萍也不勉强,“算了,你要是十几岁我还能把你拴着,现在带着你也不合适,要是佳文回来得早……” 第27章 “她也不去。” 杨建萍哼了声:“真是奇怪了,人越大越不喜欢酒席,还是小孩子好,知道有水果零食吃,指不定多开心。” 许弘成嗅到危险气息,转身回屋,杨建萍看着他的背影,暗骂他是扯不动的一根筋。 * * * 许弘成重新打起游戏时,佳文的聚会才刚刚开始。 班长选了芜菁湖边新开的一家湘菜馆,味道很好,但对佳文来说有点辣,也有点油。自从体检检出胆结石后,她经历过几次疼痛发作,短则几分钟,长则个把小时,不是那种钻心的,而是隐隐的,持续的,像被一把破铲子顶刮着。通过上网查询,佳文知道这是不吃早餐和油脂摄入过多的恶果。体检医生的意思是自然排出体外有困难,可以做手术。她把“可以”理解为“建议但不是必须要做”,便没再去检查,只让自己更注意饮食习惯。 餐桌上无疑是热闹的。班长和李翔宇是绝对的主角,前者开朗热情,后者沉默少语而气质温和。数年不见,佳文觉得班长胖了,李翔宇瘦了,两个性格形象完全不搭边的人,却能成为十年的挚友,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珍珍坐在佳文旁边,一直和陈媛他们热聊。过了会儿,由班长起头,众人按顺序聊起这些年的变化和工作。佳文仔细听着,轮到自己,跟做自我介绍似的说了半分钟,班长诶了声:“你这跟刚开学那会儿一模一样。”他捏着嗓子学她:“大家好,我叫姚佳文,来自实验中学8班。平时喜欢画画,但画得不太好,很高兴认识大家。” 话音未落,陈媛叫道:“可以啊,班长,十年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别告诉我你暗恋佳文,你这样深情我可是要吃醋的。” “你看我这样的人适合暗恋吗?”他看了眼李翔宇,解释道,“我跟在她后面做介绍,她完了就是我,印象能不深刻?不过说实话,佳文是没怎么变哈,马尾辫露出个大脑门,也不化妆涂口红,穿上校服还是个高中生。” 这几句话把姚佳文说得脸热,饭后众人提议去爬湖边的芜菁山,这倒遂了佳文的意:一来可以消食,二来爬山吃劲,不用结伴聊闲话。 只是爬到半山腰,男女的体力差距就显现了。班长主动照顾陈媛她们,负责殿后,李翔宇带着第一梯队,佳文是里面唯一的女生。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阶梯,越往上越是林深幽静。佳文跟在李翔宇身后,不期然他转身。 “能坚持吗?”他问。 “能。”芜菁山只有三百多米高。 李翔宇往旁边让了一步,她便超越他往前。没过多久,他们为了等人,和其他两名男同学在凉亭休息。 大家对李翔宇还是很关注。 “恒信现在很难进啊,他们给你开了多少?” “六十万。” “靠。” 佳文心里也哇了一声。 她看他们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捏扁扔进垃圾桶,从包里拿了两瓶递过去。 男同学不好意思:“你包里装的是水啊,早知道我帮你背了。” “没事。” “你现在当会计?女孩子干这行也挺好的。” “嗯。” “工资高吗?” “还行,”佳文知道跟他们比不了,但也不想遮遮掩掩,“每月六七千。” 佳文低头,再抬眼,对上李翔宇复杂的眼神。 他握着水瓶站在柱子旁边,离她一米多远:“我没想到你会当会计。” 佳文嗯了声:“我也没想到。” “你不画画了吗?” “不画了。” “挺可惜的。”他说,“你画得挺好。房子,天空,鸟儿,还有蝴蝶和精灵。你还送过我一幅画,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是高考最后一天。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大家赶回教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既知的告别来得匆忙而无措,她把抽屉搬空,剩下一叠手绘的画纸。李翔宇看见了,问她能不能给他一张。 她给了他那张最新的城市一角:下着雨的街道两旁,建筑奇形怪状,人在路上走,公交车在路上跑,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小猫,穿梭在雨伞织就的人行道上,足迹所到之处,长出了青草和野花。 佳文冲他笑,他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缓缓开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 佳文一愣,亭子里的男同学也都看了过来。 “行啊,够直接的。”男同学过去挽了李翔宇的肩,露出善意的八卦眼神,佳文看看他,又看看李翔宇,心想,许弘成应该不算男朋友吧,“没有,我都结婚了。” “是吗?”男同学诧异,李翔宇倒没什么表情,“没听你提起过。” 微信都是刚加的,怎么提?佳文不明其意,又听他说:“那就恭喜了。” “谢谢。”她弯弯眼睛,爽快收下。 第13章 麻雀与猪(上) 答案 聚会结束后,珍珍好心情地开车送佳文回家:“这车我刚买不久,新手上路,同事坐我旁边就爱吱哇乱叫,还说什么燃油车更舒服,更舒服她怎么不去买呢?平时叫滴滴不都是绿牌车吗?” 佳文以笑回应,等她打灯变道,又听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你开得挺好的。” “不是说这个,”珍珍也笑,“我问你聚会的感觉。” 第28章 “……也挺好,虽然和以前不太一样。” “那肯定的。”珍珍感慨陈媛他们当起了老师,考编制就考了两年。班长倒是一如既往活泼,蛮适合做房产销售,就是万把块的工资在男生里面算低的了。至于李翔宇——“诶,你不觉得他真的很牛吗?而且那股劲儿还在,淡然的,温和的,帅而不自知。”珍珍啧了声,“都怪陈媛问他是不是单身,他说是,害得我心里痒痒的。” 原来陈媛也问这类问题。佳文想,看来感情状况也不算敏感,只是同学间的正常关心罢了。 “对了,你说我有没有机会?”珍珍转头看她,“我今天私下和李翔宇聊了几句,他还记得我,对我印象应该蛮好的。” 她似乎正因此而开心:“那时学校里多少人暗恋他呀,意志不坚定早就被攻陷了。他现在学业转事业,不管是前途还是钱途都一片大好,我靠着一年的同窗情,说不定能跟他套套近乎。” “也是。”佳文羡慕她的勇气,“那你加油。” “嗯,我肯定加油,不过估计他这种脑子好的会喜欢有挑战性的,比如特别聪明,特别开朗,或者特别忧郁,诗里怎么说的来着……‘丁香般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反正得有一点或两点能给他完全的新鲜感,激发他的好奇心,这样才能让他甘愿落入红尘,受受爱情的苦。” 佳文觉得她现在不像法律专家而像个情感专家:“颇有见解。” “是吧。”珍珍随口提起前任男友,粗略一比,坚信李翔宇更贴近她的理想型,“不知道他五一放假回不回岚城,要是回,我让他搭我的顺风车,就当创造机会。” “没想到偶然一聚还给我带来了桃花运。”珍珍笑得爽朗,送佳文到了春江潮小区,“保持联系,万一我被拒绝,还得找你哭一哭。” “不哭也可以找我,”佳文和她告别,“祝你好运。” 珍珍朝她扬了扬下巴:“ok。” * * * 回到家天色已晚。佳文以为许弘成会在,结果没见着人,便把在芜菁山上小寺庙里买的纪念品放进玄关格子。 不知是中午吃得太多,还是爬山爬得慢,消耗也慢,她的肚子到现在还是很撑。 杨建萍不在家,她也不想吃晚饭,把阳台上的衣服收好便去了书房。 许弘成习惯让电脑休眠,而她不关机就不安心,还常常顺手把他的也关了。也是点进网站,她才想起之前的自学教程已经看完,而她上手练习和记笔记的时间对半开,实际运用到工作中的只有几个常规函数。眼见时间还早,她便想着画画,只不过不用数位板,而是从抽屉里拿了纸笔。 她刚开始画画用铅笔,后来用彩铅,再是马克笔,上了大学才开始用电脑。工具和人一样,也分水平高低,便宜的笔几十块一套,贵的几十块一支。她看着手里的这一套,二十四支的四季基础系列,有些已经用完了,有些还没打开过,如果追根溯源,都是李翔宇送给她的。 高考出成绩的前一天,班里组织了毕业聚餐。她估分以后就知道自己考得不怎么样,心情已经低落了大半个月,但看同学们都喜笑颜开,还跟大人似的学着敬酒,也不好太扫兴。 他不知道李翔宇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因此他一出声,她还被吓了一哆嗦。 “胆子这么小。” “……还好。” “这给你。”他递上一盒彩笔,“谢谢你送的那幅画。” 她拒绝:“不用这么客气吧。” “留个纪念。”他放到她手边,“你准备填哪所学校?” “有的读就不错了。”她自暴自弃,又觉得不该由他承受她的坏情绪,弯了弯嘴角,“你呢?清华北大给你打电话了吗?” “哪有这么夸张。”他笑了下,转而笑意又收敛,“你从来不看排名吗?” 她怎么不看:“你数学都是年级第一。” “高考又不只考数学。”他看着她,“我去北航。” “啊?你要当飞行员啊。” “傻不傻。”这回他是真笑了,“又不是只有飞行员才去那。” “哦。”她还想问他选什么专业,他却很快被老师叫走。看着他的背影,佳文心想,她当然傻,傻到高考数学最后两道大题不会,傻到相信没本事的人能有好运降临,傻到马上就要填志愿了还在纠结我想去哪儿、能去哪,而不是像李翔宇那样想去哪去哪。 后来,佳文是通过班长发在群里的毕业流向图,才知道李翔宇进了北航的计算机系,再后来,她又通过qq空间,知道了他保研本校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到如今,他们回到同一所城市,他起步奇高翱翔云端,她则依旧低入尘埃,像个偷窥的小乞丐。 她从套装中拿出一支笔,触到纸上时,发现它竟然还能用。她心里一喜,又一酸,涂抹几下,决定把今天的芜菁山画下来。 * * * 许弘成一进门,只看见书房里亮着灯。他换鞋,把客厅和厨房的灯打开,再走过去,看见佳文像小孩子做作业那样,坐姿端正,微微皱眉,一手摁着纸,一手在勾勾画画。 她画得很认真,以至于他站了很久也没引起她的注意,只能主动进去。 桌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佳文抬头,眼神中有被打扰的不耐,但只一瞬,又恢复平时的喜悦:“你回来了?妈呢?” 第29章 “还没,估计宴席也快结束了。” “我还以为你陪她去了。”她盖好笔帽,“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饿,我跟王江涛刚喝完酒。” “王江涛?”佳文奇怪,“你和他怎么约起来了,我表姐去了吗?你们仨一起?聊什么?” “聊装修。”许弘成说,“他们下午来了一趟,说想借鉴我们的装修风格,又邀请我去了他们的新房。” “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说了,你没回。” 是吗?佳文拿过手机,先点开最上面的那个小红点,是李翔宇新发的消息:“以后还能联系吗?” 为什么不能? “当然能。”她发了一个小猪在吃喝的表情包,“今天很开心。” “姚佳文。”许弘成将她的手机屏幕尽收眼底,“李翔宇是谁?” “高中班里的学霸。”她退出聊天框,往下翻,还真翻到了许弘成的,“……我可能当时点了看了又忘了,抱歉。” 许弘成不说话。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你喝得多吗?” “没醉。” “那你们光喝酒还是有吃饭,我给你下碗面条吧。” “不饿。”他解开衬衫扣子,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桌旁的窗户半开,外面是生机渐歇的春夜。佳文察觉到他的情绪,走过去靠着书桌,跟他面对面:“怎么了?” 许弘成不答,只看向她的画:“芜菁山?” “可以啊,眼光不错。” “你画得像。” “我们今天去爬了,山上树多,还有草蚊子。” “被叮没有。” “没有,草蚊子大多是雄蚊,一般只吸取植物的汁液,我拿手一挥就挥开了。”佳文看着他,“我跟你说件特尴尬的事吧。” “你说。” “我是我们这帮同学里唯一一个结婚的。其他人大都单身,有几个分分合合,就连班长,他和她女朋友从大学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的计划。” 许弘成抬头:“所以和我结婚让你尴尬了。” “有点。”佳文没注意到他的特指,“就是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对生活妥协了,他们都还在努力奋斗,我却急着找一个寄托。”佳文冲他笑,“当然了,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很感谢你。” 许弘成却不想接受她此刻的感谢。他甚至没有笑:“你很羡慕不结婚的同学?” 佳文点头,他们都很独立,优秀,有清晰的工作目标且有足够的时间提升自己:“就我刚跟你说的那个学霸,他应该算是最厉害的。”她提到恒信以及给他的待遇,“他在学校里的表现一定很突出,所以刚步入社会就能填平理论和应用的沟壑。” 她目露艳羡:“你知道吗?我看到他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就那种心扑通扑通的,怕他跟我说话,又怕我接不了他的话。” 许弘成脸色更差:“我看你刚才接得挺快。” “那是手机上,见了面感觉不同的。”佳文仰起头,“以前我都是这么看他,现在估计四十五度角还不够,得五十六十。”她不设防地笑,低头却对上他比刚才冷峻不少的神色,“……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你别告诉我他是你的暗恋对象。” “怎么可能?” “那他暗恋你?” “更不可能。”她毫不犹豫,“我和他认识三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要是这算暗恋,未免也暗得太伸手不见五指了吧,何况学霸一般都只喜欢学霸,我不能做这种白日梦。” 许弘成默了默,似乎被她说服,可是她说不能,不是不想:“那你为什么见了他心就扑通扑通。” “不知道。” “意思是对着别人不会,对着我也不会,就只对他会。” “对着你我……”佳文懊恼地想,对着你怎么不会,你牵我手的时候会,亲我的时候会,那天晚上你压在我身上的时候也会,可是,这怎么能比呢? “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佳文想了想,“心跳加速是人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吧,因为要调动肌肉,还要促进血液流动,便于快速判断以及采取应对措施。” “是吗?” “是……吧。” “所以我带给你的不只是尴尬,还有危险。” “?” 佳文正准备解释,他却起身,直接走出了书房。 * * * 许弘成的离开给了佳文一记闷棍。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或是惹到他了。李翔宇一直比她优秀,给了她相形见绌的压力,所以她一见他就紧张,这有问题吗?至于许弘成,她活到二十六没跟男人亲热过,即便是丈夫,偶尔露出的侵犯意识让她不安,这也有问题吗? 她在心里宣泄一通,追出去发现他进了浴室洗澡,便又回到书房,如果不是她的问题,那就是他的。 回想他刚才的话,什么羡慕、暗恋……难道他很介意她称赞别的男人?不像这么小气,可是,她也不该这么口无遮拦吧,如果让他误会自己对李翔宇有非分之想……那就糟了。 她心思百转千回,终于等他洗好出来,忙跑进卧室:“许弘成,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说?” 被热水一冲,许弘成也比刚才冷静了些。他握着毛巾擦了擦额前的水:“能。” 第30章 佳文拿过他的毛巾:“那你去床上坐着。” 许弘成听令坐好,却不看她:“希望你不是要跟我说你的恋爱故事,然后打算再续前缘。” “……你想什么呢。”佳文不由得佩服他的想象力,再续前缘?和李翔宇?“先不说我们没有前缘,就算有,当年分开时连联系方式也没留,到现在差不多七年,是我们相处时间的两倍多。在此期间,他认识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我变成什么样了他也无从了解,这种约等于陌生人的缘分有什么必要续?” “那你对他的感觉怎么解释。” “这不正说明感觉一直停留在高中时期吗?”佳文看他,“而且回忆有时会自带滤镜,和现在相比,读书那会儿多封闭,多简单呀,你看一个人好,就觉得他哪哪都好,不会去衡量、比较,而且因为知道得不到,会告诉自己,遗憾也是美好的。” “照这么说你还是想得到,你都有遗憾了。” “我遗憾是因为自卑、忧伤、战战兢兢,我不谈恋爱成绩已经那样了,要再分心还有大学读吗?”佳文觉得他无理取闹,拿毛巾抡了他一下,“你就知道说我,难道你上学时没注意过异性,没对谁谁谁有好感吗?你还说你没有前女友,那是没求还是求而不得,当时就没有一点遗憾?” “没有。” “骗子。”佳文才不信,“你从来没追过女孩?” “你算吗?” “我怎么能算?”她终于逮到机会跟他理论理论,“拜托,相亲之后去哪里见面,是我决定的,吃什么玩什么,是我提要求的,第一份礼物是我给你买的,第一次牵手是我先握住你的,就连我们要不要继续在一起,要不要结婚都是我逼着你的!” “怎么就逼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那天不是赶着回家吗?想着谈了几个月你只是带我吃吃喝喝,也没提见朋友或是见家长,工作忙起来甚至理也不理我,所以你来车站时我都想和你分手了。” “但我没分,我抓住你了。” “那是因为我灵机一动,以退为进,我用了激将法。”她忍不住道,“你这人太沉得住气,在感情里太被动了!” 他握紧在她手里作乱的毛巾,“意思是你很主动?” “当然,因为我更急,我更需要你。” “你怎么证明?” “你说我怎么证明。” “你过来。” “?” “亲我一下。”他说的话和目光一样直接。佳文被他一激,心想,我还以为干什么呢,便倾身碰了下他的唇。 谁知他要求却高:“这就完了?” “不然呢?” “再来。” “……” 两个人离得近,佳文错开眼神,却似被他蛊惑,偏头再去亲他。然而下一秒,腰间多了股力量,她被他拥着落在他腿上。 她下意识挣扎,他却扣住她的手。唇瓣相触的瞬间,许弘成抵开她牙关,捕获她柔软的舌尖。 陌生的感觉让佳文脑袋发懵,她尝到一点酒味,还混着漱口后残留的薄荷香:“许弘成……” “怎么。” “你在床上应该也很被动啊。” “嗯,”他失笑,随即深深吻她,“按理是该这样。” 第14章 麻雀与猪(下) 答案 许弘成今天其实没喝多少酒,但怀里的人刚才还像一只小麻雀般气急败坏,此刻却无措而乖顺,不免让他心神激荡。 他承认她的“指控”是对的:他的确安于被动,且袖手旁观,等她憋不住了忍不了了,再凑近他扑向他,那他的恶作剧就得了逞。只是抛开得逞的窃喜,他也不免感到愧疚——如果这样算是把主动权交到她手里,那她会因此更安心,还是更受累更委屈?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早就被她牵引,手却顺着心意,伸进她卫衣的下摆。佳文想要躲,理智却阻止了她。于是她挺挺腰身,故作镇定:“要继续吗?我还没洗澡。” “那去洗。” “你呢?” 许弘成无言,看向她的眼神中却有情绪翻滚。佳文接收到讯号,指尖擦过他身上的t恤衫,这是他从柜子里翻出来当睡衣的,浅灰色的纯棉中袖,舒适而柔软。也是这样近距离看他的眉眼,佳文才发现他的五官比婚纱照上的更好看。她忍不住搂他脖颈,低头,重又和他接吻,心想着趁他不注意,推倒在床上算了,结果正要付诸行动,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她动作微顿,看向许弘成,随即听见杨建萍扬声:“好好的绳子怎么就断了呢!佳文?佳文!” “诶!”被点名的她耳朵发烫,忙像磁铁互斥般从某人身上跳了开去。 * * * 杨建萍看她从卧室小跑出来,半是吐槽半是撒娇:“这里面好像有个杯子,我刚想往台子上放呢,就掉地上了。” 这盒子是她带回来的伴手礼,包装精致,重量也不轻。佳文小心接过,移到茶几上拆开,果然,里面有对金边的水晶杯。 “结婚送这个还能理解,小孩子满月送是什么意思。”杨建萍走过去看,盒子里除了标配糖果就是西式糕点,“漂亮是漂亮,但比不上以前,满月送麻球,百日送粽子,实在又好吃。”她看向佳文,“你们家那边应该也这样吧,麻球是白糖或豆沙馅,粽子得包小小个,用红线捆紧,一对对的……诶?你怎么脸这么红?” 第31章 她说了一大堆佳文压根没听进去,却被最后几个字闹得脸上更烫:“没什么。妈,你回来得挺早。” “是早,我待不住。他们都携家带口热热闹闹,就我孤家寡人一个。”很快,她看见许弘成也从里间出来了,“你们俩忙得很,都不愿意陪我。” “不是不愿意,妈,对不起,我下次肯定陪您。” 杨建萍不要她的对不起,却被她的“肯定”哄得脸色稍缓:“那我可等着了。” 没过多久,她又想起什么,转向许弘成:“你爸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许弘成打开冰箱拿水喝:“没,怎么了?” “他出车祸了。” 佳文一怔,许弘成也走近,刚要询问又听杨建萍解释:“不过不是很严重,司机为了避电动车撞上绿化带。你爸人老骨头脆,最后是手臂和脖子造了孽,说要住几个礼拜。” “住哪?” “人民医院吧,我没仔细问。”杨建萍坐在沙发上,“你也别着急去看他,这会儿小杨小李什么的怕是都在,你去了反而添麻烦。” 许弘成没应声,过了会儿,杨建萍问起佳文聚会怎么样,晚饭吃的什么,饿不饿,佳文一一答完,等她去洗澡休息,看见许弘成在阳台上打电话。 他没开灯,里间的窗帘遮盖住一半的玻璃门,他的背影笔直,像嵌在浓重的夜色里的松柏。 她没去打扰,洗漱完毕便去了书房。 * * * 先收拾画纸,再整理画笔,佳文觉得芜菁山似乎没有非完成不可的必要,便把它放进抽屉。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必须把重心从赋闲作画转移到更有用的事情上:比如考试。 距离上次报名cpa考试已经过去两年,佳文清楚记得自己那年报了三门,税法和财管都不及格,最高的一门会计也只考了63。在朋友圈里全考全过的报喜声中,她怀疑自己几个月的学习只是在自我感动,从此以后便没再对这张证书动过心思。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越来越害怕犯懒的报应。许弘成和她本就步伐不一致,若他一直向前,她不进则退,那她被他抛弃的可能性就越大。 她和许弘成聊high的时候觉得他真善良,竟然一点也不嫌弃她,清醒时又告诉自己他娶她大概率不是想养一只米虫。那天他突然提起辞职,无异于给了她预警信号:不管给谁打工,工资有多高,失业的风险并不会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而消失,而除开晋升和跳槽,辞职的大多数,结局都是从头再来。 佳文不希望他冒这样的风险,但她同时也要做好他以身犯险而导致从头再来的准备。劳动合同已经够冷酷了,哪怕他们的婚姻同样是场冷酷的投资,她也不能让他把本赔光,何况他们还…… 她想起刚刚在卧室里的温存,不由脸红心跳……他们的关系比之前更进一步了吗?是内心的靠近还是只有性的吸引? 她想起他直白的目光、炽热的吻,以及拥住她时手臂的力道……打住,姚佳文,她警告自己,要是你还是改不了小猫钓鱼的毛病,今年的报名费恐怕又是扔到了水里。 * * * 许弘成这通电话打了很久,父亲情绪不佳,话也比平时多。他一改平时的不耐烦,悉数听进心里。 经过书房时佳文还在,见她对着电脑头越来越低,他正要进去,她却突然惊醒,随即打了自己一巴掌:“你是猪吗,又睡。” “……” 许弘成失笑,再回房,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回来。直到十点多,他迷迷糊糊感觉到床上多了个人,留的小灯也关了,听她低声问:“你睡了吗?” “还没。”他从侧卧转为仰卧。 “你爸爸还好吗?” “还好。”只是心情比较糟。许弘成得知所谓的小杨小李并没有在他身边,相反,因为许耀光坚持只领证而不办婚礼,小杨和他大吵一架,请假回了老家,“佳文。” “嗯?”佳文很少听他这样叫她,“怎么了?” “没什么。” “你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去看望你爸爸吗?我愿意的。”她察觉他的情绪,“你很紧张他,对吧,这很正常,我爸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呸,我爸不会出什么事情……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许弘成说,“只是我一直认为我爸以前犯过错,我没有替妈原谅他的资格,就很难和他亲近。” “道理是这样,但你不用替妈妈去原谅,她知道怎么处理的。”佳文觉得杨建萍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品质:勤劳、清醒,聪慧而坚韧,年轻时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年老了又能适应生活的琐碎,“她能正视曾经不美满的婚姻,还能不刻意阻断你和你爸爸的联系,引导你客观地去面对他,尊敬他,这很了不起。好的教育一定是爱的教育,而不是仇恨的教育。” 许弘成转头,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你同时表扬了三个人。” “很厉害对不对?”她笑,凑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这是她独居时无法体会到的感觉。随后,许弘成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刚才的事,对不起。” “哪里对不起?” “口不择言,惹你生气了。” “哦,你是指关于我的老同学?”佳文笑,“首先声明,我对他所有的褒奖都是发自内心的,我不收回。而我对他的仰慕是直接从高中那会儿顺延下来的,所以暂时也能保留,至于某些人因此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飞醋,那我无能为力。” 第32章 许弘成有点尴尬:“谁会吃莫名其妙的醋?” “不知道,不过要真是吃了,那我得小小的得意会儿。”佳文调皮地逗他,试图驱散笼罩在他身上的一些阴霾,“如果我跟老同学见面,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不气,只要你还记得你家里有个人。” “有个人?有个谁?” 许弘成不说话,佳文偷笑,心却变得柔软异常。她依偎在他身边,轻缓而认真地说:“许弘成,你放心吧,这么多年就只有你一个看上我,我喜欢你爱护你还来不及,没心思、也没能力想其他人。所以你不要千万不要胡乱猜测,也不要猜测完不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许弘成紧紧握住她的手,佳文回握,在哈欠声中陪他进入了梦乡。 * * * 一连几天,杨建萍做好了便当就让佳文带去上班。佳文没有在工位上吃东西的习惯,原先还挺抵触,但摆脱了公司楼下的小食和油多盐重的盖浇饭,越吃越觉得心满意足。 只是受了杨建萍这么多照拂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佳文很快把这事跟母亲说了,汪美仙态度明确:“你只管吃,你吃得越多,你婆婆就越开心。天底下厨子都一样,你爸做了这么多年菜,怕的不是我让他做,而是怕我不让他做。” 佳文心想母亲惯会强词夺理,分明是她懒才把工作交由父亲:“婆媳和夫妻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都是一家人,都要讨对方喜欢。”汪美仙起初知晓杨建萍住过来还颇有微词,眼下见这位亲家挺照顾女儿,对她素有威严的印象也有所改观,“你现在是有了婆婆忘了妈,她只给你烧了几顿饭你就感恩戴德了,我和你爸给你烧了二十几年,你怎么不想着还?” “我倒是想还,辞职回家还吗?到时候隔壁邻居多问几句你女儿怎么在家里没班上,你就又要赶我走了。” 汪美仙切了声,免不了说几句醋话,佳文没再辩驳,等她说完了又提起许耀光的事,这下汪美仙沉默了会儿:“那肯定要去看望的,你怎么不早说?” 佳文也是获得了杨建萍的同意才跟母亲打招呼,眼下见她应允,很快约定了时间。 只是父母来省城的日子确定了,她和许弘成却只去过一次医院,正常的照料全交给护工。转眼一周过去,这天上午,杨建萍准备带佳文去趟许耀光那里,佳文却在路上接到了许弘成的电话。 “我的画稿?电子版?有的,但都在电脑里。”她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只当他无聊找话,“你加完班直接来医院吧,我和妈先过去了。” 半小时后,杨建萍带她走进了单人病房。和上次相比,许耀光气色好了不少,对佳文也客客气气的。佳文帮忙洗了点水果,又把新送来的鲜花和礼盒整理了下,还没落座,接到了子衿的电话。 她朝他们示意,许耀光看着她从外面把门带上:“我知道你为什么中意她了。” “为什么?” “乖巧、安分、听话。” “你懂个屁。” 许耀光习惯了她的态度:“我是不懂,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懂?” 杨建萍懒得和他解释,站在他床头打量几眼:“那事你什么意见?和弘成提了没有?” 许耀光被她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孩子的事?提了,他不为所动。” “那怎么办?” “好办,你搬出来。” “什么?” “我说,你搬出来。”他想不通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犯蠢,“如果你想在六十岁之前抱上孙子,就听我一次。” 第15章 药与棉花糖(上) 答案 杨建萍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我住哪儿,搬不搬,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怎么叫指手画脚,我也在维护我的利益。先催婚再催生,我和你诉求一致,但你逼得太紧会起反效果,所以我必须纠正。”许耀光见她一脸不服,“你和小姚闹过别扭没有?” “你巴不得我们吵架是吧。” “那不会。”他只是奇怪这丫头竟然能忍得了杨建萍。他想了想,“弘成是不是跟她透了底?” “什么底。” “家底。我给了他一笔钱。” 杨建萍却说:“在我账上,他没要。” “什么叫在你账上?”许耀光质问,却被她抢白,“谁稀罕你的臭钱。” “你稀罕,以前。” “以前是抚养费,是你的义务。”她悉数存好给了许弘成当新房首付,“至于后来给的,是贿赂,是诱惑,是不劳而获对勤恳工作的腐蚀。”杨建萍揪出他的试探,“怎么,你以为人嫁进来就是惦记钱?” “不是没可能。” “那好,我告诉你,我和你准备的28万聘礼,人家里压根没收,还同样出了28万,两笔加起来全放在你儿子的卡上,可你儿子不要,也不动,我只好让他们商量着办。”杨建萍目露不屑,“人父母做小生意也挺多年了,就这么一个女儿,不会没有积蓄,你少狗眼看人低。” “……” 许耀光不喜她最后一句的怨怼,默了会儿道:“那她图什么?” “这我不知道。”她只知道照现在这情势,她要真图钱也认了。 她清楚记得弘成和她相亲之后,有段时间像是正经恋爱,休息日会约出去吃饭玩乐,可有段时间又恢复原样,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她以为两个人闹别扭,没缘分,劝他不合适就算了,可是说完没多久,他却把人领了回来说要结婚。 第33章 前后转变如此突然,杨建萍不得不猜疑期间发生了什么。问许弘成,他三缄其口,去问赵敏,赵敏倒很开心,说法跟之前一致,大意是这姑娘是她看着成长起来的,不说做事态度端正,有头有尾,就说安静心细,一个月千百张的凭证叠得也比别人整齐。 杨建萍当然不会把她工作上的表现作为儿媳的考量标准,何况通过后来的接触,她发现姚佳文和赵敏的描述出入不小:她压根不是那种稳重死板的性子,而是活泼嘴甜,不小气不矫情,还会反过头来哄着她,照顾她这个长辈的情绪。 因此,她也不再钻牛角尖,非得问出弘成娶她的原因。儿子虽然重要,但不是宝贝,也不完美,犯倔犯懒顶撞她的时候她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省心。而自从佳文出现后,她发现许弘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虽然话还是少,眉头还是皱,但不再是那种板着脸的愤世嫉俗,而是在思考,在表达,是情绪的释放,给人的感觉更放松。 于是她决定警告许耀光:“你不要再用生意人的思维猜忌他们俩。木已成舟,你安安分分的,还能听他俩叫你一声爸,要是动歪脑筋,越老越没有好下场。” 