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林老师贴贴了吗》 第1章 [gl百合] 《今天和林老师贴贴了吗作者:时不规【完结+番外】 文案: 01. “报!!!年级第一青春活泼美少女安鱼信勾搭上了对学生超级无敌好的温柔知性美女老师林溪桥!!!” “俩人甚至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 - 对于此类谣言,安鱼信欲哭无泪。 她确实想勾搭,但是林老师是个正直的好老师,坚决拒绝师生恋。 - 02. 虚假的“be”:被拒绝后俩人形同陌路。 真实的“be”:你为打倒校园高层邪恶势力冲锋陷阵,我默默做你最坚实的后盾,但我俩“不熟”,天天见面却话都不说一句的那种。 - 03. 上大学后去东北找朋友玩,却遇到了高中的表白被拒的班主任是一种什么感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怎么是在澡堂遇上的??? - 04. 林溪桥画的画,安鱼信梦到过。 “轮回千年,找到你了。” - - 前世今生,今生前半部分是校园文,师生关系存续期间无恋爱关系;前世是古代背景。 1v1,年上攻,he,中途有小虐。 晚十点更~ 内容标签: 都市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词:主角:安鱼信,林溪桥 ┃ 配角:江晋月,傅深,李付,沈忆然,周寻,宋迟 ┃ 其它:年上,师生 一句话简介:被拒绝后,老师成了我老婆 立意:热爱鲜活的人生 第一卷 今生 第1章 培训 安鱼信踩着暑假的尾巴紧赶慢赶赶完了作业,望向书桌台子上摆着的一束干花。 干花饱和度不高,配上英文报纸,很像暮色四合时老家冬天的田野,看着它们就会想到曾经生机勃勃的样子,一如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也会想起刚放暑假时的生龙活虎。 但现在没有生龙没有活虎,只有一条补了三天三夜暑假作业后半死不活的咸鱼。 手机叮咚响了几声,屋里原本排布齐整的声音线条登时漫天飞舞,七零八落。安鱼信不知飘到哪去的魂魄倏然回转。 她解开锁屏看了眼,微信里挂上了个小红点—— 周寻:咱俩一个班!有缘! 周寻:[图片] 安鱼信戳着那张密密麻麻点线纵横的小图放大,一张分班表兴高采烈地跳了出来,抬头赫然四个黑体大字—— “高二二班”。 安鱼信:…… 安鱼信:这不是废话吗,咱俩选科一样 周寻:是耶! 周寻:不说了,班主任是大美女,我和别人炫耀去了 安鱼信:…… 周寻说话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高一结束的暑假,他们被要求在物化生政史地里面任选三门课,而后根据选课组合被分到了不同班级。安鱼信选的物化地。 安鱼信高一所在的班是洛城一中的实验班,一中里类似的班级共有两个。实验班分班是在两个班内部进行的,于是有一大半新同学原本就认识,还有—— 她的目光移向了表上班主任一栏,而后定住。白底黑字,三个宋体字在那边端端正正排着,一撇一捺舒展开和她打招呼似的: 林溪桥。 她也不知道她们算不算熟,但…… 睡过一屋,她认得自己。 高一时同班一可爱妹子想去搞物理竞赛,问安鱼信去不去。安鱼信看着姑娘湿漉漉扑闪闪的眼睛没好意思拒绝,于是跟着一块儿参加了学校的物理竞赛培训。 她本以为教竞赛的老师会是一个发量堪忧的中年壮汉,没想到是那么一个瘦瘦高高,明眸善睐的大美女。老师自我介绍说她叫林溪桥,大学毕业不久,毕业了便回母校教书,他们是她带的第二届物竞生。 老师声音也好听得紧,圆润有力,字字明朗,顿挫间如潺潺流水,“大珠小珠落玉盘1”。 老师专业知识确实过硬,再加上讲课思路清晰,目的明确,节奏缓急分明,使本就有点物理基础的实验班学生们理解得并不费劲,至少安鱼信这么觉得。 于是安鱼信就这么听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两节晚自习倏然而过,而她还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 本想再上去问道题,却看见老师身边围了一圈同学,不喜人群的她还是决定不去凑热闹,或是自己消化,或是下次课再问也不迟。 下一周的物理竞赛培训时间到,安鱼信主动邀请可爱妹子前往,却惨遭拒绝。 妹子说:“太难了,要命了,我不去。” 安鱼信:“好吧。” 去了才发现,少了一半的人。 再下一周又少了一半。 于是一个月后教室只坐了十几个人,偌大一个阶梯教室空空荡荡,老师笑笑说道:“你们还算好的,上一届只剩了八个。” 安鱼信在心里骂了上一届学长学姐一句“有眼不识泰山”。 物理竞赛培训占领了安鱼信高一上学期后半段每周五的两节晚自习。 老师讲了两个多月,安鱼信就听了两个多月。 有时她也想单独问老师一些问题,或是凑上前说说话也好,但每节课下课老师身边仍是围了一圈人,她看看便算了。 期末考试考完,实验班同学被留下来继续上两天课,讲评期末卷子。可巧一百多公里外的h市有专业的各科竞赛培训,林溪桥和另一位男老师带队前往,同学自主报名。 第2章 或是真喜欢物理,也有想逃掉试卷讲评的意思,安鱼信报名了培训,回家收拾东西,傍晚就出发。 她背起书包潇洒离场的背影收割了一大票羡慕的眼光。 去参加培训的人里有七个女生,住酒店两两一间房,安鱼信是多出来的那个,于是便和林溪桥住一屋。 到酒店时已是晚上九点,林溪桥让安鱼信在屋里好生待着,她去其他屋转转,叮嘱一下注意事项。 安鱼信坐在床上乖巧点点头。 老师走后,她趁着这会子功夫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关掉花洒准备擦干身子穿衣服时,忽地发现了一件小倒霉事—— 约莫是脑子忘在了七拐八扭,催吐能力一流的长途大巴上,睡衣被她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却没有带进浴室。 她暗骂了一句粗心,正打算披着浴巾出去穿,忽听门锁“滴”地一声响,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游移进房。 老师回来了。 安鱼信准备推门的手登时一滞,纠结是出去拿了再进卫生间换,还是让老师帮忙递下。 但不管哪种方法都显得有些冒犯,特别是当面对一个只在课堂上有所交流,不确定对方是否对自己有印象的老师时。 纠结半天她还是脆生生开口叫林老师,刚开口便卡了壳,脑子飞速运转,不惜动用比做题时还活跃的脑细胞思考起“如何高情商措辞”这一命题。 却听一声轻笑,外头那人温声说: “睡衣是吧,正好我要去找李老师说点事。空调已经暖和了,我帮你把窗帘拉上,你可以出来穿。” 大约是看见自己扔在床上的睡衣了吧。安鱼信想。 安鱼信觉得老师简直是天使。 天使出了房间,安鱼信推开门溜出来,换了衣服吹了头发,躺上了床。 她侧头看了眼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林老师的眼睛。上课时偶尔对视,那双桃花眼弯一弯便盈满了笑意,总让人生出几分熟稔的错觉来。 不知是不是三天期末考试连考八门整得人过于疲惫,抑或是空调烤的人暖融融舒服得紧,安鱼信躺着躺着睡意上涌,眼睛这一闭便是天昏地暗,再睁眼时已是早上七点。 陌生的天花板使仍处于混沌状态的她有些困惑,阳光透过不算厚的窗帘浅浅地渡了一层进来。她坐了起来,恍然意识到这里是h市的酒店,而自己和老师成了室友。 她看见梳妆台上开着小灯,台前凳子上坐着的女人正背对着她,长发柔顺,衣着精致,十指在笔记本键盘上翩跹跳跃,传来很轻很轻的啪嗒声。 似是听见她换衣服的动静,老师摘下耳机,转头轻笑:“你醒了。我刚还想着该叫你起床了,昨晚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着你。” 她想起自己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动了动嘴想说谢。却睡懵似的了嘴和脑子有些断联,慢了半拍,便听老师继续说道: “你早餐想吃什么?我顺便给你带回来。八点半才上课,可以慢慢吃,不着急。” 酒店楼下便是早餐店。 这回安鱼信的嘴和脑子连上了。她下意识想拒绝,说不用麻烦,但老师并不像在客气的样子。 来回拉扯属实是件麻烦事,于是她道了声谢,说了句:“老师吃什么我吃什么。” 老师确信是人间小天使。安鱼信在心里对老师进行了一百次夸夸。 林溪桥一笑,转身出了房间。 瞥见老师嘴角的笑意,安鱼信吸了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本想埋在心里的一句夸夸不小心喃喃出了声,是“老师真好看”。 社死现场摆在眼前,这下彻底清醒了。 安鱼信迅速洗漱整理,林溪桥在早餐店里琢磨了一会,想着包子油条总不会出错,于是拎了一袋包子两根油条两杯豆浆回来。 安鱼信礼貌询问价钱,林溪桥道:“没多少钱。咱们又投缘,我上的物竞培训你又听的那么认真,你的早餐老师请定了。” 原来老师对自己有印象。 安鱼信眉眼弯弯,不再坚持,说了句“这怎么好意思”,甜甜笑道:“那就谢谢林老师了,我一定努力搞出成绩来,不辜负林老师的期待。” 林老师舒了眉,说了句“趁热吃”。 早上林溪桥带队去学校培训,傍晚又带队回酒店。 安鱼信和林溪桥的交流并不算太多,只是晚上温习功课时遇上难题便问几道,早上被问及吃什么时说句“老师吃什么我吃什么”。 老师把梳妆台留给了她温习功课,自己盘腿坐在床上工作。她问问题时便坐到床沿,两颗头挨得极近,近到她能闻见老师身上的淡淡香气。 她形容不出那种味道,像是春天森林深处的花果,又像是邻居姐姐用的胭脂。 林溪桥不主动聊起家庭背景、娱乐爱好,安鱼信便也不主动提及,只是受照顾了几日后有些过意不去,第二天悄悄早起溜下楼买早餐。 林溪桥从床上爬起来,猛不丁对上了那堆成一堆的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浆,倒吓了一跳。她摸了摸头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问了句:“是老师起迟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才七点呢。”安鱼信摆摆手,语笑嫣然,“老师,您吃!” 后来说什么林溪桥都不让安鱼信早起买早餐了,于是一切照旧。 第3章 一周时光飞驰而过,充实而又生机勃勃。 安鱼信踏上了归程。 临走时她说:“谢谢老师,您真好看。” 下半学期仍旧是每周五两节晚自习上竞赛培训课。 仍旧是偌大的阶梯教室寥寥落落十几个人。 仍旧是下课一大群人围着林老师,而安鱼信从不去打扰。 似乎一切照旧,一切如常。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消融了。 比如上课前两人对视上时林老师会冲她笑笑。 比如走在校园里相遇时林老师会摸摸口袋掏出一颗糖给她。 比如她们加上了微信,节假日安鱼信会送去祝福,林老师会说,谢谢小鱼信,同乐。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 第2章 午饭 新学期伊始,安鱼信背着书包悠哉游哉踏入教室,一转头却撞上了讲台上坐着的林溪桥的眼。 步子一滞,她扯出一个笑,而后连忙加快步子溜向自己的位置。 林老师今天依旧是这么美。安鱼信暗叹。 新座位表已经在白板上放着了,同桌是熟人,安鱼信曾经的后桌,一个健谈的男生。 林溪桥对他的“健谈”有所耳闻,怕他和男生坐一块吵翻天,想着在女生身边好歹能收敛点,就把他安排在安鱼信旁边。 安鱼信不明白,她对外好歹是活泼开朗的人设,老师就不怕他们俩坐一块吵上加吵吗。 对上讲台上老师淡淡的目光,她转头看了看同桌,又直直望向老师,却见老师冲她笑笑。她登时想了起来,学校里竞赛培训时她从不主动与老师交流,h市酒店里又一直是乖乖的样子。 活泼开朗的人设在老师面前碎了一地。 林溪桥说座位表只是试行,月考后会进行调整。 下课铃慢悠悠地晃荡起来,林溪桥伴着铃声说了句下课,班上登时大风刮过似的趴倒一整片。 林溪桥被逗得一乐:“哟,宝贝们,就你们这精神状态,昨晚没熬通宵可说不过去啊。对了,物理竞赛初赛马上开始了,想参加的来我这报名。” 安鱼信刚趴下又站了起来,同桌周寻让她不用那么急着锻炼身体。 安鱼信谢谢他的关心。 安鱼信去办公室找林溪桥了。 林溪桥歪在皮椅里,见她来了也不动,只是稍稍坐直身子,又歪歪脑袋,温声笑道: “物理竞赛报名是吧。李老师,给她张报名表。” 说罢捧起桌上半透明的小杯子,舒舒服服找了个姿势窝进软乎乎的椅子里,低头饮了一小口。 杯子折射出淡淡的蓝,和林老师的霾蓝色连衣裙配得很。 安鱼信想。 “您老就使唤我吧。”李老师欸哟一声笑,“怎么不懒死你算了啊。” 安鱼信认得李老师,是上回带队去h市参加竞赛培训的另一位男老师。 李付递来一张报名表,安鱼信接过,三下两下填完。 “还有一周就是初赛了,鱼信好好准备啊。这几天每天晚上晚自习都有竞赛培训,只是这么一来你就没太多时间写作业了,那就辛苦一点咯。” 林溪桥猫似的弯在躺椅里,声音娇俏轻快,伴着窗外的骄阳与鸟鸣生出更多的明媚来。 林老师今天好生动。 又或许是像她一样,正式的工作场合里喜欢表现出活泼的姿态,看起来招人喜欢些。 等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抑或慢悠悠岁月长的环境里,又会蓦地安静下来,调整成最令自己舒服的样子。 林溪桥轻轻的一声叫唤拉回了她飘忽游离的思绪:“你走近些。” 安鱼信依言照做,却见林溪桥倏然直起了身,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去吧,加油。” 上课铃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轰然炸开,惊了安鱼信一跳。周寻睁开迷蒙的睡眼,往旁睨了一眼,一愣神:“安姐,你耳朵咋这么红?这都入秋了,天气没有这么热吧。” 安鱼信木着脸一本一本地从抽屉里往外拿书,只想用书堆筑成一面墙,然后与世隔绝,从此再无纷争,天下太平。 临近中午,班级开始躁动。上午最后一节课上自习,细细簌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被毒哑了的一百只海鸥在码头焦躁不安地等着喂食所发出的声响。 安鱼信听到周寻在一旁嘀咕:“高一新同学们吃饭肯定特别积极,食堂又要挤成假期的西湖了。” 悄声叹了一口气,她打算不去食堂吃中饭了,横竖家里带了点面包水果,将就点也成。 教室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她静静坐着,看着书啃着面包。世界清静,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愉悦了许多,脑子里不由得奏起跳跃的旋律,投射到现实里,她的身子便轻轻晃荡了起来。 正准备从书包里抓袋奶出来喝时,她忽地感觉眼前投下一道阴影,接着一根修长白净的手指点了点她的桌面。 “午饭就吃这个啊。”圆润的声音玉珠般一颗颗滚落,让她想起什么,看向那根手指末端的指甲。 指甲也是这么圆润的,透出健康的粉色。 “这可不行,我钦点的课代表,马上要去参加物理竞赛的小鱼信可不能只吃这么点东西。营养跟不上,脑子到时候就转不动了。” 女人揶揄,声音轻快明媚,拐了好几个弯从安鱼信耳道里钻进去,片刻之后才令女孩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第4章 安鱼信一怔,抬头看向林溪桥盛满笑意的桃花眼,动了动嘴,没出声。 “什么,你说你想跟我去吃大餐?”林溪桥眨眨眼,“我也正有此意,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安鱼信张了张嘴,吓了一跳。她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想止住女人的话头:“林老师您别乱讲,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什么,你正是这个意思?那还等什么,走啊。” 林溪桥绕到女孩身旁,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不由分说便拎着她出了教室,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停住脚,喊了声:“李老师,跟上啊。” 办公室对面便是台阶,台阶下停着一辆银色的小轿车。林溪桥拉开前门将安鱼信塞进副驾驶,自己钻进驾驶室。 车门又是砰的一声响,李付钻进车后座,哟了声:“林老师,怎么我常坐的位置你说也不说一声就给别人了,不厚道啊。” “她可是我钦定的课代表。”林溪桥对着车内后视镜白了他一眼,“跟个小女孩抢位置,你幼不幼稚。再说,副驾驶上贴你名字了?怎么就成你专座了?” 安鱼信乖乖听着两位老师斗嘴,窝在副驾驶悄咪咪吃瓜,眉眼弯弯。 两位老师关系还挺好,她想。 林溪桥开着车,忽地拐进了一道小巷,七绕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棵足有一人环抱之粗的槐树下。 她解了安全带,拍了拍安鱼信的肩,道:“下车。” 安鱼信看着一片打着卷的落叶晃晃悠悠旋转而下,最后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脚边。 这里的一切都是晃晃悠悠的,譬如眼前的一个小店面。上面的牌匾歪歪斜斜,满是岁月的痕迹,零零落落地现出了五个字:老王牛肉面。 林溪桥早已抬脚跨了进去,提着声音喊:“老板,两碗牛肉面。”又问李付要什么。 “你就这么帮人家小姑娘决定了吃什么不成?”李付似乎很喜欢和林老师抬杠,挑着眉问,“万一人家吃不来牛肉怎么办?” 安鱼信想着蹭吃蹭喝的人可没资格点菜,赶紧小跑几步窜上前,接话:“能吃,能吃。” “看见没。”林溪桥轻笑了声,回头向李付道,“人家可不用你操心。” 话是对李付说的,可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安鱼信,眸子里的笑意满盈,似嘉许也似欢喜。 安鱼信登时腼腆了起来,小声补了一句:“就算不能吃也能吃。” 热腾腾三碗面上了桌,李付点了碗腰花面。 林溪桥说,这是她常来的面馆,她在洛城还没有吃过比这还好吃的面。 安鱼信就差把整张脸埋进蒸腾的热气里。开始时她还想给人留个斯文用餐的好形象,故作矜持矜持地小口小口吃,到最后直接没绷住开始吸溜,听见这话登时点点头大夸其香。 林溪桥拍拍安鱼信的肩,让她慢慢吃: “八年前我还上高中时,偶然路过发现了这家面馆,一度认为这是天上才有的美味。和老板娘一聊,这面馆比我岁数都大。” “我和老板娘又刚好是熟人,此前却不知道她有这手艺呢。自那以后除去外出上大学的四年我便常来。老板娘人也特别好,帮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老板娘站在桌旁,笑吟吟地听着她讲起曾经,那段包含这间晃晃悠悠的小店的过往,那段显得格外悠长的岁月。 吃饱喝足三人准备打道回府。 老板娘站在门口挥手,又叫住了已经转身抬脚的安鱼信,让她常来:“你下次来给你打五折。不一定非要和溪溪一起来,你自己来也没问题的。” 安鱼信点点头说没问题,一定来。 此处离学校不远,四下寂静之时能听见学校那头悠悠传来的铃声。 隐约一支悠扬的贝多芬钢琴曲飘飘荡荡,在空中沉浮。林溪桥侧耳听了片刻,又拿起手机看了眼,点点头:“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洛城一中的午休是在教室进行的。两个钟头,愿意写作业写作业,愿意趴桌子上睡觉睡觉。有人蒙头一觉从打铃睡到打铃,有人奋笔疾书恨不得把每秒钟掰开来用。 “鱼信。”林溪桥挑眉瞥了眼李付,转头向安鱼信温声道,“估计已经有同学睡下了,回教室也怕吵着人呢。你要不然跟我回办公室睡吧。我们都有躺椅,你睡我的,我睡李老师的,李老师不用管他。” 李付瞪着眼:“我抗议。” “嚯。”林溪桥又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的抗议是没有用的吧。” 林李互怼赛又以李方失败告终,安鱼信绷不住笑了,差点笑出声后忽觉这样不好,赶紧憋了回去,只留肩膀轻轻耸动。 嘲笑别人不太厚道,她于是悄悄缩到了一旁,打算继续美美隐身吃瓜,却被女人一眼看见,揪了出来。 “愣着干嘛。”林溪桥推了推安鱼信,“快说谢谢李老师。” “嗐。”李付见安鱼信面露踌躇之色,赶紧摆摆手,笑说没事,“我本来就要回家一趟,不在办公室休息。你快说谢谢李老师,说了就完了,省的你林老师再叨叨我。” 安鱼信这才放心,甜甜道:“谢谢李老师。”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才是初秋,西风未起,中午仍是有些燥热。 但前几天还阵阵吵得人心烦的蝉鸣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了。太安静了,安鱼信心想。 第5章 四下寂静,悄无人声。安鱼信平躺在躺椅上,侧头看了看林老师,她呼吸平稳悠长,显然已经进入梦乡。 可是安鱼信睡不去。 淡淡的花果和胭脂的香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似乎想裹挟着她徜徉进花海里。 她想起h市里老师盘腿坐在床上给她讲题的样子,长发柔顺,讲着讲着便有一些从耳后滑落下来垂到书上,她便又伸手将它们别过去,放到背后去。 这哪像秋天的样子呢?春天也不过如此吧。 平复心跳未果,她自暴自弃地大剌剌平躺开来,想着爱咋地咋地吧。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安鱼信睁开眼只觉困倦。她想,下一回,说什么都不能在办公室休息了。 转头却对上林老师弯弯的眼。 女人爬起来伸了个懒腰,长发垂落:“鱼信,休息的好吗?” “啊,睡得很舒服,林老师。”安鱼信打了个磕巴,听见自己说。 第3章 请客 分班后要换寝室,下午最后一节课就留给大家搬家和大扫除。 安鱼信面上显出了几分尴尬。她和她高一曾好感的一位姑娘分到了一个宿舍。 虽然现在好感已经烟消云散,可是想起曾经做过的体感真实的梦,安鱼信浑身还是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样安姐,还满意不?”生活委员兼好“姐妹”刘成陆悄悄挤到她身边,拱拱她,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牙,“我够义气吧,特意把你们排到一个宿舍。” 安鱼信:“……谢谢你啊,我已经不喜欢她了。” 刘成陆的笑容凝固住了,似乎因为唇角咧太久而收得有些困难,好半天才搓搓脸,恢复了原状。他啊了声,连连道歉,又说: “那做朋友嘛,反正都是女孩子,没什么好尴尬的。” 安鱼信笑笑,摇摇头说没事,又叹了口气,点点头。 一周的时光转瞬即逝,细细碎碎的片段填满了安鱼信的白天黑夜。没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也没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都是稀疏平常的小碎隙,拼凑在一起就是普通人的日子。 她原本以为的和沈忆然同一宿舍的尴尬也不过如此。两人见面时自然地打了招呼,卧谈时也自然地接话凑趣,曾经生出的一些旖旎心照不宣地默默揭过,心中早已波澜不惊,西风春水难吹皱。 只是她仍不爱在食堂吃午饭,但不想再麻烦林溪桥了,于是每当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她便晃荡到小卖部,叼些东西对付下自己的肚子。 好在晚饭休息时间长,她便在班里坐上一会。估摸着人群散去大半,她再悠哉游哉地游去食堂,看看还剩什么,随意拣点自己爱吃的便罢了。 周六物理竞赛初赛开考,本校就有考点。安鱼信做完一遍感觉良好,虽有少许难啃的题,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她交了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考场,一眼便望见考场外台阶下树荫里站着的女人。 林溪桥今儿穿的很素淡,白色连衣裙,简单的款式越发衬得她落落大方,少了几分身为班主任的威严,多了些许温柔和软。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是感应到了安鱼信的目光,抬头看过来。 目光两相接触,安鱼信有些恍然。那人似乎属于光阴,只消看上一眼,便会使人嗟叹自己从前韶光贱。 对安鱼信“老师是不是特意在这等我”的问题给出肯定的答复后,林溪桥揽了揽她的肩: “看起来考得挺不错的呀。”林溪桥笑了声,“午饭要回家吃吗?跟家里说声不回去了吧,老师请你吃大餐!” “没关系,我发个消息说声就好。”安鱼信本想解释说父母都在外地,家里就是保姆定点来家里烧饭打扫卫生,但转念一想解释起来还麻烦,于是便罢了。 她跟着林溪桥走向小轿车,听着林溪桥抱怨日头太大,便点点头道可惜没带伞。又想起上回林老师说吃大餐时带上了李付,于是问了句:“李老师一起去吗?” “你怎么想起他来了,和我在一起还想着别人,这可不好。” 女人的尾音拖的长长的,声调起伏,些许撒娇的意味不经意间流出,激得安鱼信荡了一荡。 沉默几瞬回了神,安鱼信笑着打趣了回去:“老师惯会取笑我。老请我吃饭,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什么时候赏脸也让我请一回。” 林溪桥认真思考似的微低了一回头,又舒眉展眼地偏头笑道:“等你考上了清华北大,再请我吃饭不迟啊。” 初秋的太阳不算太烈,轻轻巧巧穿过林荫,一阵风过便在枝桠上留恋跳跃,留下斑驳无序的树影。 林溪桥又一次带着安鱼信踏进了老王牛肉面馆。 店里人不多,老板娘温声笑问:“还是两碗牛肉面?” “嗯,一碗再加份牛肉盖个蛋。我的学生考得好,奖励她一顿饭。” “哟,这么厉害。”老板娘眉开眼笑:“那可得吃顿好的了。” 安鱼信红了脸:“哪里的话,刚考完试,卷子都没批呢。” “那更要吃顿好的了,讨个好彩头。”老板娘欢欢喜喜地进后厨嘱咐了几句,几分钟后端出了两碗牛肉面。 一碗是普通的面,另一碗—— 安鱼信看着自己面前盖了两个蛋,牛肉快堆成小山,已然冒尖的面:…… “老师。”她放下刚拿起来的筷子,悄声叫身侧人,“阿姨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这我完全吃不下。” 第6章 林溪桥一乐,转头对着站在收银台正闲着算起重复的帐来的老板娘喊:“王姨,她说面太多了,她吃不下。” 王姨从帐本中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孩子慢慢吃别客气,更别不好意思,反正是你老师付钱,阿姨吃不了亏的。” 远近的顾客发出善意的哄笑。 安鱼信又红了脸,然后一声不吭地把碗推到林溪桥的碗前,拨了一筷子牛肉给她。 林溪桥问安鱼信家在哪,说吃完饭便把她送回家。 拐进了一个老小区,林溪桥诶了声:“你们这离学校蛮近的啊。” 安鱼信点点头,道:“就是因为离学校近才租的。” 林溪桥听罢哦了句,没有多问的意思,安鱼信也不多解释。 本想在小区门口就让老师放下她来,方便老师离开,但老师执意送她进来,她也就不多客气,一路指路来到了家楼下。 “快回去吧,别让家里大人着急了。爸妈在家吗?” 安鱼信摇摇头:“不在诶。” “不请我上去坐会喝杯茶么?”林溪桥轻声调笑。 “那老师要上去坐会喝杯茶吗?”安鱼信莫名有些紧张,于是停下了解安全带的手,干巴巴棒读。 然后她看着林溪桥的头将落未落,片刻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算啦,今天还有事,改天来家访。” 刚开学作业不多,安鱼信也不急着写,换了睡衣躺上了床。本想清清闲闲睡个午觉,手机却叮叮咚咚响个没完。 她辗转一圈,滚到床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主界面明晃晃地挂着一个人,十几条微信都来自于这个扰人清梦的始作俑者。 周寻:这是你不? :[图片] :可以啊你,和林大美女关系搞这么好。 :我能拥有这样的待遇吗[可怜][可怜] :安老师教教我[可怜][可怜] :[动画表情] :[动画表情] :[动画表情] …… :[动画表情] 安鱼信:…… 他哪来的这么多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她点开图片细看。 那是一张树荫下高个美女揽着稚气未脱的女孩的照片,女人低头说着什么,女孩微侧面庞浅浅地笑。 大约是远远偷拍,所以清晰度并不高,但仍能明了地辨认出两位主角。 安鱼信:照片从哪来的? 周寻:有人发表白墙上了,问美女老师和美女学生都是谁。你别说,这照片拍的是真好看,太有氛围了。 周寻:呜呜,林大美女从此就是我女神。 周寻:你别抢我女神。 安鱼信:…… 安鱼信:滚。 关掉手机调成静音,安鱼信卸力往后一倒,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想着林老师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不过或许林老师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吧。某天她们寝室卧谈,寝室长是曾经林老师班里的,说林老师过节会给他们发礼物,拿了奖的、考的好的、进步大的同学还有特别的小奖励。 自己是林老师的物理课代表,物理竞赛又很有希望拿名次…… 很正常。 于是第二天傍晚回学校上晚自习时,安鱼信特意留意了一下林老师和其他学生的互动。 第一节晚自习她把班长叫去了办公室,不久后班长拿着两颗蛋黄酥神采飞扬地回来了。 晚自习课间她走到班上另一个搞物理竞赛的女生的桌旁,和她说了些什么,两人笑得很开心。 第二节晚自习她捧来了几盒费列罗,给班上的同学们发了下去。 所以…… 林老师是一个平易近人、疼爱学生的好老师。 自己并没有被过于特殊对待。 这样的认知让她松了口气,林老师前几天显得对她太好太特殊,她心里常感过意不去。 喜悦望尽便有些惶恐。 但现在惶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感动感激,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想,林老师前些天的相伴给了她一些有人能够永远这么陪着她的错觉。 但既然她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师生缘分尽了,陪伴或许也就尽了。 失落仅是一瞬间,就像一只白鹭扑扇着翅膀飞过水面,轻轻叫了一声。 叫声激起了一点点涟漪,顷刻便荡开了,平复了,好似从未出现过,风静豰纹平。 第4章 高分 又过了几天无风无浪的日子。秋色一点点抚平了夏日的燥热,西风下的秋水也慢慢荡漾了起来。蝉鸣渐退,小山上的枫叶渐红,大有追赶晚霞的趋势。 第一节课间,安鱼信正安安闲闲地趴在桌子上补觉,忽地感觉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量。迷蒙她中抬头睁眼,眼前还泛着白光。 目光所及是沈忆然正歪头看着她,见她醒来,挑着眉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出去说。 安鱼信眯着眼点点头,艰难按下想把沈忆然暴揍一顿的想法,拖着沉重的步子跟着沈忆然蹒跚至走廊。 “听说物理竞赛成绩出来了,去看看去看看去看看。”沈忆然一下下捣着安鱼信的手臂,嘴皮子倒腾的飞快。 安鱼信啊了一声,打了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问她:“你听谁说的?” “一班说的,他们上节物理课,林老师在他们班提了一句,据说考的还行,有人上一百二了!” 第7章 两百分满分,一百二及格,对于她们这种小县城的中学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 卷子难度与往届持平,在往届是稳进复赛的水平。 窗外蛩音响,安鱼信盯着飘到桌子上的小飞虫,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林老师肯定也会来二班讲,但他们班的物理课在下午,保不齐要下午才能知道这个消息,而她已经等不及了。 瞅了一旁蠢蠢欲动的沈忆然一眼,她按住了沈忆然胡乱捣她胳膊的手,扬了扬下巴,说:“走!” 安鱼信跟在沈忆然后面挪进办公室。 她放眼望去,只见林溪桥旁边围了一圈看分数的人,大多是一班的人。一张分数表被围得铁通般水泄不通,蜜蜂来了都要掂量下能不能飞进去。 林溪桥好整以暇地坐在包围圈外,捧着水杯窝进椅子里,时不时说句:“别挤,总能看到的。” 她声音依旧柔和,唇角依旧轻轻挑着,只是眉眼偶尔流出些许疲态来。 这时的林老师就没有那么生动了。安鱼信想。 包围圈里有人余光瞥见了走进办公室的安鱼信,登时站直了身子,捣捣旁边的人,努了努嘴:“诶,安鱼信来了。” 于是包围圈自动破开一个口,所有人的目光腾地向门口照去。安鱼信脚步一顿,只觉得有束聚光灯穿越尘埃直射而来,将她照得无所遁形。 “鱼信,忆然。”林溪桥面上登时漾起了轻笑,从适才机械重复“别挤”的状态里鲜活过来,“你们来啦。是来看分数的吗?” 沈忆然和安鱼信点点头,沈忆然靠在她肩头耳语:“我怎么觉得大家的眼神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我也觉得。”安鱼信偏着头,轻声道。 林溪桥见俩人咬耳朵,眨眨眼,指了指桌上的分数表,说:“你俩自己看。” 包围圈破开的口更大了,大得能装下三个安鱼信。 沈忆然推着安鱼信走到桌前,俩人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许多没有参加物理竞赛培训的同学也报名了,例如周寻,他说重在参与:“万一拿奖了呢?” 名字顺序是按学号排的,沈忆然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的分数,九十三分,一个大概率刚好能进复赛的成绩。 她舒了口气,眉眼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接着她找起安鱼信的分数来,这一看就愣在了原地:“一百四十二分。” 这个成绩在一众两位数的分数里十分扎眼。 她把分数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有两个上一百的,一个一班的男生121,一个安鱼信142。 自己的93能排第四。 那个词怎么说的?安鱼信壁了。 对上林溪桥赞许的目光,安鱼信登时觉得那奋笔疾书的一个暑假和夜夜在被窝里熬到两点的开学第一周不算什么了。她看着女人从小冰箱里拿出两杯酸奶,递给自己和沈忆然。 “你俩成绩都能进复赛。”林溪桥弯了弯眼,“两周后复赛可要好好准备呀,考完老师请你们吃大餐!” 安鱼信挂着收不回的笑晃出办公室,浑身散发着喜气洋洋的味道,沈忆然在一旁看着也跟着乐:“就这么开心?” “你考一百四十多分你不开心?”安鱼信回过头笑道。 她尽力把嘴角压平了些,直到踏入班级才略微收敛,一步步踱到位子旁。 上课铃响,周寻在位子上又趴了半晌才勉强坐直了身子。他偏头看了一眼安鱼信,“嚯”了一声:“今儿这么精神。” “林大美女给的酸奶。”安鱼信瞥了他一眼,举着酸奶晃到了他眼前,“你没有吧。” “嘁。”周寻摇头晃脑,“要是林老师给我酸奶,我肯定好好珍藏,才不会像某人一样拿出来招摇过市,到处炫耀。” 安鱼信笑着锤了他一下,周寻作势要躲。 那杯酸奶一直在桌子上放到了物理课下课。 林溪桥走下讲台,随意挑几个幸运儿唠了唠,又走到安鱼信桌旁,点了点她的桌子。 安鱼信正静心做着作业,余光瞥见那抹健康的粉色,抬头便见那杯酸奶被林溪桥拎起举高,接着女人的调笑声从头顶传来: “鱼信,这样的天气酸奶可不禁放,要坏的。你不喝给我。” 安鱼信面部表情管理崩了一瞬,啊了声,赶紧站起来抓着酸奶放回桌面,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喝的。” 林溪桥不觉舒了眉眼,沉静片刻向后走去。 “本来就是林老师给你的东西。”周寻看着林溪桥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口,胆子登时大了许多,逮着身边人就嘲笑,“你还抢回来。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安鱼信瞪了周寻一眼,作势要扬拳,周寻赶紧抱拳求饶,却意外地见安鱼信没有继续耍皮,而是垂眸沉思。 气氛一时沉静了下来,连带着下午洒进教室的光束笼罩着的飘飞的小灰尘都有些凝固。 周寻伸出手在安鱼信面前晃了晃,轻轻叫了声。 安鱼信倏然回神开口:“我记得,分班前你好朋友的班主任是林老师对吧。” “怎么啦?”周寻点点头。 安鱼信转过身,问:“林老师送他过什么东西没有?” “你就问这个呀,我看你那么认真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合着还是想炫耀你的酸奶?” 周寻嗤了一声,回身翻开书本,竟是拒绝交流的样子。 第8章 安鱼信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催道:“快说。” 周寻作呲牙咧嘴状:“我的姑奶奶,你好歹下手轻些呀,打死了谁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啊。送东西他倒没和我讲过,就是有次他身体不舒服没胃口,林老师看他饭点一个人在教室,给他点了份外卖。他当晚就跑过来和我炫耀,那副样子比你还不值钱。” 然后摇头晃脑的周寻话音刚落就被安鱼信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临了耳边飘来安鱼信恨恨的一句注意用词。 从今天开始继续晚自习补习物理竞赛,不同以往的是只剩了四个人。这样一来阶梯教室就显得有些过于空荡荡,圆润有力的声音在墙璧间拐了几个弯,荡出了回声。 于是林老师放下课本,大手一挥:“今晚夜色好,咱们去操场补习。” 大家:……? 这个补习是正经的补习吗? 还真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补习。 林老师开始指挥人,拿出一个大台灯一个手电筒一个充电宝塞给一班的两个男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操场出发。 半晌后大家站在主席台前:…… 沈忆然拽了拽安鱼信的衣摆,安鱼信偏头听她喃喃:“我们明天不会被通报批评吧。” 林老师的指尖顿顿然划过主席台,又伸到光下照了照,凝神细看不见半点灰尘,于是满意了:“这么好的桌子椅子,不拿来学习可惜了。” 支起台灯,安鱼信沈忆然坐在林溪桥旁边,两个男生再往两边坐,林溪桥拿着一个大pad写写画画,保证每个人都能看清楚自己写的字。 吹着初秋的微风,听着耳畔玉珠般的讲课声,安鱼信觉得头脑都清明了许多。 听课间隙她靠在椅背上,看着云破月来,梳理着刚接收到的知识点,便听到耳畔一声叫唤:“安鱼信。” 她回头,闻见了淡淡的果香,合着夜色更现出了森林里的清幽味道。她看见林老师的笑意渐渐浮起,嘴唇一开一合:“听得懂吗,我讲的快不快?” 有一瞬间的愣怔。天上的云,云下淡淡的月,月旁忽明忽暗的几颗破落星辰;地上的黑暗,黑暗里沉浮的一隅光亮,光亮里盛满光亮的眼眸。 但只是一瞬。她即刻回神,点点头:“听得懂,对于我来说很合适。” 然后她便看着林老师去问沈忆然。 补习结束,还剩十分钟放学。她们两个女生又一人得到了一把林老师给的糖。安鱼信剥开一颗放进嘴里,顶了顶牙,便听到林溪桥的声音传来:“晚上吃糖对牙齿不好。” “那您还晚上给我们。”安鱼信偏头,“是不是想让我们蛀牙。” 林溪桥闷笑了片刻:“你倒打一耙的本领还真是炉火纯青。” 沈忆然也剥了颗糖放进嘴里,眼睛一亮:“草莓味的,好吃!” 安鱼信翻了翻掌心里的几颗糖,挑了两颗出来递给沈忆然:“给,我不喜欢吃草莓味的,我记得你不喜欢吃橙子味的,橙子味的给我。” 沈忆然依言照做。 三人安静了一路,走到操场边沈忆然忽地开口:“小信,你直接回宿舍还是还要回教室。” 回宿舍和回教室是两条相反的路。路的尽头隐没在了山坡下,被坡上绿莹莹的射灯波及,无人时便散发着诡秘的气氛。 安鱼信反问你呢,沈忆然说回宿舍。 安鱼信想了想,向身侧一直安静听她俩讲话的林溪桥挥手道别,说和沈忆然先回宿舍了。 “嗯。”林溪桥也挥挥手,“路上小心。” 路灯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然后她骤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安鱼信和沈忆然转身的一瞬又被叫住:“我今天去女生寝室转转。” 第5章 卧谈 她俩回得早,整栋寝室楼悄然无声,甚至能听见焦脆的落叶打着卷砸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缎白的月牙旁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操场上补习时林溪桥指着它说那是木星。 沈忆然进了房间满口嚷热,赶紧开了空调,一径冲进隔间洗了澡。 秋意渐浓,但仍抚不平夏天蝉鸣下的燥热,只能靠空调送出的凉风慰藉一二。只是空调功率有点小,且年久失修,并不是很顶用,或许只是带来些许的心理安慰。 安鱼信晚饭时已经洗过了。她睡沈忆然上铺,此刻正换了睡衣,无所事事地坐在沈忆然床沿晃荡。回头看见沈忆然床上的毛绒玩具,又抓过来抱在怀里,揉圆搓扁,拍着小狗的屁股玩。 出来时正看见安鱼信把小狗压成了一张饼的沈忆然:…… “你倒是很自觉啊。”见自己的小狗玩偶被摧残的不成狗样,沈忆然嗤了一声,“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安鱼信抬头看她,往旁边让了让,一嘟噜顺嘴接道:“把这当成自己家,随便坐啊,不要客气。” 沈忆然坐在床上擦头发,闻言踹了她一脚,笑骂她过于自觉。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啊,忘了说,我老婆今晚来找我玩,带你们认识认识。” 安鱼信一挑眉,呵了一声,声音登时高了八度:“沈忆然,你个大渣男无缝衔接!”闲竹赋 沈忆然躬身被吼得身子向后倾了倾,捧住心口作泫然欲泣状:“好歹两个月了,况且当初是你追的我,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嘶。”安鱼信一本正经地说,“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9章 宿舍一时陷入沉静,但很快又砰隆啪啦热闹起来。门外传来阵阵由远及近又渐远的脚步声,夹杂着女高中生肆意的欢笑。 寝室长蓝静和揽着宋迟的肩亲亲热热地走进宿舍,看见已经换上睡衣的俩人嚯了声:“今儿这么早就回来啦。那我去洗澡啦。” 宋迟也换上睡衣,一拧身跳到俩人面前,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今天有惊天大八卦!熄灯了跟你们讲!!” “你说的八卦不会是那个吧。”沈忆然瞥了眼她异常生动的五官和四肢,不由挑眉。 宋迟笑得皎黠:“就是那个。” 沈忆然哼了声:“那你可等不到熄灯了。” 宋迟:“?你不会要在熄灯前解决我吧。” 安鱼信看着俩人打哑谜,只有自己是局外人,正想开口套点什么出来,便听见门被轻轻敲了敲。 沈忆然登时弹跳起身,一阵旋风似的飞到门前,开门的动作快到闪出了残影,张口就是:“老婆,你怎么才……林老师好。” 沈忆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安鱼信坐在床板上看着她倏然卡壳,默默在心里为社死的沈忆然点蜡。宋迟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接着寝室里的笑声此起彼伏一发不可收。 眼前的女人眉梢带笑,那笑容里包含着三分宽容三分和善四分困惑。 沈忆然打着哈哈,将林老师请进了门。 然后她挂着凝固住的微笑——令安鱼信想起来百万英镑里“火山旁边的小平地上凝固的波浪状熔岩”的描写——缓缓挪到安鱼信身边,动作僵硬得跟死了三天似的,愤愤然耳语: “我老婆怎么还不来。” 宋迟从抽屉里拉出一张折叠椅,请林溪桥坐下,林溪桥摆了摆手:“我稍微待会就去其他寝室啦,我来看看你们睡的舒不舒服。寝室蛮干净的嘛,被子也都挺软和的,那你们早点休息咯,我走啦。” 她又满屋子扫视了一圈,扫视到某处时倏然顿住,皱了皱眉,目光定在了沈忆然床头的台灯上:“怎么还有台灯呢宝贝们,晚上还学习吗,这是谁的床铺呀?” 一中规定熄灯后不许再自行亮灯。 安鱼信喉咙一紧。 林老师看起来不太愉悦。 也是,学校管的严,明面上不允许带这些电器,假如查到是要扣分的。 她于是小心翼翼举手,说:“老师,沈忆然的床铺,我的台灯,从柜子里拿出来还没放到我床上。有时候熄灯后会打个小灯在阳台洗衣服。” 她看着眼前人转向了自己,挑了挑眉,面上凝聚起来的一丁点愠色登时烟消云散。林老师一笑,放缓了声音,珠圆玉润的质感更显语重心长: “那就好。宝贝们,洗衣服用小灯照照没关系,但千万别打着小灯学习呀。我知道学校不让你们熄灯后亮灯,于是有些人偷偷窝在被窝里学习,这样就透不出光来不会被宿管发现。” “但这样实在是对眼睛不好,第二天上课也没精神。作业没写完的第二天再写,和任课老师说声,也不会太为难你们的。” 原来是怕被窝里看书伤身体。 大家心里不由生出融融暖意,唯有安鱼信心头夹杂着一丝心虚,那感觉就像开满向日葵的旷野里被人挖空了一块圈起来养猪了似的—— 开学第一周她夜夜打着小灯窝在被窝里看物竞书。 林溪桥走后不久门又咚咚响起。沈忆然留了个心眼,溜到门前慢慢拉开门,见是一个长相可爱的中短发女生后登时松了口气,抬脸扬起明媚的笑:“老婆,你来啦!” 蓝静和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宿舍另外俩人也手挽着手回来了。 大家坐在床铺上天南地北地唠,从今天中午吃了啥到语文老师上课讲的笑话再到家里养了几只狗,直到听到“劳驾,听我说两句”后一齐噤声,朝一个方向望去。 沈忆然推了推女生,把她介绍给大家,临了嘱咐道:“帮我保密着点啊,别到处乱说。”说罢瞪了宋迟一眼,“特别是你。” 宋迟瞪大了双眼,委委屈屈地撅着嘴:“我嘴最严了好吧!” 然后就得到了全宿舍同心一致的讨伐。 熄灯后安鱼信溜到宋迟床位旁边,挂在上铺的床栏上,低头问盘腿于床铺上打坐的宋迟:“你刚说的八卦是啥?” “就是沈忆然和她老婆哇,我今天课间撞到她俩了,结果没想到她先把她老婆带来认识了。”宋迟睁眼噘了噘嘴,眸中点点诡异的光亮闪烁。 安鱼信看了半天,觉得那是没能透露第一手八卦的不甘。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倏然支了棱起来,连带着原本蔫哒哒的声音也兴奋了许多:“诶,我有其他八卦,你们要不要听哇。” 原本四散在寝室各个角落的其余四人一齐回头,登时便往这边涌来。 宋迟挺了挺小身板,满意点点头:“跟你们讲,我知道林老师男朋友是谁了!”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宋迟打了一激灵,倏然噤声。 大家会意,竖起耳朵确定了宿管阿姨的方位,又赶紧四散开来钻进被窝。 宋迟压着嗓子用气声说:“等宿管阿姨检查完咱们再说。” 如水的夜色下落针可闻,只余空调扇叶旋转时嘎吱作响。安鱼信坐在床上,看着手电筒的光亮划过窗户。 青春总是不满足于白天紧张学习生活下那所剩无几的社交,夜色下的卧谈才真正卸下了一天的学习压力而越发肆无忌惮。 第10章 或许还夹杂着触碰学校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高压线的刺激与兴奋。 她们又听着阿姨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安鱼信晚上没睡好。 她脑子里一直徘徊着宋迟的话:“我听到李付李老师叫林老师宝贝,林老师白了他一眼但没反驳。” 总是不自觉循环起之前李付和林溪桥相处的画面。气氛确实很融洽,看得出来关系很好。但她之前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夜色沉静,安鱼信脑中一片清明。细想来,很多细节过于亲密了。林老师在李付面前活脱脱卸下满身防备的样子,像是自家院子里晒太阳的猫,懒洋洋翻开了平日里小心捂着的肚皮。 她又想,林老师有没有男朋友也和她没有关系,那是人家的私事。 她又想,但是感觉李付配不上林老师,又想不出谁能配得上林老师。 一直想到月亮跑到了东边,木星移到正空又慢慢落下去,她决定不纠结了,林老师喜欢就好。 第二天安鱼信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来上学,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恹恹地趴在位子上。周寻看见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昨晚熬大夜了?” 安鱼信:“别管,被猫挠了。” 周寻:??? 第6章 亲哥 不久后便是物理竞赛复赛,本省人到寒城一中参赛。 上战场前林溪桥给她们加油鼓气,同时也宽慰她们考不好不要紧:“假如没能进国赛,一定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学校的问题。” 安鱼信在实验考试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洛城一中资源有限,根本比不过那些h市的同学们。人家做实验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实验仪器早已摸过千万遍,而安鱼信他们却没有实践过,只有理论经验。 做完实验,林溪桥伸手拭去安鱼信额头上薄薄一层汗,笑着对他们说:“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最终成绩,两个省二等奖,两个省三等奖。 终是都无缘决赛。 持续了一年的物理竞赛相关事宜就这么匆匆忙落下了帷幕,安鱼信事后复盘,只觉得收获良多。 少年人的意气无限风发,面对难题时的勇气和沉着也无限加码。那是向着夕阳也敢义无反顾奔向黄昏的十六岁,因为她相信自己终能迎来曙光。 但欢悦之余仍存有着淡淡的惋惜——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好像是在害怕着某种关系的破裂,畏惧着某些感情的消逝。 林溪桥请参加自己的物理竞赛培训的十几个同学吃烧烤,时间定在周日下午,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店内,吃完刚好上晚自习。 林溪桥也叫上了李付。 席间上了一大盘小龙虾。 安鱼信坐在林溪桥旁边,看着李付给林溪桥剥小龙虾,嘁了一声,转头自己也剥了起来。 小碗里展眼便垒起了半碗高水汪汪的虾肉。手指翻飞剥得飞快,而后她献宝似的把碗举到林溪桥眼前:“老师快吃。” 林溪桥眼眸流转,呀了声,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喜,声音更是甜了几分:“谢谢鱼信!” 安鱼信给李付飞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却见李付正转头跟另外一边的男生聊得火热。 没能挑衅成功。 安鱼信顿感惋惜。 片刻后李付喝大了。 他搭着男同学的肩膀,摇头晃脑像是做着脊椎复建活动:“成陆啊,我告诉你,青春就要敢爱敢恨。你看你林老师,从小到大追她的男生不计其数,结果怎么着,嗐,一个都没追上。她高中没谈,大学更不想谈,工作了社会复杂了更碰不上什么单身好男人。” 话音未落就被林溪桥一脚踹翻了凳子,刘成陆扶着才勉强没有一屁股落地。 安鱼信在一旁眨巴眨巴眼,怎么听起来林老师没有谈恋爱。 李付被林溪桥赶回了家,回学校的路上安鱼信大起胆子问林溪桥她和李付的关系。林溪桥笑着逗她:“你以为是什么关系?” 安鱼信打了个磕巴:“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是您男朋友。” 林溪桥闻言偏头笑得起劲,胸膛起伏,唇色红了几分,脸颊也染上了绯色,整个人散发着被愉悦到的情愫。 有些过于好看了。安鱼信看得有点呆。 半晌,笑声停了下来。 林溪桥抚了抚胸口,平复着错乱的呼吸:“宝贝,李付是我亲哥。他跟我爸姓,我跟我妈姓。” 安鱼信啊了声,脸涨得通红。 心中的小溪开始泛滥,润湿了周围的一片原野。绿芽悄悄冒了头,空气一洗新。 她说不出是尴尬还是什么更多更沉的感情,只觉得心头一块地方蓦地松软了下来,整个人如踩云端般轻飘飘的,跟着林老师飘到办公室门口,又飘回教室。 晚自习时她想了半天,想得无心学习。横竖作业已经在家里完成,她便放任自己的思维随意飘散,顺着宇宙起源开始思考“人为什么要有感情”以及“自己方才究竟是什么感情”。 周寻看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什么都写就是不写作业,目光有些哀怨。 安鱼信感受到一束火炬般如有实质的目光,似要将自己烧个对穿。她回头盯了周寻半天,就在周寻快要被盯出鸡皮疙瘩时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而后翻出了自己的作业本,丢给周寻。 周寻眼眸登时一亮,双手合十朝身侧拜了拜,专心借鉴起安鱼信的作业来。 第11章 安鱼信思考了半个晚自习,兴致来时甚至写了首诗,最终给自己之前的感情下了个定论: 她那是高兴!林老师不会被狗男人糟蹋了! 卧谈时她纠正了宋迟错误的情报:“那是林老师她哥,不是她男朋友!” 然后就听到整个寝室此起彼伏的舒气声,夹杂着零星的“那就好”的感慨。 沈忆然:“我知道这么说不好,但是我觉得李付配不上林老师。” 蓝静和:“复议。” 宋迟:“复议。” 另外两人:“复议。” 安鱼信热泪盈眶,她就知道不止她一个人因为这件事高兴。 林老师多好的一人,教学水平出色,情绪管理极佳,关爱学生身心健康,人文关怀做到了极致。 没有人不喜欢她。 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 她拉开寝室门向外望去。清晨的薄雾笼罩四野,令安鱼信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也是有这么一层薄雾,还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架了一座桥。桥那边是森林,林溪桥站在森林入口,神色莫辨。 林溪桥招了招手,桥这边成群结队的人就挤着安鱼信往桥上跑。安鱼信讨厌人群,却被挤着不得不向前,于是她卯足了劲跑得飞快,冲到了最前头,远离了人群,站到了林溪桥面前。 回头一看,人群却没有涌过来。雾渐浓,掩去了他们各异的神色。 准备踏进教室的时候,安鱼信刚好迎面撞上来办公室开门的林溪桥,她中气十足的一句:“林老师好!”吓了林溪桥一跳。 林溪桥一乐:“这孩子,这么精神。” 语罢摸了摸口袋,又打开包翻了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没什么结果,于是一阵叹惋:“今天没带糖。” 说着自己打了个哈欠。 俩人对视片刻,不觉笑了起来。林溪桥摆摆手:“别提了,昨晚家里出现了一只蜈蚣,一直找到后半夜,我都不敢睡。” 安鱼信想,自己很擅长抓虫子。寝室里的虫子都是她抓的,还有隔壁寝室的人请她去除虫。她们甚至为她封了个称号:虫之王。 不知这句话如何措辞,她还是放下了,拣起了另一句:“要不然早自习补个觉。” 林老师摇摇头:“不了,要看着你们好好早读呢。”转身回过头去利索开锁,“谢谢小鱼信的关心,你快回去早读吧。” 林溪桥早自习来教室转了两圈,安鱼信怎么看都是摇摇欲坠的状态。 感受到她担心的目光,林溪桥对上她的眼神,笑了笑作宽慰状。 安鱼信觉得自己可能是关心则乱,于是待林溪桥走后便戳了戳周寻,低声问询:“你有没有觉得林老师今天状态不太好。” “没有呀,我看她可精神,刚才还因为我没读书敲了我下。”周寻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还是现出了几分哀怨。 安鱼信白了他一眼,抿唇垂下头看着新概念英语。 目光停顿处的那一句话是“there is nothing i can do about it.” 安鱼信有点担心林溪桥的身体状态,于是早读结束溜进办公室,以问物理题为由打探动静。 却见林溪桥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含笑望着她,一双桃花眼盛满了善意的情绪,因为夹杂着些许倦怠而更显柔和:“这个问题你肯定会,还来问我做什么。” 安鱼信满腔话卡了壳。 她看着林老师慢慢窝进椅子里,眼睛将阖未阖,乌黑的长发垂落,指尖在扶手上慢慢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响。 声音越来越轻,频率越来越慢。 半天没听见回答,林溪桥睁开眼望过来。安鱼信有一丝偷看美女被抓包的心虚,霎时微微低下头去,又措了半天词,最后只说:“听见您说没睡好,有点担心您,来看看。” 林溪桥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她。 然后她说:“想来看我随时来看,不用找什么借口宝贝。” 七点半的阳光从窗户进来,稀薄地画了一圈地盘。秋风渐起,桌上书页攒动,书本终是没有被翻开,却有一张落单的a4纸悠悠然从桌上晃到了地板上。 办公室里人逐渐多了起来,隔壁班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陆陆续续到岗。安鱼信撂下一句“那您好好休息”便溜出了办公室,迎头撞上容光焕发的李付。 李付抬手打了个招呼,爽朗一笑:“鱼信早上好。” 他收获了一记眼刀。 李付:??? 安鱼信坐在位子上,愤愤想,李付没半点用处,林老师那么难受他却那么精神。 呸,他也配做她哥? 自己做林老师哥哥都能做得比他好! 第一节便是物理课,林溪桥的一举一动在安鱼信眼里都是强撑着。 林老师打了个喷嚏,安鱼信差点把桌子掀了。 周寻:“?你咋了,有点太大惊小怪了吧。” 安鱼信欲一拳砸在桌子上,顾虑到在上课便半途放轻了力度,愤愤然咬牙:“都怪李付。” 隔壁班的数学课堂安静了一瞬,片刻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第7章 租房 午后的阳光热猎猎,鸟鸣阵阵,又有一只猫纵身一跃,轻巧立在了围墙上,虚晃了几步很快窜下去了。 连打了两个铃,安鱼信睁开惺忪的睡眼,魂还是飘飘荡荡,难以归位。 第12章 语文老师上课喜欢打赌,这次赌的问题是: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谁写的。 语罢,他挂起惬意的闲笑,负手站上讲台,享受起台下逐渐沸腾的气氛,颇有指点江山的神韵。 赌注是一个馒头。如果同学答对了,他给班上四十位同学每人一个馒头。如果答错了,反过来每人给他一个馒头。 气氛升腾至最高点又逐渐偃旗息鼓。他眼瞅着大家的热情一点点散佚,便慢悠悠开口:“好好讨论啊,你们已经欠我八十个馒头了。” 闻言大家抬起头,有人喊了声:“什么时候兑现啊。” “明天就兑现。”秦老师想了想,说,“明天早上你们去食堂别忘了一人买三个馒头回来。” 台下一阵哄笑,有人不服气:“还没下定论呢!” 讨论氛围又逐渐浓烈起来。 他听见有人煞有介事地说是纳兰性德:“他的诗都是这种风格。” 马上有人反驳说看过好多纳兰词,没见过这首。 时钟滴答作响,韶光就这么流逝。看着大家慢慢讨论也讨论不出结果,他心里犯嘀咕:“理科班,让让吧。”闲竹赋 于是一挥手,作大发慈悲状:“还是让你们一下好了。答错了仍旧一人给我一个馒头,答对了我给你们一人两个馒头。赌一把吧孩子们。” “好哇,是欧阳修。”话音刚落,秦明就听见这么一声,慢悠悠却掷地有声,带着十足的底气。 他转头看去,对上一双似是漫不经心的杏眼,眼底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林老师的小物理课代表。 呀,糟糕,漏算了这孩子喜欢诗词。 众人的目光都聚拢到安鱼信身上,将信将疑。 不喜被人群围观,质疑什么的倒是其次。安鱼信只想快速解决这场赌局,于是向周围点点头,道:“我读过这首词。” 周围的同学登时群情激昂,大有梁山好汉认主的态势。 前桌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我们的救世主!” 后桌没吭声,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头。 秦老师还想垂死挣扎,挑拨离间一把:“你们都信她吗,很有可能是错的哦。” 没成功,大家纷纷催他快揭晓答案。 他啧了声。 回到办公室,插着兜把书甩到桌子上,秦明转过身面向林溪桥,眉毛一抖一抖倾诉着他的幽怨:“你的小物理课代表可有能耐了,坑了我八十个馒头。” 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秦明愤愤控诉,就差声泪俱下地求林溪桥作主:“明明她一开始就可以说出来,非要等着我讲条件,好像早就知道了我会妥协似的。” 林溪桥听得直乐,笑眯眯开口接道:“你还和一帮孩子们赌吃的,怎么,你还喂不饱自己么?” “开开玩笑活跃一下课堂气氛而已啦。”秦明也撑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林溪桥抱着枕头,窝在椅子里笑笑,笑容透出几分倦怠来。办公室里凉气开得很足,空调吹得人喉咙发紧。她想,出去走走或许会好些。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饮水机被置于拐角处,刚好在办公室和教室的中间。林溪桥跨出办公室的门,一抬眼,眸中就映入了来接水的安鱼信的身影。 饮水间里就她一个人。传出了破碎不成调的轻轻的歌声。 安鱼信从饮水间出来便和林溪桥打了个照面。 她看着林溪桥略显苍白的脸,唇瓣抖了抖,欲言又止。 林溪桥似乎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摇了摇头。于是她便只是道了声林老师好,但眼神还是一瞬不瞬地落在林溪桥脸上。 林老师气色不太好。 林溪桥看她呆愣愣地瞪着自己看,偏头笑了下,诶了声:“我听秦老师说,你于诗词上颇有造诣啊。” 堪堪脱口而出的关心被安鱼信咽进肚子里。她羞赧一笑:“小时候我问爸妈我名字什么意思,他们说从一句诗词上来的。因此便多读了一些诗词,不算有什么造诣。” 林溪桥刚想打趣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出自哪首词,却倏然感到眼前涌起一阵风雨欲来的黑暗,睫毛颤了颤,暗道不好。 “有没有糖。”她一把抓住安鱼信的胳膊,动作急切,声音却很轻缓,带着温度徐徐透入安鱼信的骨头缝里,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安鱼信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抓得很轻,甚至可以称为虚虚一握。 她抬头去看林溪桥的脸色。林溪桥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那张苍白的唇露在外面。 轻轻颤抖。 安鱼信心里一紧,赶紧翻起了校服口袋。那只被抓住的手却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同一角度同一高度。 不过十秒她便翻到了几颗。 是林溪桥之前给她的。 安鱼信递了上去,林溪桥松开她的手臂剥起了糖纸。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林溪桥,只见女人紧张的姿态登时松懈了下来,顶了顶牙说了声橙子味的,温柔的笑容中裹着些许歉意:“抱歉啊小鱼信,低血糖犯了,没吓到你吧。” —— 心不在焉地拖着步子回到教室,安鱼信趴在桌子上发呆。 她想起了林老师一直微扬的唇角,似乎在执着地通过云淡风轻的微笑告诉身边人:我很好。 第13章 但其实一点也不好。 自己一遍遍追问,林老师都是摇摇头,闭口不言,最后才漏了一丝缝出来:“今天中午多睡了会,午饭没怎么吃,低血糖有些犯了。” 安鱼信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溪水淹没了整片原野,远处的草房轰隆隆倒塌,云翳漫空,遮天蔽日。 她又禁不住想,李付是干什么吃的。 林溪桥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说是老毛病了,以后注意点就好。 又扬起了那个标准的笑。 安鱼信觉得那个笑怎么看怎么刺眼。 —— 然而李付中午不在学校,被林溪桥支使出去看房子了。 “你非说要搬出去住,在我房子里住着有什么不好。爸妈又不在身边,你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照顾你。”李付绕着林溪桥转圈圈,每转一圈就叹上一声。 林溪桥被转得有点晕。 于是她让李付过来坐下,一抬手拿面包堵上了李付开开合合喋喋不休的嘴,白了他一眼:“你女朋友经常回来住,我在她面前晃我俩都不自在。再说之前不过是刚毕业回来教书,说来你这住一段时间,等熟悉了环境我就自己找地方住的。现在也该搬出去了。住房公积金拿着,在外面租房花不了多少钱。” 李付叹了口气:“罢了,但你有啥事一定要找我。” 林溪桥点点头道一定。 这周边李付熟一些,再加上自己身为班主任实在难以抽开身,林溪桥就委托他帮自己看房子。 李付开着车进入一片老小区。他穿过一个小公园,里面满是大爷大妈悠闲散步的影子。 房东已经在标志建筑物那边等着了,见他过来便招招手,示意他往这边看。 “你们这小区绿化做得很好嘛。”李付看着楼前成片的绿地,上头的树规规整整,俨然是精调理过的样子。 房东挺了挺腰板:“那是自然,小区去年刚做了改造的,你来得正是时候。” 房东带着他上了三楼,进了屋子。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但一个人住已是绰绰有余。墙上贴了暗藏花纹的墙纸,生动却不抢眼;厨房清一色的白,偶用黑色亮面作点缀,亮亮堂堂。 房子保养得很好,他转了一圈,心中已有定论。 转手便录了个视频,发给了林溪桥。 林溪桥见房中简洁却考究的布置也欢喜起来,心中先取定了这一家。 她问地理位置,李付嘿嘿一笑,录了段语音过去:“虽然是个老小区,但地理位置好得很。离学校又进,出门就是体育馆,再走几步到市政府。” 林溪桥听着语音,眸光闪动。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之前送安鱼信回家的情景,也是老小区,也是离学校很近。 那附近一片都是老小区。层层叠叠的小楼充满了烟火气,井然有序的房屋和植被排布彰显着管理的作为。 她说就这家吧。 李付发过来定位,林溪桥看了眼,比对了比对,眸色深了些。 她摸了摸肚子。 昨晚闹到很晚,她又不想麻烦李付。把整个房间巡逻了遍都没看着蜈蚣,想着或许是之前一闪而过看错了,正准备关灯睡觉。 却一顿。 她看到床头静静趴着一条东西。 丑陋的,张牙舞爪的千足虫。 她差点叫出声来,向桌子上翻了个塑料袋来就要捉,一回头蜈蚣却不见了。 又满屋子乱转,就差把地板砸了,却连蜈蚣的影子也没看着。 她真的好崩溃,上网查了查说不主动攻击蜈蚣蜈蚣就不咬人,于是她决定摆烂到底。 反正死不了,她想。 大剌剌往床上一瘫,就要关灯睡觉,倏然脑中一阵光闪过。 福如心至,她抓起塑料袋抬起床垫,就看着一条长虫静静地伏在那里。 和她打了个招呼。 闹到后半夜,虫子终于被捉住并被丢了出去。她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鼾声如雷,叹了口气。 睡不去了。 早上她没胃口,勉强应付了下;中午也没胃口,干脆不吃了。 但现在,她有点饿了。 第8章 吃的 饿了的林溪桥感觉自己总算恢复了点属于人的生气,心情霎时明媚了许多。 她打开外卖软件,点了饭菜和奶茶,而后手指一顿,想了想,又加了杯果茶。 依稀记得高一暑假外出参加物理竞赛培训时,自己请小朋友们喝奶茶,只有安鱼信选了杯果茶。她问了句怎么不点奶茶,安鱼信说自己晕奶。 大概是乳糖不耐受。 她很早便对安鱼信有印象了。 小朋友在她的物理竞赛课上听得异常认真,眸光一瞬不瞬地定在白板上。林溪桥一眼望去便知,那是求知若渴的目光,充盈着对世间万事万物蓬勃生命力的追寻。 对于勤奋好学的小朋友,没有老师不喜欢。又有缘待过一个屋檐下,她自然而然地多上心了些。 后来小朋友成了她的学生。闲竹赋 作为一个极富人文关怀的老师,她对学生们都很好,学生有困难时能帮则帮,不管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每每对孩子们展露出善意的关怀时,他们周身总会散发出友善和感激的情愫。情愫充盈四周,穿过他们间的缝隙传到林溪桥体内,如春日阳光,又如新年璀璨的烟火,温暖得让她沉醉。 第14章 排忧解难,答疑解惑,从而引领孩子们走上正确的人生之路,是合格的人民教师毕生的追求与心愿。 而面对自己喜欢的小朋友们时,她的关心便更上一层楼。 比如班长,比如安鱼信。 只是小鱼信有点太乖了,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说好。 小鱼信似乎有点讨好型人格,不知是不是原生家庭的原因。 讨好型人格往往容易陷入自我内耗的境地,对个人成长和发展极为不利。 林溪桥想着或许什么时候能做次家访,又想到自己搬家似乎会搬到离鱼信家挺近的地方。 合同这周就能签下来,她这周末就搬家,家访已是指日可待的事。 脑中盘算完签合同和搬家的注意事项,又批了些作业,只听手机铃声叮咚响起,外卖到了。 外卖员不能进校园。她给李付发了个消息,得知他刚好快到校门口了,便让他把外卖拎进来。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林溪桥一人,李付晃着外卖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步一颠地进来,一股臭屁小孩来邀功的劲。 “我这事办的不错吧,跟你讲那小区老好了,房东人也好。”李付把外卖带放到桌上,一屁股也上了桌,摇头晃脑求夸夸。 林溪桥敷衍点点头:“嗯,做得好,外卖分你一半。” “切。”李付撇撇嘴,“谁要你那外卖,你留着自己好好吃。怎么,午饭没吃啊,这时候点外卖。” “唉,作业多呀。”林溪桥眸光一闪,顺嘴自然接道,“中午多改了会,又精神不太好,睡了一觉,就没来得及吃。” 李付不疑有他,拍拍她的肩,让她好好吃饭。正准备回位置坐下开始备课,又听林溪桥道:“诶,你去我们班把安鱼信叫来。现在体育课,她肯定半途溜回教室,现在好端端坐在教室里呢。” 李付失笑:“林大小姐,你好歹动动,成天地就使唤我了。” 林溪桥抬头看过去,换上了懒洋洋的腔调,往椅子里一窝:“等会还有别的事要你帮忙呢。你就说去不去吧。” —— 安鱼信被李付叫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懵,想着难道是这几天在心里骂李付骂太狠被他感知到,找她算账来了。 直到看到窝在椅子里的林溪桥。 林老师已经好了许多,面色红润如花蕊初绽,眼角挂着欢愉的弧线,重拾了昔日的生动与活力,恍若朝气盎然的春天。 安鱼信从早上开始便紧绷着的心登时松弛了下来,有些呆愣愣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回过神来后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弯起。 真没出息。她在心里说了自己一句。 林溪桥向安鱼信招了招手。 安鱼信顺步走过去,便见林溪桥直起身子,捧了一杯果茶塞到她手里:“谢谢小鱼信的糖,这是谢礼。” 安鱼信讶异了片刻,歪头笑道:“借花献佛,可不敢当这一声谢。” 林溪桥也笑了:“成语倒是用的好,只是我给你的糖就是你的,我吃了你的糖,自然要谢谢你的。” 安鱼信余光瞥到李付在一旁一脸姨母笑地吃瓜,不知为何脸一热,鬼使神差地没有再次推拒,捞过果茶便道谢。 —— 悠扬的下课铃飘荡在校园中,被漾动着的微风吹散。 “好快。” “怎么体育课过得这么快。” “这集才看了一半呢,不知道下节课上课前能不能看完……” 四面八方传来的嘀咕声细细簌簌翻腾跳跃,又慢慢湮灭,沉入聚精会神看动漫的氛围中。 说是体育课,上到一半就有不少同学溜了回来,在教室里美滋滋地用大屏放番看。 也有不少男生顶着骄阳打了一整节课篮球,回到教室时已是汗如雨下。 “不少男生”特指以周寻为首的一帮狐朋狗友。不知他们打下了多深厚的革命友谊,总是同进同出。食堂里常常可以看到一整排被他们支配的桌椅,颇为壮观。 就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安鱼信曾经不理解地问过一次为何如此,却被反问“一个人上厕所难道不无聊吗”,周寻一副“我很正常是你不正常”的样子让安鱼信开始怀疑是否自己太孤僻。 这边周寻捧着篮球,甩着汗走进教室,看着墙上贴着的课表伸了个懒腰。 安鱼信放下果茶,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椅子。 林溪桥从后门探身进来,同样不动声色地坐到后排一个同学的位置上,向身边人作了个“嘘”的手势。 安鱼信正悄悄挪凳子,试图和身边散发着阵阵汗味的生化武器作斗争,一转头就对上了林溪桥含笑的眼眸,倒吓了一跳,暗暗用力的手登时顿在了原地。 林溪桥眨了眨眼,也向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打篮球的同学鱼贯而入,教室里弥漫起浓郁的汗味来。 林溪桥面色不改,动作却不停,示意身边人将窗户开大通风。 教室里展眼间塞满了人,安鱼信捧起果茶喝了一口,徒劳地搭建起独属于自己的小空间。然汗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平等地扩散到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避无可避。 安鱼信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忽听后排一个声音悠悠然响起:“动漫可以关掉了,整理整理状态,下节课快上课了。” 嗓音不大,却带着不属于青春少年们的沉稳与宽和,顿挫间掷地有声。 第15章 是林溪桥,端坐于位置上,和周遭环境近乎融为一体。 许多人被突如其来的来自班主任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找寻老师的身影。 体育课用大屏放番看,并不是十分合规的举动。有些同学心里开始打鼓,暗想林老师是不是算账来了。 宋迟夸张地大喊:“林老师怎么做起了卧底?吓了我们一大跳!” 宋迟坐在前排。她同桌看不清林溪桥的神色,为宋迟捏了一把汗,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几句。 林溪却没有如她料想的一般不愉,只是笑着摆摆手:“我来看看你们体育课都干些什么,顺便让你们收收心准备下节课的自习。” 说罢拍了鼓了两下掌,后门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李付闪进教室,捧着一箱东西,一步步走上讲台。 阳光斜斜地从门口照进来,光点翩跹跳跃,承载着教室里四十二个人缤纷各异的情绪。 他环视了一圈,迎上大家困惑或是隐约透出些许激动的目光,叹了口气,心道林溪桥又要收割一批死忠粉了。片刻后又愤愤然—— 好人都让林溪桥做了,是谁累死累活把这箱东西从校门口搬到办公室的! 他轻轻将箱子放上讲台,看向坐在角落抬眸浅笑的林溪桥。 林溪桥点了点头,发丝垂下。离得有些远,他看不清林溪桥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愉悦而满足的。 他知道,林溪桥一直在努力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林老师知道大家最近学习辛苦了,给大家准备了点吃的。”李付微微一笑,“吃完要更加认真地学习,不要辜负林老师的期待。” 不待大家反应,他便扬声叫了声班长:“来发吃的。” 而后风一般闪出教室,卷起西风阵阵,留下满屋茫然。 大家回过神,连忙转头看向教室角落。 那个穿着连衣裙端坐着的老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人面不知何处去。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1” 韶光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直到班长反应过来,上了讲台。 大家听到她的惊呼:“是雪媚娘!” 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啊!什么叫真正的下基层啊! 大家执手相看泪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一班听到二班那要把房顶掀翻的尖叫,便跑过来问询,却被二班人捧着的雪媚娘秀一脸。 更可气的是二班那帮人还特地跑到一班门口,捧着雪媚娘一脸享受地细嚼慢咽。 一边嚼一边说:“林老师给我们的,你们没有吧。” 一班人被气到了,跑到班主任秦明面前告状。 于是下一节课后,一班每个人手里捧了个班吉,同样晃到二班门口,一边嚼一边说:“秦老师给我们的,你们没有吧。” 二班人:“赝品。” 一班人卒。 从此以后两个班开始暗中较劲,秦明和林溪桥得知后不禁失笑。两人一合计,干脆一起给孩子们买吃的,于是两个班明里暗里的纷争从此撂下帷幕,史称“雪班之战”。 然后遭殃的就成了平行班。 平行班里的同学也试图告状,班主任和蔼一笑;“好呀,等你们什么时候考出那样的分数,什么时候就有吃的啦。”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第9章 搬家 体育委员兴冲冲从办公室回来,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下周二举行运动会,然后放国庆。 恍若巨石投入湖面,登时炸开了水花,溅起涟漪浪荡着奔向远方。 对于苦哈哈一天到晚埋头刷题的高中同学们来说,令人兴奋的不是运动会上的所谓“激昂青春,挥洒汗水”,而是为期两天的不用上课和埋头学习的休闲时光。 除了小部分卷怪仍旧选择在教室努力学习,妄想用这额外的两天创造奇迹外,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走出教室,或是参加比赛,或是观看比赛,或是满学校乱转寻找平日未见的小惊喜。 安鱼信出去接水的时候又碰上了林溪桥。林溪桥含笑问她打算报什么项目。 “跳远和一百米跑。”安鱼信老老实实回答。 安鱼信爆发力很强,耐力也尚可。去年报了一百米和一千五百米,长跑和短跑都拿了不错的名次,被班上同学称为“全能型选手”。 只是一千五百米实在太累,再加上疏于锻炼,她去年已经从初中的六分半不到掉到了七分。按照这个衰败速度,大概今年跑七分半都是个问题。 正好跳远没尝试过。“想尝试新鲜事物”的兴奋感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万一输了怎么办”的担心,她一转身直接到体委那报上了。 林溪桥看着她晶晶亮的眸子又笑了笑,温声问她有信心拿名次吗。 安鱼信毫不犹豫:“那肯定。” 