许耀光最烦的就是她改不掉的咄咄逼人:“你威胁我?” “对,就是威胁。现在儿子媳妇都站在我这边,你嫉妒也没用。” “幼稚!我才不嫉妒,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他爸,我还要当爷爷,当太爷爷。” “你还是先把你的小儿子养大再说吧。” “用你管!”许耀光怒目,杨建萍却云淡风轻地勾勾嘴角。于是,佳文接完电话折返,就看见杨建萍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对许耀光说着什么,而许耀光戴着颈托,似乎一直想坐起身,最后发现床板太低做不到,索性拿被子遮住了头。 佳文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犹豫间,耳边响起许弘成的声音:“怎么站在这儿?” 她意外他到得这么快,嘘了下,示意他噤声:“爸妈……好像在吵架。” 许弘成朝里面看了眼:“没事,吵完了。” 他敲了两下门,再把手机放进兜里,很快牵了她进去。 * * * 许耀光原本和护工待得还挺和谐,这下被杨建萍一叨扰,还要看着他们仨一块离开,自认无坚不摧的心也有了几道裂痕。 他面上不显,临了叫住许弘成:“五一你休息吧,有空过来一趟。” “行。”许弘成应了,又提起佳文爸妈也来,许耀光只是闷闷地嗯了声。 杨建萍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出了医院门想要吐槽,许弘成却说要带佳文去联合大厦附近。她只好压下火气:“那你们去吧,我先回家。” 佳文不知他有这样的安排,等杨建萍走了才说:“妈妈在爸爸面前和平时不太一样。” “是,所以你要慢慢习惯。” “没问题。”她笑,“你不会是要带我去联合大厦那边逛街吧,真不巧,我表姐约了我去她律所见面。” 许弘成临到嘴边的话转了弯:“很急吗?” “应该?她找我一般都是要紧事。” “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你先去忙吧。” 许弘成本来想带她去和王靖以及他朋友见面,眼下看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地铁站,心里不免有些吃味。 而当他打给王靖让他不用出门时,王靖却嚷嚷:“你不过来了?那敢情好,谢了。” 许弘成莫名:“谢我?” 王靖嘿嘿两声,自有他的小算盘:“你不知道我最近在追她吗?你给了我约她出来的理由,又创造了我们独处的机会,到时我还能把屎盆子往你头上扣,稳赚不赔。” “那我这次爽约,下次还得请你帮忙。” “好说。”王靖对着镜子比划,“你觉得我穿黑衬衫还是白衬衫?黑色会不会更显瘦?” “……”许弘成当然给不了意见。 * * * 四十分钟后,佳文在律所楼下的咖啡店见到了子衿。 她像是刚忙完,风风火火落座,先喝了口冰咖啡,再把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王江涛的妈妈找我了。” 她直截了当:“昨天,单独,还不让我跟王江涛提,就为了房产证上加名字的事。” “加名字?” “他们拆迁后入住,房产证是集体统一办的,下半年会办好。王江涛想和我领证,我就提了这个要求。他爸妈前两次见我态度都挺好的,也不介意我比他大,结果这回变了,估计是我露出了原始面目把他们吓到了。” 佳文想起他们上次找许弘成看房:“不是都快装修了吗?我以为你们修成正果了。” “我是和王江涛统一战线了,但他打扫敌后战场失败,所以联盟破裂,大吵一架。今天我来所里加班,他也来,被我几句话气走了。” “所以你找我是让我帮忙出主意?” “不是,我就是想找个人发泄发泄。” “……” 子衿放下杯子看她,突然笑了:“我这么说你都不会恼的?” 佳文却答:“你信任我,我为什么要恼?” 她猜想她大概和大姨姨父说不了掏心窝子的话,和子琳聊又离得太远不方便,只有她,方便过来又知根知底,还利益不相关:“你想宣泄就宣泄吧,要是这样能让你好受些,也算是我的用处。” 第34章 子衿默了会儿,忽然问她:“许弘成的房子有你的份吗?” “没有。” “不亏吗?” “亏的前提是有本金投入,我都没出钱,怎么会亏。” “但你投入了青春。” 佳文闻言笑了:“先不说我的青春没什么可留恋的,就算有,难道结了婚青春就消失了?女的有青春,男的也有,怎么比较谁的更值钱?” “被追的那个更值钱。” “那你怎么会只值半套房子。” “如果我足够爱他,我可以分文不取。但我没那么爱他,半套房子用来弥补我心里的落差。” “这话被王江涛听见会难受的。” “难受?可笑,你之前不喜欢他,现在为什么又替他说话?不要把他想得太好,男人的慷慨是有条件的。” 佳文心想任何慷慨,哪怕捐赠,都有条件和限度,但她没出声,因为子衿找她是为了宣泄而不是和她辩论。然而子衿却开始不喜她的冷处理:“没想到你现在反倒来规劝我,当初你跟我怎么说的来着,找到一个很合适的室友,得到了解脱,难道你不是贪许弘成的钱吗?” 当然贪,佳文心虚地摸了摸耳朵。 “你要知道,他不给你房子,或者给你你不要,不代表你很清高,因为你住他的用他的,自己的钱又不往里投,这也是占便宜。相比之下,我的图谋摆在明面上,你的图谋还藏着不肯说,我们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 佳文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全然忘记了反驳。子衿看她这副样子,心里不痛快的同时不禁想起和许弘成仅有的几次接触:这人比王江涛安静得多,说的话也因为简洁而更有分量。拜访他和佳文的新家时,从选材到请工人,从报价到周期,关于装修他有问必答,但并不赘述,而到了她和王江涛的准新房,他只是参观,不发表意见,哪怕被王江涛拉去硬灌酒,他也好脾气地配合,既没有嫌弃和不耐烦,也没有面对半生不熟亲戚的窘迫。 如果把这两个男人放在一起比,抛开家底,单拎个人素质,她会觉得许弘成更胜一筹。也正因此,她不禁羡慕佳文的运气:她怎么误打误撞都能碰到这么个人?还是说她深藏不露,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更有手段? 她思考不出什么所以然,客户的电话却打进。她收敛思绪,专业而准确地解答起对方的疑惑,佳文默默看着,听着,自惭形秽的同时,发自内心地觉得,有学识有本事的表姐真的会闪闪发光。 几分钟后,通话结束,子衿拿起还没喝完的咖啡:“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哦,”佳文忙说,“再见。” “再见。”她走了几步,回头,“对了,你周末一直很空吗?在家干什么?” “……睡觉,发呆。” “看来还是你会享受。”子衿笑了下,半是无奈半是提醒,“有时间学学化妆吧,你比我年轻,该抓住的青春还是要抓住的。” 佳文不明其意,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心像被两只大手拉扯,慢慢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 * * 从律所回到家已近四点。佳文中午没怎么吃,眼下也不觉饿,从客厅走到卧室,又重新回到客厅,最后想起去书房。 许弘成看她在门口晃了两次,合上电脑正要出去,她却碰巧进来:“你回来得比我早啊,忙完了吗?” “我不忙。你的画能不能先给我几张。” 听他再次提起,她不免好奇:“给你?有什么用?” “王靖有个朋友在出版社工作,最近计划出一套儿童丛书,在找合适的插画师。” 佳文一愣:“所以你早上是去找他?” “不是。” 早上是去公司加班,又和老李聊了些工作:“你感兴趣吗?感兴趣我先把作品发给她看,或者你们自己聊?” 佳文却摇了摇头。 许弘成不解,她已经打开电脑,再翻开考试用书:“我暂时不想画画了。” “为什么。” 因为她不专业,水平有限,拿出去只会丢人现眼。她深知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不是什么优秀的作品,而只是她的情绪、状态,成堆的私人记忆和感受,这些不是才气,不是能力,不能变现。 “你怎么了?”许弘成问。 “没怎么,”她却只是笑笑,“我有的时候太实际,有时又太不切实际,就无端地……挺讨人厌的。” 许弘成看她的网课界面,以及书上细致的标注:“你不是不想当会计了吗?” “说说而已,这毕竟是我的老本行,何况我在学校里每门都能考及格,没道理工作了就不行。” “你何必去较这个真。”许弘成不赞成她的想法,“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不擅长的工作上,不如集中注意力去做想做的。” “可我不想做的已经做不好了,要是想做的也被证明做不好,那怎么办?” “那就继续。” 她自认做不到:“试错的成本太高,我都二十六了。” “你要是这样想,等到了三十六四十六说不定比现在更糟糕。”许弘成毫不客气地道,“你也知道你二十六,早从学校毕业了,就要抛开学生思维。考试不是为了过,是为了用。你既然不喜欢,考它干什么?是随大流,别人考你也考,还是为了显摆自己学习能力强?” “我只想选择一条更熟悉也更安全的路。” 第35章 “但你一早告诉我,这条路对你来说是错的。”许弘成不明白她为何矛盾至此,想法和行动总是南辕北辙,“你选择了熟悉和安全,那被你放弃的是什么,是刺激、快乐,还是新鲜感?” “那、那我就是怕嘛” “对,你不只怕,你还贪,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丢不掉。” 这话说得冷硬,佳文被他一激立刻炸了毛。今天这是怎么了,表姐心情不好,撕破了她的虚伪,许弘成也一反常态要来指责她。不学是不上进,学了是跟自己作对,她真的不堪至此吗? 她内心翻江倒海,合上书本起身,下一秒却被许弘成拉住手臂。她挣扎,他略微收力将她揽入怀中,迫使她与他对视:“姚佳文,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我既胆小又贪心,我还丑,还无能,最可恶的是我还会骗人。” “你骗了谁?” “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一个拥有很多能量的人!” “那你听好了,我不需要很多能量,你分我一点,我也分你一点,这样够用就好。” “够吗?你不觉得吃亏吗,不会后悔吗?” “目前不会。” “那以后呢?” “以后就以后再说,现在的答案怎么作得了数。难道你没遇到我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会嫁给我,嫁给我之后又很快预知了我们未来的生活?” “怎么可能?当然没有。” “那你怕什么以后。就像拿现在和以前相比,你认为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差?” “对我来说当然是更好,但对你就……” “对我也一样,我也觉得现在很好,非常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许弘成不想当她的人生导师,但他迄今为止,做的每一次选择都被证明是对的,“你一个人的时候怕这怕那就算了,为什么有了我你还怕?” 因为我怕我追不上你,怕你不要我。 佳文心里嘀咕,躲开他的眼神,却很快被他扳回。 这人态度强硬,和他作对的人便渐趋下风。良久,两个人都平复了些情绪,佳文张开手臂回拥他,低低叫他名字:“许弘成。” “你说。” “虽然我脑子很久不用了,但零件什么的都还在,我会尽快想清楚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好。”许弘成低头,在她额前落下轻柔的吻。 佳文闭眼,觉得自己接住了一颗小小的棉花糖。 第16章 药与棉花糖(下) 答案 佳文最后被许弘成说服,趁着五一放假,和他去见了那位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 对方带着圆框眼镜,齐肩黑发,穿一件修身的碎花连衣裙。王靖坐在她旁边,见主角到场,摘下墨镜对佳文说:“新娘子好,我是你婚礼上的伴郎,你还记不记得我?” “当然记得。”佳文冲他笑。 王靖也笑,给她介绍了身旁的女人林芳飞,林芳飞先斥他:“用你多嘴。”再和佳文直奔主题,“我给我们同事看过你的作品了,说实话,认可的不多,但我们副主编挺喜欢你的style,所以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其他存稿。” 佳文昨天已经拍给她几张,今天又把手绘的原稿带过来,林芳飞接过:“你用色还挺大胆的。”她放下,“会ps吗?” “会一点。” “接过私稿吗?” “没接过。” “那有没有和其他公司签过约?” “没有。” “不应该啊,按你这个水平,在平台上当个画手,接稿的收入会很可观。”她看佳文,“而且你单图组图都有,oc也很多,真的从来没卖过?” 佳文摇头。 “怎么这么沉得住气,酒香也怕巷子深啊。”林芳飞喝了口茶水,“这样吧,我这边先继续过稿审批,能直接得到绿卡最好,得不到的话,你可以试试参加我们的新星计划,是和中星出版社联合策划的,参加的公司还有瑞兹文化、米旗创意等等,如果你的作品能入选,且推荐位进入前十,会有万把块的奖金和直接签约的资格。” 佳文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比赛,林芳飞感到不可思议,敢情都是无回馈的自动产出?也难怪阅稿无数的副主编看过后的第一评价就是“干净”——色调丰富,线条和内容却简单直白。 她不免又看了看手边的画稿,听佳文问起比赛,也更耐心地介绍。王靖见她们聊得深了,自己却听得头疼,拉着许弘成去餐厅外的绿草坪上透气:“这地方怎么样?林芳飞的最爱,我来了两次,菜难吃得要死,也贵得要死,唯一的优点就是环境不错,容易出片。你知道什么叫出片吗?” “拍照片?” “对,好看的,能发朋友圈。”王靖掏出烟盒,笑了笑,“你看她的脸什么感觉?” 许弘成皱眉:“什么什么感觉。” “超级无敌美少女。我今天在楼下等了她一个半小时,好家伙,说是化妆换衣服,我他妈盯着她盯得眼睛都干了,硬是没看出来她贴了睫毛贴。她嫌我不解风情,就刚刚,你听见没,气还没消呢。”王靖好奇,“你能看出来吗?女人化了妆哪不一样?” “看不出。” “那你老婆不闹你?” “不闹,她不化。” “这可省事多了,不过——”王靖嘿嘿笑,“芳飞气我我倒不生气,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嘛,但你老婆怎么回事?难道结了婚真跟谈恋爱不一样,对着你没激情了?” 第36章 “你对人倒有激情,她同意跟你谈恋爱了吗?” “……”好嘛,半句都说不得。王靖吸了口烟,倒了几句求而不得的苦水,转而问起工作调动的事,“老李找我开诚布公地谈过了,我的考核分数不高,去不成,我索性就放心追人,反正同一城市见面方便,你呢?真没想法?” 许弘成当然有想法,老李也跟他提了广州那边申请加人手,因为时间紧,这次不再公开遴选:“听说要求有变化。” “对,要求长期驻点,但加了外派补贴,而且提了年薪系数,我听说三部的黄维也在争取。他进公司比你迟吧,手上的活也干得不漂亮。”他碰碰许弘成的手臂,“老李没做过你思想工作?” “我还没给他答复。” “要我我就去了,又不是不回来。” “那我走了,你呢?” “我争取坐你的位置啊,这样皆大欢喜不是。” 许弘成默了默:“我再想想吧。” * * * 一小时后,四人结束聚餐。林芳飞在门口跟佳文道别,约了下次见面:“就我们两个,不要带上他俩,一个话多碍眼,一个顺眼却不说话。”她看向许弘成,“被帅哥冷落我可会伤心好久。” 王靖喂了一声:“戏瘾又犯了是吧。” “你管。”她瞪他,轻轻揽了佳文手臂,“我可以邀你老公共进晚餐吗?” “可以啊。” 林芳飞笑,王靖看了许弘成一眼,也笑,很快拽了林上车。佳文好心情地跟着许弘成往医院的方向走:“芳飞告诉了我很多有趣的事情,还拉了我进群,里面都是些画师。我去搜他们的作品,你知道吗?有些构图和描线……天哪,我不敢想象他们要画多久,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出图的瞬间我一定会开心得疯掉。” 许弘成发现她喜欢走极端,情绪低落时直接发蔫,情绪高涨时则快乐明媚得像朵小花,他想起几天前的下午,她和表姐见完面后就怄自己,贬低自己,这会儿却像换了个人,眉飞色舞,能量满满,不禁让他庆幸自己的鼓励是正确的:“你和她聊得很投机。” “嗯,她人很好,很专业也很有趣,我要向她学习。” “那你要学习的人会不会太多?” 佳文听出他的揶揄:“你又要说我贪心了是不是,好吧,我承认,我本性难移,就是见一个羡慕一个。” 许弘成笑了下。 “你笑什么?” “幸好你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倒是想,但你怎么办?”她上前半步搀住了他的手臂,像拍结婚照时和他在湖边的青石栈道上慢慢走,“我要谢谢芳飞,谢谢王靖,更重要的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支持且鼓励我去做想做的事情,即使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但你给了我去尝试的勇气。” “哦,所以只有口头感谢。” “不会啊。”佳文突然松手,笑着站定,“作为你的忠实粉丝兼头号仰慕者,为表达对你的谢意,我在春江潮小馆预订了一席家常菜,请问能有幸邀你共进晚餐吗?” “谢谢邀请,我去问问我老婆同不同意。” “不用问,她同意了。” 许弘成被她的傻样逗乐:“那行吧,我要开始点菜了。” * * * 杨建萍知道他俩白天有事出去,打算晚上再做点好的,谁知佳文却接过了厨房的使用权。 她见许弘成不反对,勒令他去帮忙,结果很快被赶出。半小时后,饭熟了,菜好了,三个人把简单的一荤两素吃得精光。 过后,许弘成负责洗碗,杨建萍去跳广场舞,佳文则给爸妈打电话确认后天来省城的车票时间。 其实她想让他们早点来,但汪美仙舍不得节假日的生意,拖到最后一天。而她和许弘成刚才去探望许耀光,许耀光依旧不肯在医院见客,死活明天要回家。 医生最后同意了他的要求,允许他明天下午出院。杨建萍对出院时间并无异议,但第二天知晓许弘成要去接送时不免发起牢骚:“这会儿想起你来了,他司机呢?平时称兄道弟的朋友呢?差遣你倒厉害。” 许弘成没多解释,问佳文要不要一起,杨建萍反诘:“佳文凭什么去伺候他?” 佳文没敢出声,站在杨建萍身后冲他微微摆手,许弘成便自己出门。 佳文原本觉得杨建萍对前一段婚姻的处理很理智也很正确,但这几天发现或许她并不像平时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 “妈,其实你不想让弘成和他爸爸经常接触吧。” “对,他爸是很狡猾的。”杨建萍说,“我不阻止他们父子的正常沟通,但很反感他借机博取同情。弘成嘴硬心软,容易被他拿捏。” “可他不能不管他爸爸。” “所以他就很累,以后我们更老,事情更多,他就更累。我宁愿他铁石心肠逍遥自在,也不想他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 佳文听她这么一说,心绪复杂,杨建萍却想起她之前耳提面命地催着许弘成找对象结婚,就是看他一个人忙忙碌碌,既无消遣也无活力,最可怜的是回家只能对着她这个老太婆:“佳文,你跟我说实话,我住在这里对你们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很好,妈,你帮了我们多少忙。”佳文知道她并不是无处可去,“弘成跟我说你拒绝了学校的返聘,实在太让我难为情,你做得越多,我就越懒,家务活一点都不干。” 第37章 “别这么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也教够了,最多就是去学校跟年轻老师交流,不乐意再上讲台。”杨建萍也意识到她成天窝在家里洗衣做饭的确不太合适,“这样吧,过两天我去问问老同事,他们从云南回来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要是有新的旅游计划,我跟他们一块去。” 佳文当然同意:“那你千万别有负担,开心去玩是应该的,你开心,我们就开心,而等你老了,我和弘成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你之前告诉我一家人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我不骗你,你也不用跟他爸爸比,你对弘成,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真的。” 杨建萍被她一番话说得心里又酸又暖,真可恶,她想,养了二十八年儿子得到的情感反馈加起来还没这段时间多。 她压下情绪,拍拍佳文的手:“好,妈知道了。” 佳文看着她回房的背影,心想,如果她跟母亲说这些,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笑着大叫:“姚国光!你过来听听,你女儿突然转性了,知道我养她有多辛苦了。” 佳文失笑,她好像渐渐摸清了身边人的脾气。所谓对症下药,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准,如果她能准确知道对方的需求,并做到及时满足,那她就能处理好各种亲密关系。 如此一来,她或许会变得讨人喜欢一点。 * * * 许弘成把行李搬进后备箱,上车发动,几分钟便驶离医院。 许耀光坐在后座右侧,看他平静的侧脸:“这车三十几万,你要的话拿去开。” “不要。” “别犯傻,刮风下雨还是要辆铁皮的,何况男人没车还是太寒酸。”许耀光无奈,“你不能总是学你妈,她抠这么多年抠出什么来了?我一个月赚的比她一年还多。你现在工资不低,走出去门面相总要的。” 许弘成没说是佳文坚持不买,过了会儿听他问:“小姚的陪嫁都放在你这?” “嗯。” “那得动动,你不要我的车就买一辆,或是拿去理财,不然就亏了。” “再说吧。” 许耀光还要规劝,手机却响了。许弘成听他嗯嗯啊啊,随即挂断。 “是小梁。”他解释,“还是为婚礼,平时挺通情达理一人,讲不通,估计再闹几天要辞职了。” 许弘成只做没听见,送他回家后把东西放好,放了几天假的保姆阿姨也到了。他交代完医嘱和其他注意事项,扶着许耀光进了卧室。许耀光让他从最高的柜子里拿出可以垫背的高枕,又让他去拿水拿纸巾,末了看着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没一会儿工夫竟亮了又亮。 他看见屏幕上出现什么“刘子衿”,“林芳飞”,“艾米”,都像是女人的名字。 他直觉皱眉,再看锁屏,却是个女孩的背影:碧波荡漾的湖边,女孩穿着婚纱,左手的捧花已经朝了地,右手则绕到身后放在腰部,像在轻捶缓解劳累。 应该是小姚吧,他想。 哦,不对,他暗骂自己,除了小姚还能是谁。 第17章 所谓的错轨(上) 答案 许弘成拿了水和纸巾回来,很快要走。许耀光忍不住问:“你外面……事情很多?” “不多。”他奇怪,“怎么了?” 许耀光难得失语。他想关心他和小姚的感情如何,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两个人意见一致不要孩子。他还想跟他谈谈工作上的事,有没有遇到困难,会不会改变主意来他的公司。但末了,他只是问了小姚父母明天几点到,吃饭住宿怎么安排。 许弘成答得简单:“我和佳文大概两点多带他们到这,他们不过夜,下午就走了。” “那你坐地铁去接他们?还是打车?”他终于找到合适的突破口,“都不合适。你要么去车库里挑一辆,要么我打电话给司机。” 许弘成本想反驳,但转念发觉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最后选了前者。 他直到出门才看见那些微信提示:刘子衿问他王江涛这两天有没有约他见面,他回她没有。林芳飞则给他发来一家小众花园餐厅的地址和预订的包厢号。至于行政艾米,给他的是去广州的机票酒店信息和同行人员名单。 “三部的人真是难搞,时间改了又改,害得我要加班。你这边没意见的哦。” 他打字回复:“没意见。” “ok。” 半小时后,许弘成回到春江潮小区。佳文对他借车去接她爸妈的行为表示担忧:“这样好吗?你会不舒服吗?你妈妈会不舒服吗?” “别多想。”他不希望她如此小心翼翼,“我们三个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好吧,佳文不想他因为她而勉强自己,但事实上,理性大过感性的人会少很多烦恼。于是她也试图表现得豁达一些:“那——明天我们早点去车站?” 许弘成当然说好。 * * * 汪美仙和姚国光十点多到了省城。见到随行的杨建萍,汪美仙先是意外,再免不了慰问几句,比如恢复得怎么样,别老是记挂着,你可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佳文听得微微冒汗,忙去挽母亲的手臂:“妈,你和爸爸早上吃的什么?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山楂糕。” 汪美仙常年在店里守着,别说岚城,家周围五公里外的地方都很少涉足。她年轻时连坐公交都会头晕,姚国光也不敢带她出远门。因此,她之前念叨最多的是佳文千万不能远嫁,否则想给她带孩子都带不了。如今省城离家几百里,虽然算不得山高水远,但一个上午打车加高铁,两三个小时下来也不算太舒服。 第38章 她上车吃了点山楂糕,听杨建萍说先去餐厅,便说要留点肚子,把手里剩下的递给姚国光。 佳文坐在副驾,时不时地往后探头,被母亲发现:“你怎么坐没坐相的。” 她忍住顶嘴的冲动,一边懊恼当初就该跟父母强调许家父母感情不睦,而不是和平离婚关系尚可,这样就能省去不必要的交际,一边又后悔自己少想半步,来之前没交代母亲收敛点,安静点,不要把在家里的脾气带过来。 好在杨建萍面上没表露什么,很快,许弘成带他们去到一家僻静的餐厅。这餐厅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稀奇,里面却环境清幽,别有洞天。 服务员带他们走过后庭小径,来到包厢。汪美仙想起一路过来看到的景色,再看菜单上漂亮复杂的名字,忍不住问杨建萍:“这里很贵吧,真不用这么破费,我们吃碗牛肉面就饱了。” “这怎么可以,你们难得来一次,招待不好我可要自打嘴巴。而且这地方是弘成和佳文选的,你们来,我也跟着沾沾光,大家吃得开心就好。” 她这么说,汪美仙便看了眼佳文。其实佳文也只知来什么花园餐厅,不知是这么高档的地方。而等她看着上来的菜品道道精致小巧,颇得两位中年女士欢心,悄悄拽了拽许弘成的袖子:“这一桌大概多少钱?” 许弘成正在给姚国光添茶,放下壶后捏了捏她的手。佳文意识到自己扫兴了,便不多话,只顾埋头吃菜。她私心希望今天一切顺利,爸妈慢慢来,早早走,只当完成任务,谁知这顿饭吃得美美的,饭后聊天也美美的,结果到了许耀光家里,还是发生了意外。 姚国光和汪美仙放下岚城特产和水果牛奶,刚在客厅落座,屋门便从外面打开。 一个穿着宽松连衣裙的女人拿了束鲜花进来:“呀,家里有客人,老许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很快走近,佳文见许耀光脸色瞬间变化,许弘成和杨建萍也立马皱眉,心想恐怕来者不善,全场只有姚国光和汪美仙一头雾水:“弘成他妈妈,这位是?” “哦,您是佳文妈妈吧。”女人抢在杨建萍前面开口,“我是许总的秘书,但过段时间我们要结婚了。我不知道您今天来,实在不好意思。” 汪美仙听懵了,看向佳文,佳文这才想起数月前去许耀光公司时和她打过照面。她起身,正要解释,却听杨建萍开口:“杨小姐,这里暂时不欢迎你。” “怎么会,您姓杨,我也姓杨,为什么只欢迎你而不欢迎我?” “小杨。”许耀光皱眉。 小杨却不怕他:“老许,你要是因为你出事这几天我不在就和我闹别扭,那可就太幼稚了。” 话音刚落,许耀光的脸色变得更差,姚国光听清因果,没表露情绪,却跟杨建萍说先走一步。 汪美仙也很快回神,气呼呼地拿了包跟上前去。 佳文心头一跳,回头看了眼许弘成,到底先顾老妈,只是追到院门外才勉强把她拉住:“妈,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你跟我说他爸妈离了婚但面子上还过得去,所以我们配合,两边都不得罪,但你怎么不跟我说他爸这么不要脸,喜欢老牛吃嫩草?” “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哦,这就难听了,那他爸做出的事不更难看?还好意思让我们来探望他,切,什么意思,是不稀得跟我们攀亲还是压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你结婚那天我看他还挺好,客气大方,又请了那么多朋友,是个有本事的人,要不说有本事的人心大不服管呢,真的是,弘成他妈多好的人啊,要学识有学识,要样貌有样貌,到这儿来受他们的气。我看那什么小杨是有了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弘成他爸这事做得太不地道!” 佳文习惯了母亲的炮仗脾气,一开始还想着劝,这下听她噼里啪啦一大堆:“妈,你又开始机关枪扫射了是吧。” “是,怎么着,我倒奇怪了,你怎么忍得了?你看你爸,连他都被气着了!” 佳文忙说:“我知道,我也很气,但你能不能不要在人家家门口说这么重的话。我和弘成都不知道这个小杨会来,包括他爸,他为什么要让大家难堪呢?如果要难堪,为什么不让她从楼上、从房间出来?妈,不管这个小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要来,她的目的就是扰乱我们见面,现在你和我爸被她气出来,不是让她得逞了吗?” “那你要我怎么样?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然后听许弘成和你叫一个妈,一个小妈?” “怎么可能,她跟我和许弘成,包括弘成妈妈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要你进去,你现在进去更不合适。”佳文看她,也看姚国光,“爸,刚才过来我看那边有个小公园,我们先去那里坐着,我待会儿叫许弘成出来。” “不准叫,他爱来不来。” 佳文叹气,不期然回头,却见许弘成和杨建萍就站在不远处。 她心里哀嚎,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然而杨建萍很快走近:“佳文妈妈,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是故意偷听,我和弘成一早就跟出来了,只是没脸……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 “怎么是你对不起了?谁招人烦谁知道。那个小杨讨厌我们,我们讨厌回去不就是了。”汪美仙反而伸手抓了她手腕,“妹子,咱们女人这辈子千万不能委屈自己,难道没了男人咱们就活不了了?只有没本事的女人才靠男人养,还是老男人,图什么呀。”她义愤填膺地拉着人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姚佳文!你说的那个公园在哪?” 第39章 “……” “在那。”姚国光指了指左手边,汪美仙便走上辅路。姚国光转向佳文:“我跟着她们,你和弘成进去打声招呼,就说我们走了。” “好吧。”佳文应了,许弘成则轻轻说了句,“谢谢爸。” 姚国光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 * * * 许耀光被闹了个颜面尽失,和小杨在客厅僵持着,见到夫妻俩折返也打不起精神:“小姚,那什么……” “没事,爸,我爸妈他们要赶高铁回去,让我来跟您说一声。”佳文给了个台阶,“您安心养伤,过几天我们再来。” “……也好。” “那我送你们出去吧。”小杨摸摸眼角,许弘成却冷硬阻止,“不用。” “……就几步路而已。” “说了不用。” 被他一噎,小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佳文则冲两人示意,牵了许弘成的手出去。 “别这样,”坐回车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晃他手臂,“消消气嘛。” 她故意逗他:“你刚听见我妈妈吐槽没有?她像不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她还叫你妈妈妹妹,明明她年纪更小,张嘴就来。” 她边说边把玩他的手,拍拍打打的和他分开又合上:“真的,你别气了,你看那个小杨眼睛都红了,估计是被你爸说了。她今天撞上来的确不合适,下次肯定不会再这样了。” “没有下次。” “好,没有下次。”她努力顺着他,分散他的注意力,直到车子驶离,最后停在小公园的入口处。 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杨建萍和汪美仙在绿道上走,姚国光则缓慢地跟着。 “我们也下去吧。”佳文感叹今天天气真好,许弘成陪她走在草坪中间,酝酿许久,决定把近期考虑的事情和结果告诉她。 “我下周要去广州出差,那边有个研发中心,公司选了几个人去熟悉情况,如果能快速上手,会定两个技术组长。” “那意思是你被选中了?你要升职了吗?” 他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下,想了想说:“算吧,待遇会提高,但是——”他问,“如果我长期待在那边,你接受吗?” “长期是多久?” “暂定一年,具体要看项目进度。” “那在那边是双休还是单休?工作强度比现在大还是小?你去研发,要是研发不出来怎么办?进度很重要吗?如果不符合预期怎么办?责任都在你身上吗?” 许弘成一时接不住她这么多问题,过了会儿才答:“工作时间跟这边一样,团队项目,压力是大家一起扛。我只负责技术,不负责管理,接触的应该就是组里的两三个人。” 佳文像是松了口气,忽然笑了:“你好厉害啊,有这种好事,领导愿意想着你,说明你平时表现好,前途无限好。” “所以你同意我去?” “当然!” 佳文以为他需要鼓励,但是她的回答似乎并不能驱散他眉间的郁气。 她停下脚步,想问他怎么了,又听他问:“如果我去广州,你呢?” “我一切照常啊,你放心,我会好好工作,按时回家陪妈,不会和她吵架的。” “那我呢?” “你?你回来提前告诉我,我和妈给你准备接风大餐。” “那——你会想我吗?” “当然!”她不仅想他,还想他提升的薪水,想她要怎么做才能追上他,像他这样在三十岁之前靠技能吃饱饭,吃好饭。 许弘成因为她的“当然”而心间稍宽。行吧,既然她不反对,那就去试试——就算做不到所谓的皆大欢喜,只要能让她欢喜,那也是好的。 第18章 所谓的错轨(下) 答案 杨建萍很快知道了许弘成要去广州的事,在确认了他主意已定并问过佳文之后,她的反应比上次“平静”得多:“看来是我错了,你岂止是不打算要孩子,你还不要老婆不要家。行吧,你想去哪去哪,想去多久就去多久,我管不了你,谁爱管谁管。” 她说完就放下筷子回了房,佳文听见一声重响,看向许弘成,他神情与平时无异,只在她足足盯了他半分多钟后,说:“先吃饭。” 这顿饭佳文最后也没吃多少,她想和杨建萍聊聊,去敲门,她在里边说睡了。她去书房,许弘成又对着电脑,于是她下楼散步,走了几圈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呢?是不该同意许弘成去?还是不该比杨建萍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她心里烦躁,找了个僻静地方给母亲打电话,原想着能得到些宽解,谁知母亲竟然大叫:“你怎么能让他去广州呢?” 佳文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工作上迎来好的转折不值得高兴吗?一来,他有了事业目标,二来能增加收入,三来时间暂定也就一年,而且正常休假,为什么你们都要反对。” “我们?还有谁反对?” “他妈妈。” “所以你的脑子还不及我们两个中年妇女,”汪美仙忍不住道,“你结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找一个知冷知热,能够陪伴你的人?这才多久就两地分居,是你有毛病还是许弘成有毛病。” “我们都没毛病,陪伴也不需要每天都在一起。他做他的事情,我做我的事情,各奔前程不好吗?” “去你的各奔前程,”汪美仙简直无法理解,“你也少跟我东扯西扯,老实跟妈说,他是工作狂还是外面有人了?” 第40章 “怎么会!” “那肯定是你结婚太快,很多事情没考虑好。佳文,你后悔要说,和他闹别扭闹到没办法收场也要说,不要傻乎乎地意气用事,把老公往外推。” “不是推,没有推。”佳文没想到这次交流会这么困难,“妈,你能不能不要大惊小怪,只是工作调动,异地而已,那些军嫂军属不都这样过来了?” “瞎比喻,你现在是军嫂吗?他有非执行不可的任务吗?”汪美仙连连叹气,“傻的,两个都傻,你跟别人有什么好比?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最要紧!” 电话打到最后,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佳文心中烦躁更甚,还夹杂着些委屈。母亲说她把人往外推,她连抱都还没好好抱过,怎么舍得推?如果她赚钱多,她可以大手一挥跟许弘成说你别去了,我们不在乎这点工资,可是房子是他供的,家是他撑的,她爸妈贴给她的二十八万嫁妆和她这几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十七万块钱,他全部拒绝一分不要,如此一来,她在家里的股份为零,对他的补偿为零,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他的选择? 她越想心口越堵,慢吞吞地绕回单元楼,谁知满脑子想着的人却出现在眼前。 许弘成走近:“怎么下来不叫我?” 她不知道怎么说:“我刚看你在忙。” 许弘成默了默:“我跟妈解释过了,如果这次出差的感觉还可以,公司也定了我当组长,那我就去。我跟她保证了每半个月回来一次,算上节日,在家的时间其实不会有太多变化,毕竟我现在加班也很严重。” “那她——” “她还是很气,但至少冷静了些。”他看着她,“回去还是再走会儿?” “回去吧,我跟妈再好好谈谈……对不起,我不该逃出来的。” “这不是逃。” 佳文干干地笑了笑。 她自认还不能成为他们母子交流的润滑剂,然而当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不知怎么,突然很想跟他单独待在一块:“还是再走会儿吧,你坐了一天,也该适当活动活动。” 许弘成便朝她伸手。 她心念微动,和他掌心相触的瞬间,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问:“你想和他牵手吗?你喜欢和他牵手吗?” 佳文以前不确定,但现在,她想她是喜欢的,否则,刚才冒出的情绪棱角不会因为看见他而被迅速抚平。她轻轻回握,下一秒又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温度让她感到踏实:这太不可思议了,对吗?这是第一个和她牵手的男人,大概率也会是最后一个,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她可以幻想和他并肩走过很多漫长的道路?如果可以,那她希望并肩而行的时间,远远不止一年两年。 * * * 许弘成被公司安排出差一周,杨建萍无法阻止,只能在佳文身上找突破口。佳文知道当墙头草的后果是两边讨嫌,便只坚定地站在许弘成一边。杨建萍无法,又去通知许耀光,许耀光因为探望那天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下见杨建萍主动理他,便专门买了些东西,让司机陪着他一块过来。 杨建萍等他放下拐杖:“你非来这干什么?” 他来的主要目的是向小姚道歉,并让她转达他对她父母的歉意,但佳文把母亲劝好后都快忘了这茬,只说没关系,您不用放在心上。许耀光见她礼貌地给自己倒茶,发觉这孩子身上一点攻击性也无,初识认为的拘束慢慢褪去,露出简单和气的一面。他不由得想,不管是跟她自己妈妈比,还是跟杨建萍比,她的脾性都温吞得让人舒服。 “我以为你过来是要跟我商量怎么对付弘成,没想到你只是要喝媳妇茶。” “茶我是要喝的,对付就不必了。”许耀光的真实意愿其实是鼓励许弘成尝试的,年轻时多积累经验和人脉,总是有利无害,而在外面锻炼久了,不管是继续在这个公司还是跳槽都更有筹码。至于抱不抱孙子—— “小姚,如果弘成最后留在那边,你愿意过去吗?” 佳文被问得一愣,杨建萍却立马跳了脚:“当然不愿意!” “你看我又没问你。” 杨建萍懒得理他,横竖没有一件事是能指望上的,于是,她等他喝完了就匆匆赶他出门。 临走时,许耀光问她:“我听老王他们说,你打算出去旅游?” “跟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只是建议你是该多去,老待在家里脾气会越来越差。” 事实上,杨建萍已经和他们报了团,周五就要出发。她还和赵敏约好了报名老年大学,还和佳文提过她再住一个月就要搬回去,以后他们俩工作日自己管自己,就是周末要去她那边吃几顿饭……可是,这些打算全被许弘成搅乱了。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心生一计,走进书房跟佳文说:“要不这样吧,我该旅游旅游,你该上班上班,他回来那天,你千万不要去接他,最好和朋友去吃饭,让他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体会下无人关心的孤家寡人是什么感觉。” 佳文停笔,轻轻地啊了声:“……这样好吗?” “好。听话,我们谁也别管他。” 佳文心想,许弘成那晚的解释大概已经失效了。到了周五,她送杨建萍上了旅游社的大巴,看她和邻居朋友们在一块,脸色欢愉不少,不免松了口气。 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老天也要助力杨建萍的“计谋”,许弘成提前告诉她周日傍晚的飞机回来,佳文竟正好有约。 第41章 约她的是珍珍,这位曾扬言要追李翔宇的老同学,连续几次约人都折了戟,决定最后再试一次:“他工作比我忙多了,老天,不管五一还是周六日都不回岚城,高年薪高风险啊,这么长久下去怎么吃得消。” “那你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别约了。” “但我下周要出差,也就今天有空,而且正好是我的生日,我跟他说我班长啊,你啊,都要来,他抹不开面子才答应的。” “那好吧。”佳文挂断,心里不无感激,在重要的时间点能被人记着,不管是作为主角还是配角都是幸福的。于是,她先去商场买了条手链作为生日礼物,再赶去ktv,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 “哟,今天的女士都约好穿裙子了吗?” 珍珍穿的是修身的黑色短裙,佳文则是新买的牛仔长裙,这是她和杨建萍在网上看衣服时一起选的,杨建萍说这款式很适合她,到手了一看,的确把她衬得文静动人。她今天出门还特地化了妆,想着如果这边结束得早,她能赶去机场接许弘成,但是她坐了好久连蛋糕也没上,就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了。 珍珍得了班长女朋友的同意,和班长对唱了首情歌,佳文看着时间,身旁的人忽然问:“你有其他事?” “嗯。” 变幻的灯光里,李翔宇近距离看她的侧脸。她从一进来就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他也是等着班长挪地才占了他的座。 “珍珍说你是今年结的婚,你没请她,也没通知其他人。” 那是因为她之前和珍珍的联系也很少,更别提另外的同学了。她想找补,虽然并不恰当:“要是我现在结婚,我会请你们的。” “意思是你结婚很仓促?” “……不是。” “结婚好吗?” “比我想象的要好。”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的?” 佳文察觉到他语气的生硬,转头看他,以及他面前的啤酒瓶:“……你有没有喝多?要吃点水果吗?” “不用。”他又问,“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他在安达当工程师,负责一些智能设备的设计和研发。” 李翔宇等了半天没等她问一句你呢?不禁自嘲脑子里哪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期待。姚佳文还是那个姚佳文,笨拙,天真,古怪,既吸引他,又让他无从探究。如果说学生时代的解题能给他带来无穷的乐趣,那解不开的女孩的心思,大概是乐趣之外的唯一遗憾,而十年都未曾想起弥补,重逢时再拾起的冲动,也终究太迟了些。 “李翔宇,你来跟她唱。”班长干咳几声,把话筒递过去,李翔宇却没接。 珍珍握紧话筒,紧张地等着,包厢里一时只有前奏的乐声,佳文怕珍珍尴尬,伸手说:“要不……我来唱吧。” 李翔宇忽然问:“你会吗?” “会一点。” “那你来。”他起身,“珍珍,麻烦把话筒给我。” “……哦。” 佳文想,这大概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万般为难地和他站在一块,等到女声部分,刚一开口,众人就不厚道地笑了。 和李翔宇相比,她的五音不全已经到了音符噼里啪啦掉在地上都会迷路的程度。 她想救珍珍的场,珍珍却在旁边憋笑憋得痛苦,于是她把话筒往原主人手里一塞:“还是你来吧。” 李翔宇看了她一眼,她很快坐回原位,等到一曲歌毕,服务员推着蛋糕车进场,包厢里掀起了小高潮,而佳文,则在高潮之后悄悄地和珍珍告了别。 * * * 佳文出了包厢便又接到子衿的来电。这是她十分钟内收到的第五个,前三个未接她没听见,第四个她刚接就被挂了,现在离嘈杂的环境渐远,子衿的语气很不好:“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吗?” “怎么会。”她简单地解释,那头却跟下命令般报了个酒店地址,“赶紧过来。” “怎么了吗?” “王江涛跟人开房,我要去抓他现行。” 佳文头顶好似劈过一道雷:“王江涛?姐,你确定吗?” “我确定。”子衿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自从她因为房子的事跟他闹别扭,王江涛就断联了很久,她以为他生她的气,找朋友去玩或是出差,但前两天他朋友圈更新了相亲的动态,逼得她主动质问,今天又吵架吵到要分手,她让王江涛去找相亲对象,他便真找,一找竟直接开了房。 佳文从来没见过子衿这么气急败坏,匆匆忙忙陪她到酒店,心脏扑通扑通跳。子衿让她敲门,她不敢,犹豫许久拍了两下,门却很快打开。 王江涛裹着浴衣,先是一怔,后是一喜,结果立马挨了子衿一巴掌。 “你个混蛋!你的相亲对象呢?” “狗屁的相亲对象!”王江涛爆了句粗,紧接着将子衿一把拥入怀中,“你还知道来找我!还知道有我这么个人!”话音未落,他低头用力吻住子衿,子衿挣扎,他却愈发来劲。佳文大惊,顾不上窘迫,捡起子衿掉落的包就往他身上砸。 “诶!……”王江涛慌忙松手告饶,“妹妹!别打!” “谁是你妹妹!” “我……”王江涛立马关门,“误会,都是误会,我没想到你姐会叫你来。” 他看向子衿:“老婆,我错了,我就是想激你过来,我什么都准备好了,鲜花、户口本、房产证,你要去做婚前财产公证,我们明天就去……” 第42章 “去你个鬼!”佳文忍不住又要动手,这下却被子衿阻止,“佳文。” “姐。” “你先走吧。” 佳文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子衿面色微红,语气却冷静:“我知道怎么处理。” 不小的房间里,三人一时僵持,最后是佳文气哄哄地把她的包往吧台上一放,单独退场。 * * * 佳文觉得自己的肺快要气炸了。可恶的王江涛,可恶的子衿,可恶的姚佳文:你为什么不能把子衿拽出来? 她想给子琳和大姨打电话,可是知道哪个都不能打,而等她上了地铁,再打给子衿,却听到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皱眉,以为手机坏了,连着叫了几声姐,问她在哪,自己要不要回去,却听见男人一阵喘息,随即通话被挂断。 她怔愣数秒,终于意识到那头正在发生什么,一股热意不争气地从耳根蔓延到了脸颊。 * * * 回到家天色已晚,客厅里的灯却是亮的。 她连忙换鞋进去,果然,许弘成正在书房里捣鼓。 “你回来了?几点到的,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许弘成没答,只问:“你去哪儿了?” 佳文跟找到宣泄口似的,把她丰富而狗血的截止到离开酒店之前的经历说了一遍:“我明天一定要找子衿好好谈谈。” “嗯。”许弘成应得不咸不淡。 佳文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些:“你在装什么,打印机吗?” “嗯。”许弘成完成最后一步,“过来试试。” 佳文走到电脑前才明白他的意思,点开文件夹选了张画稿打印,很快,屏幕里的色彩与线条便复刻在纸面上,流畅送出。 她心里倏地一紧,又一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许弘成拿过画,看效果不错,便从旁边的大箱子里抽了个装裱框。 这些快递都是今天刚送到,他上下两趟才全部搬回。佳文见他小心翼翼地把画纸装裱好,又看了眼箱子里大大小小的空白框:“你怎么突然想到买这些?” “就是你说的,突然想了。”他很快装好一个,“墙上空着浪费,你的画放在电脑里也可惜。我们先把书房挂满,书房不够,再挂到卧室。” 佳文内心翻涌得厉害,这些天积压着的空虚、闷气、和猝不及防的恼意顿时烟消云散。 许弘成见她没反应:“怎么了,不喜欢?” “不,喜欢,很喜欢。”一种陌生的被珍重的感觉袭击了她,击得她心软、心酸、心疼。 她努力把这种感觉憋回去:“这算是个人画展吗?哈哈,那我要努力,抛开那些画得不好的,能看的也就几张,至于芳飞跟我说的比赛,我还在准备,没有完成。” “那就慢慢来。” “许弘成……” “?” “其实——我也有礼物给你。” 这下换许弘成意外。 她调皮一笑:“你猜是什么?” 许弘成心里跳出一个答案,但不确定,等她转身从书柜下面的储物格里拿出大物件,他的不确定便化作喜悦。 “我是在网上搜了下再去实体店里提的。我外行,就只能选品牌和颜色,贵的应该比便宜的好吧,老板说不懂的问他,但我连该问什么都不知道。”她笑了下,“好在可以退换,你试试,有问题我去找他。” 许弘成拿过电吉他:“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不是喜欢吗?我去老屋那边也没找到你原来那把,想着备一把新的在家里,你手痒了可以弹弹。” “我很少手痒。” “……哦。”那是她自作聪明了。 她还是笑,这下却有些勉强:“那……我先把这收拾了,再去煮饭,妈去旅游了,你想吃什么?我的手艺虽然不太好,但点菜需求还是能满足的。” “佳文。” “还是说你要先收拾行李?我去收……” 许弘成放下吉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和他四目相对,从他深邃而温柔的眼神里,猜他要说谢谢,或者说吉他挺好,他挺喜欢,可是,他却问她:“想我没有?” 没有。这是佳文的第一反应。又不是没一个人住过,现在房子更大更宽敞,下了班也更自由更舒坦。可要说不想,那为什么晚上会觉得床很大很空,被子很薄,入睡很困难? 她看着他,心说我想了,想了很多遍,特别是晚上,画完画,越无聊就越想。可是你好忙好忙,我都快睡了你还在开讨论会,我想和你说说话,又怕打扰你,我想看看你的样子,又怕你看视频里的我不习惯。 她反问:“那你有想我吗?” “想了。”他低头亲她,手抚上她的脸,又松开,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你去见老同学就要化妆?” “才不是,我本来想去接你的,但时间不凑巧。”她退后半步,“我的妆很奇怪吗?” 倒也不是奇怪:“见我就别化了。” “为什么?” 许弘成想起结婚那天,想亲她不小心亲了一嘴粉:“口红有毒吗?” “没有吧……好几百一支呢。”佳文预感到什么,“要不我先去卸妆?” “算了。”许弘成抽纸巾抹了下手指,重新捕获她的唇。佳文来不及反应,腰间已多了一双手。隔着牛仔裙,她能感受到他渐渐加重的力道。 第43章 “想我没有?”他还是问。 佳文这回没绷住,声音很轻,手不自觉揽上他的脖颈。许弘成得到回应,克制的欲望挣脱了绳索。他低头,与她舌尖纠缠,比以往更热切,更蛮横,只顾吻她一遍又一遍。 * * *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流倾泻。佳文闭眼站在花洒下,让热水带走她身上的泡沫,也带走她的羞耻与窘迫。 不久之前,两个人从书房纠缠到浴室,再转到主卧的大床,相拥接吻,像两簇被点燃的新鲜火焰。佳文能感受到许弘成的体温,殊不知自己的也在往上蹿升。到后来,仅存的理智促使她发问:“我们……有没有准备?” 许弘成沉默地拉开床头柜,佳文别过眼去,红着脸让他关灯。很快,灯关了,他重又伏在她身上,不容拒绝地堵住了她的唇。 佳文从来没接过这么久的吻,脑袋发晕的同时,手脚也变得不安分。即便温和如许弘成,这种时刻也不免多了些强势,他反制住她的腰肢,迫使她出声,在她紧张而又情难自抑之时,揉捏起她的柔软。 佳文呼吸渐乱,慢慢与他交颈,缠绵。欢愉感如同涨潮时的月色,轻柔明亮,将她彻底笼罩。 “许弘成……”她忽然叫他。 “怎么了?” “你能不能抱抱我,”她咬唇,“就只是……抱着那种。” 许弘成动作顿住。 只一瞬,佳文便后悔自己的多嘴。之前言语挑衅是她,故作放浪是她,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紧张退缩的也是她呢?察觉许弘成的反应,她想改口说算了,直接来吧,下一秒,他却起身坐直,再顺手拉起她,然后无声地、用力地把她扣在怀里。 “很怕吗?”他贴着她的耳朵问。 “我、我不知道。”她说,“可能太紧张了,我还没试过……” “我也没有。”他吻她的耳廓,“我比你更紧张。” “……是吗?” 是,忍得太久,闸门一开,冲动便像巨浪一样扑上来。 “我吓到你了?” 佳文摇头,窝在他怀里,伸手回抱住他。只是她不知道她细腻而柔软的身体贴着他是更大的折磨。许弘成被迫压下欲念,只能将她搂得更紧——看来她不仅会逗他哄他,也会堵他治他:她一笑他就乐,一哭他就疼,一示弱他便跟断电似的,身上连着的电线插头全被啪哒啪哒拔光。 屋子里一时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佳文依偎着他,仿佛置身在只属于她的小天地里:“许弘成……” “嗯。” “你难受吗?” “……有点。” “那……我也会难受吗?” 许弘成不知怎么答。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脸大概已经红成了猪肝色:“先试试,行吗?” “你都没和别人试过,怎么试?你会不会?” “……” “他们说想要不疼,前面过程得做足,我们刚才算吗?” “……” “他们说男人一激动就会……”佳文忽然没了声音,因为许弘成抓着她的手放了下去。她的脸腾地热了,想抽回,他却没让她得逞,“你为什么老听‘他们’说,‘他们’是谁?” 这下换佳文失语。 等到许弘成发现她的脸也烫得不像话,意识到再这样僵持下去,两个人只会更难受。于是他打算逼她一把:“想好没有,不做我点外卖了。”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外卖?”佳文瞪大眼睛,她的魅力何至凋零至此,“你饿了?不行,饿了也要做!” “那不能反悔。” “不反悔。”佳文像在自我说服,反正刚才也承认了自己想他厉害,横竖不能白想,而且不舒服是两个人都不舒服,都舒服就互惠互利,合作共赢,权当丰富人生体验。 她做完心理建设,恢复惯常的轻快语调:“做吧做吧,我肯定不会吃亏。” 好一个不会吃亏。许弘成失笑,却因得了允许,立刻低头吻她。佳文承受数秒,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喜欢被动吗?” “也分情况。”他不容她再分心,将她重新扑倒。终于,疾风骤雨般的热烈过后,疼痛瞬间来临。佳文来不及惊呼,迎接她的是一个接一个短暂的吻,以及一次又一次青涩而生猛的冲撞。 她很快迷失在这样的感受里,回以他后背上或轻或重的红痕。意料之外的,她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像安慰,像爱抚,把她心底的湿意催化成额前的细汗和眼角的泪滴。 许弘成是个骗子。她忍不住想,压根没给她后悔的机会。而她则是自作聪明的并不值得同情的笨蛋,因为到最后,她在攀升的节奏中哭出声来,还要伸手去抱他。 许弘成没有阻止,搂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身上:“不服气是吗?” “是,不服。”她要为自己的哭扳回一城,“这次我要在上面。” 她说这话时气都还没喘匀,许弘成一手摸她的背,一手把她的脸颊往中间捏:“你这张嘴呀。” 他微微仰头,阻止了她的反驳和反抗。纵使他不愿承认,脑海中那些恶劣的想法已然占据了上风:他想抱她抱个够,亲她亲个够,把她困在身边,听她一遍遍嘴硬,又不得不地软了语气回应他。只是,这种想法越强烈,越让他觉得这几个月和她同床共枕却不敢靠近一步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第44章 第19章 眼花缭乱(上) 答案 佳文关掉花洒,拿了毛巾擦干身子。今晚的许弘成和平时不太一样,她当然也是。 她走出淋浴间,抹了下镜面,镜中的自己发丝凌乱,脸色微红,既难看又好看,既熟悉又陌生。 好吧,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不要多想,也不要扭捏,这不是一件羞耻的事,何况是和自己的合法丈夫。你要承认刚才的一切都真实发生了,而你没有做错什么,如果非要说做错了什么,就是死要面子加立场不够坚定,既没有识时务地认输,也没有在第二次开始前狠狠掐你的丈夫让他轻一点。 脑袋里的思绪胡乱纷飞又渐趋平静。佳文吹干头发,性能给人带来快乐,但快乐之后又让人觉得空虚。 这是比体力付出更大的代价,也更需要缓冲。 她拍拍脸,努力调整表情,出去时,许弘成已经煮好了两碗面。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离她在ktv里吃完一小块蛋糕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不补充一点怕是会半夜饿醒。 于是她过去坐下,许弘成问她:“要不要醋?” “要,还要辣椒。”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他的手艺,“原来你也会做饭。” “把冰箱里的菜洗干净扔到面里而已。” “但调味很不错。” “放了几勺盐,一点生抽。你昧着良心夸我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这你就冤枉我了,我没有昧着良心,我是闭着眼睛夸,我是你的无脑吹。” 她冲他笑,笑得许弘成也勾起嘴角。有些话明知假得不能再假,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他都乐意听。 他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她是为了他高兴,除了她,谁也不会把为了让他高兴当成任务来做。 他会因此变得虚荣的,而为了维持这份虚荣,他会越来越离不开她。 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希望对她也不是。 * * * 许弘成从广州回来的第三天,杨建萍也结束了川西的旅程。她这段时间常把随手拍的风景照发到三人群里,只有佳文给她反馈,因此也给佳文带了最多的礼物。 晚上佳文把特色头饰和手工艺品显摆给许弘成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也没带。” “看来她还在生你的气。” “大概是。”他帮她把小物件放到书柜里,“今天晚饭是你做的?” “不是,我叫的外卖。”佳文估摸杨建萍累了,而她下班也懒得折腾,“妈嫌我懒了?” “怎么会,她说你在家比我在家更重要。” “真的?这算夸奖吗?” “你说呢?” “我说算。”佳文笑道,“妈刚才已经夸过我了,她一进书房就被墙上的画框吓到,惊讶说原来我会画画,还画得这么好看。虽然是假话吧,但我听了还是很高兴。” 许弘成环顾周围,大大小小的相框只挂了半面墙,整体从素色简笔画渐变到七彩人物画,错落有致,不像展示而更像装饰。 他转而看她:“为什么妈说的是假话。” “因为我没学过,挂上去的也是随机挑的,她想鼓励我。” “你就是喜欢贬低自己。没学过又怎么样,好看就是好看。你要是硬要把评价往坏处想,我去叫妈过来,问清楚她夸你是真是假。” “别。”佳文忙阻止,“干嘛呀,她休息了,出去玩这么久肯定累坏了。”她把手上东西放好,“你呢,是直接睡觉还是再上会儿课?” “看两节吧。” “那我也看会儿。” 于是两个人各占一台电脑。许弘成戴上耳机,佳文则翻到辅导书的折角页,再把手机锁进抽屉。许弘成不理解她为什么还要考证,佳文解释说不管出版社那边有没有消息,比赛结果如何,她靠画画养活自己一时间都难以实现。而她要面对的现实是既在其位,必谋其职,在离开这家她很早就想离开的公司或正式转行之前,她做不到职业实绩上的提升,至少也要试着拥有专注学习的能力。 许弘成依旧不赞成她的想法,但听出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便没再阻止。课件播放期间,他中途去外面接了两个电话,回来见她不是托腮转笔,就是低头写字,偶尔两手拉着眼皮拍拍脑门,和他对视便笑笑。 他突然问:“以后我们就这样?” 佳文按下暂停键:“什么就这样?” “晚上,或是周末有空,我们可以开视频,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 “……好。” “能专心吗?” “我尽量。” 许弘成看着她笑,佳文回以眉眼弯弯,心里却泛起淡淡的失落——这样也算相处和陪伴吗?相隔数千里,不见面也只能算见了面,只要习惯,应该不会太难熬吧。 * * * 因为手上还有工作要交接,不能说走就走,许弘成去广州的时间定在了六月初。如此一来,他在家的日子可以掰着指头数,杨建萍的情绪也一天差过一天。 她想不通儿子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上进心,为了钱和所谓的升职大饼?这让她感到奇怪且不安,甚至开始反思她所认可的婚姻是否能给他带去归属感。 佳文是个好姑娘,这点她已经证实,她也能感觉到佳文很努力地在当一个好妻子和好媳妇,但是,如果许弘成有很多地方不合格呢,佳文会感到后悔和受到伤害吗? 第45章 她忽然生出和佳文同病相怜的感觉:尽管她不认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半边天总要男人顶,而如今,她和佳文像是被许弘成排在事业后面的弃选项。 杨建萍内心百感交集,年轻时丈夫靠不住,年老了儿子也靠不住,她不知造了什么孽,一个两个都要离她远去,即便后者只是暂时,而且会定期回来,但这定期中间有多少变数谁又能说得准呢。 思来想去,她联系上了佳文妈妈。结果汪美仙也正憋着一大堆牢骚无处发,于是两个中年妇女一个骂儿子不懂事,一个骂女儿傻得可以,又一起吐槽儿女难管,不听她们过来人的经验,可怜当奶奶外婆的日子遥遥无期。 只是聊着聊着,两人碍于情面,不得不陷入商业互夸的泥潭。汪美仙话锋一转,夸起许弘成有本事有担当,知道为小家努力奋斗,杨建萍也说佳文懂事体贴,从来不耍小性子:“其实我也想过,这事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俩意见统一,现在他俩商量得很好,倒是我最生气,两个孩子还得来劝我安慰我,的确有点不合适。” “那你这样说,我也没得气了。佳文这丫头看着顺毛,可喜欢跟我作对,我的话她一概不听。”汪美仙心知做丈母娘的不好对女婿指手画脚,“我千不怕万不怕,就怕他俩出了问题不解决,火一上来说要冷静冷静,然后异地就异地。你觉得他俩闹矛盾了吗?” “不像,没有,我觉得挺好挺亲热。” “那我们干脆先不管,估计他俩还以为分开没什么呢,反正我们多管多错,索性等他们熬不住了,想得抓心挠肝要命了,自己就变了主意。” 杨建萍觉得这有道理,加上许弘成铁了心要去,只能把这心理安慰当作没办法的办法。之后几天,她也小心观察着两个人的相处状态,无奈看不出异样,直到最后一个周末,她听佳文提起她要带许弘成和表姐妹们聚一聚,这才觉得她也是把弘成放在相当重要的位置上。 只是这局并不是佳文要组,而是子衿主动提议。她和王江涛领证成功,选在省城最贵的酒店请一场小客。子琳不高兴地找佳文发泄:“就她有钱,就她威风,其实就她最傻最物质。我爸妈乐呵呵的以为找了个金元宝女婿,你看着吧,刘子衿嫁过去肯定会受那个恶婆婆的气。” 佳文本来对子衿的婚事持保留意见,但总体尊重他们的选择,只是经过上次酒店一事,她实在不理解他们的相处方式,欺骗是可以原谅的吗?房产证可以抵消欺骗吗?不痛快不合拍可以通过一个强吻彻底解决吗? 因此她也一样不想参加这个局,奈何子衿以姐妹情要挟,她又想着借此跟大家说明许弘成去广州的事,也就应下。 谁知饭局刚开始,她被子琳说皮肤状态不错,子衿便朝她俩发难:“我之前不是送给你们几套护肤品吗,怎么不用。” “太贵了,便宜的脸消受不起。” “你这叫什么话。” “干嘛,我的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不爱听别听。” 子衿拿亲妹妹没办法,从小到大,对她言听计从的只有佳文。于是她让佳文陪她去洗手间,出来见她神色不对:“怎么了?最近有心事?” 佳文洗了把脸,陪着她去走廊,先跟她交了底:“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可这段时间我经常梦到和许弘成离婚,这很不吉利。” “说明你心慌,都这样了你还同意他去。” 佳文默了默:“那王江涛和你分开,你会想他吗?” “当然。” “所以你是真心喜欢他。” “算是吧,扣掉资产的话就剩一点。”子衿问,“你喜欢许弘成吗?”不等佳文回答,她又说,“肯定喜欢,不然你不会难受。那他喜欢你吗?你以前跟我说是合作的室友关系,到现在有多加喜欢或者爱吗?” 佳文被她问得眼神躲闪,子衿便知她没有确定的答案:“我和那个教授是怎么分开的你也知道,异地是感情的试金石,也是磨刀石,王江涛现在服管,喜欢我,我很确定至少三年五年,我的魅力不至于下降到让他出轨的地步。” “……” “不要觉得我说错了。男人好色,女人贪财,各取所需再正常不过。”子衿见她闷声不响,抛出一些她不敢去触碰的问题,“许弘成走得这样爽快,你留过他没有?他会心软吗?心里有你吗?他对你的感情会比你对他的深吗?你们的感情基础本来就不牢靠,他离得远,面对的诱惑更多,你就那么自信他没有花花肠子?一旦他生了二心,你从找对象结婚开始的谋算不就全盘落空了吗?” 她问完一长串,见佳文还是那副怔愣而凝滞的表情,先一步离开了长廊。然而当佳文回到包厢,许弘成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以至于聚餐后半段,他只陪王江涛和赵巍喝了两杯酒,就带着佳文回去:“你怎么了?” “没怎么。” “不要撒谎,你和子衿中途出去有一会儿了,子琳还去找过你们。” “就是聊些女孩子的话题,你不会感兴趣的。” “不要骗我。” 佳文想说没骗,不会骗,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许弘成在她的迟疑中得到了答复。 “不想说就算了。” “我怕你生气。” “但你不跟我说我会更生气。” “哪怕是承认错误?” 第46章 “错误?” 她鼓起勇气看着他:“许弘成,如果在你面前的我和真实的我很不一样,你会恼羞成怒到离开我吗?” “真实的你是什么样?” 自卑、犯懒、消沉。佳文一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自我回顾:“在认识你之前,我过得特别不开心。我每天下班,回到出租屋,常常会哭,会很容易就想到死的事情。” 许弘成拳头一紧。 “我觉得自己抑郁了,可是我又没有自残自虐的倾向,只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不想动,厌恶周边的一切,凡事都一拖再拖。每天上下班,我看着地铁上的人,看着街上行驶的车辆,经常会恍惚:他们都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都如此充实忙碌,就剩我一个漫无目的,如同行尸走肉?” 许弘成自始至终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有找别人倾诉过,或者找医生帮忙吗?” “没有,我只会冲我妈妈发脾气,发完我又很愧疚。至于医生,我并不信任他们。” “那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遇见了你。”佳文转头看旁边的人海车流,又重新看他,“我跟你说这些,你会害怕吗?” “会。” 佳文的心颤了一下:“所以……你会离开我。” “离开你我能去哪?”他内心无声激荡,下意识放软声调,“我只是怕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其实我不该走,至少不该是现在。” 第20章 眼花缭乱(下) 答案 佳文很想告诉自己这不是倾诉的好时机。明天傍晚他就要坐飞机离开,她的倾诉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让他徒增烦恼,可是如果不说,那些深藏着的过往像是缺水干涸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开出的花朵,全是虚幻的泡影。 周边人来车往,她还想继续,许弘成却阻止了她。坐上回家的地铁,两个人沉默一路,佳文猜不准他在想些什么,试探着凑过去,他却牵起她的手轻轻摩挲。 其实不止佳文,他心里也在百转千回。很多事情讲究追溯和反思,捋顺了因果才能通畅。结婚几个月,他自以为他们俩步调一致,很多决定都是商量完便去做,然而刚才她竟然问他会不会离开她,他才惊觉自己从未给过她确切的答案。 其实类似的问题她问过很多次,比如为什么选择和她结婚——都在传递她的不安。可是他该怎么回答?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人,一个习惯了被母亲推着前进而按部就班的人,跟她说“我是听我妈的话年纪到了该成家,稀里糊涂就跟你结了婚?”恐怕不是被她笑死就是把她气伤。 事实上,早在她第一次明确表达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时,他就试图想清楚内心泛起的欢喜是自然生发,还是因为这样正好能遂母亲的意。 比起他的木讷,她的“喜欢”直白而丰富:她对着他有说不完的话,吃不完的饭,拍不完的马屁。他当然没有她所认为的那么优秀,可是她的眼神温和、真诚,像是百分百真心,让他心甘情愿相信,并努力把优秀的一面展现给她看,似乎这样才能不辜负她的期待。 他那时候已经想到,把他这样一个普通人抬得那么高,她不是有所图谋,就是生活过得很不如意,以至于要刻意放大他的优点。可是她要藏起图谋,他竟然不想戳破,而等她露出点马脚提出结婚,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在惊讶之余,感到两个齿轮滚动而正好严丝合缝般的舒爽和熨帖。 他怀疑自己不仅被母亲成功洗脑,也落入了她精心准备的圈套,于是他也有过停滞、退缩,单方面的冷战。他告诉自己不一定要遵从母亲的意愿,不一定只相一次亲就能遇到所谓的真爱。可是当她察觉他的心思,在回岚城的那天跟他提分手,他立即赶去了高铁站。 也是拽住她胳膊的瞬间,他才知道自己的挽留跟母亲的意愿没关系,跟她是不是图钱耍手段也没关系,他只是抓住了一点想被她继续哄着又不肯开口要的自尊,一点陌生的,被人在乎和珍重的恋爱感觉。 他喜欢她,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初见的好奇,还是之后的排斥,是偷摸观察她和想见她的一次又一次,还是情不自禁地被她牵着鼻子走的一次又一次? 地铁进站开门,车厢里一时间挤进很多乘客。佳文抬头看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许弘成……” 许弘成没有说话,松开她的手,搂了她的肩膀入怀。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知怎么,佳文比刚才更难受。 “你要跟我说一声。”她靠着他,“如果你接受不了真实的我,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再推开我。” “别犯傻。”许弘成将她搂得更紧,感到挫败的同时又不免心疼。很快,他想到了那张被她戏称为“入股凭证”的银行卡——如果他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那给她钱,会让她安心一点吗? * * * 书房里灯光明亮。佳文靠着书桌,低头看许弘成,他有一张干净而英俊的脸,因为沉默而显得严肃,但并不让她感到畏惧。 “为什么给我。” 他看她握着银行卡的纤细的手指:“这里面有几十万,都是爸妈给的,你可以任意处置。”他又递给她一张,“这是我的工资卡,也归你管,目前我手头的现金就这些。” 第47章 佳文难过地看着他:“一般来说,清算财产是分道扬镳的最后一步。” “要是分道扬镳,那我应该和你抢,而不是把它们给你。” 佳文摇头递还:“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说嫁给我就是为了占便宜。” “可我占的便宜已经够多了。” “比如。” “我不用交房租。” 又是可笑的房租。许弘成想起她刚才的不开心:“你以前是因为穷才心情不好?钱对你来说真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佳文说,“有段时间我特别想发财,想到失眠的那种,因为能赚多少钱代表了一个人有多少创造价值的能力,也代表他有多少价值。所以我日复一日地工作,工资和本事却不涨,就觉得生活特别没意思,自己特别无能。” “但你的工资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按你这个逻辑,赚不了钱的人就不值得尊重。” “很势利对吧,但要在大城市待着,生存肯定是第一步。”佳文不会把财富和获得的尊重完全画等号,只是穷人的话语权的确更低,“不怕你笑话,我爸大半辈子没有收入。他年轻时是无业游民,我妈给他介绍进工厂,他没干几天就跑了,后来我妈租了店铺让他做小生意,他开了一年连房租都付不出。我妈给我爸算命,算命先生说他是富贵命,但命里不带手脚财,意思是不用付出,都靠着别人活。我妈为此气了好久,百般无奈下,请我大姨父批了烟草证,开了家烟酒专营店,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做到现在。所以,别说社会上,就是小家里,收入更高的就更能做主,而我爸也因为收入的原因对我妈言听计从。” “但我感觉他们很相爱。”许弘成说,“妈不是贪财的人。” “对,她不贪。她要是贪,就不会因为我爸写的几首诗就吵吵着要结婚,跟我外公外婆闹翻。” “她在争取自己的幸福。” “可什么是幸福呢?” “幸福就是心想事成。想要的都能得到。” “是啊,”佳文沉默了会儿,“所以最可怜的不是得不到,而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低垂着眼,“在认识你之前,我是我们办公室唯一单身的人。我的同事都有车有房,家庭稳定,每天准时下班,回家开启另一段生活。我很羡慕,也很嫉妒,我会想,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为什么没有一个愿意要我,愿意跟我组建一个家,这样,我就有人说话,不用常常待在出租屋里自我厌弃。可是,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它只让我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否定自己,我不该祈求老天赐给我一个改变的机会,而是先改变自己,再去迎接和抓住机会。”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恶的是,我甚至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我知道要学习、要勤奋,要打扮自己,保持愉快的心情。可是我越知道,就越是做不到。我读书时,一放假就告诉自己做完作业再玩,但每次都拖到最后几天疯狂补……”从小到大,佳文真的一点进步都没有,“你从来不会这样不自律,对吗?” 许弘成的确不会这样,但这是因为杨建萍给他定了规矩,他不遵守的代价远远超过遵守的好处:“就算不自律,你最后还是把作业完成了。” “这只能说明我运气不错,就像我希望有个人来对我好,最后你就出现了。” 许弘成认真看她:“如果我很穷,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不会。我一开始最羡慕有钱人,但后来我发现我不是羡慕有钱人,而是羡慕快乐的人。赚钱多少只是影响了快乐的基准。” “那你为什么又不要钱,这能让你快乐。” “你的都给我了,你的快乐呢?” 许弘成觉得她真是一个不彻底的利己主义者:“你又开始纠结了。坦白说,我没有那么大的消费需求。我赚钱一部分是为了花,大部分是为了攒,这样,当意外来临的时候,我就有足够的底气去抵御和解决。” “那你不能把底气给我。” “要给,我现在最怕的意外,就是你和我分开。” “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 “如果我失业了,变成穷光蛋了。” “那你就在家休息。”她说,“我妈能接受我爸赚不了钱,为什么我不能。” “妈能接受是因为她对爸有感情。” “我对你也有。”她对上他的眼神,“你不信?” 许弘成没应声,佳文羞愧地说:“其实一开始我真不敢想你会看上我。但是聊了几次天,你都愿意倾听,对我来说已经十分珍贵。你那么有礼貌,有耐心,我猜你是不是有苦衷,或者想跟家里作对,或是要气气你的前女友,可是这些假设都被证实不成立。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许弘成不喜欢她的猜测,却喜欢贪恋这个词:“我也一样。” “你也一样?” “对,一样。你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你。或者说,更喜欢也可以。” 佳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似在说怎么可能? “你不信?” 佳文怎么敢信,怎么敢去想他会喜欢她呢? “你不觉得婚姻比恋爱俗气很多吗?恋爱是吸引,是单纯地因为喜欢面前的这个人,而婚姻,好像是一道程序,一次运行到某个节点就要做出的选择,”她停顿几秒,“就像你、我,就像if‘姚佳文现在对你好’,那就执行‘和她结婚’,false,就‘再找下一个’……不是吗?” 第48章 “不是。”许弘成面容沉静,他的工作已经被代码填满,怎么会把感情也生搬硬套上去。他轻声叫她,“佳文,我们的婚姻没有很浪漫的开始,但并不代表它是错的。现实点说,你总是提占我便宜,实际上,我的日常开支并没有增加,相反,因为你分担了家务,我的生活质量反而提升了。而不现实地说,你用体贴和理解,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我回来看见你在,妈在,就觉得工作再累也能接受。你说我帮了你很多,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付出。到目前为止,我从你这里得到的远比给你的更多。” 他说完,佳文眼里已经有了湿漉漉的情绪。两个人无声对望,直到佳文低头,抹了下眼睛,许弘成将她拉到他腿上坐下:“别哭。” “我没哭。”她否认。 “那就抱着我。” 佳文照做,搂着他的脖子,慢慢把身体的重量全交给他。 许弘成搂住她的腰,啄吻她的耳廓:“别胡思乱想,我外派是为了赚钱,钱赚到了就回来。” “嗯。” “你在家等我,好好画画。” “嗯。”她想到什么,“对了,我有刚画好的一幅送给你。” 她坐直,拿过桌上手机,翻出保存的图片:春天的田野里,水塘波光粼粼,庄稼长势喜人。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衬衫,背着把吉他,在交织错落的开满野花的田埂上骑行。 许弘成细细地看:“这是我?” “像吗?” “不太像。如果是我,你要把你画在后座上。” “那你还骑得动吗?” “骑得动。”他吻她,“发给我。” “好。”佳文放下手机,专心和他接吻。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面色酡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许弘成说,“我唱歌给你听吧。” “好啊。” “那把门窗关上,别扰民。” 佳文一愣,随即趴在他肩头轻笑。 * * * 一切准备就绪,佳文跑到屋门外,确认声响不会太过清晰,又乐呵呵地跑进去。 “你要唱什么?” “可以点歌。” 她实话实说:“但我很少听摇滚。” 许弘成笑。佳文从来没见过他弹吉他的样子,被他笑意一晃,看得发痴,许弘成清澈的声音已随着音符传来: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他倾身碰了碰佳文的嘴唇,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他弹得很轻,声量也不高,唱到这,他突然停住,佳文从刚才的触感中回神,许弘成问:“好听吗?” “好听。” 他笑,指尖微动,旋律重新流淌。不大的房间里,佳文觉得有一道光追在他身上,而这道光穿过鲜花,穿过荆棘,也将她的心照得纯净透亮。 第21章 你什么都不懂(上) 答案 杨建萍走出电梯便听见隐约的乐声,待到走近几步,确认是从自家屋里传来,身形不由一顿。 她换鞋关门,走近书房,很快听清旋律: “明天一早,我猜阳光会好, 我要把自己打扫, 把破旧的全部卖掉 哦这样多好 ……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 轻松一下windows98, 打扮漂亮,18岁是天堂, 我们的生活甜得像糖, …… 以后的路不再会有痛苦, 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 隔着一道门,许弘成难得畅快发声,佳文则像在喝彩。杨建萍握着包的手渐渐放松,不知怎么,路上的怔忡和无力感好似消解了些。 虽然很久没听,但她几乎立刻想起,这是许耀光在许弘成小时候常哼的调子。他一哼,许弘成就乐,就甩手扭屁股地要骑在他脖子上。许耀光每每答应,握着他的两只小腿在房间里时快时慢地走。当初她以为这两个男人会填满她的全世界,后来才知世界不一定要被填满,有些人更渴望自由呼吸的空间。 几道清脆的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太棒了!” 杨建萍听见佳文夸赞:“我好像在听演唱会。” “在书房?” “对,在书房,在闲来无事的周末,也在你和我之间。”佳文冲他笑,“我去给你拿瓶水吧。” 她说完便往外走,开门瞧见杨建萍,先是一愣:“妈。” 杨建萍冲她微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吵到你了吗?”佳文的语气恢复快乐,“弘成会唱很多歌。” “是吧,我还以为长时间不唱,嗓子都快锈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香袋,递给朝这边走来的许弘成,“这里面是我去寺里求来的平安符,你戴着也好,放哪儿也好,不要骂我封建。你难得出远门,我也帮你图个吉利。” 许弘成接过,没说话,佳文则恍然,早上听杨建萍说她要和朋友聚会,原来是另有安排。 “妈——” “干嘛。” “你好好呀。”她突然抱了抱她,又很快松开。 杨建萍被她的举动闹得心头一暖:“这就好了?我去庙里能讨到你的夸,但以前弘成生病我去烧香,中考高考我去拜佛,被他和他爸知道都是一顿批评。”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香袋,“这是给你求的。” 第49章 “我也有?”佳文惊喜,小心接过,只见香袋上绣着平安喜乐四个字,“谢谢妈,我很喜欢。” “喜欢就行,算我没白跑这一趟。” “那妈妈你呢?你给自己求了吗?” “我什么也不缺。” 佳文握着香袋叹气:“天底下的妈妈大概都只有顾子女的心。我妈也这样,从我上学开始,每次回家再走,她都要给我一个出门红包,说我在家时间短,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她不免有些动容,“妈妈们都太伟大了。” “傻丫头。”杨建萍没想到这就把她感动了,“这些算什么,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心甘情愿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是自己生的,放的屁都是香的。” “……”佳文的感动瞬间止住。不可能,不可能,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喜欢归喜欢,臭屁归臭屁。 她想反驳,却对上杨建萍真诚的眼神,“佳文,妈不骗你,当母亲很不容易,但也很幸福。你试想一下,弘成弹着吉他唱着歌,你们的孩子就挥舞着荧光棒在旁边打拍子。等大了些,你们可以教他弹琴,识谱,她要是喜欢,你还能陪她一起画画,这样不是很美好吗?” “是很美好,但她也有可能不喜欢,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教她陪她。”许弘成瞬间浇灭了杨建萍的设想,“妈,你不要见缝插针。” “我倒是想见缝插针。”杨建萍被他的冷水浇到了脸,再次觉得儿子才是打不进的钢板一块,“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你一走就是一年,哪怕你回心转意了,我还替佳文叫屈呢,怀孕生产,受苦的都是女人。” “妈。” “别叫我妈,我也听不到你叫几次妈了。”杨建萍瞪他一眼,转身去了客厅,佳文被这急转直下的气氛弄得有些尴尬,等杨建萍走远了,关门跟许弘成说,“你干嘛呀。” “我怎么了?” “妈因为你要外派已经不开心很久了,你应该顺着她说几句。” “然后给她希望,让她乐此不疲地期待当奶奶?”许弘成不明白她的退让,“你这是妥协,妥协不适合做斗争。” “我们为什么要和妈妈做斗争?”佳文觉得他用这个词太严重了,“我不知道该说你有原则,还是坚持原则过了头。” “所以这是你被她说服的预兆。我妈这辈子没干别的,专门研究怎么读心攻心,你不要小瞧老教师的教育经验,说得好听叫对症下药,因材施教,说难听点就是看人下菜碟。” “那她给我下的菜碟是什么?” “反正你吃软不吃硬。” “……”佳文不服气地道,“绝大部分人都是吃软不吃硬,妈对我好,我不知道吗?我跟她对着干,非要硬碰硬才是没良心。” “你在骂我。” “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和妈有既定的相处方式,可能她之前有管得太过的地方,导致你很排斥和不喜欢,但不代表你没良心。”杨建萍对他有多重要,她当然清楚,只是儿子和女儿不一样,亲亲抱抱这些表达爱的方式对他而言并不简单,相反,他做这些会很古怪,所以他只能让自己更独立,更强大,不管是经济还是思想。 她顿了顿说:“但不管你和妈怎么样,我,和我的婆婆,也有我们的相处模式,你不能说我的就是错的。我在我妈妈面前不会撒娇卖萌,还经常和她吵架,但对着妈就不会。因为在这个家,我们不是与生俱来的亲近,而是从陌生到熟悉,她对我更包容,我对她更谨慎,我们都是抱着待客之心,想避免矛盾的发生。” 幸运的是,迄今为止,她们很少有矛盾,而他这个原本站在风暴中心的人,因为没有厚此薄彼,也给她们创造了和谐相处的契机。 佳文凑近他:“其实你发现没有,你和你妈妈挺像的,你们都有一股倔脾气,但只对着某个人或某件特定的事,一倔起来就跟顶牛角似的,很有趣。” “有趣?你不怕吗?” “怕什么,你们都是为对方好呀,这是爱的烦恼。” 许弘成越听越觉得她快被母亲招安了:“所以如果她是出于好心,你会因为避免矛盾而对她言听计从。” “你是指要孩子这件事?” “是。” “那你错了,我不会的。”佳文肯定地说,“我虽然不想让妈生气,但也不会因为她着急就改变主意。和孩子最亲近的是我们,只有我们有权利决定要不要带她来到这个世界,我尊重你,就是尊重她,妈说的很有道理,但不是最大的道理。” 佳文看着他,原来他也并非时刻理智从容,他也有很多的纠结,很多的不确定,“许弘成,你是被你爸爸妈妈的婚姻影响到了吗?” “我要是承认,是不是很丢脸。” 佳文抿唇:“不是。”我们从小到大,受到的影响无非来源于自身、家庭、社会。家庭影响虽然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但不可否认,它是塑造人的最小单位,事实就是好的家庭给人助力,坏的家庭拖人后腿。 佳文默了默:“所以,你也并非时刻镇定从容,你也会有悲观情绪。” 许弘成否认:“我不是对我们的未来悲观。” “嗯,你只是对未知悲观。”佳文忽然笑了,“我竟然有点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你也是凡人,不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他有他的困惑和脆弱,正如她有她的挣扎和胆怯,“你不是神。” 第50章 “我当然不是。” “幸好你不是。”佳文觉得自己真是自私,竟然想借此和他靠近一点,“人和神是有壁的,人和人是可以相爱的。” “那你爱我吗?” “爱……吧。” 许弘成在她躲闪而又恢复镇定的眼神里看清了自己。原来他不只喜欢听她问,他自己问的问题也不少: 要一起走走吗? 你去哪儿? 你怎么了? 你会怕吗? 你想我了吗? 你爱我吗? 他顺风顺水二十余年,没什么求而不得,郁结难解,所以并不擅长,也不需要从外界获得诸多的反馈,但面对佳文,他很频繁也很迫切地寻求她的在意和回应。 寻求需要技巧,更需要勇气。如果说技巧可以学,那么他缺少的勇气,自始至终都是佳文给他的。 * * * 第二天傍晚,许弘成出发去机场,送行的人很多。除了杨建萍和佳文,许耀光也专程走一遭:“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管几岁,不管去哪,我都有记挂的权利。” 杨建萍本想吐槽,碍着亲家在便忍住。汪美仙过来的理由大差不离:“我也就一个女婿,又不是每天送,在外面就好好照顾自己,家里的事不用操心。” 佳文站在许弘成旁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临别时,她拉着他抱了抱杨建萍,杨建萍欲言又止,眼眶一下子红了。 许耀光和姚国光轮流交代完毕,最后让佳文站过来。佳文摸摸他的衬衫领子,想说的话昨晚都说完了,只是重复:“一路平安,到了收拾好再发消息,我不急,要是太累或是适应不了就回来,不要硬扛。” “知道。”许弘成捏了捏她的手,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 * * 许弘成离开第三天,佳文完成月报报送,下班后和他打了半小时电话。 第八天,佳文跑了两家银行,晚上得到了芳飞的回复,参赛作品正式上线,评比很快开始。之后和许弘成开了一小时视频,说好了各干各的,其实一半时间在闲聊。许弘成基础好,上手快,除了忙碌之外,工作上没遇到棘手的麻烦。 第三十八天,佳文收到了第一笔外派的工资。虽然知道他不能保证定期回来,但比起涨幅明显的数字,她更想问他什么时候能休息。 第四十八天,佳文终于收获两个好消息:一是比赛结果出炉,她的作品获得第六名。二是芳飞早前提上去的那组画没有得到认可,跟那套儿童丛书彻底无缘,但副主编给了她一本故事集,请她读完以后画几幅插图。她看完一个个小故事,凭着感觉画了一组简笔画,没有填色,只有线条,交上去后竟然在一众选稿中脱颖而出。 “人生第一笔外快,竟然比第一笔工资还要开心。”她朝许弘成显摆,许弘成朝她笑,笑着笑着却打了个哈欠。 天气热了,他的头发剃得更短,几件白t灰t每天轮换着穿。佳文察觉他的疲惫,忽然心念一动:“你那边要是方便,我请个年假过来找你吧,机票加住宿,反正有额外收入,好像有人替我付钱似的。” 许弘成却拒绝了她的提议:“算了。” “为什么?” “……” “你这样很容易让我想歪哦。”佳文不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接下来几天正好没业务,我应该能请到16号。你把地址发……哦,应该就是我给你寄快递的地址吧,我先把酒店订了。” 第22章 你什么都不懂(下) 答案 汪美仙知道了佳文要去找许弘成,十分高兴:“终于忍不住了?”但她又习惯性数落,“让你早不听我的。” 她觉得许弘成只知赚钱而不会疼人:“你去那边看看是对的,要是条件不好就让他回来。” “要是条件好呢?” “那就不能让他舒心快活,更得拽他回来。”汪美仙想到她之前什么自顾自和军属光荣的傻话,“你要记着,不管几岁的男人都需要有人拎拎耳朵,虽然许弘成目前来说还可以,但他爸爸做得出那种事,就怕人品脾性什么也有遗传。你傻乎乎的不去拼不去抢,到时候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你哭都来不及。” 佳文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哦,原来你是这么想你的女婿的,他是他,他爸是他爸,怎么能混为一谈。” “哪里混为一谈,我说了,目前而言他还是很好的。”汪美仙接触下来觉得许弘成安静到无趣,但她向来就不喜欢多话的男人,也没把它当成缺点。想当初她喜欢佳文他爸也是看重他老实温和,虽然不会赚钱,写起酸诗文章倒骚话一大堆,但是,谁让他事无巨细地专心对她好,而她就吃这一套呢?相较于那些有本事有魄力,心却不安定的男人,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只是——“你就去几天啊,别头脑一热跟他待在那了,我就你一个女儿,你要离我远了我可不依。” “知道知道。” “你知道个屁,一年到头你回家几次?” 佳文想说我不回家,你不是也没来找过我,但这腹诽似乎被汪美仙猜到:“怎么,觉得我想你只是嘴巴说说,实际也没来看你没在你这住?” “你就过来住了两晚。” “哼,要不是许弘成让我过来,我连一晚也不住。” 佳文疑惑:“他让你过来?” “你不知道?”许弘成之前就请过她去省城,她还说让他妈妈来岚城玩,无奈一拖再拖。这回他去广州,罕见地给她打了电话,说他走了怕佳文不适应,不习惯,如果有空就去陪陪她。 第51章 “他说得很客气,而且能来找我,可见心里是装着你的……你有没有想他?” 想是肯定想了,但不见面,谁来陪她也没用。佳文不知道内情:“我还以为你是自己要来陪我的。” “我哪里要陪你。”即使是母女,她多年没跟佳文睡一张床,那两天晚上也根本睡不着,加上担心小店生意,又想姚国光想得紧,哪怕杨建萍待她热情真诚,她也不顾杨的再三挽留,急匆匆地回了家。她哈哈笑,“我一天没你爸都不行。” “……” “干嘛,嫌我腻歪了。” 佳文感叹:“妈,我觉得你是恋爱脑。” “就因为你爸不会赚钱,我还乐呵呵地喜欢他?神经。如果我是男的,他是女的,你是不是又该觉得我很无私他很幸福了?家庭分工不同而已,谁对谁错,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难道看不起你爸吗?” “当然不是,但如果爸能替你分担一点,你不至于这么累。” “才怪,我一点也不累。我这辈子不要出人头地升官发财,有你爸陪着,吃得饱穿得暖就好了。” “可你年轻时不是这么说的,你也会羡慕大姨的新房新车。” “谁还没个心比天高的时候,看得多了才知道珍惜已有的就够了。你只知道我羡慕你大姨,不知道她也羡慕我。” “她羡慕你?” “当然,你以为她和你大姨父过得很好,实际上你大姨父最势利眼,最会戳人心窝。什么生不出儿子,只会花钱,什么值夜班跟医生眉来眼去的浑话都是他骂的,以前喝醉了还跟你大姨动手,我去拦倒被他推了一个跟头,你爸气不过,揍了他两拳才把他揍清醒了。” 汪美仙想了想:“那时候你多大?上小学了吧,反正子衿是懂事了,抱着她妈嘤嘤地哭。我劝你大姨早点离,她不肯,结果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越来越像你姨父了,整天人脉人脉钱钱钱,前两天子衿带那个王江涛回来非要结婚,把他俩高兴的,拿着房产证冲我显摆。哼,我才不理,只有子琳这丫头跟我一条心……对了,她那个男朋友你见过吧,赵什么,矮是矮了点,但是个会疼人的,子琳眼光跟我一样。” 佳文想起这段时间和子衿的联系为零,子琳倒是找过她不少次:“妈,子琳也想结婚了,大姨她们还是不同意吗?” “没松口,主要是嫌男方家穷。” “那——”她想提子琳跟她借钱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如果许弘成条件也不好,你是不是也不会同意?” “情况不一样。”汪美仙答得果断,“你和他毕竟是相亲认识,没感情基础肯定要考虑经济基础。但如果你们是天定的缘分,你喜欢他喜欢得要命,那我只考虑他的品行,只要他合格,我就不阻止。你不要说我现实,两个人要结婚,爱情和钱至少得有一样吧,否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佳文听完没再出声,她很少和母亲进行长久而深入的讨论,而母亲大概是生意做多了听到的故事多了,有些想法比她通透很多。