水杯装了滚烫的开水,杯口似乎没有完全拧紧,此刻发出“吱”的一声响。 “您看。”安鱼信一本正经地说,“水杯也觉得我肯定能拿奖。” 两人对视片刻,一齐笑出声。林溪桥伸出手重重揉了揉她的头:“那我等着小鱼信的好消息啦,拿名次了可有惊喜奖品等着你哦。” 这近一个月的相处过程中,两人私交甚密,安鱼信早已数不清自己被摸过几次头了。 第16章 那只手轻轻抚过去,便是鼓励或嘉许;若是重重压下去揉揉——大概是被她的言语逗乐了,之后总会伴着或短促或绵长的愉悦的笑声。 从一开始的满脸通红,到现在的气不喘心不跳,她已建起了免疫系统,此刻甚至能开玩笑似的回嘴:“那我等着老师的奖品,不够惊喜的话我可不收。” —— 转眼又是一星期,平淡如水,潭面无波。 周六中午一中放学。 安鱼信早已受够了食堂油腻腻的菜,下课铃一响便起身,迫不及待冲进寝室收拾,然后奔向家里。 今天的楼道有些挤,邻居的门口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空间有些不够用,又外溢了一些到自己家的地盘上。 安鱼信想,或许是有人搬过来了。 去年邻居搬走了,今年上半年房子似乎就一直闲置着,她进进出出从没在对面见过半个人影。 上任邻居搬走的时候她着实松了口气。虽然对外表现出社牛的样子,其实她内心仍旧懒于社交。说到底还是讨好型人格作祟——她总担心在他人面前展露出不美好的品行思想而惹人不快,有些过分在意他人的评价了。 于是社交就变得很累。 一想到或许要和陌生人打交道,平静的生活即将破碎成一刹的花火,她心情顿时低落了下去,连带着胃口也缩减了许多,搞得阿姨紧张兮兮地询问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合她口味。 安鱼信回过神,连忙摆摆手说没有的事,阿姨的饭一直很好吃:“比学校的饭不知好吃多少倍呢。回来吃上一口阿姨做的饭,顿时感觉人生有了意义。” 阿姨的脸上绽出了一朵菊花,又拿起汤勺盛了一碗汤,推到安鱼信跟前。 阿姨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就离开了,安鱼信进房间关了门,换了睡衣,顺手抽出一本散文集,翻身上床看了起来。 看了没几页,困意渐渐上涌。她嘟囔了声吃饱饭就是容易困,便决定好好补个午觉。 刚摊开被子,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会子,谁会上门? 安鱼信有些警惕,平常就她一个人住,最近也没买快递,无人有动机这时候前来。 她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望去,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老师怎么来了。”她推开门,看向门外喘吁吁显出几分狼狈的女人。 林溪桥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老师没穿连衣裙,倒是白t恤加牛仔裤,素着脸,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亲切了许多。 很像高中生。 感觉宇宙半径缩短了许多,地球也减小了许多,人和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 安鱼信不着边际地想。 眼前人的白衣服染上了一点灰。安鱼信想开口告诉老师,又觉得有些不太礼貌。余光倏然瞥见老师身后开着的门和垒得没有那么齐整的纸箱子,安鱼信脑中忽地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的眉毛逐渐挑起,林溪桥见状笑着点了点头:“对,我搬过来了。没想到邻居是你。” 溪水又开始泛滥,涨落间小绿芽慢慢长大。不用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劫后余生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交织混杂,搅得安鱼信心跳加速。 耳边安静得有些过分了,甚至能感应到快冲出心口的“砰砰”的响声。 安鱼信听见自己说:“原来邻居是老师呀,太好了。” 林溪桥喘吁吁的气息缓缓平复,眨眨眼,笑道:“这次也不请老师进去坐坐吗?” 安鱼信呆了呆,回神后连忙一叠声往里请。 林溪桥换了拖鞋,在沙发上落座。安鱼信跑去厨房,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低声说抱歉:“家里平常没什么人来,也没有茶叶,也没什么饮料,老师就将就点喝点水好了。” 林溪桥拍了拍沙发,示意她坐下:“不用忙,我不渴。” 安鱼信没在她身旁坐下,在另一侧沙发上落座了。 安鱼信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于是气氛就这么沉静了下来。片刻后抬头,刚想开口问老师要不要看电视,便对上了老师含笑的桃花眼。 她听见林溪桥又换上了那副慵懒的腔调,轻轻问:“你爸妈是还在上班吗?” 细语轻声。花柳穿云。 安鱼信解释父母在外地,给她租了个房子,自己一个人住,卫生和饭菜是阿姨定点来收拾准备。 脑中闪过方才门口所见的一幕,她开口询问:“老师原本上门是想要做什么?” 林溪桥拖长声音轻轻啊了声:“是想借把剪刀来的,或者问一下附近哪里有小店。” 安鱼信点点头,甩了句稍等,跑进房间拿了把剪子出来:“我有两把剪刀,这把就先给老师用,小店在社区办事中心的后面。” 林溪桥顿了顿,伸手拿过剪刀:“谢谢啦,那老师就先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注意安全。” 安鱼信有点惋惜,但想着老师或许急着回去收拾,便也没挽留,送林溪桥到门口。 “林老师才需要注意安全呢。”她说。 待林溪桥走后她关上门,回想方才情景,安鱼信慢慢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她刚才的表现很像在赶人诶! 没情商的家伙。安鱼信对着门口放着的穿衣镜里的高挑人影骂了一句。她想了想,又推开门,探出脑袋。 林溪桥正拆着一些纸箱,把里面的东西抱进屋去。听见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开门声,她回过头,便对上了安鱼信探头探脑、欲言又止的神情。 第17章 “would you need some assistance?”安鱼信甜甜,声音吧嗒吧嗒跳过一排箱子,传到了对面。 今天上午英语课刚讲了assistance的用法。是帮助的意思,自己用得很正确。 林溪桥本想拒绝,看着安鱼信极力往外探的半个身子和快皱成微信表情[可怜]的脸,话音一转就成了:“sure。” 安鱼信顿生欢喜:“谢谢老师!”转头缩回屋内飞快穿鞋,又闪出来,“砰”地一声关了门,“老师我准备好了。” 林溪桥:“钥匙带了吗?” 安鱼信:“啊。” 林溪桥翻了翻通讯录里存着的开锁公司,打了电话。 —— 俩人一齐拆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抱进屋。 东西不多,租的房子家具是现成的,只是一些细软需要从李付那边运过来,或是拆些网上买来的快递。 安鱼信问李付怎么没来,林溪桥说李付有事,把东西运过来后就走了。 安鱼信又在心里给李付记了一笔—— 连自己妹妹搬家都不帮忙到底的哥哥,算什么好哥哥! 林溪桥请安鱼信进去坐坐,安鱼信也不推辞,不客气地抬脚就进了屋。 林溪桥去厨房烧水,安鱼信站在客厅里,看向墙上的那幅画。 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那是一条小河,小河上搭了座桥,河对岸是森林。 有女子亭亭立于河对岸,神色莫辨。 都说人会慢慢忘记梦中的场景,但在外界偶然的触发下,梦境轮廓又会霎时清晰,一旦记起就难以忘怀。 此时此刻,安鱼信记住了那个梦。 她有些愣神,没注意到老师从厨房走了出来,慢慢踱步至她身后。 “好看吗,我画的。”她听见身后人低吟。 作者有话说: 小鱼信已经自己住了一年,从没落过一次钥匙。 这次太激动啦! 第10章 醉酒 她回过头去,对上了老师的眼眸。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情,好像有什么羁绊顺着千年的光阴穿梭而来,迸出漫天杂乱而生机勃勃的星火。 林溪桥伸手,在即将摸上她的头时又堪堪停下,愣怔片刻,最后只说:“跟我来。” 安鱼信跟着林溪桥走到一间房间门口。 房间未加收拾,里面的东西横七竖八地躺着。 画架,画笔,颜料。 还有垒在角落里的一叠画框。 窗户很小,房间不亮,林溪桥啪地开了灯,迈步走了进去。 画室很干净,墙面洁白,地面一尘不染,和安鱼信印象里的画室大相径庭。 听见安鱼信的嘀咕,林溪桥回头浅浅一笑:“之前请了钟点工来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只是把东西搬进来,还没开始用呢。” 安鱼信伸手拂过那面墙。墙上已经挂上了一幅画,那是森林里的一栋小屋,亮着灯,暖融融的光透过玻璃,窗户上人影幢幢。 安鱼信盯着那幅画看,也觉得似曾相识,却没想起对应的梦境。 她垂眸沉思,试图回忆,便听身边人低声开口:“都是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我画出来,很喜欢,就挂了起来。” 林溪桥说:“虽然我没去过,但也觉得很熟,就像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安鱼信一滞。 暮春翻飞的蝴蝶在残花败柳下约会,景色不甚美好,但是它们同频共振。 —— 安鱼信被林溪桥苦留了一顿晚饭。 席间李付也来了,大家一起尝了尝林溪桥的厨艺。 李付带了红酒来,说庆贺林溪桥乔迁之喜。 安鱼信试图沾上一滴,被林溪桥押了回去。 “小孩不准喝酒。”她昂头挑眉,睨着安鱼信,自己却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舒了一口气,神色餍足。 安鱼信:…… 她看着林老师润红的唇瓣,上面沾了滴酒,将落未落,被林溪桥舔了舔,收回去了。 她忽地就好奇起酒的味道,再三再四地央告,磨得林溪桥受不了,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只准喝一杯底。” 林溪桥指着杯子道。修长的手指在顶光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指甲长长了些,还是透着健康的粉色。 安鱼信赶紧点点头,扒着酒瓶就倒,听话地只倒了浅浅一个杯底。 酒没什么好味道,辛辣酸涩,像藿香正气水。 可能因为酒精含量都很高。 搞不懂大家为什么都爱喝酒,安鱼信想。 她只感觉一团火沿着食道烧到了胃里,又烧上来,渐渐熄灭,留下飘飘荡荡的烟,托着她随风而往。 林溪桥看着安鱼信逐渐火烧似的脸颊和焦点不明的眼瞳,吃了一惊,眸子不自觉地瞪大,又观察了一段时候,片刻后扶额叹惋。 不会吧,酒量那么差,一个杯底就倒了?! 林溪桥伸出手在安鱼信面前晃晃:“小鱼信,看我的手。” 安鱼信的眼神慢慢聚焦,眼睛瞪得有点大,看着有些呆。 林溪桥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没听见回答,却见一双手攀到了自己手上,握住了那根手指,攥了攥。 眼前的唇瓣轻启,被菜里的辣素刺激得有些红,丰盈饱满,很像牡丹。 唇瓣一开一合,缓缓吐出几个字:“老师,你的手好漂亮。” 第18章 花开时节动京城。 安鱼信知道自己醉了。 她想着,醉原来是这种感觉,被洁白柔软的云裹挟,穿花度柳,九霄直上。 只是她似乎有点恐高,头有点晕。 怪不得有人喜欢喝酒。她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可以呆呆坐着,不用和人打交道。 更不用想什么学习什么作业,只是拥着眼前小小的一隅,钻进自己的小世界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眼前出现了一根手指,笔直修长,不停晃呀晃。 追寻美好的事物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想看清楚那根手指,再好好欣赏一番,可惜它不太听话,一直在乱动。 动出了重影。 于是她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然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夸夸。 那好像是老师的手。但是没有人会不喜欢夸夸的吧。老师听了应该也会很开心。 林溪桥没动。 安鱼信也不动。 世界蓦地安静了下来,就像深秋刚下过雨的老山,一片冰冰凉的寂静。 安鱼信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抬起头来,顺着手指一路向上看去。 娇艳欲滴的唇瓣,精致秀气的鼻子,秋水剪成的眼眸,眸中情绪复杂,像是老家的夜幕,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星辰闪烁。 她松开了老师的手指,想去触碰那双眼睛,却被按住了。 “你醉了,该回去休息了。”她听见眼睛的主人这么说,语气莫辨。 安鱼信很不高兴,情绪传递到皮肤表层,脸显而易见地垮了下来。 “为什么要回去。回去就得学习,回去就得写作业,我不想回去。” 声音渐轻,于是林溪桥慢慢倾身,欲听清她的喃喃。 安鱼信想摇脑袋,却觉得被灌了一脑门子水,摇起来哗啦哗啦响。 林溪桥退开身,不由失笑。没想到年级前十也有抵触学习的一面。 李付适时插嘴:“林老师你打算怎么办?她这样子放她一个人回去怕是不太行。” 林溪桥摆摆手:“这你就不用管了。”说罢指着桌上碗筷,朝厨房努嘴。 李付:…… 李付:“我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当阿姨的。” 林溪桥:“没请你,你自己屁颠屁颠跑来蹭饭,害我多做了两个菜。” 李付觉得自己很多余。 多余的李付很有自知之明,洗了碗,便溜之大吉。 屋中只剩下了一个醉酒的女孩和她的老师。 林溪桥把女孩轻轻地扶到沙发上,让她靠着靠枕,又拿了个毯子来给她盖着。 外面时不时传来孩童的笑声和奔跑声,又有不知谁家的孩子闯了祸被骂得狗血淋头。 林溪桥在厨房煮着醒酒汤,向外望去。 夜色如水,路灯昏黄。一只猫蹿到灯光下蹦了蹦,两盏灯下的影子跃动出纷繁的线条。 她画中的烟火气有了具体的形状。 出来时女孩已经睡着了。 林溪桥端着醒酒汤,沉静片刻后又端了回去。 俯下身,她掖了掖女孩身上的毯子,确保女孩不会着凉后,回身走进了房间。 架起画架,铺纸,调颜色。 一张恬静的睡颜跃然纸上。 画完最后一笔,她撕下贴在纸上的胶带,端起画欣赏了片刻,准备将其裱起来送给外面的那个小朋友。 却倏然听到一阵闹铃声炸开于屋内,石破天惊逗秋雨,吓得她一激灵。 她连忙出去查看,目光所及却是小朋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关了闹铃。 安鱼信之前实在太困,想小睡一会,却知道自己在老师家里,睡太久不太礼貌,于是定了个闹铃。 不想给别人留下坏印象这件事已经刻在她dna里了,即使不太清醒,潜意识里也叫嚣着不能给人带去太多麻烦。 现下她的思维清明了些,醉意减了许多,只是头钝钝地疼。 呆了半晌,倏然回忆涌起,她想回头确认林老师方位的脑袋霎时顿在了原地。 好社死,怎么办。 “——老师,你的手好漂亮。” 她怎么敢调戏林老师的啊! 林老师会不会感觉被冒犯到啊! 林老师会不会觉得她很过分然后不喜欢她了啊! 万般思绪凝结成尴尬又懊悔的复杂感情,她抿了抿唇,却见面前出现了一双手,端着一碗醒酒汤。 她抬头看去,对上了林溪桥含笑的眼眸:“醒了啊小鱼信,把这碗汤喝了吧。” 林老师没有生气。 溪水涨潮,松动了一小块泥土,连带着上面新长出的小绿芽也被卷入水中,挣开泥土的束缚,漂漂荡荡向着远处流去。 她是高兴的,却总觉得溪水不是那么平静,水底暗流汹涌,什么东西隐隐破土而出。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对于当下的环境而言。 于是她努力按住了,隐忍不发。 她端起醒酒汤,咕咚咕咚三四口咽下,站起身道声谢说声叨扰就要告辞。 却被林溪桥叫住,往她手里塞了个画框。 画中的女孩裹着毯子在沙发上沉睡,小灯下的眉目是她最熟悉的样子,是她日日对镜描摹的轮廓。 她觉得溪底涌动得更厉害了。 她快要按不住了。 耳边传来林溪桥的关心:“小鱼信,你自己回去可以的吧?有什么困难就来敲门,或者给我发信息我过来。” 第19章 她再次郑重道了声谢,而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她立即冲进浴室洗漱,洗漱完刷了两套数学卷子,一直做到困得实在撑不住才爬上床。 然而闭眼的一刹那脑子顿时一片清明。 安鱼信:…… 耍她是吧。 脑子挨了来自自己的一通骂,然后无可避免地开始思考对林老师的感情。 和之前面对沈忆然时的感情很像,却又有那么些许不同。 大概是—— 她直觉沈忆然迟早会离开,但林溪桥能一直陪伴左右。 情侣间的缘分分手时就散了,但友谊很长,师生情更长。 所以应该不是喜欢,而是师生情。 非常深厚的师生情。 窗外是银杏,想来已经微黄。 困意上涌,一觉到天明。 第11章 上车 周日要回学校晚自习。 吃过晚饭,收拾好衣服,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后的心理建设,安鱼信回头跟这个家款款道别。 恰好站在门口听了安鱼信掏心掏肺拜把子似的一通话的林溪桥:…… 怎么上个学跟上坟似的。 推开门,正对上林溪桥似笑非笑的神色的安鱼信:…… 很好,两天内社死了两次。 愣了半晌,她勉强扯起一个笑,问了声好。 林溪桥重重揉了揉她的头,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安鱼信觉得很丢脸。 拒绝的话到了口边转了一圈想往外吐,这一愣神的功夫林溪桥直接拎起她的衣包,说了声:“走了。” 车内放着橙子味的香薰,是安鱼信喜欢的味道。 倒是一路沉静。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林溪桥的眉眼,正目不转睛正视前方,专心致志驱车一路前行。 安鱼信偷偷瞥了几眼,又瞥了几眼,都没对上林溪桥的眼瞳。 确定非意外不会对视,安鱼信便大大方方快快乐乐欣赏起美女来。 老师此刻敛去了惯常挂着的笑,线条弧度平了些,但眉眼依旧柔和。 柳叶眉透出几分古典气,一双桃花眼清扬。 两眸清炯炯。 她又想起老师那回倦怠时强撑着的笑容。 虽说此刻笑意敛去,但倒是比那时看着更为顺眼。 林溪桥把安鱼信送到了宿舍楼下,本想跟着小朋友上楼转转,转念一想还是给人留点个人空间,便只是在车里等她。 安鱼信在寝室里恰好碰见沈忆然。 沈忆然:“不想上学。” 安鱼信:“不想上学。” 俩人坐在床铺上多聊了聊。沈忆然父母最近怀了二胎,她兴奋地拉着安鱼信念她起的名字。 安鱼信一听:“怎么都是女孩名。” “我不管。”沈忆然嘟囔,“我就想要妹妹。” 安鱼信笑了:“心诚则灵。” 安鱼信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父母在s市做生意,她在s市上的小学和初中,但籍贯还在洛城,高中还是得回来读。 初中时父母生了个妹妹,落户在了s市。 爸妈很忙,偶尔带着妹妹回来看看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家里在洛城也有房子,但别墅太大,她一个人住冷冷清清的,况且又离学校远。 家里就干脆替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学区房,又请了小时候照顾过她的阿姨来帮帮忙。 爸妈每次见到她,总会摸摸她的头说:“我们的小信总是特别令人放心。” 妹妹会抱抱她,叫一声姐姐。 安鱼信和沈忆然一同下来。 出了寝室楼,沈忆然抬脚就要往教室走。安鱼信欲跟上时似是不经意地往寝室楼下瞥了一眼。 这一瞥便是一愣。 只见那辆车还在寝室楼下等着,汽车前盖上躺着片枯黄的落叶,顺着坡度慢慢往下滑。 安鱼信有些吃惊,又有些过意不去,小跑几步到了车跟前,倾身问:“老师是在等我吗?” 林溪桥看了看跟上来的沈忆然,定了两眼,神色未变:“是在等你呢,把沈忆然也叫来吧,少走几步路。” —— 晚自习快结束时她拉着前桌去练习跳远。 前桌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中长发,戴眼镜,看着文文静静的,但一入沙坑就跟飞起来一样。 据说从初中开始,只要是跳远比赛,就没飞出第一过。 安鱼信自己之前偷偷来练过,但踩不上那块板,她便丢开手了。 这次在吴雁的指导下,进步神速,只练了三四遍便找到了诀窍,顺着云梯九天直上。 吴雁欣慰点头:“稳了。” 安鱼信谦虚:“都是师傅您教得好。” 第二天她还是拉着吴雁来跳远,却见看台上坐着两个人。 灯光阑珊,又有一盏灯似乎接触不良,忽明忽暗。 走进时她才看清,是熟人。 林溪桥在拍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生的背,轻轻说些什么。 她的长发被顺到了另一侧,铸成了一道浅浅的屏风,挡住了她的神色。 银烛秋光冷画屏。 就好像空间里只有她和那个女孩子,其余人都被隔绝在外了。 安鱼信只能勉强听到那被风吹散的轻轻的、温柔的声音。 支离的碎语中夹杂着一句“喜欢呀”,飘过来漾开,温言浅浅。 最后女孩扑到了林溪桥怀里,林溪桥抱着女孩轻轻摇了摇。 第20章 安鱼信看了两眼,收回了目光。 她想,当务之急是要去练习跳远,林老师在干什么并不关她的事,和谁好也不关她的事。 其实林老师不论干什么都不关她的事。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和林老师走得近了些。 可有可无,没什么特别。 碰上什么事的时候,林老师开心时知会她一声,不愿她知道时也不用找什么借口。 不论什么事。 ……然后她连着踩空了三次跳板。 第四次没踩上跳板直愣愣冲进沙坑的时候,吴雁:…… 吴雁:“本来还以为你是可塑之才,甚至隐隐升起了一些危机感,现在我觉得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有那种想法。” 安鱼信叹了口气:“没办法,我不能抢你的风头。” 吴雁:…… 吴雁:“你的自信来来源于哪里,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安鱼信知道今晚的状态是练不成了,她无言了片刻,拉着吴雁往回走,说:“师傅,我要是拿名次了,林老师给的奖品我分你一半。” 回宿舍时经过了校门口,她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 车里开着小灯,她晃了一眼,两个人影交织错落。 是林溪桥和—— 那个在看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女生。 车停在距校门二三十米远的一小块空地上,没出校,被一堵墙挡着。 此时距离下晚自习还有几分钟,校门内冷冷清清,校门外聚了一群来接走读生的父母。 溪水疯涨,涌成了汪洋大海,海上狂风骇浪。万丈水墙拍打在礁石上,震得人头脑发昏。 她很想上前细看,却硬生生刹住了脚。 林老师做什么都和你无关,和谁好也与你无关。 安鱼信在脑中默念了成百上千遍,最后定定看了一眼,往回撤了一步。 她往教室跑去。 她颤着手在书包里翻找,找出了一张印着什么字的纸,又迅速抽了一支笔。 笔袋掉在地上,她听到了丁零当啷一阵响,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荡起一阵波澜。 动作一顿,她回身鞠了一躬,看了周寻一眼,转身跑出了教室。 周寻叹了口气,默默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安鱼信,你还真是想一套做一套。她在心底轻嘲。 耳畔风声鼓鼓,她想,假如赶不上,便是缘分使然。 天意如此,都是没办法的事。 快跑到校门口时,她甚至不敢抬头,只是一鼓作气冲到那块空地旁边。 车还在。 庆幸又紧张的感情织成了一张花纹诡谲的毯子,裹挟着她一步步向前。 然后她刹住了脚。 一个声音叫嚣着快些不然赶不上,另一个声音颤着说别过去,过去了就不能回头了。 呆了片刻,她忽得觉得自己很可笑。跑过来时死赶活赶拿出了体育八百米中考的架势,却踌躇在此徘徊不前。 她想,小鱼信,你长点心吧。 走上前敲了敲车窗,她和车里人对视上了。 她一愣神,又觉得画面似曾相识。 似乎曾经也有辆车——好像又不是汽车——停在路边,车里不止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一人在车里,一人在车外,却像是隔着大海汪洋,彼此神色不清。 林溪桥半天没动。 那人靠在座椅上偏过头,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 花开花落两无情。 安鱼信在原地站了半晌,忽地觉得自己更可笑了。 你看,急急忙忙跑来,是这样的结果。 老师是不是觉得很莫名其妙呢,好好地和自己的小朋友在车里说笑,突然一个奇怪的人跑过来敲了敲自己的车窗。 下课铃响起,林溪桥摇下了车窗。 林溪桥问做什么。 安鱼信攥紧了手里的请假条,扬起一个勉强的笑:“没什么老师,抱歉打扰您了。” 喉咙好紧,只感觉滚烫的黄铜水顺着食道灌了下去,凝固住,僵持住。 有些说不出话。 林溪桥看向安鱼信攥着的手,眉头微蹙。 “拿来。”安鱼信听见她说,语气不甚明朗。 一张皱巴巴的空白的请假条被林溪桥抚平,她挑了挑眉,重新靠上椅背,问安鱼信为什么请假。 “晚上吃坏了肚子,肚子疼。”安鱼信干巴巴道。 “吃坏了肚子还这么疯跑?”林溪桥叹了口气,“你靠近些。” 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脑袋。 轻轻停了片刻,又重重压下去揉了揉。 林溪桥轻声说:“不许再这么胡闹了。” 林溪桥抽走了安鱼信手里的笔,迅速签了假条,说:“上车。” 安鱼信想,其实回去拿假条是多余的事,坐在老师的车里保安直接放行,并不需要看假条。 亏她还在班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回头周寻肯定要追问自己做什么那么急。 溪水渐渐平息,汪洋大海慢慢退成了汩汩细流。溪底的东西却震动得愈发强烈,游鱼绕行,浊波浩浩东倾。 安鱼信上了车。 女孩坐在副驾驶,她便只能坐到后排去。却见女孩转过身来,一把薅住她在半空的手,神色激动:“你就是安鱼信吧!我是八班的王鹭宁。你好好看!!!” 第21章 安鱼信:? 第12章 过往 林溪桥在前排发出一声闷笑。短促而含蓄,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安鱼信:…… 安鱼信对于林溪桥看热闹的行为有些不爽,但也无可奈何。她瞪了椅背一眼,反手拍了拍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双手,偏过头去看着女孩,问: “你怎么认识我的?” 王鹭宁“你——”了半天没吐出第二个字,林溪桥适时插话:“安大美人,年级前十,物理年级第一,体育全能王,四个title叠加全校无敌。” 顿了顿,她拧开发动机:“你们俩车上慢慢唠,我开车了。” 王鹭宁热烈如炬的目光有如实质,闻言赶紧叫停,拉开车门下车,又拉开了后车门,倾身钻了进去。 安鱼信看着身边陡然缩减的个人空间,颇为遗憾地眨了眨眼。 林溪桥边开车边向安鱼信介绍王鹭宁:“鹭宁外婆家和我老家一个村,我看着她从穿着开裆裤长这么大。这次出了点事,她外婆就拜托我照看她一下子。” 王鹭宁点点头,回过头又执起了安鱼信的手:“林老师从小到大都对我特别好,就像我亲姐姐一样。” 说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抓着安鱼信的手摇了摇,狡黠一笑:“林老师有几件糗事,晚上我偷偷跟你讲,不要让她听到了,不然她会宰了我的。” “那你先去我家坐坐。”安鱼信登时来了精神,“你就和林老师说我告诉你我家里有只会后空翻的猫,你特别想看看。” 专心致志在前排开车的林溪桥:…… 大声密谋是吧。 三了一同上了楼,安鱼信和林溪桥一边一个一齐开门。 王鹭宁左右为难,最后小小步蹭到林溪桥跟前,讷讷说,想先去安鱼信家里看那只会后空翻的猫。 林溪桥呵了一声,开了门,拎起王鹭宁的领子,欲把她丢进屋,口内说着:“人家要休息的,别去打扰人家。” 安鱼信连忙回身小跑几步,拽住王鹭宁的胳膊,脸上堆起了一朵花:“没关系的,还没休息呢,别扫了小朋友的兴。” 拉扯几个来回,最终王鹭宁跟着安鱼信走进屋内,后面缀着一个长发美女。 入夜已久,窗外只余风声。 安鱼信给两人倒了水,又问要不要看电视。 王鹭宁摇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她脸上。 安鱼信看着王鹭宁星星亮的眼眸,接收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号。灵光一闪间她拉着王鹭宁站起来,向捧着水杯窝在沙发里的女人点点头:“鹭宁说想参观一下屋子,我带她转转。” 林溪桥深思了片刻,放下水杯,起身转了圈:“我也没参观过,也带我转转。” 安鱼信:…… 构造一样的房子有什么好参观的! 最后她导游似的走一步介绍一下,后面跟着两个小尾巴。 “这里是主卧,我一般在这里睡觉。”“哇好棒的床!” “这里是书房,我一般在这里学习。”“哇好棒的桌子!” “这里是厕所,我一般在这里拉屎。”“哇好棒的马桶!” 林溪桥在后面缀着,有点想捂住耳朵。 最后的最后逛到了厨房,安鱼信挺了挺胸脯:“这里是厨房,一般是阿姨做饭,我偶尔也自己动手做点。” 听到这里,王鹭宁又是一把拉住安鱼信的手,眼睛里蹦出了星星:“哇你会做饭,好厉害!想吃想吃!” 安鱼信拍拍她的手,笑道:“厨艺很烂,有毒死人的风险。” 王鹭宁义正言辞:“毒死了小问题,没吃上偶像的饭才是大事。” 林溪桥:……什么乱七八糟的,真的听不下去了。 林溪桥身心俱疲,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朝门口走去:“你们先聊,我走了。” 王鹭宁:“老师慢走。” 安鱼信:“老师慢走。” 合上门的瞬间,林溪桥听见身后传来的“虽然你家没有会后空翻的猫,但是林老师会后空翻,她可以做你家的猫。” 林溪桥:心累。 —— 王鹭宁给安鱼信断断续续讲了些林溪桥的过往,包括小学时被人嘲笑没有爸妈把人揍进了医院;初中时因生得好看被人调戏又揍了回去,但体力不敌反被围攻,最后是李付来收拾一屁股烂摊子。 王鹭宁说,林溪桥以前就是个老师眼中的刺头,虽然成绩好,但是因为长相生出了不少麻烦事。她不是隐忍的性格,被挑事了就打回去,有时候打不过,对面反而恼羞成怒,挂了她一身彩。 老师总和小林溪桥说,遇到问题就来找老师。 其实她找过一次。 那回有个同班的男生,挂着猥琐的笑,流里流气地带着一群人把她堵在角落,上来就要强吻她。 她想起了老师语重心长的叮嘱,收了五成的力往那男的脸上挥了一拳,拼命挣开了包围圈往办公室跑。 她在办公室里等着,本以为老师会摸摸她的头,夸她不打架了,知道来找老师了,没想到等来的是老师横眉立目的诘问:“林溪桥,你知道错了没有?” 男生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此刻正接受着老师欠身哈腰的道歉:“抱歉啊王总,是我的错,当老师的没管教好自己的学生。” 男人睨了她一眼,不说话,半晌哼了声,从鼻子里挤出几个字:“她妈呢,也不管管她,一幅狐媚像。” 第22章 没有外壳保护的美丽就像光秃秃的玫瑰,怀璧其罪。 林溪桥最后还是攥拳忍耐了下来,王鹭宁问她为什么要忍,这种人就应该大闹一通然后曝光他。 “没用的。”林溪桥笑着摸摸她的头,“况且,我也不想哥哥因为这件事受牵连了。哥哥在一中,他已经有了他自己的新天地。” 安鱼信蹙眉问王鹭宁林溪桥妈妈是怎么回事,王鹭宁吃了一惊:“你们关系那么好,我以为你知道。林老师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 安鱼信沉默了。 溪底的东西偃旗息鼓。岸上无边落木萧萧下,水流却汩汩向东,朝来寒雨晚来风。 很心疼。 半晌她轻轻说:“林老师从来不和我说她的那些不顺的过去。” 只是偶尔提一些开心的过往,比如第一次去游乐园,坑了李付三根烤肠。 再比如大学正式报了个班学习绘画,辅导班老师听说她之前没学过画画都大吃一惊,直呼有天赋。 王鹭宁说,小时候,有一次自己在村头小巷子里被人逮住了要钱,林溪桥在巷口看到,飞过来一脚把人踢飞了。 小混混子们年纪比林溪桥小,看林溪桥生得美,又仗着人多,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调戏林溪桥,被林溪桥揍一拳一个揍趴下了。 那时候他们都不大,男女力量不是很悬殊。 这是她们俩第一次相识。 后来路上又时不时相遇,俩人渐渐熟识,也见过彼此的家长。都是一个村的,家长自然认识,俩人便常一起玩。 说是一起玩,其实主要还是林溪桥逗她开心。带她逛庙会,爬山头,夏天去池塘里游泳,冬天去雪地里打滚。 还有辅导她功课。 林溪桥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后来林溪桥考上了市一中,离开了那个满是泥泞的小村庄,两星期回家一次。 她回家时,王鹭宁总会兴奋地去找她玩。 王鹭宁觉得每次见她她都美上一分。 于是自己不吝声夸赞,每当这时她便拉着自己的手,缓缓沉声,语重心长:“鹭宁,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去。” “林老师爸爸呢?”安鱼信想起了这个故事里没出现过的角色,便开口询问。 王鹭宁神色闪了闪,踌躇了半晌,咬牙骂道:“他爸就是个畜生。” 平常家暴,怀孕时还是家暴,林溪桥妈妈难产时他跑走了,至今没有回来。 林溪桥名字是她舅舅起的,舅舅从此成为了她和李付的监护人。 —— 俩人拉着手亲亲热热聊了半个多钟头,最后王鹭宁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这是林老师画的吧。” 安鱼信点点头,王鹭宁偏头看了半晌,笑了:“和你好像,林老师好厉害。” 语罢不待安鱼信回答,又自顾自说起来:“呵,和我朋友吵架了,我打电话给外婆讲,谁知道外婆一听急了,直接打电话给林老师让她管管我。算啦,虽然吵的很厉害,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明天去道个歉好了。” 安鱼信正张张嘴准备说点什么,忽听一阵敲门声传来。 俩人对视一笑,王鹭宁起身,舒了一口气:“是该回去啦。” 临了又附在安鱼信耳边悄声说:“别告诉林老师我告诉了你这些事,烂在肚子里就好啦。” 走到门口推开门,安鱼信看向那施施然站着的女人。 “小鱼信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参加运动会呢。”林溪桥拎起王鹭宁的领子,“我们走啦。” 老师挂着惯常的微笑,声音温柔,在灯下显出几分缱绻来。 安鱼信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又垂下头。 老师不想说,自己就不知道。等哪天老师愿意告诉自己了,自己才知道。 那时候,她或许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拍拍老师的背,隔着时光把小林溪桥拥入怀中摇一摇,轻轻说:“都过去了。” 第13章 编发 周寻踩着点进了教室,一坐下就执起纸和笔,开始盘问安鱼信昨晚干什么那么急。 安鱼信开始闭口不言,后来哇啦哇啦读书试图掩盖掉他的追问声。周寻却还是锲而不舍,一个问题翻来倒去能问出花来。 安鱼信被他搅烦了,心一横话便出了口,没过脑子:“老婆跟人跑了,追老婆去了。” 周寻:??? 周寻:“呜呜呜,你长得又好看,学习又好,还有老婆。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安鱼信额头青筋一跳一跳,很想趁着未成年宰个周寻玩玩。 安鱼信昨晚和内心的自己坦诚相见。她剖析了很久自己的情感来源,剖到最后剩下了那双秋水剪成的桃花眼。 避无可避,她和那双眸子对视上了。 溪底的东西破土而出,是一只九色鹿,凫上了岸,抖了抖身子,回头看了一眼。 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浓浓的爱意和占有欲倾巢而出,惊出一片火树银花,韶光为之砰然。 她不可避免地开始想,假如林老师知道自己的学生在肖想她,会怎么做呢。 林老师是个好人,大概不会闹得很难堪,只会不动声色地抽离,撇清任何瓜葛。 她想,还是拘回那条九色鹿,让它再在溪底呆一阵子。 最好是拘着拘着,它就自己支离入土,然后奔向另一个世界。 第23章 也或许九色鹿的出现只是一个错觉——冷落几天,它自然会消失的。 现在的关系就很好,她不想再节外生枝,奔向一条不归路,直闹得天翻地覆,玉碎昆山。 —— 开幕式一过,整个学校鸟雀出笼,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操场上很热闹,人声鼎沸;教学楼却悄无人声,只闻远方的隐隐鼓乐声和大喇叭喊着的检录的声音。 安鱼信回来接水的时候看见周寻居然在位置上奋笔疾书。 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身处梦中,还没有完全清醒——这个一到下课就宁死不学习的人居然背着人在运动会偷偷卷?! 她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踱步进去,想看看周寻在写些什么,却在靠近时被发现,于是被一把薅住了胳膊,接着眼前出现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横线纸。 周寻举着纸,表情可怜兮兮:“安美女,帮我看看,我情书写的怎么样。” 安鱼信:??? 周寻:“你都有老婆了,我也要找老婆。” 安鱼信:…… “你再说这件事给你脑子削掉。”安鱼信指着纸上横七竖八的鬼画符,“还有,你还是先练练字再想着找老婆的事。” 周寻撇撇嘴把纸塞了回去,安鱼信正要说什么,只听一阵脚步响,接着门口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林溪桥今儿没穿连衣裙,倒是着了身运动服,扎着高马尾,鲜衣怒马,仿佛年轻了十岁。 安鱼信看了眼便移开眸子,束了束心底狂燥起来的九色鹿,一阵心悸,没敢和眼前人对视。 林溪桥看着他俩笑笑:“宝贝们,怎么运动会还呆在教室?快去操场给咱班运动员加油呀。” 安鱼信脑子空空,一张嘴干起了卖队友的勾当:“周寻在写情书。” 周寻震惊,片刻后不甘示弱:“安鱼信说昨晚老婆跟人跑了,追老婆去了。” 安鱼信登时心虚:“我开玩笑的。” 周寻放了个台阶:“我也开玩笑的。” 林溪桥挑了挑眉,扬了扬手,把她们赶去了操场。 周寻先行。 林溪桥回头看了眼缓步前行,满身别扭的安鱼信,蹙了蹙眉,走到她身旁,偏头轻声:“小鱼信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是身子不舒服吗?等会你还有比赛,要不找人替你?” 老师走在她身边,花果香隐隐飘来,牵得安鱼信心头一阵悸动,心底却更加心虚了。 她讷讷了两声,不知怎么回,于是摇摇头:“没事林老师,没有不舒服。” 鼓乐声渐行渐近,林溪桥领着她上了看台,在高二二班的位置上坐下。 倒是剩了两个位置,一前一后,林溪桥便坐在了前面,安鱼信在她身后。 宋迟坐在林溪桥身侧,此时手里捧着一袋果冻,见林溪桥来了就塞给了她两个,又塞给安鱼信两个。 安鱼信拨了拨手里的果冻,一个草莓味的,一个橙子味的。 她鼓了鼓腮帮子,正准备收起那个草莓味的果冻,却见一只手从前方伸过来,顺走了那抹粉红色,又往她手里塞了个黄色的。 安鱼信看着掌心里两个橙子味的果冻,心头一跳。 她微微抬起头,却见眼前人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只留下了那个梳得俏皮的高马尾。 一愣神的功夫,便听一百米检录声响起。 周围人一齐向安鱼信看去,无数双手举起,为她加油鼓气。 安鱼信回神,坚定地向四周点点头,也笑着举起手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沈忆然穿过一排排位置走到她身旁:“你小组赛肯定没问题,还是不要太拼,好保留体力准备下午的决赛。” 宋迟自告奋勇地跟着安鱼信起身,说做她的贴身侍女,为她端茶拎包。 安鱼信被两人簇拥着下了看台,又回头看了眼。 林溪桥眉梢轻扬,唇角弯弯,见她回头,用口型喊了声“加油”。 却感受到宋迟拽她,又听见沈忆然在一旁道:“别傻乐了,快去检录。” 安鱼信回神,才发现脸已经笑僵了。 她搓了搓脸,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和山头盘旋缭绕着的云,想起了一句诗,“笑别远山眉。” —— 枪声响起,她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冲出去,一路畅行。 耳边是风声和加油声,宋迟在终点的一嗓子“安美女加油”给她嚎得又飞速往前窜了窜。 脑中的画面不断变换,一面是林溪桥的加油,一面是那只九色鹿,最后她甩甩脑袋清空了一切,凝神于赛道。 一举冲过重点线,余光中没有任何对手的影子。 冲出终点线十余米,她刹住了脚,有些脱力腿软。 早有许多同学从看台上下来,围着她不断夸夸,给她递茶递水。 沈忆然打趣:“吃什么了跑这么猛。该保存体力跑下午的决赛的。” 安鱼信笑着摇了摇头,接过宋迟的水,仰头喝了几口,目光控制不住地飘向看台。 却没有见到某人的影子。 她一愣。 耳旁声音渐轻,她有些失落,片刻后又想,不是什么大事。 或许林老师渴了倒水去了,又或者是看别人的比赛去了。 铅球似乎也在比,在操场的另一边的绿地上。 林老师是所有人的班主任。 第24章 她不能这么小气这么任性,一直霸占着林老师的目光。 她转身上看台,目光不经意地朝操场另一边扫去,却又是一滞。 不远处王鹭宁朝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见她看过来便大开大合地挥着手,口内喊着一声比一声嘹亮的偶像。 林溪桥缀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她准备上看台的脚停了下来,看着王鹭宁噔噔噔跑到她跟前,拉住自己的手,星星眼.jpg:“偶像,你好强。我和林老师在一百米起点看着你出发,紧赶慢赶这时候才赶到。你真的跑好快!” 安鱼信朝她笑了笑道了声谢,又抬眼看向略远处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女人。 阳光从老师身后不急不徐地照过来,给马尾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听见老师轻声的调笑:“跑好快,小鱼信,看来惊喜奖品是少不了了。” 都说不报希望时的惊喜最令人心动,安鱼信只觉得四周漾起了甜腻腻的水波,连带着空气里都散发出糖果屋最深处的香气。 三人一齐上了看台,王鹭宁继续回八班的座位,安鱼信仍是坐在林溪桥的后面。 老师的发绳似乎没扎紧,也有可能是林老师头发太顺,一晃脑袋发绳便往外滑一点。 半个上午过去,俏皮的高马尾变得有些松松垮垮,安鱼信看得有些难受。 于是她戳了戳老师的背,对上那双桃花眼时打了好久的腹稿还是卡了壳。 老师的马尾又垂下去了一点。 她看着看着便脱口而出:“我帮老师扎头发。” 话还没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把嘴缝上。 她略偏开眼,没敢看老师的眼睛。 没成想老师只是轻轻说了句好,话中带笑。 接着便转过头,摘下发绳,放到她手心里。 手掌一下下拢过长发。 青丝如柳,在指缝间轻扫,恍若小时候被小伙伴用狗尾巴草轻轻挠了挠,挠得安鱼信喉咙发痒。 粉融腮雪,为谁拟尘香。香气溢了上来,顺滑而又绵长。 她定定神,说:“老师,我帮你编个鱼骨辫吧。” 林溪桥说好。 手指翻飞,分出一簇一簇的头发,从发顶到发梢一路顺下来。 人声鼎沸的操场似乎一瞬间沉静,只余彼此轻轻淡淡的呼吸和踩着鼓点的心跳。 安鱼信拘不动心底横冲直撞的九色鹿了。 会好的。她在心里说。 就任性一次,放出来一次,等编完头发再努力塞回去就好。 再过几天,它自己会消逝的。 但愿会消逝。 第14章 马车 下午一点就开始一百米决赛。 嘹亮的音乐刺破长空,原本寂静的校园窸窸簌簌鲜活了起来。 靠着操场墙根打盹的猫被突如其来的激昂音乐吓了一跳,炸着毛三步两步跃上围墙,骂骂咧咧地找下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去了。 安鱼信被刘成陆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才入睡,刚做起美梦,梦里握着林老师的长发,给她绑了个双马尾。 刚绑好还没来得及欣赏,就被肩头陡然一阵拍给唤醒。那人似乎很急,一下一下跟催命似的,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美梦碎在眼前,安鱼信不太开心,垮起了小脸。 刘成陆急急忙忙推着安鱼信往外走,安鱼信回头无助地看了眼桌上的水杯,刘成陆接收到了她的信号,回身一把捞起水杯:“我伺候你,你就安心跑步吧。” 俩人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林溪桥。 鱼骨辫齐齐整整地在她身后挂着,阳光在上面翩跹,甩下一串光痕。 俩人站住,刘成陆叫了声老师好,安鱼信挥了挥手。 林溪桥温声道:“这么早,不多睡会?” “我也想。”安鱼信垂头丧气。 林溪桥听闻啊了声:“要比赛了是不是?” 刘成陆点点头,愤愤骂了句不合理的时间安排,便和林溪桥道别,推着安鱼信就往前赶。 安鱼信被刘成陆催着往前赶,忽地心头一动,回头看了眼,果见林溪桥慢慢悠悠缀了上来。 心底五味杂陈。一味是果然如此的胸有成竹,一味是居然如此的受宠若惊,一味是纯粹的见到心上人的开心,还有一味是别再沉溺其中的警告,最后一味是管它呢好好享受当下的坦然。 安鱼信在跑道上候场,做着拉伸运动。长手长脚比例极好,阳光下白皙的肌肉线条赏心悦目。 然后她听到了跳远的检录声。 安鱼信:…… 哪个好人一百米和跳远一起比的啊。 真的很想骂人。 刘成陆皱皱眉,暗骂了声这也太搞心态了,随即站到准备开跑的安鱼信身后:“你放心跑,那边检录我帮你去说明一下,你等会跑完过来就好。” 安鱼信热泪盈眶,拍拍刘成陆的肩叫了声好姐妹。 刘成陆又环顾四周。 时间还早,班上的同学都在美美睡午觉,倒只剩了个高挑的身影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凝神关注着场地情况,见刘成陆看过来便弯眉笑笑。 于是刘成陆走到跑道边,把安鱼信的水杯递给林溪桥,道了声谢,随即赶紧冲向跳远场地。 安鱼信看过去,目光所及是林溪桥遥遥举了举水杯,又指了指终点线,举起胳膊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接着向终点一步步走去。 第25章 她舒了口气,沉下眉,对自己说,加油。 枪声响起,安鱼信一举窜了出去。跑到一半有些体力不支,上午疯蛮的冲劲留下的酸软沿着骨头缝漏了些出来,力不从心。 脑中一片空白,她机械地抬头望向终点。 终点围了一圈人,却有一个分外突出的人影。 阳光格外眷顾,给那人开了一圈柔焦光环,和着脸上挂着清清浅浅的微笑跌入同一个梦境。 很像童年还没和父母分离时家里摇椅上躺着的妈妈亲手缝的布娃娃。 温柔可亲。 她听见林溪桥晃着水杯高声喊:“安鱼信,加油。” 圆润的声音声压很强,穿过几十米的距离直直奔涌而来,掀起一阵声浪,芙蓉泣露香兰笑。 安鱼信偏开眼神,咬紧牙关,直直望向前方跑道终点。 三十米,再忍三十米。 一举冲过终点,她长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就要弯腰,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花果香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裹得安鱼信有些恍惚。 她感到后背被人使劲拍了拍,接着耳畔传来轻声的调笑:“第三,小鱼信真棒,惊喜奖品我得好好准备了。” 热气轻吐,激得安鱼信腿弯颤了颤。 还没回过神,就又被捞了起来。她刚站稳就见刘成陆急急忙忙从远处跑来,口里不住喊:“第几第几第几?” 得到了林溪桥第三的回答后,刘成陆两眼放光,盯着安鱼信仿佛看到了神仙下凡:“前二都是体育生!!不算她们,你就是年级第一!!!” 安鱼信笑着摆摆手:“没有那么夸张。” 林溪桥笑着叫她不要妄自菲薄,又摸摸她的头:“该去跳远了。” 她被两人簇拥着到了沙坑旁。 彼时跳远比赛已经进入了第二轮。刘成陆已经和裁判打好招呼,安鱼信只要在预赛结束前跳三次就行。 吴雁已经跳过了一次,此时排着队准备跳第二次,安鱼信拉拉刘成陆的袖子,问吴雁的成绩。 “4.8米。”刘成陆感慨,“和飞起来的一样。” 正说着,吴雁又跳了一个4.8米,她走出沙坑,摇摇头,叹了口气。 安鱼信跑过去叫了声师傅。 吴雁长叹:“我跳得好垃圾,果然许久不锻炼身体机能下降了。” 安鱼信:“师傅,你很像在凡尔赛。” 安鱼信准备在最后连着跳三次,等待自己恢复一些体力。 第一次,踩空了板子。 第二次,腿一软。 第三次—— 助跑,踩跳板,起跳一气呵成,她终于原地起飞。 安鱼信恍惚地踩着沙子蹒跚出了沙坑,心想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 吴雁和刘成陆一错不错地盯着裁判量成绩。 吴雁蹲在沙坑里,指着安鱼信的脚印,不住地说“这里这里”,看裁判钉子扎近了,又急了起来:“跟你说了是这里,你又扎偏了。别想搞黑幕啊。” 刘成陆也跟着急。 裁判夹在两人中间瑟瑟发抖,打起十二分的职业精神一丝不苟地量完了成绩,终于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莫须有的汗:“3.69米。” 刘成陆赶紧跑过去看成绩表,从头看到尾过了一遍,转头对从沙坑走出来的安鱼信兴奋大喊:“第八!刚好进决赛!” 安鱼信被两人簇拥着,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只要眼一闭一跳,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预赛过后直接是决赛,安鱼信再接再厉,跳上了四米,拿了个第三。 她擦了把汗,转头看向不远处虚虚靠着墙的女人,对视间林溪桥轻轻扬唇,朝她走了过来。 安鱼信粲然一笑,伸出手去:“我第三。”又收回手,“我第一次参加跳远,之前也只练了两天。” 林溪桥看着眼前人仰头求夸夸的表情,偏头笑了阵,笑得胸口一颤一颤,耳尖涌上了绯色。 安鱼信盯着那起起落落的胸口看了半晌,移开了眼:“笑什么,难道我不厉害吗?” 林溪桥没忍住,又在安鱼信头顶薅了一把:“小鱼信很棒,两份惊喜奖品跑不了了。” 安鱼信重新伸出手去:“想喝水。” 林溪桥把水杯放到她手里,安鱼信一仰脖喝了半杯。 鬓角的汗顺着脸侧滑落,滑到脖子又要没入衣领。 安鱼信收起水杯,觉得脖子有点痒。 接着脸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 是林溪桥拿着一块帕子,轻轻揩拭。 擦得很认真。 安鱼信很想躲,脖子却被定住了似的,只是梗在原地。 脑子中住了两个小安鱼信,一个说快逃,别陷进去,另一个却说享受当下,错过了就没有了。 片刻的温柔乡令人上瘾。 她屏住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 帕子从左脸拂到右脸,又在眼睛上轻轻按了按。 她睫毛颤了颤,片刻后睁开眼,对上了林溪桥含笑的眸子。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林溪桥垂下帕子,又展开摊在手心里。 帕子上绣着一个场景。 马车内琼珍玉露,帘子被掀开,外面站着一个霓裳羽衣,看着有点生气的女孩。 “那天我眼前又闪过了这个场景,莫名觉得这个女孩很像你。”安鱼信听见林溪桥说,“我就绣了下来。” 第26章 “现在这块帕子是你的了。” 安鱼信一晃神,想起了某日做的梦。 那天自己隔着车窗和林溪桥对视,晚上便梦到了一辆马车。 是古时不知哪个朝代的场景。 她站在马车外,心情低落。 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坐在马车里,里面言笑晏晏,人影幢幢。 但自己却不在那上面。 那人掀开帘子浅浅望过来,眼眸中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她问:“你来做什么。” 安鱼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来,又因为那人硬邦邦的语气有些不爽,于便是赌气说:“你管得好宽,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说罢便要走。 却见马车门开启,里面的身影飞身而下,直接把她打怀抱起,拎上了马车。 她吓了一大跳,拍着人的胳膊叫人松手。 那人闭嘴不言,却死不放手,飞身上了马车,把她扛到座位上,替她理了理被揉皱的衣服。 自己举目看去,周围坐了一圈朱围翠绕的女子,或好奇或玩味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着。 有人问:“林二小姐,这是谁呀。” 那人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眼眸流转间是无尽的温柔:“我的一位故人。” 第15章 小姐 二班今日共得二十五分,安鱼信独占十分。 体育委员把分数写上黑板的时候,安鱼信成功成为了全班的焦点。 周寻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浓浓的敬意:“你很可以啊,深藏不露。” 安鱼信哼了声:“说得你第一天认识我似的。” 林溪桥从前门进来走上讲台,敲敲桌子:“这次运动会只要取得名次的同学,每次每人半个肯德基全家桶,随时可以兑现。” 安鱼信心头一动,又不免有些失望。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惊喜奖品竟是这个。 她转念又想,做人还是不能太贪心,有好吃的就应该满足了。 晚上回到寝室,听着宋迟拉着自己可怜兮兮地问全家桶能不能分她一口,安鱼信拍了拍胸脯打包票:“跟着你安姐有肉吃!” 沈忆然也挂着讪笑凑上来,安鱼信往她床沿上大剌剌一坐:“肯定少不了你的。” 正闹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蓝静和拉开门,只见一个高挑的美女正倚着墙站着,见她开门便弯眉笑笑。 蓝静和赶紧抬手打了个招呼:“林老师,你怎么来了。” 寝室倏然噤声。剩余四人一齐起立,看向门口的高挑身影,只有安鱼信还坐着,只是扒着梯子朝外望。 林溪桥缓缓走进寝室,温声笑道:“方才在聊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笑。” 宋迟拖着声音:“吃安美女的肉,不是,向安美女讨肉吃。” 林溪桥环顾了一眼,接着目光锁定在了那个好整以暇坐在床沿的女孩身上,笑意渐深:“讨到了没有?” 宋迟:“我宋迟出马,自然不在话下。” 林溪桥一乐,提脚走到安鱼信面前。 安鱼信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的女人低下头来,长发垂落。 她轻声说:“你家里来电话,说有事,让你今晚回去一趟。”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 视野被女人的身影占去一大半。安鱼信抬头看着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只觉得整个人被圈进了名为林溪桥的地盘,成为了她羊圈里的被精心养育着的小小生命。 俩人出了门,安鱼信问起自己家里情况,林溪桥说,不过是找个借口带她出去。 安鱼信心道果然如此。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被养得过于精细,各种惊喜层出不穷,安鱼信甚至对林溪桥所做的一切产生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正如此刻,林溪桥说带她出去,她并不惊讶,只是心底的九色鹿甩起了尾巴,跺了跺脚。 她安抚着九色鹿,面色无异地坐上了林溪桥的车。 到家已是快十点,林溪桥笑问她能不能熬夜,安鱼信点了点头。 寝室偶尔抽风狂欢,卧谈到凌晨。自己有时兴致来了,也会打着灯窝在被窝里,或是学习,或是看杂书,不知看到几时。 更别提一星期内唯一在家住的周六晚上,更是熬到不知今夕何夕。 大概是,白天人声鼎沸,只有深夜的安闲时光才真正属于自己。 林溪桥说,反正第二天不上课,自己要上班没办法不能迟到,但是安鱼信可以迟点去学校。 安鱼信笑说,作为班主任,不应该放任这种不正之风,更别提亲自下场煽风点火。 林溪桥耸了耸肩,反问安鱼信,难道一个早自习不学习,她脑子里的知识就不认亲妈了么? 林溪桥笑说,她很相信安鱼信的学习能力。 安鱼信回房洗了澡,换了睡衣,又拿起手机看了看。 微信挂着红点点,她点进去,看见置顶里出现了这么一条:“生日前快乐!!!” 那人顶着毛爷爷的头像。刚换上这个头像时,安鱼信每次和她微信聊天都不由自主斟酌用词,聊得很累。 是安鱼信的发小,如今在s市念高中。自从上高中后,俩人八百年联系一回,上次联系是发小问安鱼信物理竞赛咋样,安鱼信说尚可。 发小:“你说的‘尚可’至少是省三。” 安鱼信说刚比了预赛,哪里来的省三,并指责对面一点也不关心她。 第27章 发小怒了:“你八百年主动给我发一次消息,还说我不关心你?!!” 安鱼信道了声谢,对面立即活跃起来,连着弹出了好几条消息。 “你居然在线,之前不是说在学校手机都关机么?” “最近过的咋样。” “那个林老师对你如何。” “明天生日咋过。” 安鱼信看了眼,放弃了打字,直接弹过去四段语音。 解释了下今晚回家住,最近很不错,林老师对她很好,明天生日…… 这里没人知道她明天生日,她也懒得说。去年生日自己对自己说声生日快乐就过去了。 实在是懒,一大帮子人闹哄哄,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说:“大概是睡觉。” 明天下午放学,然后放国庆,她计划和阿姨说声不用来烧饭了,回来倒头就睡。 发小嘁了声,也发来一段语音:“你好无趣。” 俩人没聊多久就互道晚安,安鱼信知道彼此都不会睡,这个晚安大概是祝夜生活玩的开心的意思。 和发小聊完,她开始思考林老师带她回来是要做什么。未等脑海中碰撞出花火来,便听到门口一阵敲门声。 她推开门,只见眼前人擦着头发,启唇轻轻问;“要不要看电影。” —— 安鱼信跟着林溪桥走进客厅在沙发上落座,林溪桥给她拿了块毯子,又走到冰箱前拉开门,问她想喝什么。 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关上冰箱门,回头笑道:“晚上喝冰的对肠胃不好。” 安鱼信鼓鼓腮帮子:“可我想喝冰的,偶尔一次而已。” 林溪桥歪歪头,不置可否,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黄色的饮品,不规则的玻璃外壳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影子。 林溪桥向厨房拿了两个玻璃杯出来,晃了晃瓶身,给安鱼信斟上了小半杯:“我自己做的百香果汁,尝尝喜不喜欢。喜欢再给你满上。”说罢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鱼信尝了尝,眼睛倏然一亮:“好喝。”于是不等林溪桥伸手,便自己提着瓶子满上了。 林溪桥捧着杯子窝上了沙发,打开电视问安鱼信要看什么。 安鱼信发现林溪桥很喜欢窝着的动作,整个人蜷进沙发,看着小了一圈。 很像在地盘里寻找餍足感的猫。 一愣神的功夫,林溪桥已经在推荐页里搜寻了起来。首页的推荐不过是些有名的片子,俩人早已看过,翻了几页都没找到合适的。 林溪桥笑笑:“没想到你电影还看得挺多。” 林溪桥又翻了几页。 她已洗过澡,换了身纯白的睡裙,此时胳膊抱着腿窝进沙发里,花果香肆无忌惮地八面流蹿。 安鱼信只觉得自己徜徉在森林深处,又遇上了采花的小童。溪水汩汩流,小童轻轻晃,一晃又晃出了漫天的清香。 安鱼信脑子卡了壳。见林溪桥回过头凑近自己轻轻问看什么,她脑中弦一绷,奏出了一个音符,于是嘴先于脑子发声了:“小姐。” 之前刷短视频刷到韩国百合电影《小姐》,她一直想看但没空,不知道为何这会子跑进了她的脑子,又自己蹦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说完便垂下头,脑子疯狂运作欲搜罗出些话来找补,却听林溪桥在耳畔轻笑:“小姐?哪个小姐,我找找。” 安鱼信一滞,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是了,这是百合电影,林老师应当不知道。 她刚想说自己瞎说的,便见林溪桥从沙发上下来,插上了另一个机顶盒,又回到沙发上按出另一个页面。 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箩筐的电影,大部分是安鱼信没看过的。 林溪桥靠着沙发靠背,侧身面向安鱼信,轻轻慢慢开口:“都是一些高分小众的片子,各种题材都有。我下了下来,许多我也没看过。” 她手指在遥控器上按了按,页面跳转,展示出了一部封面唯美的电影;“你说的小姐,是不是这部。” 安鱼信脖子僵直,有些不敢回头看林溪桥的神色,只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她听见林溪桥轻笑了声,点了播放。 —— 镜头切换,画面流转。安鱼信只觉得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她僵着脖子数着秒。电影里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蜻蜓点水,水波浅浅荡了圈,便再留不下任何痕。 所幸——她看着倏然切换的镜头——电影是删减版。 林老师也不说话。 深院静,小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安鱼信悄悄偏头看过去。 身侧的人看得很专注,撑着脑袋,感受到她的目光,手指动了动,也偏头望过来。 眼底是不可辨的光,待安鱼信细看时又散尽。 一闪而过,仿佛是错觉。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如果让你拥有她十分钟。”叔叔在公爵身侧耳语。 电影画面黑暗,客厅没开灯。 心头的九色鹿再也压制不住,就要冲破栅栏,奔向不知何方—— 却听一阵闹铃声蓦然响起。 林溪桥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冰箱旁,捧出了一个东西。 灯光霎时点亮,安鱼信看见林溪桥捧着蛋糕站在不远处。 “生日快乐,小朋友。” 安鱼信听见她说。 第28章 作者有话说: 小鱼信生日是国庆前一天 第16章 母爱 “这是第一个惊喜奖品哦。” 灯火万丈。 像是碧海沉浮间飘来的无数孔明灯,灯火翩跹,深深浅浅的光影错落。 林老师穿越光影,入海劈浪朝她奔来,只为和她说一句—— “生日快乐。” 九色鹿狂躁地甩着尾。银花漫空,欲奔涌而出的节奏被生生打断,它滞了滞,停在了原地。 一如它的主人,脚底生了根,呆呆愣愣地站着,只知凭着本能压制—— 那些黑暗的,不可言说的情绪。 她不想,亲手毁掉林老师用心准备的惊喜。 攥紧了拳,表白的话被艰难咽下,随之而来的是感动感激以及莫名的失落交织混杂,心头一半涨满,一半空空。 她定定看着林溪桥一步步上前,把蛋糕放在了餐桌上,接着向柜中搜罗出打火机和蜡烛,还有一顶生日帽。 林溪桥捣鼓片刻,组装好了生日帽,见安鱼信半天不动,便笑着走上前来,重重揉了揉安鱼信的脑袋:“怎么傻了?” 安鱼信张张口,却说不出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林溪桥笑了笑,牵着她走到餐桌前,为她戴上生日帽,点了蜡烛拉了灯。 她说:“许愿吧。” —— 安鱼信第二天起床时整个人仍处于混沌的状态。 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惊觉已是早上九点了。 发小深夜十二点准点送上了生日祝福,只是自己一直没看到。 她舒了眉,道了声谢。 仰头盯着天花板,她又想起先时的情景来。 今天凌晨被林老师按在椅子上许了愿。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遵循本能,于是抓了句一闪而过的话来回念了三遍—— “希望林老师天天开心。”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心底涌现的是林老师不幸的童年。 难产的母亲于病床上泪眼婆娑,卑劣的父亲毫不犹豫抛家弃子。生于苦难仍因美貌怀璧其罪,直至逃离了那片吃人的沼泽才重获新生。 是生于城市,家庭和谐的她无法想象的小河对岸。 林老师凑过来,轻轻问自己许了什么愿。 自己结结巴巴想搪塞过去,却被塞了一口蛋糕。 林老师眨眨眼:“逗你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 慢吞吞起床洗漱,吃了几口剩下的生日蛋糕,她想起了昨天没问出口的一个问题: 林老师是怎么知道今天是她生日的。 转念一想,班主任那边应是都存有每个同学的身份证号,翻一翻便知。 显而易见的答案,无需好奇。 到了学校,教室里空空如也,大家都在操场为自班同学加油鼓劲。安鱼信放下书包,正欲离开座位,却见桌子上贴了个蓝色便签。 她凑近细看,上面写的是——小鱼信生日快乐,要天天开心哦! 下面又用深蓝色水笔描摹了张她许愿的速写。 心头一暖,她小心翼翼收起便签,夹在了诗本本里,放到了书包最深处。 来到看台上,却见自班零零散散只剩了几个空位,林溪桥挨着班长就坐,此刻两人正说笑,身旁已是没了位置。 安鱼信看着看着有些不爽,却也心道林老师是所有人的班主任,她不能小心眼地扒着人家不放。 她环顾四周,看见沈忆然旁边空了一个位置,便走过去坐下来。 沈忆然塞给她一个橙子味的果冻:“宋迟又给我这个味道的,我不爱吃。” 宋迟在沈忆然旁边坐着,闻言“嘁”了声:“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 “现在在比什么?”安鱼信剥开壳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朗声问。 “现在是两百米。”沈忆然正和宋迟要草莓味的果冻吃,闻声转头回答,“等会四百米,这个人要上场了。”说罢拍了宋迟一把。 安鱼信隔着沈忆然看向宋迟,咧嘴一笑:“这次轮到我给你端茶递水了,你加油跑!” “你就等着看我跑倒数吧。”宋迟撇撇嘴,“实在没人上了,体委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我顶上,我没好意思拒绝。” 沈忆然拍拍她的腿:“没关系,我俩做你坚实的后盾,你就放心冲,万一拿了半个桶呢?咱们宿舍可就有一个半全家桶了!” “你怎么不上。”宋迟没忍住,白了她一眼,“到时候累死累活的又不是你。” 沈忆然讪讪:“这不是实在没有体育细菌嘛。” 没想到宋迟居然跑了小组第二,又幸运地进了决赛。 事后接受班内采访时,她说,都要感谢沈忆然和安鱼信,这俩人一个在半道一个在终点,扯着嗓子拼命喊,喊得全校都知道自己是谁了,再不努力跑就丢人丢大发了。 安鱼信和沈忆然抬走了跑完预赛半死不活的宋迟,把她好生安置在教室里,给她端茶捏腿,力求她下午能发挥出最好的状态参加决赛。 宋迟舒舒服服享受了一上午的伺候,又对着镜头发表了一段获奖感言:“我实在是没想到,我宋迟有生之年也能在体育上取得一定成就。” 安鱼信笑眯眯地在一旁说,真是太棒啦。 宋迟最后跑了第八,也就是决赛倒数第一。 第29章 她说:“恐怖如斯,没想到大佬们原来在预赛收敛了,保留实力了。” 她为自己进军体育圈的梦想的破灭而叹惋。 —— 运动会闭幕式如期举行,大家欢声一片,台上的领导说一句大家鼓一句掌。 实在是句与句间隔时间太长,每说一句都让人认为就是最后一句。 鼓掌的意思是:说得好,别说了,我想回家。 领导理解的:说的太好了,再多说点。 于是领导越讲越兴奋,念完稿子又即兴发挥了一大段,直到大家鼓累了,掌声变得稀稀拉拉,领导才大发慈悲:“我宣布,洛城第一中学第三十五届运动会到此结束!” 掌声雷动。领导满意点头。 闭幕式结束后回班,林老师要求各科课代表把作业写上黑板。 这次任课老师都很有人性,布置的作业不多。 正当大家欢欣鼓舞,准备好好享受难得的假期时,林老师:“但是国庆回来要月考了哦,大家做好准备。” 班里顿时哀声连连。 周寻:“国庆是黑夜前的黄昏。” 安鱼信:“有诗意。” 周寻:“都说挫折会让人萌生创作欲,诗性大涨,你看那些好诗都是古人被贬或官运不顺时写出来的,果然不错。” 安鱼信:“说得好。” 周寻:“你好敷衍。” 安鱼信心说好困。 昨晚吃完蛋糕回房时是凌晨一点,但她毫无睡意,整个人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干脆爬起来把《小姐》从头看了一遍。 搜到的版本是未删减版的,着实吓了她一跳,心头浮起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关好心里活蹦乱跳的九色鹿,她又默默感念起林溪桥的好来。 又不禁想,林老师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她觉得不能过于自恋,于是上网发了个帖子:“老师给自己单独过生日正常吗?” 一楼:这样的老师请给我来一打! 二楼:异性不正常,同性的话可能只是单纯喜欢你。 三楼:赞同楼上。 …… 八楼:别太自恋。 九楼:有没有可能是出于母爱?(bushi) 十楼:我也是老师,假如我有特别喜欢的小孩(不是那种喜欢),并且没人给她过生日的话,可能也会给她过生日。 可能是关系很熟加上自己父母不在身边,所以林老师一时母爱爆棚。 最终安鱼信下了这么个结论。 —— 走出教室时撞上了李付,李付招呼了安鱼信一句:“和林老师一起走啊。” 李付说,今晚带上女朋友去林溪桥家吃晚饭,问安鱼信去不去。 安鱼信摇摇手:“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凑在里面算什么。” 李付笑笑:“你也算半个家人了,林老师经常提起你呢,把你当孩子养似的。” 安鱼信一滞,心道果然如此。 她拼命想从情绪中翻找出点欣喜,却惊恐地找不到半分积极的感念,只余些许失落,不清不楚地飘着。 日落西山暮,方知天下空。 她看着林溪桥从办公室里款款走出,立在自己面前,温声问要不要载自己一起走。 如果是母爱的话…… 她并不愿麻烦自己的父母,平常非急事也不会找他们。 正如这次生日,他们似乎忘了,但忘了也就忘了吧,自己平时已经麻烦他们够多了。 林老师和她甚至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近段日子似乎被照顾得有些得意忘形,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自己在林老师面前甚至比在父母面前更加不客气。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总是恬不知耻地麻烦外人。 于是安鱼信笑了笑:“不用了林老师,我有些困,想自己走回去清醒清醒呢。” 林溪桥挑眉:“困了就坐我车,到家就睡,有什么不好。” 安鱼信不说话,低头看着林溪桥的袖子,忽地想抬手扯一扯。 片刻后又倏然回神蜷起了手指,只是摇摇头。 —— 回到家中卸下书包,换上睡衣,又冲到阳台吹了些风,安鱼信感觉终于清醒了些。 她躺在床上想,果然如此。 早有预期的,自己究竟在失落些什么,又在矫情些什么。 她应该满足。 她必须学会满足。 作者有话说: 抱抱小鱼信。 小鱼信父母给了她物质条件上的满足,但是精神上并不怎么关照她。 毕竟在外市,又有小女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小鱼信倒像是外人。 小鱼信上高中越来越独立自主,加上讨好型人格,不会轻易麻烦别人的。 可见她之前受林溪桥多次照顾却慢慢习以为常,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 ps:关于小鱼信寝室剩余三人。 之前写了蓝静和曾经是林溪桥的学生,而林溪桥之前是平行班的班主任,所以蓝静和是平行班上的。 小鱼信他们寝室是混合寝,三个二班的,三个平行班的。 第17章 杨茜 手机“叮咚”弹出一条消息。正闭目养神的安鱼信被惊扰,爬起来看了看。 微信里毛爷爷的头像挂上了小红点。 发小:你国庆咋过,你爸妈回去吗? 安鱼信:不回,妹妹有个英语比赛,爸妈陪她备赛。 第30章 发小:那你来s市吗? 安鱼信:现在买票太晚了,而且我国庆后就有考试,跑来跑去的好麻烦,还耽误复习。 发小嘟囔了声:“你就卷吧。” 安鱼信放下手机,耸耸肩。 睡意全无,她干脆爬起来刷五三。 半晌后又听到手机“叮咚”了声。 点开手机,红色的头像引出了一句话:“我看了,十月二号还有票,我过来玩。” 安鱼信心内一动。 确实好久未见。但她又不自觉地考虑起会不会太麻烦了,于是道:“只放四天,你过来又回去就占两天,不太划算。” 发小:什么只放四天,居然有学校只放四天的吗?我们都放七天馁! 安鱼信:…… 安鱼信感觉很受伤。 民以食为天,受伤的安鱼信开始思考晚上吃些什么。 之前已经给阿姨发了消息说不用过来烧饭,顺便国庆也给阿姨放了假。 她顺手戳开了外卖软件,上下左右滑了十分钟都没看到想吃的。 也确实不饿…… 叹了口气,打开冰箱,安鱼信翻了翻随手掏出个梨,准备随便洗洗当晚饭吃。 “就当减肥了。”她嘟囔着,刨起了皮。 老小区隔音不太好,她时不时听见隔壁传来的阵阵欢笑。爽朗的笑声冲坡屋顶响彻云霄,听着倒不像是林老师的声音,而是来自另一个女人。 她想,李老师女朋友应该是来了,此刻三人美美吃着晚饭,其乐融融。 她正没头没尾地在脑海里给李付女朋友画像,忽地听到隔壁静了静,几刹后自家的门被敲响。 安鱼信推开门,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门外立着,那个矮个的先打了个招呼:“嗨美女。” 又回头向林溪桥抱怨:“现在的小孩都吃啥的长这么高。” “这是我嫂子。”林溪桥笑了笑,揽了揽她的肩,向杵在门口的安鱼信介绍,“李付女朋友,听说我学生住隔壁,非要来瞧瞧。” 安鱼信宕机的脑子回转过来,连忙乖巧打了个招呼:“姐姐好。” “我叫杨茜。”李付女朋友笑逐颜开,伸出手去,又问安鱼信吃晚饭没有。 安鱼信犹豫片刻,杨茜已经拽住了她的胳膊:“客气啥呀,上你林老师那吃去。” “你别吓着人家小朋友。”林溪桥欠了欠身,把安鱼信往回拉拉,笑道,“当谁都像你,那么自来熟。” “怎么啦,多一双碗筷你不乐意了?”杨茜呵了声,“有李付在,又不用你动手洗碗。” 她又拽了一把安鱼信却没拽动,于是上下打量了安鱼信一眼:“怎么啦,不想去啊。” “没没没不想去。”安鱼信弯着腰,有些结巴,“等我换个鞋。” —— 李付已经从厨房里多拿了副碗筷出来摆着,见安鱼信上门便赶紧招呼她上桌。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安鱼信看着蒜蓉粉丝扇贝流口水,林溪桥一眼瞥见,笑着夹了一只给她。 安鱼信自然地动了筷子,吃到一半才倏然反应过来:她又被照顾了。 叹了口气,她想着还是什么时候上门和林老师好好谈谈这件事,或是郑重道谢,或是想法子补回人情。 吃完饭,李付自觉去厨房收拾,杨茜提出想看林溪桥作画。 林溪桥问画什么,杨茜抬头想想,笑道:“要不然就画安美女和我吧,我回家挂墙上。” 安鱼信啊了声,杨茜回头问她的意见,林溪桥已经施施然开口了:“行啊,半小时就好,就是画的不精细。你俩坐那边去,给你们拍张照。” 安鱼信一愣,半张的嘴又闭上了,乖巧跟着杨茜坐到了画室前头的台子上。 杨茜抬手做了个揽住安鱼信腰的动作,安鱼信一僵,摒住了呼吸。 她的腰有些敏感,但杨茜似乎正在兴头上…… 忍一忍好了,她想。 却见前面的林溪桥半天没动静。 杨茜等了半晌,沉不住气了:“拍好了吗?” “你俩靠太近了。”林溪桥凝神看着手机,面色无异,声音无波,“两个人脸叠在一起不好看。” “想和美女贴贴。”杨茜听罢撅起了嘴,轻声嘟囔。 “贴贴不一定要揽腰。”林溪桥抬起头,舒眉笑笑,“你可以把手放在她肩上。” 安鱼信耳尖一动,抬头看去,对上了林溪桥似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桃花眼。 杨茜叹了口气,道声好,把胳膊搭在了安鱼信肩膀上。 林溪桥举起手机利索地拍了张照,道声“可以了”。于是杨茜拉着女孩起身,上前看林溪桥作画。 夜色浓重,狭小的窗户正对着半轮明月。 明月蹿过银杏枝头,半入清风半入云。 杨茜看着林溪桥五分钟打出大致轮廓,惊叹之余拱了拱安鱼信:“你知不知道你林老师有在外边办画展?” 林溪桥执着画笔的手一滞,扶额叹惋:“你怎么到处说。” “你没告诉她啊,亏得你俩关系那么好。”杨茜讶异,又转头向安鱼信道,“你林老师可有能耐了,大学的时候就自己搞了个工作室出来,工作室在全国巡回办艺术展。近段时间大概开学忙,过段时间估计又有展了。就是不知道在哪座城市。你林老师不带你去不要紧,姐姐我带你去。” 第31章 林溪桥放下画笔:“可别,她学习时间紧,你别耽误人家考上清华北大。” “劳逸结合嘛。”杨茜揽了揽安鱼信的肩,偏头看她:“跟姐姐说说,你想不想去。” 安鱼信其实望眼欲穿,但又觉得麻烦人家。 况且—— 看林老师的样子是不太愿意的。 林老师应是有自己的考量,等她愿意带自己去了,自己再去吧。 于是她微笑着摇摇头,声音沉入蜜罐似的被泡得甜津津的: “谢谢姐姐,但确实学习任务重,不太有时间去别的城市看画展。等我高考完,我一定去,到时候联系您!” “跟我还这么客套。”杨茜嘁了声,“行吧,等你高考完我再问你。” 杨茜和安鱼信说着话的功夫,林溪桥已经画完了大半,两个倩丽的身影跃然纸上。 画上的杨茜眉眼弯弯,正搭在安鱼信肩上,偏头说着什么。安鱼信唇角微勾,眉目流转间泄出了无尽温柔。 安详而美好的氛围沉浮,发丝轻扬,光影尽望。 撕下胶带,林溪桥熟练地将它裱了起来。 杨茜捧着画框,看了又看,五官都凝着一眼望穿的欣喜。 “回去就把它挂起来。”她向站在门口晃着脑袋往里看的李付招招手,“挂你客厅,要最显眼的位置,我一进门就要看到。” 杨茜嘻嘻笑:“我真的好喜欢漂亮妹妹,这个妹妹也太漂亮了。” —— 四人又聊了会天,杨茜和李付挥手道别,说早点睡。 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人垂手而立,一人柔风甘雨。 林溪桥看着欲言又止的安鱼信,笑了笑,揉揉她的头:“怎么,有事和老师说?” 半天没等到回应,林溪桥也不催,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缱绻,在灯下显出几分异常温柔的情愫。 安鱼信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腹稿,看着林老师清浅的笑又卡了壳,暗骂了自己一句好没出息。 溪水汩汩,九色鹿流窜。 直到九色鹿从森林深处跑到溪边,又探身下去凫了水,她还是没能开口。 