汪美仙听她沉默:“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没有。” “没有就好。你现在倒愿意听我唠叨,结婚前我一打你就挂,再打你就吵,总跟我欠了你什么似的。” “妈,那段时间我心情很差,对不起。” “倒也不用对不起,都过去了。一个人在外面总有难熬的时候,我二十出头在布厂打工,也会织着布就想把机器烧了。加上同龄人都结婚生子,我也急,也闹,也怕没个安定的念想,但人的缘分有早有迟,只要没死,想要的东西总有得到的那一天,想爱的人总会出现,不是吗?” “……是。” 汪美仙笑了笑,不一会儿,姚国光提醒她看顾着点,他回去烧饭了。她冲他点点头,又问起杨建萍:“你婆婆最近还好吗?你去广州这几天,她要是有空,请她到岚城来打麻将,我和她搭个伴。” “好,我问问,但她最近要上课,又应了朋友的约在编教辅书,不一定有时间。” 汪美仙感叹:“退休了还这么忙,有本事的人是吃香哈。” 她再说几句就挂断,佳文把她的邀请跟杨建萍提了,本以为她会拒绝,谁知欣然同意:“好啊,你妈微信上也问过我,只要她不嫌麻烦,我真愿意换换脑子休息几天。” 佳文意外:“我还想说你要不要跟我去弘成那。” “傻丫头,你去就够他高兴的了,我再去,真把那当家了?” 佳文不好意思地笑:“他见到我真的会高兴吗?” “会的会的。”杨建萍摸摸她的马尾辫,“去去就回来,使劲勾他,让他知道有很多事情比赚钱更重要。” * * * 许弘成收到佳文的信息时刚从测试间出来。今天本来不算忙,但中午和王靖通了个视频,排除了他那边出的故障,接着又打了个盹,手上的工作就顺延。 所幸最后出来的测试数据不错,他回工位上细细复盘,出了份报告,在同事艳羡的目光中下班:“走咗?乜情況,我剛點了炸雞孝敬你。” “不吃了,有问题明天再说,我今天有事。” “乜事比食飯重要?” “接人。” “邊個啊……老婆?” “嗯。” 同事做了个往心口插刀的动作:“真被我估中了,得,聽日晚黑叫嫂子,哦唔,弟妹一起食飯,我請客。雲記蝦餃廣記燒鵝好好味啊……” 第52章 许弘成想婉拒,但最后只是笑,学着他的语气说:“再講啦。” 同事嘿嘿挠头。 天色已晚,许弘成走出研发中心,去公交站打到车,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戒指戴上。 到这边来一个多月,他不像之前那样只负责软件,人手不够的时候很多板子都得自己做,电阻焊得多了,新的实验设备摸得久了,就仿佛回到刚入行那会儿,整个人的感觉是往上走的亢奋。 他原本把戒指摘了放在房间抽屉,省得操作频繁时不方便,但后来不安心,就还是随身带着。这会儿他期待着见面,忍不住摸摸戒圈,正打算给佳文打个电话,她却先打进来:“我到酒店啦,等你下班哦。” 他奇怪:“刚才不是说上了飞机?” “骗你的,不然你还要来接我。我早到一点收拾收拾,你安心工作。” “已经六点半了。”他笑,“工作完成,我来找你。” 佳文惊喜,忙给他报了房号。她的酒店就在离研发中心三公里外,许弘成让司机师傅掉头,殊不知佳文放下手机,先发了会儿呆,再回神似的去卫生间照镜子,重新梳头补口红,结果最后想想又抹干净,把妆全部卸了。 干等的时间被拉得冗长,直到门被敲响,她过去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许弘成已经拿下挂在肩头的黑色背包。 她让他进来,随即迎来炽热的亲吻。许弘成把包往床上一扔,搂紧了她,尝到她嘴里的薄荷味道。 他很快停住:“你不舒服?” “有点。”佳文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 “别笑我,这是我来的离家最远的地方。”她看他,又低头,不知是不适应长途跋涉,还是被他的吻弄得意乱情迷,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你不是不希望我来吗?怎么还要亲我。” “我何止想亲你。”如果不是刚才的刹车,他怕是已经……佳文没深想他话里的暗示,打了个哈欠,眼眶因为泪花而变得亮亮的,“你宁愿让我住酒店,也不愿让我去你住的地方,我合理怀疑那里藏着什么人。” “我向你保证,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这短短半分钟,便让他觉得之前的抵触和担心都是多余的,“你要是想去,现在就……” “我想去。” “去了别骂我。” “骂你什么?” “懒。”他住的那间宿舍比家小得多,但就这么块豆腐干似的地方,他也没有好好打理。二十分钟后,佳文走进他的宿舍,看到里面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什么都没有,除了白就是白,空荡荡的毫无人气,最醒目的要属茶几上的电脑、各种她不认识的仪器、再就是大大小小的乱糟糟的绿色电路板,至于厚薄不一的技术手册,就被他堆垃圾似的丢在一边。 其实许弘成早上出门应该收拾下的,明明几分钟就能理好,就能把地拖一拖,周围的灰尘擦一擦,但他没有,因为他不想管,懒得管,甚至觉得仍由它们脏着乱着更爽更舒坦。 然而他现在一点也不舒坦,只小心观察着佳文的神情:“……坐会儿?” “我坐哪儿?” “床是干净的。” “因为每天要睡?”佳文转头看他,又想气又想笑,“幸亏妈没过来,否则你真的要挨骂了。” 第23章 脉搏与心跳(上) 答案 对着半间屋子的狼藉,佳文的本能反应就是启动清理模式。她去卫生间拿了拖把,许弘成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粗糙的小机器。佳文见他扣上电池,按下开关,小家伙就嗡嗡作响,等到被放在地上,它就乖巧而缓慢地移动。 佳文弯腰,发现它底下的玄机:“这是扫地机器人?” “是想让它扫,但不灵活,效率也不高。”许弘成看着它碰到佳文的鞋子,又退回,“做着玩的。” 佳文意外:“这是你自己做的?” “嗯。” “天哪,”她双眼放光,“难道你们公司卖的就是你……” “那不会,成品的技术含量比这高多了。”安达有独立的智能家电生产线,他并不是主要参与人员,但研发中心的同事来自各个部门,实验室操作间也都设备齐全,他有时等测试结果等得晚,就拿一些残料和废弃的小电机倒腾,“传感器是旧机上拆下来的,修完还能用。”他本来指望它能帮上忙,但他没加自动清洗功能,他既然不想扫地,自然也懒得用它。 佳文蹲下身,看着这个光秃秃的小机器,和市面上卖的不同,它没外壳,像没穿衣服,因为做工粗糙,丑陋的同时也显出笨拙的可爱。 许弘成也蹲下,不知触到哪个开关,它竟然放起音乐。佳文好奇:“怎么做到的?” “加个语音芯片而已。” “有什么用?” “没用,显摆一下。” 他说完便笑,佳文也笑,心尖却似化了颗糖。她知道做喜欢的事情和做不喜欢的事情有很大区别,但她没想到许弘成是如此乐在其中:“好吧,看在你这么厉害的份上,我就不要求你面面俱到了。你去做大发明吧,小卫生我来搞。” 许弘成却说:“这算什么发明,拼积木一样。你去休息,给我十五分钟。” “你来收拾?” “嗯,我来。”他拿过拖把,把小家伙往沙发底下一扔,让它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又搬了张椅子让佳文坐,自己则拖地抹桌理茶几,迅速恢复了整洁面貌。 第53章 佳文看他去卫生间做最后的清理,到底忍不住过去:“好了,你让我像个菩萨一样坐在那里,对我来说不是体贴而是折磨。” 她等他冲掉手上的泡沫,自己也去洗。许弘成让步,从她身旁移到身后,没等她躲避,张开臂膀将她搂在怀里。 他抚摸她被水流冲洗的手指:“头还晕吗?” “……好点了。” “辛苦了。” “才不辛苦,我本来就没怎么出过远门,就当旅游。”佳文关了水,看他挂在墙上的毛巾,“怎么就一块?” “就一块,擦吧。” “你这人。”她微微转身,故意把水弹到他脸上,“在家里不都是分开的吗?擦手的小一号,擦脸的大一号……” “还有擦头擦身擦脚,都分开。”许弘成知道她分得细,但自己住哪会这么讲究。佳文走到旁边抽了几张纸巾,握住他同样湿漉漉的手,“所以你之前都是这样?结婚以后岂不是很不习惯?” “还好。主要是没有了你的监督,我就原形毕露了。” 佳文想笑,却意识到他们婚前的交流其实并不透彻,至少并不了解彼此的真实生活状态,而婚后的很多生活细节,都是他在默默迁就她。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她被迁就是错的:“我觉得分开用比较好。” “是好,用着舒坦。” “后面有但是?” 许弘成笑:“但是要洗的确实也多。” “你真就忙成这样吗?连洗也觉得麻烦。” “这跟忙不忙没关系,我也能下班,也有休息日,但你让我搞卫生,我宁愿去加班。” 佳文哭笑不得:“这是男女的差别还是我和你的差别?我觉得屋子不干净心情会更糟糕。”就像她之前缩在出租屋里郁郁寡欢,痛下决心起床收拾,倒比干睡着要舒服得多。 “难道真是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不该安事一室?这样的话,如果我把对付细枝末节的精力放在重要的事情上,说不定也能有所成就。” 许弘成被她近乎自言自语的一番话逗得笑出声:“我就是单纯犯懒而已,你为什么能从一块毛巾想到文言文?” “因为我很无聊。” “不,你很有趣。”许弘成看着她,“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不然不会画画,还画得那么好,那么多,一张也不重复。” 佳文摇头:“我会重复的,而且不管是构图还是用色,有时候画累了,前一张怎么画,后一张就照着学或是反着来。” “不要苛责自己,偷懒也是调节,是你的自由。” “也对,偷懒还是养精蓄锐,是给自己的奖励,是进步的动力。”佳文哈哈笑,“我们两个都是诡辩家。” 许弘成看着她眉眼弯弯,不禁想起王靖转达的林芳飞领导对她画作的评价:很简单,很干净,不加技巧会讨小孩子的喜欢,加了技巧则更显纯熟。王靖笑他怎么娶了个艺术家老婆,他不能顺着他的话说她真是艺术家,也不能说他也是婚后才知道她实际喜欢的和目前从事的不是同一类行当,但有人夸她,真心认可她,他竟也与有荣焉。 如果说在画画的兴趣上,林芳飞和那位副主编是佳文的知音,那么在生活中,许弘成是离她最近的人,也最能窥见她纯粹可爱的儿童般的本性。而在小别重逢的当下,他对上她真心实意的笑,自然被她感染。他低头吻住她上扬的唇角,像一只风筝坠落在春天的树梢。理智的细线扯着他脱离,他却觉得细线才是对他的桎梏。 他急切地拥紧了她的身体,加深这个迟到的吻。只一瞬,佳文心里蛰伏的感觉便被唤醒。明明并无预兆,但她循着本能贴近他,并回以柔软而热情的唇舌。 其实早该这样的,佳文懊恼,平时视频里跟他说的已经够多了,到这儿还哪来的废话,分开这么久,想了这么久,没做过瘾的事情都该做个够。许弘成察觉她的主动,很快将她抱起,只一会儿,佳文的脑袋又开始晕了,但这种晕跟刚才不同,她没有叫停。 “床单刚换过。”许弘成不知何时转移阵地,除去了她的裙衫。他俯身啄吻她的身体,佳文羞涩地挡住,反应过来又骂自己假矜持,挣扎着起来去摸他,许弘成却动作一顿,心想自己真是忙昏头了:“那什么,我先去趟超……” “不用。”佳文脸红道,“我带了。” “你带了?” “……嗯。”她抽回手,许弘成却没继续,“行李不是在酒店吗?” “哦!”佳文羞得捂住脸,这也能忘。许弘成失笑,抓过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我马上回来。” 佳文看他下床,不免后悔,早知这样,她订什么酒店呀。 等下就去把房间退了。 许弘成套上那件被扔在一旁的白色t恤,看向佳文,佳文却扯过被子盖住脸,没过两秒,转身趴在床上笑了。 * * * 这之后,两人在床上好一番亲热,清洗完才觉肚饿。许弘成带着佳文去了附近的小店喝生滚粥,又点了肠粉和一份脆爽鱼皮。佳文吃得心满意足,跟他牵手散步。很奇怪,许弘成来这里这么多天,第一次发现夜晚这么漂亮。佳文的到来让他觉得这里不仅仅是工作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地方。 第二天,许弘成的当地同事执意邀请夫妻俩去家里吃饭。许弘成推脱不过,和佳文买了水果茶酒当见面礼,吃到了正宗的烧鹅和美味靓汤。佳文跟同事的妻子交流了下厨房的经验,两个男人则在客厅里喝酒。 第54章 佳文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见同事慢慢上了脸,便拉着许弘成离开。同事妻子是全职太太,约了佳文明天去喝早茶,佳文答应,回去路上感叹:“你才来这边多久,就交到好朋友了。” “运气。” “运气是一方面,你有本事,身边人才会敬重你。他太太夸你又年轻又聪明。” “谢谢她的夸奖。”许弘成心情不错,牵着她的手轻轻哼歌。周遭车马喧嚣,夜风残留着白天的暑气,佳文就这样陪他慢慢走,忽然觉得这条路如果没有尽头也不错。 “许弘成,你是不是不会发酒疯?” “你想看我发酒疯?” “嗯,因为我觉得你好得不可思议。”他仿佛不会失控,不会脱轨,让她安心得不得了,“你就像是我的宝贝。” “什么?” “我说——”佳文笑,“你是我得到的一个宝贝。” “什么宝贝?” “你!你是我的宝贝!”她大声道,“让你别多喝,酒精影响听力了是吧。” “是吧。”许弘成轻笑。 佳文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他迷住了,不然就这简单的勾勾嘴角,怎么会如此帅气逼人? 她重新看路,用力地眨眨眼睛:姚佳文,你还是给我有出息一点吧。 * * * 因为要碰许弘成的双休,五天年假便不能全部请在工作日,去掉赶路来回的头和尾,佳文待在广州的时间并不长。 好在中间有两天能耳鬓厮磨,哪怕一半用于许弘成补觉,还是让佳文有了度蜜月的错觉。 这天,她跟许弘成提起子琳跟她借钱的事。子琳和赵巍看中了一套三居室想当婚房,凑首付还缺个十来万。因为跟子衿借非但没借到还得了顿数落,她就跟佳文开了口。 “我是想着我们那笔钱反正也是闲置,她需要就先帮一下。子琳说他们俩收入稳定,公积金贷款还房贷,每个月再抽出一笔还我们,我的意思是不用急,他们才刚工作,手上要是一点闲钱没有,日子太紧巴巴也不好过。” 许弘成嗯了声。 “那我先把我的二十万给她,你的不动。” “这就开始分了?”许弘成说,“你要跟我分得一清二楚,也就是把你的那一半给她,用不着我同意。” “那怎么行,我说我的只是为了区分,我不可能把你爸妈给你的全借给她。而且,我当然要得到你的同意,只有你同意了我再去跟爸妈说。” 许弘成喜欢她这个解释:“那我同意。” “这么快?不需要再考虑下吗?” “你们是姐妹,我们是夫妻,你信任她,我也信任你。何况,遇到一个你想和她结婚而她又愿意和你结婚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对。”佳文想,她也是好不容易才遇到他的。她犹豫了会儿,又问,“那要跟你妈妈说吗?” “不用,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如果说现在是我要把钱借给表弟,那肯定要让我妈知道,但你也不会告诉你妈妈,对吧。” “对。”佳文点头,想到什么,忽然做起保证,“你放心,我会努力赚钱的。” 许弘成却说:“你可以努力,但不要有压力。我在这里多赚钱就是为了你能少赚点,要是你把自己弄得疲倦不堪,那我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可是我怕你支撑不住。” “不会,我累,但也快乐,消耗的同时也在补充,目前而言达到了平衡。” 佳文想,人和人就是有差别,有的人聪明,有的人愚笨。有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有的人无论做什么都等于自撞南墙。她一度羡慕那些整天精力充沛的人,他们好像掌握了身体的密码,拥有更多的能量,但她不能以这种标准鞭策她的丈夫:“你的精力再多,也要注意分配。你总有想做和不想做的事,不需要每一件都做得很好。累就休息,别锻炼,也别做家务,怎么放松怎么来。但是有两点你要记住,酒要少喝,饮食规律——千万要注意身体。” “嗯,”被叮嘱的人郑重答应,“知道。” 临走那天,许弘成请了半天假把佳文送到机场。机场见证重逢和喜悦,也见证离别和不舍。他之前跟母亲说半个月回去一次,实际上很难实现。佳文让他不要但心,她会照顾好妈妈。只是现在的她悉数交代,信誓旦旦,却没预料到最后是她没被照顾好。 至于生病做手术,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这些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她以为不声张就不会麻烦别人,事实上,她越是隐瞒,就越让人担心,也越伤人心。 第24章 脉搏与心跳(下) 答案 佳文回家以后跟杨建萍报告了许弘成的情况,杨建萍笑着哼道:“快三十岁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活该在那边讨苦吃。” 佳文也觉得他苦,辛苦加清苦,但她鞭长莫及,只能隔着网线嘱咐。许弘成大概不想继续丢脸,经常把摄像头转到旁边,佳文看着屋子整洁干净,夸他有进步,他便说向她学习是对的,养成并保持习惯,就好像他还在家,而她还在他身边。 佳文难得听到这种话,一时害羞,不知如何回应。她不禁想,幸亏结婚时间短,要是适应了和他一起的日子,那分离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 * * 因为子琳借钱的事,佳文特意回岚城跟母亲做了报告。她已经和子琳商量过,一年还一次,五年内还清。得到母亲同意后,她又说去大姨家当面通个气,以免大姨觉得她们越过她去做子琳的主。汪美仙暗叹女儿这回做事妥帖:“行吧,刚好带你去看看你大姨的嘴脸。” 第55章 佳文以为这是母亲的酸言酸语,不曾想真坐下来谈起正事,大姨和大姨父确实露出陌生的一面:“丑话说在前头,房子必须写子琳的名字。”大姨看了眼佳文,又看向赵巍,“我们娘家帮衬子琳,是你的福气,婚礼摆酒的钱不用说,至于彩礼钱,我也不多要,最低十八万八,就这我还得去外面跟人说二十八万,替你家挣面子。” 赵巍被丈母娘说得恹恹,也不答话,子琳忍不住道:“妈,你有完没完。” “没完。”大姨瞪她,“你最好给我闭嘴,要不是你突然怀了孕,我不可能现在就把你嫁出去。” 闻言,佳文和汪美仙俱是一愣,倒是子琳面不改色:“那正好,现在你不让嫁我也得嫁,没得选了。”她挽着赵巍的手臂,“我妈这就算点头了,你赶紧改口。” 赵巍很快红了脸,随即说了句:“爸,妈,我会照顾好子琳的。” “你最好是。”大姨起身回屋,“美仙,你跟我进来。” 汪美仙看佳文一眼,跟了进去,全程沉默的大姨父则冷脸出门。剩下三个年轻人在客厅,子琳高兴地撞到佳文身上:“姐,你真是我的亲姐!姐夫真是我的亲姐夫!燃眉之急懂吗?力挽狂澜懂吗?你看我妈那脸色,我赢得好爽你懂吗?” 佳文什么也不懂,只问:“你怀孕了?” “是啊,刚做过检查。”她压低声量,“天助我也,否则我妈怎么会松口,房子是她的杀手锏,本来逼得赵巍爸妈都要朝亲戚伸手了,结果你先补了缺。”她撒娇,“么么么,我真的爱死你了。” 佳文没表态,又听她感慨:“没想到最后是我先做妈妈。从小到大,我也就这一件事超过你和子衿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子衿聪明,你懂事,而我既不聪明又不懂事。”子琳天真地问她,“姐,结婚会比恋爱更好的,对吧。” 佳文想说对,但她并没恋爱过,要说不对,她和许弘成没闹过别扭没吵过架,这状态倒比很多情侣的恋爱进行时更理想。 她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对我来说结婚很好。” “对我也是,我觉得现在一切刚刚好。不是很富,也不是很穷,”子琳笑着坐到赵巍那边,“以后我们的任务就是工作、攒钱、还债。” “嗯。”赵巍郑重点头。 佳文看着他们甜蜜的对视,忽然觉得,人对自我的认知难免有偏差:子琳明明既聪明又懂事,全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子衿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到佳文:“子琳要跳火坑也就罢了,你还推她一把。” 佳文不喜欢这个比喻,没来得及辩驳,她又问:“许弘成同意你借她钱?” “他同意。但这算是我爸妈给的陪嫁。”佳文解释几句,子衿哦了声,“我就说,你才工作两三年,哪里存得了这么多,许弘成也不会傻到来当这个冤大头。” “……” 大概子衿也意识到这话不太对,默了一会儿才叹气:“你都依着子琳,难怪她和你要好,你们都不跟我亲近。” “怎么会。” “怎么不会,明明我和你都在省城,但你从不主动找我,子琳有事也只跟你说。”她想到什么,“去年子琳说你诸事不顺,想辞职,你记得吗?我找过你一次,但你什么都不说。” 佳文当然记得,那天她们在一家东北菜馆吃饭,子衿全程在接电话:“姐,你比我们都忙,你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就不用麻烦你。” “对,你们都不麻烦我,我说的话你们也都不听。我让子琳别怀孕,她偏不,现在不仅自己被动,害爸妈也被动。” “但被动不一定是错的,这个契机加速他们的感情进程,也算是美好的意外。” “你告诉我嫁一个穷人很美好?佳文,你要是一直保持这个觉悟,当初就不会急着抓住许弘成了。” 佳文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又要骂我虚伪。” “我只是觉得你不能因为自己过得好,就要别人过得比你差。” 佳文愣住:“我哪里要让别人过得比我差了?” 子衿不说话。 佳文只觉被一股强烈的委屈摄住心房:“姐,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子衿依旧沉默,半分钟后,她岔开话题:“好了,不提这些了。” 佳文却不依:“我偏要提。”她回想这半年多来,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明显的变化,“姐,我觉得你对我有意见很久了,我哪里做错了?” “你哪里都没做错,你和以前一样。” “那你为什么老是刺我。” 因为我心里不平衡。刘子衿想,她习惯了当最努力最出挑的人,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还是恋爱婚姻,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到头来一定要实现。因此,成功次数多了,在大多数关系里,她都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就连父母,也信任她依赖她,不敢和她唱反调。只有这两个妹妹,一个明明哪里都不如她,婚事却如此顺心,一个向来和她作对,而她偏偏又管不了她。她的大姐权威令在这一两年里仿佛失了效,除了得到一个对她唯命是从的王江涛,她的生活毫无变化和乐趣。 而她刺佳文的话何尝不是在警告自己,见不得别人好的是她,心生羡慕嫉妒恨的也是她:“抱歉佳文,我想我要冷静几天再找你。” 第56章 “好。” “我这样对你……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但谁都有情绪起伏的时候,特别是优秀的人,越优秀压力就越大,接触的人越多,能完全信任的人就越少。如果你朝我发泄几句能好受些,那就发吧,我的气可以留到以后再生。” 子衿的心被她这番话说软了。从小到大,佳文最普通,最不喜欢争,也最没脾气。 但没脾气有时等于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 子衿压下内心的复杂情绪,一时无言,很快挂掉了电话。 * * * 接下去的半个多月,佳文没能等到子衿的冷静,等来的是她各地出差的朋友圈。相比之下,佳文只能银行公司两头跑。 她不止一次跟领导提了加薪的事,但领导还是推脱说年薪改革要集团审批。于是,她放弃幻想,给自己划定界限,10月份考试结束,要还是保持原状,她就辞职。如果成绩理想,说明她不是不能当会计,而是不适合在这家公司当,那就换,如果成绩不理想,那就改行,当不了专职画师,就先接稿,再试试签约,试试游戏原画或自媒体。她才二十六,有时间有存款有行动,那就没什么能把她困住。 模糊的勇气一燃,日子里有了光。光照轮换,昼夜便加速交替。不知不觉,许弘成去广州已经快四个月,而这四个月里,他只回来过两次,都是匆匆忙忙,在家睡了一晚便出发。 其实杨建萍这段时间也忙,但随着教科书的编纂接近尾声,她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九月底,出版社为参与编写的老师们组织了一次长途旅行。杨建萍在佳文的劝说下也报名参加,但还是放心不下佳文:“要一周呢,更没人陪你了。” “没事,你可以像上次一样给我发图片打视频。”佳文不想成为累赘,“妈,你玩得开心我就开心。” “嗯,那你好好吃饭,按时睡觉。” 佳文应允,却没想到她走的第三天,自己就陷入了困境。 这天晚上,她懒得做饭,点了份水煮肉片的外卖。因为太久没吃口重的东西,她隐约觉得不舒服,倒也没在意,结果到了后半夜,她竟被彻底疼醒,捂了半天肚子毫无缓解迹象,才意识过来可能是胆疼。 和前几次一样,佳文这回也想忍,然而越忍越绞得厉害。等她冷汗直冒终于想起来去医院,已是凌晨四点。 她匆匆翻出医保卡身份证,等了半小时等到一辆网约车,最后还是好心的司机帮忙扶进了急诊大厅。 很快,医生诊断结果是急性胆囊炎:“你这情况恐怕要手术了。” 佳文的脑子嗡了一下。 “但现在先给你开药止疼。”医生语气公事公办,“知道自己有结石吧,最大两公分,还有几个小的,以前肯定疼过。” “……嗯。” “你有点低烧,头晕想吐的话,药吃了会好点。我的建议是手术做掉,具体的等你明天考虑好了再说,不要担心,开完休息十来天就能恢复。” 佳文没有被别担心三个字安慰到,她想找许弘成,拨过去等了十几秒没接,有气无力地再拨给母亲,看了眼时间又挂断。 算了,等明天吧。她闭上眼睛,眼前依次出现爸妈、杨建萍、子衿子琳的模糊面孔,最后定住的是许弘成,被镶在一张红底白衫的双人证件照里。 佳文难受得想哭。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很快,手机响起,是刚才打出的电话被回拨。 许弘成声音低沉:“怎么了?” “……没怎么。” 许弘成被她的凌晨来电吓了一跳,这会儿听见她的声音,心才慢慢落定:“睡不着?” “……嗯。” “马上就国庆了。”他打了个哈欠,“我机票买好了。” “嗯。”佳文咬住嘴唇,“许弘成,我……” “医生!医生!”她没说完,外头传来几声急嚷。许弘成一怔,瞬间开灯坐了起来:“是谁在喊医生?你在哪?” “……” “佳文?” “我在看电视。”佳文心跳得厉害,忙捂住手机,“不看了,我要睡了。” 她没给他反应时间,匆忙切断了所有声音。 第25章 拥抱爱意(上) 答案 许弘成被她挂得猝不及防,还要再打,她又发来一个表情包:“我睡啦,晚安。” 他对着屏幕微微皱眉。除去两个人刚睡一起那会儿,佳文很少失眠,而且她也基本不看卧室里的电视,倒是他,偶尔夜里会守几场球赛。 他看了眼时间,决定先不打扰她休息。等到天亮,他又收到新微信:“我今天要去税务局,比较忙,晚上再联系。” 他回了个好,九点钟打电话给母亲,杨建萍坐在去景区的大巴上:“佳文?能有什么事,她刚才还跟我聊天。” “聊天?” “对啊,我们在挑出门的衣服。”杨建萍说,“她给我买的墨镜我本来还觉得多余,结果这几天太阳大正好用得上。”她疑惑,“你怎么不去问她倒来问我。” 许弘成不好说他觉得佳文有事瞒着他:“没怎么。” “那你上班吧,她今天也挺忙的。” 许弘成心里稍定,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另一边,佳文听完医生的术前通知,很快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其实应该试试保守治疗的,十分钟后,她躺在病床上,忽然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些。手术是小,做了也绝后患,但她从小没怎么进过医院,一来对周遭环境抵触,二来一想到身体全由人摆布,极小的事故概率也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 第57章 她忽然一阵心慌,从随身的包里拿了纸笔,写下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和对应密码,写完了才意识到她向领导请了假,跟同事交代了工作,却唯独没知会爸妈。 爸妈在工作日很少联系她,所以她没有主动撒谎的必要,可这七八年来,他跟他们在一块的时间的确是屈指可数。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一进手术室就再也出不来……够了,她扫开脑子里那些不吉利的念头,把纸揉成一团,重新塞回了包。 人的身体是很诚实的,出现预警却没得到解决,不代表预警会自动消失。佳文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婚后生活的一幕幕。她感谢许弘成,也感谢杨建萍,她这段时间的饮食清淡了,睡眠改善了,都是因为婆婆的悉心照料。而她被照料久了,竟然都快忘记身体的警报还没解除。 如果说卷土重来的病痛让她想起从前那个挫败而颓丧的自己,那么,把病痛治好,也算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吧。 姚佳文,你要坚强一点。如果你现在还是一个人,这关肯定得自己过,没道理说嫁了个好老公反而变弱变小变娇气了。 很快,忙碌了一上午的护士带着护工来到她身边:“三十九床,什么名字。” “姚佳文。” “一直没喝水吧。” “没有。” “好的,现在带你去手术室啊,不要紧张。” 佳文嗯了声,努力适应被人推着走的奇怪感觉。她给自己鼓劲,不要怕,相信医生,相信科学,也要相信自己的身体。 * * * 汪美仙接到佳文的电话是下午五点,她听完她前面说的几句还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心往上一提,嗓门也开大:“什么叫手术很成功?” 佳文只好复述,末了加上罕见的撒娇:“妈,医生说要再住院观察两天,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汪美仙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不来陪你谁来陪,你爸吗?神经病。”她忍不住骂道,“姚佳文,你不会觉得现在才告诉我很光荣很了不起吧。” “……”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囡哦!姚国光!你过来听听,你女儿做了件什么好事情。” 佳文费了半天劲才把二老的恼意消除,还解释了许弘成在广州,杨建萍去外省,就连离她最近的子衿也在出差,所以她不是谁也不告诉,而是告诉了也没用。 “赶紧给我订车票。”汪美仙哼出一鼻子气。 “明天十点的票可以吗?” “今晚没了?” 有是还有,但人生地不熟,母亲着急忙慌过来佳文也不放心:“我这里有医生护士,不要紧的,妈,我只是想你来陪陪我。” “心里难受了是不是?”汪美仙还要再顶,佳文那边却进了电话,她忙说,“是你婆婆还是许弘成?你别犯糊涂,千万别瞒着!” 佳文当然不会再瞒,但打给她的不是家人,而是朋友。珍珍似乎很开心的样子:“happy friday!我最近发现了一个超nice的酒吧,下班了吗?要不要来接你喝一杯。” “我无福消受。”佳文苦笑。 “为什么?” 佳文如实相告,有些不能对亲人发作的真实情绪,对着朋友负担会小很多:“我嘴太馋,又贪小便宜,点了份外卖还把自己吃进医院了。” 她说得简要,珍珍对上身边人的眼神,顿了顿说:“那我来看看你呗。” “别,我现在可狼狈了。” “没事,我最喜欢看人狼狈的样子。”她哈哈两声,“你是不是在人民医院新城院区?我离得不远,你把病区和床号发我。” 佳文忙说不用,珍珍却挂了电话。她在微信上接连劝阻,谁料没回复的人十五分钟后又打来电话:“我在楼下了哦,李翔宇说你应该在肝胆外科,十三楼?快点快点,床号床号。” 佳文一愣,而后窘得要命。等到珍珍和李翔宇出现在病房,她先是无措,再是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她所在的病房一共四张床,她的位置靠窗,左边是位老人,女儿陪着住十来天了。这下见她有人探病,把拖鞋脸盆都往自己那边移了移。 珍珍把买的水果往柜子上放,李翔宇站在床尾瞧她。 佳文本就是平躺着还不安分地刷手机,眼下这个角度察觉不到李翔宇的视线,只问珍珍:“你从酒吧过来啊。” “是啊,我刚见完客户,李翔宇的公司恰好在附近嘛,就找他喝一杯。”珍珍走近,“要不要帮你摇高一点。” “嗯。” 珍珍弯腰寻找:“开关在哪,这怎么弄啊。” 李翔宇很快握住他那边的摇杆,问佳文:“你现在是不是最好躺着,摇一点没关系吗?” “没关系……吧。”佳文心想有关系也不管了,她躺到现在难受死了。只是她穿着病号服蓬头垢面的,珍珍却是一身无袖小黑裙,妆容精致,李翔宇则被白衬衫衬得英俊潇洒,相比之下实在难堪。 李翔宇忽然问:“你老公呢?” “对哦。”珍珍随即左顾右盼,“你老公呢?出去吃饭了?” “……嗯。” “他请假全程陪你啊。” “……嗯。” “行啊,模范丈夫。”珍珍笑,见旁边的家属朝这边看了一眼,压低音量道,“那你晚上吃什么?” “我吃这个。”佳文示意挂着的营养液。珍珍吐吐舌头,“好惨。” 第58章 两个人从医药费聊到食品卫生再到健身房办卡,七七八八足有十来分钟。佳文感到难为情:“你们也没吃饭吧,赶紧去,忙了一天肯定饿了。” “饿是饿,但我还想见见你老公。” “见他干什么?” “好奇啊,我又没见过真人,早就想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能让你这么快就走进婚姻。要知道以前我们课间看言情小说,你连那什么什么都不懂,我当时还笑你,结果现在倒是我没人要。”她看看李翔宇,又看看佳文,“你要不打个电话催催他?” 佳文还没答,李翔宇却说:“算了,我们先走吧。” “先走?回酒吧吗?” “不是要吃麻辣香锅?” 珍珍意外,又甜甜一笑:“哦,那就香锅。”她朝佳文挤挤眼睛,“有时间再来看你。” * * * 李翔宇回望一眼病房,和珍珍进了电梯。去餐厅的路上,珍珍不免感叹:“佳文好像兴致不高,话也不多。” “她话很多吗?” “以前超多的啊,不过生病了是不一样。”珍珍想起以前她们同寝同桌,去食堂去厕所,聊小说聊热播剧聊明星,话密得说不完,不过以前也只是在高一那会儿,在省城这几次见面,佳文已经收敛了不少,“班长说她没变化也对,要说她变化大也对,和她不熟的人肯定以为她安静得要命。” 李翔宇没接茬,珍珍想到什么,笑了:“所以我猜她老公一定话不多,而且很成熟,很聪明,不然收不住她。” “收不住?” 珍珍不打算解释,只问:“你觉得我变化很大吗?” “这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次。” “知道,你说我变化挺大嘛,是褒是贬还没说呢。”她自答自问,“那我再问点新鲜的,”她攥紧包带,转头看他,“你喜欢过姚佳文吗?” “没有。” “你这……答得也太快了。” “答得快说明什么?” “什么也说明不了。”珍珍抿唇,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李翔宇对佳文很特别。就像她过生日那天,知道佳文会来,他就改口答应出席。她这段时间经常约他,他没应承几次,好不容易约到今天,她盛装打扮带他去酒吧放松,他却坐了会儿就想走,她用了缓兵之计想叫佳文一块,结果他一听人生病了就一直盯着她,最后还要跟过来。 珍珍不禁失落加无奈,原来烦恼不止俗人有,能人有,神人也会有:“李翔宇,如果你心里有喜欢的人,那这几年你都在干什么啊。” 李翔宇没答,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他想起姚佳文那局促而强装镇静的眼神——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 * 广州从下午起便暴雨如注,入了夜还伴有电闪雷鸣。许弘成有预感此行不会顺利,抱着侥幸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被告知停飞。 坐在回公司的出租车上,打给佳文的语音提示正在通话中,拨给母亲,同样也是,这两人打了四十分钟还没打够? 还真没有。 杨建萍得知佳文住院,非要改行程回来。佳文一直劝她不要,说汪美仙明天会来,要是医生允许,后天就出院了。杨建萍又气又急,只骂自己偏偏这时出门,还要让许弘成订机票回家,佳文听得只想抽自己嘴巴:“妈,我不告诉你不对,告诉你也不对,他这周单休,就别折腾他了。我病房里的一个病友,早上做完手术下午就出院了,我这是保险起见才听医生再住两天。” 杨建萍知她懂事,也不多说,只到汪美仙那里负荆请罪,汪美仙哪里会迁怒她,两个人隔着网线互相吐槽安抚,唠叨了好一会儿才结束,殊不知佳文那边已经第四次拒绝了许弘成的视频请求:“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困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我能瞒你什么。” “姚佳文。” “干嘛这样叫我,晚安。” 她点击发送,而后陷入沉默。其实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谁知道她生病都没关系,唯独许弘成不能。但一想到他来回的不便,只能安慰自己这样是对的。 谁知许弘成压根不吃她这一套。就在她对着天花板经历着又一个难眠的夜晚时,那个唯一被她瞒着的人,正准备坐上回家的高铁。 * * * 第二天,汪美仙赶到医院的时候已近中午。她肚皮饿瘪:“早知道让你爸陪我过来了,关店就关店。”她看着病床上的女儿,“你笑什么,笑你个头,什么都不说,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佳文让她去食堂买点吃的,汪美仙却拒绝。她缓了缓晕车带来的不适,再从行李袋中拿了个苹果刨皮,“我等会儿去外面找家面馆。你吃不吃?” “我吃不了。” “生病就是这点麻烦。”汪美仙也是头回见女儿躺在病床上,气色差得要命,“这营养液有用吗?怎么还给挂瘦了。” “有用,就是要老上厕所。” “没人照顾,谁带你上。” “护士,还有隔壁的姐姐。” “哼,让你瞒着,活该。”汪美仙看向旁边,佳文说,“她上班了,傍晚会过来。” 汪美仙噘着嘴给她掖被角,吃完苹果,外面却走进一男一女。佳文意外,给母亲介绍身份,汪美仙想了想,竟也还有印象:“哦,珍珍,佳文同桌。李翔宇,班里数学最好的那个。” 第59章 “是,阿姨,你记性这么好呀。”珍珍笑。 汪美仙感谢他们能来看望佳文,拉着说了几句话,随后又觉得这地方太挤:“那你们聊?我先去吃个饭,马上回来。” 谁料珍珍也没吃,跟着汪美仙一块下楼,病床边便只剩下李翔宇。 佳文冲他笑:“又麻烦你们了,不好意思。” “顺路。” “你和珍珍……在约会吗?” “没有” “……” “我们俩租的房子挺近的。”李翔宇解释说,“我打算买辆车,她就带我去店里看看。” “……哦。” “好点了吗?” “好多了。”佳文低头,又抬头,没想到老同学的关怀在关键时刻真能暖心,“你今天不用加班吗?” “周六,不想加就不加,我们部门还挺自由。” “那很不错,”佳文想起许弘成的不自由,“你也在做项目吗?高薪是不是分很多种,有的做得多压力小,有的做得少压力大。” “高薪应该是做得多压力也大。”李翔宇笑,“主要是我刚做完一个项目,这几天比较空。” “哦。”佳文也笑,宽慰的,心酸的,复杂的。只不过,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却看见朝她走来的许弘成。 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她意外地张了张嘴,李翔宇已经随着她的视线回头。 许弘成面容严肃,和他对视,只半秒,便奇妙地,准确地,将他与某个名字匹配,“李翔……” “李翔宇。”他递过一张名片,“我是佳文的高中同学。” “听她说起过。”他接过名片,“我的没带。” “没事。” “你坐吧。” 李翔宇却没坐,很快和他们道别。许弘成送他出门,回来拉了帘子,绕到窗边。佳文见他看着水壶,以为他口渴:“柜子里有一次性杯子。” 许弘成没动,也没去拿水壶。他低头看着佳文,看她的脸,病号服的领口,看她扎着针头贴着胶布的手背。 佳文的手往被子里缩了缩:“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回来。” “姚佳文。”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这不是什么大事。” “小事你都不告诉我,大事会告诉我吗?”许弘成早知他比不上爸妈,比不上她的姐妹,可现在甚至比不上她的同学。他保持沉默,尽量不让自己像一个毫无风度的混蛋,可佳文还是戳破了他的伪装:“你在生气。” 他当然生气,但他的气可以消,可以留到以后再生。许弘成看向别处,而后凑近她这张倔强到让人心疼的脸:“我想不通,佳文,你怎么忍得住,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我怕你担心,怕你像现在这样赶回来。” “那你记不记得我是你的谁?你有事我不能担心,不该回来?”许弘成背过身去吐一口气,佳文看见他t恤衫后面被汗水洇湿了一小块。 她心头倏地一软:“对不起。” “现在不说这些。” “要说的,”佳文想知道他几点起来坐的飞机,许弘成胡乱答了个数字。事实上他坐的是高铁,加上两边打车总共七个多小时,屁股都坐痛,“我先回家放了行李,不然到这边能更早些。” “那你吃饭了吗?” “不饿。” “妈知不知道你回来。” “知道。” “那你先抱抱我吧。”佳文像孩子般朝他伸手,“你抱一抱我,我或许能好得快些。” 许弘成微怔,她却已经靠向他。 真奇怪,明明之前一个人也可以的,但是他一来,这些天积累的脆弱全部冒了头。 她闭眼,而后稳稳落入一个陌生而坚实的怀抱。 许弘成憋了一肚子要说的话,瞬间连半个音节都不剩了。 第26章 拥抱爱意(下) 答案 佳文在许弘成怀里靠了会儿,怕他这个姿势不舒服,又轻轻挣脱。很快,许弘成有电话打进,护士则过来更换营养液,顺便量了体温。汪美仙回到病房看到女婿在,意外之余满是惊喜:“呀,佳文也不早跟我说一声,我昨晚都没睡好。” 佳文没说自己也被蒙在鼓里,问起珍珍,汪美仙说她没跟着一起,而是出门就去了奶茶店。得知李翔宇也已离开,汪美仙不禁好奇:“他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我不太清楚。” “你总是什么也不清楚,懒得问加懒得管。”汪美仙怼她,“之前老抱怨一个人在省城待不住,想辞职,这不是有挺多老同学在?他们知道你生病还来看你,算是关系好的了,你要珍惜。” 佳文自然珍惜,但在母亲面前表态并没作用。汪美仙见她闷声,转头问起许弘成什么时候到的,在那边工作顺不顺利,赶了一路怕是累着了,要不先回家睡会儿。佳文一听便知她在打什么算盘,果然,汪美仙问候完毕切入主题:“你回来,我今晚就不用留在医院了,佳文她爸一个人看店我不放心,打算早点回去。” 佳文忍不住:“妈。” “我在医院睡不着的呀,几年前你外婆住院,我熬了个通宵就受不了了,后来都是你大姨陪的床。” 佳文知道母亲除了自己家在哪儿都不习惯,但她这么果断要走,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她别过头去,汪美仙又和许弘成扯起闲话,说佳文心是好的,平时也会体谅人,但自作主张这点有时能把人气死。现在手术顺利,注意休养就行,你回来这几天要好好陪她。 第60章 许弘成一一应了,回家给佳文拿了电脑和干净的换洗衣服,三点多又送汪美仙去了高铁站。返程途中接到舅舅电话,说是从杨建萍那得知佳文生病,坚持要来看望。许弘成无法,在医院门口等到舅舅舅妈和表弟杨凡,带着他们一块上楼。 虽是真亲实戚,但他们和佳文的来往实在不多。待了十几分钟,杨建安听许弘成说许耀光也要过来,觉得碰见难免尴尬,便和家人先走一步。 佳文不想小病一场搞得兴师动众:“许弘成,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让你爸爸过来。谢谢关心,真的,但没必要麻烦他。” 许弘成其实也觉得迎来送往的挺烦,便重新打给父亲,顺带拒绝了他跟医生朋友打招呼以及给佳文换病房的提议。 “行吧,我不掺和,反正你们都拿我当外人。”许耀光叹气,“车你先用着,随便什么时候还。” 佳文等他挂断,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你爸爸不高兴了?” “没有。” 初见他的喜悦和紧张都被乱糟糟的下午冲散,佳文这会儿想起他刚跟母亲说的:“你这次请假连着国庆节,这么久领导能批准?” “扣钱就能批。” “那得扣多少?”佳文后悔,“都怪我,要么一开始就跟你说,要么等出院了再跟你说,这样不三不四的害你又累又吃亏。”她心疼地皱眉,“我才在医院待了多久,两个月工资就没了。” “那你把自己和工资放天平上去比比,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我,毕竟我有一百来斤。” 许弘成失笑:“你这是比重量,要能这么比,我放只猪上去能称出几千万。” “哈哈,那我们就发达了。”佳文嘴角上扬,看得许弘成也心情明快了些。他转过去倒水,告诉自己别再纠结——她生病了,愿意告诉谁就告诉谁,谁来看她不重要,谁在她身边才重要。 * * * 第二天上午,医生查房结束,给佳文开了出院单:“注意饮食,适量运动,既要避免油腻,也不要为了减肥不吃饭,保持三餐规律。” 佳文说了谢谢,许弘成则拿了单子去给她补费拿药。回到家,杨建萍竟也刚好理完行李,一见佳文便心疼来扶:“怎么折腾成这样?” 佳文过意不去:“妈,你不是答应我说跟团一块回来吗?” “你生着病,我哪里还有心思闲逛。你饿不饿,能不能吃东西?我给你熬点粥还是怎么?” 佳文摇头,她现在困得厉害,只想睡觉。杨建萍忙点头:“好,那赶紧回房。” 许弘成这几天也没怎么合过眼,在外卫洗完热水澡,再去卧室换床单被褥,等佳文吹干头发出来,他已经全部收拾妥当。 佳文冲他疲惫一笑,沾了枕头便睡,他则去客厅和母亲说完话,再进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跟她一块躺到了床上。 窗帘没拉严实,午后的阳光照亮浅色的地板。白天比夜晚好,晴天比雨天好,许弘成想起被暴雨耽误回家的那晚,那些如沸水般的担忧和无措,已然随着这两天的好天气渐渐消弭。 他转身,看着佳文的睡颜,脑海中闪现结婚夜,他也曾这样,在床的另一边平静地看了她很久。当然,在回归平静之前,他曾趁着醉意对她图谋不轨——结果是失败的。 相处日久,他很想与她有更亲密的举动,末了却只能借酒壮胆。黑暗中,她的抗拒和恐慌是真实的,所以他放开了她。他记得她后来去卫生间待了会儿,再回来开灯,光亮驱散阴影,也抑制冲动。累了一天,她缩在被子里小心睡去,他却睡不着,迷迷糊糊撑到凌晨,直到她翻身面对他,他才能大大方方地打量。 和昨天那张精致到毫厘的面孔不同,她卸完妆后肤色黯淡些,但依旧白皙。她鼻子和嘴巴很小,眉毛很淡,睫毛大概没彻底弄干净,还微微上翘。 他沉默且目光贪恋,不由觉得神奇。认识以来,她总是嘻嘻哈哈,跟他出去不是想吃这个,就是想吃那个,吃完了还不好意思,说我给你买点什么吧,多少还你点,于是,手表耳机充电宝,他的小物件越收越多。 以前他觉得加班没什么,但跟她约得频繁了,他宁愿中午不休息,也要早点干完活,下班路上问问她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周末有空要不要去芜菁湖边走走,听她答应,他的脚步便轻快几分。 父亲知道他和佳文接触后含蓄表达过意见,大意是让他想想清楚。母亲的态度则更复杂,一面鼓励,一面劝导,听他决定结婚,吃惊的同时反问他怎么这么快,不是连恋爱都没谈? 他心里反驳,怎么没谈,见面聊天吃吃喝喝不就是谈?如果结婚既保证了恋爱状态的持续,又能促进更亲密的关系,那早点结和晚点结也没什么区别。至于他一开始担心的佳文对他另有所图,想通了便也豁然:难道他对她没有图谋吗? 当然有。否则,他不会明知她贪财却不避开,不会看见她笑整个人就飘起来,不会仅仅和她牵了一次手,就紧张得浑身酥软掌心发汗,又开心得想把她抱起来转三圈。 只是这些念头别说告诉她,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此,装惯了绅士君子的他只能把按捺不住的急切栽赃给酒精,而当酒精也失效,他只能等她睡着,再趁人之危,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唇。 第61章 然而他太过心虚,犹豫半天,凑近再凑近,刚要得逞,身边人却睁开了眼睛。 他呼吸滞住,对上她无辜而茫然的视线。只一瞬,她便如受惊的小兽缩进被窝,迅速背过身去。 于是,期待已久的新婚夜,没有浪漫,没有缠绵,只有一个人的叹息,一个人的警觉。 想到这些,许弘成无奈地勾唇。他时而自信佳文不擅隐瞒,他能读懂她的心思。时而又因为她的言语和行动不一致,想深了不免失落。 他读懂的不是她的愿意,兴奋,口口声声的“yes”,而是她的排斥、犹豫,无声而坚决的“no”,好比这次生病,即使他们的关系已经比之前更亲密,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信任他,像他依赖她这样离不开他。 屋子里静得只有空调的风声。许弘成凝视许久,伸手将佳文的碎发理到耳后,再将薄被往上拉。不料她被他的动作打扰,很快睁开了眼睛。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屏住呼吸。然而目光相触,佳文却凑近揽住了他。 “我好困啊。”她声音慵懒,左臂搭在了他的腰间。只一瞬,许弘成心口吊着的石头倏然落入湖心。 “那就再睡会儿。”涟漪漾开,他回以用力而珍重的拥抱,到底没忍住,轻轻吻了她的眼睛。 * * * 杨建萍趁两人睡觉的工夫,把自己收拾清爽,又去厨房忙活。她蒸了蛋羹,熬了菜粥,等许弘成先一步出来,问起医嘱,许弘成让她不必太过担心:“吃多少随她吧,看她胃口。” 佳文睡饱了自然不怎么饿,解决了半碗蛋羹,半碗粥,剩下的交由许弘成。她感到抱歉:“妈,你不用依着我,该炒菜炒菜,陪我吃这些嘴里会没味的。” “没事,我吃什么都行,弘成吃不饱自己煮。” 佳文笑,等许弘成去洗碗,她就和杨建萍在沙发上聊天。杨建萍问起手术,佳文印象最深的却是全麻:“麻醉医生好了不起,就跟魔术师一样。” “当时吓坏了吧。” “还好。”她拗不过杨建萍,掀开衣服给她看微小的创口,杨建萍叹气,“没人照顾就是不行,疼起来肯定要命的呀。” 佳文被她的语气捂得心里一暖:“妈——” “怎么了?” “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对你好不应该吗?谁家的儿媳妇像你这么懂事。” 佳文摇头:“谁家的儿媳妇都很懂事,只是通情达理的婆婆少。你不嫌我懒,不嫌我工资低,还处处包容我,比我妈对我还亲。” “那是因为你也在包容我。” “可是——” “表彰大会开完了吗?”许弘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打断她们,“妈,你刚说要去超市。” “哦,对。”杨建萍被自己的健忘逗笑,佳文忙说,“我陪你去。” “不用,你休息。”杨建萍很快换鞋出门。 没过多久,佳文接到母亲的电话,又收到子琳和子衿的问候,她一一应完回复完,去书房见许弘成正忙着,想走,他却合上电脑:“找我?” “不找你找谁呀。”佳文笑,走过去说,“我现在感觉好幸福。” “哪里幸福?” “很多人关心我,爱我。”这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无依无靠,“你是我的幸运星,嫁给你之后,我的烦恼都消失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佳文细数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以前她既没有称心的工作,也没有称心的生活,因为和身边人交流少,上网的时间就多,就用别人的经验指导自己的日子,“我本来总觉得上班就是消耗生命,同事就是萍水相逢,所以既不上进,也懒得打理关系。可是现在感觉开了一扇窗,你给我的反馈让我觉得未来是有人陪着的,是有奔头的,心情一好,领导和工作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所以你不讨厌当会计了?” “也不能说不讨厌,就是从‘我讨厌它’变成‘我讨厌它,但不妨碍我能把它做好。’”请假这两天正值月末,同事帮她填制了增值税进销项的凭证,其余的验收往来以及结转成本,她可以节后上班再做,“我应该来得及,但保险起见,我七号先去加班。” 许弘成不阻止她的勤奋,只说:“不要把你的进步归功于我。” “但心态的变化都是你带给我的。你让我觉得结婚特别好。”好到让她燃起斗志和勇气,从而能更客观地看待工作,更平静地处理关系,更坚强地面对困难,“我同学都说我没变,但他们没看到那个消沉的垃圾的我。”如果是去年重逢,她肯定没脸去见他们,但是现在,她能把自己放到相对平等的位置,去接受正常健康的交流。 许弘成第一次没有因为她的好心情而感到同样的愉快。相反,他有些失神,默了默才回应:“听你的意思,如果你一开始就有称心的工作,丰富的社交,你不会这么早结婚。” “……可以这么说。”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许弘成正色看她,“你要如实回答我。” “好啊,你问,”佳文靠着书桌,迫不及待,“第一个。” “如果你和我妈关系不好,矛盾很多,且无法忍受,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佳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对上他的眼神,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你不帮忙解决,我也解决不了,那我……会后悔。” 第62章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许弘成又问:“那好,如果,在你急于改变的时候,和你相亲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条件跟我差不多,或者更好的人,他有房有车,有正经工作,还与你是旧相识,你会很开心吗?” “……会。” “所以你也会选择他。” “选他干什么,结婚?”佳文敏感地皱眉,“是这意思吗?” “……” “你在试探我。” “没有。” “那就是讽刺我,还是说,你想提醒我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们的婚姻只不过是一次假设。” “都不是。”许弘成后悔一时嘴快,“好了,问题我收回,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那怎么行?”佳文被他的态度激着,提高音量说,“你不是要听实话吗?那我告诉你,如果真遇到那个人,我不仅会很开心,还会很主动,会创造机会,努力让他喜欢我,愿意娶我,这样我就能过上更优渥更富足的生活,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佳文脸色微红,说完便转身出了书房。几秒后,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关门响。 许弘成面沉如水,兀自在椅子上沉默。周围一片安静,他双手轻轻握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7章 你我的答案(上) 答案 佳文被许弘成两个问题搅得心烦意乱,去卧室待了会儿,出来见他坐在电脑前不知忙些什么,只好折返回去。 临睡前许弘成叫了她两声,她没理,窝在被子里等他凑近或挪过来,结果什么也没等到。第二天她醒得早,没见着许弘成人,问起杨建萍才知他和许耀光回了富世镇。 佳文记得许弘成的爷爷奶奶就在富世镇附近的村庄,而杨建萍也告诉她今天是许耀光搬新家的日子。这位年近六十的公司老总喜获麟儿,庆祝的方式却很低调。前没有婚礼,后没有宴席,给了新妻一套百平米的住宅,再请最亲近的家人吃顿便饭。 而在吃饭之前,他心血来潮要带许弘成去老人坟前报喜。 “弘成本来要带你一起去,我不让。他爸发神经,他有义务陪,但你刚出院,我私心也不想你去掺和那边的事,所以就……” “没关系的,妈,我不去才好。”佳文猜想他昨晚大概是要跟自己提的,但她置之不理,他也就算了。她想他们从富世镇回来肯定直接去新家吃饭,她要是碰见那位小杨助理,怕也是尴尬得不知如何交流。杨建萍听她如此体谅,感到抱歉,“不好意思,佳文,在关于他爸爸的事情上,我是挺自私的。” 佳文倒不觉得这是自私,这是矛盾,而她也能理解这种矛盾。一个男人对婚姻不忠,最对不起的是家人,但不代表其他人必须判他死刑。她只是想不通:“妈,你和爸分开也很多年了,在这些年里,包括之前,他接触过的异性……应该不只是你和现在这位,但是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对,我都是一个人。” “你就没想过……嗯?” “没想过。”杨建萍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很傻,对吧,不管他外面有过多少女人,我都没有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是因为你心里——” “还有他?”杨建萍微笑,又不免叹气。这把年纪了再谈感情容易臊得慌。只是有的人花心,有的人却注定花不了心:“佳文,世界上可以爱的人很多,但有些人可以爱,却不值得被爱。” “所以你离开的时候很坚决。” “对,很坚决。而且并不后悔。” “妈。”佳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真了不起。” “哪里了不起?” “敢爱敢恨。”佳文想到许弘成跟她说过他父母相恋的经历,“你当初结婚的时候,一定鼓足了勇气。” “结婚当然需要勇气,而维持婚姻不是有勇气就够的。”杨建萍抽离往事,反而提起了佳文的父母,“我能感觉到,你爸妈很相爱。” “嗯。”佳文点头,“我以前老觉得我爸遇到了我妈很幸运,但实际上,我妈被我爸宠着惯着也很幸运。” 杨建萍很快想起汪美仙骂许耀光的不要脸,也想起她在这儿住的两天,娇纵的纯真的三句话不离丈夫的直率劲儿,“你妈妈很随性,也有脾气,但不会无理取闹。” “因为她脱缰的时候我爸会重新拽住她。” 杨建萍失笑,又问:“这次国庆,你妈妈要过来陪陪你吗?还是你回去?” 佳文想了想:“等弘成回来,我问问他吧。” “好。”杨建萍点头,看了眼时间,“那你先喝粥,我去把肉馅剁了,中午给你下点馄饨。” “好,谢谢妈。”佳文想起许弘成昨晚的假设,目前看来,她在这段婚姻里最该感激的就是对她用心且真心的婆婆。至于老公,唉,她点开手机,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原来一夜无话之后,等来的不是冰释前嫌,而是默契冷战。 佳文自知可以主动向他示好,可是这次明明是他惹她生气,凭什么她主动,什么如果这如果那,他只会想到差的如果,想不到好的如果,如果真要假设,他怎么不假设她美若天仙他富可敌国,他们青梅竹马一见钟情喜结良缘? 佳文气闷地盯着许弘成的微信头像:她早发现这是从她几个月前送给他的那张画里截的,但方框里,春天的田野并不完整,没有男人吉他,单车野花,只有水塘一角青绿的庄稼。 第63章 …… 他的注意力都被什么吸引去了啊。 佳文想气又想笑,看来他和她的脑回路真的不太一样。 * * * 许弘成早起当了半天的司机,回城时拒绝了和许耀光一起吃饭:“我在场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她的父母哥嫂都到了,就我一个人接待?”许耀光皱眉,因为不办婚礼,小杨家里已经对他很有意见。他听许弘成推脱有事,以为只是借口,“那你告诉我要去哪?” “去水产市场买螃蟹。” “大闸蟹?”许耀光记得他不爱吃,杨建萍也不爱吃,但最近刚上市,有的是贪鲜的食客好这口,“买了准备送人?” “给佳文爸妈带点。”许弘成打算趁着假期陪她回趟家,许耀光听了,“那别去市场买,不说正不正宗,你也不会挑。这样吧,今年公司送客户的中秋礼也有大闸蟹,早前就跟原产地的养殖户订了,过两天直发过来,你多拿几箱,再拿些月饼。” “月饼不用,公司发了礼劵,我明天去店里提。” “那螃蟹呢?”许耀光不想被他回绝,直说你不去拿我便送来,见了几次亲家没一次是圆满收场的,也算是补点心意。 他转而提起最近的烦恼,助理变成老婆,又是高龄产妇,受难分娩之后当定了全职太太。工作上他要招新人,可女的不行,年轻的不行,试了几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啤酒肚比他的还大:“所以啊,没个称心的助手帮着,有些事是真操劳。我这几天在想,小姚对她现在的公司还满意吗?要是干得不开心,换到我这儿来试试。” “试不了,”许弘成马上拒绝,“别想,不可能。” “你问问又怎么了。” “问不问都一样。我不同意,我妈不同意,她自己也不同意。” 行吧,许耀光讪讪,他的每一次示好都似在做无用功。奇怪的是,杨建萍这边三个对他的公司毫无兴趣,他反倒愿意给他们些什么,而小杨那边的家人对他再不满,碍于身份和金钱,也不会真和他撕破脸,所以他明明能送他们更多,决定时却不免一再考量。 大概人性本贱吧。许耀光想,横竖杨建萍最知道怎么让他难过,事实证明她也成功了。 最后,他不知是说给许弘成还是说给自己听:“不论如何,我赚的钱,至少一半都是你的。” “可我没缺过钱。” “那你缺什么?” 许弘成想,他缺的东西已经有人补给他了,但他并没回答,很快靠边停车:“饭你自己吃吧,我先回家了。” * * * 许弘成在路上便想着回家跟佳文好好谈谈,结果到了家,两个人都不在。他打电话给佳文,没接,打给母亲。“我们在书店呢,佳文在挑书,手机可能静音了吧,桌上有包好的馄饨,你可以当点心煮了吃。” 还点心,许弘成连中饭也没吃。他开火烧水,拿了个大碗撒进细盐猪油葱花,本打算全都煮了,后知后觉这是给佳文准备的,便又留了一小堆,再从柜子里拿了桶泡面。 一个人在家待着实在无聊,他上线玩了几局游戏,打了个盹,又点开工作群里的培训视频回放链接,直到看完,外面才传来开门响动。 佳文笑着:“我只会买,不会看,买来小山高的几十本,数过来就放平摆在架子上,有时候连塑料薄膜都忘了撕,纯靠自我安慰用意念读书。” “那你这叫自欺欺人。”杨建萍也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结果这一幕被许弘成瞧见,他不免皱眉,“你们买了多少?你现在这情况能提重物吗?” 他看的是佳文,问的当然也是佳文。 “我能下地走动就代表好得差不多了呀,而且我拎的就是几套试卷,妈的袋子里都是我的图册,她的才重。”佳文不喜他的语气,拎了杨建萍放在鞋柜旁边的袋子进屋,杨建萍推许弘成,“怎么了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许弘成犹豫了下,到底跟进书房,接过佳文手里的图册:“要放哪儿,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会放。” “放这么高干什么,买来不是为了看?” “现在不看。” “佳文。” “干嘛。” “我们谈谈。” “待会儿吧。” “……” 许弘成发现自己对她常束手无策,决定先把重要的事说了,“过两天你要是有空……” “没空,我明天要去和珍珍吃饭,后天要去子衿家,她的新房装修好了,也叫子琳过来参观。” 许弘成眉头蹙得更深:“你哪来的这么多安排,他们不知道你刚做完手术?” “又不是大手术,难道我要躺在床上不动弹?”佳文反驳,“何况有安排比没安排好。如果我之前有这么多地方可去,心情也不至于一天比一天差。” “所以你也跟我谈如果。” “跟你学的。” “这就是你不理我的原因。” 对。佳文继续收拾,许弘成自讨没趣,只能转身离开。 * * * 第二天中午,珍珍和佳文约在了一家生滚粥铺。珍珍给她递勺子:“知道你什么都不能吃,所以没山珍没海鲜,给你点了鸡丝粥,谢谢你能出来。” 佳文不知她有什么事急得非要见面谈,珍珍笑笑,开门见山道:“你不觉得李翔宇对你很特别吗?” 第64章 别提李翔宇了,佳文心想,许弘成那个莫名其妙的假设,大概就是因为病房里的偶遇:“如果你是指他好心肠来医院看我的话,那是因为你对我特别,而他陪着你而已。” 珍珍摇头:“不单指这个,我觉得他喜欢你。” “哈。” “你笑什么?” “珍珍。”佳文放下勺子,给她看手上的戒指,“你再这样说下去我晚上要失眠了,真的,别开这种玩笑。” “你这态度倒和李翔宇有得一拼。他也说我闲得慌瞎想,纯粹意淫。” “他说得对。” “可你怎么解释他对你的上心?” “很好解释。”佳文说,“他绝对不止对我一个人上心,但凡我们几个同学谁出点事,他的存在感都不会低。” “为什么。” “你想呀,他在北京读了那么多年书,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在那边,现在回来工作,虽然离家近,但那些朋友和资源可能就四散了,而他刚进公司,和同事的热络也没这么快,恰巧班长在他最需要集体关怀的时候组了一个局,那他自然要借这个机会重拾一下同窗情谊。”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佳文肯定,“而且,随着工作变忙,朋友变多,不管是让他怀念的东西,还是他自以为怀念的东西,也很快就会散掉。” “可我觉得没那么快,他都说不考虑恋爱了。” “暂时吧,难道他在大学里没谈过恋爱?