林溪桥转身在沙发上坐了,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着说。” 安鱼信在她身边坐下了,仍旧半晌没出言。 她咬咬牙,攥了攥拳。 快措辞,快说,她在心中催促。 只要问出第一句就好。 脑中的弦将要绷断,她堪堪脱口而出什么欲打断这漫天而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听身边人倏然轻轻问: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沙发轻陷,林溪桥盘腿窝了上去,胳膊撑在身侧摇了摇。 安鱼信没有转过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膝盖。 她听着身边人继续细声慢语:“你知道吗,有种东西叫做缘分。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很有缘。” “我对你好,我很愉悦。” “你给了我精神满足,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假如实在过意不去,就想着以后有能力的时候再帮我忙,还我这个人情。” “小鱼信,听我的话,好好长大。” 安鱼信转过头:“只是因为如此吗?” 林溪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只是因为您觉得我们有缘,所以您才对我这么好吗?” 林溪桥笑了,又重重揉了揉安鱼信的脑袋:“当然还有别的,你想听我夸你吗?” “我印象里的小鱼信,勤奋上进,谦和懂礼。有其表却不矜骄,持其器仍旧敦厚。这样的人,如何叫人不喜欢呢,不想对她好呢?” 九色鹿冲破围栏,在她还有神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踏云而上。 安鱼信又冲上天把它拽了下来。 半晌,她轻轻说: “老师。” “我想抱抱你。” 第18章 国庆 她看见了跟前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花火。 然后自己就被拉入了一个花果香四溢的怀抱。 她一滞。 背后被轻轻拍了拍,抱着她的手慢慢收紧,轻轻摇。 她沉默片刻,转过身去,环住了林老师的腰。 白云绵软,人体的温度徐徐缓缓延展,踏过万水千山来相邀: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听见林老师轻笑:“小鱼信,这么大人了还爱撒娇。” 声音似乎很近,隔着皮肤和衣物直接传到了她四肢百骸;又似乎很远,荡起了无穷无尽的铃叮脆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国庆当天爸妈打了视频电话来问候,又表达了不能回来陪伴她过节的遗憾。 安鱼信摇摇头,轻笑着叫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爸妈那么忙,多注意注意自己身体。我好得很呢。” 妹妹在一旁朗声叫姐姐:“姐姐,我马上要参加英语比赛啦,姐姐祝我好运!” “嗯,祝你好运呀。”安鱼信被可爱到了,隔着屏幕摸了摸她的脑袋。 刷了几套题,不知不觉已到了晌午。 昨日林老师听自己说阿姨不在家,就让自己一日三餐都过去吃。自己本能地要开口拒绝,却见林溪桥做了个“嘘”的动作: “方才和你说的你都忘了吗?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第32章 她还是有些报赧,于是用相见欢词牌名写了首七句的藏头诗,藏的“林老师人美心善”。 然后工工整整地抄到了泼了些彩墨的小卡片上,又裁了裁,打了个洞穿上绳,做了个书签。 今儿不穿校服,她翻出了条长袖连衣裙,在身上比划了比划,甚觉合适。 十一点半,安鱼信穿戴整齐,揣上书签,准时赴约。 林溪桥收到书签时肉眼可见地兴致高涨,吃完饭拉着安鱼信又要去画画,说看了这首词后脑子里又闪过一个画面。 走笔游龙,三五下便勾勒出了大形。 是一个花红柳绿的院落,又有一个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手舞足蹈地从围墙上往下跳,但似乎没找好落脚点,看着是即将摔一个大马趴的趋势。 林溪桥勾着勾着,又忽地回头瞅了一眼看得愣神的安鱼信: “诶,你今天穿的也是红色连衣裙。那女孩莫名和你好像。” 安鱼信只觉一片呆滞。 一些闪烁着的梦境碎片沉沉浮浮,拨开冗杂的回忆密密麻麻钻进脑海。 她兴致勃勃约了林家二小姐玩,林二小姐却没有准时赴约。 她很生气,就爬人家墙头。 不曾想准备往下跳的时候脚一滑,张牙舞爪地就往下掉,眼看就要摔一个大马趴。 却见院子里的那位看着文邹邹弱不禁风的二小姐直接一闪身冲了过来,一把将她稳稳接住。 她甚至没看清二小姐的动作,只觉得一阵香风席卷而来托起了她,接着眼前一闪,滚向了温软的怀抱。 听见耳边林溪桥关切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询问,她倏然回神,笑着摇摇头,只说:“林老师画的太好看,一时看入迷了。” 林溪桥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熟练地装了画框,把画送给了她。 —— 吃完饭她回房学习,晚上仍是去隔壁蹭了一顿饭。 蹭饭时她和林溪桥说,明天中午有朋友从s市过来玩,后两天就不过去吃了。 林溪桥听闻“啊”了声,又说没关系:“多做一个人的饭罢了,过来吃呗。” “谢谢林老师的好意,但是,”安鱼信摇摇手,哼笑,“那人嘴刁得很,又存心不让我好过,一定要我亲自下厨给她吃。” 林溪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似是抬起手想摸摸安鱼信的头,却又收了回去,蜷起的手指间恍若凭空染上了一丝落寞。 安鱼信有些无措,脑中闪过“忙点好啊”的公益广告画面。两鬓斑白的老人举着电话,听闻子女过年不回家吃饭后笑着说没关系: “忙,都忙,忙点好啊!” 她于是结结巴巴开口试探:“那我……我尽量说服她,过来蹭几顿饭?” 林溪桥脸上残存的一丝丝落寞登时一扫而空。 林溪桥欢喜了起来,外在表现就是不停问安鱼信她朋友喜欢吃什么。 安鱼信挺挺胸脯说随便做:“哼,让她来尝尝林大厨的手艺已经便宜她了,还想点菜?!” —— 第二天中午,安鱼信坐林溪桥的车去高铁站接朋友。 本想自己打车去的,不想出门的动静惊动了隔壁那位。 林溪桥拉开门,叫住了准备开溜的女孩,并批评了安鱼信舍近求远的行为: “前天晚上的话根本没听进去是吗?打车方便还是我载你方便?” 安鱼信低着头乖乖挨批,半晌扯了扯林溪桥的袖子:“知道错了嘛。” 俩人来到高铁站。 安鱼信欲去大厅接站,邀林溪桥一同前往。林溪桥摇摇头:“你们朋友见面,我在旁边怕影响到你们。” 于是林老师便只是在地下停车场等着。 一个双马尾、戴眼镜的女孩拖着行李箱熟练穿过闸机,一眼看见了在闸机外候着的安鱼信,拖着行李箱吧嗒吧嗒跑过来。跑到跟前,她一把丢开行李箱,扑到安鱼信怀里,举起手就是重重一掌: “哇你又变好看了!我感觉我要爱上你了!” “……滚。”安鱼信揉了揉被拍疼的肩,感受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视线,脑瓜子嗡嗡。 说着不客气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没掉下来,好端端挂着,甚至有一点点向上攀爬的趋势。 她俩真的好久、好久没见了。 曾经在s市生活过的痕迹被高中生活一点点覆盖,常让安鱼信怀疑那是不是一个体感真实的梦。 直到见到了江晋月。 这个咋咋唬唬,但热血真诚、一心为她的女孩。 俩人一同前往地下停车场,江晋月的嘴就没停下来过,一路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被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抖搂出来。安鱼信听了半天想插话却找不到缝,于是不得不捂住她的嘴让她冷静下来听自己说: “等会有个大美女接我们回去,就是我和你说的林老师。你答应我别叫,我再松开手。” 江晋月眼睛一亮,吸了口气,摆出一副即将鸣笛的架势,安鱼信见状更捂得紧了些。 江晋月被捂得差点窒息,赶紧点点头,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停车场里车来车往,俩人穿过车流找到了林溪桥的位置。 行李被扔进后备箱,安鱼信看着前后排车座有些为难,在尊重老师和关心发小间左右摇摆。她刚想回头问江晋月,便听林溪桥温声开口: 第33章 “小鱼信就坐后排吧,你俩好久没见了,多聊聊,不用管我。” 安鱼信热泪盈眶,默默感念道体谅人的老师就是天使。 江晋月的眸子则是从见到林溪桥的那一刻起就没黯淡下来过。她一直拽着安鱼信的袖子,闻言又拽拽:“你不坐前排,要不然我坐前排?” 安鱼信呵了声,吐出了句“想屁吃”,拎起江晋月的领子,面无表情地把她塞进了后排车座里。 林溪桥安静了一路。 轿车里溢满了江晋月活力四射的嗓音,从吐槽学校到吐槽老师到炫耀自己的国庆假期有七天,最后被安鱼信塞了一个面包堵上了: “坐了三个小时高铁累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江晋月瞪大眼睛,无声地控诉着安鱼信的法西斯行径。片刻后想到了什么,点开手机,给安鱼信发了一大串愤怒的表情包,最后下了一个结论: “断江晋月话头,如害江晋月性命!” —— 三人回到了家,安鱼信和江晋月回家放行李,林溪桥则往反方向走去,进门开火烧饭。 方才于家楼下问了问江晋月喜欢吃什么,得到了“随便”的答复,林溪桥揣摩着s市人的口味,做了些甜口的菜。 半晌后安鱼信拖着江晋月来敲门。 江晋月看到桌上摆着的糖拌黄瓜、糖醋里脊、红烧鲫鱼、番茄煸尖冬瓜汤后咽了咽口水,又要开叫,被安鱼信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避免了一桩被午睡的邻居们投诉的惨案。 江晋月在安鱼信的手下泪眼婆娑,用支离破碎的言语把林溪桥夸上了天,末了感慨: “美女给我做饭,做的又是我最爱吃的,我的人生圆满了。” 林溪桥看着俩人的互动直乐,又问江晋月待几天,江晋月说三天两夜:“后天下午走。” 安鱼信老老实实:“我可能只能陪你玩一天,要准备月考。” 江晋月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嗐,你就认真学习,我也要写作业,这次假期老师跟疯了似的布置了四十多张卷子,八门课平均每门课五张,就这还要我们感恩戴德,说已经手下留情了。” 安鱼信张大了嘴,觉得太过夸张,又庆幸起自己只放四天。 吃完饭安鱼信自告奋勇留下来洗碗,江晋月也坚持要在旁边打下手。林溪桥拗不过这两人,便随她们去了,坐在外边听着俩人唠家常。 江晋月:“安鱼信人生赢家,身为美女还有美女老师相伴身侧。” 安鱼信:“说得你江晋月不是美女似的,你随便从你的追求者里挑一个答应就是了。” 江晋月:“你怎么不从你的追求者里挑一个答应呢?要我说他们你一个都没看上。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安鱼信直觉江嘴里吐不出好话来,赶紧开水冲走满手的泡沫,上手便要捂,却迟了一步。 只听身侧人朝自己跨了一步,踮脚附在自己耳侧,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轻轻道: “你喜欢林老师,对吗?” 第19章 商场 安鱼信心头一颤。 那些自己苦苦藏匿的、不为人知的黑暗情愫被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推上了案台,赤裸裸血淋淋地摊着,任人指画评判、不留情面。 她不敢猜测林溪桥在外面听见了没有,更不敢转头观察老师的神色,只是拼命压下心中的异样,神色如常: “你从哪看出来的。” 江晋月嘁了声:“别藏了,我认识你多少年了,我还看不出来?” “光从你愿意麻烦林老师这点来说,你俩的感情就很不一般,更不用说你看她的眼神,乖巧却克制,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你脸上。” “她还不知道你喜欢她吧。” “你打算怎么办。” 细语轻言款款而出,空气稀薄而沉重,铺天盖地地倾身而下。 安鱼信有些喘不过气。 她克制不住地想回过头去看客厅里沙发上坐着的女人,脑袋刚转了个弯又被掰了回来。 耳畔传来一阵轻笑:“林老师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小信,没听到我俩说话。” “没关系的,小信。”江晋月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不论什么想法都告诉我,好吗?” “我一直陪着你。” 安鱼信肩膀微垂卸了力,咬着下唇,缓缓地、艰难地点了点头。 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江晋月看出来了。 那林老师呢? —— 国庆的第二天,以江晋月被暴揍了一通为终点拉下了序幕。 江晋月一手攥着被子,一手颤颤巍巍指着安鱼信,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变了,从前让我摸胸摸屁股的,现在连抱都不让我抱了!” 安鱼信攥紧蠢蠢欲动的拳头,咬牙切齿:“你抱就抱了,手往哪放?!再这样给你踹下床让你打地铺!” “诶呀,这不是许久未见,增进一下感情嘛。”江晋月闻言又要嘤嘤嘤,被安鱼信瞪了一眼,只好晃了晃脑袋,拖长声音道。 说罢又爬到床边,扯了扯安鱼信的袖子:“上来睡啦,明天你说的带我去商场逛。” 被江晋月一搅和,沉重的氛围褪散了许多,只剩一个小小的红色绳结,在心网里不清不楚地堵着。 安鱼信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又回想起方才的交心谈话来。 第34章 江晋月问她打算怎么办。 她沉默了半晌,最后轻轻说:“随缘吧,希望只是一时兴起。” 江晋月不说话了。 安鱼信知道她想问什么: “假如不是一时兴起,该怎么办呢?” 九色鹿满田野乱窜,跑累了终于歇下喘了口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望向身侧恬然酣睡的女孩,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字悄声说。 —— 商场离这里不远,步行十分钟的事。 她俩已经事先和林溪桥说好午饭不过去吃了,在商场里解决。 林溪桥祝她们玩得愉快。 只能说世界实在是小,逛个商场的功夫她先后遇上了三波人,先是周寻那群男生,后是沈忆然和她女朋友。前两波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算过了,直到遇上了第三波—— 一个黑黑瘦瘦的女生大老远就“嗨”了声,喊了句“安美女”。 安鱼信回过头,不得不停住脚,看着女生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 “安美女也出来逛街呀,我还以为快月考了,学霸都在家里啃书本呢。” 安鱼信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片刻后嗐了声:“哪能呢,劳逸结合嘛。” 都说人周围有磁场,磁场不合的人不论如何都玩不到一块去,譬如安鱼信和眼前这位女孩。 何琴舟是隔壁班上的一个女生,也是咋咋呼呼的性格。但和江晋月的咋咋呼呼不同,她总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劲头,使出来时就给人一种窥探人隐私的感觉,令安鱼信感觉自己的地盘被侵犯了似的。 安鱼信曾经喜欢过沈忆然这件事在好友圈内不是秘密,不知怎么的传到了何琴舟的耳内。 于是某天下午安鱼信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写着作业,就见一个并不十分熟悉的女孩风风火火地闯到自己桌旁,笑道: “你喜欢女的啊。” 安鱼信对上了她上下打量的眼睛,出于礼貌嗯了声。 却见女生瞥了自己一眼,什么也没说,又冲出去了。 安鱼信读懂了那种眼神,是一种看热闹似的高高在上,看似包容,实则鄙夷。 一面是“学霸又怎么样,性取向还是不正常”的不屑,一面是“看我胸襟多宏伟,不计较女同”的沾沾自喜,还有一丝丝“你不会喜欢上我吧”的得意卖弄。 又有某天林溪桥周末开了个线上会议给他们讲卷子,自愿参与,但两个班基本全员到齐。 讲完课,预计时间还剩了十分钟,林老师就说和他们聊聊天,想问啥就问啥。 开始还是正经问题:如何学好物理;某种类型的题目该怎么解等等。 后来画风开始跑偏,变成了: “林老师家里养猫了吗?” “林老师有男朋友了吗?” “林老师和李老师是什么关系?” …… 林溪桥微笑着一一耐心地回答过去,又说别太八卦了,还是好好学习。 然后就看见弹幕飘来一句“林老师和安鱼信是什么关系呀。” 屏幕上的林溪桥愣了愣,片刻即答:“安鱼信是我的宝贝呀。” 声音亲昵又轻佻,一派开玩笑的调调。 弹幕里飘过一片“磕到了”,这个问题就被插科打诨般地轻轻搅了过去。 安鱼信漏了一拍的心恢复正常频率。她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弹幕留言者—— 果不其然,是何琴舟。 江晋月只觉安鱼信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微妙,她直起了先时松松垮垮瘫着的没正形的身子,拉了拉安鱼信的袖子,娇滴滴问她:“这是谁呀宝贝?” 安鱼信还没开口,便见眼前人动了动,向身侧人伸出手去: “我是何琴舟,是你宝贝在一中的好朋友。” 何琴舟笑笑:“没在一中见过你,你不是一中的吧。” 江晋月只捕捉到了“好朋友”三个字,冷哼了声:“好朋友?有我在她身边,没人敢说自己是她的好朋友。” 说罢转头推着安鱼信就走了。 何琴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像是酣畅淋漓地拉屎时突然发现没带纸。 “我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江晋月在安鱼信背后轻声嘟囔,“跟花孔雀开屏似的,不屑却又要招惹,好像想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 安鱼信把她拉到身边来,挽着她拍了拍她的胳膊。江晋月忽地又气愤起来,转头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安鱼信的额头,说: “你都来高中一年了还没学会拒绝?下次遇到这种人就别理她,越理她她越来劲。” 安鱼信笑着揽了揽她,说声知道了。 俩人吃酸菜鱼时又碰到了周寻一群人。 周寻嚯了声;“今儿这么有缘。” 周寻一行有三人,安鱼信和另外两人都熟,一合计干脆拼了个桌。 江晋月很兴奋,透着e人认识新朋友的激动愉悦。 席上大家谈笑风生。安鱼信又被迫听了一遍江晋月吐槽学校吐槽老师,于是甩了甩脑袋欲甩掉耳朵里要生出的茧子,一转头却看见了周寻异常火热的神情姿态。 安鱼信:??? 感受到微信震了下,她掏出手机。 周寻:安姐!!!!!你姐们微信!!!!! 然后是一堆滑跪的小人。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了周寻可怜巴巴,仿佛不同意下一刻就要厥过去的眼神。 第35章 安鱼信:…… 卖闺蜜这种事自然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她放下筷子,忽视掉周寻同样不可置信的被背叛的眼神,直接把手机屏幕呈到了江晋月面前。 江晋月看罢哼了声:“都没胆量直接开口和我要微信的小鬼不配加我微信。” 周寻卒。 吃完饭,两波人分道扬镳,江晋月感受到那抹依依不舍可怜兮兮却又大义凌然的视线,无语了片刻,最后还是拍了拍安鱼信的背:“那谁,周寻是吧,我的微信还是推他一下吧。” 又逛了会商场。江晋月一时兴起跑到女装店试了十几套衣服,最后拍了两套下来。 安鱼信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喝着水看着江晋月结账:“你在s市什么没有,跑到这里来买衣服,又沉甸甸地拎回去,也不嫌麻烦。” 江晋月哼了声:“不用我拎,直接让店员寄到我家去。” 她的眼神扫过好整以暇靠在沙发背上的女生,一转头忽的有了主意:“诶,要我说,你买件衣服送林老师吧。你俩身量差不多,你直接当衣架子自己试,合适了就买。” 安鱼信眼睛腾地亮起,道声好主意,即刻加入了试衣服的行列。 试一件放不下一件,店员在旁猛夸,江晋月看得有点呆,暗想就安鱼信这脸这身材,根本试不出衣服好不好看,所有衣服上身后都登时比展台上的美了一个度。 最后俩人每人拎上了四五套衣服上路,江晋月小小声吐槽:“还说我,是谁最后沉甸甸地拎回去,也不嫌麻烦。” “半年没这么买过衣服了。”安鱼信笑眯眯,透出了酣畅淋漓的餍足神态,“谢谢我们的江小宝贝给我当苦力啦。” 第20章 月考 林溪桥看着客厅里整整齐齐码着的九套衣服,头一回感觉如此不知所措。 身为老师,实在不应该收学生的礼,但身为小鱼信的……邻居—— 她看向安鱼信晶晶亮的眸子,里面点点的繁星闪烁。 实在不忍拂了小朋友的兴致。 她想了想,掏出了一个折衷的法子。 然后林溪桥客厅就变成了安鱼信的t台秀。 安鱼信在卧室换衣服,换完一套就走到客厅溜一圈。 看上去令人特别眼前一亮的就给安鱼信自己留着,没有那么眼前一亮的就归林溪桥。 江晋月在一旁帮忙打光,看得差点流口水,顾念着林溪桥还在旁边便稍稍收敛了些,没有上前摸屁股摸大腿。 一口气换了九套衣服,安鱼信快累趴下,最后林溪桥却只愿意收三套,其中一套还是自己死磨活磨喊了无数个老师撒了无数个娇才勉强送出去的。 安鱼信:……感情在商场选了半天是给自己进货来了。 吃完晚饭,俩人和林溪桥告别,溜回房间写作业。 江晋月问安鱼信觉得z省考得难不难,安鱼信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还好,从初中的年级第一变成现在的偶尔年级第一,适应了一段时间,也就慢慢习惯了。” 江晋月:…… 她就不该问,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俩人不说话了,开始埋头做题。 安鱼信做题速度很快,简单的题看一眼出答案,碰上难题稍微拿纸算算。 江晋月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最后干脆放下笔欣赏安鱼信做卷子。 半个多小时做完一张物理卷子的安鱼信在换试卷间隙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写着“有屁快放”。 江晋月把自己的卷子往安鱼信面前一推:“帮我写了吧。” 安鱼信:…… 江晋月可怜兮兮,不惜道德绑架:“我那么大老远来看你,帮我写点作业不过分吧。” 安鱼信有些忍无可忍,遂抓起一张江晋月的卷子开始和它大眼瞪小眼。 江晋月看安鱼信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僵了了半天,忍不住了:“你在干嘛?” “试图和它建立意念联系。” “你要和它交流些什么?” “我要问问它。”安鱼信喘了口气,“它是不是和我姓,不然我干嘛非得自己的作业不写去写它。” 江晋月笑得整个人趴在了安鱼信身上,晃晃安鱼信说你滚蛋。 俩人闷头刷作业到深夜,停下时江晋月长舒了一口气,感慨万千:“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专注地学习过了。” 安鱼信闻言睨了她一眼,让她以后常来,自己带她刷题。江晋月眼睛亮了亮,搂着安鱼信就喊宝贝,抱住安鱼信的脑袋吧唧亲了一大口,最后被忍耐许久的安鱼信一脚踹下了椅子。 国庆的最后一天也是在刷题和蹭饭中度过,中午林溪桥摆了一大桌饯行宴。 临了林溪桥送了江晋月一套题:“我之前做过s市高考物理相关的分析研究,回去好好看看,对你有帮助。”江晋月喜上眉梢,千恩万谢。 回程的高铁上,江晋月在微信上发了百十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磨着安鱼信要林溪桥联系方式。 安鱼信:“都没胆量直接开口和我要微信的小鬼不配加我微信。” 江晋月差点暴走,却不得不直直地跳进这个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话虽如此说,安鱼信还是把聊天记录给林溪桥看了,林溪桥一乐,当即点头同意,甚至当起了监工,亲自下场盯着安鱼信把微信推给江晋月。 —— 国庆一过,立即月考。 第36章 周寻坐在位置上,低头缅怀他那逝去的青春。 安鱼信听他小小声嘟囔:“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挥斥什么来着?” 安鱼信:……怎么连缅怀都缅怀不明白。 周寻转过身,一脸如丧考妣:“安姐,我亲爱的安姐,我即将见不到你了,我要去五班考了。希望那里没人认识我,太丢人了。” 一中的考场按成绩排,上次考试排名为1~40的这次考场在一班,41~80名的在二班,以此类推。 周寻数学物理尚可,但语文英语超级拉垮。提前批考试时数学卷子难英语卷子简单,让他捡了个漏上了一中实验班,结果语文英语越学越学不明白,成绩一直蹭蹭往下滑,从前八十坐过山车俯冲到了现在的快两百名。 周寻为了不那么丢人,决定武装一下自己。他架了副墨镜,又挂了只口罩,就差把冬天的大围巾从柜子里挖出来围脖子上。 最后他原地转了一圈,朝安鱼信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毅然决然地上楼,踏入平行班的领域。 安鱼信:……好丢脸,我不认识他。 结果刚小心翼翼地挪到五班门口,周寻就被陡然一嗓子喊得差点破功:“周寻!你也在这!太好了有人陪我了我不孤单了!” 周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一个一班的男生飞扑过来揽住他的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参杂着好奇和吃惊的复杂目光。 那男生一把扯下周寻的墨镜:“你这啥打扮啊,室内戴墨镜,看不懂。” 周寻:…… 白武装了,而且更丢脸了。 月考考语数外外加自己的选课,共六门,考三天。 这三天里安鱼信以晚上想复习为由,天天蹭林溪桥的车回家住。 遇到学不明白的题目,她开始时会发个拍张照,再在微信上礼貌敲敲林溪桥的小窗,林溪桥嫌微信上讲着麻烦直接亲自登门辅导。 后来她干脆打包了学习资料,直接搬去隔壁看书做题,霸占了林溪桥的书桌,林溪桥就盘腿坐在飘窗上办公,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翩跹跳跃。 安鱼信看完了一本数学错题,于学习间隙扭头放松,不经意瞥着了电脑屏幕一眼。林溪桥也没有回避,大大方方地瘫着屏幕任她看。 于是安鱼信凑过去,轻轻问:“老师在做什么?” 林溪桥没抬头,一只手继续打字,另一只手腾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下一个艺术展马上要开了,我让工作室好好筹备筹备。” 安鱼信啊了声,看着老师翻飞的指尖,心头不知怎的一空。 一些话累积多年已成习惯,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 “老师肯定很忙吧,还要抽空回答我的问题。给老师添麻烦了。” 林溪桥这回放下了笔记本。 她回头瞪了安鱼信一眼,又抬起两只手捧住了安鱼信的脑袋,晃了晃。 安鱼信被晃得有点晕,于是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定定看着眼前人,无声地讨要着说法。 “我听听这里面有没有水声。”林溪桥叹了口气,“说了多少遍了,不准再说麻烦我的这种话,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安鱼信一愣,对上了林溪桥的眸子。 她想起了语文课上学的《雨巷》。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但只是一瞬,那一抹惆怅转眼而过,顷刻在小巷的雨中化开了,只剩下望不见尽头的温柔沉浮飘荡。 她想,林老师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假如态度差一点,不耐一点,暴躁一点—— 九色鹿也不至于一直徘徊辗转,或许早就飞往了另一个世界。 而不是像现在,惴惴不安,横冲直撞得有些拘不住。 脑门被轻弹了弹。 不痛,有些痒。 耳畔传来一阵轻笑:“怎么又傻了。饿了么,老师给你削水果。” 她定了定神,摇了摇头,再抬头时已是神色如常: “谢谢林老师,我学完啦,回房休息啦。” 她落荒而逃。 —— 林溪桥看着陡然一空的书桌,一哂。 这个小家伙。 似乎不怎么领情啊。 眼前又闪过一幅画面。 她动了动,起身向画室走去。 画完最后一笔已是深夜十二点,外头几家仍亮着灯,可能是彻夜苦读的高三生。窗外的银杏仍旧郁郁葱葱,上半部分没过路灯,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 画上是一片热热闹闹的集市,灯笼高挂,摩肩接踵。 身旁看起来是个俊俏书生,只是骨相隐隐透着女孩子的柔和轮廓。 书生指着卖兔子灯的铺子,开颜咧嘴,似乎说着什么。 闭上眼,林溪桥抬手从画上轻轻拂过,感受起了画面透出的异常熟稔的温度。 不知从何时起,她眼前总会升起一闪而过的画面。 像是灵光一现,又像是蓄谋已久。 她便画了下来,不知不觉已攒了许多,层层叠叠在画室一角堆着。 见到安鱼信后,这种熟稔感更上了一层楼。 笔下的人真的很像她,看似活泼叛逆,实则蒙上了浅浅一层乖巧的盖头。 譬如这个书生,就像安鱼信看到了喜欢的铺子开怀而笑,又会返回来拽拽她的袖子:“想要兔子灯。” 越亲近安鱼信,越想不自觉地对她好,想给她独一份的照顾周全,想给她撑起一湾能自由航行的海峡,想让她卸下心中的防备,不再想着会不会麻烦别人,而是能自然而然地钻进自己的臂弯,摇摇自己的胳膊,说:“林老师,帮帮我。” 第37章 第21章 躺椅 月考完当天晚上大家很放松,直到林溪桥指挥着学习委员把各科卷子的答案投到白板上。 班里登时一片怨声载道,然后每个人又收到了林溪桥送出的小蛋糕。 奶油甜而不腻,蛋糕胚松软,巧克力碎片夹于其中,口感丰富,余韵绵长。 大家: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的道理林老师是懂的,但我们乐在其中。 宋迟琢磨起了全家桶的事。刚好隔壁寝室也有人拿了名次,有半个全家桶,也还没兑换,俩人就寻思着一起拼一拼。又问安鱼信要不要兑。 安鱼信直接一扭头拉着宋迟和隔壁寝室那姑娘去办公室找林溪桥了。 外卖送来时恰值快下晚自习,林溪桥亲自开着车把两大桶全家桶送到寝室楼下,三人拎回了宿舍。 两个宿舍一人分得了一大块肉,又一块解决了一些小食,还剩了六个汉堡。 大晚上有点吃不下,这帮姑娘们就分了分,决定第二天当早餐吃。 晚上进了食有点嗨,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 安鱼信她们因为卧谈太开心被宿管阿姨抓了。 宿舍六个人,靠着墙根排排站。隔壁班三个人也被自己的班主任赶过来,和安鱼信她们一块低着头听着林溪桥问话: “宝贝们,月考完的晚上诶,刚考完试就这么有活力,你们蛮厉害的。宿管电话打到我这里时说你们藐视她,说的特别可怜,就差声泪俱下了。说吧,怎么一回事?” 她窝进椅子里,抬眼看向寝室长蓝静和。蓝静和一缩脖子:“就……沈忆然不小心把安鱼信的呼啦圈弄折了。她怕安鱼信谴责她就跑了出去,安鱼信正往门外走,迎头撞上宿管阿姨。阿姨进来的时候看我们整个寝室都没睡,有点生气,就……” 林溪桥:…… 安鱼信正走着神,呆愣愣盯着美女看,想着真正的大美女从来没有表情管理失败一说,就连生气起来也那么明艳动人,却见眼前人操纵着椅子转了个角度,面向自己: “宝贝,你白天学了一天不累么,晚上还锻炼呢。” 偷看被抓包,安鱼信瞬间站直,一嘟噜嘴:“不累的,况且您说过要劳逸结合,要适度锻炼。”又低眉顺眼地补了句:“老师对不起。” 林溪桥:…… 沈忆然:“老师别怪她,是我要抢她的呼啦圈玩。” 林溪桥:……小朋友们还怪团结友爱的,知道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这就算了。”林溪桥叹了口气,问,“你跑出去干什么,难道安鱼信还会揍你吗?” 沈忆然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她会的老师,您看,她都起身打算追出来了。” 安鱼信:…… 林溪桥:…… 隔壁班一人弱弱举手:“老师,是我和鱼信说你去把门关掉,让她自己回来敲门。都是闹着玩不小心闹出动静了,您要怪就怪我吧。” 蓝静和低着头:“都是我没尽到寝室长责任,老师您有什么处罚我都认。” 宋迟飞快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又低下头:“老师您要怪就怪我吧,我没把沈忆然拦住。” 林溪桥:…… “寝室凝聚力不是在这会子展现的。”林溪桥脑瓜子嗡嗡,抬手揉了揉眉心,“宝贝们,你们还上幼儿园呢?有没有一点身为学生的自觉?晚上是用来睡觉的,不是用来玩的。就不说扣分了,晚上睡得晚第二天上课也没精神是不是?” 大家默然点头。 “因为你们的一时兴起的玩闹,两个班扣了分,红旗班级肯定没有了。三班我不管,咱们班的三个小朋友。”林溪桥缓了口气,“对,就是安鱼信你们,作为惩戒,三人自由组合倒一周半垃圾。就这样吧,你们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要是在洛城一中高二二班随机抓一个人,问他班里最轻松的卫生值日工作是什么,十有八九会回答“倒垃圾”。 林溪桥有个习惯,谁做了损害集体利益的事就倒一周垃圾。开学第一个月有其他寝室卧谈被抓,六个人排了三周倒垃圾;又有四人偷偷点外卖被教导主任抓住——得知此事时林溪桥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四人脑袋,问他们为啥不找她帮忙,非要偷偷自己私下点,顺便没收了四人的手机——排了两周倒垃圾。 倒是暂时还轮不上安鱼信他们。 原本倒垃圾的值日同学倒乐得清闲,闲来无事还要抢其他活干。于是二班的卫生工作从不用林溪桥操一点心,何时进班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状态。 —— 月考完的第一天,不知是不是刚从紧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大家都有些放飞自我,食堂里的人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安鱼信刚走进食堂就见长长的队和座无虚席的桌椅,一阵窒息,又原路往回退。 退着退着退回了教室,她向书包里摸了把掏出了个面包,和它大眼瞪小眼瞪了五分钟,终是没有拆开包装。 奇怪,一个月前并不觉得中午啃面包磕碜的自己在一个月后还是想念起了那碗面。 热气腾腾,爽滑弹牙,最重要的是—— 旁边有个人一直陪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灌下一大碗面,看自己吃得急呛去了还会轻轻顺顺自己的背说慢慢来不急,那笑容好似能包容所有自己的任性,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由奢入俭难呐。她暗叹一声,拆了包牛奶,准备晃去小店。 第38章 结果刚晃到半道就被一辆车劫持了,下车时又到了那个晃晃悠悠的牌匾前。 林溪桥又叫了两碗牛肉面,李付还是叫了一碗腰花面,三人围桌而坐。 安鱼信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个老师吐槽领导。 “三天两头开会。”林溪桥掰开一次性筷子搅了搅面,“会上也不知道的讲的啥,左不过是些陈词烂调,偏还有人捧场。就她自己干的那些破烂事,她还好意思讲得那么冠冕堂皇,我真的听不下去。下次这种会别叫我。” 李付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林溪桥,示意还有外人在场,林溪桥:“你拱我做什么,吃你自己的面去。” 见身侧人不领情,李付悻悻坐直身子,埋头专注于面前的大碗。 安鱼信很少见林溪桥有这等言辞激烈的状态,她想问林溪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又直觉林溪桥必不会说,于是决定找个时间私下曲线救国地问问李付。 脑中正盘算着何时询问如何开口,却听耳旁轻轻响起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回过神,她对上了林溪桥的眼眸。 “小鱼信。”眼前人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老师。” “不管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不要随意独处。”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不管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 ——不要随意独处。 那她们百十次的独处算什么呢?那句余音绕梁的“生日快乐”算什么呢?那声“不准再说麻烦我的这种话”的温柔而霸道又算什么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安鱼信以为林溪桥洞察了她的内心,想要抽身而去,只是顾惜着自己的情面才说得这么委婉。 低下头去,她扯了扯嘴角,想,算了。 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 年少时的暗恋总会带着热浪摆出排山倒海的架势奔涌而来,又无疾而终。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未闻。 她忘掉沈忆然只用了两个月,忘掉林老师想必也用不了太久—— “当然,我除外。”耳边又响起一阵轻笑,林溪桥慢慢补上了这么一句,又摸摸她的脑袋。 安鱼信只觉得自己坐了趟过山车,心情俯冲而下又急转而上。 结果就是胃口大了许多——干完一碗还不够,林溪桥见她吃得急,又要了份牛肉加在她的面上。 吃饱喝足一行人打道回府。安鱼信直接忘记了一个月前的flag,在安鱼信的躺椅上睡得安然自得,只觉做了一场森林里遨游的梦,梦里没有学习没有作业,只有一个小花童歪头看着自己,送来了一束又一束的捧花。 铃声响起,她回头望了眼睡在李付躺椅上的伸着懒腰的女人,起身走到她面前。 林老师抱着被子,见安鱼信走过来便坐了起来,眼神还没有对焦,看着有些呆。 有点可爱,安鱼信想。 她在林老师面前微弯下腰。 林老师睡得有些炸毛,脑袋上一绺头发微微翘起。看着看着安鱼信就忽地想伸手摸摸老师的头顶。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摸了一下,林老师呆愣愣地似乎没回过神。 又摸了一下,手腕蓦地就被攥住了,眼前人圆润的声音中漏出一丝丝刚睡醒的性感的沙哑: “别闹。” 安鱼信愣了愣,没有抽开手。 林老师似乎处于开机状态,cpu无法同时处理两件事,也没动。 窗外起了风,微黄的落叶轻敲小窗,“噗”的一声响。 眼前人眨了眨眼,蓦然回神,松开了手。 她问:“你想说什么?” 九色鹿流窜。 安鱼信丢下了一句“林老师您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 逃之夭夭。 第22章 回家 心沿的城墙被自己固执地一遍遍加固增高,却仍在某时某刻轰然坍塌,付与断井颓垣。 防线时而坚固,语笑嫣然无法动摇分毫;有时又格外脆弱,只需对面几个字便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无所谓了。安鱼信想。 她就是喜欢林老师,九色鹿一时半会散不去的那种喜欢。 明天会如何就交给明天的自己来烦恼吧,眼下,她不想管了。 就大大方方地享受林老师对自己的好,做只得过且过的寄居蟹。 偶尔的偶尔,九色鹿实在蹦的太厉害,便可以放它出来喘口气,轻轻挠挠眼前人,挠完就跑。 林老师不会察觉到的。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被归结为女学生对一直照顾自己的女老师的崇敬和爱戴。 姹紫嫣红可堪良辰美景,莫做惊觉韶光贱的锦屏人。 —— 今儿是放榜的好日子,周寻蔫哒哒地窝在位子上,就连体育课也不出去打球了,令不用忍受汗味四溢的生化武器的安鱼信舒心了许多。 “等着吧。”周寻嘟囔,“晚自习就是我的死期。” 安鱼信知道周寻为何而苦恼。前两天对答案的时候,周寻就是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一直嚷“要死了”。安鱼信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说“你别死”,糟糕的安慰技术被前桌吴雁转过头来摁着进行了好大一通嘲讽。 “嗐。”安鱼信看着周寻一动不动恍若死人般的状态,还是决心开口说点什么,“一次月考而已,又不是高考,搞那么紧张做什么?” 第39章 “本来是不紧张的。”周寻腾地弹射起身,“但是……” 他睨了安鱼信一眼,声音又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滚出来的,含糊不清,显得有些心虚。 安鱼信没听清,催着他又说了一遍,催了好半天周寻才弱弱开口:“江晋月问我成绩……” 安鱼信大为震惊,顾不得学校“不准带手机”的四大高压线,直接掏出手机开了机,戳进那个红色的头像就是一顿控诉: “你都不问我的成绩,去问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毛头小子???” 对面发来三个问号,似乎消化了许久,最后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委委屈屈辩解:“周寻自己逮着我聊,一天聊八百句,他发一百句我礼貌性地回一句,就这还赖上我啦?” 安鱼信放下了手机,冷冷地盯了周寻半晌,不顾周寻千八百遍“安姐”的讨饶,决定一个晚上不理这个背地里对闺蜜下手的货色。 最后还是破了功——放榜时周寻成绩实在太过凄惨,又往后蹿了五十名,眼看着下回得去六班考了。 周寻盯着成绩条面如死灰,仿佛下一秒就能厥过去。 然后他捞过安鱼信的成绩条一看。 一串个位数的排名显得成绩条空荡荡了许多,末尾又明晃晃地挂着“1”——黑体的1就是一根没有分支的棍子,杵在总排名这一栏的正中间,整张条子更显空旷渺茫。 惨烈的对比令自己看起来可怜百倍,周寻只想撒手人寰。 安鱼信先是幸灾乐祸地给江晋月报了成绩,后来看周寻已然自闭,还是没狠下心,于是好声好气安慰了几句——虽然以她的安慰水平而言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甚至因为自带“第一”光环给人整得更自闭了。 —— 自从在“如何面对林老师”这件事上想开了之后,安鱼信感觉生活倏然轻松了许多。 九色鹿在田野里自由飞驰,她也不用发愁如何给它寻饲料,一次次和林溪桥的不经意间的目光相碰或是肢体接触都化作养分充入九色鹿的血液里,令它一直活蹦乱跳,浑身散发着撒欢的愉悦情愫。 有时候碰上写不完的作业,或是实在想念家里柔软的床,她就蹭林溪桥的车回去,然后名正言顺地霸着林溪桥的桌子学习,第二天又写首词做个书签当谢礼。 这天数学讲到了解析几何,课后习题有些难,不少同学直接放弃了,等着李付第二天课上讲评。又有许多人欲借来安鱼信的答案参考参考,不料安鱼信递出去后也摇摇头:“只写了一部分呢,还有一些实在写不出来。” 宋迟的眼神可怜巴巴又带着崇拜惊叹:“没关系安美女,我们一道都做不出来,你好歹已经写了大半了。” 卷子第二天上课会讲评,大家也就没有去办公室多此一举地问老师,安鱼信也是如此。 只是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卷子,她的倔脾气上来了,直接和它干了一天。 晚自习结束时还有几道题没写完,安鱼信收拾书包先走一步,溜到林溪桥的车旁等着。 林溪桥从路灯下顺着人群走来时,便看见一个高挑女孩在自己车旁直直杵着,借着路灯微黄的光低头凝神看着手里的卷子,直到自己走到她身前站定,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她才茫然抬起头,而后脸上挂上了心虚又讨好的笑。 林溪桥虎着脸:“眼睛不要啦?” 女孩讪笑两声,抱着她的手臂撒娇:“知道错了嘛。”又一下下捣着她的手臂催她解锁。 汽车奔驰而去,车外路灯轻轻摇晃,在车里投下不规律变幻的影子。 到了家楼下,林溪桥先去停车,安鱼信三步并两步蹦上楼,在林溪桥家门口乖乖等着开门。 先时还装模作样地先回一下自己家,现在发现回家还浪费时间,干脆抱着书包,等着被领进去。 令她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发现没带钥匙,于是乖乖站在楼道里,等着下班回家的爸妈。 她很早就自己一个人放学回家了。 那个时候家里条件并不是太好,没有请阿姨或者司机叔叔,爸妈又忙着工作。 忘带钥匙被关在门外的时候,她会向邻居借个电话。假如爸妈下班早,她就乖乖坐在门口等。假如爸妈说要加班很抱歉不能及时赶回来,她就先去外面随便吃点,然后在楼道里借着路灯写作业。 她当然可以再次敲开邻居家里的门,或者跑到朋友家里去,一时半会的,不会有人不愿收留她。 但那样太麻烦人家了,她不乐意。 两层楼之间有个台,台边的墙体只封了一半,她就可以站在墙边,把书本放在那半面墙的顶上。 顶很平,字也可以写得很好看。 学到课文”凿壁偷光”的时候,她感同身受深有体会。不过匡衡需要把墙敲出一个洞来偷邻居家里的光,她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问路灯借光就好了。 不过还好,忘带钥匙的日子一年也就那么三四回。后来随着她逐渐长大,一年连一回也不会有了。 南方老小区的房屋构造都大差不差。这栋房子和自己曾经的第一个家很像,两层楼之间也有那么一个台,也有半面墙。 林溪桥走上来的时候,安鱼信正半个身子挂在半面墙的墙顶上朝外望,见她来了便回头笑笑,身子还是挂在上面。 风很轻,发丝微动,被路灯的余光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栗色。 第40章 “我以前在这里写过作业。”安鱼信说。 “这里”是一个宽泛而模糊的概念,但林溪桥愣是听懂了,摸了摸她的头,问:“写得舒服吗?” “还好。”安鱼信转过头去回忆了半天,最后轻轻说,“顶挺平的,手不累,就是腿有点酸。” “我有点记不清了。” “走吧。” 林溪桥笑了笑。三楼顶上的楼道灯被她的笑声惊醒,闪烁几下亮起了暖光。 安鱼信回过头,看着林溪桥揽过自己的肩,又往下牵住了自己的手臂: “回家。” 安鱼信回过神,恍然意识到这里是洛城,爸妈不在。假如忘带钥匙的话,还有一个地方能收留自己,自己也不用趴在墙顶上写作业了。 进了老师家,换了鞋,安鱼信也不用招呼,直奔林溪桥房间而去。 把书包扔上桌,她翻开了卷子,想把自己不会的题目指给老师看,结果发现这次卷子实在有些难,题目有些多,一只手指不过来。 于是她放弃了,直接把卷子举到老师面前:“空着的,不会。” 数学物理不分家,这段时间林溪桥为了辅导安鱼信又拣起了一些高中内容,于高中数学上可以说是颇有造诣。她面带轻松地抽了张草稿纸出来,开始演算。 然后她算了半小时才算完一道题。网上还愣是查不到。 林溪桥急了,直接一个电话飞到李付手机上:“你出的什么狗屁卷子???” 李付在那边嘻嘻笑:“是一些竞赛卷上面的题目,网上查不到的话就是最新的。我看大家这次月考有些浮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谢谢您,颜色有点太多,可以开颜料铺了。”林溪桥一口气差点没背上来,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这卷子你明天可得讲,你好好想想怎么讲大家能听懂吧。” 挂了电话,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肯轻易求教李付,于是把安鱼信赶回家洗澡,自己拿起笔慢慢演算。 作者有话说: 小鱼信不怕麻烦林老师啦 第23章 睡觉 浴室里水雾缭绕,安鱼信出来的时候没踩稳,险些滑了一跤。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恍惚。 大概是,洗完澡再继续学习,实在太像在自己家里。 而她却要敲开另一扇门,麻烦那个人到深夜。 安鱼信想,不知从何时开始,因麻烦别人而感到惶恐的条件反射在林溪桥身上失灵了。 这座小城的点点夜火中,终于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她可以坦然呆在那人的臂弯里,做个偶尔任性、不需要那么独立的小姑娘。 她再次敲开了邻居家的门,这次不用借电话,也不用不好意思问能不能让我呆一小会。 而是可以不打招呼便长驱直入,霸占那人的桌椅,听那人娓娓道来的声音。 真的很像在自己家。 安鱼信低下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来时已是面色如常,直接推着林溪桥小碎步迈进房间,问她写的怎么样。 却见林溪桥罕见地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安鱼信看得惊奇,连忙反身翻起了案上的卷子和稿纸。但林溪桥没把过程写到卷子上,草稿纸上又是一片凌乱的演算,她看不太明白。 “咳咳。”林溪桥轻咳了两声,按住了安鱼信胡乱拨弄的手,“别翻了,五道我只写完了三道,还有两道。你要不……再看看别的作业,等我解决完剩下这些,再教你。” 安鱼信点头如捣蒜。 身上换了干净的睡衣,她干脆坐上了床沿,翻起了错题集,把书桌让给了林溪桥。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余笔尖在纸上滑动摩擦声和偶尔传来的呲然翻书声。 安鱼信看完了一本错题集,见林溪桥还伏案写着,又默默向书包里换了本英语杂志。 英语杂志是别的班的英语老师塞给她的,年级组副组长郑老师。 那会子她去办公室交物理作业,刚好郑老师长也在,见她来了便握着她的手开玩笑直呼“学霸”,又递上了一本英语杂志,说是自己儿子国外寄回来的。她看着很好,本打算给安鱼信的英语老师看看,现在干脆给安鱼信了。 安鱼信千推万推没推掉,便只得道了声谢收了起来,回班又放进了书包,刚好背了回来。 脑中浮现出副组长那张憨笑的脸,过于饱满的苹果肌堆在双颊,笑起来脸上沟沟壑壑走向不甚明朗。 她握住自己的手拼命摇晃的样子显得异常热情——似乎她本身就是一个很热情的老师,王鹭宁是她的学生,和安鱼信提起过郑老师,话里话外都是敬爱。 但安鱼信是一个个人空间感很强的人,同龄女性还可以忍受,年长陌生女性举动过于亲密,总能让她浮起一层不适的鸡皮疙瘩。 出于尊重,她没有立即抽开手,只是跟着郑老师的节奏一起上下摇了摇,然后又暗暗使力想不动声色地抽离而出—— 没成功。 郑老师箍得紧,又抓了好段时候,直到耳旁传来林溪桥清冷的咳嗽声。 林老师带笑的时候,声音是圆润的;不带任何感情时,就似深山清晨的泠泠白露,有些凉薄。 郑老师顿了顿,手上松了劲,安鱼信得以抽手。 她似乎看见郑老师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快到让她怀疑那一瞬的停滞是错觉而已。 第41章 思绪回笼,她低头看起了腿上摊开的英文杂志。 夜已深,外头的窗户一间间黯淡。不知谁家的狗受了惊吠了声,惹得小区深处的狗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径直飘向了不远处连绵的黛色小山。 叫声又慢慢平息。 最后一声消失的时候,林溪桥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做完啦。” 安鱼信合拢了英文杂志,从床上下来。她一心扑到了数学卷子上,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女人看着她手里的英文杂志,轻轻蹙了蹙眉。 —— 讲完题已是半夜两点,安鱼信困得睁不开眼,脑细胞已然全军覆没。 林溪桥:“懂了吗?” 安鱼信呆愣愣点点头:“嗯。” 林溪桥:“要回去吗?” 安鱼信呆愣愣点点头:“嗯。” 林溪桥:“那么困,不如在我这睡吧。” 安鱼信呆愣愣点点头:“嗯。” 林溪桥:“嗯?” 安鱼信:“嗯。” 林溪桥算是看出来了,线下的小朋友迷迷瞪瞪,不管问什么都只会说嗯。 她想把小朋友从椅子上扶起来,却见手里的人嘤咛了声,转头寻找着什么,然后目光定在了身后那张一米八的大床上。 起身,转身,爬上床,一头栽进床铺,动作一气呵成。 大概是把这当成自己家了。 短促地笑了笑,林溪桥思考了片刻,放弃了帮安鱼信下床、背上书包、穿好鞋、开门、开隔壁的门、脱鞋、领上床等等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直接上前把被子团吧团吧给小朋友盖好。 曾经的小鱼信,连自己请她吃早餐都会不好意思。现在的小鱼信,已经能够自然而然地霸占自己的桌子,又招呼也不打地霸住自己的床。 开心吗? 很开心,开心得想做些什么,比如趁着夜色上前摸摸眼前酣睡着的人的头发,再俯下身抱抱她。 但她终是什么也没做。 “晚安。”林溪桥定定看了眼于自己床上安然阖眸的安鱼信,拉了灯。 而后向柜子里捞出睡衣和浴巾,走向浴室。 —— 安鱼信是被一阵轻盈的闹铃唤醒的。 平常闹铃响起,她总翻来覆去好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但这回只浅浅翻了个身,却是蓦然清醒了—— “早安。”耳畔滚落了圆润的玉珠,“现在不是很晚,你还可以再赖会床。” ???嗯?身边怎么有人?? 哦,是林老师,那没事了。 等等,是林老师??? 安鱼信侧头看着起身收拾东西的女人,瞳孔瞬间放大,意识回笼,昨晚的回忆涌上心头。 说是回忆,其实已经断片得差不多了。她困的时候就不记事也不太会思考,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直愣愣冲上了老师的床。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热气从心头冒了出来,一鼓作气冲上了耳尖和脸颊,她只想做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进被子里装作无事发生。偏生身旁的人似乎不想让她就这么安生,笑着逗她: “怎么,现在胆子那么大,敢爬老师的床了?” 安鱼信无言片刻,直直地躺了回去,任凭身边人言笑晏晏她自岿然不动,只求成为一具没有感情的尸体。 林溪桥笑着起身,丢下句“等会记得起床”,缓缓走出了房间。 身旁盈溢的果香散了些去,九色鹿闹腾了一阵子安静了下来。 安鱼信又在床上坐了半晌,最后抓了把手腕上的头绳,匆匆绑了个马尾,起身下榻。 她开玩笑地想,半年多前还只是睡一个屋子,现在就睡上一张床了。 谁又曾想,曾经还是抬头仰望的背影,现在已经站到了她身旁,牵着她蹒跚前行。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贝们这章有点短qwq。下一章会肥。 第24章 英语 出来时林老师已经在厨房忙碌了。 刚烧开的水从热水壶中升腾出白气,林溪桥于白雾中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十月的太阳起得晚,外头仍不见光,路灯未灭,远山含黛罩昏黄。 厨房里的灯不甚明亮,林老师就半倚在案台上,眯着眼,目光直直地撞了过来。 她好像在缓缓想着什么,又好像只是纯粹的发呆。 又或者是,在这个昏暗的清晨里蓦地穿梭回了童年,冷眼看着在那个在沼泽里艰难沉浮的小女孩。 安鱼信心跳漏了一拍,忽地就有冲动上前抱抱那个看起来过分孤零零的影子。 她踏着微光走向眼前人。 她伸出手去,缓缓揽住了眼前人。 她感受到女人的凝滞,又迟疑着把手挪上了自己的背。 她笑了。 “林老师,我听到你的心跳了。”她说。 所有跳跃着的悸动都被黎明前的昏暗所遮掩,她藏在林老师的影子里,大着胆子满足着自己蠢蠢欲动的私心。 —— 一中早自习结束到第一节课上课前有一段空闲的时间,住校生通常逮着那个点上食堂吃早饭。 安鱼信也不例外。 只是偶尔回家住的时候,她就可以蹭上林老师的一顿早饭,通常是一些小面点,平时做起来放进冰箱速冻,早上再蒸一蒸。 然而这次时间有点紧,快迟到时面点还没蒸熟。 第42章 安鱼信看着林溪桥把膨胀到一半的的花样馒头从蒸锅里拿出来放进冰箱,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如果不是她拉着林溪桥抱了好久,林老师也不会来不及蒸馒头。 不过林老师也是,就由她抱,直到她抱够了松开手,都没有出一言。 所以不能全怪她,林老师也没起到监督责任。安鱼信耍无赖地想。 于是早自习下课的时候,她自告奋勇跑进办公室,问林老师要吃什么,自己去食堂帮忙带。 却见林老师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了两个包子:“给你留的,趁热吃。” 李付刚来学校,此时杵在一旁看热闹,呵呵笑。林溪桥一眼瞅见,抬手叫了声哥。 待李付走至自己身前,她便窝进椅子里,抬头拖着声音质问: “你知道我昨晚几点睡的吗?” 李付:“你几点睡的关我屁事,我又没给你布置作业。” “那你今晚最好别睡。”林溪桥呵了声,“小心半夜三更鬼敲门。” 李付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安鱼信的脸却渐渐红了起来。她想来想去,昨晚认错床的罪魁祸首还是李付,于是也帮着林溪桥搭腔。 林溪桥:“出那么难的题,就连安鱼信都不怎么会做,你还想其他人做出来?” 安鱼信:“对。” 林溪桥:“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样的练习有意义?” 安鱼信:“没有。” 李付:…… 这俩人一唱一和,李付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夫唱妇随”这个词,他哼了声:“惹不起你们,我躲了。”说罢直接卷起卷子往腋下一夹,准备去一班上课。 林溪桥挥挥手:“慢走不送。” 安鱼信挥挥手:“不送慢走。” 李付半道上气不过,又折返回来,指着安鱼信,话却是对林溪桥说的:“她这是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纵虎归山,狼吞虎咽……” 这边李付还在绞尽脑汁用虎组词,林溪桥听不下去了。 “我的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她悠悠然捧起水杯喝了一口,“管得着吗你。” 李付高举双手作投降状,眼一瞥看见了倏然满脸通红的安鱼信,登时又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可以掰过一轮话头: “你的人脸红了耶。”李付颇有幸灾乐祸的态度。 安鱼信一滞,脸涨的更红了。 林溪桥闷笑了声,虚虚踹了脚李付:“管好你自己。” 李付走后,办公室又归于沉静。秦明上一班转去了,其它任课老师因为不上第一节课,一时半会还没到岗。 “来。”林溪桥向安鱼信招招手,拉开了一旁英语老师的椅子,“坐这儿吃。” 安鱼信乖乖被拉过去坐下,咬着包子,听林溪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咱不理李付啊,那个没良心的,好心提醒他卷子出的太难没好处,他还不领情。” “用个成语还用不对,典型的理工科直男。” “不过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是我的人。” “诶怎么呛去了,别急别急喝口水。” 安鱼信被呛得泪眼婆娑,接过林溪桥递来的水杯,慢慢啜了一口,心想这兄妹俩说话一个赛一个的吓人。 不过林老师应当只是随口一说——但当她转头,对上了林溪桥含笑的溢满纵容的桃花眼,她忽地又不确定了。 甩甩脑袋,她努力抛去了脑中那一闪而过的荒谬的星火。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她咬了咬下唇,在心底警告了自己千万声。 —— 上完数学课,班里又趴倒了一片。周寻可怜兮兮地扒着桌子,转头看向记着笔记的安鱼信:“安姐,我感觉我被超度了一节课,现在已经升华了。这知识怎么就不进脑子呢?” “嗯嗯,我也是。”安鱼信头也不抬地做着错题总结。 周寻:……他很有理由怀疑这人在敷衍他,明明聚精会神听了一节课,还时不时点点头给李付面子应和一声。 题确实难。安鱼信今天凌晨听林溪桥讲了一个小时,越听越困,注意力很难集中,只听了个囫囵。她便决心在课上好好补补,脑子飞速运转了一节课,现下有些缺氧,确实很有升华的感觉,没在敷衍人。 整理完了做题脉络,她想着出去接杯水,换口气,免得下节课英语课还是满脑子数学公式。 接水的地方离办公室很近,她能听见隐约办公室里轻一阵重一阵的声音。 放在往常,办公室里要不格外安静,要不传出阵阵笑声——老师们的关系都很好,上次还被宋迟逮着了四个任课老师一块开黑打王者荣耀。 宋迟卧谈时兴高采烈地和她们讲,王者打得最好的是林溪桥:“三个男老师敌不过一个女老师,林老师果然厉害。” 但这次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安鱼信悄悄附过去,探头探脑地往门内打量,却没见到即将要上课的英语老师,而是年级组副组长郑老师在和林溪桥说着什么。 林老师背对着门口,看不清神色,安鱼信只能听见她清冷的嗓音: “随你,但只一点,你是来上课的。” 安鱼信看见郑老师的表情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我当然是来上课的,我不上课还能干嘛呢?” 说罢,她把手里拿着的书本卷了卷卷成一根棍子,持在手里敲了敲桌子:“林老师别担心了,我好歹也是市级优秀教师,你们班学生交到我手上你就放心吧。” 第43章 林溪桥没答言,李付走走过来,在一旁打着哈哈陪笑:“我们自然相信郑老师的能力。论高二年级组英语老师的教学水平,高老师之下就是您了。高老师病了我们万分担心,您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溪桥扯了扯李付的袖子。 “那合作愉快。”郑晓娟笑了声,向林溪桥伸出手去。 林溪桥没动,那只手被李付接过了,握在手里拼命摇了摇。 眼见着郑晓娟往外走,安鱼信赶紧一闪身贴上旁边的墙,又顺着墙根溜回教室。 所以原来的英语老师高老师病了,郑老师来代课? 但是林老师看起来和郑老师不太对付—— 她想起了上次在面馆,林溪桥言辞犀利的“冠冕堂皇”“破烂事”。 她曾私下找李付询问过,但李付说得模棱两可,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又说可以问林溪桥。 她直觉林老师必不会说真话,也就没开口。 这件事就这么被搁在心底,现下轻轻浮了起来,挂上了大大的问号。 所以林老师说的有可能是郑老师? 她打住了自己胡乱飘飞的念头,觉得不能先入为主,想着还是先好好听课,再找个机会撬开林老师的嘴巴。 郑老师教学水平确实高,一堂课上得异常生动,就连周寻都听了进去。 她课上一直挂着憨态可掬的笑,秉持着鼓励式教育的理念夸了二班的同学无数次,让刚刚饱受李付挫折式教育的大伙从沉闷的数学课堂活了过来。 大家都说郑老师是个和蔼热情、喜爱学生的好老师。 课后,郑老师还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根样式新奇精致的大棒棒糖,说是自己儿子从国外运回来的,给大家尝尝: “你们不要四处宣扬,棒棒糖就这么些,我自己班上的人都没给呢,回头他们找我要我可拿不出。 班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周寻拿着自己的棒棒糖和安鱼信的对比了半天,硬要说安鱼信那根更好看,死缠烂打地磨着安鱼信要交换。 安鱼信呵了声:“你怎么还喜欢上粉红色了。” 听着耳畔周寻的“怎么啦男生就不能喜欢粉红色啦”的一迭声嘟囔,她笑了笑,低下了头。 定定看着书包里露出一角的英语杂志,她想,自己还是不能把人心想得太坏了。 或许林老师骂的另有其人。 第25章 床铺 脑子里揣着事,她便不像先时那般活泛,周寻说什么她都嗯了声就没有下文了,心底开始不自觉揣摩起郑老师课上的一举一动,试图从细节里分析出什么来。 “安姐。”周寻自言自语了半天,突然回过味,轻轻叫了声,又俯下头凑到她旁边欲看清她的神情,“你是不是遇上啥事了啊,或者身体不舒服?我这边独角戏唱了半天没人接茬很难受的。” 安鱼信啊了声回过神。 她看着周寻摆弄手上的粉红色棒棒糖,又想起他英语课上好不容易认真的侧脸,双眸闪亮,放着求知若渴的光芒。 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没必要告诉他。 “嗐。”安鱼信摇了摇头,“昨天睡晚了,现在有些困。” 周寻露出了然的神色,贴心地让她中午多睡会。 今天一天她找了各种借口跑了办公室好几趟,不巧林溪桥看着都在忙。或是被呼啦啦一群人围着问问题,或是被叫去开会了,或是正全神贯注备课批改作业,安鱼信没轻易打扰。 高中的课业压力繁重得像座小山,得不出结论的东西虚无缥缈,瞬时便被各种实体作业习题鸠占鹊巢。 于是这个暂时的不出结论的问题放了一天又轻轻搁置,被安鱼信压进了心底,只待碰到类似场景后再次被触发,重新生根发芽。 —— 今天没什么难啃的作业;凌晨刚爬了老师的床,现下也有些报赧。 她晚上便没惦记着自家床,仍是晃荡回寝室睡觉。 却不想昨晚熬大夜的后劲倏然漫了上来,她洗漱到一半昏昏欲睡,于是洗漱完换了睡衣便抱着大肚杯上了床,坐在床上酝酿困意,一副拒绝卧谈的样子。 她欲拿起水杯喝口水,困倦的后果就是一个没拿稳,水杯翻倒在床,瞬间洇开了一大圈水痕。 即便她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水也已然流失了大半,小半张床被浸湿,一片冰冰凉。 安鱼信:…… 别睡了。 沈忆然在下面听到动静,抬头看上来,搞清楚状况后举高手摸了摸安鱼信的床铺。 “没法睡了。”她叹了口气,得出结论,“明天或许会干,但今天肯定睡不了人。要不然……你跟我挤挤?” 沈忆然自然而然地提议。 和前女友挤一张小床是一件新奇而刺激的事,不甘于平静生活的安鱼信蠢蠢欲动。但沈忆然已经有了现任,学校的床实在太小,俩人睡觉胳膊碰胳膊,她现任必会介意。 权衡了片刻,抱着不太想让人家小姑娘知道这件事后不开心的心态,安鱼信还是拒绝了。 早知道回家睡了……安鱼信想。 沈忆然撇了撇嘴:“那你咋睡。” “要不然和我睡。”宋迟接过话茬,手舞足蹈,“我的床垫可舒服了!嘿嘿嘿和美女共枕想想就开心。” 安鱼信正要回答,忽听外头有人敲门。 第44章 心内一动,一个欧亨利式的想法凫水而上。 蓝静和拉开门,安鱼信和门口挂着清浅微笑垂手而立的女人对视上了。 “欢迎我进去关心关心你们吗?”女人轻笑。 夜色浓重,外头悄悄起了风,爱抚着女人垂顺的长发,邀它在空□□舞。 蓝静和愣了下,赶紧微弯着腰一迭声道欢迎,把林溪桥迎了进去。 林溪桥走进寝室,看着围成一圈的安鱼信三人,眉眼不自觉又柔和了些。 “你们三个在聊些什么呢?”她慢声调笑。 “报告长官。”宋迟抢着回答,“安鱼信床不小心弄湿了,我正邀请美女和我共枕。” “可惜美女还没答应,您就来了。”宋迟拖长声音抑扬顿挫,遗憾的感情溢于言表。 林溪桥抬手摸了摸床铺,眉心微蹙,又即刻散开。披在背上的头发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在灯光的映照下锦缎般地溢着微光。 转过身,她声音清扬:“鱼信家里离这近,要不然回家睡吧。” 前半句是说给寝室里的人听的,后半句……也是说给她们听的。 安鱼信早在敲门声响起时,便知是这个结果了。 宋迟又拖长声音遗憾地“啊”了声,依依不舍地挥挥手:“那安美女再见,改日再一起睡。” 遗憾的宋迟回过头去,想和沈忆然再对对眼,眉目一转忽地看到了什么。 她抬起手伸出指头,指着安鱼信的床铺惊叫了声:“在滴水。” 可能是水倒得实在有点多,学校发的褥子又薄,安鱼信的床铺已然完全湿透。 不甘于安分守己呆在上铺的水此刻挂上了安鱼信的床板,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沈忆然看着自己一点点洇湿的床铺:…… 沈忆然:“你回家了,我咋睡。” 安鱼信感到很抱歉。 于是林溪桥的车上又多了一个小尾巴。 林溪桥的本意是让沈忆然回家住,但沈忆然不想大半夜的突然和自己父母沟通说床铺湿了要回家——家里离得有些远,第二天上学比较麻烦。 她和安鱼信一合计,干脆去安鱼信家凑合一晚上,也就是让出半张床的事儿。 寝室里的床铺两个人睡有些挤,难免胳膊碰胳膊,大腿碰大腿,但家里一米八的床就不一样了,宽敞舒服,不会有任何肢体接触。 到了家楼下,沈忆然道了声谢,和安鱼信先行下车。 沈忆然仍在状况外,不停感慨:“林老师真是个好老师啊,大晚上的还送我们回家。” 安鱼信睨了她一眼,没接茬,直接三步两步跨上楼,拿钥匙开了门,待沈忆然换了鞋,推着她往里走。 沈忆然在学校也已经梳洗过了,俩人无甚可聊,正准备拉了灯直接睡觉,忽听一阵敲门声响。 “林老师。”安鱼信拉开门,乖乖叫了声。 林溪桥熟门熟路地向柜子里掏出双拖鞋来换了鞋,向跟着安鱼信走出卧室此刻呆若木鸡的沈忆然抬手打了声招呼:“忆然。” 又转头向安鱼信调笑:“她好像很吃惊,你没和她讲我住你隔壁么?” 沈忆然回过神,口齿不太灵清,结结巴巴像是刚学会说话:“住、住隔壁、壁?” “现在不就知道了嘛。”安鱼信拍了拍沈忆然的肩,向林溪桥轻笑,“老师做什么来?” “我来看看你们。”林溪桥也照猫画虎地拍了拍沈忆然的肩,又不待安鱼信招呼,直接抬脚走进卧室,“你俩咋睡。” “诺。”安鱼信拉着沈忆然跟进卧室,向床上努嘴,“一人一床被子,比学校里宽敞多了。” 沈忆然还处于愣愣怔怔的待机状态,任安鱼信拽着走,直到林溪桥又转了圈说了会闲话,突然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开始盘问自己的学习情况,她才倏然清醒。 在年级第一旁边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是一件压力山大的事。沈忆然不敢说感觉最近学得还不错,只能每门课都以“还行”搪塞过去。 林溪桥见沈忆然说一句话瞟一句安鱼信,顿时了然,于是转过头去看着坐在床沿的女孩笑: “鱼信你看,给人压力了吧。我和忆然好不容易有机会聊一聊学习,你就别在旁边听了,去客厅坐会。” 安鱼信撇撇嘴,心道学习太好还成我的错啦,转身去了客厅。 一个人在客厅有些百无聊赖,她满厅转了三圈,把客厅的地砖数了三遍,又愤愤然想着这是自己家,凭什么连卧室都不能进。 那俩人霸着自己的卧室,自己就霸别人的卧室去。 安鱼信孩子气地想着,直接一闪身冲进了屋,未多加思索便向林溪桥伸出手,脱口而出:“钥匙。” 林溪桥挑了挑眉,看着安鱼信轻微向下撇的唇角,一声也没有多问,直接掏出钥匙递到那只手上。 安鱼信一愣。 本是开玩笑,她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攥住了钥匙。 手从掌心擦过,相触的地方激起一阵热浪,温润的触感在上头停留了很久很久。 她停顿片刻,而后垂下了眼,匆匆出了房间。 沈忆然在旁抱臂看着,只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 安鱼信真的上隔壁去了。 奇怪,同样是一个人在客厅闲逛,如今的她却一点也不无聊了。 昨天来得匆忙,直接冲进了卧室,今天她有闲工夫细细观赏,于是她很快便发现了客厅的变化—— 第45章 墙上挂着的画换了一张。 看着是在古代的学堂里,但堂下坐的都是女学生。 画面柔和却坚韧,在安鱼信的脑海里激起了前些天晚上做的一个梦。 最近的梦似乎是同样的时代背景,很像连续剧。 她又爬墙头去找林二小姐玩,却见二小姐不在府内。 却有二小姐的一个贴身丫鬟在廊下转,她悄悄潜过去,拍了拍那丫头的背:“嘿,你们家小姐去哪啦?” “诶哟,你怎么在这?”那丫头吓了一跳,又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瞥了一圈,见没人,便向自己招招手。 自己附耳过去,只听那丫头悄声在自己耳畔低吟:“二小姐租了个院子,好像在办学堂。哪有女子抛头露面干这些事的呀,我真怕她吃亏,她还不带我出去,每次劝她又是笑笑不答言。” “安姑娘。”丫头扯住自己的袖子摇了摇,“你帮我劝劝她吧。” 自己一听却来了兴致,见丫头实在担心,便向她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我去看看,别担心。你说的院子在哪呢?” “那天我偶然听到,”丫头沉思了会,眸子一亮,“好像是在什么城中向西十里的黄杨巷尽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4 22:18:59~2023-06-16 00:1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梦与画 林溪桥从隔壁屋过来时,安鱼信仍盯着那幅画沉思。 一次两次是巧合,但自己的梦和林老师的画的重合频率未免太高了些。 她听到林老师走到自己身后,沉声问: “怎么了?” 她没转头,只是定定地看着这幅画,将自己的梦讲与林溪桥听: “我梦到林家二小姐在深巷开了一个女子学堂……对是古代背景,我已经连续做了好几个那个背景的梦了,就像是连续剧。” 说罢半天没听到身后的回应。 安鱼信转过头,对上了林溪桥的眸子。 眸底闪着光,是她看不懂的焰火,像是碧海上的汀州忽地炸开了一束烟花,绚烂而并不喧嚣,远远的看不真切。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林溪桥忽地拽过袖子,匆匆朝画室走去。 画室一角叠着四五张未装裱的画。 林溪桥引着安鱼信一张张翻看,每看一张安鱼信的心底就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水彩纵横间四五幅画连成了一片故事,和她的梦遥相呼应。 俩人虽没到普遍相信玄学的年纪,但一个懒得计较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一个搞艺术的或多或少接受能力强些,竟都没感到十分意外。 林溪桥开的是角落的一盏立着的小灯,此刻半面身子隐没在黑暗里。她回过头,顿了顿,将手搭上了安鱼信的肩: “震惊吗?或者说,有其他什么感觉吗?”她问。 安鱼信摇了摇头,笑了:“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俩人不说话了,安鱼信又盯着画看了半晌。 震惊吗?或许有些许惊讶。这些没来由看似不科学的羁绊不知潜伏了多久,又这么直愣愣地摊开在两人面前,打得人有些措手不及。 但也只是措手不及罢了,科学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通通扔给量子力学。 甚至于,她有些小高兴。 这些画和梦的羁绊换个角度看或许也是一种缘分,一种代表着俩人之于彼此都是特殊存在的缘分。 之前林老师说她俩有缘。 安鱼信不是一个乐观的人,想着缘分是种消耗品,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 但一旦被某些实体具象化地展现出来,它消散得便似乎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没头没尾地想着,从宇宙的一端想到了另一端,直到耳边响起了另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但我很高兴。” 语调很平,但声音比往常更圆润了些,似乎收敛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愫。 安鱼信偏头,对上了那张一半隐匿于黑暗的脸。 心砰砰直跳,之前莫名闪过的荒谬的花火又贸然浮了起来。 “为什么高兴。”她问。 黑暗总是容易催生出一些更为激烈的情绪,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心底放大一千倍,侥幸与暧昧野蛮生长。 身侧人却不回答了。 林溪桥慢条斯理地将画册归拢,对上安鱼信直射而来的目光,笑着在她额头上弹了下,半晌说: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安鱼信又失眠了。 就因为那句“但我很高兴”。 年少的悸动不知所起,又隐匿于黑夜里慢慢生长壮大,直至蓦然回首,才发现已注成难以收回的大海汪洋。 面对喜欢的人又总是特别敏感——外在表现就是对方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能被自己翻来覆去千万遍,妄图通过短短的几个字看穿对面的心,又因为一些没头没尾的话高兴半晌,后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抱希望。 深知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她辗转反侧,努力平复着升起来的“林老师会不会也喜欢我”的念头,终于赶在月落之前阖了眼,囫囵睡了一小觉。 黑夜多愁,各种情绪倾巢而出,但白天就不会了——闹钟响起的时候安鱼信只觉得晚上不睡觉的人都很蠢,想穿回昨夜给胡思乱想不肯安安心心入眠的自己甩上一巴掌。 第46章 摁灭闹钟重新埋进被子里,安鱼信一瞬间生出了死了算了的想法。 啊,死了多好,死了就不用上学,还可以长眠于世,和床过一辈子——如果棺材也算床的话。 沈忆然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精神无比:“鱼信早上好!谢谢你家床!你家床好舒服!” 安鱼信闷在枕头里,生无可恋:“喜欢就搬走,顺便把家里其他东西一齐搬走好了,我一个将死之人用不上这些。” 沈忆然:??? 洗漱完毕,俩人蹭林老师的车上学。 安鱼信车上一直蔫蔫的,没发现林老师今儿上了妆——薄薄的一层粉底,眼下又盖了一层遮瑕,淡淡的腮红,浅浅的口脂,看着蛮精神。 青黑却仍从眼下的皮肤中顽强地透出丝丝端倪来。 气色乍一看好像还不错,仔细瞧来净是伪装。 —— 窗边的银杏叶渐渐熟透,风一吹就黄成一片。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那些熟透了的心思也此消彼长。 日子波澜不惊,只是安鱼信回家住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和林老师相处的一个平衡点。心静时以师生或是朋友的身份相处,心动时仗着林溪桥察觉不到东撩一下西撩一下,一会拽着袖子撒会娇,一会猛不丁抱上去,当个人形挂件一挂就是半天,到最后被林溪桥忍无可忍地薅下来,说再这样就不理她了。 安鱼信:“你才不会不理我呢,你真不理我了就没人梦到你的画了,你会变得孤独很多。” 林溪桥:“……你赢了。” 俩人因着梦和画的羁绊似乎又熟了许多,熟到安鱼信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林溪桥的地盘上撒马疯跑,而另一位也有意无意地纵容着这些亲密行为,直到成为无话不说的人,成为彼此现阶段生活里最重要的角色。 今天安鱼信周考物理又是班级第一,大家对这个仿佛开挂了似的次次班级第一/年级第一的景况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安鱼信每次都很开心。 周寻这次进步了十来名,喜形于色,却见身旁这个名次从动过的人比他还开心。 周寻:“……安姐,我看你的名次都看麻木了,你怎么还这么兴奋呐。” 安鱼信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周寻琢磨了半晌,发现自己确实不懂,从没考过班级第一的自己止于换位思考这步。 周寻备受打击,进步十来名也没那么令人愉悦了,路漫漫其修远兮。 安鱼信下课就抓着卷子晃到办公室邀功:“看看,你钦点的物理课代表多争气。” “是很争气。”林溪桥抓住举着卷子伸到她脸前的那只手腕,拽到身边摇了摇,语笑嫣然,“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安鱼信抬头想了半晌,又低下头来看着那只被抓住的手: “今晚想回家睡。” 李付在一旁听了全程,忍不住开启了嘲讽模式:“你就这点志向?要是我次次考第一,我先讹一顿大餐来。” “倒是提醒我了。”林溪桥在一旁悠悠开口,“鱼信数学也考了几次第一,你要不要先请顿大餐作个表率?” 李付:“你怎么不请?” 林溪桥:“我请过好多次了,你忘啦?” 李付:“那牛肉面也算?” “算不算得当事人说了算,是吧鱼信?”林溪桥偏头对上了安鱼信的目光,眉眼弯了弯。 安鱼信赶紧点点头:“算的算的。” 李付没了话,气鼓鼓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想自己怎么就没长记性,又去惹那对夫唱妇随的恶人组。 李付和林溪桥日常互怼,每次都是小学鸡吵架吵不出所以然,但自从加上了安鱼信,俩人对一人,李付瞬间没了胜算。 特别是林溪桥还爱问安鱼信自己说得对不对,安鱼信自然是忙不迭地帮腔,就显得林溪桥说得很有道理,而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似的。 切,谁还没个帮手。 李付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不是为了逃避请客,安鱼信考得好请个客也在情理之中,实在是次次互怼都输太没面子。 “喂宝贝。”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对,林溪桥非要我请客,她自己的物理课代表还要我请,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什么?你帮我订好了餐厅了??!你站哪边的??!啊宝贝我没有凶你,对不起对不起……” 李付挂了电话,气鼓鼓地看着在旁边一脸姨母笑看热闹的俩人,瞪了半晌说:“今天下午课上完,学校对面那条街的“外婆家”。” 安鱼信在旁边撑着林溪桥的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林溪桥打开微信飞了一段语音:“谢谢茜姐~下午你也来吃呗。” 杨茜秒回:可恶,今晚要加班,错过了和漂亮妹妹共进晚餐的大好时机。 李付很悲伤,想象中的二对二的局面变成了一对三。他蔫了吧唧溜回了座位,抓起书本准备去一班上课,经过林溪桥位置的时候恶狠狠地扔下一句“恶人夫妇”,然后似乎怕被怼回来,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林溪桥:“我俩咋就恶人了?” 安鱼信:“我俩咋就……夫妇了?” 作者有话说: 李付:有没有人为我发声一下 感谢在2023-06-16 00:18:42~2023-06-17 15:5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7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想 傍晚五点半,恶人夫妇准时赴约。 李付于席上先发制人:“可说好了,这顿我请,下顿可得你请了。你的小课代表次次考第一,这么给你长脸,你也不请她顿好的。” “请吃饭太没新意了。”林溪桥摇摇头,又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吃得神色餍足的安鱼信,眸光闪闪: “小鱼信,这个周末,老师带你去游乐园玩吧。” 安鱼信眼睛一亮,沉浸于干饭的脑袋登时抬了起来。 她好久没去过游乐园了。 上次去游乐园,是五年级的时候。 那个时候妹妹还没出生,爸妈的生意做得略有起色。安鱼信生日那天,爸妈问她想要什么,她想了想说:“想去游乐园了。” 那是她那两年间最快乐的一天。 初中毕业时,江晋月也曾约她去迪士尼玩。但洛城一中开学早,俩人时间没对上,最后不了了之。 是以,安鱼信对于游乐园的印象停留在五年级的那个生日,游乐园里人声鼎沸,又因着第二天是国庆处处张灯结彩,喜庆而喧闹。 李付诶了声:“鱼信去过咱这的游乐园吗?” 洛城的游乐园坐落于城中心一个公园里,公园在江中心的一座小洲上。想去游乐园,得先过浮桥进公园,再往里走数百步。 安鱼信虽然在s市长大,年年过年却是回洛城的。因此公园去过不少回,或是一个人晃过去,或是一帮亲戚们一同陪着——但是一个人没什么进游乐场的兴致,总感觉那儿的喧嚣不太属于自己;亲戚们又大都已过了乐于在游乐设施上纵横驰骋的年级。 于是安鱼信摇摇头:“公园去过不少次,游乐园没进去过。” 李付来了兴致:“那正好,周六放学咱们就去游乐园里逛逛。今年刚翻新的,还加了一个摩天轮,我没坐过,正好趁这次过过瘾。” “谁跟你咱们啦?”林溪桥呵了声,“你倒是问问嫂子去不去。” 李付戳着手机:“这不已经在问了嘛。” 菜一轮一轮地上,三人都吃了个撑。酒足饭饱后李付终于收到了杨茜的消息: “去啊,为啥不去,和漂亮妹妹一起去游乐园实为人生之一大幸事!” 李付高兴之余又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情绪。他忽地有了预感,最后那三人一起快乐玩耍,而自己会成为多余的那个。 —— 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沈忆然约她去倒垃圾。 安沈宋三人得知终于轮到她们倒垃圾后万分感动。前些日子欠下的债过了恍若一个世纪终于将在这周还上,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倒垃圾要经过科技楼。科技楼位于教学楼和寝室的中点,平日里没什么人,只有做理科实验或是排练的时候大家会结伴去那认领一个教室。 此刻夜幕已然拉下,月明星稀,路灯下聚了一些小虫,一阵风过,灯旁的樟叶抖了抖,窸窸簌簌地投下了跳着舞的影子。 俩人一边一个握着垃圾桶的把手,里头的垃圾不多,大桶很轻,随着俩人的步伐轻轻晃。 沈忆然舒了一口气:“晚上出来走走还是很舒服的嘛。” 安鱼信点点头嗯了声表示赞同。 十月中旬的天气较为宜人,不高不低的气温,不高不低的空气湿度,让被学习困了一天的俩人得以喘口气。 风穿胸而过,带走了不少闷头刷题的郁结。 俩人走到垃圾站旁倒了垃圾,又原路返回。 经过科技楼的时候,安鱼信不经意朝那瞥了一眼,目光一凝—— 科技楼下站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个的那个搭着矮个的肩,俩人说着什么。 走到旁边时安鱼信听清了,是熟人的声音。 “郑老师太谢谢您了,我一定努力学英语,把成绩搞上去!”王鹭宁甜甜地笑,手里捧着一叠书。 郑晓娟在一旁搭着她的肩,缓缓道:“那你可要加油了,我相信你。以后每周三周四晚上记得来补习哦。” 原来是补习吗…… 为什么要到科技楼来补习呢,办公室里补习或者随便找个空教室补习岂不是方便很多,跑那么大老远也不嫌麻烦。 安鱼信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两声,倒也没放在心上,步子未停地跟着沈忆然回教室了。 今晚已经和林溪桥说好了回家睡,安鱼信便没有早早地去车旁蹲点,而是待晚自习下课铃响又在教室慢悠悠做了几道题,直到林溪桥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前门,她才开始收拾书包。 她随手抓了几本书装模作样地往书包里放,被林溪桥一眼看穿,笑着走进教室站到了她旁边,摸摸她的脑袋:“你今天晚上回家还学习?我不信,让我看看你都放了些什么书。” 安鱼信一摊手:“您怎么还搞起了窥探人隐私这一套。” 林溪桥笑笑没答言,漫不经心地翻着安鱼信的书包,却在看到一本英语杂志时眸光定了定,又慢慢放缓。 “怎么还随身背着这本?”林溪桥抽出杂志晃了晃,似是随口一问,“很喜欢这本杂志吗?” 安鱼信啊了声,老老实实摇头:“没有啦,之前看完了就随手丢抽屉里了,今天恰好随手抽出来放进书包。” 林溪桥点了点头,又似是不经意地放到了桌面上,忘了收进原来的位置。 第48章 俩人肩并肩往外走,身边溢散的阵阵花果香令安鱼信万分安心,一整天的劳乏在此时消失殆尽。 精神放松了下来,心头的九色鹿便开始蠢蠢欲动。 似乎可以,趁着夜色做些什么。 她于是不动声色往旁边蹭了蹭,然后抱住了身边那只胳膊挂了上去。 “好累啊林老师,学习好累。”她叹了声。 身侧人脚步一顿,安鱼信想着可能是自己太重了,又停下脚步直起了身子。 却见林老师拍了拍自己抱着她胳膊的一只手,轻笑了下:“太累了就好好歇会,还是身体最重要。” 安鱼信低下头看着被拍了的那只手,点点头,须臾又摇摇头: “可别人都不歇,我不敢歇。”她轻轻说。 身边人都拼命往前赶,下了课仍有许多人坐在位置上埋头刷题。大家都很努力,想要站在山顶唯有比别人更刻苦。 林溪桥摸摸她的头,没说话。 此时距离晚自习下课已经过了一段时候,大部队都已出教学楼,路上清净,蛩音不响。 俩人就这么停在半路,身边是偶尔路过的慢悠悠或行色匆匆的人,还有一根树枝在眼前垂下,安鱼信伸手碰了碰。 “走吧。”她安静了半晌,说。 “回家。” 俩人又肩并肩前行,安鱼信一直抱着林溪桥的胳膊,直到走到车旁才松开。 到了家楼下,安鱼信依旧是先上楼。这回被抓包没带什么实质性作业,她却仍站在林溪桥门口等着。 已经习惯性地霸占对方的卧室了,不管有没有题问人家,甚至到了在自己的卧室学习会感觉风水没有那么顺的程度。 最近的作业有些多,自己又总是保持高强度刷题,刷得心里充满了虚影,有些飘。 有些看不透现实。 林溪桥走上来的时候,正看到安鱼信盯着门发呆。她站在楼梯的转角处看了会,直到不经意间动了动发出了声响,惹得三楼的灯重新亮起,才迎着安鱼信转过来的目光慢慢走上楼梯。 她摸摸安鱼信的头,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安鱼信慢慢摇摇头,“只是突然想,假如我学习没有那么好,你会不会根本注意不到我,我们就没这么多交集了。” “不会。”圆润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安鱼信哑然。 她看着林溪桥旋转钥匙开了门,又把呆呆站在门口的自己拽进屋去,按着自己的肩,沉声道: “你知道什么叫缘分吗?” “缘分就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相识相熟。” 安鱼信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按在离门不远处的墙上。 这个姿势很像壁咚。 林溪桥没开灯。楼道的灯倏然熄灭,安鱼信在黑暗里找寻那一抹亮色,面前的桃花眼底映射出了窗户的形状,正闪着暖黄的光。 俩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楼下传来一声猫叫,林溪桥才倏然回神似的把手从安鱼信的肩上拿了下来。 然后开了灯,又走了几步把门带上。 她帮安鱼信把书包从肩上卸下,俩人前脚后脚走进卧室。 林溪桥还欲上飘窗办公,把书桌让给安鱼信。 她刚坐上飘窗,脚还没挪上去,却见安鱼信拉住了她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老师,我困了。” 林溪桥抬起的脚顿在了原地,又轻轻放下。 她坐在飘窗上“啊”了声:“那就不要学习了,回去早点休息吧。好好休息休息,要是明早起不来也没关系,和我说声,早读结束再去上课。”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却发现面前的人半天没动静,也没点头应和她的话。 安鱼信一直低着头,只是没放开林溪桥的袖子。 半晌,她说: “老师。” “我想在这睡一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7 15:52:27~2023-06-18 19:2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欲望 安鱼信抬起了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报的是什么心态。 困了么?其实没有。 林老师按着她抵着墙的时候, 她倏然跌进了那个沉如湖水的眸子里。湖水上飘着娇艳的桃花,沉沉浮浮。 那并不是一潭死水。 跌进湖中的自己似乎因窒息而心跳加速,以至于不做点什么今晚会睡不着。 或许“老师, 我想在这睡一晚”是一种试探。但也算不上试探,因为她笃定林溪桥会同意。 你好自信。安鱼信在心底轻嘲。 “好。”安鱼信听见林溪桥这么说。 攥着老师袖口的手松弛了下来, 她紧绷着的背部肌肉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安鱼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紧张。 她在担心那潭湖水上沉沉浮浮的花瓣是不是错觉。安鱼信想。 担心是错觉, 又害怕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现实存在。 前者至多调整心态,过后还是那个随性自在的暗恋者;后者却令她无所适从, 惶恐于如何面对。 因为一旦相信了什么,它就很容易变成幻影, 风一吹就散了, 余下的一丝不存的荒芜之地赤裸裸地嘲笑着“你想多了”。 第49章 世间万事多是如此,唯有不抱希望才不会失望。 “那我回去洗澡。”安鱼信低声说。 浴室里水汽缭绕, 她于朦胧的雾色中抹了一下面前的镜面, 抬起头看着那张水淋淋的脸。 唇不点而红, 眉不描而翠。不细嗅而察色香,不谨视而觉蕙质。 不知谁家的风铃轻轻响了声, 碰撞出铃叮音律。 她想起了高山流水。一生相伴的知音难觅, 她和林老师又何尝不是世俗意义里的知音呢? 她的画, 只有她能完全理解。 披上浴巾, 将湿散的长发裹起, 她想, 不抱希望是不会失望,但是一丝希望也无的人生确实过于黯淡了。 一生顺遂难得,故有人求稳而弃喜欲, 有人铤而走险, 或上九天揽月, 或落深渊碎骨。 如果可以选择,安鱼信宁愿做后者。 她不想老来躺在床上后悔,年轻时怎么就没有疯狂一次,即便结果是遍体鳞伤,至少她享受过那一刻极致的欲望与暧昧。 —— 敲门时她已然想好,今晚要做点什么。 所以人心真是善变的东西。 前一刻还告诉自己不要报希望,洗完澡就想彻底疯狂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 门应声而开,似乎那个人早已等候在后面,只待自己轻叩门扉。 林溪桥着了一身浅蓝的莫代尔睡衣,头发刚吹干梳开,蓬松而顺滑,细细密密地松垂于身后。 安鱼信直接扑了上去:“老师,我来啦!” 林溪桥低头看着不惜呈半蹲姿势也要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个人,无奈了片刻,最终低低笑了声,抬手将她拎了起来:“半蹲着也不嫌累。” “您再长高点我不就不用蹲也能挂您脖子上了嘛。”安鱼信轻声嘟囔。 然后脑袋上就被轻弹了下:“怎么,想让老师长到一米八啊。” 安鱼信想象着那个鹤立鸡群的场景,没憋住乐出了声,于是脑袋上又被轻弹了下。 俩人走进卧室。 安鱼信看着那张熟悉的床,又想到了之前“奋不顾身”爬老师床的样子,哑然失笑。 她毫不见外地先一步爬了上去,钻进被子里仰头看着面前的女人,用神情无声地催促着对方上榻。 林溪桥调侃了声“还挺自觉”,揉了揉她的脑袋,拉了灯,侧身上了床。 被花果香裹挟着的安鱼信一点也不困,她闭了会儿眼,再睁眼时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窗帘没拉实,略略透了点光进来。她转头想看看林老师,结果发现身侧人也没睡。 她转头的动静似乎被对方捕捉到,也看了过来。 俩人对视上了。 窗外起了风,不知何时落的雨被吹到了玻璃上,轻轻又细密地敲击着。 夜阑卧听风吹雨,又无声对峙了片刻,安鱼信沉不住气先开口: “林老师,你怎么不睡,睡不着吗?” “唉,平常这个点都没睡呢,某个小朋友说困了,还非要睡我的床,我想着陪她睡好了,结果根本睡不着,还发现那个声称自己困了的小朋友还醒着。” 林溪桥先是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话至尾声时没绷住,透了点笑意出来: “所以小鱼信,明明不困,为什么说困了呢?” 安鱼信没话回复,索性把头转了回去,钻进被子里,作“access denied”状。 林溪桥看着被子上的小鼓包,轻轻笑了声,没追问,没了声音。 被子里的花果香愈发浓郁。安鱼信呆了半晌感觉有些闷,又侧耳听了半天外头无动静,料对面已睡着,又悄悄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然后就被逮了个正着。 林溪桥侧过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从小鼓包里钻出来的自己,笑着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说困了呢?” 安鱼信想往回钻,被林溪桥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那边的被子。动作交错间俩人的距离逐渐缩短,你拽我拉地闹了半晌后俩人大约是累了,动作幅度渐小。 静下来的安鱼信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们离得太近了。 近到自己能感受到老师的呼吸,带着打闹过后的不平稳,一长一短地往外飘,温热而温柔。 安鱼信的动作戛然而止,林溪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拽她被子的手凝固在了原地。 安鱼信平躺着,林溪桥侧着身,手放在她那边的被子上。 倘或林老师的手再往旁边伸一些,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拥抱的姿势。安鱼信想。 顿了片刻,林溪桥似乎欲抽回手,而后拉开距离,平躺下来。但手刚有动作就被安鱼信倏然盖住了。 黑夜容易让人昏头而冲破理性,欲望与勇气怪物似的疯长,直至填满空气中的每一处碎隙。 暗色下的一切物体轮廓都不是那么明朗,显得暧昧了许多,也不真实了许多。 安鱼信把那只手往身旁轻轻扯了扯,自己侧过身,向前靠去。 她滚到了林老师的怀里。 感受到林老师又一次顿住的姿态,她吟出一声餍足喟叹,然后环住身侧人的腰,往下钻了钻。 身侧人呼吸一滞。 身上的臂弯僵硬了片刻,随即松弛了下来。 她被老师拥入怀中。 花果香四溢的怀抱令人沉醉,头脑愈发昏沉,安鱼信只觉心底的九色鹿冲破天际,很想再做些什么。 第50章 比如让这个拥抱沾染上点不甚分明的色彩,一同疯狂沉沦至温柔乡尽处。 她松开了环着老师腰的手,逐渐往上,直至快攀至那处柔软时,手腕蓦地被攥住了。 抬起头,她对上了老师的眸子。 眸底闪着她看不懂的光,像是森林里的一盏提灯,温暖却孤独;也像深海里打着灯笼的鱼,诡秘而克制。 “别太得寸进尺。”声音很圆润,却难以辨出感情。 安鱼信笑了:“可是老师,你的心跳很快,你听见了吗?” 林溪桥眉心跳了跳,不说话,只是攥着安鱼信的手腕,无声抗拒。 “好吧。” 安鱼信低下头,重新把手环上林溪桥的腰: “老师,晚安。” 第29章 理性 第二天睁眼时, 安鱼信从未觉得被闹钟闹醒的清晨如此神清气爽。 外头仍不见天,屋里一片昏暗。安鱼信往旁边睨去,看见林溪桥正伸了个懒腰, 发出了声无意识的吟咛。 很娇柔,猫似的挠人。 大概是半夜翻身时俩人脱开了, 此刻安鱼信离林溪桥有些远。她想了想, 直接又是一翻身,滚到林溪桥旁边, 环住她的腰,蹭了蹭。 “好香啊。” 清晨刚睡醒的思绪还是有些混乱, 嘴没有把门, 一些话直接从心底蹦了出来。 安鱼信觉得大清早说这些的自己有些变态。 林溪桥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轻笑:“这么精神, 看来不用再歇会了。” 于是直接从安鱼信臂弯里无情地抽身而出, 丢下一句“可以起来了”, 啪地开了大灯,而后走了出去, 剩个安鱼信抱着被子独自凌乱。 安鱼信眯着眼适应了半天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 再睁眼细看时林溪桥已经不在房里了。 美人从怀中溜走, 安鱼信顿感床没了吸引力, 啧了声, 绑着马尾下了榻。 她直觉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她们还是一样地玩闹。安鱼信仍是肆无忌惮地东挠一爪子西挠一爪子, 有事没事去晃上两圈,林溪桥还是一样地纵容。 但那纵容似乎变得更加宠溺了些,从有意变成了无意, 甚至不能称作纵容, 而是理所当然。 似乎俩人的亲密关系已经变成了理该如此的一件事, 变成了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一样的毋庸置疑的存在。 —— 这周六林溪桥遵守约定带她去游乐园,李付去接杨茜,并不和她们一路。 中饭直接在外面解决,于是安鱼信给阿姨发了消息,让阿姨不用过来烧。 阿姨乐得放假,最后又适当关心了下: “小信最近老是放阿姨的假哦,这次是不是也是和林老师一起吃饭啊,林老师对你真好,小信要找个时间好好谢谢人家。” 安鱼信盯着这句话,心头莫名浮出了一丝心虚。 林溪桥余光瞟见她一直盯着手机看,便随口问了句在看什么,却见身侧人触电似的一把收了起来放到腿上,攥着手机结结巴巴:“没……没什么。” 自己到底在心虚个什么劲。安鱼信想。 可能单恋老师这件事有些荒谬,有些无法宣之于口。 也可能—— 有些隐隐的直觉,并不完全算是单恋。 她俩又晃去了“老王牛肉面”。 此时正是中午,又赶上放学,店里有些挤,只剩了一张空桌。俩人走过去坐下,仍旧是点了两碗牛肉面。 最近老板娘与时俱进,搞了个扫码点餐,林溪桥帮着弄了下网络平台,王姨正说要好好谢谢她,见她俩来了死活不让她俩扫码下单,直接向后厨喊了两碗牛肉面。 林溪桥拗不过,只得随她去了。 牛肉堆成了小山的面被端了上来,林溪桥叹了口气,向老板娘撅嘴:“王姨,您这样我俩下次可不敢来了。” 王姨只是憨笑,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来,向林溪桥说道:“你舅舅让我见到你的话跟你讲声,什么时候回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林溪桥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嗐,能有什么事,老人家想你了呗,又不好意思和你开口。” 林溪桥松了口气,道了声谢:“有空我一定回去。” 王姨笑着去后厨勘察去了,林溪桥见安鱼信眸光闪动,以为她在好奇,于是笑着解释:“王姨和我舅舅一个镇上的,我从小到大都是在那长大,所以和王姨很熟。” 安鱼信心说她知道。 王鹭宁和她说过了。 幸与不幸随着时间慢慢飘散,只留下旁人口里轻描淡写的几句。 但是同样的话,从林溪桥嘴里说出来,意味就不同了。 似乎她被邀请可以参与她的童年过往,一起看着身侧人从小不点慢慢摸爬滚打地长大。 她一瞬间涌起了想问林溪桥为什么和舅舅一块长大的冲动,好引得她主动地再吐出些过去来,又生生抑制住了。 那些吃人的过去,如果可能,她希望林老师一辈子也不要回忆起。 每次揭开伤疤都是一阵疼痛。 她舍不得林老师疼。 她俩的桌子离门最近,俩人埋头吃到一半,忽地听见身旁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林老师,安美女,你们也在这儿吃呢。” 俩人同时抬起头,看见何琴舟拿着书包站在桌旁:“没位置了,我能和你们拼一拼吗?” 第51章 林溪桥淡淡笑了笑,安鱼信片刻后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个位置出来。 何琴舟等面上来的功夫也不闲着,转着筷子看着林溪桥问: “林老师,你是和安鱼信一块吃饭吗?” 声音中透出了八卦的味道,带着些看热闹的恶劣笑容。 安鱼信不想节外生枝,正想插嘴说偶然碰上的,却见林溪桥即刻点了点头:“你不是看到了么,就是一起吃的,吃完饭我俩还有点事。” 何琴舟似是还要追问办什么事,却可能是从林溪桥维持着的得体笑容中看出了不耐,于是停下了话头。 恰好此时她的面也被端了上来,她便安静了下来,专心对付起眼前的面来。 林溪桥和安鱼信吃完了面,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林溪桥开口:“那琴舟,我俩先走了。” 却见何琴舟扯住了安鱼信的袖子:“林老师,我想和您单独说点事。” 话是对林溪桥说的,却瞥了安鱼信好几眼。 安鱼信被扯了一个趔趄,有些烦躁:“你和林老师说事,扯我袖子干嘛。” 何琴舟笑了笑道了声抱歉。 林溪桥礼貌拒绝,说赶时间,何琴舟摆摆手:“就一会会功夫,很快很快的。” “您不会只顾着安鱼信,”何琴舟定定地盯着林溪桥,“不管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的事了吧。” 林溪桥维持着的笑收了回去。她本想再拒绝,余光却瞥见了安鱼信正盯着自己。 她看过去,安鱼信慢慢点了点头。 她于是松口,说讲快点赶时间,却见何琴舟看向安鱼信,俩人无声对峙了片刻,最终安鱼信起身走了出去。 林溪桥起身想开口挽留,何琴舟悠悠开口:“林老师,我单独和您说几句话,很快的。我和鱼信都是您的学生,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林溪桥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终是坐了下来,挂上了和煦的笑,看向眼前笑得有些恶劣的女孩:“想单独和我说什么事?” 何琴舟有她微信,什么事完全可以线上说,没必要在她说赶时间之后还拦着人不放,还特意强调“单独说”。 除非是——做给某人看的。 林溪桥平时深入群众,又观察得细,对每个学生的个性都了如指掌。何琴舟虽然不是他们班的,但两个班主任聊天时也偶尔会提到。 琴舟这个孩子——脑子挺好,就是爱盯着别人的事看,心思不放在正道上。 何琴舟忽地凑上前,林溪桥身子略略往后靠了靠。 何琴没在意,压低身子,嘴角勾起:“林老师,您知道安鱼信喜欢女的吗?” “你就是为了和我讲这个?”林溪桥哼笑了声,“平常你们秦老师有没有和你说过,多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你的成绩已经从刚入学的五六十名跌到了现在的一百多名了吧。” “原来林老师知道呀。”何琴舟晃了晃脑袋。 “知不知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林溪桥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耐性,又娓娓道来了一段道理,试图劝眼前的孩子多把心思放在学习和自己身上。 但何琴舟只是沉默地笑着听完了她那一大篇话,最后轻声说:“林老师,您知道这件事,还对她这么好……” “您就不怕她喜欢上您吗?” 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如果我因为这件事而疏远她,”林溪桥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她缓了口气,温言徐徐,“我算什么老师呢?老师在孩子的人生之路上起到的是引领作用,她怎么想怎么做,做老师的无权干涉,只能努力引导她走上正确的道路。” “但如果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警铃大作而矫枉过正,这才是老师的失职。” “就像现在,老师在努力地劝你好好学习,别人的事与你无关,你多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你听不听得进老师没办法管,但老师不能因为你可能会因此对老师产生看法而不劝你不引导你。” 何琴舟沉默了半晌:“老师,我知道了。” 林溪桥松了一口气。 “话讲完了吗?”她问。 何琴舟点点头。 林溪桥笑笑,和何琴舟道别。 走出面馆,她一眼就瞥见了在店外背着书包看着手机的小朋友,上前去摸摸她的脑袋。 安鱼信转过身,挽住她的手臂:“我们去游乐园吧。” 林溪桥看着身侧人,任由她蹦蹦跳跳地挂上了自己的胳膊。 方才在饭馆里,说出口的是真话,还有一半隐没于心潮,未能宣之于口。 对小朋友好是真的,引领她走上正道是真的。 半点私心也无是假的—— 小朋友的爸妈不在身边,自己再不对她好点,就没人对她好了。 小朋友可以任意玩笑,在肆无忌惮的青春岁月里做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去追逐情爱,去享受热猎猎的光阴。 但她是大人,是一个有分寸的大人。她要为小朋友的人生负责。 所以她应该理性,也必须理性。 这段感情中,有一个理性的人就足够了。 第30章 鬼屋 俩人上了车, 启程去乐园。 天气很好,清风缓缓吹,偶尔几片落叶打着卷掉上秋水面。江上秋波粼粼, 日头不烈,晒得人有些懒洋洋。 李付携手杨茜先一步到位, 给林溪桥飞了个语音条过来。 第52章 听到手机消息提示音, 林溪桥瞥了眼亮起来的锁屏,直接把手机丢给了安鱼信:“密码0328, 帮我看看。” 安鱼信略感受宠若惊,又不禁琢磨起三月二十八是谁的生日来。 她点开语音条, 李付着急忙慌的声音冲出屏幕:“你俩快来, 茜茜闹着要看漂亮妹妹,再晚来一会我都要被闹死了……诶哟我说的不是实话么打我做什么。” 夹杂着杨茜在一旁嘟嘟囔囔的声音。 林溪桥听得直乐, 左手扶着方向盘, 右手空出来薅了安鱼信脑袋一把:“没想到小鱼信这么抢手, 你要是和茜姐跑了……” 林溪桥似乎正组织着语言,安鱼信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便也开起了玩笑:“怎么的, 咱们三个手拉手, 留李付一个人独守空闺, 凄凄惨惨戚戚。” 林溪桥笑得方向盘差点握不住, 只得靠边停车平复心绪。 安鱼信本想再逗逗身侧人, 刚开口便被一只手斜伸出来捂住了嘴。 林溪桥偏头看来,圆润的声音抑扬顿挫,透着收不住的笑意:“你闭嘴, 你一开口我就想笑, 你怎么这么有能耐呢?” 安鱼信被迫合上了嘴。 女人的手指纤长, 薄薄的手掌仍带着点肉,温温软软地贴在她唇上。 被人捂嘴的感觉很奇妙,话头被捂得严严实实,但心头的九色鹿不听使唤,砰砰乱撞。 安鱼信忽地就想制造些更亲密的接触。 于是她垂下眼,微微张开唇。 温润的触感透过唇线细细密密地渗进血肉,能感受到对面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略略加速加重的心跳。 她吻了吻那温润的掌心。 那只手颤了颤,松开了。 安鱼信看过去,带着计谋得逞的蔫坏的笑。 林溪桥手指在半空蜷了蜷,漫天的笑意终于收回去:“你——” 刚说了一个字便没有了下文,两只手握上方向盘,开始专心致志开车。 下半程旅途俩人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风景急速倒退,安鱼信漫无目的地在花果香漫空的花海里徜徉。 撩人这事,一回生二回熟,打一榔头就跑,让人抓不住而摸不透。 很恶劣的行为,但能满足自己的小小私欲。 —— 李付又飞来一个语音条:“我俩先去玩一个项目,你们到了的话发消息。” 安鱼信和林溪桥已经到了公园门口,听罢便不急着进游乐园,在公园里信步游走。 小径旁种了许多梧桐,梧桐叶落,被西风牵引着覆上了草地,发出沉闷的“噗”的一声。 林溪桥说,南方的叶子掉得晚,等过几日再来,走在满地梧桐叶上沙沙响,好玩得紧。 安鱼信正踩着小径上的石头玩,听罢转过头,又挂上了林溪桥的胳膊:“那你下次再带我来。” 林溪桥笑笑:“你下次再考个第一,我就带你来。” “一言为定!”安鱼信抓起林溪桥的手,摆了个“拉勾”的姿势。 俩人晃到游乐园门口,给李付发了个消息。 李付听声音有些喘:“我俩刚坐完云霄飞车,正在鬼屋门口呢,你们来不来。” 俩人对视一眼,林溪桥先笑了:“小鱼信,怕不怕。” “我可不怕,我胆子可大了。”安鱼信哼了声,跑进游乐园的大门,回头看林溪桥并未跟上,又跑回去拽她。 游乐园不是整体付费制,而是每个项目都有对应的价格,想玩哪个项目就去窗口买哪个项目的门票。 李付买了四张鬼屋的门票,正在鬼屋入口处等着。 俩人过去时,正看到李付挽着杨茜的胳膊,哆哆嗦嗦牙冠打颤:“真的要进去吗宝贝。我声明一下我不是害怕,我是怕你害怕。” 杨茜翻了一个惊天大白眼:“你怕你就别进去,我和美女们一起去。” 李付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说:“算了,票都买了,不去就浪费了。” 杨茜一扭头看见林安二人,表情瞬间由阴转晴,挣开了李付的胳膊,朝二人走来。 林溪桥笑着准备好了打招呼,不想对方直接略过她,径直冲向了安鱼信,一把抓住安鱼信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妹妹!好久不见!想姐姐没?” 安鱼信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仍被对面的热情劲吓了一跳,语气开始结巴:“想……想了。” “诶~想了就好!”杨茜给了安鱼信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溪桥走到李付身边站住,俩人对了一眼,难得地统一战线—— “要把她俩想办法分开。”李付皱眉,“不然我别想和我的茜茜说上一句话了。” “说得是。”林溪桥点点头,“我都怕安鱼信被她吃下去。” “你管管你家小朋友,别去招惹我家茜茜了。”李付看着那边安鱼信和杨茜聊得火热,又说。 “谁招惹的谁啊!你看看俩人的神情对比也说不出这种话啊!”林溪桥不满地嘀咕。 林李统一战线最后因为对于“谁招惹的谁”这个话题持不同意见而分崩离析,李付走到杨安俩人身边,一把拉过杨茜:“走了,进鬼屋!” 杨茜不满地嚷着“还没聊完呢”,回头一见李付大义凌然慷慨赴死般的神情,又乐了。 “没事,我们仨保护你,保证不让鬼怪近你的身。”杨茜拍拍李付的肩,作安慰状。 第53章 四人检了票,进了鬼屋。 安鱼信不怎么怕鬼。不是因为不相信鬼的存在,而是觉得鬼要是有伤人的意识,自己也活不到现在。 她觉得绝大多数的鬼片都是唬人的,大部分的鬼都是善良的鬼,和人楚汉界限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最多看不下去稍稍使点小绊子,犯不着致人于死地。 相对而言,人更可怕一些。 是实实在在会因为利益纠葛而伤害别人,致人于死地,或是让人生不如死。 鬼屋里很黑,只悠悠几盏绿色的小灯,勉强看得清脚下的路。 一开始的道路有些窄,无法多人并行,于是杨茜和李付走前头,后面跟着安鱼信,林溪桥说她殿后。 李付紧紧拽着杨茜的衣服,时不时被路旁突然伸出的假人胳膊吓一大跳而大叫一声,听得杨茜有些无奈:“没被鬼屋吓到,要被你吓死了。” 李付很绝望:“我怎么想不开要和三个不怕鬼的人来鬼屋啊,显得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么脆弱。” 路渐渐宽阔了起来,李付走到了杨茜的身旁,揽住了她的肩。 杨茜偏过头去白了一眼:“哟,现在不怕了。” “有我的宝贝在旁边,我就不怕了。”李付使劲揽了一把,嘿嘿一笑。 林溪桥和安鱼信表示有被油到。林溪桥咳了声:“你俩注意点影响,后面还跟着两个大单身狗呢。” “那我跟你换换。”杨茜听闻就要住脚往回走,“我也想走小美女身边,不想跟那个油腻大叔鬼混。” 她刚要脱身就被李付禁锢住了,李付咬牙切齿:“你说谁油腻大叔?!” 林溪桥和安鱼信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 恐怖的氛围一扫而空,就连突如其来的怪声鬼叫也吓不着此刻愤怒而委屈的李付了。 从上空掉下来却被李付随意一脚踢开的假人头:……你们这样搞显得我很没面子。 李付揽着杨茜匆匆往前走,林溪桥和安鱼信慢悠悠在后边缀着。 拐角处出现了两条路,环境昏暗加上俩人跟得不紧,都没看清前面二人的动向,于是往哪边走的问题变得有些棘手。 林溪桥“嘶”了一声:“要不然你来决定往哪边走。” 她摸了摸身侧人的脑袋。 昏暗的光磨得人有些神智不明,不知为何林溪桥的锁屏密码倏然涌上了安鱼信的脑海。于是安鱼信不多加思考便脱口而出: “右边吧。0328是偶数。” 林溪桥转头看去,安鱼信有些手足无措,自知有些出言冒犯了。平常如何玩闹都无伤大雅,但以试探的态度窥探人隐私总归不太好。 却听林溪桥徐徐缓缓说:“三月二十八是我妈生日。” 安鱼信轻轻“啊”了声。 她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作答。论理该轻松活泼地开个玩笑混过去,因为林溪桥并不知道她已知道阿姨已逝。 但她做不到。 她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林溪桥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笑道:“怎么沉默了?快走吧,你选的右边。” 安鱼信拉起了林溪桥的胳膊。袖子宽大,往上飘了飘,于是她拽到了林溪桥的手腕。 不甚温热的温度激得她惊了一惊。 明明在车上时的手掌还是温润的。 林溪桥笑笑:“鬼屋里有些冷。” “还有,其实我有些怕。” “但我不能在李付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以后就不能拿这个嘲笑它了。” “现在李付走了,我可以表现出来了。” “小鱼信,我怕鬼。你保护我好不好。” 第31章 孟婆 安鱼信攥着林溪桥的手腕, 一扭头走进了左边的岔道。 走了约莫半分钟都没见到恐怖元素,只是灯光越发昏暗了点。 安鱼信挽着林溪桥的胳膊,又时不时拍拍, 侧头轻声问:“现在害怕吗?” 身侧人的胳膊紧了紧,接着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不怕, 这都没鬼, 我怕什么。” “我以为你怕黑。”安鱼信说。 “我不怕黑。”林溪桥笑笑,“小时候农村里条件不好, 晚上经常不开灯,一片乌漆嘛黑, 就摸黑做事情。” 安鱼信拖长声音哦了句。 “话说, 怎么这条路这么平静。”林溪桥啧了声,“都没意思了。” 安鱼信隐约察觉林老师有自带身傲娇属性的嫌疑。她捏了捏林溪桥的胳膊, 调笑:“你不是怕鬼吗, 没鬼还不好。” “就是怕才刺激嘛。”林溪桥说, “要是太平淡了,就不好玩了。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另一条路比较刺激。” 俩人正准备往回走, 去岔路口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标识, 却见前方忽地升起了一个桥状的台子, 伴随着狂风大作的音效。 林溪桥憋住了堪堪要出口的惊叫, 身子颤了颤, 被安鱼信轻轻顺了顺背。 俩人携手上前,台子上亮起了一盏不明不暗的灯,乍一看是悬浮着的, 细瞅瞅有一根极细的棍子杵在它底下。 灯上映出了三个血红的字—— “奈何桥”。 安鱼信觉得这个鬼屋设计得不合理, 明明前面一路走来都是西式恐怖元素, 到这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中式的了,浑然不搭,就跟硬要往披萨上放哈密瓜似的。 这也能吓到人? 她想和身侧人吐槽一下,却发现身侧人已经变成了身后人,抓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使着力,却又控制着力道,似是生怕弄疼了手下的自己。 第54章 安鱼信:……原来真的能吓到人啊。 她突然生起了逗人玩的恶劣心思,于是覆上了那只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偏头轻笑:“我想上前去看看,你要陪我一起过去,还是在这里?” 林溪桥颤颤巍巍的声音显出了几分可怜:“有第三种选择吗?” 安鱼信正打算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气氛,忽见台子后面走出了一个身着血红色长袍的人,吐到舌头边的“我死一死变成鬼保护你过去”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变成了: “第三种选择来了。” 林溪桥眯眼试图看清黑暗中的npc,扯着安鱼信往后缩了半步。 npc开始用她那收音机里放出来的伴着阵阵风声、听起来饱经风霜的录音进行自我介绍: “两位好,我是孟婆,此地是转世必经之地奈何桥。两位行来此处,定是有无可奈何而苦苦寻觅之事,喝了这碗孟婆汤,前尘往事皆散为云烟,放下执念,来世再不痛苦。” 孟婆端着一个碗,碗上约莫是涂了什么荧光材质,散着血红的光。 耳畔风声鼓鼓,再加上诡秘的音效和隐约的一大帮子人痛苦的嚎叫,确实有些吓人。 孟婆端着碗一步步上前,林溪桥扯着安鱼信小步后撤。 安鱼信:呵,装神弄鬼。 安鱼信:“sorry, we are japanese , and we don\'t understand chinese. could you please speak japanese or english? ” 孟婆听懂了,但是不会说。她结结巴巴了半天,头一回感觉如此挫败,嘤咛了声,放弃了沟通,放她俩过去了。 林溪桥:??? 林溪桥跟在安鱼信身后,一把扯住了大步往前走的女孩,问她想做什么。 安鱼信眨巴眨巴眼:“你不是害怕么,咱们急速通关好了,中国人普遍不会为难两个可怜兮兮的听不懂话的老外的。” 林溪桥:……有道理。 林溪桥:“可是我还是想体验一下。” 安鱼信撅了撅嘴,挂上了林溪桥的背,推着她往回走。 经此一闹,恐怖的氛围散去了大半。林溪桥不再缩在她背后,而是大着胆子飘到了她旁边。 孟婆已经消失了,此时路上一片昏暗。台子上的灯闪了闪,眼见得又要缩回去。 安鱼信听着身侧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心头的九色鹿趁着黑暗又出来遛弯撒欢,满原野地画地盘。 林老师的手垂在她手旁,是轻轻一抬就能碰到的距离。 余光中林老师正正视前方,一动不动地似是在发呆。 于是她抬手碰了碰,温滑而骨骼分明。 那只手的手指蜷了蜷,没有移开。 她握了上去。 比车内凉了些,玉指纤纤,细长而不僵,瘦而不柴,像是水天秋色下一只扑扇着翅膀横飞的白鹭,清冷却又温柔。 白鹭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手里,安鱼信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 林溪桥看过来。安鱼信握着那只手摇了摇。 “给老师暖暖手。”她笑。 林溪桥不置可否,于是俩人的手就这么牵了一路,直到重新走到了台子前,安鱼信才松开手,又意犹未尽似的在那只手心里挠了下。 那只手缩了缩,又恼羞成怒似的轻轻拍了回来。 安鱼信唇角勾了勾。 她朗声向旁问:“孟婆?孟婆在吗?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是刚才的日本人,我们现在变成中国人了。” 美滋滋在旁边隔间里休息的孟婆:…… 孟婆只得颤颤巍巍地端着碗重新上岗。 她又按开了录音,刚放了个开头就被安鱼信打断了:“喝喝喝,我们喝。” 孟婆:“这么急着投胎呀,你们是好孩子。”掩在袖子里的手似乎动了动,她按下了一个按钮。 孟婆放起了另一段录音:“行过奈何桥,驻足三生石,石畔万般红尘过,转生长太息。” 话毕她往旁边一闪,闪进隔间不见了。 安鱼信和林溪桥面面相觑,又提足前行。 路旁闪出了一些青面獠牙的塑像,又伴着几阵怪叫。偶有一些包着布的血胡拉茬的人头从头顶垂下来,激得俩人颤了颤。 林溪桥是害怕,安鱼信是被突如其来的东西小小惊到。 林溪桥的身子时不时缩一阵,安鱼信看了半晌,摊开了手,五指张开伸到了林溪桥面前: “害怕的话,要不要牵。”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纹交织错落,脉络迎来送往。 林溪桥脚步一顿。 安鱼信停了下来,看着身侧人的手轻轻抬起,又滞在半空,将落未落。 她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那只手落下,干脆直接往上一抬,把那只手拽了下来。 手指钻进指缝轻轻扣住。 她们十指相扣。 一只血淋淋的人头从俩人头顶挂了下来,林溪桥没有躲。 安鱼信笑了,牵着她信步向前。 彼此交握的手被掩进袖口,安鱼信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越来越暖和的温度,用脚步声和鬼叫声掩住自己愈来愈重的心跳。 沉默了一路,直到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块石头。 是三生石。 传说中的三生石置于奈何桥前,在石头上刻下今生挚爱的名字,来世再来此地后便能找到前世今生。 在这座鬼屋里,它被放到了奈何桥之后。 俩人走到三生石前,灯光亮起,上面刻上了许多人的名字,又有一把刀置于旁边的石凳上。 第55章 安鱼信一愣。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梦。 林家二小姐被禁足于家中,送密信给自己托付了一些手头未办完的事。 她有些担心,便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又一次爬了二小姐家的墙头。 二小姐大惊,担心她被发现,她嗐了声:“拜了个师傅,我现在武功可高了。” 二小姐打趣她吹牛。 二小姐问她想不想去一个地方,她说好。 于是她再次爬上墙头,跟着换了一身夜行衣的小姐在夜色中狂奔。 二小姐把她带去了五里外的远山。 亏得自己最近武功精进了,不然得累死。自己在心里吐槽。 山顶有块石头,二小姐问她知不知道这块石头是做什么用的,她看着石头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摇了摇头。 二小姐笑了:“相传这是三生石,从幽冥之狱搬来的。” “今生不想忘记的人,刻在石头上,喝了孟婆汤之后转生投胎,来世再来此处时便能找到前世今生,以及自己上一世的挚爱。” “有些事暴露了,或许我走不长了。” “这一世,我尽力了。放不下的,只有这个人。” 二小姐掏出一把刀,在石头上刻了几个字:“你摸摸。” 她伸手去摸,摸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32章 生日 耳畔飘来了圆润的声音, 激得她回了神: “你是不是也梦见了这个画面。” 是个问句,尾调却往下降,语调很肯定。 安鱼信转头, 对上了林溪桥隐在暗处的眸子,眸底是难述的光。 “等回去后我画出来, 你看看。”林溪桥摸摸她的脑袋, 轻轻说。 俩人重新把目光放回面前的大石头上。 “这是三生石。”安鱼信牵着林溪桥的手晃了晃,“旧云, 在这里刻上挚爱的名字,来世便能找到她。” 似是验证要验证她的话一般, 石头上方的屏幕亮起, 现出了一段话:“真爱穿越时空,来生百转相逢。” “老师想刻上谁的名字呢?”安鱼信偏头看过去。 林溪桥静了半晌。 屏幕暗了下去, 周遭又陷入昏沉。石头周围的一圈小灯忽明忽暗, 将灭未灭, 散着垂垂老矣似的烟火。 灯火阑珊处,九色鹿撒野疯跑, 安鱼信期冀着心上人的答案。 不知等了多久, 林溪桥淡然开口: “林婉英。” 安鱼信一滞。 “我妈的名字。”林溪桥转过头, 似是感情无存般地和安鱼信对视上了。 暗中时滴思亲泪。 安鱼信想到了《<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梦》中的晴雯。自小离了父母, 后进了荣国府成为了丫鬟, 最终伺候宝玉。 晴雯死前, 直着脖子叫了一夜的娘。 自己就像宝玉,期待晴雯心心念念的是自己,但将死之人潜意识归故乡, 一辈子没尝到的童年抚育好似原野篝火之于寒冷极夜里的逆旅之人, 自知温暖遥不可及, 却禁不住心向往之。 狐死丘首,落叶归根。 宝玉不理解晴雯,一直问去探听的丫鬟有没有念自己的名字。 但安鱼信理解林溪桥。 轻飘飘的失落,沉甸甸的心疼。 林老师不知道她已知她的过去。安鱼信知道此时自己得做出一些反应来,于是她说: “阿姨一定是很好的人,你这么爱她。” 林老师的手指紧了紧,又是半晌,安鱼信听见身侧人回过头,轻轻说: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知道我妈难产,知道我爸走了。王鹭宁和你说了,是不是。” 安鱼信看过去,林溪桥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只是定定地看着三生石。 须臾,安鱼信攥了攥手心里的那只手,点了点头。 俩人十指交握站在三生石前,安鱼信只感觉手心里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她拼命想渡些暖意过去,却无济于事。 忍受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许久,她终是松开了那只手。 林溪桥微微侧头,安鱼信转过身,面向她缓缓张开双臂: “林老师,抱一下。” —— 出鬼屋的时候,俩人看到了正在门口转圈圈的李付和杨茜。 杨茜眼尖,一眼就看到打门前出来的女孩和女人。她拍了拍李付的肩膀,俩人一齐迎过来。 “正准备给你们发消息呢。”杨茜笑吟吟,“咱们好像走上了不同的岔道,我俩一回头你俩连个影子都摸不着了。” “我俩走的那条道可吓人了,还有时不时弹出来的机关的,我差点被假人头绊了一跤。”李付接话道,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呵。”杨茜又是一个白眼:“就你这个胆子,去哪都是吓人。” “诶,瞧你这话说的。”李付不满地揽了揽她肩,道:“我也没那么胆小吧,一路也没怎么叫吧。” 俩人你推我嚷地闹了半天,才发现面前俩人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有些过于平静了。 怎么进了趟鬼屋跟去了趟寺庙似的,出来时比进去时还要平静些。 难不成是吓傻了? 杨茜拍了拍安鱼信的肩,问起鬼屋里经历如何。 安鱼信心神荡了荡倏然回转,想起了鬼屋里的最后一幕—— 林老师主动环住了她的腰,把头靠上了她的肩窝。 她瞬间凝滞,一动也不敢动。手臂慢慢合拢,轻轻地覆上了怀里人的背。 第56章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背抚了抚,生怕这是一场自我脑补的梦,只要有人在外边叫上一声她的名字,一切幸与不幸都将从中间坍塌,破碎不堪,转瞬即逝。 急景流年都一瞬。 直到道路的另一端传来了阵阵风声鬼叫声,应是又有人前来,林老师才松开手。 “谢谢你。”林老师缓缓地笑,一字一顿。 鬼屋里的道具似乎是声控的,方才忽明忽灭的灯此刻又重新闪耀。林溪桥的半面脸沉入光里,她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 安鱼信的“生日快乐”无法说出口。 母亲的祭日,怎么可能快乐呢。 —— 鬼屋不远处是摩天轮。 李付仰头看着摩天轮顶,咂咂嘴:“好高。” 林溪桥浅浅笑:“据说从顶上看过去,江那头的景色尽收眼底,好看得紧。” “小鱼信,看看去吗?” 安鱼信看着林溪桥微微勾起却显得吃力而刻意的唇角,很想将它抚平,说:不想笑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了。 李付催促着她快回答:“去看看,你和你林老师一屋,我和茜茜一屋。” 安鱼信想,李付定是知道的,但不想让林老师伤春悲秋,所以变着法逗闷,想让林溪桥开心。 她拉起林溪桥的手,轻轻向身侧人说:“我们去看看。” 她们走到摩天轮下。园里人不多,因着摩天轮是今年新开的项目所以略微火热了些,但也只有零丁几个人排队,很快就轮到他们了。 李付和杨茜先上舱,安鱼信和林溪桥在下面等着下一辆。 轮到她们时的座舱是浅蓝色的,安鱼信先踏着台子走了上去,又反身伸出了手。 手心里多出了另一只手,林溪桥抓着她的手稳稳上了舱。 舱门关闭,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林溪桥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安鱼信看着她。 林老师的身后是大片的蓝天,下午的阳光顿顿然透过玻璃,给她镶上一圈通透的金边。 不知是不是身在高处人会感觉自由些,林老师表情未变,但安鱼信就是感觉她高兴了点。 “小鱼信。”林溪桥轻轻叫了声。 安鱼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极远处一大片高低错落的房屋,隐在天边山腰盘旋缭绕的云雾里。 “那是林家,那是李家,两村相邻。我妈妈在李家生活了好几年,死后李家从没人去看过她。” “明天我回趟老家,小鱼信在家好好学习,晚自习我可能会请个假,就不送你去学校了。” 安鱼信知道,身为学生或是朋友,她应该说“好”。前者的主要工作是学习,后者不应该过多参与进他人的家务事里。 但话出口却变成了“我陪你去吧”。 “我陪你去吧,林老师,你不在我学不进。” 她用蹩脚的理由掩去话底浓稠的担忧与化不开的心疼。 “我陪你去吧。”林老师不说话,安鱼信又重复了一遍。 林溪桥刚想点头,片刻后又想起了什么,脑袋摇了摇:“你要学习,小鱼信,准备期中考。期中考的成绩提前招生用得上。” “别担心我。”林溪桥摸了摸安鱼信的脑袋,“明天晚上就回来,保证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我和李付一起去,有李付看着我呢。” 安鱼信对上林溪桥的眼,无声对峙了片刻,最终放松了背脊,轻轻说,好。 座舱转到了最上空,林溪桥轻笑:“小鱼信,你知道摩天轮寓意着什么吗?” 安鱼信摇摇头。 “摩天轮寓意着幸福。”林溪桥的手撑在坐垫上,指头轻轻敲了敲,“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象征着幸福永不终结。”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向来是不过生日的。但是生日许愿总比平常许愿来得准一些。” “我想在这许个愿,你能为我唱首生日歌吗?” 安鱼信愣了愣,随即开始浅吟低唱。 歌声被厢体接收反射,在小小的座舱中荡出了混响。“祝你生日快乐”简简单单六个字,音律百转千回而顺滑绵长。 林溪桥在歌声中闭上了眼。 她在最高中许愿,祝愿在意的家人平安顺遂,祝愿前半生的挚友永远喜乐,还有—— 祝愿眼前的心上人幸福一生。 她不算良人,同性的路太难走。她不想把她拘在自己身边,小鱼信属于更广阔的天空。 待小鱼信上了大学,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便很快会忘了曾经的故事的。 她怕她忘了自己,但她更怕她永远停留在这里,被束起手脚,无法蹚去属于自己的天地。 一曲终结,林溪桥睁开了眼,对上了安鱼信亮晶晶的眸子。 第33章 接人 安鱼信唱着生日歌, 尽其所能温柔和畅。 她在最高空微笑,看着眼前人闭上眼,眉心舒展, 许出了今年的愿望。 林老师这个人,对别人倾尽温柔。 她愿意拿好几天的工资给大家买吃的, 愿意牺牲休息时间无偿帮老板娘弄网络, 对蜈蚣怕得要死也不愿麻烦隔壁第二天要上班的李付。 但对她自己却没那么上心。 有时候安鱼信真想快快长大,长到有能力给林老师一湾避风巷, 让她能够偶尔停泊,放松充个电, 汲取上童年没能得到的那一方柔软与温情。 第57章 不知道林老师许了什么愿, 但安鱼信知道林老师没为她自己许。 一曲生日歌尽,林老师的睫毛颤了颤, 在眼睑上印出一道虚虚实实的影子。 安鱼信定定看着林老师, 看着她一点点睁开眼, 对上了自己的目光。 安鱼信笑了笑,站了起来, 搭上了林溪桥的肩:“林老师。” “再为自己许个愿望吧。” 林溪桥一滞。 空灵的声音奔涌而来, 音律划过女孩唇畔, 简单的六个字涣海沉浮, 高低错落。 安鱼信看着林溪桥再次闭上了眼。 —— 从摩天轮上下来, 李付和杨茜说想去玩海盗船, 问安鱼信和林溪桥去不去。 海盗船船体两头窄中间宽,绕垂直于船体且高于船体的水平轴往复摆动,两头摆得高, 中间摆得低。 安鱼信极喜追求刺激。 五年级去游乐园玩, 因着身高不够, 一些看着很刺激的项目就没能玩上,成了她心底的遗憾。 四人走到海盗船下,安鱼信秉持着陪林溪桥的心态,准备待林溪桥上船后坐到她旁边。林溪桥见她不上,便问她想坐哪。 安鱼信摇摇头,伸出胳膊比了个请的手势:“我随意,您先选。” 林溪桥拖长声音哦了句:“那我可就随便选啦。” 她上了船,提脚时顿了顿,转了个身径直向船头走去,走到尽头坐了下来,挑眉望向下头眯眼看着的女孩。 安鱼信呵了声,也挑眉看了回去,径直穿过一排排椅子,坐到了林溪桥旁边。 船头就两个位置,被俩人占得严严实实。前排的人回过头赞了声:“你俩是这个。” 那人竖起了大拇指。 相较于冷清的船头船尾,船中心就热闹很多。船头船尾荡得太高,大部分人还是怕的,选择了没有那么刺激的船肚位置。 她俩的目光锁定了在船中心站着的杨茜。杨茜对上她俩兴致盎然又充满挑衅的神色,哼了声,一扭头走上了船尾。 李付:??? 李付朝前看了眼,又回头看了眼,嘤咛了句,哆哆嗦嗦跟了上去。 四人隔着最远的距离对望,其余三个人目光挑衅,谈笑风生,独留李付一人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李付不住地碎碎念:“哈哈,我不怕,哈哈。” 杨茜撇撇嘴:“你怕就喊呗,喊出来就不怕了,林溪桥她们坐那么远又听不到你喊,我又不会笑话你。” 李付:“好主意。” 钟声一响,船体起荡。 随着海盗船越荡越高,惊叫声也此起彼伏愈响。 杨茜说得不太对,李付的尖叫声穿过重重阻碍固执地传至船头,听得林安二人直乐。 前排的兄弟嘀嘀咕咕,怎么有人坐海盗船越坐越开心的。 荡至最高处,船头与地面的夹角几乎已经大于九十度。 “怕吗?” 安鱼信攥紧扶手,与柳枝擦肩而过时听到了这么一句。 她转过头去,看着身侧人发丝飘扬,松弛而又延展,整个人散发着轻松愉悦的情愫。 她摇摇头,笑了。 林溪桥也笑了。 她们在吹面的呼啸声中任身体翱翔,直视对方眼底的欲望与疯狂,感受血液的急速升温直至沸腾。 身边的惊叫声尽数消失,只剩从胸腔里蹦出来的沉沉心跳。心头的九色鹿已然跳脱出笼,在刺激的氛围里兴奋地舒展身体汲取营养。 控制力渐弱,表白的话被安鱼信死死按住。 不要做冲动的人。安鱼信咬牙告诫自己。不能被刺激冲昏头脑。 她们对视至海盗船开始减缓,逐渐下行之时。 “还想坐吗?”安鱼信听见林溪桥在自己耳畔低吟。 “唔。”安鱼信想了会儿,摇摇头,“我有点晕车。” “啊。”林溪桥压抑了半晌笑意,最后撑不住,松开一只手,扶上了安鱼信的肩: “我们的小鱼信,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最后拜倒在了晕车上。” 肩上的那只手一抖一抖,连带着安鱼信的身子也轻轻颤着。 “呵。”安鱼信自嘲了句,“它太不争气了。” 说罢也松开了一只手,覆上了搭上自己肩的那只爪子,将它扯了下来,握进手心揉了揉。 林溪桥没有动,安鱼信也没动。 俩人的手就这么牵到了停船。 坐在船头的俩人最后下船,恰好碰上了坐在船尾的俩人。 李付脸色苍白,呆滞的面庞上留有惊恐的余韵。他看着眼前面色比上船时还要滋润的俩人,忍不住拉了拉杨茜,喃喃:“那俩人,怕不是在园里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怎么又不怕鬼,又不怕高和失重。不怕也就算了,还很喜欢的样子。” 杨茜呵了声:“我也不怕鬼,你咋不怀疑我被上身了。” “你不一样。”李付嘿嘿一笑,“鬼怕你。” 安鱼信看着李付被杨茜追了一圈,笑着回头扯了扯林溪桥的袖子:“林老师,晚饭怎么解决?” 太阳斜斜没入远山,烧得天边的云红了一片。落霞攀云生,长思柳畔葬魂人。 安鱼信看着林溪桥身后的天淹没于火烧云海,林溪桥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对上了日头外成阵的飞雁。 “其实我很想飞。”安鱼信说,“做上古时背景的连环梦前,我最常做的梦就是在天边飞来飞去。” 第58章 “不过在那个连环梦里,我也飞过。林家二小姐武功很好,抱着我用轻功从这片屋顶飞到另一片屋顶。” 林溪桥静静听着,须臾她说:“等你毕业,我带你飞。” “啊。”安鱼信眼睛一亮,片刻后想到了什么,一撇嘴,“你不会说的是坐飞机的那种吧。那种不是飞。” “不是。”林溪桥转头,对上了安鱼信在夕阳下盛满琥珀光的眼眸,“蹦极,去不去。” 安鱼信蹦蹦跳跳地挂上了林溪桥的胳膊,被林溪桥顺着背拍了好几下。 李付携着杨茜走过来,继续安鱼信方才“吃什么”的话题:“每次都是溪桥下厨,茜茜说她怪不好意思的,也想露一手厨艺。要不然去我家,我和茜茜做饭。” 林溪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眉嘁了声:“你会吗,就在这里说嘴。” 李付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练练不就会了嘛。” “把我们当小白鼠啊。”林溪桥撇撇嘴,转头招呼安鱼信,“小鱼信,咱俩也下厨。” “也行。”李付想了想,“厨房蛮大的,塞四个人不成问题。” 最后四个人还是没能聚上餐。林溪桥接到了一个电话,大学朋友兼工作室合伙人来洛城办事,顺便来找林溪桥有事相商。 “那我们先回去了。”林溪桥拍了拍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向二人告辞。 —— 天色渐暗,俩人到家简单吃了个饭。林溪桥接了个电话,得知了朋友所在的饭店,以及朋友想过来玩玩的意愿。 “那你等着,我去接你。”林溪桥挂了电话,一转身看到扒着门框眸光闪亮的安鱼信。 林溪桥笑笑,走上前摸摸她的脑袋:“我去接人,你和我去吗?” 安鱼信想了想,摇摇头。 “怎么啦,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鱼信还怕生?”林溪桥轻声调笑。 安鱼信又欲摇头,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她无法解释。或许是近乡情更怯,只是这乡不是她自己的乡,而是林溪桥的乡。 林老师大学过得快乐了许多,那些人和事于她而言时不可多得的珍宝。她怕自己的存在会让她撷取记忆里的珍宝时没有那么尽兴。 她也怕,看到林老师和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后自己会自卑。 因为她不曾参与她的过去。 她于是说困了:“想早点回去睡觉。” “我不信。”林溪桥眨眨眼,“你上回说困了,结果闹了我前半夜。” 安鱼信低下头,不出一言。 气氛一时沉寂。半晌,安鱼信抬起了头,和林溪桥挥手道别。 回到家的安鱼信百无聊赖地洗了个澡,顺手抓起作业刷了几道,刷着刷着思绪就开始飘飞。 倏然被深巷的猫叫激得回了神,她低头看了看作业本,填空题的横线上被写上了个大大的“c”。 安鱼信:…… 她瘫着脸面无表情地把c划掉。 她承认,自己很想知道林老师现在在干嘛。 说不跟着去接人的是她,现在后悔的又是她。 小鱼信,你怎么这么别扭呢。她呵了声,甩了甩脑袋,准备全身心投入作业。 却听门外传来了阵敲门声。 第34章 傅深 安鱼信拉开门, 对上了那双浅浅弯着的桃花眼。 眼前人歪歪头,轻笑:“小鱼信,来看老师画三生石吗?” —— 林溪桥领着安鱼信进了屋, 安鱼信一眼就瞧见了在沙发上坐着的另一个女人。 短发,打着耳钉, 风衣被脱下摊在沙发的扶手上。 林溪桥啧了声:“那边不是有衣架子?挂那边去。” 短发女子瞥了她一眼, 不说话,径直站起走了过来, 将风衣挂到了门口的衣架上。 走近时,短发女子似才注意到林溪桥身后缀了个小尾巴。她挑了挑眉, 唇齿间吐出两个字:“这是……?” 她瞅着安鱼信, 话却是对林溪桥说的。 林溪桥咬咬牙,哼了声:“我方才和你讲去隔壁找我学生过来, 你是压根没听啊。” “啊。”女人的眸光闪了闪, “抱歉, 忙起来没听着。”她指了指桌上摊着的笔记本。 “这么忙还大晚上地跑过来。”林溪桥嘟嘟囔囔,把换好鞋的安鱼信从身后拽出来, 往前推了推, “我学生, 安鱼信。” 女子这回神情正经了些, 上下打量了安鱼信一眼, 又轻轻笑了声。 她伸出了手, 指节修长:“傅深,幸会。” 安鱼信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小心地摇了摇。 林溪桥在旁笑着看了半天, 终是把俩人都往前赶:“别在门口杵着了, 玄关那么小也不嫌挤得慌。你俩去沙发上坐着, 我去倒杯水喝。” 林溪桥走进了厨房,客厅沉寂了下来。傅深抱起笔记本电脑,一转身又上了沙发,劈里啪啦打着字。 安鱼信想了想,逛到了冰箱旁,拉开门搜寻起了饮料。 她看上了一玻璃瓶黄色的饮料,正想拿出来进厨房找林溪桥,一扭头却见林溪桥已走到傅深身旁,直接把人腿上的笔记本拎了起来:“让我看看你究竟在忙些什么。” 傅深不说话,只是往后一瘫,靠进沙发,长手长脚放松伸展。 俩人外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穿越几年的光阴细细密密地织着,把一切喧嚣与不幸隔绝在外,只剩静好的岁月缓缓流。 第59章 安鱼信在冰箱旁静静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之前以为自己够了解林老师了,现在细想来,她的过去她从未真正参与,她在哪读的大学、大学里发生了什么、她朋友是谁自己一概不知。 但自己的过去林老师却似乎知道得清清楚楚。 也是,她的过去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层级,林老师一直在向下兼容。 妄想和老师谈恋爱这件事蛮可笑的,那个人有她自己的圈子,有她自己曾经的故事,凭什么看上一个乳臭未干的低幼女孩。 一晃神的功夫,却听见林溪桥招手叫她。她眨了眨眼,把眼眶的湿意逼了回去,上前一步问做什么。 林溪桥挑着眉轻笑:“宝贝怎么了,拿着玻璃瓶发呆。想喝这个?我给你倒……啊算了,不用倒,你直接对瓶喝好了,喝不完带回去。” 林溪桥摸摸安鱼信的脑袋。 安鱼信收起瓶子,看了眼沙发,又一歪头:“小傅姐姐不要喝吗?” 沙发上的女人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似乎被这个称呼取悦到了。她仰头摇摇:“你喝。” “小傅姐姐……”林溪桥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从没人这么叫过老傅呢。冷冰冰的一人被叫得这么可爱。学会了,我以后也跟着这么叫。” 傅深眉眼沉了几分:“别闹。” 林溪桥不干了:“凭什么她能叫,我不能叫啊。还搞区别对待啊。”她把手搭上安鱼信的肩,揽了揽。 傅深抬头看了眼,不说什么,伸手示意要笔记本。 林溪桥说了声等等,把笔记本推到安鱼信面前:“看看,我们下个月要办的展。” 屏幕上陈列着各色或抽象或具体的画,粗粗一眼不明觉厉。余光里傅深靠进沙发,瘫了回去。 默许的意思分外明显。 安鱼信忽地就感觉自己被俩人纳入了五彩斑斓的圈子里,得以窥得林溪桥生活的另一面。 她想,现下的状态就已经令她很满足了。了解一个人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总有一天她能读到林老师的全部故事,真正走进她的生活。 林溪桥慢慢将页面拉至最下方,而后将笔记本放回傅深的腿上。她回头向安鱼信轻笑:“不是要看我画画么,你来,让你小傅姐姐一个人在客厅干活。” 傅深瞥了她俩一眼,不说话,低头敲起了键盘。 窗外的银杏叶已然成荫,风一吹又落一片。安鱼信看着林溪桥的画笔簌然抖动,轻轻巧巧地铺开了一大片颜色。 远远近近的黛山,山顶满是刻痕的石头,石头旁伸手触摸的女孩。 很熟悉。 林溪桥撕下画上贴着的胶带,将画拎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又卷了卷塞到了安鱼信怀里。 安鱼信想起了梦里那块石头的触感,上面“安鱼信”三个字刻得随心所欲,但用了十足的劲,像是怕石头被风蚀了似的。像是生生世世都怕忘了这个人。 “林老师。”安鱼信轻轻叫了声。 林溪桥嗯了声,看了过来。 那声称呼只是随口而出,像是想为一整天复杂堆叠着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安鱼信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所以支吾了半天,只是说:“没事,就是叫一下你。” 林溪桥又嗯了声,转了回去。 她似是欲收拾画笔,抬起的手却是一顿,须臾又转了回来:“小鱼信。” 安鱼信歪头应了声。 “你是不是想要抱抱我。” 心头的九色鹿流窜。 安鱼信把画放在一旁的台子上,三步两步上前,直接扑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林溪桥的背上。 她们的脸距离极近,安鱼信不敢扭头,生怕呼吸会交错,神智会不清。 安鱼信慢慢把头靠上眼前人的颈窝,片刻又低低地说:“你太低了,靠得不舒服。” 林溪桥轻声调笑:“还挺挑。”说罢站了起来,长臂一揽就把安鱼信圈进了自己的怀里,又把她的头轻轻摁上了自己的颈窝。 “这下还不舒服吗?”戏谑又圆润的声音在耳畔缓缓荡起,几乎是贴着耳廓灌进了安鱼信的耳道,激得她不自觉地颤了颤。 安鱼信只觉被花果香包围侵占,所有的神智都被用于抵御堪堪脱口而出的表白。 这样很不好。 暧昧时可以肆无忌惮,表白后必将有所顾忌。 她慢慢环上了眼前人的腰,心头的九色鹿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贪婪地汲取四溢的养分,另一半被紧紧束缚,畏手畏脚不敢上前。 不知抱了多久,直到外头传来冷淡的一声:“溪桥。” 安鱼信触电般地松开胳膊,林溪桥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带着笑意的声音沉声而出:“怎么了小傅姐姐?” 外头静了静。 安鱼信想象着傅深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牙齿已经被咬碎了的神情,不由得一乐,也跟着喊:“怎么了小傅姐姐?” 傅深抱着笔记本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一手扶着门框,往里瞅了瞅,又把目光落到了台子上的画上。 “不太像你先时的风格。”傅深评价,声音毫无起伏。 “随手画的,送给鱼信。”林溪桥重新把画卷了卷,塞到安鱼信怀里,又笑着问,“小傅姐姐叫我什么事?” “有个会,我回酒店了。你送我。” 林溪桥应了声,回头摸摸安鱼信的脑袋:“我送一下小傅姐姐,很快回来。” 第60章 安鱼信抬头看傅深的脸,上面的神情已然被身侧人一口一个的“小傅姐姐”震得麻木,似乎差一点就会破功跳起来打人。 憋笑着的安鱼信把俩人送到家门口,林溪桥眨了眨眼:“小鱼信,不然你和我一起送送小傅姐姐?” 傅深彻底绷不住了,冷着脸:“有完没完。” 说罢又转向安鱼信,表情缓和了许多:“小孩,要不要一起来?” “你怎么叫人小孩?”林溪桥一脸不可置信,看起来也想打人,“你比她大多少就叫人小孩?油不油腻?” “你和我一般大还叫我小傅姐姐。”傅深不理一旁急慌慌的林溪桥,继续邀请着安鱼信,“小孩,去不去。” 安鱼信看着俩人掐架乐得紧,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同下了楼,安鱼信在车旁踌躇,不知该上副驾还是后座,被林溪桥一把薅进了前排。 车内后视镜里映出后排女人的脸,安鱼信恰好能对上那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脸上面无表情,只余眸子里能显现出残存的情绪。 “溪桥。”路上傅深轻轻开口,“明天什么安排。” “回老家一趟。”林溪桥说,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陪你。”傅深即刻接口。 林溪桥沉默了半晌,轻声开口:“也好,舅舅有时也会念起你,见你一面老人家想必也高兴。” “但你明天早点回来好了,开我的车,把小鱼信送去学校。我和李付一块。” 傅深应了句。 车上又陷入了沉静。 第35章 小猫 第二日安鱼信在家里刷了一整天的题, 刷到眼神涣散,就差抱着作业本和它拜把子做结拜兄弟。 阿姨过来烧了一日三餐,不禁嗟足感慨:“终于重新上班了, 阿姨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开掉了。” 安鱼信正叼起一片菜叶子准备咬,闻言又把菜叶子轻轻放回调羹, 正色说: “阿姨可别这么讲, 您做的饭可好吃了!只是最近学习忙,时常有问题请教林老师的, 一来二去的就免不了在她那蹭上几顿饭。” “老蹭别人的饭可不好。”阿姨盛了碗鱼汤,推到安鱼信面前, 听罢摇摇头, 忽地想到了什么,语气又欢欣鼓舞起来, “这样, 下周末你带她来我们家, 阿姨烧一大桌子饭给你们吃。” “也行。”安鱼信想了片刻,重新叼起菜叶子, “就是辛苦阿姨了。” “嗐。”阿姨摆摆手, 笑出了一朵菊花, “阿姨老早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看了, 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吃完晚饭, 门被敲了几下。安鱼信拉开门, 对上了插兜站着的傅深。 女人神情依旧很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却刻意放轻,似乎在努力学着温柔一点:“走吗小孩。” 安鱼信道了声等等, 吧嗒吧嗒跑回房拿行李, 忽又顿住跑回来, 微微抬头:“小傅姐姐要进来喝杯茶吗?” 傅深摇摇头,倚上了门框。 是“我就在这等你”的意思。 女人身量比安鱼信还要高些,瘦瘦长长的身条延展,抱着胳膊倚着门,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安鱼信赶紧跑回房间拿行李,背上书包拎了个衣包,几步跨到门口,又把衣包放下,俯下身穿鞋。 起身时却见地上的衣包不见了,跑到了门口女人的手里。 傅深见安鱼信起身,换了个姿势把包裹甩到了背上,瞥了眼女孩:“走了。” 说罢三步两步跨下了半层楼,在台子上仰头看了看。 安鱼信道了声谢,赶紧跑出去,关了门,提足跟上。 傅深不爱说话,安鱼信想着说点什么活跃一下车内寂静的气氛,一开口话题还是拐到了林溪桥身上: “林老师怎么样啦?”安鱼信坐在副驾驶,朝左边偏头看过去。 “还好。”傅深眨了眨眼,依旧不动声色。 气氛又沉静了下来。安鱼信心道试图在冰雕面前调动气氛实在太累,于是只拣些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一股脑抛了出去: “林老师是和李老师在一起吗?” “林老师今晚回来吗?” “小傅姐姐什么时候走?” 连抛了三个问题,前两个都得到了简短的“嗯”的回复,最后一个问题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安鱼信等了半天,眼见得车已开到了校门口。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做好了问题石沉大海的准备,正欲和傅深道别,推门下车,却听身后传来沉沉的一声: “过些日子”。 她滞了滞,哦了声,又补了句谢谢。下车后才反应过来“谢谢”并不适应于当下的语境。 小傅姐姐的那张脸实在太冻人了,和她说话心理压力有些大。安鱼信想。 得知林老师今晚回来,她略微放了些心,在晚自习上开启了疯狂刷题模式。 周六玩了大半天,还是得好好学习补回来。 就冲着林老师的那句“你下次再考个第一,我就带你来”,期中考的第一她势在必得。 周寻被她的疯狂劲也带得有些疯,居然刷起了英语卷子,一刷就是两个晚自习。 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周寻出去接水,片刻后又晃回来,对安鱼信说有人找她。 安鱼信从题海中抬起头看向门边,只见王鹭宁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她看过来便挥挥手,扬起了灿烂的笑。 她呀了声,连忙起身快走几步出了门,拉起了王鹭宁的手:“你怎么来了?” 第61章 王鹭宁摇摇脑袋:“有话跟你讲。” “郑老师,就是你们的代理英语老师,也是我班主任,经常给我补习英语。”王鹭宁拉着安鱼信趴上了栏杆,向外看去。 新月攀上杨树枝头,风一吹便开始相对运动,打着颤的树枝肆无忌惮地切割着月牙,令安鱼信想起了物理里的“小棒切割磁感线”。 安鱼信点了点头应了声:“然后呢?” “总感觉她对我有点太好了。我想送点礼物回报一下她。” “你说送什么比较好。” 安鱼信回头,脑海里隐隐约约浮出林溪桥的轮廓,又慢慢凝成实体。她看着手底下斑驳的栏杆,上面起了锈,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以我的经验,看到自己的学生成绩进步就是对于老师最大的回报了。” “林老师对我很好。”安鱼信把手搭上了王鹭宁的肩,“我之前也总是过意不去,后来她和我聊了聊,我想开了。” “于她们而言,我们的成绩进步就是对于她们教学水平的最高肯定。现在的我们没有经济能力,唯有努力学习以满足她们的期待,待成年后事业有成再回来报答她们。” “感恩之心必须要有,但不能总记挂着现在如何回报而让自己过意不去,你想,假如你之后功成名就,不是想送什么就能送什么吗?” “假如现下实在想送,可以送些没什么经济价值却用心的东西,老师接受到你的心意,就会很开心的。” 安鱼信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王鹭宁低头静静听着,半晌后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抓住安鱼信的肩摇了摇:“偶像,你点醒了我!努力学习是最重要的!” 安鱼信把王鹭宁的爪子扒拉下来,放在手心拍了拍。 是啊,当下,努力学习是最重要的。 之于寻常百姓,学习是最寻常最便捷的一条出路。前人的经验老早铺成了一条阳关道,只看谁能怀抱着天赋和努力昂首阔步走上去。 功成名就后才有资本独立出去,去追寻自己的所求所想,去保护在意的人和事。 —— 安鱼信蹙眉看着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死磕了半节晚自习却毫无头绪。 眼看着晚自习快下课了,她把卷子卷巴卷巴放进书包,准备带回去给林溪桥瞅瞅。 林老师仍未回校,所幸她还剩了一张假条,之前坐林老师的车出校,保安没给收走。 她凭着假条堂而皇之出了校,拐上了回家的路。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自己走过这条道了,总是坐林老师的车来来去去,差点忘了从学校到家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夜色如水,清风拂面,半人高的灌木丛偶有窸窸簌簌之声,片刻后一只猫从里面钻了出来,贴上了安鱼信的小腿,在左边蹭蹭,又绕到右边蹭蹭。 