没有女孩追他?” “有当然有,他跟我提过一嘴,可是后来分手了。” “谈过都分手了,没谈过的更不用计较。”佳文鼓励她去做想做的,而不是继续乱吃醋。毕竟喜欢一个人也许会害怕靠近,但不可能不想靠近,一直害怕或是一直不靠近的,无疾而终才是必然。 珍珍听她道理一大堆,不由得想起当年在宿舍里聊男生,大家越聊越兴奋,佳文却在上铺呼呼大睡,她私下里问佳文觉得班里谁最帅,她说秃头的物理老师最帅:“只要保佑我这次物理及格,我绝对不逃课不早恋不碰高压线,不在物理课上画灯泡鸭蛋地中海中仙。” 她当时被佳文的贫嘴逗笑,眼下却被她的道理说得笑不出来。她喝了几口粥,不由好奇:“那你和你老公……是谁先靠近谁啊。” “当然是我,他刚开始压根没看上我。”佳文一提这个就委屈。 “那后来呢?反转了?” “哪有,后来他为了顾及我的面子,特地又再找我吃了一顿饭。我记得他那天穿了件黑衬衫,显得人特高,特瘦,从位子上起身跟我打招呼,就那么轻轻一笑,真的,我就忍不住,心跳特快。” “那你们吃了很久,聊了很久?” “应该?但聊什么我全忘了,他一说话,我就脸红不知道怎么接,所以我不能让他说得太多,宁愿逼他听我吧啦吧啦。” “那他也挺好的,没嫌你烦。” “可能嫌了吧,但憋着不告诉我,我就当他没嫌。” 珍珍对着佳文眨眼:“被你这么一说,我越来越想见你老公了,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呗。” “我不打,我和他在冷战。” “……”珍珍瞪大眼睛,“什么情况?” 她自找的,无聊且难搞的情况。 佳文无奈地笑了笑,早知如此,在他想和她谈谈的时候,她就不该耍性子。 她喝完碗里的粥,想着要不她服个软,拜托他来接一次?然而她刚拿起手机,便收到了新弹出的微信消息: “在外面吃的什么?” 她心头一喜,打了个粥字,还没发送,又收到一条:“妈问你。” 于是佳文回复红油火锅,气呼呼地摁灭了屏幕。 第28章 你我的答案(下) 答案 杨建萍见许弘成神色不明地坐着,敲了下书房的门:“佳文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你俩怎么了,你不去接她?” 许弘成也不知道怎么了,见不到就想,见到了却没几句就呛。至于接人,他倒是愿意,但连她去了哪都不清楚。 “你们闹别扭了吧。”杨建萍昨晚起夜,发现他俩一个早睡,一个过了零点还没进屋,便觉气氛不对劲,加上今天佳文独自出门——” “不是我说你,好不容易放一次假,有问题就去解决,闷声不响算什么本事。你不是要带她回家吗?那我也回老房子住几天。”杨建萍私心想给他俩腾点空间,又不得不提醒他,“你给我争点气,在去岚城之前必须和好,不然被她爸妈发现,谁都饶不了你。” 许弘成被母亲一通埋怨,吃完饭送她回了市中心。不怪人喜新厌旧,再踏进住了二十余年的房间,许弘成竟觉得杂乱而逼仄。他帮忙清扫了地板,理了些杂物,要走时王阿姨正好来串门。她和杨建萍热情寒暄,又邀请后者去喝下午茶。杨建萍点头应邀,只让许弘成带垃圾下楼。 许弘成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芜菁湖边。他走进咖啡厅外搭的帐篷底下,王靖给他挪椅子:“我本来说去酒吧,某人怕被老婆骂,只好改在这儿。” “别造谣,我那是怕熏着孩子,怎么就成怕老婆了。不过烟酒是得戒一样。”刘宵云喝了口咖啡,看向许弘成,“这位老兄现在片烟不沾身,我是服气的。” “那是我吸的时间短,我要是三十八四十八,就没那么容易。”许弘成给自己点了杯喝的,问起王靖叫他们过来的原因,王靖便说,“无聊呗,没消遣没去处没女朋友,拉你们俩垫垫背。” 第65章 刘宵云嗤笑:“那个林小姐还没答应?” “没有,追人实在困难。”王靖看看两边,“所以找两位已婚男士取取经。”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什么狗屁无聊。”刘宵云提到请客送花看电影,都是王靖用了不好使的,“那没戏了,你一理工男笨嘴拙舌,配不上人浑身的艺术细胞。” “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王靖无语,“你一玩硬件的怎么就娶到舞蹈老师了。” “缘分妙不可言。”刘宵云见他闷闷,知道他追得辛苦漫长就差当舔狗,“行吧,我也不藏着掖着,你现在有房有车面子够了,重要的是里子。” “什么里子。” “其实吧,女人虽然喜欢被甜言蜜语哄着,但更喜欢你想在她前面,做在她前面,踏踏实实地爱护她们。”刘宵云经验的确更丰富些,“就比如,有架就吵,有话就说,该捅破捅破,该磨合磨合,谈恋爱的时候别把她当女神,因为要拉近而不是制造距离。等关系近了,谈婚论嫁了,再让她当回女神,因为她比我们男人付出了更多,更需要尊重和呵护。” 王靖听他的长篇大论听傻了:“我他妈以为你是个大老粗,结果是个情圣。” “不然我凭什么英年早婚儿女双全,脑子里都是智慧,懂吗?恋爱是要靠脑子的。”刘宵云嘚瑟地仰头,看向许弘成,“你呢?有何高见?” 许弘成摇头,他的恋爱没动过脑,因为都是佳文在推动,而他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如何跟她相处,别说甜言蜜语和关心呵护,就连鲜花和像样的礼物,他也没怎么送过。 他喝了口咖啡,看向刘宵云:“我没意见,你继续说。” * * * 佳文和珍珍在粥铺告别,翻到杨建萍给她发的微信。她心里一慌,忙打电话过去,听杨建萍说起许弘成带她回岚城的计划,以及自身社交考量,不免松了口气。只是,为什么杨建萍知道了她却被蒙在鼓里,许弘成就这么不愿意跟她说话?可他要是如此冷漠,为什么中秋佳节,他又更愿意陪她父母过? 她听手机那头有依稀的笑声和谈话声,很快挂断。然而回到家,许弘成却不见踪影。她打了个盹,又强迫自己看了会儿书,收到子衿的信息:“聚餐提前,五点到。” 她觉得子衿对她越来越不客气了,但过了会儿子琳又朝她吐槽:“我不来了,凭什么她说今天就今天,越来越像我爸,气死我了。” 于是佳文怕到时谁都不出现驳了主人脸面,便准时过去。到了子衿家,子衿解释说她和王江涛节后出差计划有变动,想趁着国庆去更远的地方旅游,所以改签了机票,把聚餐提前。只是见佳文一个人,不由皱眉:“许弘成呢?” “他没空。”佳文递过礼物,“姐,我给你带了瓶酒。” “简单吃顿饭而已,搞得这么生分。”子衿看了眼酒的标识,“这酒还挺贵的。” “是吗?许弘成买的。” “那你送给我,经过他同意了吗?” “送你肯定同意,不同意我赔他一瓶就是了。” “你和他算得这么清楚啊。” 佳文笑,跟着她进屋。相比于子衿的不冷不热,王江涛亲自下厨,招呼也热情得多。因为人数只有预定的二分之一,菜量被子衿勒令核减,佳文选择性地挑了些鲜蔬,就着吃了小半碗米饭,听王江涛主动挑起话题,又故意讲笑话逗子衿开心,便觉他其实很能照顾别人的情绪,这是很可贵的品质。 吃到一半,王江涛提起婚礼事宜,不可避免地,子衿回忆起佳文的婚礼流程:“传统的那种没新意又累人,我们不打算那样,办个自助酒会就差不多了。” 饭后她带佳文参观装修一新的大平层,角角落落都贴合设计,家具家电也高档昂贵。若搁以前,佳文肯定很羡慕,但此时此刻,她的反应并无艳羡或激动。 子衿看她对着手机出神:“怎么了,谁找你?” “许弘成。” “他忙完就让他过来。” “算了。” “算了?”子衿皱眉,佳文对许弘成不该是这个态度,“你和他什么情况?他是真忙,还是和你吵架了?” 佳文意外她猜得这么准,但不好承认是因为吵架,而她压根没邀请许弘成过来:“姐,先道歉的人是不是代表理亏啊。” “这我不知道,反正我没先道歉过。”子衿说,“你和他吵什么?他对你够好的了。” “怎么就够好了?” “他外貌挺出众的吧,工作也挺有本事,但既不嫌弃你,又对你客气大方。”子衿细数他的优点,转而道,“佳文,做人不能太贪心,你不能一边要求他多赚钱,一边埋怨他忙顾不上你。” “我没有埋怨他忙。” “那是你无理取闹?” “姐。”佳文忍不住,“我是你妹妹,他不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前因后果就把矛头对准我,是觉得我条件哪哪不如他就得处处小心他供着他吗?” “但你确实是获利的一方。” “所以你提醒我要学会知足,要对他的赏赐感恩戴德。”佳文看着她,“你认为我不配过上这样的生活。” “配不配不是我决定的,但你从一开始就贪图物质条件,却不想付出。” “那你要为许弘成叫屈?”佳文气闷,又将将忍住,“姐,你说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那你呢?你会用要求我的标准来要求你自己吗?” 第66章 “我……” “姐,就算你比我优秀比我厉害,也不能臆测我和许弘成的相处模式,以及贬低我的感情。” “佳文。”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佳文没有看她,冲一旁的王江涛示意,转身离开。 王江涛将她送进电梯,再回来,看向子衿:“你是要把两个妹妹都惹恼是吧。” “你觉得我哪句话说错了。” “都没错。”王江涛去厨房洗碗,“但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包容你。刘子衿,承认吧,你刚才在幸灾乐祸,你不想你的妹妹过得比你好,这是比她们顶撞你更可怕的事情。” * * * 佳文压下起伏心潮,回想,子衿的话是对的。她从一开始就图许弘成能给她的看得见的物质条件,所以现在不该贪图太多,何况摩擦是双方的,她不能只要求他聪明、贴心,先低头来哄她。 这是被爱着的人的特权,母亲在父亲那里有,子衿在王江涛这里有,而她并没有。 她时而望天,时而看路,没注意小区门口停了辆黑色的轿车。驾驶座上,许弘成远远瞧见佳文从道闸旁边出来,又默默地走到街道对面,踩着树影慢慢往前。 他轻点油门跟了段路,终究追上去按了喇叭。佳文转头,车窗落下,看清许弘成的脸:“……你怎么来了?” “上车。” 佳文意外,但只能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我好像没把地址发你。” “你姐跟我提过。” “哦,也是。”佳文记起子衿曾向他咨询装修事宜,他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教别人,“那你要不要上去参观?我姐很记挂你。” “她为什么会记挂我?” “不知道。”佳文不去看他,只想起他刚才给她发信息,原来已经在来的路上,“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也可以找你,我们谈谈。” “谈什么。” “你生气的原因。” “不重要了。” “很重要,你一直不理我。” “不理你是因为你在我生气时什么也没做,当然,我也什么也没做,所以我的气就模糊了,泛化了,我不再是气那件事,而是气你这个人。” “……”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许弘成没立刻应答,过了很久才说:“没有。” 佳文微微诧异,但也只是别过脸去。 * * * 二十分钟后,两人回到春江潮小区,车子停在外面的临时车位。 许弘成看她紧绷的神情:“你怎么了?” “和你没关系。” “那就是和你姐有关。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佳文不去深究这顿饭不愉快的原因也是因为她没有处理好他们夫妻之间的怄气,才在旁人那里露了怯。她低着头:“许弘成,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婚姻太顺利了。” “什么意思。” “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有长辈支持,特别传统也特别简单,所以很多矛盾不是来自外界,根源在我们自己。” 许弘成以为她还在纠结:“我为我那天晚上的假设道歉。” “不用道歉。”佳文摇头,“我一直以为对婚姻不自信的是我,事实上你也一样。”他们都觉得相遇有太多的随机性,而不是非彼此不可,所以一点不信任就会被放大,“我怕给你添麻烦,做手术却不跟你说,你怕我选择你是随意或勉强的,所以想确认我有多大的决心……” 佳文习惯了在他面前输出,这两天出口被堵,她就憋得越来越难受。 路灯的光线穿透车窗,在她腿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转头,发现沉默的人不知看了她多久。 “许弘成,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后悔娶我吗?” “不后悔。” “你可以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一直在向你索取,吃亏的是你。” “不会,我知道我赚了。” “赚了?” 许弘成坚信她给他的并不比他给的少,否则他不会想给她更多。就像他决定去广州时,她最先问的不是他的薪资,而是问他的工作时间,能不能休息好:“佳文,你心里有我。” “有又怎样。”佳文放在腿上的双手交握成拳,“对你而言重要吗?你心里有……” “重要,”许弘成倾身,捧住她的脸亲吻,“我心里有你。” “才怪,你在哄我。” 许弘成否认:“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结婚吗?” “嗯。” “因为你需要我。”他说,“被需要也很难得。特别是你要的我刚好有,而我有的又愿意给你。” “那你为什么愿意?”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要说是爱,那也不为过。” 佳文深深看他:“所以你爱我。” “嗯。” “那你再……” 她声若蚊蝇,许弘成失笑。 她羞恼,下一秒,脸却被大手托住。 呼吸炽热,侵略性的吻在唇上降落。 佳文轻轻耸肩,有点想哭。许弘成轻声叫她的名字,在心底重复。 佳文,我爱你,不只是眼前。 我爱你,在今天之前,在娶你之前,在你爱我之前。 第67章 第29章 玫瑰与月亮(上) 答案 佳文被许弘成吻得有些眩晕,而当她回到家,看见茶几上放着的一大束玫瑰花,加重的眩晕感几乎让她脚步虚浮。 她过去抱起,低头,又抬头,看向许弘成的眼神亮亮的:“这是送给我的吗?” 许弘成失笑:“不然呢?” “真好看。” “喜欢吗?” “喜欢。”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专门买花给她的人。许弘成走过去:“我以为你会骂我把钱浪费在没用的东西上。” “花似乎是没用的,就像诗歌,但它们美丽,所以不可或缺。”佳文温柔看他,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无用的东西往往浪漫,而浪漫是难得的,浪漫带来的好心情是无价的,“许弘成,”她在心底说了谢谢,“我觉得今天晚上特别美好。” 许弘成笑着接过花束,重又低头吻她。佳文感受着他的热情和主动,闭上眼,手伸进他的衬衫,也任由他在她身上轻轻摩挲。 安静的空间里,吻在加速,也在升温。等到佳文被爱人的低声蛊惑,躺倒在沙发上,清晰而羞耻的快感便如蝴蝶落花般降临。然而很快,许弘成力道放缓。他眼中欲色未褪,询问却理智:“差点忘了,是不是不可以?” “……有关系吗?”佳文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倾身啄他的唇,“应该可以的。” 许弘成握紧她柔若无骨的手,想了想还是放弃冒险。他扶起她,让她坐在他腿上:“等你把身体养好了。” “可养好了你就走了。”佳文噘嘴,娇嗔着往他身上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半分钟后,许弘成受不住折磨,搂着她狠狠亲了会儿,再抱她回房。 他沉默地脱掉她的桎梏,白皙的身体和深色的床单对比明显。他虚伏在她上方,轻轻吻她但又不敢真做什么。到最后,两个人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佳文羞赧地埋在他的臂弯里:“……真的不继续吗?” “算了。”许弘成调整呼吸,横竖他忍了不止一天两天,轻重缓急还是得有数。他缓了缓,再吻了吻她的额头,起身清洗,佳文则拿过被子盖住脸,一直等到他洗完出来。 “我饿了。”她听见响动,露出眼睛,“我刚才没吃饱。” 许弘成过去蹲下:“那你想吃什么?” “烧烤炸串再喝点酒?” “干脆去吃红油火锅。”他伸手捏她,“还要气我是吧。” 佳文笑,重新躲进被子:“那你给我煮点面吧,多放菜,不要蛋,汤里放些小虾米。” 许弘成自然应允。 * * * 因为不常下厨房,许弘成的手艺只能算勉强过关。但他知道把菜叶切碎,把面煮得软烂,再加上调料热汤,色香味倒能兼顾。佳文换上家居服出来,感觉自己最近的饮食自由度和小孩有得一拼。她拿了个小碗:“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帮我分一点。” 许弘成顺从照做。 如果说刚才被子衿的中伤搅得心情低落,那么被许弘成一哄,被热汤面一暖,佳文的心又慢慢浮了上来。她看向许弘成,后者也刚好抬眸:“有话跟我说?” “嗯。”佳文对着他有倾诉的欲望,“我和我姐闹了点不愉快。” “因为什么。” “很多吧。”她平静地把争执复述一遍,但刻意剔除了某些敏感的攻击,“可能她因为子琳没来心情不好,而我也没像平时那样依着她,所以就……” “但你没有义务去消化她的心情不好,也没有义务一直依着她。”许弘成对刘子衿的大体印象是干练且强势,猜想佳文在她家未必待得自如,“她凶你了?” “没有。” “?” “真的没有。”佳文笑笑,她只是觉得和子衿的关系失去了平衡。她转而提起他的表弟杨凡:“你和他关系怎么样?会互相攀比吗?” “我们没什么可比的,只是我年纪大,升学工作都比他早,所以舅舅舅妈难免会把我当作参照。”许弘成说,“你姐应该也是你们的参照。” “是,而且与其说参照,不如说是榜样。” “那你会有压力。” “以前有,好在我爸妈对我的要求比较宽松,或者说认清了我没有出人头地的资质,就没怎么逼过我。可我姐不一样,家里人对她要求很高,而她做得越好,他们对她的期望越多,她就要越努力来达到他们的期望。”佳文将心比心,也理解子衿偶尔需要从不如她的人身上获取自信和进取的动力,“所以当榜样是很累的,尤其是要当大人眼中的榜样,她必须懂事、聪明、有姐姐的担当,不管她自己乐不乐意。” 许弘成想了想:“她如果不乐意,不会坚持这么多年。” “所以我觉得她特别了不起。”佳文真心地说,“她读最好的学校,选最喜欢的专业,进最好的律所,都是用努力换来的。我想向她学习,可是没学几天就犯懒了放弃了。以前住在外婆家,我和她在同一张木桌上写暑假作业,可她越写越认真,我却写几页就去和子琳抢电视遥控器。等到暑假结束,她看完的必读名著有好几本,而我却在开学前夜通宵赶作业,边哭边抄后面的参考答案。” 许弘成听得想笑,但又有淡淡的心酸:“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不代表你现在也不如她。” “可是我就是不如她,很多方面。”佳文坦诚,“我有段时间挺嫉妒她,她怎么什么都有,做什么都顺,可是大了些,我就明白她拥有的一切,得到的好结果都是用付出换来的,所以我敬佩她,可是……” 第68章 “可是什么?” “可是上天有时很不公平。”佳文说,“我一个个哪哪都不如她的人,没有通过努力实现自我提升,而是靠着一次相亲,认识一个男人,就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而她明知可笑,却因为被子衿戳中隐秘,恼羞成怒,“我不劳而获是事实,却听不得别人说我,仅仅因为我要维护这点可怜的自尊。” 她说完无奈地笑了下,许弘成却皱眉:“我不觉得哪里可笑,你也并没有不劳而获。” “我用婚姻换了钱。” “照你这个逻辑,谁结婚不是为了钱?难道你姐没有换?她换来的经济条件和生活质量,目前来看比你更好,但你不会去指摘她。” “因为那是她应该得到的,和她的能力匹配的。” “意思是你就不匹配。你是不配结婚,还是配不上我?” 佳文想说都不是,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她生气子衿的过界,也气自己的没用,连反驳和争论都没用落脚点。 她的无言导致许弘成的神情更加严肃。他很想知道她的脑袋瓜里装了些什么,为何时而精明,时而蠢钝,却偏偏能轻而易举拿捏他的所有情绪。 虽然被她夸奖被她仰望是件挺开心的事,但是她要把自己放矮一截,这让他十分不适。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似乎想借此给她安慰:“佳文,你有一个特别不好的思考习惯,就是把别人想得太好,却经常否定自己。” 她姐对她究竟如何,他暂时没立场下定论,但就他而言,她老说他工资高,条件好,事实上,他的工资目前还是靠时长和强度攒下来的,至于其他条件,靠的也是他的父母。 “先不说我和真正的有钱人没法比,就说我和你的差距,你暂时比我穷一是因为你的职业特性,当会计如果不是能力超群或是当到管理层,前几年的薪水普遍不高,二是因为你没向家里伸手,没有像我一样啃老。” 佳文一听这话倒急了:“你这怎么叫啃老?你是要买房。” “那你会拿你父母的钱买房吗?你要是愿意用他们的钱,也不会租那么简陋的屋子。”许弘成纠正她,“你评价我是一套标准,评价自己又是另外一套,为什么我拿父母的钱不算啃老,而你就算?为什么你花我甚至是父母的钱都会愧疚?” 佳文被他的话击中,低头,挣开他的手:“因为我冷漠,我不相信有纯粹的无私的爱,因为我一边贪恋别人为我付出,又希望他少付出,那我就不用还。” 许弘成承认这是部分原因,毕竟一个人的时间太久,会让她缺乏必要的安全感:“但更主要的,是你太懂事,太敏锐,太善良。” 他重新抓住她的手,与她掌心相贴:“你凡事只为别人想,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长此以往会快乐吗?你怕我们累,怕麻烦我们,那当我们习惯了你的懂事,习惯了你的付出而忽略你的需要,你不会委屈吗?佳文,和人相处,先是平等,再是开心。你要是一直把自己放得那么低,会遭受很多伤害,而如果你明明不开心,还要去迎合别人,那这样的你一点也不真实,爱你的人也会心疼。” 佳文被他说得心软,喉咙却涩涩的:“可我想假装得讨人喜欢一点。” “不假装就不讨人喜欢了?” “因为不假装的我没有魅力。许弘成,我想过的,如果我有一方面专长,有个闪光的点,那我可以更自信地站在你面前,让你觉得娶我是值得的。” 许弘成很快找到她闪光点:“你会画画。” “才不算,画画并不难。” “但你画画的时候肆意,专注,而且快乐。” “可这是我的寄托,对你而言一文不值。” “怎么会,你的好状态好心情对我很重要。”许弘成放缓声调,努力打开她的心结,如果仔细算算,认识以来,她压根没花过他多少钱,哪怕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房子,她是免费住了,但她给他的陪伴,给他的爱和反馈,是拿多少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娶你值不值得,不是由你说了算,我觉得你值得,那你就应得,我想把我有的东西都给你,你却不敢要,那是谁在犯傻?难道我爱你爱得要死,你却只要我煮一碗面?这样你倒心安理得了,怎么就不想想我有多难受?” 佳文被他的连串发问逗笑:“所以你爱我爱得要死。” “你要不信,等到七老八十再来验证。” 按理佳文不该信,但他说得这样诚恳,她相信他眼下的情感是真的,她的悸动也是真的。 她反握他的手掌,心想,她和所有的女孩一样,曾满心欢喜地期待爱情,可是爱情迟迟不来,为避免失望,只能告诉自己它永远不会来。 她看着对面,灯光下,他的脸庞如此熟悉,如此英俊,如此让她着迷:“许弘成,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不图你的钱,不图你的工作,不图你在这个社会安身立命的资本,而是单纯看中你的帅气,看中我和你聊得来,你会信吗?” “不信。” “我也不信。”在这个被物欲裹挟的环境里,单纯的感性的冲动显得特别稀有。而她因为自私,如愿以偿收获了交往中附赠的物质,却发现关系的开始,离不开这股冲动的牵引——这让她慌乱,也无比庆幸。 佳文回头看了眼茶几上的玫瑰花,它那样鲜艳、馥郁,像她拥有的宝贵的当下。 第69章 “弘成。”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我之前看到过一段话,说世界上的人,不论生活圈子大小,眼光远近,地位高低,总是不安的多而安的少。不过有的人是喜欢别人不安,有的人则是自安于不安。” 许弘成轻啄她的手背:“听起来前一种很坏,后一种很难得。” “是,所以我做不到,只能借助外力,于不安中求得一点确定的欢喜。”她看他,眼中满是温柔的恋慕,“你是对的,我有很不好的思考习惯,我会慢慢改,也请你给我时间。” “我会给你很多很多时间。” “谢谢。”佳文笑着,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也许她曾有很多困惑和不安,但她的选择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和宽慰。许弘成对她的好,她看得到,也感受得到,所以她会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爱人。 她想起潜藏在心底的小小计划,自认这几个月没有辜负努力的过程,那么,结果是让她哭还是让她笑,就交由时间来验证吧。 * * * 汪美仙得知小两口要回来过中秋,嘴上答应得平静,实则心里乐开花。而等她看到琳琅满目的中秋礼,高兴的同时不免嗔怪:“你俩花钱怎么大手大脚的。” “都是许弘成买的。”佳文知道她口是心非,“你不喜欢吗?” “好东西谁不喜欢,我最喜欢尝鲜了。”汪美仙只好承认,让姚国光拆开蒸了几只螃蟹。佳文拿了一箱要去大姨家,被母亲阻止:“你别去,子衿和子琳都没回,她见着你要嫉妒我,酸不溜秋的话可不好听。” 佳文以为顶多子衿没空回来,谁知子琳虽然解决了和家里的别扭,但整个假期都待在赵巍家。汪美仙轻哼:“你大姨昨天刚跟我抱怨,说子衿是房车都齐了,但要讨好她公婆,子琳的婆婆对她倒亲,但亲到让她忘了老妈,两个女儿都白生白养。” 佳文觉得好笑:“那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宽她的心呗,子衿当律师,子琳工作又稳定,哪里像你,这么多年了也不求上进,没出息。”汪美仙低声笑着,“不过你运气挺好的,这点我憋着没在你大姨那炫耀。” 佳文早对母亲的评价不抱希望:“原来你也觉得我很差劲,只是运气好。” “运气好很丢人吗?别傻,什么努力啊本事啊都是可以学的,但是运气就属于你,别人抢也抢不走。”汪美仙神秘兮兮地继续,“跟你说实话吧,你生病以后,我从医院回来还是睡不着,就又给你去算了命,先生说你花期慢慢开了,头顶有云彩罩着,雨打风吹的都不要怕。” 佳文无语:“所以我命不好你就替我解煞,命好你就放手不用管,你就是宁愿相信这些也不愿意多陪陪我。” “你这说的什么话。” 佳文简直拿母亲没辙,她自认活到现在没受过什么真正的雨打风吹,就是因为太平淡太顺利,所以一点小挫折都让她心神不宁要死要活:“妈,我求求你了,不要替我去算命,我的命自己都算不清,就别为难人家了。” 她看了眼厨房里的老爸和许弘成,起身过去帮忙,汪美仙拦她不住,只撇了撇嘴,把礼盒拎去了大姐家。 * * * 佳文在家待了两天,名曰养病,却什么也不能多吃。膏蟹月饼,米酒甜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回省城的前一天晚上,她见许弘成又在陪父亲喝酒聊天,忍不住提醒:“爸,你别忘了你有三高。” “我大半年没喝过了,高兴。”姚国光被妻女耳提面命,无奈嘴巴总是馋得紧。佳文又警告地看了眼许弘成,他像是意会,但没反应,佳文气闷,只回卧室继续看书。 虽然知道出了学校之后,分数能决定的东西越来越有限,但眼下,佳文的确需要一场考试来验证她这段时间的用功是脚踏实地还是自我感动。离开考还有两周时间,她把真题的客观题部分做完,对了答案正确率还可以,再出去,许弘成和父亲竟然还在桌边喝酒。 “你们也太夸张了。”她气哄哄地看向厨房,“妈。” “叫我干什么,你爸喝的少,说的多,就下去小半碗。” 佳文走近,看许弘成微微泛红的脸庞,提议他和她下楼走走。许弘成没应,只抓住她的手,直到汪美仙过来叫停,才把碗里剩下的一饮而尽。 于是,甫一离开家门,他便遭到佳文怨怼:“这两天你喝美了吧,明天还要回省城,你起得来吗?” “起得来。”他紧紧牵住她,“你爸爱喝,下次我带点白酒。” “神经病,他的店里全是酒。” 许弘成笑。 “你笑什么?” “妈刚才也这样骂爸。” “……”佳文看他,“你还这样骂我呢。” “我?”许弘成问,“我骂你神经病?” “对,别告诉我你忘了。” “我还真忘了。”他对着她笑,不知笑她记性好,还是笑她翻旧账。佳文虽气恼,但不跟酒鬼计较,和他出了小区,沿着人行道一直走。路灯明亮,各家各户的灯光映得夜色迷蒙,伴着轻柔的晚风,两个人不知不觉就绕了一大圈。而等他们回到小区,子衿和王江涛的车正好从岗亭驶出。 “我来给小姨送点月饼。”子衿坐在副驾上,难得先开了口。 “……哦。” “你明天就回去?再待两天吧,我们一块吃个饭。” 第70章 “……”佳文默了两秒,许弘成只说,“下次吧。” 子衿看了他一眼:“放假也这么忙?” “不忙,但回去还有事。” “那就按你们的安排来,”驾驶座上的王江涛打断了子衿的追问,冲许弘成示意,“回省城约。” “好。” 于是四人很快道别,子衿等车子驶过红绿灯:“佳文还在生我的气。” “因为你的态度没有一点好转。”王江涛转头,“不要这样看着我,但凡你收一收凌人的盛气,不止你妹妹,我妈也会更喜欢你。” “所以你承认你妈不喜欢我了。”子衿反问,“现在是不是觉得陪我回来是个错误。” “是不是都回来了。怎么,下一句要问和你结婚是不是个错误?”王江涛望天,“刘子衿,我们的婚礼还没办,求你不要让我花的几百万打了水漂。” 子衿哼了声,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另一边,佳文觉得自己刚才的沉默挺不合适:“我姐会不会误会我不想和她和好?” “难道你想再待一天?” “不想。” “那回去再约,再和好也没关系。” 佳文看他:“你怎么拒绝得那么顺畅。” “因为我不怕她生气。有些话是不熟的人说起来比较方便。”他看她纠结的样子,“怎么,我不该拒绝?” “没有。”佳文说,“我要谢谢你,有时候太顺从也不好。” “是不好,对外人我们可以暂时伪装,但对亲人,时常接触的人,还是表露真实的想法更轻松。” “那我回去以后跟我姐好好谈谈。” “嗯。”许弘成当然同意,只是提醒,“不要当受气包,也不要当沙包。” “收到。”佳文笑着做了保证。 * * * 两个人回到家,许弘成先去洗澡,洗完接到了王靖的电话。王靖趁着假期把家搬了,邀请他和刘宵云、老李等同事一起去新家吃顿饭,添添人气。许弘成答应,跟他闲聊几句,挂断了却见汪美仙不知何时也来了客厅。他微微诧异,又猜到什么:“妈,你有话和我说?” “有几句。”汪美仙着实憋了挺久的,但女婿不比女儿,不能想什么说什么,便先跟第一天在餐桌上聊的一样,先循例问起他妈妈,再谈起他的父亲,说他结婚,按理他们该有所表示,但她实在做不到真心祝福,让许弘成别放心上。 许弘成当然不会多心,而且坦言自己对父亲的情感也很复杂。汪美仙听了稍稍宽慰,如此一来,至少佳文在他家不会很难做。 当然了,比起家庭关系,她更关心他们小两口的相处状态,尽管照目前看来还好,但是——:“你别看佳文成天乐呵呵的,其实骨子里怂得很,她天生不是那种强硬和干练的性格,做事总是瞻前顾后,跟她爸一模一样。” 许弘成了然地笑了下。 “有时我也想,她随了我倒好,凡事以自我为中心,乐得自在。结果这点没遗传,犯倔犯傲的脾气倒遗传了,所以她是又怂又倔。”汪美仙想她读书时这样,工作了也这样,在这家公司干了三年,每次回家都说想辞职,每次都不辞,问她哪里不满意,不好,又偏偏什么都不说,只一个人受着,导致她想帮她都不知从哪入手。汪美仙叹气,继而看他:“不过好在,夫妻之间跟母子父子总是不同的,她不方便跟我们说的,方便跟你说……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哦?” “嗯,知道。” “那就好,我就怕她还是傻乎乎的封闭自己。”汪美仙感叹,“你们结婚前相处时间那么短,我和他爸爸真的很担心,但她一根筋非要嫁,你的条件又还不错,我们就只能抱着试试的态度,先同意,再做好你们磨合失败的准备,给她兜底。”汪美仙说完自己也笑了,“我这话要是被佳文他爸听见又得挨骂……你别生我气啊。” “不会,说明我做得不够好。” “不不不,你很好,”汪美仙说,“这是真的,我现在看你俩同进同出,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明明前一阵还在担心佳文嫁不出去,怎么就结婚都快一年了呢。” 许弘成却说:“只有八个月。” “……哦,是,你还都在广州。” “嗯。” “那你有想过回来吗?