此时已来到了家楼下,安鱼信低头看着呢哝蹭她小腿蹭得正欢的小猫,无语了片刻,想了想,掏出手机开了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被接起,她冲着里面轻松调笑:“林老师,我被一只小猫绑架了,快带点小鱼干来赎。” 却听手机里传来了一声冷淡的“喂”。 她拿下手机看了看名字,确定自己没打错人,又重新将手机靠上了耳朵: “小傅姐姐吗?” “嗯。”毫无起伏的声音穿出听筒,电流声阵阵,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了些。 “林老师的手机在您这吗?”安鱼信有些着急:“林老师怎么了?” 腿边的猫似乎感受到身边人不甚平稳的情绪,从蹭得欢变成了蹭得悲,最后彻底死在她旁边,不动了。 “没事。”手机那头的人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你上来看看。” 安鱼信三步两步跨上楼,回头看了眼顿在楼下的小猫,又跨回来,俯下身:“等会给你带好吃的。” 说罢一径冲上三楼,平复了下自己起伏的呼吸,轻轻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倚在玄关的傅深,站在沙发旁的李付,和那个侧躺在沙发上,合眸养神的女人。 女人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面颊泛着可疑的潮红,唇瓣微张,眉头微蹙。 “这是……”安鱼信有些惊讶,抬眼向面前的冰块求证,“喝醉了?” 冰块看起来比往常更冰了,一张俏脸彻底冻住,平直的嘴角微微向下挂着。 她呵了声:“嗯。” 又补了句:“李付干什么吃的。” 安鱼信觉得自己就“李付干什么吃的”这一点上和傅深很有共同语言。 李付结结巴巴:“回老家,溪桥高兴,多喝了点。” 收到了俩人飞来的眼刀,李付咽了咽口水,补了句:“没喝太多,没有太醉。” 傅深瞥了她一眼,目光放回沙发上的女人身上。片刻又说:“我马上有个会。要回酒店。” 李付连忙起身:“我送你。” 李付走到玄关处,想起了屋里还有一个人,转头向已走到沙发旁的安鱼信笑道:“你别担心,没有很醉。我送送傅深就回来,你回家吧,早点休息。” “李老师您跑来跑去也麻烦,”安鱼信摇摇头,“明天还要上班呢。既然没有很醉,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我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李付想了想,料确实无甚大事,于是扶着门框穿好鞋,点点头道:“就是辛苦你把林老师扶上床,其他倒没什么了。” 第62章 第36章 扫墓 林溪桥仍穿着外套, 斜躺在沙发上。大概是因着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想显得精神些,外套外头还挂上了些大大的亮闪闪的钻, 看着有点膈人。 想必林老师睡得不会很舒服——看她轻轻蹙着的眉就知道。 安鱼信坐上了沙发的扶手,垂眸描摹身侧人的轮廓。 往常, 老师的唇角是微勾的, 此时失去了表情管理变得平直,再加上微微蹙着的眉, 显得冷冰冰了许多。 不知林老师梦到了什么,嘤咛了声, 似乎想翻身, 但沙发窄得很,于是她只是略略动了动。 “林老师。”安鱼信低下头, 轻轻唤了声。 林老师没动, 似乎又陷入了酣眠。 “溪桥。” 这回林老师有动静了, 又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猫叫似的嘤咛,眉头蹙着似乎想睁开眼。 但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目, 她眼睫颤颤, 令安鱼信想起了花蕊上停着的蝴蝶。 风吹过, 蝴蝶的翅膀也是这么颤的, 薄薄一片能看见血管脉络, 似乎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 落红般被吹落于风中。 安鱼信起身关了客厅头顶的大灯,只余玄关的小灯,照亮了偏方一隅。 “溪桥。”她坐上沙发, 双手撑在边上: “我们起来换个衣服, 洗漱一下, 上床睡觉好不好。” 声音很轻,似是拜佛时怕惊扰神明的喃喃。 林溪桥抬手挡住眼,从鼻腔里发出了很轻很轻的“嗯”的一声。 片刻又道:“你叫我什么?” 声音有些哑,约莫是喝酒后遗症。 看着眼前人悠悠转醒,方才凝起来的一往无前的勇气突然间烟消云散了。于是安鱼信只是低低叫了声“老师”,将胳膊放到老师颈下,想要扶她起来。 林溪桥放下挡着光的手,睁开了眼。 她哑着嗓子问时间。 安鱼信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出头。” 林溪桥听闻不作响,眼睛完全睁开,唇瓣动了动,说想喝水。 安鱼信忙不迭地应了句,走进厨房倒了杯水。 出来的时候林溪桥已经坐起来了,左边脸上被压上了沙发的纹路,深深浅浅的红印平添了几分绯色,整个人看起来鲜活了些。 她正盯着茶几发呆。 安鱼信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呆,又有些淡淡的惆怅。 安鱼信将水递过去,林溪桥轻轻道了声谢,却只是换了个姿势窝进沙发,捧着水杯,不知在想什么。 安鱼信垂手站在沙发旁等,正准备开口催眼前人洗漱,却见林溪桥眼睛眨了眨,回了神。 “小鱼信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是逐客令。 被裹上了一层名为“关怀”的糖霜的逐客令。 安鱼信忽地有些气,一股无名火从丹田窜了出来。她很想摇着眼前人的肩膀,问问她是不是没有心。 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担心吗?不知道自己若是这么回去定会睡不着吗? 她在原地呆了半晌,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林老师是在为她好,林老师总是这样,固执地不肯麻烦身边人,即使旁人已经麻烦了她无数次。 安鱼信说:“我不走。” 林溪桥哑然。 安鱼信一屁股坐上了沙发:“我要看着你洗完澡,上了床,我再回去。” 林溪桥似是想摇摇脑袋,但摇起来哗啦哗啦沉的很,于是只是轻轻偏了一个小角度。 她说:“别犟,我没事。没喝很多。” “你答应我的。”安鱼信抱着胳膊转过头去,定定看着身侧人: “你答应我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的。你喝多了,躺着了,没有站起来。你食言了。” 林溪桥怔怔盯着身旁突然带上了几分愠色的女孩。她似是想说什么,但脑子被酒精熏得转不太动。 她看了半晌,想抬起头摸摸女孩的脑袋。 却碰了个空。 女孩躲开了她的手,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我不回去。”她又说,声音听着有些颤。 似是带上了点哭腔。 林溪桥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滞空的手掌停了片刻又垂下,手指收回沙发,蜷了蜷。 “我今天学了一整天,脑子几乎没有空下来过。” 安鱼信把腿收上沙发,双臂抱膝。 “我怕期中考考不了第一辜负了你的期待。” “我也怕一空下来,我就会想你在干嘛,会忍不住担心你。” “我知道你只是回个老家,不会发生什么,但是我想到你在母亲祭日的第二天回家,那个对你来说并不友好的地方,我就止不住地担心。” “林老师,我知道你不是放纵着自己喝多的人。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溪桥捧起水杯含了一口,枯坐了半天,水也在口腔里呆了半天,迟迟不往下流。 安鱼信看着那鼓起的腮帮子,兀自沉静了一会,直到抱着腿的胳膊洇出酸软的劲,又松开手,把腿放下沙发。 身边的人像是被冻住了般一动不动,半晌,约莫是鼓着的腮帮子累了,轻轻咽下了半口水。 九色鹿偃旗息鼓,在彻底寂静的氛围里回头看了一眼,凫水而去。安鱼信垂下眼,心绪慢慢平复,直至彻底平静。 安鱼信轻声开口:“对不起,我没绷住,不是故意……” 第63章 “我见到了一个人。” 未完的道歉被另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断,安鱼信抬起头,对上了林溪桥深沉的眸。 “李付开车带着我去公墓,在山下车他找位置停车,我想和妈单独说几句话,我就先上去了。” “过去的时候却看见地上摆了一些东西,是有人来祭过的样子。” “林家的人只有清明会去一趟。我就在想那人是谁。回头看见了一个人盯着我看。” “中年男子,和李付有些像。” “不是林家的亲戚。我没见过。” “见我看回去,他匆忙下了山。” 林溪桥一句一句地往外吐,说到最后似乎送光了所有力气,靠上了沙发椅背。水杯里的水晃荡了阵,被她仰脖一饮而尽。 她闭上了眼,又抬手捂住了眼。 “是不是他,你说。”她喃喃。 声音很轻很碎,不复圆润,令安鱼信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给她买了一个玻璃杯,递过去时她没接稳,啪啦一声,碎了。 安鱼信知道那个“他”指的是她爸,一个抛妻弃子的人渣。 她想接稳林老师的这句话,嗫嚅了阵却不知从何开口,满心满眼里只剩下了心疼。 她于是只是静静看着,半晌,把肩膀送过去: “要靠一下吗?” 林溪桥摇摇头。 安鱼信在心里叹息了声,准备好迎接满地的玻璃碎渣,却听身侧人轻轻说: “小鱼信。我想抱抱你。” 她被一双长臂揽过,跌入一个柔软芳香的怀抱。酒气不浓,伴着花果香阵阵飘来,还是熏得安鱼信有些晕。 她靠在女人怀里,想了想,转过身,环上了那细细的柔软的腰,又往上顺了顺女人的背。 于醉人的浓雾中,安鱼信听到了极轻的,破碎不成样的两个字—— “谢谢。” —— 深巷犬吠激得俩人倏然回神,林溪桥松开了安鱼信,待安鱼信坐直,便起身:“我先去洗漱了。小鱼信你要不也先回去洗漱?” 安鱼信有点担心,林溪桥摸了摸她的脑袋:“睡一觉清醒了很多,我自己可以的。” 安鱼信最终还是被精神些的女人赶回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她再匆匆忙忙地过来,只见女人已经换了睡衣,头发松松垂在背上。 安鱼信看了半天,只觉得老师已经褪去了醉意,满眼满身都是清明。 好像不太需要人陪了。 她看了半晌,还是说:“我陪你睡。” 出乎意料地,林溪桥即刻应了声好。 —— 夜半如水,墨色洇然。 林溪桥和安鱼信一阵一阵说了许多,说李付曾经不想姓李,和舅舅说想改名,舅舅没答应。 说但是舅舅待他们不错,不少吃不少穿。她小时候打架被请家长,舅舅回家后也没怎么打骂她,只是告诉她下次别再那么冲动了。 说那人下山后她看着背影觉得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话题最后绕到了傅深身上:“傅深说要待一段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做什么。” 安鱼信于黑暗中摸到了林溪桥的手,温温软软。她覆了上去。 林溪桥没有躲。 于是她揉揉那只手,轻轻问:“小傅姐姐和林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呀?” “大学同学。”林溪桥说,“学校里有个社团叫什么‘前卫堂’。我觉得这名字好玩就进了社,里面都是些搞艺术的,实体艺术也有,行为艺术也有,看不太懂,或许那就是时尚。” 安鱼信被逗乐了,想象着林溪桥在看不懂的行为艺术前拧眉欣赏的样子,笑了声。 “社里有个人,不爱说话,一天到晚冷冰冰的。她搞的艺术也挺抽象的,但不知为啥我看得懂。那天聚餐社团她喝得烂醉,话突然变多,非要拉着我说我骨骼清奇,是个搞艺术的好手。” “我一物理系的人,天天和掉头发的公式数字打交道,哪里见过这架势。她偏要拉着我去报班学画画,直接联系了一个画室的负责人给我报上了,说第二天让我去上课。” 安鱼信想到林溪桥站在画室里一脸懵的场景,又是一阵笑。 “后来我们就熟了。说来也奇怪,还真被她说准了,我在绘画上确实天赋不错,和她在思想上也合拍。慢慢我俩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去过她老家,她也来过我老家。后来毕业,她拉着我开了个工作室。” “敢一心扑到艺术上去,一辈子只搞艺术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有支持他们挥霍的资本。傅深就是如此。不过她也不花家里的钱,她工作能力很强,工作室已经盈利了。” 第37章 红笔 安鱼信静了半晌。 她想, 小傅姐姐和林老师的关系令人艳羡,言语间是旁人无法插入的亲密。 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吃味。 但自己似乎并没有资格吃味, 过去的一段岁月,是傅深伴着林溪桥趟过浑水到达河对岸。 若没有傅深, 林老师或许会过得更艰难些。 她向外滚了半圈, 到了床边,侧躺着背对林溪桥。 林溪桥虚虚捞了一把却没碰到人, 指头蜷了蜷,轻轻问了句: “怎么了?” 安鱼信又往回滚了一圈, 滚到了林溪桥怀里, 环住眼前人的腰,蹭了蹭。 “小鱼信。”女人一滞, 声音沉沉, “是不是不开心了?” 第64章 “也没有。”安鱼信把头卷进被窝, 片刻,从鼻腔里闷出了一声。 “不喜欢听我讲别人吗?”林溪桥也侧过身, 揽上了安鱼信的肩。 “不是。”安鱼信摇摇头, 被子沙沙一阵响, “其实我很感激小傅姐姐, 她让你大学过得快乐了许多。” “但是你过去的生活里没有我, 我在想, 我在你那分量到底有多重。” 安鱼信静静等着耳畔的回答。她有一瞬间的冲动,如若做不了最重要的人,就勇敢表白做最特别的人, 好过在这翻来覆去和自己日日争斗, 直闹得满腔的话压在胸口沉沉闷闷不得安宁。 “过去是过去, 人应该看的是未来,不是么?” 半晌,林溪桥的手动了动,拍拍女孩的肩。 “话是这么说……”安鱼信不满足于模棱两可的答案,忽地想到了一个经典送命题,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口就来: “我和傅深掉到水里,你救谁?” 安鱼信清清楚楚地听见身旁人啧了声: “你俩都会游泳,要我一个旱鸭子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点。” 左冲右突都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安鱼信有点崩溃。她啊了声,气鼓鼓地撒开手,滚到了床边,不动了。 她想,林老师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吗? 林老师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只是故意不说罢了。 不知是怕自己伤心给自己留面,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她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又跪到林溪桥身边,低下头幽幽开口:“你家有没有小鱼干?” 长发披散,低头后发尾垂过肩膀挂到了前边,遮住了大半张脸,看着有点吓人。 “没有诶。”林溪桥啊了声,“怎么啦,不睡觉啦?” “你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睡不着。我睡不着,你也不要想睡觉。你家楼下有只猫,我答应给它小鱼干吃,你这没有,我要食言了,你说怎么办吧。” 安鱼信叽里呱啦说了毫无逻辑的一长串,自知无理,但心里闷着一团火,不略微闹一闹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已做好了被敷衍了事,或是更糟,被置之不理的准备,于是她不待回答,一扭头又准备进被窝,却听见身边被子又沙沙响了几声,床铺摇了摇—— 身边人下床,穿了拖鞋。 难道林老师受不了她了,要走? 热血一窝蜂冲上安鱼信的脑袋,安鱼信赶紧蹦到床边,抛开所有面子,抓住眼前人的衣摆就准备开口道歉,却听女人透着笑意的声音飘来: “走吧。” 安鱼信抬头,呆滞又疑惑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大字:去哪儿。 林溪桥摸摸她的脑袋:“怎么傻了?不是你说要去喂猫的吗?” 安鱼信想,大半夜出去喂猫,看起来太傻了。 回过神的时候,却已经披着衣服站在楼下,手里端着一小碗切好的苹果。 深夜寂静,巷头巷尾无人,风过树梢,吹落了几片银杏叶。月挂中天,云雾浪荡,给峨眉月罩上了层朦朦胧胧的轻纱。 “猫呢?”四下不见猫的踪影,安鱼信嘀咕出声。 “你要睡觉,猫就不要睡觉啦?”林溪桥搭着安鱼信的肩,轻声调笑,“过这么老半天,猫或许老早骂骂咧咧说你食言,把你拉进黑名单了。” 安鱼信晃着碗里的苹果,不啃声,把碗放进了灌木丛。 回房后她依旧不困,在床上翻来覆去闹得像只蛆。林溪桥趁着她安静下来的间隙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那只掖被子的手就被安鱼信抓住了。 安鱼信眸子一片清明。 她转过去,面朝林溪桥,头微微仰起,握着那只手放到了自己胸前: “林老师,你还没给出答复呢。” “我和小傅姐姐,谁更重要?” 话至此,性质已经变了。她不再执着于寻求一个答案,只是想听身边人说些好听的话,哪怕是哄哄她也好。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困意袭来,她抱着被子渐渐陷入了酣眠。 彻底昏迷的那一刻前,耳畔响起一声叹息。 接着是一句轻轻的: “你们不一样。” —— 第二天安鱼信眼皮打架了一个上午,终于在中午抓住机会睡了一整个午休。 不知是不是大家上周末过得有些过于恣意,物理留的订正作业有一小半人没写。 物理课上,林溪桥拿出卷子正准备讲评,发现卷子忘拿了,就临时征用了第一排某位同学的卷子,一瞥眼没看着红笔字迹,再一瞥—— 没订正。 她把卷子还给了那位同学,又向她同桌要卷子,却发现同桌也没订正。 林溪桥罕见地面含愠色,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揉揉眉心:“没订正的,自觉站起来,站到后面听课。” 听着呜啦啦一片凳子响,她又叹了口气:“订正能花多少时间呢,宝贝们。” 扫了一圈人群,却见那站起来的人里夹上了一个分外熟悉的影子。 安鱼信没订正。 上周的物理卷子安鱼信没错多少,周末又把物理丢开了,想着多学学别的课。一来二去带回去的物理卷子就被压在了书包最深处,上面除了几个大勾和两个小叉,再无其他红笔颜色。 周寻哇了声,乐得看热闹:“有生之年,看见安姐罚站。” 第65章 安鱼信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拎着卷子上教室后面去了。 这节物理课安鱼信听得魂有点飘。错的题其实她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考试时犯迷糊,两处地方小粗心,不出半分钟就能订正好。 她原可以随意往卷子上添上几笔,便不用出来到教室后面人挤人,站到腿脚发麻,写的字没有桌子的支撑像狗爬。 但她还是站出来了。 一是因为人要自觉。 二是——说不清楚,可能是希望林老师的眼神能多为她停留片刻。 今早清醒后她自觉昨晚是过于无理取闹了。林老师眼下隐隐透出青黑,搅得她愧疚万分。 林老师本可以早早安歇的,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俩人跑下去看猫,究竟又没看着,白跑一趟,还沾了一身湿气。 晚秋的深夜湿气很重,俩人又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一时不注意感冒了也是有的。 今早起来没病没灾,只能说很幸运。 用罚站这点小事惩罚自己,达到道歉的目的是一件很幼稚的事。 安鱼信在心底轻嘲。 但她没有别的可以为林老师做的了。 思绪四处飘飞,忽听课堂静了片刻。 她一个激灵,把目光放上讲台。 对上了那人穿越人海直直碰撞而来的眼神。 “宝贝们。”桃花眼弯了弯,唇畔轻启,“在后面站着也要认真听课哦。” “好啦。”顿了顿,她又说,“回来听吧,下回记得要订正。记住,不订正等于没做。” 安鱼信坐上位置,借着动荡归位的一大片人群的遮掩,定定看向林溪桥。 只见那双桃花眼隐秘地眨了眨。 心头一片湿润,九色鹿蹦得欢。她克制着压下眼角沉甸甸的心跳,扒拉着桌面上的东西,却没找到红笔。 方才红笔没有带到后边去,她记得它好端端地被放在桌子上。 身旁倏然投下了一片阴影,她抬起头,对上了白净而纤长的手。 五指摊开,掌心正中静静躺着一抹嫣红。 “临时征用了一下,没和你讲。”林溪桥偏头笑笑。 她说:“不介意吧?” 安鱼信盯了片刻,摇摇头,伸手去接。那只拿着笔的手往下落,俩人的手轻轻相触,安鱼信稳稳接住了红笔。 也接住了片刻相触时渡来的温润的暖意。 回过神时讲台上的人已经开始讲课了,她盯着红笔看了半晌,意识到上课发呆不好,又把目光投到黑板上。 没什么用,还是在神游。 耳畔幽幽响起了一句极轻的: “安姐您今天很怪啊。” “试卷没订正就算了,上课居然还发呆。” 她眨了眨眼,呵了声,转头朝旁边丢去了句“好好听你的课,少管你安姐。” 周寻不听,一节课下来时不时转头看看那位年级第一,发现她很怪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物理课下课。 下课后安鱼信被李付叫去了办公室,又被林溪桥塞了一杯果茶。 “你说的要考年级第一的。”林溪桥弯弯眼睛,“就这上课神游天外的状态,怎么考年级第一呢?”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讲讲。” 安鱼信瘪瘪嘴,心想“我什么心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戳开果茶,叼着吸管饮了一口。 果粒饱满,在口腔里爆出清甜的汁。 “晚上和你讲,林老师。”她说。 作者有话说: 要来力!但是校园时期的师生恋是不可能的所以…… 第38章 表白 安鱼信勾着书包松松垮垮站着, 仰头看着大厅里的屏幕。 屏幕上放着学校拍的纪录片,大概是内部人员剪的,看起来花里胡哨却没什么逻辑, 很符合领导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审美。 唯一的亮点是林溪桥那张脸,阳光下熠熠生辉, 比一旁娇嫩得要滴出水的鲜花还要动人。 第三节晚自习已经下课, 林老师说去上个洗手间,她就在大厅等人出来。 此时大半学生已经离开, 对面楼的灯灭了几盏。零丁几个人游过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屏幕, 又不驻足地去了。 她又看了半晌, 想着林老师应当上得差不多,回过头, 却被身旁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影吓了一跳。 宋迟笑嘻嘻:“你咋还不走?” 沈忆然笑嘻嘻:“你咋还不走?” 宋迟又道:“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寝室了。” 沈忆然也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寝室了。” 安鱼信:……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她勾着书包带子笑了笑:“最近家里有点事。” 然后就对上了沈忆然欲言又止的神色, 五官生动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放屁。 沈忆然挤眉弄眼, 试图用表情和安鱼信对话。 沈忆然:和林老师贴贴去了吧? 安鱼信瞥瞥宋迟,向沈忆然蹙眉瞪目。 安鱼信:别让宋迟知道了, 不然半个班都知道了。 沈忆然:我懂。 宋迟看着身侧俩人吹胡子瞪眼, 眉毛飞到头顶, 便也开始挤眉弄眼。 安鱼信看了半天, 没从那异常生动的表情里读出什么含义。 她问宋迟:“你想说啥?” 宋迟搓搓脸, 看安沈俩人都盯着自己看, 又把五官归位。 第66章 她怔怔啊了声:“什么说啥,你们不是读书太累了放松一下五官吗,我也跟着松快松快。” 三人一阵闹, 远远见林老师从拐角处现出了身。沈忆然的表情愈发活跃, 伸长脖子拱了拱安鱼信, 又跟林老师远远打了个招呼,拽起宋迟一溜烟跑了。 安鱼信:…… 很好,明天就冲到沈忆然女朋友面前告状,告她个乱磕cp。 她看着女人朝着自己缓缓走来,走到自己跟前,搭上了自己的肩:“回家。” —— 青春期的小女孩平日疯起来里天不怕地不怕,唯独面对心上人时总是容易退缩,明明在白天给自己鼓了千遍万遍的劲,打了千遍万遍的腹稿,那一刻真正来临时,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还是说不出口。 安鱼信磨磨蹭蹭,先在自家浴室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出来时爪子都皱起了一层皮;又在林溪桥屋里的书桌上霸了半天,写了三章五三。 林溪桥凑过去看,满纸满页都是小球小杆小绳,不由得提眉看向讪讪笑着的女孩:“你还大晚上写物理?你不都会么?又不是今天的作业,写它作甚。” 安鱼信喉咙滚了半天,最后说:“写这个不用思考,我写来放松放松。” 这话被吴雁听到会被打,被周寻听到会鬼哭狼嚎,被沈忆然宋迟听到会半夜不让她睡觉。 还好她面对的是林溪桥。 “怎么了?紧张了?”林溪桥背过身松松靠上书桌,低头轻笑,“紧张的话,就缓一缓再说,若是真的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你自己调整好状态就好了。” “我要说的。”安鱼信垂头看着在题干里做匀速直线运动的小球,半晌,抬起头: “上床再说。” 林溪桥听罢帮她合上了五三,赶着她上了床:“现在熬夜都成习惯了是不是,一天比一天睡得晚。你再磨蹭一下,今晚别想睡觉。” 安鱼信坐在被窝里,摸摸枕头,把它拽起来抱到怀里。 身旁的床铺轻轻陷下去了一点,连带着自己坐着的位置也往下陷。林溪桥上了榻,也拉起被子盖上了腿,关了大灯,只剩床头灯柔柔亮着。 “说吧。”安鱼信听见身侧人沉沉开口,“什么事,惹得我们安大学霸上课魂不守舍。” 床头灯挂在壁上,投下了暖黄的光,把蓝色的被子照得没有那么蓝了。 安鱼信眯眼抬头看了半晌,忽然觉得那光有些刺眼。 有些话,似乎在黑暗里才有勇气说出口。 灯的开关在林溪桥那一侧。安鱼信懒得开口让老师关灯,而是直接翻身趴到了老师腿上,伸长胳膊恰恰好摸到开关,啪地一声干脆利落。 趴上去很容易,重力作用下只要身子往前倾,自然而然便倒在了女人腿上。 直起身子却要费些力气,要反重力做功。 她想爬起来,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撑手,眼睛又没适应黑暗,跟瞎子似的胡乱摸了半天,听到耳畔传来一句“别动”。 声音圆润,却克制着没有起伏顿挫,像是不小心掉进刺骨海水里的旅人,冻得发冷渴望火炉,却只能克制着用先冰冷的雪把身子搓红。 她听话地停下了动作,被那人扶着肩膀抬了起来,放回了一旁的床铺。 “不想说了,想睡觉了?”那人问。 安鱼信没有钻进被窝躺下,而是靠着床头。听林老师如此说,便摇摇头:“说完再睡。” 身侧人嗤了声,笑着说:“那今晚就别睡了。” 安鱼信没有接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半晌,又挪了挪。挪到胳膊轻轻碰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俩人虚虚相依。 她呆了半天,身侧人没有催。她又把碰到的那只胳膊抬起来环住了自己,靠到那人怀里。 女人的胳膊紧了紧,片刻又放松下来,搂着她的腰拍了拍。 她打了个激灵。 她问:“我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身侧人轻轻嗯了声。 安鱼信往下滑了滑,把头覆上一片精致的锁骨。 那人靠在床头松松坐着时,领子会往下滑一些,那片锁骨就露了出来,被深秋的寒意浸得有些凉。 她闭了闭眼,说: “我喜欢你。” —— 安鱼信想过无数种铺垫,临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她想,说那么一大堆表达同一个意思,她说着累得慌,对面听着也累得慌。 上床前刷了那么多物理题,大部分小球都在做直线运动。 直球是个好东西。既然开了球,不妨直来直去。 她希望老师也能直来直去。 要是拒绝就拒绝彻底,不要再给她留希望了。 话出口,身侧人的胳膊明显僵住了。那人呆了半晌,终是没有把手从自己的腰上挪开,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枯坐。 安鱼信没敢抬头去迎那双桃花眼。 她垂着头,兀自开口:“其实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我喜欢你。” 腰上的手又往里拢了拢,安鱼信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裹进了温软的怀里。 但那人出口的话却很冷。 林溪桥说:“我不知道。” 第39章 眼泪 安鱼信想说你撒谎, 你什么都能看出来,我到后来一点也不藏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非是不想知道罢了。 第67章 世间多的是装聋作哑之事, 人人都有苦衷,不必句句刨根问底, 追寻到无可寻觅之时。 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只会日日揪心平添烦恼,无法改变注定的结局。 挽断罗衣留不住。 缘分如此, 便罢了。 咬了咬下唇,她扭着身子, 避开了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嗯。”她轻轻应了声, 刻意忽视掉身边如影随形的眼神,钻进了被窝: “晚安, 林老师。” 她闭上了眼。 也闭上了关着九色鹿的笼子。 —— 她以为自己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不曾想竟是一夜安眠。 或许是因为放下了心结。 即使结果不慎美好, 也好过一支小舟沉浮于涣海,海浪阵阵不知飘向何方, 又时刻惶恐着倾覆。 闹铃响起的时候, 她从梦中惊醒。梦里她跟林二小姐表白, 但二小姐摸了摸她的头, 说“不要喜欢我”。 房间内一片昏昏沉沉, 窗帘缝里透出的天色也昏昏沉沉。 身旁已经空了。 那个说“我不知道”的人不知何时起的床, 应当是很早,铺子上一片冰冰凉,和昨晚的那句话一样冷。 应当是在刻意回避自己。 年少时的暗恋刚破了头便无疾而终。那人用一种不那么直接的方式拒绝了自己, 没将话说死, 或许是在给自己留些面子。 面子这种东西, 之于成年人来说很重要。 但自己其实不是特别在意。如果可能,她更希望林老师能明确地拒绝自己。 现在这种情况不上不下的,明知是婉拒,仍然止不住地会抱有一丝丝游离天外的希望。 她在心底嘲了声不知天高地厚,绑着马尾下了榻。 在床上时已计划好一声不啃地溜走,出了房间还是变了主意,没能抵住心底再看女人一眼的欲望。 但她满屋里转了圈,都没看到那人的踪影。 开了客厅的大灯,她一眼便瞧见了餐桌上糖果色的保温盒,在一众温柔的颜色中格外跳脱。 保温盒旁还有一张便利贴,她看了眼,上面写着: “我先去学校了,保温盒里温着早餐,吃了再来上学。想睡觉的话可以再睡会,早自习结束再来。” 保温盒里盛着排骨粥和花式馒头。排骨粥得提前熬,不然不入味。 她绷不住了。 昨晚不是特别难受,甚至还能安稳睡上一觉,让她以为自己其实不是特别在意。 以为对林老师的感情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有想象里的那么深,习惯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很快会好的。 她错了。 短短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尝尽了十几年来从未得到的温柔和事事尽心。 那人拨开云翳,柔柔地为她偷了一束阳光进来,让她在这个不是特别熟悉的城市里拥有了一间可以不请自入的亮着暖黄色灯的小木屋。 她是一个很重情的人。 朋友的一点好都能记上一辈子,何况是心上人。 忘不掉的。 她忽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抱着胳膊痛哭了一场。 是她逾距,平凡的灵魂不该爱上荒原中的摆渡人。 南方的雨总是不请自来,大约是凌晨开始落的,淅淅沥沥一时半会停不了。 冷雨敲窗,窗外的银杏叶已被打落了一半。 她胡乱想着,“雨打梨花深闭门”,现下该改成“雨打银杏深闭门”。 在沙沙的雨声中静静吃完了早饭,她顺手洗了保温盒,又整整齐齐码在了桌上。 桌上放着支笔,是她的样式。大约是从书桌上摸了支来,写了这张便签,顺手搁这的。 前些日子总是霸占着老师的书桌,她干脆把一些资料和学习用具都搬了来,堆在卧室的书桌上。 眼下是该归位的时候了。总霸着别人屋子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背着书包,抱着文具和书册,绕过了玄关摆着的一把伞和一双透明防水鞋套,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回头定定看了这屋子最后一眼,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关上了门。 门锁轻轻啪嗒了一声,勾着她的心颤了几颤。 现在的她,似乎没有立场再麻烦那个人了。 —— 到学校时早读已过了一半,周寻在满教室的“之乎者也”声中悄悄戳戳她:“你咋啦,看着脸色不是特别好。” 安鱼信摇摇脑袋,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问:“我脸色哪里看着不好?” “就是不太好。”周寻蹙眉看了半天,最后下结论,“好像死了老婆。” 安鱼信:…… 谢谢您,老婆没死,就是还没出现便消失了。 她想,早自习结束后,得去办公室捧前些日子的物理作业。 她其实不愿去,理智告诉她还是少见那人为好,特别是在这种办公室没什么人,很可能独处的情况下。 她抬起胳膊戳了戳周寻:“你……” 她想问,我有点事,你能不能帮我去办公室捧一下物理作业。 周寻回过头:“有何事吩咐?” 却半天不见下文。 安鱼信扯着嘴角笑笑。林老师是班主任,时不时会来班上晃上一圈半圈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种避嫌,似乎没什么意义。 似乎更应该逐步建立耐受,避免私交却不避讳正常的交往,直到慢慢脱敏。 第68章 余光里周寻还在盯着她看,她于是转头问:“语文作业写完没?” 周寻:??? 周寻:“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周寻:“你知道的,我语文作业一向是在课前赶的。” 安鱼信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卷子拍到了周寻桌上。 周寻:“我是那种搞抄袭的人吗?!” 周寻:“我是!” 周寻双手合十拜了拜,欢天喜地地借鉴安鱼信的语文作业去了。 昨天秦明课上留了一堆古诗文鉴赏的题,印成了卷子,说是给他们期中考试前突击一下。 里面有首欧阳修的《踏莎行·候馆梅残》,上阕含有那两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字: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1” 问的题目很常规,先问表达了什么情感,又让赏析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婉约派的诗都绕不过几种感情,离愁别绪,深闺幽怨,这首两个都占了。 最后一句很妙,思妇望尽平芜只能看到春山,所思念之人更在春山之外,实在是渺不可寻,平添了许多哀愁。 这首古诗词并不难分析,但她足足做了半小时。 她想,她何尝不是望尽平芜只见春山的那人,而林老师却是山外青山楼外楼似的远在天外。 下课铃响,她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晃去了办公室。 林溪桥不在,她松了口气,却听一旁李付的声音倏然响起:“你林老师好像是去卫生间了,你要不要等等她?” ???李付从哪冒出来的?方才办公室里不是没人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冲到桌前,捧起林老师座位上的一大叠作业本,猫了猫腰,结结巴巴:“我有、有点事,就不等林、林老师了。” 说罢一溜烟出了办公室,徒留李付在那边嘀咕“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作业本是按小组收的,她把作业本放到每组排头的位置上,又找出了自己的作业本带回了位置。 作业本似乎鼓了点,她翻了翻,掉出了封信。 “致小鱼信”。 她翻页的动作停在了原地。 光是看着信封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出自欧阳修的《踏莎行·候馆梅残》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第40章 信笺 信封上的笔墨不禁染, 泪一滴下去就晕开了一半。 她想到了晏几道的“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不过晏几道是写信,而她是读信。 甚至还没开始读, 信笺就已经褪色了。 她抑住满腔的情绪,想着不能再把里页弄得浑浊不堪、字迹难辨了。 “展信安。” “灯光不甚亮, 写的字不太漂亮, 不要介意。” 脑子里浮出了一人一桌一椅一笔一纸的画面,画面里颜色素然。 林溪桥游到客厅里或是另一个房间, 开了盏小灯,伏案静静写着。 夜很深, 陪伴她的只有微雨里摇摇的银杏, 扑簌簌被打落一串半串,铺成满地金黄。 “你们昨天做的语文卷子, 我看了几眼, 看到了那首《踏莎行》。我一直很喜欢这首词, 特别喜欢最后一句。” “我知道这首词写的是离愁别绪和深闺思妇。但换个角度,单看这句诗。” “平芜尽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你站在平芜上, 最远便只能看见春山, 春山外头的景色看不透也摸不清。” “但这样不好, 小鱼信, 你要走出去, 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边天高,外边黛山远,外边有更优秀的行人。” “你喜欢上我, 是因为我虚长你几岁, 人生阅历略胜于你, 很多事情也知道怎么处理会更漂亮,更能提升别人的好感。” “但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一定会比我更优秀。” “你值得更好的人。” 字里行间都是为女孩考虑。 安鱼信放下了信。 似乎再多看一眼,泪水便会浸透眼下的纸巾,点滴渗入信纸,洇出无数墨痕。 她的泪点很奇怪。 面对尴尬或是苦痛,她一向是不哭的。 小时候爬书桌去拿玩具,下来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腿被书桌边缘生生蹭下一块肉来。她一滴泪也没掉,只是咬牙忍着,抱着腿去找妈妈。 自小便如此,长大了眼泪更是难得。 但面对别人不自觉散发出的真诚善意时,她的眼泪总禁不住往下掉。 一如那晚被拒绝时,她并没有特别难受,但第二天起床看到餐桌上温着的早饭,眼泪便止不住了。 最动人的还属世间的良善。 不管是“安得广厦千万间”的无疆大爱,还是下意识肯定他人、为他人着想的小良小善。 信尾还有一小段,她平复了半天情绪,继续往下看。 “小鱼信,你抛开所有思绪,好好读书。需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想以什么模式相处也告诉我,我会好好陪着你度过这剩余的两年。” 两年之后呢? 第69章 信完了,林溪桥没有说。 安鱼信明白她的意思。两年之后,她走她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 安鱼信垂下眼,抽了两张纸巾拭了泪。 她的泪止住了。 横竖曾经也是一个人,如今不过是恢复如前。 都说由奢入俭难,不过是没存对俭的敬畏之心罢了。 然而她不是乐观主义者,从一开始便时刻敬畏着失去。 总归要失去,不如不开始。 本是缘分如此。 “不必麻烦了。”她把信纸翻了过来,在背面逐字逐句地写,“林老师,您以后照顾好自己。” “还有,不要再对您的学生那么好了。学生很容易会错意的。” “最后,谢谢您。” 她重新把信纸塞进信封,把已经晕得看不清字的信封翻了个面,在背面写上:致林老师。 她去卫生间洗掉了泪痕,而后昂首阔步地进了办公室,把信封递到了上卫生间回来的林老师手上,又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向外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回头,朝林溪桥挥了挥手。 林溪桥坐在椅子上没动,半晌,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安鱼信怔然盯着那只轻轻晃动的手,弯了弯眼睛,唇角也配合着提了提。 她在林溪桥目不转睛的注视中毅然决然地转身,大步向前走,走出办公室拐了个弯,直到估摸着从办公室里看不见自己,又靠上了墙,停了下来。 不知盯着廊檐看了多久,廊外一只白猫倏然踩着水窜进她的视野,惊得她回了神。眼睛有些干涩,她轻轻眨眨,又眨眨。 走廊上的人逐渐增多,大部队吃了早饭正往回走。宋迟追着沈忆然跑,经过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做什么安美女。” 她被宋迟拽进了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翳破开,一束阳光清清浅浅地射了出来,照到了不远处依旧青润的樟叶上。 班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香,有同学从自家带了丰盛的早餐来,吃得正欢。 她忽然想起了前天阿姨说的带林老师回家吃饭。 她对不起阿姨,似乎又要食言了。 周寻已从食堂吃早饭回来,看见她肿胀的双眼吓了一跳,忙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桌上摊着的物理书摇摇头,轻轻合上书,想了半天,说: “我要考第一。” 缘分如此,但她不喜欢缘分如此。 她要慢慢成长。她要把命运攥进自己手心。 —— 下午的体育课上,安鱼信难得没有溜回班,而是一个人绕着操场转着圈。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他们也穿上了厚衣服。但那一批在篮球场上摸高的少年很显然是不怕冷的,各个身着短袖仍汗流浃背。 球场旁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这边是冬天,那边是夏天。 她在球场边兴致乏乏地看了会,正准备走,倏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 回过头,她对上了王鹭宁瞬间放大的脸,倒吓了一跳,摸了摸心口。 王鹭宁踮着脚嘻嘻笑,又凑到她脸前往她面上细细瞅了好几眼,蹙眉问: “偶像,你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不会是生病了吧?” 安鱼信摇摇头,轻轻笑着说没事,又问王鹭宁怎么在这儿。 “我们也是体育课呢,看样子咱们两个班是一节课,我之前怎么没碰上过你?”王鹭宁晃晃脑袋。 安鱼信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心说之前她都在班里看番,能碰上就有鬼了。 “偶像。”王鹭宁看安鱼信只是盯着她笑,便不深究这个问题,接着自顾自说,“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送郑老师什么礼物的问题吗?我用粘土捏了个郑老师的小像,郑老师收了,看起来很开心。” 安鱼信点点头:“那很不错呀。” “是挺不错的……”王鹭宁话音一转,口气忽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就是有时候郑老师好像比较喜欢用肢体接触的方式表达喜欢,她有时候上来就是一个拥抱,有时候又会拍拍我的屁股。” “朋友间这么做还挺正常的,可是郑老师毕竟是我老师,总感觉有点别扭……” 她越说越小声,到后边安鱼信几乎要听不清她的话,只言片语风一吹便碎入空中了。 安鱼信嘶了声。 王鹭宁歪头想了想:“你说我要不要和她提一句我有点不适应啊。但她毕竟帮了我那么多,又是我老师,我不太好意思。” 安鱼信想到了那本英语杂志和那回郑老师握着她的手迟迟不放。 “你得说。”安鱼信转过身,按住王鹭宁的肩,“她帮了你是一码事,她让你不舒服又是一码事。” “可以委婉点说,但是你得说。让自己不舒服的事,就得表达出来。” 说罢,她一顿。曾经也有人这么和她说,不舒服的事就说出来,千万不能委屈自己讨好别人。 那人赶跑了她的讨好型人格,却也自己跑了。 她闭了闭眼,把脑子里浮出的那双桃花眼逼退,又揽了揽王鹭宁的肩: “上我们班看番去吗?” 王鹭宁张大嘴巴,半天“靠”了一声:“我说我怎么都快上了半学期体育课了都没见着你人呢!怎么实验班这么飘啊!” 安鱼信耸了耸肩:“所以你去不去。” “那必须去啊!” 第70章 二班的看番大队又加了许多号人,很多都是别班同样上体育课的同学偷偷跑来蹭番看的。 一起看番的都是好兄弟,二班人也不管对方是哪个班的,拉开身旁的椅子就招呼人坐,倒搞得别的班的人挺不好意思的:“这不太好吧,我们站在旁边蹭蹭就好了。” 二班人押着身旁的“好兄弟”们就坐下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者皆是客。” 在教室后边默默观望的林溪桥:…… 宝贝们似乎太热情了点。 罢了,热情好客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她刚理理衣服准备回办公室,余光瞥见了走进教室的俩人,愣了愣。 她看着安鱼信坐上了自己位置,又押着王鹭宁坐到了周寻的位置上。 安鱼信的目光似是从自己这边略过,却没有半丝哪怕是浮光掠影的停顿。女孩把手搭上了王鹭宁的肩,偏头说着什么,王鹭宁也偏头看过去笑笑,端的一副好朋友的样子。 蛮好,她很开心,自己该放心。 林溪桥重新理了理衣服,又定定看了眼,从教室退了出去。 —— 晚上安鱼信走上了回寝室的道。道旁坡上的绿色的射灯莹莹照,辐射范围有些广,照到了小山坡外头的道上。 她刻意走到道路旁,看着自己的白鞋也变成了绿色。 专注于给自己鞋染色的安鱼信被身旁突如其来的喊声惊了一惊。她回过头,对上了何琴舟那张黑瘦的脸。 “哟,稀客啊。”何琴舟笑了声,“前两天去你们宿舍玩没见着你,听说你好久没回寝室了。” “之前家里有点事。”安鱼信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轻轻说,“现在没事了,就又回来住了。” 何琴舟说哦表示知道,大约也察觉到安鱼信兴致不高,知道自己再多说几句对方可能会暴走,便没追着问家里有什么事,而是拣起了另一个话头: “我今天看见林老师哭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小鱼信的感情很复杂:看到林老师字字句句都是为自己考虑的感动——看到林溪桥不愿陪自己一直走下去的不爽又无可奈何——想成长,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41章 苹果 何琴舟本以为会得到回答, 再不济若安鱼信不知道,她也能看到安鱼信焦急的样子。 不曾想安鱼信只是“嗯”了声,片刻又摇摇头:“不知道。” 说罢回头望向自己:“你知道么?给我讲讲。” 何琴舟觉得安鱼信的眼神有点凶, 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打人。她吞下了已经滚到舌尖的“你们关系那么好,你怎么不知道”, 朝后撤了步, 顿住了脚:“我也不太清楚。突然想起来寝室里有点事,我先赶回去了, 你慢慢来。” 说罢一溜烟跑走了。 安鱼信定定看着何琴舟拨开人流,往远处的并排着的几栋小楼跑去的背影。背影有些仓皇, 有些无所适从。 她笑了声。 其实她内心已经溃不成军了。 听到“林老师哭了”这个消息后,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攥住拳头,才堪堪压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她怎么了”的问句。 她不想别人看笑话, 不管是自己的笑话还是林老师的笑话。 她又想, 明明是那人拒绝自己的表白, 怎么那人还哭上了。 抑或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事情……罢了,与她无关了, 那人有李付, 有茜姐, 有小傅姐姐陪着, 不会有事的。 小傅姐姐还没走。今天她去水房倒水的时候, 小傅姐姐恰好也拿着个水壶灌水, 见她来了便打了声招呼。 说是打招呼,其实也就是叫了声“小孩”。 她想问小傅姐姐怎么来学校了,是不是林老师出什么事了, 话头在舌尖滚了两圈还是被咽了回去。 踌躇间却是傅深先开口:“你林老师没事, 我来看看她。” 她垂下脑袋, 盯着从开水龙头出来的汩汩水流,直到开水慢慢装满了杯子,杯中的声调逐渐变得尖锐,她又把水龙头关上,轻轻说: “小傅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没抬头,但感觉到傅深在盯着自己看。看了半天,那人应了声,摸摸自己的脑袋,声线冷淡地挤出一句:“你好好读书。” 她想,小傅姐姐是真的不会安慰人。 不知道林老师能不能被她安慰好。 思绪回转,前面便是寝室楼,许久没见竟生出了几分陌生。她爬上四楼,有些气喘,向床上丢了水杯,便掏出衣服毛巾准备洗澡。 回头却见宋迟瞪瞪盯着她,表情活像见了鬼。 宋迟喃喃出声:“我是不是困出幻觉了,竟然在寝室见到了安美女。” 又顿了顿:“或者她是鬼?” 安鱼信:…… “看清楚了。”安鱼信放下了盆,绕着宋迟转了一圈,“活的,不是鬼,不是幻觉。” 宋迟眼睛登时一亮,“嗷”地叫了声,扑到了安鱼信身上: “啊啊啊安美女,我还以为你以后不住寝室了!我想死你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安鱼信拍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笑了笑,片刻轻声说,“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以后都住寝室了。” 宋迟听罢抬起头,盯着安鱼信的眼睛看了半天,欲言又止。她莫名感觉,说这句话时安鱼信明明是笑着的,却有些颓然,没什么精神气。 第71章 “忆然!”宋迟晃晃脑袋甩干净方才的想法,从安鱼信身上下来,一打眼便见着了刚进门的沈忆然,于是推着安鱼信迎了上去,“看看这是谁!” 沈忆然嚯了声,挑着眉往安鱼信肩上重重捶了一拳:“终于舍得回来啦,爸爸想死你了。” “滚!”安鱼信捂着肩啐了口,又笑出声,“谁是你爸爸。”片刻后反应过来不太对,连忙改口:“谁是你儿子!” 那边宋迟已经笑趴下了,挂在蓝静和背上踮着脚前后左右地摇,震得蓝静和也跟着一抖一抖。 这晚安鱼信参与了阔别已久的卧谈环节,宋迟拉着安鱼信补上了一周的八卦,从小红和小绿好上了到校长家里风水不好请人来做法,大家说一阵笑一阵,说到兴致高时禁不住微微大声起来,又被蓝静和作“嘘”的手势把音量往下压。 蓝静和感慨地说:“少一个人的卧谈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就是说呢。”沈忆然捅捅安鱼信,“这个人只顾自己快活,把我们丢在这就不管了。” “嗐。”安鱼信摸摸鼻子,“这不是之前有点事嘛。” 直到转角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大家倏然噤声,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床上。 安鱼信躺在并不是特别舒服却也还凑活的床板上,看着手电筒的光划过贴着磨砂纸膜的窗玻璃,迷迷糊糊地想着,好像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在各自的社交圈里安安分分待着,不随意出去瞎转,免得招惹上什么不合适的人,赔上各自的一段光阴。 —— 平安夜那天仍是工作日,英语老师高老师踏出了医院,久违地重新站上讲台,感慨万千:“自从病了一场后,才知道什么都不如健康重要。人只有好好站着才能做事,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你们真该去医院看看。”高老师晃晃脑袋,抚掌眯眼,长吁短叹,“医院里走廊上都是躺在那边呻.吟的人呐,还有很多人扶着病床哭,几乎看不到什么笑脸……呻.吟用英语怎么说,周寻。”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像是上一秒还在写忧国忧民的新闻稿,下一秒就穿上皇帝的朝服下了道谕旨。 周寻突然被点,吓了一跳,站起来时差点撞到了桌子:“这、这么突然的吗?” 安鱼信悄悄低下头,在旁边虚虚掩住嘴,尽量压低声音说了句“groan”。 周寻背着手晃了晃表示ok,随即昂头自信出声:“grown。” 安鱼信默默为他过人的听力和标准的发音竖起了大拇指。 高老师瞪大眼睛走下讲台,“嘿哟”了声,连带着初愈时不那么美妙的气色似乎也好了许多:“居然答对了,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英语有好好学啊。” 周寻嘿嘿一笑:“那是自然。” 高老师点点头,又下了一道谕旨:“那你拼出来吧。” 周寻大概觉得这波稳了,上下嘴皮子一碰,不打磕巴直接滚出了一串英文字母:“g-r-o-w-n” 安鱼信合上了想要开口提醒的嘴,听着听着又张开了。 教室一片死寂,半晌,高老师撑着腰,幽幽来了句:“哈哈,长大了。” 偏周寻是个二愣子,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还在那嘿嘿笑:“那可不,我知道要认真学英语了。” 高老师:“我说这个单词的意思是长大了。” 周寻:…… 高老师:“我很生气,你感受到了吗?” 周寻泪光闪闪,自觉地抱着书本上教室后边听课去了,走的时候还因畏惧于高老师的权威被凳子绊了一跤。 高老师大约是气伤了,后半节课也不点人,只是撑着腰站在讲台上兀自讲得飞快,安鱼信的笔都快摩擦出火花。 她又不禁感慨,还是高老师讲得合她意,郑老师虽然上课生活活泼一些,干货却没那么多,有时候一节课下来都没能学到什么。 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李付捧了一大箱苹果来,说是林老师请的,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每个苹果用精致的小盒子装着,盒子一打开便扑面而来温带水果特有的清香。 大家眼前的东西从死气沉沉的数学物理公式变成了五彩斑斓的装着苹果的纸盒,上面还有个雪人站在圣诞树前say hi。 氛围登时躁动了起来,班长在雀跃的欢声中喊了声“起立”,大家一齐笑着鞠躬:“谢谢林老师。” “好啦。”林老师从门口悠悠晃进来,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安静点,别的班还在自习呢。想现在就吃的去水房洗洗,注意动作轻点,别吵到别的班。” 班里呼啦啦站起了三分之一的人,捧着苹果晃去水房,水房挤不下又晃去卫生间,不一会儿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啃苹果的“咔擦”声。 安鱼信拿着周寻的苹果比大小,装作不经意似的瞥了教室前边的女人一眼。 女人面上上了层薄薄的脂粉,看着气色不错,勾起的唇角丝毫没有破绽,声音和往常一般圆润温柔、顿挫抑扬。 安鱼信又瞥了眼,在林溪桥捕捉到她目光前低下头。 没什么好纠结的,她们都过得很好。 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她趴在栏杆上吹风,看着外边的弦月慢慢爬上树梢,爬上远处的红瓦。 她想着,都说人失意时文学素养最高,果然不错,她看着月亮盯了半分钟,已经作出一首诗了。 正打算回班把心里的诗抄上诗本本,一回头对上了郑晓娟近在眼前的笑脸,她倒是吓了一小跳。 第72章 “郑老师。”她挂上了乖巧的笑,温温和和地问候了句,“您怎么在这。” 郑老师嗐了声:“这不是平安夜嘛,我来给你们送点东西。怎么说也带过你们一段时间,我可喜欢你们这帮小朋友了,上课又认真,学得又快,虽然从今天开始我不教你们了,但好歹是师生一场,总想送你们点什么。” 她指了指身后的一个箱子:“苹果味的小蛋糕,我想苹果你们林老师应该会送你们,我怕送重,挑了个别的。” “有些重。”她把箱子拎了起来,“你帮老师捧一下吧?我们一人一边。” 安鱼信道了声好,和郑晓娟一齐把箱子捧进了教室。 踏进班,她一抬头,却对上了第一排坐着的女人的那双桃花眼。 第42章 排练 四目相对, 有些尴尬。 她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私下里说过话了,一个多月来仅有的交集是收发物理作业时的秉公寥寥数句,和上课时她单方面接受讲台上人的输出。 她总是尽量避免对视, 偶尔眸光相触时,也会很快把眼撇开。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直直撞上那人的眼。 她仓皇地挪着眼, 又后知后觉那人的眼里也盛着仓皇, 就像春天森林深处受惊的兔子,颤着尾巴跑走, 留下满野的草木空空。 她一直以为自己适应得够好了,直到这次倏然的对视又惊着了心底的九色鹿, 活蹦乱跳地从原野窜到溪流。 她才发现—— 她其实忘不掉。 安鱼信回神, 甩掉了心底飘着的悸动与惆怅,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小箱, 同郑老师一齐把它抬上了讲台, 然后走下讲台欲溜回位置。 不知怎的, 那双桃花眼一直没从她身上挪开,灼热得似乎要将她烧个对穿。 林老师坐在过道旁, 应是在和学习委员交代什么事。她从那位置旁擦过, 感受到那人的目光跟着自己转, 转了180度后停住了, 不再继续拧下去。 她松了口气。林老师目光的压迫感太强, 以至于她下讲台时僵着身子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差点同手同脚。 座位离讲台不算近,正值下课班里也不甚安静。讲台旁的俩人的对话细细碎碎地传来,她分出一只耳朵给身旁碎碎念元旦文艺汇演的周寻, 又把另一只耳朵悄悄丢上讲台细细听。 周寻:“你今天怎么没去参加文艺汇演的排练?” 郑晓娟:“林老师, 我来给孩子们送点平安夜的礼物。” 她一面心不在焉地向周寻说今天小导演身体有些不舒服, 从明天开始排练,一面又听林老师哦了声,说:“郑老师费心了,不必这么挂念。” “这没什么。”郑晓娟哈哈干笑了两声,“我是真心喜欢这帮孩子们。那我就放这了,等会林老师帮我发一下哦。” 听不出林老师是什么语气,似乎平静得很。她向后轻轻靠去,靠到半路意识到凳子没有靠背,于是又直了回来:“你自己发就好了呀,怎么,郑老师赶时间么?” “倒不是赶时间,我这不是想着林老师是班主任么。既然林老师不乐意,那我从孩子们里找个小帮手来帮忙发好了。”郑晓娟打了个哈哈。 说罢,她把目光从林溪桥身上移开,环视教室一圈后顿住,向安鱼信的方向招了招手。 安鱼信表面上和周寻说着话,余光正往讲台那头偷瞄。她看见郑晓娟招手,正不知该作何反应才能不暴露自己偷偷吃瓜的行径,便见前排吴雁转过来:“郑老师好像在叫你。” 有人递了个台阶,安鱼信自然乐的踩上去。于是她转头看向讲台方向,用手指了指自己,摆出了“我吗”的口型。 郑晓娟眉开眼笑,点了点头。 她踩在桌子下面横杠上的脚落了地,站起来准备上前,却见林溪桥倏然起身,径直走上讲台打开箱子: “这些是吧,不用麻烦同学们,我来帮你发吧。” 林溪桥垂着眼,再不愿多说一句,手却动得飞快,五指翩跹,捧起了一堆蛋糕就开始一排排递。 接了蛋糕的同学眉飞色舞地道谢,林溪桥摆摆手:“别谢我,谢郑老师。” 安鱼信坐了回去。 郑晓娟耸耸肩,和林溪桥一齐发起了蛋糕。 安鱼信那组是林老师发的蛋糕。她绷着身子,没敢抬头看女人的脸,只是等女人的鞋子落到了自己的身边,看着那块蛋糕被放到自己桌上后,垂着眼皮飞快说了声谢谢。 其实安鱼信不太喜欢吃苹果。苹果蛋糕还凑活。 但她瞅着那个装点精致的小蛋糕,莫名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偏头看着已经打开蛋糕盒大快朵颐的周寻,轻轻问:“好吃么?” 周寻一手持叉子挖起块蛋糕塞进嘴里,一手空出来比了个大拇指。 安鱼信便把自己的蛋糕推了过去:“给你。”然后又补了句:“太甜了,晚上吃要长胖。” 周寻的目光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字:矫情。 他毫不客气地揽过了安鱼信推来的蛋糕,一转头盯上了安鱼信桌上的苹果:“我记得你不爱吃苹果。” 不料安鱼信一滞,直接长手一伸,抓起苹果放进了抽屉,瞪了他一眼:“这个不能给。” 被瞪的周寻委委屈屈:“我没说要。” 安鱼信:“哦。” —— 一中的元旦文艺汇演通常安排在十二月三十日晚上,三十一号下午开始放元旦。 第73章 放一天半。 一个年级十五个班,除掉没资格参与这种大型娱乐活动的苦逼高三也有三十个班,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各种社团,若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时间定是不够的。 所以文艺汇演采用选拔制,汇演前两周递交材料并在评委前预演,选出二十个节目登上最终的舞台。 高二二班很幸运也很不幸。 幸运的是最终被选上了。 不幸的是明明在预演时被刷下,他们已然接受事实准备丢开手,却在24号临时接到通知说有个社团出了点状况,节目夭折,他们得顶上。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偏生小导演身体又不舒服,原想拖着病体给她们排练,被他们劝了回去,说修养一天,明天再排。 他们原定的节目是一个小品,讽刺时政意味十足。 排练的时候林溪桥来逛了几次,委婉表示有点太激进了,他们说就要激进才好呢。 选拔那天他们自信满满地上场,反响强烈,评委给出了很高的评价,说这部节目有思想有深度,堪称佳作。 他们觉得稳了,兴高采烈地准备欢呼庆祝,美滋滋地飘回去等消息。 却等来了淘汰的一记重锤。 大家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林老师当时那话是什么意思—— 过不了审啊! 结果今早他们正好端端趴在桌子上休息,突然被通知得在剩下五六天时间里出个节目。传话人是这么说的:小品里有段大家齐舞的片段,评委觉得那段舞挺好,把它排长一点就行了。 那段舞是用来讽刺国人麻木不仁的,动作特意设置得很僵硬,是个反面教材。 小导演被膈应了个半死,就像包装了坨屎用来恶心人,结果被恶心的人不怒反笑,还大夸其香。 众人安慰她说,就当作无心插柳柳成荫,把它也当成一种讽刺的形式,咱们这是讽刺舞蹈。 小导演心里这才舒坦些,但气已郁结在心,再加上穿得厚,直接—— 中暑了。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安鱼信溜去小导演身旁,关心起了小导演的身体。 小导演趴在位置上,可怜巴巴地捂着热水袋,泪水涟涟:“都是我拖累大家了。” 小导演是安鱼信高一时的同桌,一个才华横溢的女生,长得水灵灵,偏身子有些弱。众人看她“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样子,都唤她“林妹妹”。 “没有的事。”安鱼信赶忙在她身边蹲下,顺顺她的背,“你就安心休息,你状态好了,我们才能打赢这场仗。” “没这么严重。”林妹妹看安鱼信说得一脸严肃,偏开头笑了半天,“不过是一个文艺汇演,用不着用打仗作比。” 林妹妹笑得有些气喘,咳了几声。 安鱼信又欲伸出手去顺顺女孩的背,却忽然感觉头顶多出了一只手。她抬头看去,看见了那熟悉的粉色圆润指甲,修长的玉指攥着一个淡蓝色的热水袋,正往女孩的方向递。 那只手她曾经在脑海中描摹过无数次,也在黑暗里攥过无数次。 安鱼信听着林妹妹甜甜的“谢谢林老师”,又看着她把怀里凉掉的热水袋递了出去,接过了女人手里的那只。 原来那个热水袋是林老师的。 她扯着嘴角笑了下,收回了那只将要覆上女孩背的手,状若无事地起身,向女孩挥挥胳膊:“那我先回位置啦,你好好休息。” 林妹妹抱着热水袋点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伸手拽住了迈步离开的安鱼信:“别担心我啦,我明天肯定能好。” 安鱼信笑了声,说嗯。 她想,那是自然,林老师那么会照顾人,有她的悉心照料,什么病都能好。 她再次迈步离开,忽被坐在后面的宋迟拽住了,塞给她两颗糖。 宋迟同桌今晚请假回家了,宋迟直接坐上了同桌的位置,又拽着安鱼信坐上了自己的座位。她指了指桌上摊着的物理题:“这道题不会,安美女教我。” 安鱼信一面看着物理题,一面分出些心绪放到前面的女孩和女人身上。 女人细细嘱咐:“实在难受的话不要硬撑着,和我说,今晚请假回家休息。” “谢谢林老师的关心。”女孩摇摇头,温温弱弱地笑着说,“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回家。” 安鱼信忽的就看不下物理题了。 她把笔一丢,自暴自弃地说:“我不会。”片刻又说,“我现在不会,晚上回寝室和你说。” 宋迟盯着那支笔不说话,半晌,往安鱼信手里塞了粒果冻。 第43章 化妆 她看着果冻不言语, 宋迟想了想,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根拐棍糖。 一只手抓着果冻,一只手抓着拐棍糖, 兜里还揣着两颗糖,安鱼信觉得自己被宋迟的糖绑架了。她回头看过去, 宋迟还在扒拉着书包, 试图从里边再掏出些什么来。 她连忙按住宋迟翻出花来的手:“别翻了,再吃甜的我就要蛀牙了。” 宋迟瞥了她一眼, 又扒拉了一下书包,顺出一袋鱼豆腐, 扔到桌上:“这个不甜。” “不是甜不甜的问题。”安鱼信拎过宋迟的书包, 把东西一股脑塞了回去,拍拍:“你留着自己吃。” “我吃的够多了。”宋迟撇撇嘴, “给你吃, 想着你吃点甜的能开心点。” 安鱼信一滞。 第74章 “我看出来了。”宋迟把书包放好, 转身按住安鱼信的肩,“你不太开心。” 安鱼信想说没有的事, 她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张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原本挺直的背慢慢松懈, 双手撑上了桌, 她想, 宋迟都看出来了—— 林老师会不知道吗? 为什么要刺激她呢。 宋迟应当是刚接了热水, 开着杯盖的水杯冒着阵阵白气。安鱼信透过白气看着前头的黑板,上面挂着林老师亲自写上的物理作业,笔力遒劲, 结构又带上了几分慵懒, 两者冲突却不违和。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晌, 在宋迟轻轻的触碰下回过神,摇摇头,转头轻笑:“还好。” 顿了顿,又说:“谢谢你的吃的,我回去学习了,晚上给你讲题。” 宋迟哦了声,没拦,放她走了,只是往她手里塞了颗费列罗。 回到位置上,周寻还在那边啃苹果。见她来了,他也不管口里的苹果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地指着她的桌子说:“有张字条,林老师给你的。” 安鱼信其实没听清,但结合周寻的动作不难猜出他的意思。她展开字条,只见上面现出了笔划利落的八个字,和黑板上的字迹出自一人之手: “别和郑老师走太近”。 她抓着字条愣了片刻,猛地转头问:“林老师什么时候来过?” “就刚刚。”周寻晃晃脑袋,咽下口里的苹果,“你去找小导演,她看你不在,就也去小导演那边了。” 安鱼信觉得周寻说的每一个词她都理解,合在一块她忽就听不懂了。 难不成林老师本意是来找自己,见自己去林妹妹那边她也就跟了过来? 可是林老师明明拿着热水袋,是本就准备去找林妹妹的样子。 安鱼信试图分析林溪桥的心理活动,却满脑子小人撒泼吵架,最后以失败告终。 趴上桌子,一声长叹,她抓起身旁的语文补充读本就开始读,惹得攥着苹果啃的周寻越吃越不是滋味:“安姐,你好歹歇歇,别一天到晚的学了,已经蝉联第一三次了,你还想怎么样。” 安鱼信瞥了他一眼:“才没有一天到晚地学,我中午睡了一个午休!” 周寻有些崩溃:“那还不是因为你昨晚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了两个小时高数!” 安鱼信:??? 安鱼信:“你怎么会知道?” 周寻嘿嘿一笑:“这不是有宋迟嘛。” 安鱼信想,约莫是今早高数书没及时收起来,被宋迟看到了。 她有些无奈:“第一,我才看了半个小时。第二,不算是学高数,我就是看看里面的微积分内容,浅显地偷个皮毛。” 这本书是李付给她的,她白天忙着做作业没空看,晚上便在被窝里翻了翻。 不愧是高数,她看了半个小时便眼皮打架,直接抱着书囫囵睡去了,台灯都差点没关。 周寻耸耸肩,一副“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信”的样子,看得安鱼信牙根痒痒,又想趁着未成年宰个周寻玩玩。 —— 十二月三十号如约而至,高一高二几栋教学楼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自下午开始,学校里奇装异服的人便逐渐增多,神魔鬼怪四处流窜。有人穿上了戏服在外边晃,脸上涂上了大画面,惹来一众侧目。 高二二班的舞蹈被林妹妹小手一挥改成了批判古时婚嫁恶习的舞,给评委传话后得知审核通过,于是紧锣密鼓地排了五天,改了些动作和走位,现已成型。 服饰也已完全到位。洛城离义乌近,快递当天下单隔一天就能送到,效率奇高。 这边十个姑娘在办公室里排排站,等着化妆。 没请化妆师,林溪桥大包大揽,说自己出马给她们化,又拉来了地理老师在旁打下手。 有人开玩笑地问林老师化妆技术如何,林溪桥挑了挑眉,说:“我今天就化了妆来的,好看吧。” 大家觉得这画面即便配上林老师笃定的眼神也没什么说服力,就那张脸,想要化丑也难。 化妆采取流水线作业模式,大家自行用气垫拍好底妆,再到地理老师手下画眉打腮红,之后溜到林溪桥手下画眼妆。口红也是自己上。 气垫是林溪桥特意买来给大家上底妆用的,全新未拆封。 安鱼信皮肤白,气垫颜色比她原本的肤色还深一号。她拿起粉扑向脸上轻轻拍了下,照了照镜子,只见一块深一度的大圆印杵在脸颊上,和旁边的浅色皮肤泾渭分明。 安鱼信:…… 她正纠结是继续拍匀,还是干脆把那块地方卸了,不上底妆,忽见身旁伸来一只万分眼熟的手,骨节修长,手心静静躺着另一款气垫。 气垫已然拆开用过,看着是那人日常用的样子。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敢将视线顺着那只胳膊上移去对那人的眼,而是垂下眼直接捞过气垫,轻轻说了声谢。 她听见那人笑了声,说:“不客气。” 这款气垫颜色和她肤色相近,她迅速上完底妆,溜到地理老师那排队。 沈忆然站在队尾,见她过来,便拽着她和自己掉了个个,把安鱼信放到了自己前面。 安鱼信一挑眉:“插队不好,我不插队。” 沈忆然鼓鼓腮帮子:“你那么漂亮,帮我试个水怎么啦?你的脸又画不丑。” 安鱼信:…… 第75章 地理老师的手不太稳,修修补补给前面的人画了个斜飞入鬓的大粗眉。前边的人捞过镜子一看,被自己丑哭了。 “没、没关系,”地理老师端着那张泪水涟涟的脸手足无措,打磕几个磕巴终于把话说完整了,“别哭,再哭妆、妆就花了。等、等会上了眼妆就、就协调了。” 又补了句:“舞台妆就是要浓一点,不然灯光一打啥也看不清。” 林溪桥被这边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惊动,拽过那个同学细看了看,摇摇头说不好:“虽说舞台妆要夸张点,但这夸张得有些过了。改得稍微细一点就好啦,不用大改。” 地理老师撇撇嘴,长臂一展把那个同学又捞回来,用化妆棉沾了卸妆水,把大粗眉改成了小细眉。 那同学顶着正常了些的眉毛热泪盈眶,连连道谢,差点给两位老师跪下。 李付倚在一旁笑嘻嘻看热闹,不时指指点点,说这边假睫毛没贴好,说那边的眉毛没话对称,最后被忍无可忍的林溪桥一脚踹了出去。 李付在门外委委屈屈:“画的不好还不让说啦?” “滚。”林溪桥怒了,“没人捂你的嘴不让你说,问题是你一句话颠来倒去说上四五遍什么意思??你比一百只鸭子还聒噪!!!” 办公室里笑成了一团,林妹妹也靠着安鱼信笑得气喘,眼见得又要咳嗽,被安鱼信顺了顺背,平复了下来。 林妹妹已经画好了全妆,看着精神了许多。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即使安上了斜飞入鬓的长眉、长得有些离谱的假睫毛、通红到发艳的口红,因着五官比例好,竟然撑住了这夸张的舞台妆,丹凤眼又平添了几分古典神韵。 安鱼信看得直咋舌,摇头晃脑地叫美女,给林妹妹叫害羞了,满办公室跑了一圈,最后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跑到林溪桥那边就是一句: “林老师,安鱼信调戏我,你帮我作主。” 安鱼信:??? 安鱼信没意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当场就想原地掘坟自尽。 林溪桥满眼是笑,眉眼舒展。她问:“她调戏你,为什么找我?” “你俩关系好。”林妹妹瘪了瘪嘴,“她肯定听你话。” “她才不听我话呢。”林溪桥还在给别人化妆,抽空瞥了眼在旁握着拳,看上去想跳楼的女孩,轻轻哼笑了声,“她有能耐,我降不住她。” 安鱼信听得脸热,索性不理这俩人。她压住心头狂躁甩尾的九色鹿,上前一步坐到椅子上,仰起脸让地理老师画眉毛。 地理老师左看看右看看不知从何下手。她于是拉着安鱼信站起来,一把把她推到林溪桥面前: “看看,这眉毛该怎么画。我可下不去手,感觉弧度正好,长度也正好。” 安鱼信:??? 她们没事吧?!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把她推到林溪桥面前??! 安鱼信在心底无能狂怒:这破妆,她不化了!!! 作者有话说: 宋迟小天使 第44章 卸妆 安鱼信心底很愤怒, 面上却很怂。 她垂下眼,余光瞥见林老师盯着自己的脸看,正想抬头向身旁的地理老师说那就不画眉毛了直接画腮红吧, 忽听面前的女人应了声,说: “行, 我给她眉毛修修再画画。你去忙你的。” 没能成功跑掉, 安鱼信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倒霉。 坐下来时她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僵了半天才缓过来。 她仰起脸, 感受着女人的手轻轻用力,提起了她的眉, 又放下了, 说了声:“放松。”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脸一直绷着。 修眉刀的刀锋刮过眉骨,并不疼, 略有些痒。 她禁不住要动, 眉骨处的皮肤却被按着, 暗暗较着劲。 她垂下的眼彻底闭上了,眼睫颤颤, 只觉五官不受自己控制地乱飘, 于是赶紧用劲定住, 生怕林溪桥再来句“别动”。 闭上眼, 皮肤触觉似乎变得更为敏感。 面上有千百只蝴蝶扑扇着翅膀掠过, 若有似无的存在感四处招摇, 最后蝴蝶飞上心尖,随着修眉刀的频率一下下震颤。 她想到了李清照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不过李清照的是闲愁, 而她的是使人怦然的痒意, 即便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消除—— 就像她对林老师的逾距的感情。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前期一直在逼迫自己忘掉那人,每每觉得成功之时,再见到那人还是会一阵悸动,耗费无数精力终是功亏一篑,令她挫败不已,转而怀疑人生。 最后她想通了,所有感情都有期限,不如顺其自然,将它放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磨蚀,不急于求成,也不为之懊恼。 她集中精力学习,每心动一次就做一张卷子,导致成绩不退反增,直奔十校联考前十而去,还拿了学校发的五千奖金。 让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蛮不错。 直到林老师将手覆上她的皮肤,她呼吸一停,脑子一片空白,温软的触感令她想起了曾经肆无忌惮的怀抱,她才发现—— 自己的潜意识里是那样渴望与林老师肌肤相触。 住在桥洞底下的流浪汉不会不想念曾经冬日里心上人为自己而生的燃燃篝火。 思绪回转,脸上已无触感。她颤巍巍睁眼,却见林溪桥拿着盘红色系的眼影,见她抬眼,又微微张嘴,吐出了句“闭上”。 第76章 她乖乖照做。 一声声的“向左看”“向右看”“向上看”从眼前人的口里轻轻往外蹦,她机械地听令,只觉脸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痒意越来越明显,心尖震颤的幅度越来越惊人。 有时候林老师凑得近,她能感受到眼前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到自己脸上,惊得她一个激灵,被那人捕捉到了,又不动声色地后撤。 整个化妆过程,她的精神一直高度集中,直到那人吐出一句“好了”,手从她脸上挪开,她绷直的脊背才陡然松懈下来,后知后觉自己一手粘腻——出手汗了。 化妆真是个折磨人的事。安鱼信想。 然后她发现这只是折磨的开始。 刚从椅子起身,林妹妹眼睛倏然又是一亮,噔噔噔跑过来,发出了自安鱼信有印象以来,来自于这个病弱女子的最嘹亮的声音:“安大美女!” 被按着画眉的沈忆然被那叫声吸引,不顾地理老师“别动,要画歪啦”的警告,把头拧成了麻花,随后也迸出一声暴喝:“安大美女!” 虽然不参加文艺汇演,但过来凑热闹,此时站在沈忆然身边的宋迟:“安大美女!” 放弃固定沈忆然头的地理老师:“安大美女!” 安鱼信:…… 刚开始她选择夸回去,说了千百遍“谢谢,你也是美女”后她也累了,感觉自己就像游戏里过任务的玩家,身边全是触发点,不小心踩上一个就冒出一个npc递上一个任务,不出几分钟便筋疲力竭。 身边人太热情了,她实在招架不住,于是选择尿遁。 没想到厕所里人更多,一班的乌泱泱一大帮妹子挤在里面换衣服,见她来了夸得比自班妹子还起劲,她不得不更大力地夸回去。 安鱼信躲进隔间,盯着蹲坑里的水,差点就着这些水把脸上的妆洗掉。 苍天啊,日月可鉴,她是i人,真的招架不住过于热情的问候! 