能提早回来吗?” “不能”许弘成如实告知,“项目在赶进度,我今年肯定回不来。” “那你俩……真不打算要孩子了吗?” “……” “我知道我大概率多余问哈,”汪美仙也不好意思起来,“主要是上次听你妈提起,我心里就有了个疙瘩。是,你们是还年轻,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规划好总不会手忙脚乱。当然了,你们要是说这辈子都不要小孩,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们几个老的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可能这段时间消停了,但一看到谁家小孩满月摆酒,大胖小子讨人喜欢,就又想当奶奶外婆了……”她看许弘成逐渐紧绷的神情,“不过,这归根结底是你们俩自己的事,我们再操心也只是作为过来人提个建议,你们要真的不听,我们也办法。” 许弘成这回没立即表态,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说:“妈,我也不瞒您,我们现在的重心还在工作上,没仔细考虑过孩子的事。您刚才也提到佳文想换公司,而我也很忙,我想一切等她迈出那一步,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不至于成为负担的工作,那么,她开心了,我们给孩子准备的花销才是有意义的。而如果她真的怀孕了,我也希望我能陪在她身边,陪她经历全程,而不是人在外地,只有您和我妈在操劳。” 第71章 “是,是这个道理。”汪美仙听懂了,“你也放心,我和佳文爸爸不是老古董。孩子不是救命稻草,是锦上添花。” 许弘成感激她的体谅,不管她是真的理解,还是碍着面子暂时理解,都让他觉得心情愉快。而当汪美仙打开天窗说完亮话,转身回房,却被柜子旁边站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 佳文瞬间心虚:“我、我刚出来找许弘成睡觉,就看见你俩鬼鬼祟祟的。” “嘿,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汪美仙笑着推她,却见姚国光也跟着出来,便又过去推着他一块回房。 姚国光关上门:“你和人说什么了?” “说佳文。” “说佳文什么?” 汪美仙故意:“说她不好,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希望他多担待些。”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姚国光皱眉,“佳文哪里比别人差了。” “哼。你以为你女儿是个宝。” “她就是个宝。” “宝你个头,”汪美仙笑着关灯,心想佳文选老公的眼光也随了她,“你这人越来越不解风情了。” “我本来就不会解风情,我只会手风琴。” “……”汪美仙踹他一脚,“我可去你的吧。” * * * 被当场抓包的滋味并不好受,佳文站在原地脸颊发烫,许弘成却很快朝她伸手:“至于吗?” 是不至于。佳文拍拍脸:“你和我妈说的,我都听到了。” “嗯。” “关于孩子的事,你动摇了吗?” “不算动摇,不是说生就是对的,不生就是错的,我们也不能打包票说想法永远不变。”他起身,牵着她去到阳台上,“谢谢你没有跟妈说,那些螃蟹是我从我爸那里拿的。” “……谢谢?” “她讨厌我爸,我可不想让她讨厌我。” 佳文轻哼:“她怎么会讨厌你呢?她喜欢你都来不及。” “那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佳文凑过去,“你故意这样的是不是,你就要听我说这些。” “对,我就要听你说。”许弘成把她搂进怀里,“说不说?” “说,”佳文笑着去咬他下巴,“我喜欢你,许弘成,不管你是醉着还是醒着,我都喜欢你,喜欢死了。” 许弘成闷笑,亲了亲她的额头,再扣着她的肩膀转身。两个人前胸贴后背,默契抬头,今晚的云多,且密,月色并不亮,但月光穿透云层,一小片天空有深深浅浅的光影,连云做成的帘幕也有银色的镶边。 许弘成跟她说了接下来的安排,佳文知道离别在即:“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再生病的。我还要考试,考完了要找新工作,找到了要交接,事情多得很。” “嗯。” “但如果我找不到,你不准嫌弃我。” “不会。”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辞吗?这份工作很稳定,人际关系也很简单。” “但你不开心。” “不开心算理由吗?” “不开心是因为你觉得付出和回报不对等,但无论我们做什么选择,只要学会承受选择带来的代价,我们就是自由的。” “所以自由是有代价的。”佳文心想母亲说的对,运气专属于自己,别人抢也抢不走,可是如果没有努力和本领做支撑,运气不来就怨天尤人,运气来了就怕命里不该有。 她不能把自己拧成麻花。 她回握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许弘成,这次我不用你来替我兜底。” “我知道,”他亲吻她柔软的发丝,“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30章 玫瑰与月亮(下) 答案 因为国庆假期顺延,十月上旬,佳文编完报表便忙着做续授信和开票。第三周她得了些空,抓紧时间抱抱佛脚,周六便上了考场。 她今年报了审计和财管两门,答题时恨不能调动全部脑细胞,走出考场却失落得想哭:“完蛋了,白学了,我求的诸路菩萨都没有保佑我。” 手机那头,许弘成能想象到她颓丧而委屈的神情:“为什么不保佑?” “可能……我求得太多了?所以他们互相踢皮球。” “……” 佳文强颜欢笑,许弘成却笑不出来。尽管他觉得借机远离不擅长的事情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但听她嘤嘤自责,还是宽慰道:“想开一点,起码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了,试过了就没遗憾。” “嗯,但其实题目没有特别难,只是量大,我要能提提速度就好了……”佳文心有不甘,但还是提振情绪,“算了,明年再来吧。” “再来?” “哦,不是再来,再说。”佳文叹完最后一声气,决定先把烦恼放在一边。这周子琳有空来省城,约了晚上去子衿家吃饭,许弘成知道这场聚会一拖再拖,便和她再聊了会儿,回去继续工作。 佳文坐上地铁,快五点才到了子衿家。王江涛和赵巍在厨房忙活,子琳则在沙发上吃水果,笑道:“以前男人做菜是美德,现在是必备技能,我以为赵巍够贤惠了,结果小王姐夫年收入三四十万也会这一招,敢情都是为爱下厨房。” 子衿淡淡瞥她一眼,子琳却不以为意,只揽着佳文:“姐夫会做吗?手艺好吗?” 第72章 “不太好。” “真可惜,不然可以互相切磋。” “没人在乎你的切磋。”子衿打掉她的二郎腿,“都当妈了还这么不注重仪态。” “喂,刘子衿,今天可是你求我来吃饭的,我不想听你跟妈似的唠叨。” 子衿不理她,子琳也只问佳文:“姐夫一去就是个把月,你就真舍得,不怕他在那边碰到个红颜知己日久生情?” “我不怕。他没我不行。” “哟。” “哟什么?” “这话姐夫承认吗?”她调皮地眨眼,看向子衿,“小王姐夫没了你行不行?” “吃你的水果吧。”子衿轻哼着离开。 * * * 五个人的晚饭的确要比两三个人好吃很多,只不过王江涛对子琳的称呼很有意见,明明他是大姐夫,怎么硬生生把他叫小了。子琳回嘴说不管按年纪排还是按结婚顺序排,他都得在许弘成后面,于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饭桌上吵得热火朝天。到最后,佳文收拾了碗筷去清洗,子衿也跟着她一块:“你都没怎么吃,嫌弃菜不好?” “没有,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今天考试还行吗?” “不太行。” “那又得重来一年,你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可浪费。” 佳文放下抹布:“姐,你说话一定要夹枪带棒的吗?” “是不是很讨厌。” “是。”佳文瞪她,“不过我不和你计较。” “为什么。” “因为你本性难移,自负又缺爱。” “……” “我什么都不缺,不要想到什么词就乱往人身上套。” 佳文不接茬,只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子衿心虚避开,微微着恼:“怎么了你。” “我以为我够口是心非的了,原来你比我更严重。”佳文说,“你谈婚论嫁之前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见得少,但你愿意和我聊天,帮我的忙,现在却处处看我不顺眼。” “我没有看你不顺眼。” “你有。你不是说我就是说许弘成,难道我们不好你就很开心?” “你愿意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哼,你这句话好像渣男。” “你了解渣男?” “没有,我才不要了解。”佳文开了水龙头冲碗,“我自认已经给了你台阶,你要是下,我们就和好,要是不下,你以后有烦恼心结也不要来跟我说。” “……” 子衿被她戳中心思,霎时沉默。她哪里有烦恼心结,不过是客户难缠了些,婆媳矛盾难解了些,王江涛对她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难判断了些。如果前两个还有王江涛听她倾诉,那最后一个呢?领证结婚,木已成舟,哪里来的反悔余地:“我要是说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你会不会嘲笑我?” 佳文停下动作:“所以你就是怕我嘲笑,才要早早地贬低我打击我,保住你常胜将军的地位。” “……”子衿难得语噎,佳文却露出得寸进尺的小表情,“好吧,你放心,我不会嘲笑你,你感觉哪里不满意,想说就说,但你对我呼之即来好几次了,所以这次轮到我过期不候。” 说完,她用冲洗干净的手拍了下她的脸,子衿嫌弃大叫,但很快,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契笑出了声。 * * * 子衿其实一直都知道佳文羡慕自己,毕竟有了两个妹妹做对照,大人的夸赞总是集中于她。可是她很少对人提起,其实她也羡慕佳文。羡慕她有温和的爸爸,开朗的妈妈,和谐的家庭氛围,也羡慕她一直以来的六十分心态,不落人后,不争人先,却常有被命运眷顾的运气。 虽然外公外婆总说她这个大姐最有出息,可是她知道他们实际最喜欢佳文。她爱发脾气,子琳爱哭爱闹,只有佳文总是开开心心的,一会儿来抱抱她说姐姐你别发火了,一会儿捏捏子琳的小脸说你牙都烂光了就别吃糖了。 每到冬天,外公带她们出去赶集,佳文总是帮子琳戴好手套,再牵着她不让她乱跑,夏天的晚上经常停电,外婆就陪她们在院子里睡凉席,她怕黑怕热连声抱怨,子琳只知蹦蹦跳跳,佳文却会拿着蒲扇帮外婆扇风,见她哼哼唧唧又转过来挥手帮她赶蚊子。 她一直觉得佳文惯会装相,可等她自己试了,才知即便是装也很困难,何况要装得好、装得久,讨人喜欢,就更不是谁都能练成的功夫。她不明白佳文哪来那么多的能量去温暖周围的人,后来才知,她是把得到的爱转化了,一小部分留给自己,因为知足,大部分还给别人,因为善良和懂得感恩。 和这样的人相处是特别舒服的,毕竟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但佳文说得对,她自大,又缺爱,所以反倒不知如何处理。她这段时间也在反思自己的敌意根源:哪怕佳文的生活并没有比她顺遂,但因为状态变化,她便默认佳文的一切比她更理想。她不敢承认自己比不上她,也做不到像她那样坦诚良善,所以只能嫉妒她做得到。 于是,她尝试着和佳文说了最近的烦恼,又为自己的扭曲和小肚鸡肠道了歉。佳文当然不跟她多计较,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烦恼上:“姐,你一定很喜欢王江涛对不对?” 子衿否认:“谁说的。” “我说的。”佳文总结她刚才的困惑,“只有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你才会把他抬得很高很高,才会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第73章 “你也会吗?” “会啊。” “那你当初怎么坚定地选了许弘成?” “因为他对我好,我也愿意对他好。” “这两点并无区别。” “有的。他对我好,是他给我的信号,我愿意,是我接收到了回馈给他。”佳文知道只有单向的付出,付出的人会很累,所以她也曾退缩过,但好在,许弘成没有一直当哑巴。 她认真地看着子衿:“姐,王江涛追你的时候满足了你很多吧,当时你们的障碍少,所以他的爱是满溢的,可现在你们结了婚,有些障碍还是没有解决,而因为惰性,因为对比,你觉得他的爱变少了,你就没安全感了。” 子衿惊叹于她的敏锐,只好承认:“他之前对我唯命是从,现在却常挑我的毛病。” “那他挑得准吗?” “……准。” “那不讲理的是你,他没错。” “爱情需要讲道理吗?” “当然需要。我们可以撒娇,但不能撒泼,希望被包容,但不要被纵容。难道女人要从爱情和婚姻里获得很多,男人就只能付出?姐,爱是相互的,能持续下去的爱肯定也是健康的,否则它不是目标和动力,只是负担和消耗。” 子衿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佳文。” “嗯。” “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是吗?”她故意逗她,“是我变好看了吗?” “你本来就不难看,”子衿坦言,“而且你现在更成熟,更快乐。” “谢谢。”佳文调皮地眨眨眼睛,“难得听你夸我一次。” “我以后会多夸夸你的。” “那我要真心话,不要彩虹屁。”两个人心防瓦解,说说笑笑,直到王江涛进来:“呀,两位田螺姑娘都帮我处理干净啦,真是惭愧。” 于是佳文把厨房交还:“姐夫。” “诶。”王江涛忙站直,又听她说,“你一定要对我姐很好很好哦。” “……嗯,我保证。” 佳文笑着出去,王江涛松一口气,嘿嘿凑近子衿:“好险,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子衿嫌弃:“你喝了几两酒啊。” “就一点。”有子琳拦着,他不敢把赵巍灌醉,“刘子衿,我觉得你两个妹妹都挺可爱的。” “还用你说。” “……” “干嘛,我这又不是凶你。” 王江涛想叹气,子衿却过来亲了他一口:“以后我态度不好你要说,你说了我会改的,真的。” 闻言,王江涛一愣,眼神却一软,他酒精上脑,抱着子衿狠狠亲了几口,看得客厅里的子琳无声地哇哦,凑到佳文耳边说:“好火热哦。” 佳文笑,像小时候看电视里的男女主角亲热一样,拿手捂住了子琳的眼睛。 * * * 不知不觉,许弘成去广州已快两个月,岚城也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降温。佳文和杨建萍趁周末做了个大扫除,中途提起辞职的事,杨建萍意外,问她想好了没有,下家找到了没有,佳文先点头后摇头:“我肯定是要走的,但是简历投到现在,面试邀请也没收到几份,不一定能做到无缝衔接。” 杨建萍想起赵敏对佳文的工作评价,平时倒没怎么听佳文自己吐槽过:“你对现在的公司哪里不满意?” 不满意的地方有很多,但辞职心一起,好像也没那么难受和愤慨。佳文想了想说:“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没有主动和同事打好关系,副经理对我的印象也蛮差的,工作一多,一忙,我的排斥和厌倦心理就特别重……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这些问题不是说你去新单位就能解决,你首先要调整自己的心态,毕竟都工作三年了,和同事熟不起来是要反思的。” “嗯。”佳文点头。 杨建萍说到最后似乎也没能动摇她辞职的念头。佳文回到房间,明知她说得有道理,可是难免有些失落。正视并补足自己的短板并不容易,而她能不能补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她找不到新工作呢?如果新工作比现在这个更差呢?如果她后悔却没后悔药可吃呢? 但天底下哪有一点风险都不冒就稳赚不赔的买卖,这天晚上,佳文试着列举她继续待在这家公司的理由,想了半天也只有一个稳定,毕竟只要她不犯大错,国企不会轻易裁人,可是一想到薪资,一想到她调岗快一年,争取调薪屡次无果,一想到和她搭档的老出纳粗心大意,还总是请假,偶尔加班等票都朝她抱怨,她就希望明天就结束这份工作。 于是,她再一次给许弘成打电话时已经有了结果:“我有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 “我辞职了。” “坏消息呢?” “副经理卡我,要交接一个月,而且我最期待的一场面试凉了。”佳文欲哭无泪,“我做不到跳槽,只能裸辞,完蛋了,我的档案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语气委屈,却听他那边闹哄哄的:“你不在公司吗?” “部门聚餐。” “部门聚餐。”佳文重复这四个字,对她来说是很遥远且模糊的经历,“那你肯定喝酒了。” “是喝了点。”许弘成离席,把包厢里的声音隔绝在外,“我以为你辞职会很开心。” “我是很开心,特别是经理跟我强调这份工作多稳定,风险多低时,我嘴上嗯嗯嗯,但心里一直不不不,感觉特别爽,”佳文觉得自己也当了回叛逆女孩,虽然盲目,但恰恰让她明白了要走的决心有多大,“只不过下班那会儿收到了新公司面试落选的电话,越想越糟糕就打给你了。” 第74章 “嗯。” “尤其是我都没过,那家公司的人事还愿意反馈结果,不仅语气超温柔,还鼓励我早日找到新工作,一想到不能和这么善良可爱的小姐姐成为同事,我就更伤心了。” 许弘成失笑:“你呀。” “我很倒霉,对吧。”佳文噘嘴,为自己的孩子气,但她很快自我安慰,“不过倒霉是暂时的,简历继续投,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赋闲一段时间。你不要对我失去信心哦。” “我不会对你失去信心。”许弘成说,“你也不要担心钱,我这边一切顺利,房子不会断供,钱包不会缩水,千万不要着急,也不要有压力。” 佳文听得感动:“许弘成……” “怎么了?” “好多人都说我不该辞,包括我妈,知道了也骂我神经,她说单身时注重事业没关系,结婚了就该找份清闲稳定的工作,可是我……” 许弘成理解道:“她们都是从经验出发来给你建议,你可以听取,但不必听从。毕竟辞职说到底只是你的事情,就算工资、人际关系都无可挑剔,你也不一定要在那里待一辈子。你想换新环境可以辞,对领导有意见可以辞,觉得工位风水不好也可以辞,辞职的理由有千百种,你一个人或许要瞻前顾后,但有我在,不用怕,对我来说,你的感受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知道。” “另外,如果你的领导在交接过程中为难你,你不要憋着,不要客气,他没有正视你的劳动,你也无需尊重他。” “嗯。”佳文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全身却被灌注了新的力量。 * * * 接下去几天,佳文一直在催副经理给她安排交接的人,副经理推诿,她便去找经理。因为部门分工,经理主要负责和集团对接以及对外融资,不是佳文的直属上司,但佳文平日和银行的联系,信贷业务的办理,他都是看在眼里且过问的,知道从未出过差错,也是碍于副经理的态度,平日才对佳文无所关照。 眼下佳文要离职,他觉得副经理的做法实在不妥,把两人叫进办公室和了几下稀泥,第二天安排了小郑和佳文交接。佳文早就把具体的工作内容和业务步骤整理完毕,带着小郑过了遍,再把银行客户经理的联系方式都给了他。 “你这样不行的,他有问题得先问你。”副经理说。 “他当然得问我,但他不做,不联系,怎么知道哪里有问题。”佳文反诘,气得副经理嘴巴一歪,转身走了。 佳文一边感到前所未有的爽,一边收敛脾气不再主动得罪,免得节外生枝。这周周末,她临时起意订了机票飞到广州,落地时却见许弘成已经在等她。 她飞奔过去给了他一个熊抱:“不是说我直接打车到你那吗?” “想早点见你。”许弘成把她的包背到自己身上,“瘦了。” “怎么会。”佳文笑着,“还是广州天气好,太阳照着真舒服。” 两个人上了出租车,回到公寓,思念便化作细密而急切的吻。佳文自认不是为这事而来,但兴致一起,脱衣服的速度竟比许弘成更快。也是一阵翻云覆雨后,佳文才想起:“你不用加班吗?” “不加,双休。”许弘成重又将她扑倒,细细吻过她身体的每一寸,佳文被久违的刺激弄得意识迷失,直至攀上高峰,再被他扣在怀里一同坠落,那颗悬浮着的心才慢慢落了地。 另一边,杨建萍趁着佳文去找许弘成,特意约见了赵敏。赵敏倒对佳文离职的事知情:“走了也挺好,不然我还真有点对不住她。” 杨建萍没明白:“这怎么说?” “你知道我和老余不对头很多年了,也是我退休了,他才抬到了副经理。当时人事调动,本来他想把他手底下的小郑抬到子公司的主管会计,我不让,跟经理打招呼,直接把佳文升了上来,所以老余不止对我,连带着对佳文也有意见。” 杨建萍皱眉:“那你事做得不敞亮。” “有什么不敞亮的,同在一个办公室,谁在干活,谁在混日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佳文认真负责,是做这行的料,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自信。我想推她一把,却忽略了她资历尚浅,压不住那些老油条。”赵敏有些抱歉,“其实我们单位挺适合女孩子,但佳文被老余管着,久了肯定不舒服,所以……她现在找到新工作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算了,她本来就怕你,再欠你人情就更不敢见你了。”杨建萍埋怨自己早不来找赵敏了解情况,又替佳文委屈,想来她被穿小鞋肯定不止一天两天。 因此,等佳文从广州回来,她立刻转变口风,佳文虽不明所以,但内心大受感动,晚上坐在书房整理近期投的简历,大致有三个方向:一是游戏公司的原画师,附带作品,二是要求有财务会计经验的综合管理岗,想着薪资待遇可以不算高,但有时间可以画画,三是大公司的会计,作为备选,她想看看大公司是如何实现制度管人,规避风险的。 整理完毕,她又去收拾书架上的摆件。最显眼的要属林芳飞给她寄的图书样本、比赛获奖证书和纪念品。她不免又想起自己的考试——下旬就是成绩揭晓的日子,如果两门都没过,那就赐给她一份新工作吧,她卑微地祈求上一天,转念又被自己的无知逗笑,打开电脑继续画画。 * * * 新的一周开始,佳文带着小郑出了报表,又跑了两家银行,许是她态度温和,教得事无巨细,小郑不好意思的同时,也理解了她的难处:“副经理有病吧,分型号结转有什么意义吗?新系统上线又怎样,新增修改不都要手工录入。” 第75章 佳文没接茬,只给他看整理文件上的细节注释:“你新增科目时记得做全套,库存商品、主营业务收入、主营业务成本的编码型号要统一,不然导出匹配会有问题。” “哦。”小郑讷讷应了。 中午,佳文去楼下的面馆吃面,吃到一半接到了恒信的面试邀请。她不记得自己投过,但依旧欣喜答应,也是挂断后才想起当初自己病急乱投医,怕是在求职软件上进行过智能投递。 对方在电话中已经强调了大小周,等到去了面试现场,佳文了解到工作方向还是核算,试用期薪资七千五,比她现在还高出一截。 “大概是加班费折算出来的,恒信也是996。”晚上许弘成替她分析,很快意识到什么,“你那个同学,李?是不是也在恒信?” “对哦。”佳文拍拍脑门,“李翔宇!他也在恒信!” “……”许弘成把手机换到右手,“这么激动?” 佳文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要不看看安达有没有类似职位。” “肯定有。但你想好了吗?继续做会计?” “试试吧。”事实上,相较于林芳飞所在的出版社,游戏公司并没有认可她的画作。如果说她画画的动力是情绪,那么工作的性质是次要的,工作状态才是主要的。 “如果一直没offer,我整天憋在书房里会发疯的。” 许弘成想了想,到底没再阻止。 之后的面试比想象得还要顺利。很快,佳文这边意向确定,跟副经理申请提前离开。副经理叫来小郑,小郑只说没问题,佳文心内感激,请他吃了顿饭,两天后火速办理了入职。 虽然恒信的财务部的确忙到飞起,但意料之外的,佳文竟然适应得很快。和原先的公司不一样,恒信讲究效率为先,入职培训是实打实的,考核是有理有据的,带教同事的指导也是落在实处的。不出几天,佳文便掌握了各个系统的模块和使用方法。至于其他,部门里的同事都很年轻,公司又包三餐,她和前后两个工位的姐妹一起去了几次食堂,就有了一起上厕所的交情,而在休息时间聊微博聊八卦,都是她以前没有的经历。 更有意思的是,到了考试出成绩那天,部门里十分热闹,因为总共十三个人,竟有七个报了名。只是查分查得网卡进不去,佳文边不抱希望边重新许愿,结果一门71一门63,把她高兴得要伸手抱一个菩萨下来亲。 佳文的直属领导是从事务所跳槽过来的,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依旧健步如飞。她听着办公室里的报喜和哀叹:“行了行了,过不过也就这样,明年继续,五年满了的赶紧考中级,职称津贴每人两千也挺香的。” 就这样,佳文并没费多少力气便度过了在新单位的磨合期。只是,杨建萍很快发现佳文回家的时间明显推迟,尤其见她状态ok,心情不错,但洗漱完还要在书房画画,不由心疼:“你别把自己累着。” “我不累,妈,”佳文自己也觉得奇怪,“好运大概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 “别都说是好运,你不努力,哪里来的好运。”然而杨建萍提起元旦快到了,许弘成回来实际也只能待一天,难免唉声叹气。佳文忙安慰道:“弘成说他们进度超出预期,预计明年四月份就能结束。” “真的?” “真的。”佳文为此高兴了大半天,“最多也就四个月,而且中间还有农历新年。” “可那也有一百多天呀。” “算它一百二十天好了,除去吃饭睡觉休息,醒着就剩八十天,再除去他忙我们也忙的每天八小时,真正要熬的也就三分之一,四十天,眨眼就过了。” 杨建萍失笑,佳文却笃定地掰着指头数,期盼的心情也随着重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变为浓烈的欢喜,直到——草长莺飞,万物清明,四月的日历刚撕了几页,许弘成就给她发了回来的航班信息。 汪美仙知道了十分激动,嚷嚷着要来省城给许弘成接风,倒是姚国光冷静得多:“你急什么,他外派回来又不会跑,多的是你见他的时候。” 汪美仙觉得有道理,只跟杨建萍分享了喜悦,又交代佳文晚饭要多煮些。一小时后,佳文和杨建萍忙活完毕,刚把汤端上餐桌,密码门锁便发出轻响,下一秒,是许弘成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佳文顿时两眼放光,几乎是跑着扑到他身上。可怜许弘成一手原本握着拉杆,见她冲过来以为她要跳,忙准备接,结果她只是抱,他便只能趁势搂住她的背。 佳文抬头,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欢迎回家。” 许弘成低头啄她的唇,佳文接过行李箱:“你赶紧洗手吃饭吧,我去给你收拾。” “不急的,佳文,让他自己收拾吧。”杨建萍笑着解开围裙,“时间刚好,热饭热菜,我们先吃。” 许弘成奔波一路,本没什么胃口,但就着酸辣汤和肉末茄子,到底吃了一碗饭。佳文全程盯着他的眼神好似上了胶,最后问他要不要下楼走走,他说不了,佳文便要陪杨建萍下去跳广场舞。 杨建萍心里好笑:“不用你陪,我自己去吧。” 佳文哦了声,等许弘成去卧室,自己在客厅坐了会儿,想着也先去把换洗衣物准备好,却听卫生间里的人叫她。 “怎么了?”她没听见水声,以为他洗好了,“擦头的毛巾是蓝色的,擦身体的换成白色了。” 第76章 “……” “许弘成?” “你进来。” “……” 佳文犹豫几秒,还是进去。淋浴间里水汽氤氲,她看见男人高大而模糊的身体,喉咙滚了滚,还没出声,玻璃门打开。 许弘成什么也没说,眼神却似藏着千言万语。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了旁边的毛巾递给他,许弘成静默数秒,接过,却只是放好,再握着她的手腕拉她进去。 “你想去跳广场舞?” “……不想。” “那你宁愿陪妈。” “你不在家我都陪她的嘛,你一回来我就陪你,不太合适。”她解释的声音很轻,因为这样对着他很心慌,然而她刚往旁边迈了半步,男人的吻便压了下来。灯光晃眼,她被炙热的触感烫得心动了一下,闭上眼睛,双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衣料被甩出门外,水流继续。许弘成用力地、发了狠地夺走她的呼吸,佳文兴奋地只能紧紧攀住他的身体。 欲望来得又猛又急,佳文只能随着他的速度调整呼吸,直至她被放低,被引导着去抓住玻璃门的把手,才意识到许弘成想做什么:“喂……” 许弘成只说:“试试。” 佳文顿时脸红,羞恼地去抓他的手臂。许弘成心软,却没改变主意,只拿了毛巾快速擦干两人的身体,再把她抱到床上。 佳文第一次试这样的姿势,按理该示个弱服个软,但她浑身使不出力,只有嘴巴是硬的:“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话音未落,许弘成便堵住她的嘴。 事毕,许弘成伸手一捞,让她趴在他身上,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和耳廓。 佳文足足缓了几分钟才有力气问他:“怎么了你?” “想你。” “就想我这个?” “……都想。” “许弘成。” “嗯。” 佳文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眼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挺身去咬他的下巴,又很快变成接吻。 原来接吻是会让人上瘾的,她羞涩地想。 * * * 第二天,许弘成回公司办理报到,很快被老李叫进了办公室。 其实他提前回来有两个原因,一是研发项目完全步入正轨,二是老李准备跳槽,公司鉴于他表现不错,有意让他替补老李腾出的空位。 “你自己什么想法。” “我都行。” “不能都行,有人比你更想要这个位置。”老李实话实说,“当然了,如果你跟我走,那你的想法就不重要。” 许弘成只是说:“谢谢。” “真的不考虑了?” “不了。” “你还挺长情。那边的待遇不比安达差。” “没事,我在这挺好。” “行吧,我尊重你,祝我们都前程似锦。” 许弘成还是说谢谢,回家跟佳文提起,佳文先是高兴,再是担心:“你不想做可以拒绝,我当时就是被赶鸭子上架,觉得自己才不配位,所以一点也不开心。” 许弘成倒不怕不开心,毕竟钱多了是好事,只是他自认并不熟谙管理,而放弃这个机会又会增加职业的不确定性。 佳文知道他陷入矛盾,陪他去小区楼下散步。春天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芳香,他牵着佳文的手,沉默许久才有了答案:“我会学的。” “嗯。”佳文立马明白他的意思,“相信你也一定学得好。”她露出星星眼,“你好厉害哦,三十岁之前就能当上公司中层。” “这要感谢很多人。”许弘成知道自己并非无可取代,只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不往前迈一步,下次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 “是有人在帮你,但你也要感谢你自己。”佳文说,“这是你夜以继日干出来的成绩。” “幸运的是,我被看见,也被认可。”许弘成觉得不可思议,“今年好像一切都很顺遂。” “怕吗?” “不怕。我们值得。” 佳文笑,依偎着他走出小区门口,走到附近的广场,看见整齐的矩阵前面,杨建萍站在第一排跳舞。 音乐很欢快,她的动作很舒展,融在人群里很和谐。佳文想到什么:“我们去年不是把存款拿了买车位吗?妈建议我们再买辆车,现在我们离得近,但公司离地铁口挺远,要是刮风下雨,我们早点出发,路上不会太堵,我们也不会淋湿。” “好,我们买。” “那我也去摇号。” “好。”许弘成也问,“买完我们积蓄就变成零了,怕吗?” “不怕,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两人相视而笑,等着一曲歌毕,冲杨建萍招手。杨建萍见了,跟旁边大姐示意,过去跟他们一块回家。 许弘成手臂上搭着母亲的外套,佳文则陪着杨建萍在人行道上慢慢走。晚风轻拂,夜色清朗,路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许弘成看着身前的两个女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