晚上的演出很顺利,反响很好。因着批判的是古时的婚礼陋习,没牵扯到时政,评委很爽快地给了一个比较高的分数,最后拿了个第三。 演出结束大家打算合照留个念,把安鱼信推到了c位,照片出来后安鱼信又被夸夸大军围住了。安鱼信觉得自己就像被群殴的小可怜,拉着沈忆然落荒而逃,直奔寝室而去。 文艺汇演结束得晚,领导特批晚一个小时熄灯。安鱼信冲进阳台就准备卸妆,却她发现自己没有卸妆的东西,用水冲、用洗面奶洗根本卸不干净。 有些崩溃的安鱼信顶着斑驳的大花脸从阳台出来,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林溪桥坐在沈忆然床沿,正和沈忆然说着话,不知聊到什么俩人相视而笑。听见阳台的动静,俩人同时停住笑回过头,看见安鱼信的花脸,登时又绷不住了。 沈忆然笑得差点倒仰:“你现在好像那个如花,口红洇出来,眼影跑到了脸颊上。” 安鱼信:…… 如果目光有实质,沈忆然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我就知道。”林溪桥抿嘴一笑,“所以特地给你们送卸妆的东西来。” 她掏出一小罐东西放在沈忆然的床头架上:“你们寝室的,用手把卸妆膏在手心化开了再上脸揉,揉得差不多了用水冲洗干净,如果还是感觉有点油再用洗面奶洗一遍。” 她没看安鱼信,倒是看着阳台的窗外,不知看到了什么,微微笑,回过头说:“那你们早点休息,我去别的寝室转转。” 沈忆然乖巧挥手:“老师再见。” 安鱼信没说话,只是一屁股坐上了沈忆然的床沿,看着罐子发呆。 ——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她收到了爸妈的信息,说公司很忙,元旦可能也抽不开身回来看她,让她照顾好自己。 她回信息说没事,也让爸妈注意身体,不要累着。 放下手机,她靠着书桌发呆,恍然意识到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爸妈了。 爸妈今年似乎格外忙。 手机又是叮咚一声,她倏然回神,以为是爸妈还交代了什么事,打开微信却见是另外一个兔子头像挂着红点。 她点进去。 王鹭宁:偶像,你现在有没有空呀 王鹭宁:滚来滚去.jpg 安鱼信:有空的,怎么啦 王鹭宁:我想和你说点事,但打字我怕说不清楚,能不能和你打个电话? 安鱼信说好,过了三秒,王鹭宁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个大剧情,有点卡文,需要梳理一下 第45章 李伟华 “偶像, 我有点事想和你讲。本来想放学了来找你的,没看到你人。” 王鹭宁的声音听着不怎么活泼,和微信上的滚来滚去的表情包不甚相符, 甚至于趋于哀愁。语调有些手足无措,连带着几丝彷徨夹在里头。 “我今天走的有点早。”安鱼信轻轻解释, 又放缓声音, “现在说一样的,有什么事, 你慢慢说。” “就是郑老师……她、她变得好奇怪。”王鹭宁的声音有些扭捏,听得安鱼信不太舒服。 安鱼信微不可闻地蹙起了眉, 追问:“你继续说, 她怎么了?” “她本来对我挺好的,最近突然变得有点忽冷忽热, 我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她上次拍我屁股的时候, 我和她说不要这样。我想找她问清楚。” 第77章 “然后呢?”安鱼信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王鹭宁缓了口气,接着说:“我去办公室找她, 小心地问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她温柔地和我说没有。我问她是不是我上次拒绝她惹她不高兴了, 她说不是, 但又说要是我好好听她话就好了。” 安鱼信隐约察觉到了一些pua的苗头。 她顿感不妙。王鹭宁这种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很容易被一些廉价的爱所感动, 义无反顾地跳进糖衣陷阱里。 她沉下性子问:“之后呢?” “然、然后我怕她不高兴, 之后她对我动手动脚我没、没拒绝……” 安鱼信吸了一口气,揉揉眉心,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她憋着一股子劲: “动手动脚是到什么程度?” “其实也还好, 就是摸摸手拍拍屁股。我有点不舒服, 但能忍。”王鹭宁的声音变得轻碎起来, 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她平常对我真的蛮好的……” “当然要对你好。”安鱼信冷笑了声,“不然再去哪找一个这么单纯这么天真的人呢?” 王鹭宁在电话那头一头雾水地啊了声。 “她在性骚扰你,你懂吗?”安鱼信恨铁不成钢地说:“宝贝,同性之间也会有性骚扰行为。她就是拿捏住了你不敢拒绝的心理!你看着吧,再不拒绝,她会慢慢变本加厉!” 安鱼信的声音陡然提起,片刻又想到了什么,慢慢放缓:“宝贝别担心,你就大胆拒绝,再发生什么就和我说。这事你有和别人说吗?” 王鹭宁说没有:“我没告诉外婆怕她着急,本来想和林老师说的,但她家里今天好像有点事。” 安鱼信心跳漏了一拍。她问:“什么事?” “她爸回来了。” —— 林溪桥舅舅站在家门口,看着面前拎着一大袋子东西的男人,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 男人和林溪桥有几分相似,看得出年轻时也可称得上意气风发的帅哥。现在西装革履,穿得人模狗样,看起来倒是混得挺好。 男人弯着腰陪笑道:“有点事和你说。”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林建军冷哼了声,“不用和我惺惺作态,当年就没有良心,我不信现在你的良心就能回来。”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你这样真的很恶心。” 成年人说话都喜欢留余地,林建军看着对面那个间接害死自己姐姐的人,却是连一点点面子也不想给。 他觉得自己说轻了,就应该骂那人祖宗十八代,然后咒他早死,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李伟华笑着的脸僵了一瞬,尽心尽力伪装起来的良善模样被轻飘飘一句话倏然打回原型。他喘了口气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甚至看起来笑得更加灿烂了: “在外边说也没事,我这不是怕等会孩子们回来,看我俩在门口僵持着,不好看嘛。” “谁说他们要回来?”林建军一滞,声音被铁门夹了似的高了八个度,“再怎么找借口你也别想踏进这个门!” 林建军吼了句滚,抄起门口倚着的铁锹就要赶人,李伟华扭着身子躲开,低下了头: “他们等会就来了。” 林建军举着铁锹的手倏然被什么东西格挡住了似的停在了半空。他愣了愣,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和他们讲了?你怎么会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现在网络遍地,找个人还不简单么?”李伟华弯下腰陪着笑,“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姐姐,我现在悔过了,想好好弥补一下,您就行行好,放我就去和您说两句话。” 林建军原本挺直的背不知在哪一刻陡然松懈,像是突如其来的地震导致的山体滑坡。他瞪着眼,却是再也放不出狠话了: “你对不起的何止我姐,还有那两个孩子。一个还在襁褓里,一个才学会跑。上户口那天你回来了,我以为你良心回来了,结果没几天你又跑了。” “现在还拿那两个孩子要挟我。李伟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先进去说吧,等会孩子们来了不好看。”李伟华弯着腰,空出一只手比了个“请”。 林建军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他僵持片刻,终是让开一条道,转身进了屋。 “建军,你得理解我。我有些难言之隐,这么多年从没和人讲过,今天我就把你当兄弟,和你说一说。”李伟华坐在椅子上,咬着牙含着泪,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林建军的表情像是在厕所里吃包子吃到了一只苍蝇。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那天我姐一个人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来找我,还是在大晚上,说你虐待她,她真的受不了了。现在你和我说你有难言之隐。李伟华,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没有虐待她。”李伟华低下头,“我没碰过她一根指头。只是……那天和别的女人说句话被她看见了,她就疯了似的质问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谁知从那以后她就一天天地精神不济——” “孕期出轨居然能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李伟华正欲长篇大论诉苦的架势忽地被门外一声暴喝打断了。 门没锁,被推开了,一个跟李伟华有五分像的年轻女人缓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另一个面容相似的男人。 第78章 女人穿着大衣,长发披散在两侧。说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或者说面无表情,但出口的话淬了冰,字字成刀,扎进了男人心里: “李伟华,你要点脸吧。” 李伟华努力维持的表情又要绷不住了。他站起身,咬牙瞪着林溪桥:“我是你爸,你好好说话。” “你是我爸?你除了提供那一泡精子还干什么了吗?孕期出轨逼死我妈,直接一走了之不养我和我哥,你还敢回来,还敢说这种话。你知道吗,我人生最大的污点就是,我身体里留着你的血!” “你说这些话真的很好笑。”李伟华盯着桌上的茶杯,半晌,突然嗤地一声笑,声音放得很轻,语调却很粘腻,像是吐着红杏子的蛇: “你问问你舅舅,这些年养你们的钱从哪里来。” 林建军猛地瞪大眼:“你当年打给我一笔钱,我不是打回去了么?” “可是你之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不是么?是有人给你介绍的吧。薪资很可观,你还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天下掉馅饼的事。” 林建军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原地。他把茶杯放下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所以……” “所以你认为这么点钱就可以抵过你孕期出轨、抛家弃子这么些年的罪恶了是吗?” 李付嗤的一声笑,提起了李伟华拎来的红酒,在那个西装革履的中间男人面前晃了一圈:“你知不知道我舅舅这些年已经不怎么喝酒了。我妈死的那会,他喝伤了。” 李伟华的“不算是出轨,顶多是聊聊骚,别讲那么难听”的话卡在一半。他看着那个被提起来的酒瓶,酒瓶在空中转了一圈,万花镜般地折射出了后头被扭曲得看不出原样的室内布置。 李伟华说:“所以我这不是补偿来了嘛。” 林溪桥嗤笑了声,李伟华瞥了她一眼,坐下了: “我现在事业做得还蛮成功的,所以我想带一个人走,或者两个也行,跟着我干。或者出国读个几年,回来直接做企业高管。” “在这个地方窝着,赚不了几个钱,白白耗费了时间。” 林建军举起茶杯就想砸,被李付拦下了,劝他不要为这种人渣动肝火,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林溪桥看着李伟华胸口流溢着缎光的领带,忽地笑了,笑得有些夸张,嘴角咧到了惊人的弧度。 她上前一步:“您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吧。” “没看错的话,这条领带是古驰的吧。” “一条两三千,看来您生意是真的蛮红火。” “但你不是想补偿我们——” “你是想补偿自己吧。” “现在事业有成了,半夜却总是睡不着,想起了之前做的亏心事。” “花点钱便可以摆平愧疚,不用大半夜总做噩梦,真是再值当不过的买卖了。” “可是,您配吗?” “您不是说之前舅舅的工作是您介绍的吗,觉得我们因为这个得对您感恩戴德。”林溪桥翻了翻包,掏出了一张卡,“这里面有两百万,舅舅过去二十年赚的钱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吧。” “您滚好不好。” “您滚了便是对我们最大的补偿了。” “李伟华,没人想看见你。” 第46章 元旦 面对安鱼信对于林溪桥现状的问询, 王鹭宁究竟也只是听外婆提了那么一嘴,并说不出所以然。 她也曾跑去看,可一切动静都被那扇锈红的院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只能隐约听见里头不止一个人。 于是她说:“我去林老师舅舅家门口看了看,院门关着, 隔着一个院子也听不太清屋里的动静。” 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叹, 她又赶忙补了句:“偶像你别着急,要是我打听到什么, 一准告诉你。” 安鱼信轻轻“嗯”了声。 她想,会没事的, 林老师有那么多人陪着, 不会出事的。 眼下还是王鹭宁的事更棘手一点,于是她又嘱咐了句“一定要鼓起勇气拒绝”, 听着电话那头打了千遍万遍的包票, 她才稍稍放了点心, 挂了电话。 —— 元旦于她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庆祝的欲望。 深夜十二点,外头烟花阵阵, 她看着江晋月发来的“新年快乐”顺带一长串祝福, 敷衍地发了句“同乐”过去, 然后就遭到了语音电话的轰炸。 她接起电话“喂”了声, 江晋月活蹦乱跳的声音渡了过来:“鱼信!新年快乐!我就知道你没睡!你现在在干嘛!” 安鱼信看了看手边的五三:“刷题。” 江晋月拖长声音“嗳”了句:“你也太无聊了吧!” “你呢?你在干嘛?”安鱼信丢下笔, 又拣了起来, 看着它在指尖灵活翻转,顷刻转出了一朵花。 “我啊……”女孩的声音轻巧跳跃,“你猜猜我在干嘛。” “你不说就算了。”安鱼信笑了声, “我挂啦。” “欸欸欸别呀!你这人真的好无趣, 连敷衍我一下都不乐意。”江晋月嘟嘟囔囔, “我在看烟花。我们这有场烟花秀。我在给你录着呢,等会发你看。” 安鱼信又笑了声,说好。 “你最近和林老师咋样啦?”江晋月似乎不愿意让话掉到地上,于是短暂的沉默后,她又拣起了另一个话头。 “没啥变化。偷偷喜欢着呗。”安鱼信指尖翩跹着的签字笔啪嗒一声掉上了桌,她顿了顿,听之任之,没有捡起来继续转: 第79章 “不过我其实不是很在意了。感觉迟早会放下。” “那就好。”江晋月叹了口气,“上次听你哭的那么惨,吓死我了。我都没咋看过你哭。” “我说过千百次了!”安鱼信揉着太阳穴,很想挂电话,“我那不是哭!我在拉屎!” 江晋月:“随你怎么说。” 安鱼信隔着屏幕都能看到江晋月撅嘴耸肩的动作。 安鱼信觉得那一通和江晋月的电话堪称自己的人生污点。 她表白被拒一段时间后,想起了那个许久未联络的s市好友,觉得有必要和好友报备一下自己的感情状况,于是发了简单的一句“我表白了,被拒绝了”。 谁料刚发过去,那头的语音电话就飞了过来。彼时她正在马桶上拉屎,而且最近肠胃不太好,拉得不太通畅。 于是自己的哼哼唧唧被当成了哭泣,江晋月紧张兮兮地问自己咋了,她说拉屎拉不出来,江晋月就是不相信,硬是说了一车轱辘宽慰的话,拉着她讲了两个小时。 安鱼信挂电话的时候眼前都是懵的,满脑子“你喜欢她你不喜欢她他喜欢你她不喜欢你”,很想顺着网线把江晋月按在马桶上,大声问“难道你拉屎从来不出声吗?!” 思绪回转,她便听江晋月在那头嘟囔了句“烟花放完了”。她点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面看不着,于是嗯了声,问:“你接下来准备干嘛。” “唉,我也不知道。”江晋月语气倏然飘忽了起来,“现在对各种节日都没什么感觉了。你看,明明是新旧交接之际,要是往年,我说不定能熬一宿,就为了所谓的仪式感。” “现在感觉都没什么意思。”江晋月笑笑,“其实说白了就是变懒了,感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搞起来都好累。往年我还要写个年终总结发在空间和朋友圈呢。今年啥也没写。” “是这样。”安鱼信看着桌上摊着的五三,“我高一开始就不写这些东西了。” “嘁,我就没看你写过。”江晋月哼了声,“你表面上看起来很活泼,和你接触久了你就会露出‘寡人很烦’的真面目,除了学习啥事都犯懒,巴不得不吃不睡地修仙。” “nope.”安鱼信把五三合上,声音懒散,“我爱睡觉。” 江晋月哦了句,片刻又疑惑:“不对啊,你以前不爱睡觉!初中的时候你还说每次午休对你来说都是种折磨。” 安鱼信:“你也说了是以前。” 高二这段时间以来,她喜欢上了睡觉。一方面大约是白天用脑用得勤,另一方面是—— 梦里能见到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和林老师很像,她说不出哪里像,明明样貌是不一样的,但她就觉得是上辈子的林老师站在那里,陪她走过那个世纪。 最近没怎么和林老师接触,她总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梦醒的那一刻所有片段在脑袋中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若是没有类似场景的触发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但起床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积极的情绪能支撑小半天。 江晋月又哦了声,随即打了个哈欠。 安鱼信:“你这个点就困了?” “宝贝,你要不要看看时间再说话。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我不该困吗?”江晋月轻嗤,“您老是真修仙呐,还说自己爱睡觉。” 安鱼信:…… 安鱼信:“原来都这个时候了吗?” “是呀,都这个时候了。”江晋月又打了个哈欠,“您老就别修仙了,放下书本睡觉,明天再学吧。” 哈欠总是人传人,安鱼信听着那边连着两声的呼气声,也禁不住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有些困。 挂了电话,她正准备上床,忽听外头楼道里有什么动静。 她不是好奇的性子,本懒得管,倏然想到对门住的是那人,登时又有些紧张起来。她于是溜去客厅,扒着猫眼向外看—— 楼道里的灯亮了起来,一个短发女子扛着另一个长发女人颤颤巍巍地开门,却大概是因为扛着一个人,活动幅度被限制住了,开得有些困难。 安鱼信愣了愣,打开门冲了出去。 “又喝醉了?”她站在两人身后,差点一嗓子喊出来,顾忌着深更半夜别人要睡觉,喉咙滚了两圈,挤出了这么一句。 傅深回头,见是她,也是一愣: “小孩,不睡觉?”傅深问候了声,又转过头去,加快速度开门。 只是肩上那人有点沉,又时不时晃晃,限制了她的发挥,钥匙捅了好几次都没插进锁孔里。 “该换密码锁。”傅深轻声嘟哝,扛着林溪桥后退一步,把钥匙递给安鱼信,“你来。” 安鱼信接过钥匙,三下两下开了门。 第47章 画展 安鱼信看着傅深把林溪桥抬上沙发放倒, 正一只脚踩上了门槛,踌躇着要不要进,便听傅深在客厅那头沉沉说了句“进来吧”。 四下寂静, 窗户里已看不见月,大约是跑到了头顶。 她站在沙发旁, 垂眸看着躺倒的女人。 沙发上的人发丝有些凌乱, 面色同唇瓣一样潮红,更有整只耳朵都染上了绯色。眉尾和唇角却平直得像无风时的海面, 看不出任何情绪。 极致的暧昧与冷淡交织,冲撞出无比动人的姿色。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么静静欣赏那人的容颜了, 似乎只有当女人酣然入梦时, 自己才能鼓起勇气瞧上一眼。 第80章 一眼万年。 贪婪地看了许久,直到沙发上的人嘤咛了声, 她才做贼心虚似的移开目光。视野仓皇飘忽, 里头闯进了另一个身影, 她恍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 “小傅姐姐。”她轻轻叫了声,“林老师为什么会喝醉啊,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深顶了顶牙, 片刻后说没有。 “可是……”安鱼信抬起头, 直直撞上短发女人的眼: “我听说林老师的爸爸回来了。” 傅深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错愕。她问:“听谁说的?” 话刚出口却又摇摇头, 轻嗤了一句:“算了, 你说了我估计也不认识。” 安鱼信敏锐察觉到眼前人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硬壳裂开了一道小口子。她赶忙乘胜追击。 “小傅姐姐。”安鱼信拽起傅深的袖子, 轻轻摇了摇,“能不能告诉我林老师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特别特别担心, 不知道的话觉都睡不好。我保证听过就跟没听一样, 转眼就抛掉。” 傅深安静了半晌, 坐上了沙发里林溪桥旁的空位。 她说:“其实没什么,就是她爸回来了,想带她和李付走,她不愿意。” “其余的不便多说。”傅深补了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大事,有我陪着。” “那人怎么能这样?!”安鱼信一惊,差点压不住自己的音量,“前面说消失就消失,二十多年跟死了一样,现在说出现就出现,还要带人走?!” 傅深攥了攥拳头,好半天不说话,伸出手拍拍她的背。 “那林老师是太伤心,所以喝醉了吗?”安鱼信问。 她重新把目光放到合眸沉睡的女人脸上,看着她嘤咛了声,又赶紧压低音量。 “还好。”傅深想了想,摇摇头,“难说她是什么感觉。” 安鱼信想,其实也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林溪桥心里估计从始至终就没怀抱过期望,内心只有恶感。这次估计是被狠狠地恶心到了。 “父亲”这个名头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死了。 但若是说只有恶心而非伤心,也不准确。 儿时遭受的苦难,若是有父亲在身旁,能抵去十之八九。虽然有舅舅,但终归不是最亲的人,不能肆无忌惮地麻烦,抓人来给自己擦屁股。 林老师童年定是渴望过父爱,最终只能在舅舅身上汲取一二,来慰藉自己被外界刺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伤心的可能是自己的童年,以及与那人状若无物却怎么也剪不断的亲缘。 愤怒渐退,心疼的情绪飘到了最上空,随之而来的是万般无奈与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似乎并不能为林老师做什么。 现在的自己也没有立场为林老师做什么。 思绪回转,安鱼信忽地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那个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酣睡人的短发女人: “小傅姐姐,您是一直在洛城吗?” 傅深嗯了声,不欲多解释,只说:“我看着她,你放心。” —— 安鱼信最终还是被傅深赶回了自己家。 傅深说小孩正在长身体,不能不睡觉,安鱼信解释说自己是熬夜惯犯,傅深一句话把她的“在林老师家呆到天亮”的念头打了回去。 傅深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不回去,等溪桥醒了我告诉她,你盯着她看了一宿。” 安鱼信觉得用告状威胁人的傅深很不厚道。 安鱼信躺在自己和软的大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概是困过了那个时候,再加上脑子里想着事,她在床上躺尸似的躺了半天,觉得一直瞪天花板的自己很蠢。 于是干脆爬起来继续刷题。 元旦放的一天半是在刷题中度过的。 她也曾进进出出屋子好几次,试图打探林老师的最新状态,结果一次也没碰上。又没勇气也没借口直接敲人房门上门探视,徘徊了一天半后她想了个法子—— 在快回学校的时候,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前,侧头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总算逮着了出门去学校的“那人”。 她拉开门,假装刚好也准备上学,却见楼道里站着的是一个身着大衣的短发女子,心心念念的那人半点踪影也无。 她愣住了。 大概是她直愣愣冲出来又瞬间呆住的动作有些好笑,她清晰地听见傅深嗤了声:“跳舞呢小孩。” 安鱼信撇撇嘴:“林老师呢?” 傅深:“学校。” 看着安鱼信生动的五官,女人又补了句:“她状态不错。” 安鱼信哦了声,想问那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觉得有些冒犯,踟蹰间傅深开口了: “最近有画展。” 安鱼信愣了愣,片刻明白过来傅深是邀请她去看的意思。 她其实确实蛮想去的,欲从那些画里窥见林老师另一面的生活,但觉得还是得经过林老师同意。 况且自己上着学,其实也没有太多时间。 她刚欲摇头,听见傅深的一句“寒假里,到时候给你五张票。溪桥的意思。” 安鱼信脑子登时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尖叫“寒假算哪门子最近!!”,一半听见是林老师的意思后呆住不转了。 单肩挎着书包,手略松松,书包带就顺着肩膀往下滑。她赶紧使力扯住了,往上提了提。 第81章 她说,好。 —— 教室里一派鸡飞狗跳。周寻跑到隔壁组去借鉴作业,余光瞥见安鱼信踏进教室,眼睛登时一亮,窜回自己位置就喊:“安姐救我!” 安鱼信看着周寻攥着的英语作业本,挑了挑眉:“这不是明天早上才交么,你急什么?” 周寻:“老高说等会组织英语考试,他来监考,叫我们把作业早点交上去,他好改的!” “高老师怎么转性了?”安鱼信嘀嘀咕咕,“他不是最不喜欢动不动就考试的吗?特别是这种搞突袭似的。” “不是他的意思。”周寻着急忙慌地说,“是郑老师说要组织一次英语考试。她觉得学校太不重视英语了。” “我听八班的人讲的。”周寻补了句,“就是你那个朋友,叫什么什么宁的,来找你。看你不在就和我讲了。” “王璐宁?她来找我做什么?”安鱼信猛地停下了翻书包的手,转头死死盯着周寻,想着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我也问了下,她说没什么大事,既然你不在就让我给你带句话。”周寻把安鱼信的书包拎过去,自己翻找了起来,“说是让你放心。” 周寻找到了英语作业本,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开始借鉴,徒留安鱼信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这个丫头,总喜欢一惊一乍地吓人。 她等着她的好消息。 —— 英语考试结束,安鱼信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却见一人早已抱着包守在门口,见她出来便拉着她往外跑,嘴里开始喋喋不休念叨。 安鱼信听了半天,王鹭宁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今天英语考试时,郑晓娟试图借着看她脸色不好的理由摸她脸,被她躲开了。她考到一半又被叫去办公室,郑晓娟上来就想抱她,被她挣开了。她最后放了句狠话。 安鱼信:“你的狠话不会是‘老师请你不要这样’吧。” 王鹭宁大惊:“你怎么知道!” 安鱼信:…… 算了,懂得拒绝了,好歹是有进步。 王鹭宁有些愁:“你说我和郑老师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该怎么面对她呀。” “她又不是你亲妈,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安鱼信揽了揽王鹭宁的肩,“你做人光明磊落,她做错了,该羞愧的是她。要是她针对你,我陪你去申请换班。” “能行吗。”王鹭宁还是很愁,“郑老师好像在学校领导层里职务挺大的,我之前听林老师说。” 安鱼信突然觉得这事做得有些草率。 应该先做个背景调查再出主意的。 很多时候保全尊严固然没错,但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毫无缘由的针对报复。 做出不为五斗米折腰选择的前提是做好饿死在路旁的准备。 这件事若是放在她身上,她定是宁死也不弯一下腰的,但是王鹭宁很可能受不住消极的后果。 “要是之后发生什么。”她转过身,按住王鹭宁的肩,眉眼沉沉,“第一时间告诉我。”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她只能尽心尽力——也必须尽心尽力——将这个天真烂漫、肯听她话的女孩护好。 要给女孩一个交代。 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48章 隐忍 元旦一过, 整个学校都弥漫着备战期末考的紧张气氛。 周寻这几天屁股几乎没离开过座位,除了上厕所吃饭就是定在位置上做题,看得安鱼信啧啧称奇:“怎么突然转性了?从前你可没这么热爱学习。” “还不是因为我爸。”周寻苦着脸, “我爸说要是期末考没进年级前一百,就不回来过年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京都逍遥快活。” 不久前安鱼信才知道, 周寻父母在京都工作,但周寻的户口在洛城, 和自己一样,也是远离家人在外求学。 周寻也有个妹妹。 “你上回考多少来着?”安鱼信问。 “一百八十六。”周寻叹了口气 安鱼信不会安慰人, 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加油”, 周寻问安鱼信有没有什么学习方法传授一下,安鱼信想了半天, 说:“上课认真听, 作业认真做。” 周寻:…… 周寻:“你怕不是在敷衍我。” “非也。”安鱼信摇摇头, “你就试试一周,上课不开小差认真听, 课后作业认认真真完成每道题都弄懂, 你成绩没有进步你来找我。” 周寻叹了口气, 又欲接话, 忽见自己的前桌转过来, 对着自己和安鱼信比了根食指。 安鱼信的斜前桌自上次月考后换了人, 换成了一个成绩不错但很皮的男孩。 男孩最近沉迷上了对人比食指。 食指在对方面前一晃而过,对方正欲生气,他就伸出那根指头晃晃:“不是中指哦。” 对方只能偃旗息鼓, 或者比回去。 渐渐班里盛行起了一股“比食指”的风气。 那男生每次来招惹安鱼信的时候, 安鱼信心情一般的时候就不理, 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对着比一阵子。 “滚。”周寻看着那根手指笑了声,“你搞什么。”也比了回去。 安鱼信正欲也比回去,恰巧此时自习课上课铃响,那男生转过头埋桌学习去了。 安鱼信在心底呵了声,低下头开始做题。 自习课上至一半,安鱼信正对着作业本上的数学压轴题发愁,抬眼环视了教室一圈,想活动活动脑子,却见那男生也恰好抬头环视教室。 第82章 俩人四目对上了。 那人伸出了一根食指。 安鱼信:…… 安鱼信被数学题搅得头昏脑胀,心情不甚美妙,本不欲理,继续埋下头做题,余光却瞥见了门口站着的一人的身影。 长发披散,蓬松柔顺。两手插在大衣的兜里,脖子上围着条围巾,衬得脸更小巧精致了。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头直直看过去。 大约是距离产生了勇气,隔得那么远,那人未必注意得到自己。 她这么想着,却径直撞上了那人的眼。 四目相对,安鱼信的眼倏地眨了眨,有些突如其来的惊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 隔得远,那人眼中的情绪看不太清,然即刻一闪身从门口消失了。 安鱼信莫名怅然。她自我安慰道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结局。 本是自己决心疏远的,怎么看着那人的消失,自己反倒矫情了起来。 甩了甩头,她重新将注意力凝于笔下的数学题上—— 却听斜前方传来“砰”的闷然一声,伴随着一阵抑住的叫唤。她抬头望过去,出乎意料地看见了瞪着眼的林溪桥和那摸着脑袋呲牙咧嘴的男孩。 “这手势很好看吗?”林溪桥压低声音,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素质不要太高。” 男孩泪眼汪汪,没来得及解释是食指不是中指,刚想开口又被林溪桥瞪了回去。 安鱼信想笑,没憋住,很不厚道地轻哼出两声,被林溪桥捕捉到了,也飞给了她一个眼神。 安鱼信觉得那个眼神她看不太懂,怎么似乎带着点邀功的味道。 林老师飘走了,那男生委屈巴巴地继续回头做题,安鱼信则清理干净思绪,重新专注于解题。 下课后那男生转过头,又比了个食指,被周寻抬手推走了:“你挡我做题了。” 男生哼了声,转向安鱼信:“你和林老师不是be了吗?怎么她还这么向着你呐。” “嘶。”安鱼信差点咬到舌头,“啥玩意??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 “你还装,分明是你看到了林老师,朝她使眼色让她出头帮你,我才挨揍的。” 安鱼信:…… 安鱼信很冤枉,倏然又想起那男生前半句话来,一拧眉,问:“什么叫做‘你和林老师不是be了吗’?” “你俩之前天天粘一块儿,”那男生嗤了声,“现在连互动都没了,可不就是be了嘛。” 安鱼信一愣。 “所以明明be了她还帮你,你们是在搞什么地下情么?”男生随手从周寻桌上拣了支笔,在指尖转了起来。 “嗐。”安鱼信回神,打了个哈哈,笑道,“知道就好,别四处张扬。” 那男生一脸“磕到了,我懂”的表情,满意转头继续学习去了。 安鱼信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太让人头疼,比如她又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林老师究竟是不是在帮她出头,如果是的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她不得已抛开了,连带着笔下的数学压轴题都看着眉清目秀了起来。 这题比感情可好解多了。 —— 近几日都没见到王鹭宁,安鱼信有些担心她的状态,便在趁着午饭的空上楼去八班找她。 王鹭宁正在位置上写作业,旁边的人推推她说有人找,她抬起头,对上了安鱼信从门框外探进来的半个身子。 王鹭宁嘿嘿一笑,登时放下笔冲出来了。 “偶像!”王鹭宁拉起了安鱼信的手,“咋啦,来找我。” “最近怎么样?”安鱼信拍了拍那只手,笑着问,“好久没见到你了。来看看你。” “还可以。”王鹭宁垂下脑袋,片刻又抬起头,“不过是她不怎么理我罢了,没事,我自己调节调节心态。” 安鱼信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 栏杆外扬起了风,安鱼信羽绒服帽子上的毛被轻轻吹动,一张一翕间仿佛拥有了生命,瘫着身子震颤。 王鹭宁看着看着伸出手薅了把:“好软。” 安鱼信笑笑,指着女孩帽子上的毛:“你不也有。” “回去学习吧。”安鱼信按住女孩的胳膊,“还有,要是有什么事,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王鹭宁的手倏然顿住了。 安鱼信知有情况,静静等着女孩说出口。 王鹭宁四处瞄了一眼,把安鱼信拖到了走廊尽头,倏然双臂一张,挂上了安鱼信身子,不动了。 “其实有事。”女孩把头闷在安鱼信的帽子里,“我英语本来就不是很好。她不理我,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 “某天我去办公室,她突然把我叫过去,把一张纸摆到我面前,上面是我外婆家的家庭住址和我外婆的电话号码。” “她说我不乖,有些事得让我外婆知道。” “我怕,我忍着,她继续给我补习,对我上下其手。” “她说,假如任何人知道了这件事,后果我不会想知道的。” “我上网查了,匿名问了,说带着证据举报到教育局。我某次偷偷带录音笔进去想录证据,却被她发现了。她嘲笑说,知不知道教育局局长是她哥哥。” “偶像,我能怎么办。” 第49章 下套 “你这事有没有和别人说?”安鱼信顺着王鹭宁的背, 轻轻问。 “没有。”王鹭宁摇摇头,脸蹭过了安鱼信帽子上的毛,“外婆不知道, 我怕她知道了担心。老人家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瞎急。爸妈知道了估计也只是觉得我不懂事。本来想和林老师说的,没找到机会。她最近好像很忙。” 第83章 听见“林溪桥”三个字, 安鱼信的眸光闪了闪, 缓声问:“为什么说她很忙?” “她爸又来了几次,直接找到她哥家里去了。她哥没跟她讲, 但是某回上门恰好撞见了。” “林老师直接报警了。”王鹭宁顿了顿,又说, “但是警察只当这是家事, 和了一通稀泥就走了。” “她最近应该也挺烦恼的吧。不想为这种事打扰她了。别的同学我也没讲。” 王鹭宁从安鱼信身上下来,后知后觉地问:“偶像, 我这么说是不是给你压力了。” 安鱼信摇摇头。 她将手覆上王鹭宁的肩, 替她整了整领子, 眉眼不自觉舒展开来: “不会。你把我当朋友,把一切都告诉我, 我特别高兴。” “接下来你只管拒绝。”安鱼信沉声道, “一切有我。快回去学习吧, 别多想啦。” 王鹭宁点点头, 闷声不吭地回了班, 安鱼信又在走廊上站了片刻, 挂上了这边的栏杆。 北风滑过耳畔,冰冷尖锐,刮得人生疼。安鱼信今儿出门急, 没带围巾, 脖子耳朵都露在外边, 有些难受。 她的脖子有些敏感,怕冻。 在栏杆上秤砣似的挂了会儿,她正准备回去,一转身碰见了从办公室走出来的郑晓娟。 “哟,安学霸。”郑晓娟脸一挤,挂上了菊花似的笑容,“怎么上这边来了?” “郑老师好。”没有心理准备,猛地对上那张脸,安鱼信险些将隔夜饭吐出来。她赶忙调整好状态,面上波澜不惊,甚至抬起头也回了个笑容: “我来找您班上的王鹭宁,有点事儿同她讲。” “原来你们认识呀!”郑晓娟接着笑道,“我说呢,王鹭宁在我这儿补习的时候还提起过你。” 她说这话是真不害臊。 安鱼信这么想着,忍着恶心寒暄:“鹭宁和我提过了,说特别感激您。她的成绩节节攀升,都是您的功劳。” “哪里哟。”郑晓娟摆摆手,“都是那孩子肯用功。她是努力型选手,你就是天赋型选手。” “老师真的很好奇你的学习方法是什么,回回年级第一是怎么做到的呢?空了可以来老师办公室里坐坐,给老师讲讲你的学习方法。老师泡茶给你喝。” “我哪里有什么天赋呢?不过是题做得多罢了。”安鱼信说,“学习方法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课认真听,作业认真做。” “你就是谦虚。”郑晓娟扶着栏杆笑得一颤一颤,堪称花枝招展,“考成这样还没有天赋,你让别人怎么活呀。” 安鱼信静了半晌。 “虽然没什么学习方法可以分享,但是——”安鱼信调整好神情,抬起头,“那本杂志倒是很好,只是里边仍有些不懂之处,下回我拿上来问问您,您可不能嫌麻烦将我拒之门外啊。” 唇角勾着,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冷眼看着郑晓娟愣了愣,面上浮起了显而易见的笑容:“那是肯定的。你随时来,我如果不在,你可以和旁边的老师借个电话同我说声,我要是空了一准赶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有一个绝世疯狂的计划—— 诱敌深入,趁其不备而一举“诛”之。 一直压抑着情绪念书太累了,需要找到一个口来发泄发泄。 疯狂一把,挺好。 —— 今儿晚自习结束时还有一道题解不出,卡一半又难受得紧。安鱼信在教室里抓耳挠腮地想了十几分钟仍无解,于是不得不丢下笔往教室外走——一中的熄灯时间是在晚自习结束后半小时,再不回寝室,大门就要落锁。 回寝室的路上又好巧不巧地碰到了准备出校门的郑晓娟。 “哟,我们的大学霸学到这么晚。”郑晓娟言笑晏晏,“累坏了吧。” 她的声音缓而轻,尾音挑着,在摇摆不定的灯下刻意显出几分缱绻来。 “是呢。”安鱼信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子,叹了口气,睫毛颤颤,“累得很。” “郑老师。”她忽又抬眸,“明儿晚自习去找您,聊聊那本杂志,行不行?” 假装对一个人感兴趣比假装不喜欢一个人容易多了。她想。 这个人应当是信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信了没有。 那人现在应当已经回家了,洗洗澡上床筹备画展,愉悦中不知会不会带上那么一丝丝的惆怅。 几息之间,心绪已经转了山路十八弯。安鱼信回过神,听得眼前人欢欢喜喜的一句“那敢情好啊,老师等你”。 在心底给自己此次的演技不要脸地打上了个九点九分,她点了点头:“那老师快回去休息吧,明晚见!” 回到寝室时已快熄灯,她迈入寝室的时候恰好和一缕清香打了个照面。 很熟悉的花果香。 她愣在了门口。 “你回来啦。”宋迟蹦蹦跳跳地过来,把她拉进寝室,“今天咋这么晚。” 她任由宋迟拽着,好半天才缓过神,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脑袋,微微一笑:“被一道题绊住了。我去洗澡。” 说罢自顾自地拿了睡衣和浴巾,向卫生间走去。 “这么冷,你还洗啊。”宋迟有些惊讶,“小心感冒。” “没大关系,死不了。”浴室里已然传来哗哗的水声。 安鱼信觉得自己合该洗洗。今儿演了两场戏,身心都在泥潭里滚了一圈似的,又刺激又恶心。 第84章 两场戏演得身心俱疲,她不想再摸过去演第三场了。 “我该走了。”坐在沈忆然床沿的女人顺了顺长发,温声笑笑,“再不走就要被关在里边了。” “没关系的林老师。”宋迟弯腰扯了扯床上的被子,又直起身,拖长声音说,“走不了就睡我们寝室,我的床让给老师,我和安安挤一挤。” 林溪桥一笑。 还是走了。 在浴室里凝神听着外头动静的安鱼信松了口气,放松之余,心底仍缠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雾气蒸腾,白色小粒子你来我往地挤成一团,又嘻嘻闹闹地散开。安鱼信闭上眼,让花洒里涌出的热流覆上脸颊,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思绪中找寻着明日的记忆。 明天该干些什么呢…… 横竖在郑晓娟办公室里,有一场硬仗要打。 洗完澡,灯已经熄了有段时候。沈忆然贴心地挪了盏小灯贴在磨砂玻璃门上,勉强透了些许光进来。 伴着微光擦干了身子穿上睡衣,安鱼信推开门,却见门口排排站了一溜五个人,见她出来猛地鞠了个躬,跟一张长长的面板突然折了个弯似的,倒吓她一大跳。 “你们干嘛,排演迎宾呢?”安鱼信缓了口气,笑道,“差点以为自己洗的是东北大澡堂。” “没有没有。”直起身子后,沈忆然颤颤巍巍地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什么,举到安鱼信眼前,“我们对不起你。” 借着灯光,安鱼信看清了那条五彩斑斓滑溜溜富有弹性的东西—— 是她的软呼啦圈。 但是英勇牺牲,从中间裂开了。 第50章 工伤 安鱼信这学期带了条软呼啦圈来寝室, 美名其曰锻炼身体。宋迟等都争着玩,但软呼啦圈不好转,若是没有呼啦圈基础, 转起来便会前仰后合,甚是滑稽。 特别是沈忆然。大概是四肢不协调的缘故, 转呼啦圈的时候, 她活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大家看一次笑一次。 安鱼信平日里就把呼啦圈搁在柜子里头, 谁要玩就自取。 今天不知怎的聊到了呼啦圈,众人都撺掇着沈忆然在林溪桥面前表演一番。沈忆然秉持着“我丢脸没什么大家快乐就好”的理念, 视死如归似的在林溪桥跟前舞了一通。 这一表演就坏了事。呼啦圈不小心撞到了栏杆, 表皮裂开了。 “小信,对不住。”沈忆然讲完始末, 哭丧着脸, 操着不知哪儿学来的蹩脚儿化音, “我赶明儿买一个赔你。” 安鱼信捞起呼啦圈,凑到眼前看了看, 拨弄了一小会儿, 笑道:“没事, 内芯又没断, 还能用。” “林老师怎么评价你的表演?”她问, “是不是让你多练练?” “没有。”沈忆然苦着脸抿了抿唇, “她说我表演得太好了,奖励我一张物理卷子。” 宋迟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沈忆然瞪了一眼, 赶紧收回笑容, 站定作目不斜视状。 “好啦, 回去睡觉吧。”安鱼信笑着说,“算算时间,宿管阿姨快来啦。” 似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楼梯处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六人赶紧散开钻进被窝,那个呼啦圈被安鱼信顺手搁在了沈忆然床头。 —— 第二天,趁着午休,安鱼信从抽屉里摸了张空白的假条出来,信手仿着林溪桥的字迹签了名,而后用它混出了学校。 假条是之前从林溪桥办公室里顺的。安鱼信说,要是中午不想在学校吃,就用假条出学校,去吃“老王牛肉面”。 林溪桥嘴上说着“你同我说,我带你出去,坐我的车出去又不用假条”,一面还是由着她大摇大摆地攥着厚厚一沓假条出了办公室。 安鱼信本意是逗逗林溪桥,看她能对自己纵容到什么程度。这些假条办公室的打印机就能印,要多少有多少,她拿去也不算浪费资源。 它们被她齐齐整整地码在了下边小抽屉的一角,平日里也不轻易动,只是实在没草稿纸的时候抽一张出来打打草稿。 学校旁边的文具店很大,卖各种文具和有的没的的东西。 安鱼信挑了只录音笔,用手机买了单,揣在怀里回了学校。 她动作快,回校时午休铃还没打。周寻正在桌上埋头写作业,见安鱼信回来,哟了声: “今天吃饭够慢的。” “是啊。”安鱼信不欲多解释,顺嘴接道,“今天食堂的饭好吃,多吃了几口。” 话音刚落,就见周寻用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瞪着她,好半天咂了咂嘴:“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食堂?好吃?” 安鱼信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心道找错借口了。 说“去拯救世界了”都比“食堂饭好吃”来得靠谱些。 白日里的一节节课上得飞快,太阳在远山后头闭上了眼,晚自习的铃声晃晃悠悠打了起来。 安鱼信没能去成郑晓娟的办公室。 不是她不愿去,李付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说拿两节晚自习来考数学。 原话是这样的:“反正你们平常做数学作业也要两个小时,今天我就不布置数学作业了,刚好拿两节晚自习来考考,六点半考到八点半。” 还蛮有道理的。 考完数学,还剩一节晚自习。中午本该用于写作业的一段时间分给了出校买东西,如果再去郑晓娟办公室,作业就写不完了。 第85章 无事,适当地“欲情故纵”一下,效果应当也蛮好。 下课铃响,她特地晚了十多分钟出教室。回寝室的路上,果又在校门口碰到了郑晓娟。 “怎么食言了?”郑晓娟问。 她的声音从掐扁的喉咙里滚出来似的高了几个度,刻意显出了几分甜腻来。 “老师对不起。”安鱼信乖巧低下脑袋,脚尖蹭着地上不知从哪儿滚来的小石头,“今天李老师突然说考数学,我没来得及跟您讲。” “考了三节晚自习?” “两节。”安鱼信倏然抬起头,蒙上一层雾的眸子直直撞上了跟前女人眯起的眼,“可是今天作业特别多,我根本来不及跑上楼跟您讲。您看,我晚自习结束了十多分钟才堪堪写完作业呢。” “我想,您和学生们关系都很好,估计也不太会在意我这个别班学生的。我本想晚自习结束就去和您说一声的,想想还是算了,或许您昨天就是客套一下,我去了倒令您不自在。” 她将一个想接近却畏手畏脚不自信的小女生形象演得极好,配上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可信度又蹭蹭往上加了好几分。 郑晓娟紧绷着的面皮松懈了下来。 “不要这么想。”郑晓娟抻着唇角,放缓了声音,“老师很喜欢你,巴不得你来老师办公室坐坐聊聊天。” “但是明天是周六,上一上午的课,估计你也没时间来。这样,我们加个微信吧。你把微信号报给老师,老师加了,你回去通过一下。” 一中老师都默认学生们不会带手机来学校。 “好的郑老师!”安鱼信微微启唇,瞪大眼,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我回去就加您!” 她转身噔噔一径跑走了,那颗石子被她一脚踢开,乖顺地滚到了小山坡旁。 —— 手机她一直是随身带着的,只不过平日里都呈关机状态。 回到宿舍,她飞速洗漱完,把手机顺上了床,待熄灯后钻进被窝,用被子掩盖住手机的光。 “你不聊天了?”宋迟举起手敲敲她的栏杆,“我有八卦诶,你听不听。” “关于谁的?”安鱼信从被窝里探出了一颗毛发杂乱的脑袋,问。 宋迟说了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安鱼信想了片刻,摇摇头:“困。我要睡觉。” 她重新钻进被窝,打开微信,上头挂上了一条验证消息—— 破晓:我是郑晓娟。 头像是她自己的艺术照。 平心而论,郑晓娟长得还不错。医美的痕迹明显却不过于突兀,不做大表情时倒是让她的皮肤显得紧致了不少。 从外貌上看不出她多少岁。 她好像还没成家。 安鱼信通过了验证,备注上“郑晓娟”,想了想,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过去。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久后发来了一句话:还带手机来学校?被我抓到了吧哈哈,手机没收了。 安鱼信:别呀老师。 安鱼信:我爸妈不在洛城,所以我随身带手机的。只是平常手机都关机。 安鱼信:您收了我这部手机,我就联系不上爸妈了。 安鱼信:[可怜][可怜][可怜] 那边静了静,半晌回复:你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安鱼信:在外务工的小职员。 郑晓娟:大家都很不容易。 安鱼信一面在心底翻着白眼,一面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是的,所以我一直想,到时候赚大钱,回报爸妈。 安鱼信:[奋斗][奋斗] 郑晓娟:哈哈,你是个有出息的,你父母肯定会因你而骄傲。 安鱼信:老师过奖啦。 郑晓娟:你就别谦虚了。好啦,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吧。 郑晓娟:晚安,小鱼信。 安鱼信盯着屏幕上的“小鱼信”三字,差点干呕出声,恨不能把眼珠子抠出来。 她也配这么叫自己?? 她也配和林老师说一样的话??? 安鱼信把手机屏幕暗灭,一把扔到旁边,捂上眼,惆怅地想着,这算工伤。 再看那界面一眼,她就把手机吃了。 第51章 套话 安鱼信不打算吃手机。她果没有再看那界面一眼。 甚至于一直到周日下午返校时, 她都没有打开微信瞅上一瞅。 实在重要的事,若是联系不上她自会打语音电话;不太重要的事,错过了也就错过了。 自己的心理健康要紧。 阿姨晚餐做了三菜一汤, 精致而丰盛,她吃得快乐, 就是有点像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餐。 做足了心理建设, 对着镜子练习了十次微笑后,她终是打开门, 下楼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这回来得早,学校门口没什么行人车流, 偶有几个学生背着包裹, 拖着沉重的步子挪了进去。安鱼信走至大门口,也正准备进校, 忽听身后车轮滚滚的声音席卷而来。 她朝旁边走了两步让让, 待车子与自己擦肩而过时, 却听得身旁传来一声热络的“鱼信”。 是郑晓娟。 怎么这么不碰巧…… 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一秒做好表情管理, 转过头去, 抬手笑道:“郑老师好。” 门口就有几个停车位, 郑晓娟将车停稳, 推开车门下了车, 却不急着关车门, 扶着门寒暄:“今天来得早。” 第86章 “嗯。”安鱼信晃晃脑袋,作出天真又腼腆的样子,“我想着, 到时候作业写完了, 去找您聊杂志。” “那好哇, 老师等你。”郑晓娟挑眉笑笑,问,“你什么时候来?” “我想晚自习第三节课来。” “唔。”郑晓娟眯眼想了想,“晚自习第三节课,办公室人还挺多。这样,我们去科技楼,你在二楼楼梯口等我,怎么样?” “科技楼今晚开吗?”安鱼信问。 “倒忘了这茬了。”郑晓娟失笑,“那你就在楼下等我吧,我拿钥匙来开门。” “那我等您。”安鱼信点点头,笑着说。 前两节晚自习她一直钉在位置上,发泄似的写着作业,刷完了一张数学卷子一张物理卷子,看得周寻直咋舌:“安姐,别太拼,给我们留点活路。” “晚自习第三节课想去操场逛逛。”安鱼信说,“所以趁现在多写点。” 周寻接受了这个说辞:“你们学霸就是不一样,大冬天逛操场,也不怕冻得慌。” “今天晚上月亮圆。”安鱼信重新拾起笔,继续写写画画,“很好看。” 晚自习第三节课,安鱼信揣上了录音笔,带上英语杂志,如约出了教学楼,来到科技楼下。 科技楼周末总不开门,连带着楼底的灯也关着。安鱼信站在阴影里,看着前面路灯下的小虫飞舞,投下几个跳跃着的斑驳黑点。 冬天也有蹦跶着的小虫。平日里它们总是隐匿起来,使人以为销声匿迹了,然只消灯光一照,便会循光而来,现出原形。 就像某些人那肮脏的心思,被诱惑着的炫光一勾,就怎么也隐匿不住了。 安鱼信冷眼看着郑晓娟踩着高跟鞋一颠一颠走来。待她走到自己面前时,安鱼信不动声色地按开了录音键,又换上了另一幅笑意盎然的样子: “郑老师,您来啦!” 郑晓娟三下两下开了门,领着安鱼信进了二楼的一个空教室。 教室里的大部分桌椅都落了灰,只有靠门的两对桌椅干干净净。郑晓娟开了灯,走过去坐下,一面解释:“有时候会带学生上这边来补习。” 安鱼信点点头表示了然,也坐上了郑晓娟旁边的椅子。她摊开书,指着其中一处道:“照语法来说,这处不应该是这样。是印错了,还是国外本就有这种用法呢?” 她的声音很低,柔柔地营造了点暧昧气氛出来,尾音缱绻而轻佻,听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郑晓娟轻轻笑了声:“平常不怎么看美剧吧?” 安鱼信点点头。 其实她常看,也知道这个省略用法。她把杂志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这个显得不那么弱智的问题。 太弱智的问题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是别有所图,从而产生一定的戒心。 郑晓娟继续说:“在美国人日常生活中,她们总喜欢省略一些东西,说起来方便点。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省略用法。不过考试时千万别这么些,会扣分。” 安鱼信拖长声音“哦”了句,表示原来如此。 “鱼信,你出国过吗?”郑晓娟问。 安鱼信摇摇头。 “平常会去哪儿旅游?” “我不太出去旅游。”安鱼信想了想,说,“爸妈没什么时间,忙着挣钱养家。他们挺难的。” 郑晓娟在套话,旁敲侧击自己的家庭状况。 安鱼信心里清楚,是故不往好了说,但也说的都是实话。 小时候家里人忙着挣钱;长大了钱挣到了,她却忙着读书,不太想出去玩了。 “你一个人在家,倒是蛮独立的,能力很强。”郑晓娟偏头看向她。 安鱼信垂眸笑笑,作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郑老师过奖了。其实我刚开始也手忙脚乱的,后来才慢慢熟练起来,现在已经习惯一个人过了。再后来林老师搬到了我隔壁,她特别照顾我。她人真的特别好。” “哦?”郑晓娟说,“之前没听你提过。” “唉。”安鱼信垂下眼,睫毛在卧蚕上投下了薄薄一层影子:“其实这件事到头来令我蛮难过的。郑老师,我和你讲,你千万别说出去。” 郑晓娟把手放上了安鱼信的背,轻轻而暧昧地拍抚。安鱼信一滞,强忍住甩开身子转身而去的念头,颤抖着启唇,娓娓道来了一段故事。 她的颤抖是因为恶心,但似乎给她不经意间流出来的惆怅平添了一些说服力。 她缝缝补补了一些她和林溪桥过去的碎片,隐去了小细节,只捡了几段不那么动人,却也糊弄得过去的故事,拼成了一段明面上的过往—— 林老师对她很好,她暗恋林老师,向其表白,却被拒绝。 “没关系。”郑晓娟拍着她的背,轻声宽慰,“她不爱你,你就自己爱自己。你不要因为这个难过,你真的是个特别好的孩子,值得所有人的喜爱。” 安鱼信低低应了声,回想着林老师的那封信,挤出了几滴眼泪。她垂着脑袋,前排的日光灯照亮了半边脸,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 她盯着书桌上的木纹,想,这第一次谈心的时间点选得有点草率,高估了自己的演技与忍耐力。 ——套出郑晓娟的话,三四个晚上足够了。但要熬到周六放学回家才能干正事,以免被郑晓娟察觉到不对而中道崩殂,她必须得熬满六天。 第87章 多熬的那两三天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有点短,明天会长~ 小鱼信:我真的受够啦!! 第52章 录音 在郑晓娟心里成功树立起“喜欢女性且上一段感情受伤急需安慰”的形象后, 安鱼信闷声与她道别,溜回了宿舍。 今天依旧是提早回寝。安鱼信拨弄着兜里的录音笔,小心地放出声响, 听了听录音质量。 因着一直揣在兜里,且穿的是羽绒服, 虽说听得清录音笔里头的话语, 但布料摩擦的声音有点大。 安鱼信盘算着,明天中午溜回家, 先给录音笔稍稍充个电,再换套衣服。 距离第三节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 今晚的月亮确实很圆, 还有一个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人脸挂在上边似的。安鱼信挤了牙膏, 站在窗边看了会儿。 今儿应该是农历十六。年来得迟,算算时间, 再有一个月就放寒假, 一个半月就过年了。 思绪正四处飘飞,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安鱼信在心里嘀咕着“没下课呢谁来了”,刷着牙走至门口, 轻轻拉开门—— 对上了女人看不出情绪的桃花眼。 心理准备全无, 倏然和梦中人打了这么一个照面, 安鱼信显见地愣住了。 沉寂了许久的九色鹿又开始活蹦乱跳, 一下一下撞着笼子。安鱼信微微挪开眼, 慢慢做着深呼吸, 死死按捺住心头突如其来的悸动。 “果然在这。”林溪桥眉心舒展开来,松了口气,“我来就是想说一句话。” “我不管你去哪, 我只想确保你的平安。” “无故消失一段时间后, 请你发条消息给我。” 林溪桥走了。 安鱼信走到洗手台前, 接了水冲走满嘴泡沫。 她其实很想问“你凭什么管我呢”,然怕一张嘴就流哈喇子,于是没作声。 林老师为什么管自己,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她是班主任,必须确保每个学生的安全。 甚至于,相比其他同学,她还给自己放宽了限制,不要求自己安安分分呆在位置上学习。 算是一种优待。 但安鱼信莫名很不爽。 她想,其实她在内心深处期望着林老师能再多管自己一点。 现在俩人和陌生人似的,一个怕展露自己的感情离得越远越好,一个主动避嫌到了除“平安”外诸事不管的地步。 呵,不管就不管吧,希望到时候我若是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你也不要管。 安鱼信赌气想着,迅速洗漱完。刚把毛巾挂起来,沈忆然和宋迟便结伴回来了。 “诶小信。”沈忆然把小包甩到床头的架子上,又一屁股坐上了床沿,仰着脸问,“你晚自习第三节课去操场了?” “你听周寻说的?”安鱼信踩上梯子的脚一顿。 “是呀。林老师晚自习第三节课来班里转了圈,没看见你人,就问周寻你去哪里了。我不是坐你旁边一大组吗,离得近,我也就听着了。” 安鱼信听得愣神,干脆从梯子上下来,一屁股也坐上了沈忆然的床沿。之前听了林老师话后闪过的浮光掠影般的念头又沉沉浮浮地露了头。 她问:“林老师什么时候来的?”闲竹赋 “第三节晚自习刚开始就来了,逛了一圈就走了,再没来过。” 所以林老师的那句“果然在这”的意思是—— 她听了周寻的话去操场找自己却没找着,或许又四处找了半天,终于在寝室里看着了自己。 林老师很关心自己,但她不说。 安鱼信知道她为什么不说。 都是为了避嫌,怕自己又升起那些分外荒唐的念头。 安鱼信的心裂成了两半,一半因着林老师的关心而欢喜雀跃,一半因着那避嫌的举动而惆怅酸涩,两者碰撞错落,发出沉闷的砰然声响。 她重新爬上床,躺倒下去,将手覆上了眼。 林老师,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你。 —— 第二天中午,她如法炮制地出了校,回家换了件短款的呢大衣。周寻见状“嚯”了声:“回寝室换了?呢大衣不嫌冷?” “我之前的羽绒服也蛮薄的,和这衣服差不多暖和。”安鱼信没纠正“回寝室”这一说法,撇撇嘴,“这校服外套漏风,但也不算很薄,有件呢大衣挡挡风就不冷了。再说了,你穿得比我还薄呢。” 一中的冬季校服不厚,但胜在大,往里面塞四五层衣服也不会挤得慌。于是每至寒冬,怕冷的同学就会穿得像个团子,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起来。 晚饭时,她又用假条混出了学校。 保安室的大叔都眼熟她了,见她来了便笑笑:“又回家呢。” “嗯。”她说,“最近家里总是有点事。不过学校和家蛮近的,来回一趟也就几分钟。” 保安大叔点点头说着“好的”,一转身却拨了个电话: “喂,林老师吗?” 正准备离开的安鱼信:…… 好的,签假名要被抓包了。 她听着保安大叔继续说:“你班里是不是有个学生叫安鱼信?她近两天三番五次出校,假条是您您批的吗?”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大叔把听筒从自己耳朵上摘了下来,递给安鱼信:“林老师说有话同你讲。” “鱼信。”那头的声音被电子浸润,显得更圆润温柔了些,轻一阵重一阵地传来,“你因为什么事出校我就不管了,但要及时回来。如果回不来,发个微信给我报平安。” 第88章 又是除了平安诸事不管。 明明这是最好的结果,完全不会干扰自己的计划,但安鱼信就是很烦躁。 直到回家拿上了充好电的录音笔,到教室坐下,摊开卷子开始刷题,烦躁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这种磨人的感受一直持续到了第三节晚自习。 安鱼信这次连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带上了录音笔,打算用郑晓娟煞一煞自己的性子。 昨晚和郑晓娟聊至一半,她挤出些泪,长吁短叹,装作没什么心情继续往下聊的样子与她道别。 郑晓娟听罢推了推眼睛,轻声道:“要是有什么话,都可以和老师说。我知道你这些话闷在心里很久了,又不好和别的同学讲,一直自己憋着。老师可以做你的树洞。” “那我明天可以来找老师吗?”安鱼信低着头,“其实我最近一直学不太进,我想,可能讲出来会好些。” “当然可以啦。”郑晓娟笑着说,“明天科技楼开门的,你晚上还是到这个教室来,有什么话都好和我说的。” 思绪回笼,她已来到了科技楼二楼的教室里。郑晓娟还没来,她无意开灯,借着扑进教室的淡淡月光,看着着窗边桌面上被照亮的厚厚一层灰。 这间教室脏得令她难受。 更脏的还是那个人。 不知道有多少女孩迫于淫威,臣服于郑晓娟的咸猪手下。 更有甚者…… 安鱼信不敢深想,假如王鹭宁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而是默默忍受,最后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了噔噔的高跟鞋声。 “人还没来么……”郑晓娟嘟囔着走进教室,啪地一声开了灯,看见站在窗边的安鱼信,耷拉着的唇角登时向上提去。 “怎么不开灯呀?”她问。 安鱼信摇摇头。 因为不想看见你,少一秒是一秒。她在心底说。 —— 这晚,俩人明面上的感情急速升温。 安鱼信拉着郑晓娟聊天聊地聊南聊北,聊到最后发出一声喟叹:“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郑老师您人真好。” 这是第二晚。 第三晚,郑晓娟开始对安鱼信轻轻试探着上手摸摸,安鱼信扭捏了一阵,屈从了。 第四晚,郑晓娟上下其手的幅度越来越大。安鱼信忍了。 第五晚,郑晓娟对着安鱼信倾诉了半小时自己的爱意。安鱼信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告诉自己,最后两天了,再忍一忍。 第六晚,安鱼信在郑晓娟准备强吻自己的时候叫了停: “郑老师,请您自重。” “你知道我家背景的吧。”郑晓娟轻声说,“鱼信,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本不想强迫你的。你也说了你喜欢我,为什么接受不了呢?” “我对您的喜欢,完全是对老师的敬爱!”安鱼信低吼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您不能这样羞辱我!” “这就算羞辱了?”郑晓娟笑着,从安鱼信校服口袋里里抽出了一根录音笔,“你是替王鹭宁来的吧。” 安鱼信的泪凝在了脸上。她愣住了。 “那她应该告诉过你,这些证据举报到教育局是没用的吧。”郑晓娟依旧低低笑着,“怎么,从我这边套话,想把我搞掉?套出话后又能怎么样呢?” “你知道的,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在这边过不下去。” “这根录音笔我就先没收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你说,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我哪里比不上林溪桥?” 安鱼信沉默了半晌。 就在郑晓娟准备再次开口时,安鱼信站了起来,一脚踢开了椅子。 空荡荡的教室传出“砰”的一声响,震耳欲聋,转瞬荡出了回声。 “你不配提起她。”回声中,安鱼信一字一句地说,“郑晓娟,你真的很令人恶心。” 安鱼信转身,没有再回头,一径跑出了教室,跑回寝室。 她倚在门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从校服内呢大衣的袋子里,拿出了另一只录音笔。 第53章 曝光 安鱼信并不打算带着录音向上检举。 郑晓娟对于“不会被搞下台”这一事如此自信, 说明不止在洛城教育局有人。 前几日的录音可以备份,虽然内容没有那么劲爆,但仍可作为一定的证据。而郑晓娟在最后一天才把录音笔抽走, 丝毫不畏惧前几日录音的流传,意味着—— 她的这一举动只是为了搞自己心态。 她根本无所谓会不会被举报。 周六中午回家, 吃过午饭, 和阿姨道别,她转身回房。 把录音笔里的音频导入电脑, 她坐在花花绿绿的屏幕前,发了一会儿呆, 掏出手机, 给江晋月转了条语音过去: “我有点忐忑。” 网络不知为什么有点卡,绿色的语音条前挂上了灰色的小圆圈。小圆圈转了片刻, 终于发出去了。 前路未知, 万一所有动静都被郑晓娟背后的势力压下去, 一切便都将前功尽弃了。安鱼信想。 更难捱的,还属郑晓娟的时候报复。她倒是无所谓, 王鹭宁那头怕是难了。 手机界面在聊天框停留了半分钟, 直接跳出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怎么啦?”按下接通图标后, 江晋月的脸霎时蹦了出来。 “我要在网上曝光一个人。”安鱼信也不露脸, 就把手机平放在桌面上, 声音沉沉, “但是我怕被压下去。” 第89章 “是你那年级组副组长?” “嗯。” 对面静了静,似乎在措辞。 这片刻的寂静化作一把钝钝的刀,把安鱼信捂了一个星期的袋子刮了个口出来。口子的边缘不甚平整, 呼呼往外漏着风。 “她背后势力好像很大。举报没用。”安鱼信也不整理思绪, 只是把想说的一个劲往外抛: “她是个体面人。她最怕不体面。” “同性间性骚扰这种事, 往小了说甚至可以化成师生情,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曝光这个,若是把握不好度,舆论一偏,反而会惹来一身腥,背后也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什么‘用这种东西污蔑老师,恶不恶心’啦,‘人心脏,看什么都脏’啦,最后变成□□羞辱。” “我估计,郑晓娟也是吃准了这个心理,以为我不敢曝光,只敢偷偷向上举报。” “但她猜错了。我不怕被人指指点点,我只怕一举拉不下她,令她变本加厉地报复其他人,并且此后的行为更加猖獗。” 对面不说话,安鱼信举起手机,把脸框进摄像头里,问:“你还在吗?” 江晋月似乎在看着手机翻找着什么,说:“等等,我给你看点东西。” 是一段聊天记录,时间是三天前。 林溪桥:你知道安鱼信年级组副组长吗? 江晋月:啊,安鱼信和我说过一些…… 江晋月:这个人好像有点问题。 林溪桥:嗯。安鱼信最近在收集她的证据,不知道是向上举报还是准备曝光。 林溪桥:如果是向上举报,她可能不会和你讲。但是如果是准备在网上曝光,她应该事先会和你说一说。 江晋月:啊……我也觉得。曝光的话,可能光靠自然流量把热度抬上去得会有点吃力,还是需要一点手段的。 江晋月:她可能会需要我的一点点小帮助。 江晋月:等等,林老师,她之前和我说你们都没啥联系了,她的一举一动您还知道呐。 林溪桥:哈哈。 林溪桥:假如她和你说了准备在网上曝光,你就把这段聊天记录发给她。 林溪桥:身份信息遮牢了,语音变频处理。没必要拿自己当靶子,只需要把这潭水搅浑,让郑晓娟暂时停职就好。 林溪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聊天记录结束了。 安鱼信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一面是“原来她在关心我”的小惊喜,一面是“她怎么也管这件事,她家里那边没事吧”的小担忧,一面是“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避嫌到要找个中间人当传话筒的程度了吗”的小失落。 她问江晋月:“林老师怎么会想起找你的?” 江晋月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不瞒您老说,我加上她之后她从没主动给我发过消息。” “什么叫她没主动给你发过?”安鱼信嘶了声,挑着眉问,“那就是你给她发过咯?” “毕竟是美女嘛……”江晋月嘟嘟囔囔,声音活像蚊子叫,“谁能忍住不找美女说话呢?” 安鱼信:…… “好了宝贝,你该去准备曝光啦。”江晋月笑眯眯,“你音频发我一份,我做视频,你就负责写文字稿吧,写完也发我一份。” “事先提醒一句,你要是听出什么内伤,我这边概不负责。”安鱼信说。 “哟,能有多膈应人,还能听出内伤呢。”江晋月撇撇嘴,“不信。” 俩人不说话了,开始埋头干活。 ——半小时后,正专注写稿的安鱼信就被手机里传来的,几乎能掀翻天灵盖的一声嚎叫惊得差点魂飞魄散。 江晋月大哭:“宝贝,你的提醒是对的,我真的快吐了。” —— 下午六点,一条名为“高中一女老师性骚扰同性学生”的词条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微博热搜,转瞬引来巨大流量。 “这姓郑的真该死。还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生呢。学生青春期本就敏感脆弱,被这么一搞,人生都能毁掉一半。” “不知道你们听到结尾没有。那老师好有恃无恐。” “@洛城教育局@z省教育厅@人民日报,建议严查。” “洛城教育局好像有她的人诶,不然她能这么说?” “……” 一时间,各种言论铺天盖地,舆论开始分析各种有的没的,矛头直指郑晓娟和洛城教育局。 不出安鱼信所料,舆论里也有对她进行□□羞辱的: “同性间又没什么,这也能上纲上线,这学生也不是什么好的,满脑子xx。” “要我说,这女的本来就有点问题,要不然那老师能对她那样?” 也有持中立态度的: “让子弹飞一会吧,别乱带节奏了。” “经常有这种新闻,最后都是官方出来辟谣。真相出来前就别说话了,一直搞什么阴谋论真的很弱智。” 冷眼看着这些话被赞顶上去,又淹没在汹涌澎湃的人海中,安鱼信笑笑,向书包里抽出一份数学卷子。 以她的速度,做一张卷子一个半小时。不出所料的话,做完卷子,这个词条就应该被炸掉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虽然某些方面人们的记忆跟鱼一样短,遇上与自己无关的事时义愤填膺一阵,转瞬就又抛之脑后,但只要稍加引导,效果便能更上一层楼。 第90章 第二天,一则名为“高中女老师性骚扰同性学生词条登上微博却被炸,是否另有隐情”的视频在b站、抖音等平台大肆传播。 因着氪了金,流量来得飞快。虽然发酵了三小时后,视频也惨遭下架,但已经有人“自发”去微博开了另一个词条,又被顶上了热搜。 里面有一句话被顶到了热评前三: “假如说我们在此时沉默了,下一次被捂嘴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大家怕性骚扰,更怕遇到不公平待遇后被捂嘴,连为自己发声都做不到。 有电话打到了她手机上,她从容接起。 是校方的: “鱼信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学校这边的名誉已经受了很大损害,你能不能删了你在网上的言论啊?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肯定能给你一个圆满的解决方案的。” 安鱼信一面感慨大数据时代,人的隐私真的半点不留,一面轻轻向电话里讲:“您说什么呢,我的言论不是早就被删完了吗?” “现在热搜上的那些文字,可没有一句是我发的呢。” “你也是洛城一中的,学校名誉受损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又说。 “所以为了学校名誉这个毕业后就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我就必须忍气吞声地当个哑巴,默默忍受不公平对待?”安鱼信笑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安鱼信挂了电话,顺手把号码拉黑了。 —— 周日回校的那个晚自习,郑晓娟没来学校。 周一也没来。 “我原本很喜欢郑老师的。”周寻蔫蔫地趴在桌子上,“没想到她是那种人。” “你也看热搜啦?”安鱼信放下手里的笔,转头看过去。 “我不看微博,我在b站刷到的。”周寻叹了口气,又说,“曝光的人好勇。我看底下还有人给她骂惨了,整什么‘受害者有罪论’那一套,我看得真想顺着网线过去把那人头拧掉。” “就是说呢。”安鱼信点点头,“总有人拎不清的。也不知是真拎不清,还是故意跳出来博眼球。” 她看向窗外。 昨晚下了一夜的小雨,今早又冷了些,天气预报说会有雨夹雪。樟树叶子到冬天也不会掉,一排排整整齐齐地杵在那边,碧绿长青,令人视之心情舒畅。 然后就瞥见了在窗外探头探脑的王鹭宁。 “那个微博,是你发的吧。”王鹭宁揪着安鱼信的衣服,整个人扭成了八爪鱼,“谢谢你。” “不用谢我,也不全是为你。”安鱼信笑道,“自从听了你的话后,我看见郑晓娟就恶心。她在一天位置上我就难受一天。” “林老师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王鹭宁说,“她让人把我外婆接到宾馆去了,说先避避几天风头。” 安鱼信想起了昨天下午回学校时的情景。 她看了一上午的微博发酵,又匆匆忙忙赶了一下午作业,眼看着就要迟到,晚饭便只是随便扒拉了两口,拎起书包就要走。 一推开门,却和楼道里站着准备往下走的女人对上了。 林溪桥盯着安鱼信拎着的衣包看了片刻,抬起头,问: “坐我车去?” 安鱼信听见自己愣了半晌,轻轻说“好”。 第54章 姨妈 下楼梯时, 俩人间一片死寂。 林溪桥没有提出帮安鱼信拎衣包,安鱼信便只是抱着包沉默地走着,一直跟着林溪桥走到了小轿车前。 林溪桥上了驾驶座, 安鱼信上了副驾驶。 “郑晓娟在省教育厅也有人,是她舅舅。”林溪桥待安鱼信坐稳后, 目不斜视地发动了车子, “安全带。” 安鱼信一愣,随即回神, 忙不迭地“哦”了声,把安全带拉过来系好。 “我让傅深帮了点忙。”林溪桥说, “搞到了郑晓娟她舅舅贪污的证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道尽了郑晓娟注定下岗的结局,以及背后傅林俩人不知耗费了多少的精力。 安鱼信轻轻点着头, 表示知道了, 又后知后觉意识到林老师在目不斜视地开车, 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从鼻腔挤出“嗯”的一声。 林溪桥依旧送安鱼信到了寝室楼下。安鱼信僵着声音说谢谢, 也说:“林老师回去吧, 不用送了。” 这回林溪桥很听话。 安鱼信从寝室楼上下来时, 没看见停在树荫下的车, 一时不知心底些许空落落的感觉是因为松了一口气, 还是来自于看见对方说走就走的小失落。 她方才推门而入时, 正碰上宋迟在收拾衣服。宋迟一见到她就嚷着“有大八卦”,她问是不是郑晓娟那个,宋迟说是。 安鱼信哼笑了声:“我八百年前就知道了。” “你再让我说一遍。”宋迟撅起嘴, “我不说我心里难受。我一定要说一遍。方才忆然来了我问她她也知道了, 我就没讲。我憋死了!” “好。”安鱼信看着宋迟跳脚直乐, “你说。” “郑晓娟性骚扰女学生!那同学在网上曝光了,录音我听了,超级劲爆。郑晓娟还说她在上头有人!” 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话的感受与单机孤零零地敲下那些令人作呕的文字相比,有种分外鲜活的神奇感。 就像自己的故事被人以第三人称描述出来,有了独立的人格与思想。 第91章 属于自己,却又不完全属于自己。 宋迟讲完,却见安鱼信一脸莫名的笑意,遂推推她,不满道:“安美女,给点反应。” 安鱼信很配合地张大嘴“哇”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太神奇啦!谢谢你告诉我!” “你好敷衍。”宋迟哼了声,也禁不住笑了,转过头,继续收拾衣服去了。 —— 周日晚上的晚自习被化学老师占了后半场去,拿来考试。 实验班的小考向来遵循自觉原则。考试为的是检测自己的水平,分数漂亮也无用,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所以班上也没有老师坐镇,只是课代表坐上讲台,装装有人监考的样子。 安鱼信提前十分钟写完卷子,本想直接交卷走人,已经走到班门口拉开门了,却是一愣。 门窗紧闭的时候,外边声音透不进来,现在门被拉开了,她登时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潮湿的雾气扑了满脸。 安鱼信:…… 天气预报也没说下雨呢。 她没带伞,没穿带帽子的衣服。今天下午刚洗了澡,也不想把自己搞湿。 最麻烦的是,她来姨妈了。 来姨妈最好不要淋雨,冬天冷,冻去了倒是一件麻烦事。她一般不痛经,但若是受凉了就会痛得死去活来,走两个极端。 到时候找个人蹭把伞好了,她想。 她轻手轻脚关上门,原路往回退,又一次坐上了位置。 周寻也做完了化学卷子,却不急着交,这会儿正无聊地转着笔,拧眉看着卷子上最后一小问。见安鱼信扭头回来了,他在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安鱼信面前。 “怎么啦?” 安鱼信瞥了他一眼,抽出笔,在纸上也写下了几个字: “下雨了,没带伞。” “完蛋了,我也没带伞。无所谓,我有帽子,冲回去好了。”周寻朝窗外瞥了眼,把纸挪回去,写道。 “羡慕有帽子的人,我没帽子。” 俩人你来我往地用笔杆子聊了半天,下课铃打响,班里大部分人起身交卷。安鱼信溜到沈忆然旁边,笑道:“带伞没有,我蹭蹭。” “下雨啦?”沈忆然看向窗外,微微讶异,小脸即刻垮了下去,“做卷子做太认真了都没发现。我也没带伞。天气预报不是说不下雨的么?我伞放寝室了。” 门被打开,外头扑簌簌的雨声透进来,走廊上此起彼伏的“你带伞了吗”“我靠咋下雨了”传进二班人耳内。 南方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大家早已习惯。但因着过于相信天气预报,嫌麻烦没带伞来教室的同学仍不在少数。 一片杂乱中,倏然有一抹抱着什么东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沈忆然一眼瞧见,拧成麻花的眉头舒展开,拍拍安鱼信的肩: “救星来了。” 林溪桥将一箱伞抱进班,放上讲台,搓了搓冻红的手,温声笑道:“宝贝们,没带伞的来拿伞。这儿的伞不是特别多,你们看着两两一组自由组合一下。” 在震破天花板的“林老师万岁”声中,林溪桥摆摆手,走了。 沈忆然摸上讲台顺了一把伞,挑眉朝自己身后的安鱼信问:“一起走?” 安鱼信点点头,俩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雨有点大,顺着教学楼的房檐往下浇,浇出一片水帘。安鱼信透过水帘往外看,瞥见外头的停车位内立着一辆眼熟的小轿车,她今儿就是坐着这辆车来学校的。 林老师还没回去。安鱼信胡乱想着,看着沈忆然撑开伞,招手叫她进去。 她勾了勾书包带,抬脚就要走,倏听耳畔传来一声熟悉到骨子里的嗓音: “安鱼信。” 林溪桥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这圆润的、突如其来的一声激得安鱼信腰窝颤了颤。 她眨眨眼,看着林溪桥又往前走了几步,也叫了声“忆然”。 “雨大,虽然有伞,但你俩就这么回去指定要湿上一点。”林溪桥指着沈忆然的鞋子,笑了笑,“你怎么还穿了双布鞋呢。” 也不待沈忆然回答,她顿了顿,又说:“去我办公室里坐会儿,等会儿路上人少点了,我开车送你俩走。” 她们仨进办公室的时候,里头只剩了化学老师一个。他正埋头理着卷子,见三人进来,只是浅浅打了声招呼,又埋头下去理卷子了。 “还不走呢?卷子明天再看呗。”林溪桥窝进椅子里,问。 “马上走。”化学老师抬起眼笑笑,一转头才注意到跟进来的安鱼信和沈忆然,随即“哟”了声,“鱼信你来得正好,听说你提前交卷了是吧?我是不是强调过最好不要提前交卷,有时间再检查几遍?你把你卷子找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几分。” 化学老师绷着脸开始改卷子,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行云流水般唰唰唰改完了一张卷子,又抽过另一张卷子继续唰唰唰。 化学卷子一张四面印不下,印了两张八面。 然后安鱼信眼见着化学老师唰到一半,手蓦地一顿,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奇怪,要笑不笑的: “这儿漏了哈,同分异构体少写了一个。跟你说多检查检查吧。” 安鱼信:…… 她终于看懂了化学老师脸上那别扭的表情,是分明在幸灾乐祸,却又觉得不太好,于是死劲憋了回去。 “您想笑就笑吧,憋着不累么?”安鱼信说。 第92章 她看着化学老师一扬手把上一张卷子抽来,在最上方打上了个龙飞凤舞的“99”。 化学老师就像在玉米地里找着了西瓜的猹,逮着安鱼信又嘱咐了一大通“不要提前交卷”,满意离去了,剩下安鱼信和沈忆然大眼瞪小眼。 沈忆然:“呜呜呜,这就是学霸么,考99也要被批判。” 安鱼信叹了口气,余光瞥到了角落里坐着看书的女人。 若是之前,林溪桥少不得凑上来看着一块儿改卷子,然后也开上三两句玩笑。现在却独自窝在那边,仿佛有一片看不见的汪洋隔在俩人中间似的,泾渭分明。 明明泾渭分明,却又伸长了手管这管那,自己和郑晓娟的事也要管,自己会不会被淋湿也要管。 很矛盾。 余光中女人动了动,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视线游移过来,温声开口:“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教学楼里空了大半,除了雨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响动。俩人跟着林溪桥上了车,林溪桥把她们送到了寝室楼下。 “忆然。”林溪桥停稳了车子,蓦地开口,“你先回去,我和鱼信有话要说。” 声音很轻,但在狭小又安静的车厢内显得异常清晰敞亮。 沈忆然很有自己是蹭车的自知之明,巴不得一声,道了句谢谢,下车进了寝室楼。 车内一时沉寂,像是喷发前荒无人烟、被冰雪覆盖着的火山。 安鱼信坐在后排,看着窗外被雨打得弯了腰的桂花树枝。林溪桥没有回头,只是兀自看着寝室楼,说: “鱼信,你知道来姨妈不能淋雨的吧。” 安鱼信沉默良久,在林溪桥久久听不到她的回应而转过头来时,终于“嗯”了声。 “假如我不来接你。”林溪桥问,“你就打算和沈忆然撑一把伞回来,然后把自己淋个湿透,第二天痛死痛活吗?” 安鱼信垂着脑袋,闭上了眼。 半晌,她抬起头,倏然对上了林溪桥的眸子。 她开口,语气沉沉,听不出喜怒: “林老师,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第55章 毕业 林溪桥转回了头。 她靠着椅背沉默了良久。 窗外灯下被雨打湿的树叶随风飘摇, 时不时反来一小片光,和安鱼信一齐眨着眼。就在安鱼信以为等不到回答了,准备推门而出时, 林溪桥开口了。 她说:“师生。” “既然只是师生的话,”安鱼信缓了口气, “您大可不必过多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车内后视镜里映出了女人蹙起的眉, 安鱼信看着那柳眉还想说些什么。刚要开口,整栋楼的光蓦地齐刷刷黯淡, 跟临上战场却偃旗息鼓了似的,打了俩人一个措手不及。 熄灯了。 安鱼信放在把手上的爪子缩了回去。 “回不去了。”安鱼信说, “我不想把阿姨喊过来开门, 然后被大骂一通,要是撞上她心情不好再被扣点分。” “送我回去吧, 林老师。”她顿了顿, 又说, “谢谢。” “老师”两个字咬得极慢,眨眼破碎在了车厢里。 林溪桥不作声, 重新发动了车。 前半路无言。 窗外的景色倒退得愈快, 安鱼信定神看着远处路灯下朦胧的雾气和发光的雨丝, 倏然听得一声: “如果你想的话。” “想什么?”她问。 “想做朋友的话, 我们就做朋友。” 面前递来了一个台阶, 安鱼信踩上了第一层, 问:“那等我毕业了呢?” 前排那人像是又聋了或是哑了,半天不说话。 安鱼信从第一层台阶上下来,向后靠去, 靠回了椅背上。 她有点烦躁, 却不知如何疏解, 干脆掏出手机,开了机,戳开了江晋月的聊天框。 安鱼信:我想揍人,怎么办。 江晋月:你咋上线啦?出啥事啦?那谁又作妖啦? 安鱼信:某人变成了闷葫芦,问什么也不说,搞得我想原地爆炸。 江晋月:懂了,林老师是吧。 江晋月:就前两天那档子事,我还以为你俩和好了呢。 安鱼信抬眼瞅了瞅前排一心开车,似乎心无旁骛的女人,不甘心地低下头,继续闷头打字。 安鱼信:我感觉好像就我在乎这段关系。 安鱼信:我发誓,在她开口说话之前,我再也不会说一句话了。 江晋月:嗯嗯。我相信你。 安鱼信:…… 安鱼信摁灭了屏幕,攥着手机放回口袋,想把这个敷衍的人关进小黑屋。 直到到家前,林溪桥都没再说一句话。 后排放了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伞。待车停稳,安鱼信拿了伞,拉着把手就要下车,忽听得林溪桥轻轻的一声: “还是朋友。” 安鱼信脑子断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林溪桥是在回答“毕业后俩人是什么关系”。 斑斓四溢的情绪在安鱼信脑中炸开,她一时有些听不懂这句话,手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不知是拉是放。 她终究还是听懂了,于是开了门,跑下了车,又拉开前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她的动作太快,还不待林溪桥反应过来,俩人间的距离便骤然缩短到半臂之内。 “林老师。”安鱼信往左靠去,“你认为我等了这么大半天,就是为了听这句话的是么?” 第93章 俩人间的距离更近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纠缠上,喜怒无惧,悲喜无关。 只为求得确切明晰的归宿。 车内暖黄的光不知是不是因为线路接触不良闪了几下,安鱼信一抬手把它们摁灭了。 她闭了闭眼,说:“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林老师。” 安鱼信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溪桥的脸,不错放昏暗中任何微乎其微的情绪。 然后她看着林溪桥微微启唇又合上,按开抽屉,递给她一包纸。 安鱼信一滞。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接过纸,抽了张出来擦了擦头发。 “嗯。”林溪桥没有转头看她,也不知道看着窗外的哪儿,兀自说,“我知道。” “但是我无法回应你。” “鱼信,你应该好好学习,然后迎接自己的人生。” “你不能被这里束缚住,更不能被我束缚住。” “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的。” 车内一片死寂。 “林溪桥。”昏暗中,安鱼信沉沉开口,语气难辨,“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懦弱。” “你就是不想负责任。” 安鱼信说罢,也不看她,也不拿伞,下车一径跑上了楼。 颤着手开着门,她想,她再也不要理那个人了。 把自己埋进沙发,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沉睡女孩看了许久,把它摘下来,用小刀划了个七零八落。 然后她收到了两条微信,上面是简简单单的七个字: “对不起。” “记得吹头。” 她哭出来了。 —— 她卸去了物理课代表的职位,和林溪桥几乎零交流。 傅深递给在放假前给了她几张画展的票,也被她拒绝了。 “请小傅姐姐转告一下。”她说,“既然只是师生,就没必要有什么私交了。” 高二下学期飞一般地过了,林溪桥问她有没有再参加物理竞赛的念头,她说没有。 z省高考考两次。第一次是在高三那一年的一月,考英语和三门选考。 假如说某门课考出的成绩令自己满意,下学期就可以丢掉不学。 她考了142+297。 成绩出来那天是大年二十九。她一面感慨考试院太过敬业,大年二十九还在工作,致力于让学生不过个好年,一面觉得成绩尚可。 微信群炸了锅,一堆人鬼哭狼嚎。安鱼信默默潜水,看到林溪桥发了句:考得不理想没关系,考两次呢,下学期再努力一把。 周寻敲她小窗,问她考咋样。 安鱼信:还好。你考咋样。 周寻:有两门不错,可以扔掉了,我爸很满意。 周寻:当然我的“不错”和你的“还好”不是一个水平的,你考几分? 安鱼信:439。 那边没动静了,“正在输入中”在上头挂了好半天,终于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周寻:你开挂了?我们考的一张卷?你比我高了五十分。 安鱼信:当然不是一张卷。 安鱼信:考了四张卷。 周寻:6。 周寻:被冷到了,告辞。 安鱼信不知道,备受打击的周寻转头就去跟林溪桥哭诉安鱼信惨绝人寰的实力去了。 周寻:林老师,您知道安鱼信考了几分吗? 林溪桥秒回:几分? 周寻:439。 周寻:她是人吗?!就扣十一分!! 林溪桥:嗯。 林溪桥:你考得如何。 周寻琢磨了一会儿林溪桥的“嗯”的意思,结合上下文应该是回答了“她是人吗”这个问题。见林溪桥问自己的成绩,周寻叹了口气。 周寻:物理化学94,打算丢掉了。英语和地理不怎么样。 周寻:本来我觉得考得蛮好了,直到碰上了安鱼信。 林溪桥:加油! 被加油的周寻在高三下学期卯足了劲学习,一举冲回了年级前八十。 安鱼信则刷了一个学期的数学和语文,快刷吐了,偶尔会冒出“首考考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这种讨打的想法。 寝室空了一大半,有四个人选择走读,只为了在晚上能多学点。安鱼信倒是无所谓,想学的时候就用请假条溜回家,来去自如。 高考前一周,林溪桥给班上每位同学发了一大袋零食,每件都有美好的寓意。 周寻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安鱼信当晚饭吃了个精光。 安鱼信只参加了一天高考,考完语文数学就卷铺盖走人,收拾收拾东西去了s市。 爸妈忙着工作,妹妹上幼儿园,安鱼信快快乐乐在家摸鱼,又约了初中同学一块聚一聚。 大家都说安鱼信除了又长高了点,倒没什么变化。江晋月补了句:“就是头发看起来少了点。” 安鱼信微笑着把江晋月爆揍了一顿。 考完第四天毕业典礼,第五天毕业聚餐,安鱼信这两天回了一趟洛城。 拿到毕业证书和班级合照的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 真的毕业了。 乌泱泱一大帮子人从礼堂回到教室,听林溪桥讲了最后一通话。 她说:“感谢大家两年的陪伴。祝大家前程似锦,一路顺风。” 感性的人相拥着哭了一通,安鱼信掉了几滴泪,想着,是不是前程似锦不知道,但前程里没有那个人了。 第94章 —— z省高考成绩一向是以短信形式发送的,比考试院网站准时得多。 考试院网站一到点就崩,指望不太上。 安鱼信在等短信,宋迟打了个语音电话来闹她:“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本来说上午九点出成绩,现在又说下午五点,眼看着这六点了还没来。” 宋迟又说:“沈忆然为了避免直面成绩的苦痛,和她对象一人买了五张电影票,打算从早上看到晚上。结果看了三场就吃不消出来了,现在正发愁。” “她和她女朋友还谈着呐。”安鱼信笑道。 “可不是。”宋迟也笑了,“真够久的,这一晃眼都两年了。” 她的笑声倏然一停。 “我靠出成绩了!你看班级群!有人收到短信了!”宋迟顿了顿,又喊,“我靠我也收到了!” “嘿嘿668,还不错,应该可以去z大。”宋迟美滋滋说了一通,倏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安安你还没收到呐。” 安鱼信“嗯”了声。 成绩是从高往低发的,没收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宋迟讷讷说没事,又感觉自己的话干巴巴的没什么安慰能力,硬着头皮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安鱼信等了半个小时,等到天完全黑了还没收到短信。她有些急了,拿起手机一通翻,最后灵光一现,翻了短信垃圾箱。 只见里头最上边躺着一条“z省考试院”开头的短信,见她进来和她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安鱼信:…… 被系统判定为垃圾拦截掉的高考成绩:…… 安鱼信考了699,最终去了s大。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她正在和江晋月在外头吃饭。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一听录取通知书来了,江晋月比她还着急,拽着她就往她家赶。 安鱼信想起了毕业聚餐那天,她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也是这么急急忙忙往酒店里赶的。 那天大家起哄着要喝酒,林溪桥也不拦,只是嘱咐不能多喝,一桌上了两瓶。安鱼信也想尝尝啤酒的味道,于是倒了一个杯底。 啤酒不好喝,苦的。安鱼信尝了一个舌头就丢开了,换了个杯子倒上了椰汁。 宋迟和沈忆然坐在别的桌,过来凑她去给老师敬酒。她本不愿去,沈忆然说:“年级第一还不去,说不过去了啊。” 俩人生拉硬拽,她还没反映过来,人就已经站在教师那席前面了。 宋迟和沈忆然一起上前给林溪桥敬酒,一人说了一段漂亮话。 她俩回头看向安鱼信,林溪桥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安鱼信熟练地锁紧了关着九色鹿的笼子,上前碰了杯,说: “林老师,祝您天天开心。” 第56章 东北 江晋月去了东北。 安鱼信对此表示格外震惊:“叔叔阿姨能同意你去东北?” “你看我这排名。”江晋月叹了口气, “s市985又够不上,又不想只读个211,可不就去东北找个985读读算了么?” 江晋月读的专业比较卷。大一时她还有点空闲, 时不时能和安鱼信通个电话聊聊天,大二就忙得不见人影。安鱼信上午发一句话她下午才回, 讲一两句话就又消失了, 到凌晨却突然玩诈尸,疯狂轰炸已经睡着的安鱼信。 俩人过得跟有时差似的, 永远聊不到一块儿。 安鱼信就盘算着,国庆去东北找江晋月玩几天, 顺便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江晋月忙得像被困在花园里只能不停采蜜的蜜蜂, 来东北一年了都没咋出去逛过,对学校外两眼一抹黑, 熟悉程度没比安鱼信高多少。安鱼信便自告奋勇做攻略, 满满排了三天, 还贴心地问江晋月要不要给她留点做作业时间。 江晋月连连摆手:“你来玩的这几天估计是我大二唯一能空闲一点的时间了,你还想着让我做作业, 是生怕我猝不死么。” 坐飞机去的, 落地时是下午。安鱼信在江晋月学校附近定了个双人间, 方便江晋月过来住, 俩人晚上可以聊聊天。 江晋月听说安鱼信已经到了酒店, 扔下笔就着急忙慌赶来, 俩人舒舒服服在酒店洗了个澡,躺倒上床。 江晋月很感慨:“我已经好久没有洗过独卫了,一直洗的大澡堂。” “澡堂子感觉如何?”安鱼信在床上滚了一圈, 滚得离江晋月近了些, 问。 “刚开始不太适应, 后来就感觉很爽。”江晋月笑道,“我们学校澡堂在寝室楼里,每层都有。洗手池也是公共的,很大一个。所以既不用我们自己打扫卫生,半夜洗漱洗衣服也不会吵着舍友。” “就很快乐。”江晋月最后做了个总结。 “那是蛮好的。”安鱼信说,又禁不住好奇,“你们澡堂有隔间吗?” “没有隔间,空荡荡一片,上面挂着几个喷头。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一开始还挑没啥人的时间去洗,后来适应了甚至会和舍友一块儿去,大家互相搓背,可快乐了。” “你的儿话音都锻炼出来了。”安鱼信听得好玩,升起了逗乐的心思,“再讲句东北话来听听。” “得。我就知道我的口音会被带偏。”江晋月噘起了嘴,躺下来抻抻胳膊,忽地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深,“诶!你的行程安排里有没有洗澡?” “洗澡?”安鱼信瞥了她一眼,问,“你说的是上大澡堂子洗?” “这你可就不懂了吧。”江晋月哼了声,“你既然来东北了,就必须得体验一下东北的洗浴文化。洗浴中心可不只是洗澡的,而是集泡澡搓澡、吃饭看电影、美容护理等等为一身的吃喝玩乐场,甚至晚上还可以在里面睡觉的。” 第95章 “听着挺不错。就是行程似乎排满了。”安鱼信说。 “那你看看晚一天走呢?”江晋月问。 “你当国庆节的票那么好抢的?” 江晋月没了话,思索了半晌,坐起身,朝安鱼信摊开手:“你的国庆行程安排拿来。” 安鱼信向背包里掏出平板,打开笔记界面,放到江晋月掌心上。 “你怎么来东北还想逛公园?”江晋月柳眉一蹙,大手一挥,在公园上面打了个叉,“这儿的公园可不敌南方的一半好看呢。” “那刚好,这个下午咱们泡澡去,泡完澡吃完饭,想想就开心。”江晋月即刻拍板,替俩人做了决定。 她俩明天下午去澡堂的事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 俩人去楼下凑活吃了顿晚饭。附近恰好有夜市,她俩馋得慌,于是又去占了个摊撸串,吹着秋夜里从北边趟过来的风,边吃串串边回忆往昔。 “诶。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江晋月吃完一根烤面筋,抽了张纸巾来擦擦嘴,问,“你和林老师还有联系吗?” 安鱼信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 毕业前都不说话,毕业后似乎更没有什么说话的理由了。 除了那一次。 大一元旦前一天晚上,组内成员聚餐。安鱼信很有自己酒量不好的自知之明,别人劝酒时她一律以“吃了头孢”混过去。 比赛成绩刚出,他们拿了校一,晋级市赛。大家都很高兴,组内一共九个人,喝出了八个半醉鬼。 半个醉鬼是滴酒未沾的安鱼信,被满桌的酒气一熏,也感觉自己要醉了。 朦胧中有人拍了拍她,她晃了晃脑袋抬起头,见组内一个男生站在她身边,满脸通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剩余七个人觥筹交错,喝得脸红脖子粗,没注意到安鱼信这边的动静。 “有件事我想说很久了。但我不想在微信上说,我想当着你的面和你说。” 男生可能是有点腼腆,飞速吐出几句话,也没管安鱼信听没听清。 安鱼信慢半拍地点点头,示意男生继续往下讲。 她听见男生一字一句地说: “我喜欢你。” 男生的一句话音量不大,但能量却很大,给满桌喝酒吹牛的人按了个暂停键。大家顺着声音看过来,有人想拍桌鼓掌起哄,又被旁边的人作“嘘”声往下压。 全桌人对着安鱼信行注目礼,静静等待她的反应。 安鱼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表白了。 被酒气熏得思绪慢了半拍,她盯着杯子里的开水发了会儿呆,好半天才张开嘴。 她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听罢勉强笑笑,脸涨得更红了,也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一迭声说没事理解,溜回了位置。 安鱼信继续看着被灯照得油光锃亮的筷子头发呆,直到身旁的女生推推她,咧着嘴问:“安安,玩不玩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在桌上转了两圈半,瓶口朝向了她。上家问:“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安鱼信说大冒险。 “给你喜欢的人打个电话。”安鱼信听见了这么一句。 “随便说什么吗?”她问。 “嗯,随便说什么。” 脑子有些转不动,以至于安鱼信没发现自己不是打的微信语音,而是直接戳开号码键盘,拨了串数字出去。 铃声响了约莫有半分钟,安鱼信正松了口气,摊手准备说“她估计在忙,接不到”,倏听音乐声一停。 电话接通了。 作者有话说: 继续日三的话,收藏到400的v线的时候,字数可能会超太多。 今天起差不多就是日二的节奏。 等入v了爆更!! 谢谢宝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57章 重逢 “鱼信?”电话那头传来了这么一声。 圆润的声音经过信号处理, 显得更加温柔了点,也带上了些许虚妄的轮廓。 乍一听,安鱼信有些恍惚, 一时不知这不真实的感受是来自于声音在磁场中的些微变化,还是因为这半年来只在虚幻游离的梦里, 见过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怎么啦?”电话那头的人见女孩不说话, 似乎有些急了,声音带上了点切实的压迫, 或轻或重地传来,“出什么事了吗?” 安鱼信摇摇头, 又意识到电话没长眼睛, 那人看不到自己的动作。 她于是说:“没有。” 嗓子好干。 她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 听着铃声等对方接通的时候,她一直在预想通话的场景, 在心里头盘算着该说什么话。 她想问林老师过得怎么样, 想说“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想说“要不我们做朋友吧,只做朋友也挺好的”。 直到听到那人圆润的声音时, 她才发现, 预先想那么多一点用也没有。 她根本说不出话, 一句也说不出。 对面静了静, 问:“你现在在干嘛?” “玩真心话大冒险。” 面对抛过来的常规问题, 安鱼信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被熏得有些昏沉沉的大脑却思考不了太多, 也不加掩饰,把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吐了出来。 “为什么打给我?”对面又问。 “我抽到了大冒险。”安鱼信说,“说给喜欢的人打个电话。” 第96章 对面不说话了。 酒桌上的氛围似乎有点诡异。大家眼里闪着安鱼信看不懂的光, 又噤若寒蝉。有人面上不动声色, 桌底下打字打得飞起。 电话里和电话外都冷场了, 安鱼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满桌扫了一圈,收到了众人或是鼓励或是安慰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叹了口气: “你应该放下的。” “我知道。”安鱼信说,“我在努力。” “那就……新年快乐?”对面又踟蹰了一会儿,终是吐了句客套话出来,“祝你学有所成。” “我不太想……”安鱼信想说“不太想听这种官方的话”,话到嘴边溜出来一半时脑子突然清明了一阵。 似乎没有什么立场要求对面说什么做什么。 “不太想什么?”林溪桥问。 “没什么。”安鱼信把那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说,“你也新年快乐。” —— 安鱼信来东北的第二天,俩人起了个大早去逛博物馆。 博物馆里头的展厅琳琅满目,有些万年不变,有些月月换。国庆节新上了几个展,展厅里人还挺多。俩人走马观花似的看了几个,光顾着看人头了,脑子里没留下多少关于展品的印象。 江晋月一直喊困,看到二楼大厅里的公共椅子便挪不开眼,冲过去占了个位置,舒舒服服窝进去,赖着不走了:“我休息会儿,太累了。” 二楼有个佛像展,激起了安鱼信被人群挤得所剩无几的兴趣。她把包扔给江晋月看着,自己轻装上阵去看展。 展厅逛了个遍,看了一堆金佛像铜佛像木佛像,有个青面獠牙的不知怎的和周寻长得很像。安鱼信笑了半天,顺手拍了张给周寻发过去。 周寻秒回:这是不是l省博物馆? 安鱼信:你咋知道? 周寻:唔……其实我来过。 安鱼信单知道周寻一直没话找话地和江晋月尬聊,不知道他为了看江晋月一眼,去年国庆自掏腰包请舍友来了趟东北大团建,就为了名正言顺地找一个能来东北的理由,显得没有那么刻意。 但最终还是没见上——那个国庆江晋月在忙上大学以来的第一个项目,干劲十足,跟着学长学姐泡了七天实验室,别说周寻,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都未必肯见。 安鱼信了解完始末,半天憋出一句:你加油。 佛像展旁边是重工业展,是个临时展厅。里面人头攒动,安鱼信在门口看了两眼,一是不想进去人挤人,二是也无甚兴趣,干脆绕了过去,径直去往下一个油画展。 逛了一圈回来,江晋月还是瘫在原来的位置,眯着眼微张着嘴,已然陷入酣眠。 拍对方丑照是一个合格闺蜜应有的素质。安鱼信给人全方位多角度来了好几张,最后p了个相册给人发过去。 江晋月本就睡得不深,被消息提示音激得一颤,悠悠转醒。安鱼信晃了晃手机,笑道:“这么好睡?我博物馆逛完了,去下一个地方?车上你继续睡呗。” 江晋月对博物馆没有什么感情,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像个睡完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渣男。 俩人去市中心逛了逛商城,在下午三点奔向了今日的最后一站——澡堂。 安鱼信事先被江晋月灌输了一大通“大家都是女的,构造一样”“澡堂里根本没人看你”“只管享受就行”等诸如此类的话,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然一片白花花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让没见过这等世面的安鱼信缓了好久,直到发现大家真的都自顾自地泡澡洗澡,趴在池子里呼朋引伴地侃天说地,根本没人会在意别人,才逐渐放飞自我,跟着江晋月跑东跑西。 澡堂里人多,搓澡的服务阿姨少,许多人泡在池子里等着被叫号。她俩在咕噜噜冒泡的池子里泡了半天,听旁边的阿姨从自己的出生讲到现在来了个自传演讲,一直泡到身上皱起了一层皮,还没轮到自己。 “去看看还有多久吗?”江晋月问。 也不待安鱼信回应,她便自顾自起身到搓澡间看号码屏幕去了。 这边她应该比自己熟。安鱼信这么想着,便没跟上去,还是好整以暇泡在池子里。 她低头看着被泡皱的指头,在新一轮的自传演讲中发着呆,忽听身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冷淡嗓音: “这地方还可以。” 身旁叽里呱啦的谈笑声、水中迸出的冒泡声、喇叭里传来的叫号声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了,只剩下了那个冷淡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余音绕梁地闯荡。 安鱼信不可置信地转头,对上了傅深的眸子,也看清了傅深身边的那人—— 林溪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七夕快乐~ 第58章 问询 女人背对着安鱼信, 长发裹在了一次性浴帽里,后背纤薄光滑毫无遮拦,正点头附和傅深的话: “这儿确实不错。”林溪桥笑道, “第一次来,体验很好。” 安鱼信第一反应是想跑, 脚却生了根似的停在原地不动, 好半天才回神,背过身就想不动声色地偷摸上岸。 她缓缓挪着脚, 双手已然触岸。正松了口气,却听一声通透的“安安”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传来, 一嗓子嚎得半个浴池的人看了过去。 包括傅深。 和林溪桥。 江晋月跑到池子边上, 目不斜视地噗通入水,游移到她身边, 笑道: 第97章 “快了快了, 还有两三个就到咱俩了。” 半个浴池的人的目光齐刷刷探射灯似的, 跟着江晋月的身子,也朝安鱼信的方向追过来。 安鱼信:…… 安鱼信没胆量回头, 拉着江晋月就说“我们去另一个池子泡一泡”, 偏江晋月二愣子似的没觉察出安鱼信的异样, 笑道: “咱们刚才不都试过了吗, 就这池子水温适合咱俩, 别的池子你又受不住。” 安鱼信深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该来的总会来,一个合格的成年人要学会面对各种风浪和挫折,前路总不会一帆风顺, 要学会笑对“在澡堂碰上表白被拒的高中班主任”的尴尬场面, 与不那么愉悦的过往和解—— 个屁。 傅深冷淡的一声“小孩”惊得她差点从水里蹦上半空。 感受到身后灼热得似乎要将她烧个对穿的目光, 她木然回过身,转瞬挂上了副生动的面庞,张大嘴,故作惊讶地“啊”了声: “小傅姐姐,林老师,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呀?” 傅深不接话;林溪桥也只是静默地看着她;江晋月不知是意识到自己惹了祸,还是也被突如其来的巧合震惊到,这会子倒不说话了。 诡秘的气氛在四人间蔓延,震出了一个把四人罩在里头的大气泡似的,自动隔绝外界一切干扰,力求营造世上最尴尬的氛围。 安鱼信愣在原地,眸光不自觉地追寻某人那熟悉到骨子里的脸,呼吸凝滞,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稍一不小心就引发蝴蝶效应,龙卷风似的把面前的景象碾个粉碎。 直到林溪桥挪开眼,她才意识到俩人方才一直对视着,桃花眼对杏眼,眸中倒映着彼此的轮廓。 有些不自在,安鱼信也仓皇地瞥开眸。然一挪眼却是满眼嫩白,从未见过的胴体不客气地闯进她的视野,又霸道地占领了她的一整片脑海,激得她腰窝一颤,霎时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快到我们了是吧?”她抓住江晋月的胳膊,语气急迫,“我们去搓澡间看看。” 她也不顾池里的台阶,直接双手一撑上了岸。 几乎是落荒而逃。 —— 到搓澡间时,恰巧喇叭叫到了她俩的号码,于是俩人一人占了一个空着的铺子,不甚熟练地躺了上去。 安鱼信仍是惊魂未定,一直沉默着,阿姨说什么她都简单应着,直到阿姨搓着搓着忽然拍了她一下。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阿姨动动嘴说“翻面”,又笑道:“老妹儿是第一次来吧。你咋都不说话,咋的,心里有事啊?” “喏。”阿姨指着另一边的江晋月,一顿,接着说,“那小丫头和你一块儿来的,你看,她多乐呐。” “来这儿就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地享受一会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啊。”阿姨最后做了个总结。 “谢谢姐。”安鱼信很给面子地抬起头笑了笑。 她心口原本堵得慌,阿姨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安慰不知戳到了哪儿,给她心眼里钻了个洞出来,往外嗤嗤放着气。 感觉没有那么堵了。 东北的阿姨总是令人感觉万分亲切,不自觉地能多聊上两句。她还想往外再放点气,于是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说: “我在这儿碰到我喜欢的人了,有点被吓到,倒没别的什么事。”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阿姨好像消化了许久,半晌没动静,只是埋头搓着澡。隔一会儿又拍了一下安鱼信,示意她侧过身去搓两边。 安鱼信翻身时,阿姨似是有话要讲,嘴唇动动,又动动,终是憋出一句: “你喜欢的人,也是个姑娘啊。” 安鱼信轻轻“嗯”了声。 “姑娘也挺好,道理都是一样的。”阿姨边使劲搓着,边说,“她喜不喜欢你啊?” 安鱼信不作声了。 澡堂里暖烘烘的,湿度很高。安鱼信被暖融融的湿气蒸得有些晕乎乎,脑子锈住了似的,怎么也转不动。 她说: “我不知道。” —— “你到底是什么想法。”傅深看着坐在台阶上愣神的女人,问,“还没忘?” “忘不了。”林溪桥闭上眼,努力驱赶着满脑子那洁白一片的画面,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但是她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林溪桥下了台阶,把身子沉入水中,只剩一颗头露出水面,“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值得更好的人。” 旁边似乎有人趟水而来,想加入俩人的聊天,又被傅深的冷脸冻回去了。 “你也知道。同性这条路,太难走。”林溪桥转过头,说,“你家里有好几个,你爸妈又开明,出柜自然容易点。” “但我不想让她冒这个险,到头来在家庭和我之间做一个两难的选择。” 林溪桥往泳池另一头走去,游移到躺椅边上,坐上去不动了。 傅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俩人枯坐了许久,久到林溪桥以为这个话题翻篇了的时候,忽听傅深说: “可是我看她那眼神,真的放不下你。” “说实在的,你不该替那小孩做选择。你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你以为的对她好,她可能并不需要,反而会成为她心中的刺,让她万分痛苦。” “你想,万一,我说万一,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你呢?” 第98章 林溪桥低头抱膝,在水中的躺椅上闷了良久。 悬在半空的喇叭抖了抖,蹦出了一个号码。林溪桥翻起腕带看了眼,笑道:“我的号。” “我去搓澡了。”她说,“还有,傅深,你今天的话真的很多。” 第59章 疯了 安鱼信从铺子上起身时, 满屋扫了圈,没看到江晋月。 大概是已经搓完,去冲澡去了。她想。 安鱼信下了地, 在阿姨“感觉搓得咋样”的问询中给出了至高无上的评价,活动活动被搓得轻轻发麻的胳膊腿儿, 向外走去。 外头似乎更挤了一点, 乌泱泱一群人泡着池子。安鱼信找了一圈空喷头,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挖出一个没人的小隔间, 进去冲澡。 人一多,她的烦躁感又上来了。好在隔间还算是个独立的小空间, 让她得以在嘈杂的人流与蒸腾的水汽中寻得一暂时喘息的栖息之所。 洗发水味道很好闻。但比不上方才池子里隐约透来的花果香。 不知道林老师用的什么沐浴露洗发水, 花果香似乎把那人腌入味了。曾经令人无比安心的味道,现在闻起来不知是喜悦多一些, 还是惆怅多一些, 一下就令人想起了过去那段时光, 那段雨声中躺在某人臂弯里睡觉的日子。 然一切终是不复存在了。 闭上眼,她脑子里又不自觉回放起那惊鸿一瞥带来的视觉冲击。美丽无瑕的脸, 细长白洁的胳膊, 平坦结实的小腹, 还有…… 不能深想, 一深想魂就会飘, 绕迷宫似的怎么也出不去。 正如她去年12月31日同电话那头所说的, 她正在努力忘掉她。 努力到一半,眼见着似乎有点成效,她不想因为一个几息之间的照面就前功尽弃。 思绪四处飘飞, 将要飞到林溪桥身上时拐了个弯, 去外太空转了一圈, 又去洛城转了一圈。她正想着不知道江晋月洗完澡没,到时候自己要去哪儿找她,忽见隔间门口闪入一个人影,往里走了几步,顿住了,又着急忙慌地想往后退。 大概是因为她站的角度偏,门口那人没看见她,以为里边没人。她想。 她抬起头,“诶”了一声叫住那人,想说“我差不多洗完了你来洗吧”,待看清是谁后却惊了一跳,话头在舌尖滚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 是林溪桥,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地和她对视上了。 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水声里裹着自己猛烈得要蹦出来似的心跳,九色鹿被心跳惊得惴惴不安,焦躁而疯狂地撞着笼子。 安鱼信关不住它了,也不知道它跑出来没有。 无声对峙了半天,安鱼信瞥开了眸子,终是开口把那句话吐了出来: “林老师。”她问,“我洗完了,你要来洗吗?” 她不太敢看林溪桥的脸,说罢捞起了自带的洗面奶,自顾自地就往外走,林溪桥也朝外让了让。 她们擦肩而过。 她们离得太近了,安鱼信想。 近到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 擦干身子,她去更衣处拿统一的休闲服,果在那边见着了已经穿戴整齐、吹干头发的江晋月。 “你有点慢。”江晋月一脸笑嘻嘻,“慢慢来好了,等会我们上楼去吃自助餐。” 安鱼信嗯了声,穿上衣服去吹头发。 她俩上了二楼。 餐厅人有些多,俩人七扭八拐终是找到了一个小角落,放下东西坐了下来,开始扫码点餐。 安鱼信其实不太饿,和江晋月一块儿点了个锅子。 “东北的菜分量大。”江晋月说,“一个锅子咱俩吃吃也够了。” 俩人正等着上菜,江晋月继续喋喋不休地和安鱼信吐槽课程安排的不合理之处,忽听身旁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惊了俩人一跳: “没位置了,能和你们拼一拼吗?” 俩人抬头,对上了傅深冷冰冰的脸和林溪桥勉强带上笑意的面庞。 见鬼了。安鱼信在心里说。 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到林溪桥。 而且今天林老师和小傅姐姐角色似乎反过来了,一直都是小傅姐姐在说话。 江晋月很有眼力见地不作声,朝俩人礼貌地笑笑,不摇头不点头,只悄悄去瞅安鱼信的脸色。 安鱼信抿抿唇,僵硬几瞬后表情已看不出什么异样,往边上挪了挪,笑道: “当然可以啦。小傅姐姐坐我旁边吧。” “这是江晋月。”林溪桥坐定后,指着江晋月,吐出了今儿安鱼信听到的第一声,“鱼信的朋友。” 傅深点点头表示了然,向江晋月伸出手:“傅深。” 安鱼信和林溪桥坐在对角线,隔着桌上最远的距离,看着自己的朋友相互认识握手言欢。 安鱼信不知道林溪桥是什么感受,反正她感觉挺玄妙的。 就好像自己也和余光里那人间接握手言欢了一样。 林溪桥问江晋月点了什么,江晋月笑道:“我俩不太饿,只点了一个锅子,正等着上呢。” “一个锅子种类有点少。”林溪桥扒拉了几下手机上的菜单,说,“我和老傅再点几个菜,咱们四个一块儿吃。” 江晋月忙不迭地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问:“林老师,您怎么来东北了呀?” “在这儿有个重工业展。”林溪桥说。 脑中倏然闪过几息光影,安鱼信抓住了,脱口而出:“是l省博物馆二楼的那个展吗?” 第99章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她拼命压下已出笼的九色鹿,端起茶杯喝了口,试图掩饰砰然乱跳的心。 “嗯。”她听见林溪桥这么说。 仅仅是一个字的回应,便搅乱了她所有的心绪。一半身子因着被心上人回应,高兴得要飘上天,另一半身子则收到了危险的信号,死死按捺住惊魂的悸动。 “诶呀!二楼我都没怎么逛!”江晋月接话,语气显出几分懊恼,“我太困了,在那边睡了一个小时。安安倒是逛了的,那展咋样?” 江晋月眨巴眨巴眼,转向了安鱼信。 “里面人多,我就没进去。” 安鱼信看着江晋月,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到林溪桥身上,不错放那人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无碍,它没什么好看的。”林溪桥不说话,却是傅深开口,“这个展一般。” 林溪桥点点头。 安鱼信垂着头,晃了晃茶杯,看着里面的水一张一翕,荡出繁复的波纹。 她想,她真的忘不了林老师。 你看,那人仅仅“嗯”了声,点了下头,自己就快疯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贝们,这周的榜单轮空了呜呜,这周四到下周四隔日更。 第60章 赔罪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 桌上的气氛全靠江晋月撑着, 侃天侃地地从“今天饭蛮好吃”扯到“学校里老师给分超级抠”。林溪桥很捧场地附和两句,傅深也时不时插几句话。 安鱼信却没怎么开口。 “小孩。”吃到末尾,傅深问了句, “怎么不说话?” 安鱼信摇摇头,心道自己的演技还是不够好。 明明面对郑晓娟、面对同学、面对朋友时, 她都能泰然自若地张口就来, 但一旦面前坐着的是心上人—— 嘴好像立刻就变笨了。 一说话,好不容易糊起来的纸就开始破皮, 一点点往外露馅。 但总不开口也不是事儿,连傅深话都比自己多, 那人必会犯疑。 只要不聊和林溪桥相关的, 想也无碍。 “小傅姐姐现在在哪儿常住啊?”安鱼信问。 “京都和洛城两头跑。”傅深说。 再问下去,话题又要拐到林溪桥身上了。安鱼信适时住嘴, 继续向着半桌菜进发。 只要自己吃得够香, 就不用说话了。如果问起来, 就是“饭太好吃了,我光顾着吃, 没来得及开口”。 正啃着猪蹄, 忽见眼前一暗, 盘子里多了个东西。 傅深包了个生菜卷烤肉放进她盘子, 说:“这样好吃。” 生菜水淋淋鲜嫩嫩, 散发着清甜又诱人的气味。安鱼信讶异了一小会儿, 甜甜道了声谢,抓起来咬了一口。 她不知往哪看,便盯着那生菜包, 余光还是不自觉地飘到了林溪桥那边。 那人的表情无异, 也给江晋月包了个生菜卷烤肉。 江晋月吃了一惊, 大笑大谢的,抓起生菜包就往嘴里塞,林溪桥在旁边笑着说“慢点”。 ——令安鱼信想起了曾经的日子里,也有人这么看着她狼吞虎咽,柔声说“慢点吃”。 手里的生菜包一下子就不香了。 傅深的面子不能不给,她慢吞吞地将它胡乱啃噬完,给了傅深一个肯定的笑,接着去夹桌上其他的菜。 谁知傅深手快,看她瞅哪个菜就往她盘里夹,对面的林溪桥见状也疯狂给江晋月夹菜。自己吃得跟不上傅深的手速,对面的江晋月也满口大嚼大咽顾不上说话,一时满桌寂静,只闻餐具碰撞声和口齿咀嚼声。 安鱼信慢吞吞吃了一会儿功夫,又冷眼看了半晌,把筷子一撒,往椅背上仰躺去,笑道: “小傅姐姐,您喂猪呢,不吃了?” “我饱了。”傅深面无表情,却从眼底漏了一丝笑意出来,被安鱼信捕捉到,霎时小嘴一噘。 “这么快就饱了?”安鱼信说,“不信。” 桌上的菜被傅林俩人夹得所剩无几,全都到了安鱼信和江晋月的盘子里。安鱼信的目光在那可怜巴巴的一丁点菜中挑挑拣拣,终是盯上了个猪蹄,夹到了傅深盘子里: “小傅姐姐快吃。” 经傅深这么一闹,安鱼信满脑子的林溪桥跑走了一半。是故她没注意到林溪桥捏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已然攥出了青筋。 —— 吃完饭,换了家常衣服,林溪桥笑问江晋月今天还有什么行程安排。江晋月说:“打算去附近的一条民国街逛逛。” 民国街也是一条网红街,装修得很有年代感。每至晚间,华灯初上,整条街都笼上一层暖黄的色彩,很有光阴荏苒、穿越百年的氛围。 “我们一道儿走。”傅深听罢,忽从旁插了一句,“方便么?” 这回,江晋月约莫是因着吃了一顿饭和两人更熟了,也不看安鱼信的脸色,直接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应了下来:“当然方便。人多热闹嘛。” 安鱼信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林溪桥推了推傅深,语气淡淡:“你先前说的回去整理东西,不整理了?” “故人相见,比整理东西重要。”傅深说。 “谁是故人?” “那小孩。” 说话间,四人已走至洗浴中心外头。车流声与喧闹声扑面而来,林溪桥在卷帘的西风中道出了句“失陪一会儿”,拉着傅深走到建筑旁被遮挡住的一个小角落。 第100章 “你今天很反常。”林溪桥皱着眉道,“一直在凑热闹。这不是你的性格。” “你还说我。”傅深嗤了声,“最反常的是你。” “我怎么反常了?” “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小孩。” 林溪桥没了话,靠着墙兀自沉静,听傅深继续说: “那小孩给我夹菜的时候,你挺不舒服的吧。” “看你的样子,根本放不下她。” “溪桥,我没见你对人动心过,除了那小孩。” “这次碰巧遇上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你舍得?” 日头落山,一只黑鸟从枝头飞下来,扑棱着翅膀蹿到另一棵树上,在暮光中引吭高歌了两声。 “舍不得。”林溪桥看着被远处低矮建筑吞没的落日,低声说: “可是我……” “有什么好可是的?”傅深不待她说完,又嗤了声,“方才在浴池里和你说的,你是一点也听不进呐。” “那小孩的眼神你还没看懂吗?她还是很喜欢你。” “你与其怕她将来的路难走而拒绝她,不如努力替她铲平路上可能遇到的阻碍,然后一起经营今后的日子。” “你这种行为其实蛮不负责任的。真的。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下半生的安稳,但切实伤害了那个很爱你的人。” “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林溪桥不知道在不在听,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的砖块。傅深说完,她抬起头,忽地伸手揉乱了那一头短发。 “你今天话真的很多。”林溪桥笑着说,“下半年不想说话了,干脆今天全都一口气说完了是吧?” 傅深面无表情地顺着头发,把它理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知道了。”林溪桥抬脚往回走,“难得我们的小傅姐姐一说说那么多,我肯定要给她一个面子。” 傅深的脚顿住了,表情僵了一瞬,几息后才继续跟上林溪桥的步伐,淡淡吐出了句“注意措辞”。 —— 民国街上各色店铺皆有,江晋月看上了一个饰品店,拉着安鱼信进去逛,林溪桥傅深也慢悠悠缀了上去。 饰品琳琅满目,在明丽华光的笼罩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四人漫无目的地在里边转圈,江晋月就像来到了玉米地里的田鼠,满屋都是她的菜,“这个好好看”的赞叹声不绝如缕,令安鱼信觉得这句话会出现在她今日的梦里,和着江晋月那过于活泼的声音,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这个配你!”和众人一道转着圈的江晋月忽地顿住脚,指着板子上挂着的一对红樱桃耳钉,晃晃安鱼信的胳膊。 “你忘了?”安鱼信指着自己的耳垂,有些无奈,“我没打耳洞。” “不要紧。”一旁的店员乐呵呵,抬手将它摘下了,说,“可以改成耳夹或是耳挂。” 说罢,她一把拉开了下面的柜子,向里面拿出了几个小配件,三下五除二给耳钉换了个新造型。 安鱼信正想说不用忙,她不买,忽见身旁一暗,店员手上的已改成樱桃耳夹的小饰品被一人接了过去。 “耳夹会痛。”林溪桥晃了晃手里的耳夹,听它碰撞出铃叮脆响,又放到手心里细瞅了瞅,重新递给店员,“改成耳挂吧,我来结账。” 安鱼信愣在了原地。 店员乐颠颠地飞速给樱桃又换了个造型,安上了个缺了口的银色小环,问:“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得到没有的答复后,店员带着林溪桥去前台结账。 安鱼信拿到林溪桥塞给她的小袋子的时候还是懵的。花果香海浪似的阵阵袭来,她听见那人说: “江晋月说得没错,确实很配你。” 她那被花果香麻痹了一瞬的大脑回过神,抿抿唇,说:“我没说想要。” “老师送你的,你接着吧。”林溪桥笑了声。 “为什么送我?”安鱼信拼命锁紧关着九色鹿的金笼,罔顾它已然冲出一半的身子。 “赔罪。”林溪桥说。 安鱼信合上了嘴。 她想,她明白林溪桥的意思。那人认为拒绝她是伤害了她,一如那个雨夜里微信上的“对不起”。 也递来了一个小台阶,让她踩上去,问她能不能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继续做朋友。 从前的她有骨气,认为没有那人她也能一样过得很好。 但她错了。 那没怎么和林溪桥说话的两年多里,她从一开始的疯狂刷题,到后来的自以为成功把那人的影响从自己身边抹去,风过无痕,波澜不惊。 她有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她甚至可以很轻松地在感情卧谈会上和舍友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一个因为身份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 直到她再见到林溪桥,飘荡无居的魂魄倏然有了既定之所。灵魂深处的九色鹿在颤栗,在上天入地地流窜,无数小人附在她耳边说,你非她不可。 这回的她不想像从前那样拒绝接受道歉了。做朋友也不错,至少能看着那人一步步向前走去,在对方恋爱前,虚假地拥有那么一段似是而非的暧昧时光。 她接下了那个装着樱桃耳挂的袋子,抬起头,笑道: “我原谅你了。” 第61章 坐船 “那我们……”林溪桥问。 眼前人的呼吸紧了紧, 语调更圆润了,像是海上满载货物的运轮,热烈饱满, 却摇摇欲坠于倾覆的边缘。 第101章 “做朋友。”安鱼信说。 安鱼信盯着那双桃花眼,有些看不清眼底一瞬间绽开的复杂情绪。 但她知道那人一定会说好。 果不其然, 她看着女人的头轻轻点了下去, 从喉咙里应出“嗯”的一声。 “好。”林溪桥顿了顿,又说。 江晋月没注意到安鱼信那边的动静, 只是站在一旁看项链。她指着一条亮闪闪的小月亮挂坠问傅深好不好看。 安鱼信叫傅深小傅姐姐,她也跟着叫, 却听傅深只是淡淡附和了一句。 “小傅姐姐反应不太强烈, 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好看,只是出于礼貌应一声?”江晋月开玩笑地问。 四人俩俩站着, 中间隔了不宽不窄的距离, 刚好是说小话听不见, 却又看得出是一道儿人的格局分布。 “她本来就这样,闷葫芦一个, 不爱说话。今天前面是有点反常。”林溪桥往她俩那边挪了几步, 打破了那段小间隔, 笑道, “看来现在恢复正常了。” 傅深不作声, 意味深长地向林溪桥和安鱼信之间扫了两个来回。 “那我不问小傅姐姐了, 问安安。”江晋月上前一步,挽住安鱼信的胳膊,把她拉到柜台前, 说, “这条项链好不好看?” 项链形状不甚规则, 上面镶了点碎钻,像是秋天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明灭不定。 安鱼信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把江晋月的审美从头到脚叽里呱啦夸了一遍,看着江晋月满意地去前台结账,终于有种从云端下来落到实处的感觉。 ——她真的和林老师重新成为朋友了。 梦里的事成了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一路上她一直恍恍惚惚,江晋月塞给她什么她就接去什么,彻底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双手已经被各色小吃占满了。 安鱼信:…… 安鱼信:“之前那么些菜,您还没吃饱呐。” 江晋月嘿嘿一笑:“馋嘛。” —— 商业街尽头是一条河。 两边的石壁上挂着各色灯条,映得整条河熠熠生辉,与天上的月亮遥相呼应。安鱼信拉了拉林溪桥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说: “你看,像不像洛城的那条江。” “像。”林溪桥笑了,“但是比洛江小得多,也没洛江漂亮。” 洛江靠近公园的几公里石壁上也挂着暖黄的灯条,江对岸的老城亦被灯火框出城楼的轮廓,映出江上点点渔火般的倒影。公园不远处是一座山,山上有座塔,一到晚上连着山上的树丛一齐放光,光还会变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都来一遍。 整一个灯海世界。 虽然安鱼信觉得颜色有点太多太杂了,显得有点喧闹。 河边的人有点多,喧喧嚷嚷一群人在拍照。江晋月看着安鱼信凑过去和林溪桥咬耳朵,大概是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便也找傅深说小话。 “那俩人怎么又和好了。”江晋月嘟嘟囔囔,“安安之前还和我说,要忘了林老师的。” “忘了吗?”傅深问。 “当然没有。”江晋月撅起嘴,叹了口气,“你看她那不值钱的样子。” 江晋月吐槽的时候很显然没过脑,声音一个没压住,被咬耳朵的俩人听见了。 安鱼信:…… 安鱼信扬手就是一击,江晋月赶忙往前跑,俩人霎时蹿出好几丈,撇下两个年长的,打闹着沿河前行。 “小话说完了?”傅深问。 林溪桥抛来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不答言,看向河中心。 河中心有几条船,无声而寂然地飘着,上头点点星火,映出了其中的幢幢人影。 河边人多,坐船的人倒不多。码头就在不远处,大概是价格有些不合理,许多人拥过去又散开了,只留下了少数几个人,零零落落地站着。 江晋月沿着河跑了会儿,此时拐了回来,拽着安鱼信跑回两个年长的跟前,气喘吁吁地问:“要坐船吗?”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又拽着安鱼信蹬蹬蹬跑到码头边,大手一挥买了四张票。 “我舍友来坐过。”林溪桥和傅深跟上来后,江晋月笑着解释,“说一百多块钱在这破河上面飘半个小时,谁坐谁是怨种。西湖坐船才五十块呢。” 安鱼信:…… 安鱼信:“那你还买?” “所以说我是怨种咯。”江晋月引以为豪似的摇头晃脑,说出了“我是天才”的感觉。 安鱼信:…… “我是为了你。”江晋月忽地压低声音,凑到安鱼信耳边,“好不容易和林老师缓和关系了,趁着这回再培养培养感情呗。” “不过我也搞不懂你咋想的,之前还说要忘了她呢,转头就和她亲亲热热,就好像我凭空多出一段记忆了似的。”江晋月又补充了句。 安鱼信朝她和善地笑笑,江晋月不明所以,礼貌性地咧开嘴笑了回去,忽间眼前人一用力抬起了手,捂住了自己还想继续往下说些什么的嘴。 江晋月:??? 看着江晋月瞬间瞪大的,看起来犹为不可置信的眼,安鱼信在心底说,其实她也不是很搞得懂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不重要了。 和林溪桥说话的这几瞬,是她这两年多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候,像是久居他乡之人重回故土,碧绿山林与汩汩溪流入眼的那一瞬,就认定了自己一辈子的归宿。 第102章 江晋月曾和她说,有一回坐高铁回家,看着沿途慢慢绿起来雾起来熟悉起来的风景,心中的悸动战鼓似的愈演愈烈。那一刻起,她就知晓自己属于南方。 即便再适应北方的生活,南方依旧是她唯一的寓所。 ——一如自己即便再适应没有林溪桥的日子,看到女人的那一刻还是会心动。 糊涂一点也挺好。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功夫搞清楚所有的感情思绪,又不是考场上的数学题,必得按步骤一二三四五地往下写。 手底下的人挣扎了片刻,挣脱她的手,夸张地惊叫着“谋杀啊”,窜进了码头等待的队伍中。安鱼信笑着跟了上去,蹿到一半又回过头,朝慢悠悠缀着的俩人挥挥手。 石壁上的灯条给她半边脸染上了黄色,发丝间的缝隙被光影填满,镶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林溪桥眉眼舒展开了。 吹面的西风中,她拨开散到脸上的几丝长发,也伸出手挥挥。 “你很高兴。”傅深轻轻说,“我说过的,你离不开她。” 林溪桥偏头瞅了她一眼,快走几步跟上不远处女孩的身影。 “确实很高兴。” 她被人流拥着往前走,转头对上了傅深的眸: “这样就挺好。”她顿了顿,又说。 她们坐上了船。 船上的座位两两连着,江晋月坐定后,招手想叫安鱼信,被傅深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个箭步强了先:“我和你坐一块儿。” 江晋月瞬间会意,朝安鱼信摊开手,说:“安安,你和林老师坐我俩后边吧?” 面对二人促狭的目光,安鱼信无可奈何地在她俩身后坐下,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林溪桥也坐。 —— 船上居然还有个导游,瞬间将这次旅程拉高了一个档次。导游拿着小蜜蜂,开船后讲了许多民国时期此地的故事。 安鱼信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余光乱飘,飘到了窗外水中破碎的灯火里,又飘到身边人身上。 自己靠着椅背,那人却一反往日懒懒窝着的姿态,坐得板正,听得认真。 安鱼信生起了逗乐的心思,稍稍朝那边偏了点身子,凑到那人耳边,说:“坐这么端正,不累?” “导游上课呢。”林溪桥眨了眨眼,“你认真听。” “不是特别感兴趣。”安鱼信说,“想听你讲课。” 林溪桥向后倒去,靠上了椅背,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她。 “你国庆放七天?”半晌,林溪桥问。 安鱼信点点头。 “你知道的,一中只放四天。”林溪桥笑道,“剩下三天你和我回去听我讲课?” 林溪桥原是开玩笑,不想安鱼信竟认真思考了起来,又打开手机看了眼项目安排,说:“没问题。” 前排坐着的江晋月:…… 说好的国庆的票难买呢??? 安鱼信问林溪桥什么时候的飞机,林溪桥笑道:“四号一早的,你真跟我回洛城?” “本来我的票也差不多定在了那个时候。”安鱼信直接大手一挥,当即定下了四号从s市去洛城的票,和七号从洛城回去的票。 s市和洛城离得近,也就是高铁一个多小时功夫的距离。 安鱼信的手机开了静音,此刻虽然没有消息提示音,但屏幕跟呼吸灯似的一闪一闪,视觉上万分聒噪。 她按开一看,是江晋月在微信里敲她小窗,刷了个99+,发了一连串滑不到头的表情包。 安鱼信:…… 什么毛病,就隔着一张椅背,转过头来就能聊天,非要对着冷冰冰的屏幕发疯。 她翻了好几下,好容易找着了白色的消息框。 江晋月:和我说国庆票难买,转头买了票跟那个女人回家是吧?! 江晋月:重色轻友!! 江晋月: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我真的生气了! 有内容的就这三句,剩下的全是表情包。 安鱼信:…… 安鱼信:宝贝我错了。 然后她听见前边坐着的人扑哧一声笑,转过头来,招手让她附上耳朵。 “我开玩笑呢。”江晋月轻笑,用气声一字一句地说: “好不容易和好了,你就好好玩。” “争取一举把她拿下。”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为十点~ 第62章 房间 安鱼信丢给江晋月一个眼神, 向后靠回了椅背。 河面的风缓缓吹,穿过窗框,揉乱了安鱼信额前的碎发。她正看着粼粼的水波荡漾出无甚规律的节奏, 忽听耳旁有人轻轻叫唤了一声“鱼信”。 她回过头,听见林溪桥问: “昨天生日怎么过的?” “上课, 做作业。”安鱼信想了想, 笑道,“过生日挺麻烦的, 就没跟身边人讲自己的生日。” “没吃蛋糕?” “没。”安鱼信说。 林溪桥的手交握在膝上,手指正合着船身摆动有节奏地敲击。安鱼信看着她闭上眼, 片刻又睁开了, 转过头,轻笑: “你们的行程安排是什么?” “也没什么。”安鱼信愣怔了会儿, 一五一十地回答, “不过是些有名的景点。比如恒王殿、福郡陵、大帅府什么的。” “去这些景点玩, 人可多了。”林溪桥笑道,“你不是不爱挤人群么, 受得了?” 第103章 安鱼信不知道怎么回复。 林溪桥的语气像从前一般亲昵, 好似她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 那两年多的时间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有些不习惯。 她抿抿唇, 说:“其实我本来来这儿也不是为了玩。是想陪陪晋月。她平常忙, 没啥时间和我聊天, 这不刚好国庆有空,就来找她了。这些行程也都是为了她安排的。” 前排默默吃瓜的江晋月躺枪躺得猝不及防。她猛地回头,压低声音:“我还以为你想玩呢!外头都是人, 出去玩就是看人头。你看我上午逛博物馆像是逛得开心的样子么?” “合着我计划白做了, 原来你也不乐意挤人堆儿啊!”安鱼信嘶了声, “要不然咱们宅两三天酒店,然后去你学校逛逛得了。” “我觉得可行。”江晋月想了会儿,“反正比出去看人头舒服。” 一旁听俩活宝讲相声的林溪桥已经笑弯了腰,半天憋出一句评价:“你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住酒店的?” “怎么舒服怎么来嘛。”安鱼信眨眨眼。 “行。”林溪桥说,又问,“你俩酒店定在哪?” “在d大学校旁边。”安鱼信说着,打开手机戳了几下,“位置发你了。” 傅深本在前排好端端地坐着,听到这儿忽地转头,问:“是不是君仪?” 安鱼信笑道:“这您也知道。” “她哥d大毕业的。”林溪桥拍拍傅深的肩,“她以前常去d大玩,那一片她蛮熟。” “等会去这儿的酒店退下房。”傅深戳着屏幕,对林溪桥说,“君仪还有房,我抢了。” 林溪桥的笑容被冻住了似的凝固在了脸上。 “住的好好的,干嘛换房?”她掰着傅深肩膀,咬牙在她耳旁问。 “这儿离d大二十多公里。”傅深说。 言下之意是,安鱼信和江晋月又不去景点,分开了,这次再想相遇就难了。 林溪桥叹了口气,靠回了椅背上,对上安鱼信探究的目光,笑笑:“我们也住君仪去。” —— 到酒店时已是十点,江晋月困得哈欠连天,眼皮也撑不开。 “你平时不是挺能熬的,经常半夜三点给我发消息?”安鱼信抓住就要一头扎进浴室的人,笑着打趣。 “您老今早六点把我拉起来的。”江晋月呵了声,“我自从上了大学就没起那么早过!” 江晋月洗漱完,倒头就睡。安鱼信还不是很困,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刷手机,忽见界面最上方弹出一道白条。 林溪桥:看电影,来不来,406。 安鱼信有些心动。但她看着已然酣眠的江晋月,无声叹了口气,蔫蔫打了几个字。 安鱼信:江晋月睡了,我没法出来。 如果不拔房卡,到时候没人给她开门;如果拔了房卡,室内就得停电,江晋月估计睡不安生。 “正在输入中”五个字在聊天界面最上方挂了半晌,倏地掉了,也没后话。安鱼信耸耸肩,摁灭手机,拿出平板看资料。 建模渲染软件老师上课都不教,偏偏各种项目比赛什么的都要用到非工程类建模软件,安鱼信于是趁着国庆的空儿找视频自学。 正看到修改器部分,忽见手机屏幕又一声不吭地亮了起来。安鱼信捞来一看,微信置顶飘着一条消息。 林溪桥:开门。 安鱼信不明所以,摘了耳机,轻手轻脚溜下床去开门。只见林溪桥拎着一张卡,盈盈立在门旁。 “取电卡。”林溪桥轻轻说,“前台拿的。用这个卡替了房卡,去看电影?” 林溪桥应当是洗过了澡,睡衣外头披了件外套,花果香更浓了,稍微动动就急不可耐地往外飘。 安鱼信心跳漏了一拍。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状若无事地点点头,说好。 —— 她们的房间不在同一层。傅深订房时,实惠的房间已不剩什么,她于是订了个套房。 套房价格本就高,恰逢国庆,更是贵得离谱。 林溪桥查了价格,直接转钱过去。傅深一声不吭地重新转了回来,林溪桥又转回去,俩人过家家似的转了四五个来回,最终以林溪桥拉黑了傅深支付宝为结局告一段落。 傅深:…… 套房颜色布置考究,是新中式装修风格。一进门就是一大客厅,电视镶在暗棕色的墙上,一旁的落地灯给冷淡的颜色平添了几分人情味。 安鱼信满屋逛了一圈,嚯了声:“这和我在洛城租的房差不多大呢。” 林溪桥跟在安鱼信后边转,恰巧撞到傅深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短发女人一抬眼:“来了?” “来了。”安鱼信笑眯眯,却倏然想到了躺在床上的江晋月,想把她也拉来看看。 再转念一想,江晋月比自己见过世面,套房说不得也住过呢。 还是让这个困得要死的小朋友好好睡觉吧。 “之前选了部片。”林溪桥笑道,“肯定不如在家资源丰富了。反正将就着看。” 是部文艺片,全程没什么跌宕起伏的剧情,但构图布景、氛围渲染都很到位。 三人关了大灯,坐上了沙发,捧着小零食,开始欣赏这部每一帧都可以当作壁纸,但连在一起就有些不知所云的片子。 傅深拧眉看了半个小时,终是哈欠连天,告乏睡觉去了。她踉跄着走向卧室,走到一半却扭头转了回来,朝安鱼信摊开手: 第104章 “房卡给我。” 安鱼信犹犹豫豫地掏着房卡,捉摸不透傅深的意思,便听她接着说:“我去你房间睡。另一个小孩儿一个人待底下,我不放心。” “那我睡哪儿?”安鱼信问。 “这儿不是有床么?” 傅深总爱说反问句。 反问句表示肯定,安鱼信一瞬间呼吸停滞了。她的余光扫到了一旁坐着的长发女人身上,见她只是窝在沙发里,盯着电视,面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那我还是现在回去好了。”安鱼信顿了几息,轻笑着打趣,“这儿太高级,我不花钱睡得不踏实,总觉得抢了您的位置似的。” 傅深冷眼瞅了她片刻,忽地一倾身,趁着安鱼信片刻愣怔的空当儿,一把捞过了那张卡,丢下一句“你就睡这儿”,开门出去又把门带上,一连串动作跟事先排练过似的行云流水。 安鱼信连人的衣角也没摸着,那人就不见了。 安鱼信:…… 傅深一走,偌大的套房更显得空了些。林溪桥依旧是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这部文艺片似乎没有男主,讲的大概是女性意识崛起的故事。安鱼信漏了那么几分钟的空,依旧能毫无障碍地接上剧情。 安鱼信看着看着又开始放空,盯着屏幕里的蓝天白云,想到不久前做的梦里也有蓝天白云,草场无垠。又想到梦里的林二小姐…… 只是想不起来具体梦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女人恬静的侧颜,动动嘴,刚要开口,便见眼前人也转了过来。 “看我做什么,嗯?”林溪桥轻声调笑,尾音上扬着拐了好几个弯,像是花月夜下的春江。 安鱼信的话一下就卡了壳。 半晌,她才找回了舌头:“我是想问,您还画画吗?” 她问得隐晦,没提林二小姐,也不知林溪桥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看着眼前人即刻点了下头,说: “画的。” 毫不意外的回答。 安鱼信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林溪桥明明正开了画展,自己却问人还画不画。 跟故意找茬似的。 她刚想把问题再补充完整些,忽见眼前人唇角勾了勾。 林溪桥又问:“怎么,你梦到了?” 原来她听懂了自己想问什么。 拨开冗长的时光,她们在两端对望。只要一人在这边挥挥胳膊,另一人总能摸过细细碎碎的丝瓜藤来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安鱼信鼻头蓦地一酸。 “怎么哭了?”林溪桥看着眼前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开始掉眼泪的女孩,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向桌上拿了纸巾,抬起手向女孩脸上轻轻揩拭。 动作着急忙慌,落到女孩脸上的时候却很温和细致。 “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她柔声问。 擦了几下,纸巾被安鱼信接过了。她捏着纸巾胡乱朝自己脸上摁了摁,摇摇头,朝林溪桥怀里窝去。 数种情绪糅杂着一齐喷涌而出,破开云翳的天光搅乱了满地的影子。 她抿了抿唇,说: “没什么。” “就是想你了。” 第63章 保证 电视还在响, 屏幕忽明忽暗,斑斓的色彩在空间里绽开,投射到沙发上时又融成了淡淡的白光。 不闹人。 安鱼信窝在林溪桥的怀里, 闭着眼,看不见一切的光与影。恍惚间只觉得身边人的心跳得很快很重, 胳膊有些颤抖, 轻轻地环上自己。 后背被慢慢地一下一下拍着,绵滑的体温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入, 钻进皮肤,顺着脉络游到灵魂深处, 激起无数颤栗的鱼群。 “不哭了啊, 乖。”林溪桥说,“我在这呢, 不哭了。” —— 卧室的床是张大床, 床铺洁白松软。床头两盏陶瓷灯亮着光, 林溪桥上了床,顺手拉灭了一盏。 她拍了拍身边的铺子, 轻笑道:“怎么不上来?不睡了?” 安鱼信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从另一边爬上了床。 林溪桥指了指她那头的陶瓷灯, 安鱼信沉默几息, 拉灭了另一盏。 室内陷入昏暗。 安鱼信闭了半天眼, 只觉满床的花果香钻过被子的缝隙, 细细密密地渗过来,搅得人不甚平静。 黑暗下可视能力有限,嗅觉便更为敏锐。她在溢出来的香气中翻了个身, 叹了口气。 之前不知在哪儿看到一个说法, 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自带体香。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身上总有好闻的气味, 说明你的潜意识认定了她。 她又翻了个身,想着,原来自己的身体比内心更早地选定了心上人。 有些东西一旦思考起来就无穷无尽。安鱼信不自觉地抻抻胳膊,忽听身边传来轻轻的一声。 “睡不着?”林溪桥问。 “嗯。”安鱼信的思绪还没收回来,话没过脑,张口就来,“你太香了。” 待这句话重新穿回自己耳内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霎时满脸通红,只想把面对女人总不带脑子的自己丢上房顶看月亮。 她听见林溪桥低低笑了两声,而后似乎翻了个身,又没动静了。 浓稠夜色下的寂静中,她转过脑袋,看着林溪桥的背影。昏暗里只能勉强描摹出沉沉的轮廓,没什么温度。 然后她看着那颗头动了动,转了过来。 第105章 “我也睡不着。”林溪桥说,“我们来聊聊过去一年,好不好?” 是个问句,轻轻的、温柔的,尾音像是猫尾巴尖,在安鱼信心上猝不及防地挠了下。 安鱼信一愣,点了点头,发丝和枕巾摩擦,挤出了窸窸簌簌的声音。 “你去了s大,我是听周寻讲的。”林溪桥笑道,“他喜欢和我吐槽你,包括首考只扣了十一分。” “真的很厉害。” “在s大生活感觉怎么样?” 过去一年的点滴片段在安鱼信脑海里幻灯片似的过了一边,却似乎留不下什么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于是安鱼信说:“还好。” “有参加什么社团吗?”林溪桥又问。 “没。”安鱼信轻轻吐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这人,其实不爱和人打交道。社团和学生工作都没参加。” “但是组团参加了很多比赛吧?” “嗯。”安鱼信应了声。 “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人或者事吗?” 安鱼信看着林溪桥眨动的眼,似乎知道了她想问什么。就像小猫披上狐狸皮,装成满不在乎的狡猾样子,狐狸皮却不小心破了,漏了点白绒绒的毛出来。 很可爱,安鱼信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有。”她想了想,说,“队里有个姑娘负责写商业计划书和做ppt的,能力特强,就是喜欢拖延。第一次没经验,最后ppt我们分着做了,做得特丑,丑到爆,好不容易擦着ddl交上去了。” “可以想象一下七八个没有审美的大直男给一张脸化妆是什么场景。我还算会一些,稍微改了改,不然更不堪入目,是评审一打开就要被丢掉的程度。” “还好过了校赛进入市赛了,那姑娘逮着空儿把ppt回炉重造了,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两版ppt还以为是两个项目呢。” “之后我们有经验了,报给她的ddl都往前提个两天。” “但她能力真的特强。估摸着也不是爱拖延的性格,应该是实在事情多,时间没安排好。” “某天线下开完会,我和那姑娘一块儿去食堂吃饭,聊了蛮多。后来又一块儿合作了一两个项目,关系熟了。” 林溪桥默默听着,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卷了卷被子,见安鱼信停下来了,便说:“你继续说。” “她真的很厉害,专业前三吧。”安鱼信笑道,“成绩好,长得也漂亮,性格也好。第一次没赶上ddl的时候愧疚得不行,请我们吃了一次海底捞赔罪。” “我不是爱泡人堆儿的性格,认识的人也不是很多,有时候需要她们院儿的什么支持我就找她,她也挺热情的。后来某次不知怎么的聊到诗词上边,我说我很喜欢诗词,她说她也是,我俩的交情从此慢慢延伸到日常琐事上,越来越熟了。” “后来她猝不及防地和我表白了。” 安鱼信的话戛然而止。 “然后呢?”林溪桥问,声音无波。 安鱼信一时不知她是装作满不在乎,还是真的不在乎。她听着那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不想往下讲了。 “没有然后。”过了片刻,安鱼信终是草草给这个故事画了个尾巴,“我说很抱歉不能和你在一起,然后我和她依旧是朋友。” “你们关系很好吗?”林溪桥问。 “嗯。” “有多好?” 安鱼信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半天,选了个玄之又玄的说法: “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到,是那种本不会有交集,但因着缘分相互认识,又因为某种共同点相互吸引的好。” “能体会。”林溪桥说,“我俩好像也是这样。” 未等安鱼信反应过来,开口说些什么,林溪桥又笑了声:“不,我俩不一样。我们不是‘本不会有交集’,我们肯定会有交集。” 她好肯定,就好像她们的关系毋庸置疑也无须证明,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被所谓“的宿命”牵引着聚到一起。 可是她们分明已经许久没有交集了。 “因为我做的梦和你画的画吗?”安鱼信沉默了片刻,轻轻问。 “嗯。” “那如果我们这次没有在这儿遇上呢?”安鱼信又问,“如果没有遇上,是不是你根本不会想起我呢?” “没有。”林溪桥即刻反驳,“我一直在想你。”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呢?”安鱼信问。 林溪桥没了话,兀自躺了片刻,倏然坐起来,拉开了灯。 她的掌心捂住了安鱼信的眼,等待几秒后慢慢挪开,使她能够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不会被它刺到瞳眸。 林溪桥垂着头,拨开垂到脸颊两侧的发丝,直视着安鱼信,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对不起。” “以后不会了。” “你保证吗?”安鱼信拉了拉被子,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林溪桥摸摸她的脑袋。 她在深夜独属于她俩人的灯火中,用她那圆润而祥和的语调,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嗯。” “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继续日更~ 第64章 早餐 日上三竿, 江晋月悠悠转醒,颇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摁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屏保上大得扎眼的“10:02”惹来了“卧槽”一声惊叹, 江晋月一面在心底暗忖好久没睡到这么迟了,一面朝旁拧头看去—— 第106章 隔壁床上空无一人, 她直接上手摸了摸, 压根没什么活人气息,冰冰凉一片。 江晋月揉揉眼, 懵然抓起手机看了眼未读消息。只见置顶里的一条消息栏挂上了小红点。 安鱼信:我今晚在林老师那儿睡,小傅姐姐睡你房间哟~ 好俏皮的语气, 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想到自己昨晚不知错过了什么, 江晋月懊恼了片刻,又对着屏幕愤愤骂了句“重色轻友”, 上手戳了几个字: “那您老现在在哪儿呢?” 刚发出去, 门锁“滴”地一声叫唤, 接着房门一响—— 有人刷房卡进来了。 江晋月吓了一跳,紧紧盯着门口, 见是一短发女青年后松了口气, 放松了肩胛骨, 懒懒窝下腰去。 是傅深, 一声不吭地拎了袋看不出形状的吃食进来。江晋月乖巧叫了声“小傅姐姐”, 问:“小傅姐姐去买早餐了吗。” 傅深点点头, 说:“起来吃饭。” “不想起。”江晋月躺了回去,“好容易睡上这么舒服的一觉呢。小傅姐姐您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床窄得哟, 床板又那么硬。我又不敢垫太高的床垫, 怕睡觉时一个不安分掉下来, 那还不完蛋?” 她自顾自吐槽了半天,忽地想起什么来,问:“小傅姐姐,您昨晚真在这儿睡的?安鱼信告诉我的。您睡得怎么样?那您几点起来的呀,我看您这被窝都是凉的,估计起来得有一个小时了。” 眼前人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窝在床上吵了半天,傅深沉默了会儿,似乎有些撑不住,嘴角微微往上扬去。 “这么些问题,我回答哪个?”她说。 却见眼前人忽地安静下来,歪着头向她面上瞅去。 “原来您会笑呀!”瞅了几瞬,江晋月眯起眼,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声,也不回答傅深抛来的问题,笑道,“我还以为您笑不起来呢。昨天您即使语气放松,嘴角也总是平的。” 说罢,她才想起傅深问的问话似的,大手一挥:“嗐,都回答一遍呗。” “嗯。”傅深声音低沉,从鼻腔里滚出了这么一声。 江晋月还等着傅深的回答,见眼前人半天没动静,忽地意识到什么,问:“您这不会就回答完了吧?” “嗯。”傅深的语气里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一个语气词回答三个问题?!”江晋月又是一声惊叫。 傅深不说话,捞了早餐袋在江晋月眼前晃晃,意思是“吃不吃”。她眼角的笑还没完全压下去,原本凌冽的眉眼竟显出了几分柔和的姿态。 江晋月这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眼前人似乎有在逗她玩的浅浅意思。她哼了声,爬下了床,绕过抓着袋子的女人,自顾自地去洗手台洗漱了。 —— 安鱼信和林溪桥放倒头睡到大天亮,自然而然地错过了酒店的早饭。 “免费的早餐你们都不吃。”傅深嗤了声,“败家。” “这房间谁订的?”林溪桥不甘示弱,“你可没资格说这话。” 安鱼信还坐在被窝里,一半身体放空自我,另一半身体不甚清醒地看着林溪桥和傅深互怼。 窗帘被傅深一把拉开了,热猎猎的阳光钻过窗玻璃,明晃晃地昭示着俩人睡过头的事实。 她不禁想起了昨夜林溪桥的那句—— “我保证。” 林溪桥说完话,身子一动不动,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安鱼信注视着那双桃花眼,眼里翻涌着的波涛似有若无,待她仔细看时,又烟火似的消失不见了。 浮光掠影。昙花一现。 抚摸着自己头的那双手被安鱼信拉下来攥进手心,她攥着它揉面团似的捏了捏,问:“你的保证,是永远保证吗?” 林溪桥重新躺下来,任由自己的那只手被安鱼信攥进怀里。 她转头看了安鱼信半晌,忽地笑了,侧过身,俩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近到安鱼信可以看见她右脸上极小极淡的一颗痣。 她的语气深沉而坚定。 她说:“永远保证。” 窗外明月皎皎,窗内人影昭昭。安鱼信看见了桃花眼底的自己,她对着自己说: “你别骗我。” “嗯。”桃花眼的主人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脑,说,“我不骗你。” “永远不骗你。”她眨眨眼,又补了句。 —— 江晋月站在卧室门口,一晃脑袋将卧室扫了一圈,目光对上窝在床上的安鱼信就是姨母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安鱼信挥挥胳膊示意江晋月走到床边,问她怎么了。 江晋月挤眉弄眼:“昨晚睡得快活不,有没有发生什么?” 得到仅是盖着被子纯聊天的回答后,江晋月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捏捏安鱼信后脖颈:“你能不能争气一点?” 安鱼信笑着拍开她的手,下床洗漱去了。 临近中午,四人打算去楼下随便凑活口。随便选了个兰州拉面坐进去,待面上来后,安鱼信胡乱扒拉了两筷子,叹了口气: “想念老王牛肉面。” “什么‘老王牛肉面’?”江晋月对着一筷子面吹凉的嘴停下了,问。 “洛城一中学校附近的一家。”安鱼信笑道。“改天带你去。” 江晋月一声长叹:“怕是毕业才有空享这个福呢。” “那就等毕业。”安鱼信放下筷子,拍了拍江大忙人的背,“很快了。” 第107章 “快?这才过了一年!” 安鱼信一滞。 是啊,明明才一年。 或者说,已经过了一年。 她感觉自己上了大学就没有什么时间概念。白天里学习和比赛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晚上梦中也总是不得闲。 她常常梦到一中里林溪桥办公室的那个小角落,梦到老小区中那两间面对面的、布局完全一样的房屋,梦到自己坐上了雨夜里的那辆小轿车,昏昏沉沉不知奔向何方。 似乎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又似乎从未离开。 她握着筷子捞了捞面条,听见林溪桥说“味道还可以”,忽就觉得,时间流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得快也好,过得慢也好,她们总会在某个恰当的时间点不期而遇,阐释“缘分”的理所当然。 江晋月兴兴头头吃到一半,忽地接到一个任务,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给她热猎猎过国庆假期的心浇凉了一半。 江晋月骂了几声娘,匆匆忙忙吃完就要往学校赶。 “这么急?”安鱼信问。 “是哇!”江晋月一摔筷子,嘟嘟囔囔,“太离谱了,什么东西啊,国庆也不让人休息。” 三人陪着江晋月到学校门口,江晋月不让她们再往里送了。 “你们好好玩!”江晋月挥挥手,“待我傍晚回来时,又是一条好汉!” 安鱼信点点头,作泫然欲泣状,装模作样地擦着眼角莫须有的泪珠,喊道:“保重!” “你也保重!”江晋月也装模作样地拱拱手。 憋着笑看完了俩戏精上演的姐妹情深戏码,正欲携手安鱼信离开时,林溪桥忽地停住了,反身叫住准备进校的江晋月,问:“傍晚什么时候?” “左不过五六点。”江晋月昂头想了会儿,说,“结束了给你们发消息。” “行。”林溪桥点点头,“我们晚上去吃海底捞。” “吃海底捞?”安鱼信瞪大了眼,“那不得挤死?” “我提早去排队就是了。”林溪桥笑笑,一手覆上了安鱼信的脑袋,一顿,又压下去揉揉。 “给你补个生日。”她说。 第65章 火锅 林溪桥下午四点出发去海底捞排队, 安鱼信执意要跟她一块儿去。 “去那儿也是浪费时间。”林溪桥笑道,“等排到了,我叫你, 你和傅深拉上晋月一块儿来,不挺好?” “那我带个平板去学习。”安鱼信噘着嘴, “想跟你一块儿。” 傅深坐在沙发上, 看着来回拉扯的俩人,动动唇似是有话要说, 欲言又止了半晌后终是憋不住了: “你俩慢慢拉扯好了,最好拉扯到明天, 我们不用吃饭, 直接修仙。” 傅深说罢,伸手比了个“耶”。 林溪桥:…… 安鱼信:…… 傅深是在讲笑话吧?怎么连嘴角都不带上扬一下的? 被这个笑话冷到的俩人麻利地开溜了, 走之前帮傅大小姐贴心地带上了门。 安鱼信背了个包, 带上平板和水杯, 穿着随意,一身的学生气。林溪桥则挎了一个精致小包, 小得很, 塞进手机和纸巾后就没位置了。 安鱼信盯着林溪桥攥着水杯的手看了片刻, 瞅准了时机, 一把捞过了那小巧的保温杯, 放进了自己包里。 “拿着累。”安鱼信笑道, 拎着书包带子晃了晃,重新把它甩到背上,单肩背着。 指尖还停留着捞水杯碰上那人手指时温润的触感, 她撵了撵, 手指不自觉蜷起。余光瞥到那人垂下的手, 她内心又开始泛起痒意。 面上直视前方,底下却偷偷搞着小动作。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那人,忽地手指一勾—— 却勾了个空。 一下没碰到,她用余光确定了下那只手的位置,正准备再接再厉,倏然瞥见视野中那纤长的五指动了动—— 反手覆上了自己跃跃欲试的爪子。 她一惊,赶忙抬眼往身边瞅去,只见林溪桥嘴角噙着笑,轻轻柔柔地攥着自己的手,举起来晃晃,笑道: “搞小动作被我发现啦。” 安鱼信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不知是尴尬多一些还是心动多一些,直想往地底下钻。 那只手就一直被林溪桥牵着。花果香顺着肢体渡来,安鱼信的心就伴着脚步声越跳越重,一直击鼓似的敲到了酒店门口。秋日里大雁南飞,隔着玻璃门看得灵清,安鱼信只觉得魂也跟着那雁一块儿飞了,浑身上下只剩了那只被牵着的手经脉尚存,酥酥麻麻地留有过分清晰的触感。 走出旋转门时,林溪桥倏然松开了手。 左手蓦地一空,连带着心房也空了半边。安鱼信兀自落寞了片刻,状若无事地掏掏口袋拿出手机,却见身边人拱拱她,笑道: “我打车呢。” 她朝旁瞅去,看见林溪桥举着手机晃晃,一挑眉,说:“打到了。” 下午的太阳不烈,但余温尚存,倾斜着射过来,给万事万物挂上长长的影子。安鱼信的心忽地也被太阳敲开窗照了进去,被日光挤满,被余温慰藉。 她轻轻“嗯”了声,也不看林溪桥,只是看着马路上呼啸而去的过往车流,看着更远处亮了一半的高楼—— 无她,自己笑得实在太夸张了,有点收不回去。 对着心上人呲着个大白牙哈哈笑,看起来似乎太傻了。 —— 第108章 俩人到海底捞门口时还没到四点半,但门口俨然已经排起了长队。她俩领了号,得知大概还要排一小时后,林溪桥问: “是想在这儿坐坐,还是去商场逛逛?” “听说叠千纸鹤可以免一部分单,一个千纸鹤抵五毛钱。”安鱼信笑道,“我半分钟就可以叠一只呢。” “叠这么快?”林溪桥努努嘴,“不信。” “你看那边有个位置,咱们就坐过去,比谁叠的多,怎么样?”安鱼信问。 俩人坐在了小桌前,也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纸就开始叠。安鱼信五指翩跹,眨眼就叠好了一只,虽然造型不甚精美——指:脖子歪着,翅膀漏了银河系那么宽的缝——但她还是很满意自己的速度的。 ——然后她看见了林溪桥手下被叠了一半的第二只千纸鹤,第一只好端端地被放在一旁,造型甚至还比自己的那只半死不活的千纸鹤精致了许多,至少脖子不歪,翅膀中间也没什么缝隙。 安鱼信:…… 安鱼信一把按住了那只还在翻飞的手,想说“你怎么叠这么快,是不是作弊啦”,待手下温软的触感传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抬头对上了那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登时心尖一颤,咽回了已经吐到嘴边的话。 “不叠了?”林溪桥调笑,尾音轻而短,像是跃上房梁的猫,慵懒又俏皮。 听见林溪桥的圆润声音,安鱼信这才找回了魂。她慢吞吞收回手,“嘁”了一声,说: “叠!看不起谁啊。” 安鱼信重新抽了张纸,用最快速度叠完了一只,然后不信邪地朝那人看过去—— 林溪桥也刚叠完一只。 安鱼信叫了停,笑道:“你看,这不是差不多速度嘛。” 林溪桥不说话,只是指了指一旁。 除了林溪桥手下的那只,还有完完整整、造型精致的两只好整以暇地躺在那儿,见安鱼信看过来,嬉皮笑脸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安鱼信:…… 忘了林溪桥方才叠了一只半,这会儿是把那半只补齐了,又重新叠了一只。 安鱼信不干了,把手里刚叠好的歪脖子千纸鹤一撒,一推桌子就往后仰躺去,抱着胳膊,哼了声: “我不叠了,你叠。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叠的。” 林溪桥眨眨眼,又向盒里摸了张纸出来,手指不带半点停顿地往下叠,安鱼信甚至觉得那翻飞的十指和纸片快出了残影。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像模像样的千纸鹤便立于林溪桥掌心。林溪桥托着它在安鱼信眼前晃了一圈,笑道:“服气了么?” 这个动作很有挑衅的意味,安鱼信却偏不吃她那套,在“yes or no”之间选择了“or”。她一噘嘴,一连串话想也不想地从嘴里滚出来: “你既然这么会叠,那剩下的你来叠好了。最多减三十块钱,五毛钱一个,就是说可以叠六十个。减去方才的五只,还有五十五只。” “加油啊,我们最棒的林老师。”她又补了句,双手握拳晃晃,语笑嫣然。 林溪桥:…… 自己惹的人,挖的坑,死了也要填好。于是林溪桥被安鱼信监督着叠完了剩下的五十五只千纸鹤,一直叠到手指僵直,全凭肌肉记忆继续着。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林溪桥不认识千纸鹤了。 —— 傅深带着江晋月来时是六点,林溪桥和安鱼信已经等到位先行进去了。俩人已点了部分菜,傅深和江晋月又加了点。 菜上得很快,四人打了小料,美美开吃。 安鱼信不挑食,但不吃蒜和香菜。她捞了点牛肉粒,便听江晋月在一旁极力推荐麻酱: “麻酱就是芝麻酱,超级香!来北方必吃麻酱!” 安鱼信吃下了这个安利,打了小半碗麻酱,又在江晋月的指导下混了些醋进去。 满意地放下勺,她退到后边,给一旁打小料的其他人让位,一面转头向女人碗里看,看见林溪桥打了整整一碗香菜。 余光瞥见安鱼信望过来,林溪桥便也朝她碗里瞅去,笑道:“香菜那么好吃的东西你不吃,品味不行啊。” “说我品味不行?”安鱼信撇撇嘴,心念一动,忽地凑到女人身边,压低声音,朝她耳畔沉沉吐了一口气,说: “我喜欢你,品味还不够好么?” 看着女人僵了一瞬的的身子,和转头递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安鱼信被近在咫尺的美颜冲击得晃了几回神,眨眨眼,脚底抹油立马开溜。 眼前是咕嘟咕嘟冒泡的汤底,热气凝成雾气,氤氲着往上飘。 她想,她们似乎回到了从前的模式。 依旧是毫无顾忌地东撩一下西撩一下,甚至于在昨日的“永远保证”这一深沉的名头下,更添上了许多有恃无恐的欲念。 变得愈发明火执仗。 肆无忌惮。 第66章 撩人 傅深早早调好了小料, 正坐安鱼信对面。林溪桥先江晋月一步回来,扫了眼座位布局,默不作声, 坐到了安鱼信旁边的位置上。 安鱼信心神一动,故作矜持地盯着自己被翻搅了一通的的小料碗看, 似乎试图从里边数出浮出来的牛肉粒的数量。余光却不自觉地往身边瞥, 直到被那人拉了拉衣角,又靠过来凑到自己耳边, 用只有她俩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问: “怎么不看我, 不是喜欢我么?” 第109章 裹着笑意的声音拉上气流轻盈地蹿入安鱼信耳道, 四处碰壁,激起一阵恼人的痒意。 安鱼信:???!!! 这人怎么也学会了自己的那一套???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猛地转头看向女人, 却见那人若无其事地拿起了另一个空碗, 盛了一碗番茄汤,一对上安鱼信的目光就笑了, 问: “要喝汤吗?” 很无辜。 仿佛方才的撩人高手不是她似的。 像是秋日里一只白猫循着风懒洋洋地跑来, 在心口轻轻挠了一爪子, 不待人反应过来又迅速跑开了, 眨眼不见影子, 让人逮它不着。 一股不上不下的气在心底四处乱转散不去, 安鱼信沉静了会儿,端过番茄汤就想猛地往下灌,被吓了一跳的林溪桥拦住了:“小心烫。” 撩人被反撩, 喝汤又没喝上还丢了人, 安鱼信被搞得没了脾气, 撒开碗往后一瘫,说:“你故意的。” “我怎么故意的?”林溪桥轻笑。 安鱼信也不应,静了半晌,轻吐出一口气,对上女人递来的探究的眸光,眯起眼笑了笑,说:“我去上个厕所。” 厕所就在门口旁。 安鱼信其实也不内急,就是想疏散疏散心里的那股气,站起来走走。她看了眼倏然排起了小队的厕所,心念一动,干脆往旁边拐了拐,出了店门。 商场四楼都是些吃食店,食物的香气氤氲四溢,间之缭绕着挥之不去的烟火味。 商场究竟不是很大,安鱼信逛了半圈,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会儿店与店之间门庭若市与门可罗雀的落差,待心中的那股气凫进溪底后,才好整以暇地往回绕。 她其实拿不太准林溪桥的意思,究竟是随手一撩,还是玩笑打闹的外皮下也藏进了些心动的念头。 不过无所谓了,现在这若有似无的暧昧就挺让人心情愉悦的,像是哪个调皮的小朋友在衣兜里背包里不拘哪里胡乱塞了数颗糖,时不时掉出来一颗,给风静縠纹平的生活添上点滋味,迸出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她决定看点什么电影小说,学习一下如何撩人,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 一顿火锅吃出了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架势。 林溪桥给安鱼信夹了一筷子肉,安鱼信就给林溪桥夹一个丸子;林溪桥给安鱼信下一片毛肚,安鱼信就给林溪桥煮一勺脑花。 俩人没给自己夹多少,全给对方夹去了,倒是负负得正,吃得不少。 傅深看俩人比赛般互夹,看出了一脑门子黑线,也不自觉地给江晋月夹了一筷子牛肉,换来了一声甜甜的“谢谢小傅姐姐”和一筷子乱七八糟的菌菇。 ——锅里的荤菜已经被捞完了。 傅深其实不太爱吃菌菇,但也不想拂了小朋友的好意,道了句谢,便开始和盘里的食物大眼瞪小眼,夹了一筷子,勉强往下咽。 江晋月瞅了会儿,问:“小傅姐姐不喜欢吃菌菇吗?” 傅深不回答,倒是林溪桥笑了声:“她确实不怎么喜欢,其实她嘴挺挑的。” “哇,我可爱吃菌菇了,还以为小傅姐姐也爱吃呢。”江晋月嗐道,大大咧咧地笑了下,把自己的碗往旁推推,“小傅姐姐放我碗里来吧。” “没事。”傅深又夹了一筷子,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嚼嚼咽了下去,说,“吃完了。” “还好。”傅深又补了句,“不难吃,可以吃。谢谢你。” 林溪桥朝对面递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正想转头和安鱼信说小话,忽见不远处有一群工作人员推着灯牌和一个蛋糕盒过来了,便转回了脸,继续捞着锅里的粉条吃。 看着身边人转向自己又飞快转回去的安鱼信:? 她正想说点什么,被林溪桥塞了堆粉条过来。粉条晶莹通透,爽滑弹牙,她收下了这份好意,专心致志对付起碗里的食物来,是而没注意到推着小车的服务员离自己这桌愈来愈近。 然后她就被耳边倏然炸开的、热情饱满的一句“今天咱们这儿是谁要过生日啊”吓了一跳。 四人都抬起头,看向身旁不知何时蹿出来的满脸笑容的服务员,为首的那个向四人眨眨眼。 林溪桥拍了拍安鱼信,说:“这个小朋友。” 四周的桌子上空长出了许多脑袋,探头探脑往安鱼信这桌瞧。安鱼信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事,作为i人已然开始自闭了,礼貌朝服务员笑笑后,扯扯林溪桥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轻声问: “你叫来的?” 林溪桥不置可否,安鱼信撇撇嘴,继续轻轻说:“别呀,我怕尴尬的。” 林溪桥倒也不坚持,朝工作人员笑笑,道了声抱歉:“她不太想受到关注,生日歌就免了吧,蛋糕放下就好,麻烦你们了。” 为首的服务员说“好吧”:“按您说的办,您太客气了。” 服务员们似乎有些沮丧,垂头耷脑地收拾起已经拿出来的灯牌,但仍带着笑,对上安鱼信的目光便轻轻说“生日快乐”。 像是被推开的小狗们,虽然失望,但见着人仍是热情地摇尾巴。 安鱼信见不得好心人失望,她在心里略微一琢磨,叹了口气,说:“没事儿,生日歌还是照常唱吧。” 服务员们登时抬起了头,眼睛亮的跟探射灯似的,像是受到了皇帝嘉奖的大功臣,肉眼可见地兴高采烈了起来,兴致甚至比开始时还要高上几分,嘴角咧到了耳根,飞速拿出了灯牌,打开蛋糕,插上蜡烛,将它点燃。 第110章 蜡烛是个“19”的形状。 林溪桥拿起已经组装好的生日帽给安鱼信带上,轻轻说了句什么。 周身声音嘈杂,安鱼信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林溪桥笑了,忽地侵身,唇瓣擦过了耳尖旁的空气,温热的呼吸霸道地缠上了那块白珠子似的垂肉。 安鱼信被突如其来的温度激得腰窝颤了颤,迷迷糊糊地想,自己的腰是真的敏感,不管哪里受到刺激,它总是第一个有反应的。 她听见林溪桥说: “闭眼,小鱼信。” “该许愿啦。” 第67章 害怕 心头一颤, 她闭上了眼。服务员开始唱海底捞独有的生日歌,她没有想象身旁是有多热闹,只是循着那丝丝缕缕的花果香, 虔诚地许下了三个愿望。 一望学业攀高堂。 二望平安福乐长。 三望伊人伴身旁。 —— 到酒店时已是晚上九点,上一个项目群里不知怎的忽然炸了锅, 安鱼信点进去一看, 起因是队长在群里转了个推送: “同志们。”他说,“突然发现这个比赛我们可以投!但是截止时间是今晚十二点。我看了下, 咱们的材料大部分是现成的,就是还缺一些效果图!投的扣1, 不投的扣2。” 群里六七个一连串的“1”整整齐齐, 安鱼信看着也跟了个。 “那就辛苦大家!”队长说,“咱们现在就开工, 争取两个小时做完!” 队长开了腾讯会议, 发了个共享的编辑链接到群里, 又给每个人分配了任务。 林溪桥得知此事后,直接把安鱼信拉到套房里, 让她在会议室内安心画图。安鱼信于是霸着小桌子, 在队长的指挥下指哪打哪, 鼠标点得差点冒火, 一直忙到了十一点半。 会议室隔音很好, 听不见外头的响动。安鱼信一心扑在电脑上, 出来时才知道傅深又跟着江晋月下去睡了。 总是占傅深的位置,安鱼信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想亲自上门把傅深换上来,又怕人家已经歇下了, 她于是在微信小窗敲了敲那人: “小傅姐姐上来吧, 我会开完了, 准备下去洗漱了。” “我准备睡了。”傅深回得很快,“你衣服在上面。” 安鱼信兀自消化了会儿这句话的意思,满屋子乱瞟寻找自己的衣服。林溪桥在旁看了半天,琢磨出来她想做什么,于是指了指卧室。 “找衣服?”她问,“江晋月给你拿上来了,放卧室里呢。” 安鱼信蹦去卧室,找着了衣服,又蹦向浴室。蹦到浴室门口才想起来吱一声,于是拉着磨砂玻璃门,拖长声音喊了句:“我去洗澡啦!” 林溪桥笑笑,也拖长声音回了个好。 待洗完澡上了床,安鱼信在床上滚了圈,等着林溪桥洗漱完上来。大约嘱咐过前台不用换铺盖,被褥仍留有淡淡的花果香,明晃晃地昭示着那人的存在。 她很想埋在被窝里深吸一口气,又觉得这样做有点变态。再想了想—— 天知地知自己知,再没第四个人知道了,变态点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就被林溪桥看着了。 卫生间连在卧室里,女人推门而出时看见那人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团子,脸埋在自己的枕头里,跟个毛绒绒小仓鼠似的,这边蹭蹭那边蹭蹭。 听见浴室门响,安鱼信惊了一跳,连忙抬起头,蓦地跟怀挂着浴巾的女人对视上了。 ……做变态被当事人抓包,有点尴尬。 然后她看着那双桃花眼眨眨,又眨眨,慢慢朝自己这边渡来。 “你今晚想睡那边么?”林溪桥的嗓音圆润,漏了些笑意出来,像是秋天夜幕下的萤火虫,点点往外送着光。 “枕头上有你的味道”这句话安鱼信说不出口,于是她含含糊糊“嗯”了声,拍拍身边的床铺,说: “快上来睡。” ……又丢人了。 被褥里隐隐的花果香被床下边馥郁的香气一冲,显得淡了很多。安鱼信一面平复着怦然的心绪,一面状若无事地看着手机,便听身边人问: “还有事要处理?” “没。”安鱼信即刻按灭了手机,往旁边的铺盖上一扔,看着手机在上头低低弹了下,笑道,“随便看看。” “困了吗?”林溪桥问。 “其实不太困。”安鱼信想了会儿,说,“白天睡晚了,方才又一直在忙事情,现在脑子还蛮活跃的。” “那要不要看会儿电影?”林溪桥翻身上铺,坐到了她身边,问。 安鱼信眼睛一亮,说好。 卧室墙壁上也挂着个电视,但安鱼信不想看那个找片子要找半天的摆设。她朝林溪桥丢过去句“等会儿”,爬下了床,向包里拿出平板,晃晃,笑道:“用平板看怎么样?” 林溪桥不出所料地点点头,问:“想看什么呢?” “其实我最近在看《小马宝莉》。”安鱼信点开b站,翻出了封面是六匹彩色小马的一部动画,手指将要点上去,又顿住了,转头问一旁饶有兴趣看着自己操作的女人: “你想看吗?会不会觉得太幼稚了。” “想看什么看什么。”林溪桥轻轻晃晃脑袋,向后躺倒而去,靠到了床头,张开手臂,刚好呈一个虚揽着安鱼信的姿势。 “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小鱼信突然看起了这个。”林溪桥笑着补了句。 第111章 “我说是为了学英语,你信吗?”安鱼信挑了挑眉,“后来发现真的很好看。” 林溪桥不说话,只是面色淡淡地盯着安鱼信看,半晌,轻笑了声,柔柔吐出句话,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我好久没见你,连你现在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待安鱼信接话,她便把目光从安鱼信身上收起来,放到屏幕上,又催着安鱼信快打开,好像方才的那句话真的就只是一句无心的感慨,没有夹杂任何的情绪意义。 安鱼信却放下了平板,顿了会儿又干脆把保护套给合上了,似笑非笑地瞪着林溪桥。 “为什么好久不见我,你心里没点数?”她开玩笑似的问,“非得我主动找你?我当时主动了,被你伤死了心,现在还没好全,你就说这话。” 语气俏皮,抑扬顿挫地拐着弯,安鱼信还夸张地作双手捧心状,若是不看内容,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句无厘头的插科打诨,顺着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林溪桥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看着小朋友的侧脸,唇瓣抖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就被安鱼信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别说对不起。”安鱼信也不看林溪桥,一下一下拨弄着平板保护套,看着里头的光随着感应明明灭灭,“其实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小朋友说着不在乎,其实很介意这件事。 林溪桥有些手足无措,有那么一瞬间想冲动地开口,说“我也喜欢你,之前是我糊涂”,刚张开嘴发了个音节,就又被小朋友“嘘”的一声堵住了。 安鱼信翻开保护套,点了屏幕上的播放键,眨眨眼: “开始了哦,不要说话啦。” 安鱼信在害怕。 林溪桥接下来会吐出句什么,她一点底也没有。她害怕又听到换了个壳儿,或许变得委婉一些的那句“我不知道”。 林溪桥保证了“以后不会不找自己”,但是没保证“会回应自己”。 林溪桥对她一如既往地好。 正如她一如既往地摸不透林溪桥对她的感情。 她宁愿做个懵懵懂懂的梦中人,糊涂地怀有那么一丝丝念想,可以和那人就这么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做彼此身边最特殊的存在。 糊涂点,真挺好的。 第68章 吃醋 平板里缓缓流出了温柔而坚定的旁白声。 安鱼信没说的是, 她之所以喜欢这部动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主角之一的声音和林溪桥很像。 她每次听那匹小马讲话,就仿佛听到了林溪桥带着满腔喜意, 用英文娓娓道来一段故事。 明媚动人。 但每个人耳朵里自己的声音和别人听到的会有些许差异,所以或许林溪桥不这么认为。她便也没和林溪桥说, 只是轻轻浅浅地把这段想头放在心里, 只作思念那人时的聊以慰藉。 这部动画她不久前又重新看了遍,对开头很是熟悉。她看着看着主角撒蹄子在屏幕上疯跑, 心也跟着不知跑到了哪儿,逐渐四处飘荡, 又飘到了身边人身上。 林溪桥正看得认真, 余光瞥见小朋友往自己脸上瞅,忽地一笑, 按下了暂停键, 也盈盈看过来, 迎上安鱼信的目光,问: “怎么?我脸比小马还好看?” 安鱼信心念一动, 偏不顺着那人的话往下讲, 只把嘴一撇:“必不可能, 里头可有我老婆呢!” “你老婆?”林溪桥挑了挑眉, “你老婆是哪位?” “喏, 你暂停的正是时候。”安鱼信指着屏幕上那匹在苹果园里撒欢的黄色小马, “就是这只。” 林溪桥盯着那匹小马看了半天,最后咂咂嘴:“我觉得这只不如上一只好看。” “必不可能,我老婆最好看!”安鱼信一嗓子喊出了战场上决一死战的气势, 给林溪桥喊得差点破功, 憋了好久才勉强忍住笑, 揉揉女孩的脑袋: “知道了,你老婆最好看。” 安鱼信这下满意了,一昂头下达了“播放”的军令,一面不忘把老婆夸上一嘴:“我老婆又能干又体贴,善解人意还顾全大局,我爱死。” 林溪桥谨遵军令按了播放键,忽的眨眨眼想起什么来,问:“我和你老婆掉水里,你救谁?” 安鱼信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大半夜不睡觉跑楼下去喂猫的晚上,起因也是这么一句类似的话。她怀疑林溪桥存心翻旧账,伸伸胳膊腿儿,哼了声: “救你。我老婆能干点的,会游泳,不用人救。” “我是没你老婆能干。”林溪桥笑眯眯,“所以就请小鱼信以后多多关照啦。” 一句话给缩在被窝里的安鱼信听得愣了下。 这句话很有长长久久的亲近意味,仿佛可以相伴余生,彼此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走下去。 对于林溪桥三番五次的撩人,安鱼信其实不敢多想。她怕想多了会贪,会不满足于现在的微妙平衡,奢求那些更高更远,更飘渺无垠的感情。 于是她只是笑了下,没接话,昂头示意林溪桥专心看动画。 小马从白天跑到晚上,忙累了打哈欠。安鱼信看着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被林溪桥一眼捕捉到,问:“困了?” “没有。”安鱼信摇摇头,却觉得脑袋有点沉,摇起来一脑门子浆水晃荡,于是又慢半拍地点点头,说,“好像是有点。” “那就……睡觉?”林溪桥问。 第112章 安鱼信朝她笑笑,把平板往身旁一丢,顷刻往下钻钻进了被窝,嘟囔一句:“睡觉!” —— 安鱼信又在梦中见到了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比上回见面时还要瘦,整个人可以用形容枯槁来形容。见自己翻墙进来,她讶然鲜活了一阵,从庭院中间的石台上坐起,复又焦急起来: “不是和你说过,快带着你家人走,不要再来了么?” “是呀,带着我家人走。”自己不动声色地看着满院寂寥的花木,朝二小姐笑笑,“这不还有一个么?” 林二小姐显见地愣在了原地,呆呆看着她。 “林二小姐。”自己一步步走向廊下那人,缓缓伸出了手,掌心纹路清晰,像是她们曾经一同走过的路。 她听见自己说:“跟我走吧。” —— 安鱼信醒得很早。 醒时总有一瞬是记得梦里之事的。她躺在被褥发了会儿呆,感觉腿有点麻,便寻思着翻个身。然一侧身,记忆就像从耳朵里往外倒似的,顷刻被丢个一干二净了。 安鱼信:…… 玩游戏呢,没有npc就不触发是吧。 她用目光描摹林溪桥沉睡的眉眼,不自觉地想伸出手碰碰。她这么想,便也这么做,轻轻柔柔地覆手其上,抚了抚那条微弯的、细长的眉毛。 眉毛毛茸茸,像是江晋月家养着的那只粘人的猫。 林溪桥之前说“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何尝不是呢。林溪桥好歹还知道她去了哪儿,问了她大学过得如何,她却对那人过去一年多的生活一无所知。 她睡不太着,于是轻手轻脚溜下床去洗漱。从浴室出来时,却见那人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揽着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电动窗帘已经被林溪桥按了开关打开,不甚热烈的阳光在被子上柔柔地留下它特有的标记。安鱼信脸上的水珠还没干,她随手擦了擦,便顺步走到床边,问: “你醒了?” 林溪桥掩唇打了个哈欠,说:“好困。” “怎么,又半夜捉蜈蚣了?”安鱼信问。 桃花眼对杏眼,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还不甚熟悉的时候。俩人想起那时在办公室前的对话,不禁都笑起来了。 “我搬到咱们那小区后就没捉过蜈蚣了。”林溪桥说,“就是有蛾子什么的。蛾子还好说,又不伤人,我就和它和平共处了。” “但某次我们去崇城一中交流学习了三天,他们给我们安排了教职工宿舍。又恰逢梅雨季节,我们住的还是低层,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人脸大的蜘蛛就不说了,好歹是益虫,就让它蹲角落抓蚊子吃。蟑螂什么的也还算小儿科了。但某次雨后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一堆白蚁,扑棱着翅膀满屋飞,给大家吓得够呛。最后还是某位见多识广的大姐硬着头皮一只只打掉了。” “这么看来,我前半辈子还算过得幸福,不用像崇城一中的孩子们一样,和那么老些虫子斗智斗勇。” 安鱼信听得直乐,那她看不见的、残缺空白的一年多忽被七巧板填上去了一部分,变得略微有形有色。 她问:“然后呢?” “然后交流完我还是回去教那群小朋友们。”林溪桥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来,又说,“诶,那群小朋友里有一个和你蛮像的。” “怎么说?”安鱼信坐到了床沿,离得近了些。 “看着蛮外向的,其实也不爱和人打交道。成绩也蛮不错。长得也蛮不错。运动也挺好……” 林溪桥说一句扳一根手指,细数完那人的特点后已经扳下去一只手了。她眯着眼说完,忽地感受到一道幽幽的视线,转头看去时,撞上了安鱼信略显幽怨的眼。 “怎么,吃醋了?”林溪桥圆润的声音裹进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被安鱼信敏锐地捕捉到了,哼地一声,丢了个无语的眼神过去。 那么大个人还玩这一套,幼不幼稚。 这人在逗自己玩。 逗人玩谁不会。安鱼信嘴皮子一碰,张口就来:“没。” “我有门课的老师,也和你蛮像的。”安鱼信想了想,补了句,“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性格温柔,对学生也好,期末捞人捞得可狠了,全员过,那门课无人挂科。我有个比赛的指导老师是她,我才大一,经验不足,组里的学长学姐很有耐心,她也很有耐心,对我超级温柔,总是鼓励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子。我决定了,以后要在她手下读研。” 安鱼信说完,还试图按开手机,从朋友圈里翻照片出来给林溪桥看,却见身边人忽地一伸手—— 把自己蠢蠢欲动的爪子按在了下头。 安鱼信惊了一跳,转头看去,对上了林溪桥晦暗不明的眸子。 “怎么,吃醋了?”安鱼信笑着将那句话如数奉还。 却不想听到了沉沉的一声。 “嗯。”林溪桥说。 第69章 蹦极 安鱼信一滞。 她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那人承认得太过坦然, 像是本该如此,并不应为之多想。 她有点不敢看林溪桥的脸,便瞪着林溪桥攥着被子的手看, 忽听眼前人又沉沉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她朝那双桃花眼看去。 桃花眼弯弯,下面的红唇一开一合, 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想抱抱你。” 第113章 九色鹿疯跑。 安鱼信蹿上床, 隔着被子坐到了林溪桥腿上,双臂挂上她的肩, 头向前沉去。 她的唇擦过了林溪桥的耳尖,蓦地感觉到身下人颤了颤, 便起了坏心, 抬起头,亲了亲林溪桥的耳垂。 都说人耳朵上的毛细血管较少, 无论何时总是冰凉一片, 她却感觉那耳垂在燃烧, 像是寒冬木屋内的壁炉,热得发烫。 林溪桥这回货真价实地抖了下。 “老师。”安鱼信笑了, “您的耳垂似乎很敏感。” 她直起身, 对上了林溪桥微眯的桃花眼。 那双眼不带笑意的时候仍给人一种有情的错觉, 微眯之时情绪更甚, 像是宇宙中游荡着的吸进了世间万物的黑洞, 深不见底, 神秘而迷人。 林溪桥不说话,只是把手从她背后拿下,慢慢覆上了她的腰。 安鱼信直接一个激灵, 差点跳起来。 “你的腰也很敏感呢。”林溪桥轻笑, “似乎比我更敏感一点。” 安鱼信干笑了两下, 重新把头枕到林溪桥的肩上。霎时林溪桥体内一切的动静都隔着血肉骨骼一张一翕地渡来,安鱼信听着那砰砰的击鼓似的心跳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它振到了同一频率。 似是骨血相融。 窗外鸟雀仍旧活跃,叽叽喳喳的叫声被双层玻璃过滤掉一大半,摇摆着漏进极轻的响动。 她们抱了很久。 像是要补回过去两年的擦肩而过。 —— 这回林溪桥和安鱼信起得早,吃过早饭就下楼去找傅深和江晋月。 “我又有活要干。”江晋月叹了口气,“苦命的大学牲是不配休息的。” 她才起床,一睁眼就发现群里炸了锅,原来是老师在凌晨三点空降,说国庆回去那一节课汇报第一阶段作业。 课程群里一片祥和,大家:[玫瑰][玫瑰][玫瑰]好的老师,辛苦老师了。 宿舍小群却是里含娘量极高。 舍友一:啥玩意?还有四天就上课了,现在说这个?? 舍友二:老师不睡觉的??? 舍友三:讲个笑话,十张图我一张没画。 江晋月:哈哈,谁不是呢。 江晋月:你们起好早。 舍友一:没开静音,被吵醒了。大意了。不如在梦里去世。 江晋月原想着那作业不急,便放下了先做别的,于是那作业现在连个胚芽都没出来,要想做到能汇报的程度,至少得不眠不休忙个两三天。 “我们那老师是真修仙。”江晋月边收拾书包边吐槽,“不管什么时候找她,她一准在线。我怀疑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神仙,不用睡觉的。” 在楼下的早餐铺子里随便买了点被江晋月吐槽“挂羊头买狗肉”的小笼包——牌子上写着“杭州小笼包”,结果一个包子敌三个大——大家匆匆送江晋月赶去学校。 四人走到门口,依旧是江晋月和安鱼信生死离别似的洒泪拜别,不同的是傅深往前走了几步,倏然开口问: “方便带我进去吗?” 江晋月一迭声说“当然方便”,又问:“进去做什么?” “好久没来了。”傅深说,“想进去看看。” 于是江晋月大手一挥,把傅深偷渡进去了,剩林溪桥和安鱼信在校门口面面相觑。 “所以……”安鱼信犹犹豫豫地开麦,“我们被那两人抛弃了?” “看样子是的。”林溪桥笑道,“不过恰好,有个承诺,可以趁这会儿履行一下。” 安鱼信的心迎着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她问:“什么承诺?” “蹦极。”林溪桥说。 —— 郊区有个旅游度假区,里头刚好可以蹦极,人也不算太多。林溪桥在网上买了票,俩人去酒店收拾了一下东西,直接坐地铁前往。 那蹦极不算高,四十余米。安鱼信被林溪桥领着签生死状、检票、寄存东西、排队,直到站上了高台,看着四周的崇山峻岭与下方蔚蓝色的湖海,野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回神似的扯了扯林溪桥的衣袖,问: “这就要开始了?” “嗯。”林溪桥眉眼迎风舒展,摸摸她的脑袋,问,“怕吗?” “你觉得呢?”安鱼信眨眨眼,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我怕吗?” “我觉得不怕。”林溪桥晃了晃头,轻笑一声,“怕也没用,已经站上来了,不跳就是浪费票钱。” 前面的人抱着栏杆哭,安全员问她还跳吗,她咬咬牙:“跳!” 不待别人接着询问,她自顾自吐了一大段话出来,大致意思是她的男朋友背信弃义绿了她,转头和另一个人亲亲热热。 “狗男女锁死!”她高喊着这句话跳了下去,声音在大风里漾开又散去,恍若昙花一现,蜻蜓点水,转瞬没了痕迹。 就好像无论什么事,都能被空荡飘渺的时间长河轻而易举地抹去。旁人在崖上隔岸观火,看到苦难时说一句加油,看到幸福时说一句恭喜,在河里挣扎的只有自己,走不出来的也只有自己。 安鱼信想,自己跳下去的时候该喊些什么呢。 还无甚头绪,便见安全员招手叫下一个人。林溪桥拍拍安鱼信的肩,笑问:“你先还是我先?” 安鱼信秉持着中国人骨子里的谦让精神,说“你先”。 “长幼有序。”她补了句,“您为长,自然是您先打个样。” 第114章 林溪桥笑而不语,走上台子站定。安鱼信在后头看着安全员帮林溪桥穿戴安全绳索,将其牢牢固定在腰上。 绑牢后林溪桥站到了台沿,转过身说了句什么。安鱼信没怎么听清,只看见她的唇角弯了弯,而后闭上眼,轻轻往后一跃。 林溪桥用背跃式跳了下去。 第70章 在一起 安全员招手叫安鱼信上前。 “小姑娘第一次跳?”安全员问。 安鱼信点点头。 “这东西想绑腰上还是背上?”安全员又问。 “和前面那人一样就行。”安鱼信笑道, “劳驾。” 安全员手速飞快,三下五除二帮她把安全绳索绑到腰上,又让她自己扯扯, 看看牢不牢固。 迅速而结实。 “小姑娘一点也不怕啊。”安全员笑道,“跳吧。” “不怕。”安鱼信晃晃脑袋, 也笑着说, “我喜欢的人在下边,我得去找她。” “就是方才那位?”安全员点点头, “我看你俩挺像,虽说都是第一次, 却一点也不怕。” “在下边”有许多种可能, 安鱼信不知安全员怎么就得出了“就是方才那位”这一结论,反正她听得是挺开心的。她看着远方的山林, 云雾缭绕, 鸟雀盘旋;山谷间小河缓缓流淌, 水面蔚蓝波涛荡漾,大约是倒映出了天空的颜色。 安全员看她不往下跳, 问:“现在怕了?” “没。”安鱼信说, 忽地直接朝前扑了过去。 她方才不跳是因为没想好喊什么。但她现在改变主意了。她不想喊了。 想说的话那人也听不着, 她又没什么志向让全世界见证她的爱情。 风毫不客气地撞上她的脸, 甚至她感觉它们会冲进她身体里聆听她的故事。心跳愈演愈烈, 有什么东西克制不住地从心底争先恐后地往外流。 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受让她肾上腺素飙升, 她反悔了,觉得自己必须得喊点什么,发泄一下无处释放的精力。 触底, 反弹。 结束了。 她被救生员移到小船上, 小船靠岸, 她看见了在岸边等着的那人。 那人扎起的头发已经放下了,迎着风肆意飘散。 这里的一切都是自由的,一如自己自由落体后横冲直撞的心,血液还未完全回归平静,叫嚣着要冲破肌肤似的。情绪散落到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令她面对女人时,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感觉如何?”她听见那人问。 “很刺激。”安鱼信抿唇平复了会儿心绪,想了想,说,“就是有点太快了。” “还没完全飞起来,就结束了。”她补充说明了“太快了”的意思,又说,“但是体验了一下跳楼的感觉。” “感觉很爽很自由。”她最后做了个发散性总结,“我想,到时候活得不耐烦了,找个没人的悬崖跳一跳,好像也蛮好的。” 林溪桥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话,先是一言不发,后来听她说到“活腻了就跳崖”,倒也没反驳说“说什么丧气话”,只是伸出手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 林溪桥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跳。” 又是这种听上去像是相伴余生的说辞。 安鱼信心内一动,不动声色地瞥了林溪桥一眼,嘴上说道:“可别,我们的林老师可是勤勤恳恳的园丁,桃李满天下,要是跟着我一起死了,我不知道要背上多少骂名呢。” “死了还这么顾及名声么?”林溪桥轻笑,“再说了,你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到时候收割一批迷妹迷弟,怕是到头来挨骂的是我。” 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人流往回走,说出的话像是都没过脑。恍然间似是回到了儿时,属于成年人的烦恼尽数褪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错话了也不会被太过苛责,总有人在旁边劝“她还小,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说起死亡也浑然不惧。 自由得有些让人不适应。 其实很多时候,自己的死总能坦然面对,反而是身边亲近之人的死亡更令人难以接受一些。 河上的风不知怎的大了一瞬,凌波而来。林溪桥的披散着的长发迎风飞舞,被吹到了安鱼信脸颊旁。 虽然没碰上,但安鱼信仍觉得脸上有点痒。她开玩笑地说:“我好像被你的头发霸凌了。” “那你霸凌回去。”林溪桥挑起了她那细眉,轻笑。 安鱼信往旁边瞅了眼,不客气地揪起了一绺长发,缠在指尖绕了绕。 发丝浸满了香气,缠缠绵绵地顺着肢体渡了过来。她凑近些闻了闻,说:“好香。”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她又问。 “你想要,等回去送你。”林溪桥说。 她俩看向远方。黛山秋色正浓,翠绿已不剩多少了,赤色夹着黄色,像是捡了点阳光便开火,炒了盆番茄炒蛋。 “我们去山里走走。”林溪桥看着看着忽地驻足,转头问,“怎么样?” 安鱼信自然说好。 —— 山上人不算太多,俩人走着走着就偏离了大部队,走上了人迹罕至的小径。四周安静,偶有鸟雀啼鸣,或是不知什么小动物在枝桠间穿梭,激起一阵窸簌响动。 蹦极带来的热血上涌被大自然一点点抚平,俩人都不怎么讲话,偶尔看到新奇的生物抑或是美景时,会拍拍对方的胳膊,说声“看那儿”。 第115章 走了有段路,安鱼信觉得腿有些酸,像是有人顺着她的裤管往里头灌铅。 “我有点累了。”她说。 “我背你?”林溪桥开玩笑似的问。 “我觉得你背不动。”安鱼信摇摇头,“我上大学后,压力一大就吃,胖了好几斤。” “谁说我背不动?”林溪桥哼了声,挑着眉,“前面刚好有个平台,你让我试试。” 平台上面还有个亭子,作休息之用。安鱼信看到它便走不动道儿,直接窜了进去,垫了张纸巾就坐下了,惬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林溪桥看得心头一软,站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又要拉她起来:“你让我背背看。” “不要。”安鱼信晃晃脑袋,眯起眼,任性地拒绝了,“我要休息。” 林溪桥于是也在她身边坐下了,问:“走了这么会儿便这么累,平常不运动?” “是不太动。”安鱼信昂头想了想,想出结论后,转向林溪桥,笑道,“一周内唯一的运动量是体育课。” “上下课呢?”林溪桥说,“你们校园应该蛮大的。” “你说对了,校园蛮大的。”安鱼信笑道,“所以当然是骑电动车上学啦。” 林溪桥:…… 林溪桥做了个总结:“懒。”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懒。”安鱼信哼了声,“我高中也不怎么动,运动好纯属爹妈给的天赋。不过天赋不用是要被回收的,上大学后我身体素质确实不如从前了,一个体测就给我整得够呛。” “话说回来,国庆之后又要体测了。”安鱼信笑道,“老天保佑我其他所有项目成绩加起来能够及格,这样我就不用累死累活跑八百米了。” “什么时候测?”林溪桥问。 安鱼信按开手机,在班群里搜了搜聊天记录:“通知说是10月12号,就是国庆下周周日。” “周日上午?” “嗯。” 林溪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声。安鱼信不明所以,转头看着那人微垂的桃花眼,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溪桥垂着眼,说,“就是没想到体育全能王安某人竟然会怕一个小小的体测。” 说完这话,她转头看来,眼角的笑意还没有收,眉心舒展,无瑕的脸上散发着被愉悦到了的情愫。 万种风情都挂上了眉梢,堆叠在了眼角,天地间黯然失色,只剩那桃花眼底倒映出了世间万物,染上独属于那人的色彩。 安鱼信被不加掩饰的明媚容颜冲击得愣了半拍,片刻后回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安某人现在就是个体育废物。” “我感觉这么说很像说教,我不想这样。”林溪桥漫不经心地叠了个甲,胳膊肘撑在护栏上,手背虚虚抵着脑袋,歪头看她,“但确实该多动动。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懒。”安鱼信摇摇头,“一点都动不了。” 林溪桥不说话了。 亭子外头的土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又有一根树枝探头探脑地斜伸进来,叶子黄了一半。安鱼信正没事儿干似的盘着手边的叶子,便听林溪桥说: “以后我带着你运动,运动到老,包你长命百岁。” ……又是这种听起来好像能够相伴一生的、过于亲近的话。 安鱼信不知怎的有些烦躁。方才蹦极时心底那股找不着门横冲直撞的气又开始蠢蠢欲动,叫嚣着划地盘,揪得心口一缩一缩,有些酸胀。 恰逢此时一阵风过,花果香往她身边飘了飘,和她本身的气味纠缠在了一起。林溪桥就在纠缠着的香气中转过了头,问她: “好不好。” 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笃定她会答应似的。 不好。 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 风声中,安鱼信闭上了眼: “你总是谈以后,会给我一种荒谬的错觉。” “什么错觉?”林溪桥问。 安鱼信抿了抿唇,心一横。 她说:“你也喜欢我的错觉。” 安鱼信说完就合上嘴,不敢再看那人,只是侧头看着风中摇摆着的黄叶,和更远处树梢上一闪而过的小动物。 黄叶落下了一片,相伴而生的还有那破碎的、不甚清晰的“嗯”。 她想,或许是风声有点大,自己没听清。勉强平复下因着那个单音节语气词而狂跳的内心,她又问: “你说什么?” 等待了许久,却再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了。 ——所以方才果然是自己听错了么? 些微的失望一点点上涌,她想着“果然如此,不必有什么过激的情绪”,正欲转过脑袋时,却听得身旁一声沉沉的“闭眼”。 不明所以,但她照做了。然后她感觉自己的下巴被轻轻捏住了,脑袋被掰着转了个方向。 唇上传来了温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风声中,那绵软的长发轻扫至她耳畔又被拨去了。她听见林溪桥说: “嗯。” “我喜欢你。” 声音近在耳畔。 风停了。 心如擂鼓,她睁开眸子,在愈演愈烈的怦然响动中对上了林溪桥招人的桃花眼。 瞳底只有自己。 “小鱼信。”眼前人唇角勾起,尾音带笑,三个字叫得摄人心魂,像是猫妖披星戴月而来,用尾巴尖扫了扫凡人的心。 第116章 “做我女朋友吧。”她说。 欲望在静谧的山色中疯涨,凝露亲吻着俩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安鱼信觉得喉咙有些紧。 唇上仍留有温软的残存触觉,她舔了舔那处,不摇头也不点头,忽地也笑了。 “吻我。”她轻轻说,“我满意了,就答应你。” 林溪桥眸色一凝,几乎是即刻便倾身而下。 发丝相缠,唇齿相依,无人的小亭中,她们自由而放肆地接吻。 —— 安鱼信恍恍惚惚了一路,直到回到酒店才好容易反应过来—— 她有了一个女朋友。 安鱼信看着是个招桃花的样子,实际上单身了十九年,所以并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 “我不会谈恋爱。”她和林溪桥如实说了,“怎么办,你不会嫌弃我吧?” 林溪桥笑了,又摸摸她的脑袋。 “没事儿。”她说,“我也不会谈恋爱。” 安鱼信:…… 两个是彼此初恋的人凑到了一块儿,好处是成为了彼此过去十余年或是二十余年的唯一,坏处是两个人都没经验,纯情的很,难免手忙脚乱。 比如在山上亭子里的那个吻,看起来很会很撩,其实就是两个人抱着没有章法的乱啃,生涩无比,全靠俩人间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情撑了下来。 虽然很令人心动,但事后想想那四只无处安放的手,不知睁开合上的眼,没有规律的杂乱呼吸,在“究竟伸不伸舌头”这一命题上的犹犹豫豫也挺好笑的。 但林溪桥好像比她无师自通一些,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便掌握了主动权,最后以自己的腿软腰软一败涂地为结局告终。 安鱼信觉得自己的谈恋爱第一步得先学学怎么接吻。 时值傍晚,太阳和西山跳着交谊舞。江晋月的大工程完成了十分之一,于是恳切地邀请安鱼信和林溪桥去d大吃饭,她请客。 安鱼信大手一挥,在屏幕上认真打下了俩字加一标点:我请! 江晋月:?你是不是喝了假酒了?我俩从没在这种事上谦让过呀。 安鱼信:差不多。 江晋月:? 安鱼信:嘿嘿,我和林老师在一起了。 江晋月:???!!! 江晋月:我错过了什么?! 江晋月:那更不能你请了,必须我来!!! 江晋月:呜呜呜,爸爸的好大儿终于脱单了,还拐了一个大美女当爸爸的儿媳,爸爸好生欣慰。 安鱼信:…… 安鱼信:滚。 林溪桥见安鱼信抱着手机戳个不停,有点好奇:“咋啦,有事?” “没。”安鱼信在沙发上撑起身子,把屏幕送到林溪桥眼前,“江晋月说去d大吃晚饭。” 林溪桥朝沙发上坐着的那人伸出手。 “那走吧。”她笑道,又叫了声,“女朋友。” 安鱼信盯着她看了会儿,把自己的爪子放到了那白皙温软的手心里。 “我想学一学看手相。”她起身时,倏然来了没头没尾的这么句。 “为什么?”林溪桥问。 “你的手好看。”安鱼信说,“想知道这么好看的手,手相好不好。” “那万一不好,怎么办呢?”林溪桥忍着笑逗她。 “不好?”安鱼信眯起眼想了会儿,得出结论,“封建迷信,没什么可信的!” “好就好,不好就是封建迷信。”林溪桥笑道,“自我调节能力挺强。” 俩人小学生似的说了半天有的没的,走到屋子门口关了门,坐电梯下行,又一路走到d大校门口。 那两只手一直没有松开过,就这么迎着夕阳,走向人声鼎沸的地方。 d大学校门口都是吃食店,正值晚饭时节,一条街上摩肩接踵。安鱼信和林溪桥站在街角,欲给江晋月发消息。 ……然后安鱼信在原地呆了半天,消息始终没有发出去。 “你先松手。”安鱼信说,“手机屏幕大,我一只手不好打字。” “语音不就行了?”林溪桥睨了她一眼。 安鱼信:…… 安鱼信认命地按上语音键:“号外号外,我们到门口了,来接来接。” 林溪桥笑眯眯地看着她发语音,看着她半边脸被夕阳吞没,看着她身后喝醉了似的红成一片的火烧云。 —— 江晋月出来时,一眼便看着了站在街边,牵着手说小话的小情侣。 两个长手长腿的大美女站在一块儿极为养眼。江晋月站在树荫下欣赏了会儿,才悠哉游哉地往两人那边晃去。 “小傅姐姐呢?”江晋月身后空荡荡,安鱼信看着便问。 “她?”江晋月笑道,“操场上打篮球呢,刚给我发消息说打完了。” “她倒是有闲情逸致。”林溪桥笑笑。 俩人的手在见到江晋月时终于舍得分开了,互相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江晋月大手一挥:“走吧,带你们看看我们那小破学校。” d大这个校区不大,人也不多。江晋月帮俩人刷了卡,三人走成了两排。 江晋月在前头走,时不时回头看俩人一眼,走着走着又走到安鱼信身旁,笑道:“剩我一个单身狗,孤独寂寞冷。” “等找到小傅姐姐,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安鱼信拍拍她的肩,作安慰状,“你俩就是两个单身狗。” 第117章 江晋月:…… 这人安慰人的水平一如既往地糟糕。 江晋月冷哼了声,眼珠转转,忽地转向了走在最旁边的那人:“林老师,您管管您家那人,一开口就噎人。” 林溪桥很给面子地应了声,拍了一下安鱼信的背:“给人道歉。” “对不起。”安鱼信乖乖开口,“不该说你是单身狗。” 江晋月:…… 怎么感觉更扎心了。 去食堂的路上恰好途径篮球场。傅深刚洗完手,在篮球场门口坐着吹风,和身边一个妹子不知在聊什么,看起来聊得还挺开心,一抬眼瞥见了并排走来的三人。 江晋月先一步上前打招呼,傅深抬手回了个。一旁的妹子笑道:“你朋友?” “嗯。”傅深说,“她说请吃饭。” “你是d大的么?”那妹子转向了江晋月,言笑晏晏。 江晋月一向神经大条,却不知怎的在这时出现了一丝丝没有那么舒坦的感觉。她压下去了,面色如常,笑道:“是的呀。小姐姐你也是么?您是哪一级的呀?” “哦,我大四了。”那女生笑笑,“来这儿打场球,恰好遇着了你朋友。她篮球蛮厉害的,打得挺开心。” “诶。”她又转向了傅深,“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可以一起约球?” 江晋月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了。她听见身后俩人叫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头,便听安鱼信问:“咋了,小傅姐姐遇见熟人了?” “没。打球偶然碰上的,应该是第一回见,但好像打得挺开心。”江晋月一面兴致缺缺地回答,一面留神傅深那边的动静。 她听见傅深说:“我不常来,球约不上,微信就不加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一点还有一更 第71章 逛逛 那女生显见地有些失望, 道了声“好吧没关系”,转身回了球场,占了个场地继续打球。 江晋月很难形容目前的心情, 不知是微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又因着傅深的拒绝莫名开心了起来。她把这份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了, 转头开始揶揄傅深: “美女要你微信你却拒绝, 不近人情。” 傅深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转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了。但江晋月却分明看见了傅深轻轻上扬的唇角。 见鬼了,这人又笑了。 自己有这么好笑? 江晋月觉得她们俩今天都不太正常, 见傅深独自一人朝食堂进发, 便也不管她了,转身朝身后俩人挥挥手:“咱们吃饭去!” 食堂四楼是个餐厅, 和外面的餐厅别无二致, 扫码点菜。四人包圆了一个小桌, 安鱼信拉着林溪桥就在一边坐下了,江晋月和傅深自觉坐去了另一头。 江晋月想着请客自然不能寒碜, 便眼也不眨地点了三个特色菜, 却听傅深在一旁咳了声。 “傅大小姐有何事吩咐?”江晋月问。 傅深:…… 傅深:“你好好说话。” 逗人好玩, 但逗多了会炸毛。江晋月一面在心里吐槽那人不经逗, 一面换了个说辞:“小傅姐姐想说啥?” “菜量大。”傅深说, “吃不了。” “本来是这样的。”江晋月叹了口气, “可是现在流行小而精,这儿也紧跟潮流改了版,说是大学是面向全国的, 不能一味跟着东北的作风行事。这不, 现在的一份菜, 只有过去的半份大。不过价格倒是也降下来一点了,倒也不坑人。” 这边傅深和江晋月在说小话,另一头林溪桥和安鱼信很有客随主便的自觉,只等着俩人点好菜自己开吃。 安鱼信余光瞥见林溪桥在发呆,忽地心念一动,掏出手机打字。 安鱼信:你是头一回来东北吗? 盲打完,她低头瞅了眼,确定敲出来的话准确无误后,便按下发送键。 余光瞥见林溪桥看了眼手机屏幕,面色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终是也敲了几下屏幕,手指跳跃的动作终结时,安鱼信便收着了这么一条。 林溪桥:是的呀。 安鱼信接着打字:你感觉东北咋样。 林溪桥:挺好的,下回还想来玩。 安鱼信:那我们下回再一起来。 林溪桥:好的。 俩人在手机上聊完一轮,不约而同地朝旁边看去,两相对视,都笑起来了。 安鱼信:你笑什么。 林溪桥:咱俩相隔不到十厘米,非隔着屏幕打小字聊些没营养的话题,可不是闲的。 安鱼信:确实。 安鱼信抬头飞速瞥了眼身边人,又低下头去打字。 安鱼信:好傻。 林溪桥:确实。 安鱼信先一步放下了手机,林溪桥也跟着放下了。安鱼信看着身边人故作深沉地盯着茶盏发呆,实则嘴角颤颤憋笑的样子,忽地起了坏心。 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向下滑去,滑到了台面下,碰上了那人的身子,又向下滑上了大腿,停住了,隔着一层布料在那上头肆意游走。 然后她调皮捣蛋的手就被另一只温软的手盖住了。 她一滞,自觉因着那人一点点小动作就乱了心神的自己太没出息,于是将爪子翻了过来,指尖碰上了那人的手心,轻轻挠了挠。 指甲柔柔刮过掌心,力道控制得很好。 那只手一抖,片刻后猛地攥住了自己这只作乱的爪子。 第118章 安鱼信抬眼向身侧人看去,对上了那人被睫毛压着的,晦暗不明的眼眸。她暗道一声糟糕,似乎撩拨过了火。 下一刻,她便感觉一只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腰,隔着衣服就要重重按下去。 她赶紧扭身,朝那人眨巴眨巴眼想要讨饶,被攥住的爪子艰难动了动,撒娇版一下下轻轻晃着。 腰上的那只手松开了,林溪桥挑眉看着她,也松开了握着自己爪子的那只手,拎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盏茶。 “这笔帐记下了。”林溪桥把茶盏往一旁推,身子也靠过去,凑到她耳旁,轻轻地、用独属于她二人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回去慢慢算。” 热气扑到耳廓,安鱼信腰窝一痒,蓦地侧头瞅,看见那人一本正经地收回了笑,手指点了点桌面,柔声问对面:“菜点好了吗?” 威胁完人,转头就当没事人一般。 像是懒洋洋和熟人调完情的猫,一转头又和生人礼貌地打招呼。 安鱼信觉得那人的行径有些恶劣,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区别对待确实挺令人愉悦的。 江晋月点点头,说:“点好了,点了四菜一汤。” “诶,我方才就想问了,没来得及。”安鱼信笑道,“你的十张图花了多少了?” “一张。”江晋月叹了口气,“劳您关心,画得还算顺利,六个小时一张图,应该能赶在上课前勉强交差。” 傅深听着俩人唠,忽从旁插了句:“什么样的图?” 江晋月翻了翻手机,翻出来怼到了那人脸上:“还好我有画一张拍一张的习惯。现在在画这种效果图。” “我看看。”安鱼信待傅深看完,把手机捞过去,和林溪桥同看,又赞叹了声:“确实好看。” 傅深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听江晋月笑问:“咋啦小傅姐姐,你要帮我画?” 江晋月本是想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不想真听到那人沉沉的一句“嗯”。她登时着急忙慌地连连摆手,一迭声解释“真不用”: “我自己能画完,真不用麻烦小傅姐姐。再说,你们明天不就回去了么?” “我票退了。”傅深说,“我无甚事,多呆几天。” 江晋月的嘴张成了“o”形,片刻后才堪堪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踟蹰了会儿还是坚持说不用:“我能画完的。这还有好多天呢。” 傅深懒懒地掀眼皮看她,忽地扯了扯唇角:“你能画完,就是得熬几个大夜吧。” 江晋月不作声了。 菜一旦开始上就上得很快,江晋月沉默的空当里接连上了三盘。林溪桥看着俩人陷入僵持状态,点了点桌面,笑道: “你俩演默剧呢?再不吃,看菜凉了。” 江晋月往旁边瞅了眼,默不作声地持了筷子,向盘里夹了个鸡翅。却不往自己碗里放,而是伸着胳膊放到旁边那碗里去了。 “这好吃。”江晋月见傅深看过来,便笑笑,“你尝尝。” “自己的活肯定得自己干。”江晋月叹了口气,又补了句,“不过小傅姐姐要是乐意,可以在旁边看我画图,给点建议。但我一画就是一天,挺无聊的。” 傅深又睨她一眼,仍旧不说话,只是夹起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鸡翅,咬了一小口。 —— 吃完饭,江晋月急匆匆赶往楼里画图,问傅深要不要一道儿走。傅深自是同意了,跟着江晋月走了两步,忽地驻足,问:“那俩人咋办?” “诶呀。”江晋月一拍脑袋,“忙昏头了,忘了还有两个人。” 原地站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晋月无视自己的安鱼信:…… “你们认路不?”江晋月问,“就咱们来时的那条路,那有个两个单向旋转门,右边那个可以直接出去的,不用刷卡。” 林溪桥笑着说“认路”,又温声劝江晋月赶紧去画图,不用为她俩操心。江晋月笑道:“有林老师在,我自然放心。我儿子就交给您了,您放手养,别养死就成。” 安鱼信在一旁听得一脑门子黑线,瘫着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字——滚。 傅深和江晋月转头走了,留下林溪桥和安鱼信站在原地,为节假日还要干活的小可怜默哀了三秒。 “就走了,还是去逛逛校园?”林溪桥揽上安鱼信的肩,笑问。 “逛逛吧。”安鱼信想了想,转头看着林溪桥笑,“看看她校园长啥样。” 球场一片热闹,人声鼎沸,俩人被热络的鲜活气息吸引了过去,站在铁网外看了会儿。 “你会打篮球么?”安鱼信问道,看着正中心的场子里一人三步上篮。 “打过。”林溪桥想了会儿,“我大学的时候被拉去打过篮球比赛。那个时候两个班一组,必须出两个女生上场。你也知道学物理的女生不多,里头会打球的更不多,实在没人了,大约是看我高的缘故,体育委员直接推我上去了。” “那你那场打得怎么样?”安鱼信看着林溪桥笑。 “不怎么样。”林溪桥说,“中途有罚球环节,让女生投五个球,翻倍计分。” “然后呢?” “一共打了三场,前两场打下来我们组必输无疑,第三场就是走个流程。我前两场罚球环节一分没拿,没想到第三场拿了八分。”林溪桥说。 安鱼信撑着林溪桥的肩,笑个不住,连带着林溪桥的身子也跟着轻微晃动了起来。 第119章 “有着这么好笑?”林溪桥问,也跟着撑不住笑了。 “那他们对你的球技如何评价?”安鱼信笑了半天,终于收住了,问。 “他们挺有良心的。”林溪桥说,“知道我是被赶鸭子上架,倒反过来安慰我,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安鱼信想到那个场景,登时又憋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左脚踩右脚绊倒。林溪桥怕她再笑下去把自己憋死,于是推着她走离了篮球场。 “别笑了,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她说。 俩人肩并肩走在校园小道上,夜幕低垂,路灯昏黄。安鱼信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拽拽林溪桥的袖子,待她靠过来后,附在她耳边说:“这边的星星好像比咱们那儿多。” 林溪桥也抬起头,看到了天空中最亮的一颗星。她听安鱼信继续说: “高二有一回,你去操场给我们补课。你就指着那颗星星,说是木星。” 林溪桥想了会儿,说:“我没什么印象了。” “但是我记到了现在。”安鱼信一下一下地摸着林溪桥的胳膊,“你还说,木星也有光环,但是很弱。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木星和你其实挺像的。” “怎么讲?” “你看,木星明明是夜空中最亮的,可是大家说起星星都会想到启明星,就是金星。木星还有光环,但说起有光环的行星,大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土星。只有了解木星的人,才知道它的好。你也是一样,对学生那么好,但之前其他班同学提起关爱学生的老师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郑晓娟。只有被你教到,对你有所了解的人,才知道你的好。” 安鱼信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转头对上了女人带笑的桃花眼,忽有一个浮光掠影的想法在她心头转瞬而过。她晃了晃林溪桥的胳膊,笑道: “你站过去点,给你和木星合个影,好不好。” 林溪桥站在路灯下,占了一半画幅。另一半画幅是天空,一颗极亮的星星悬于其上,像是一只悲悯的瞳眸,和灯下的桃花眼相映生辉。 “好看。”安鱼信禁不住笑,飞跑过去把照片给路灯下的那人看,却一个没踩稳,向前踉跄了几步,向前扑去。 身子被眼前人稳稳接住了,她听见林溪桥轻声调笑:“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安鱼信不语,在她怀里眯了半天眼,忽地抬起头说:“你和梦里的林二小姐真的很像。我爬她家墙头没站稳,她也是这么接住我的。” 背上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听她一点点地把过去和现在串在一起,然后再把现在和未来串在一起。 “我要看你的画。你肯定也画了很多。”安鱼信挂在林溪桥肩上,踮着脚晃荡,“到时候我就可以想起我的梦了,我再讲给你听。” 道路两旁是几层楼高的树,和天上的月亮一起沉默在阴影里,静静地听她俩说一些旁人插不进嘴的话。安鱼信从林溪桥身上下来,牵着林溪桥走出路灯的射程,走到黑暗处,建筑旁的一个小拐角。 “你说这儿怎么都没什么人?”安鱼信轻声嘟囔。 “国庆,大家都出去玩了。”林溪桥轻笑,“况且这个校区人本就不多。” “我就喜欢人少的地方。”安鱼信重新挂上了林溪桥的肩,“我们学校人好多,虽然学校大,但还是好挤,一到饭点食堂就爆满了。” “嗯。”林溪桥轻声道,“我也喜欢人少的地方。” “我看出来了。”安鱼信笑着说,“虽然你看起来在人群里总是如鱼得水,和人打交道也丝毫不带磕巴的,但你每次在人后都是另一幅样子。” “什么样子?” “人后会显得更加生动一些?就像是在自己领地里的猫。” 安鱼信不小心把平日里对林溪桥的动物比喻吐出来了,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咬着唇看着林溪桥笑了下。 “你平时就是这么看我的?”她听见林溪桥低低笑了声,“猫?” “不可爱么?”安鱼信干笑了两下。 “我在你眼里就是可爱的形象么?”林溪桥轻轻抬手,覆上了安鱼信的肩,“有没有什么别的形容词?” 声音很轻很柔,在一片静谧中细细密密地拐了好几个弯,风一吹就碎开了,招来一片暧昧不清的影子。 安鱼信忽地感觉腰窝又软了一下。她想说“太多了说不完,反正都是些正面形象”,便感到肩头一松。 林溪桥的手从她肩头卸下了,撑到了墙上。 顺着墙角飘来的风被挡得严严实实,安鱼信看着桃花眼底闪烁着的微光,慢半拍地意识到—— 她被壁咚了。 第72章 情话 安鱼信觉得林溪桥很犯规。 视野中只剩下了那人无暇的脸, 隐匿在暗色里,无声地招惹。安鱼信按捺住满心的悸动,定定看了半晌, 忽地笑了,抬手覆上了那人的耳垂。 眼前人眉心一颤, 呼吸急促了片刻。安鱼信使了坏心, 爪子轻轻用力,在白玉般的耳垂上揉了一把。 触手和软温凉。 手感极好。 安鱼信忍不住又盘了一把, 便听眼前人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撑在自己身侧的手收回来了, 覆上了自己的腰。 呼吸一滞, 安鱼信对上那双看不真切的桃花眼,不禁暗道糟糕。 ……又惹火了。 “手感挺好?”眼前那人沉沉开口, 语气不明。 第120章 安鱼哑火了。 腰上的手用了点力, 她才想起来讨饶, 挂上林溪桥的肩,一下一下地晃, 口里一迭声说“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林溪桥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收回了手, 直起身, 问:“再走走?” 安鱼信忙不迭地点头, 看着眼前人伸过来的手, 牵起了,不自觉捏捏。 俩人默不作声地吹了会儿风,安鱼信倏然感觉手机在裤兜里震了震。她掏出来看, 是项目上有了一些新的安排。 于是她俩牵着的手松开了, 改成林溪桥挽着她的胳膊, 她看消息回消息。 偶尔几个行人从她俩身旁游过,嬉戏打闹的也有,默不作声看手机的也有,但目光移到她俩身上时总会停顿几息。 欣赏美丽事物是人之常情。 她俩就这么在林荫道上走着,林溪桥安安静静等着安鱼信忙完手头的事,偶尔见到路不甚平坦时提醒一句“注意脚下”,便再无甚举动。 气氛恬静而松快,安鱼信心无旁骛地回完了消息,正准备收起手机,重新牵上林溪桥的手。 ——然后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您好”惊了一跳。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她俩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见一个男生蹿到了她俩前头,很有礼貌地说了句“抱歉”,又接着道: “请问我能加您一个微信吗?假如不方便的话就打扰了,谢谢您。” 话是对安鱼信说的。 男生神情恳切,和安鱼信的一脸茫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鱼信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加我是有什么事吗?” 男生大概是没遇到过这么直愣愣的主儿,事先没排练过对于这句话的应答情况,于是语气开始变得有些结巴。 “我就是、就是看您很和我眼缘,想着、想着能不能成为朋友。”男生说,又补了句,“之后可以一块儿聊聊天什么的。” “啊……”安鱼信垂眼想了想,忽地想到了身边人,于是目光瞥了过去,看到那人正乜斜着眼,好整以暇地吃瓜。 安鱼信:…… 身为女朋友,有没有一点主动帮忙解围的自觉啊! 她于是毫不客气地拿那人来挡枪了:“抱歉啊,我女朋友管得严,你问问她的意思吧。” 说毕,用胳膊肘拱了拱林溪桥,把她从瓜田里择出来了。 路灯不甚明亮,但仍能看得清男生通红的耳根。 “你们原来是……一对儿啊。”男生不待林溪桥回答,道了句打扰,“这次是我冒犯了,祝你们长长久久。” “没事儿。”林溪桥轻笑了声,“祝你学业有成。” 男生鞠了个躬,拖着影子跑走了。林溪桥转过身,重新牵起安鱼信的手,对上她的眸子,轻轻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们的小鱼信这么受人欢迎。”她说。 “呵,你还说我。”安鱼信绷着脸,“方才你在旁边一脸兴奋地吃瓜是怎么回事呢?你别只是笑,快回答我的话。” 林溪桥将她的手举起来晃晃,语气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我错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女朋友被表白这种情况嘛,下次有经验了,不用你开口,保证给你安排妥当。” 入了秋,北方的风总是时不时来问候一两遭儿,凉意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往人衣领里灌。林溪桥走着走着,倏然问:“你冷不冷?” “不冷。”安鱼信说,“外套不算太薄。” “你呢?”安鱼信顿了顿,问,“你的裙子好像不抗风。” “我还好。”林溪桥笑道,“你在身边,我就不怎么冷了。” “你说的情话有点老套。”安鱼信哼了声,忽地想起什么来,说:“诶,我这学期学了一门希腊神话的选修课,里头的神讲话都可浪漫了。现在的我就是情话大王。” “哦?”林溪桥饶有兴致地挑起眉,“说句来听听。” “你听好了。”安鱼信清了清嗓子,步子停下,酝酿片刻,却没憋出什么来。 “你给起个头。”安鱼信咳了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说,“没有头我讲不出来。”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林溪桥忍着笑,摸摸安鱼信的脑袋,问。 “你喜欢吃什么?”安鱼信问。 “难道不是你往下接?你怎么还问起我来了?”林溪桥的表情好像有点崩。 “你先回答了,我再往下接。”安鱼信说。 林溪桥的脸木了几息,终是自暴自弃似的叹了口气,说:“我喜欢痴痴地望着你。” “哟,土味情话说得挺不错嘛。”安鱼信很给面子地吹了声口哨,又笑道:“跟谁学的?” 林溪桥木着脸看她,大有再提这话就自杀的意思。 “好了好了,不问。”安鱼信捏了捏交握着的那只手,笑道。 自从在一起后,林溪桥似乎变得更鲜活了些,时不时蹦出的小表情很有跌入爱河的小女人的感觉。安鱼信这么想着,信口说: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知道。”林溪桥说,“你喜欢吃的东西可多了。” 安鱼信不接话,闭眼想了会儿,继续说: “可能我喜欢吃芦苇,因为牧神的排箫为爱而不得的人吹走,当阿波罗拥抱月桂的时候,你会不会想我。” 声音轻轻缓缓地从女孩口里流出,周遭一时平静下来,就连风都凝固住了,听着女孩摘下天上的意象,拼凑成人间的句子。 第121章 林溪桥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拉着她接着往前走,口里问:“你为什么喜欢吃芦苇?” 安鱼信:…… 安鱼信:“油盐不进是吧,不破坏氛围会死?” 她看着林溪桥的唇角轻轻颤抖,便知道这人又在憋笑。哼了声,她兀自散了会儿冷气,也撑不住笑了。 “你真的很不浪漫。”安鱼信被女人牵着往前走,煞有介事地评价,“你这样子迟早会被打的。”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在如水的夜色中,沿着来时路,往校门口一步一步踱去。 —— 安鱼信仍旧跟着林溪桥回套房,到房间后想起了那个假期被迫赶工的苦命小朋友,发了条微信过去慰问。 安鱼信:你画的咋样啦? 对面半天没回复,安鱼信料想她正自顾不暇,便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安鱼信:你今晚啥时候回来? 等了会儿,对面终于有反应了,飞来了几个字。 江晋月:你们先睡,我不知道啥时候过来呢。反正小傅姐姐陪着我,别担心我啦。 “她俩关系倒好。”安鱼信嘀咕了句,昂头向看着自己的林溪桥说,“江晋月说让我们别管她,先睡觉。” “现在睡觉好像有点早。”林溪桥看了下手机时间,“才九点出头。” “看动画?”安鱼信问。 “《小马宝莉》?” “对呀,上回不是没看完么?”安鱼信说,“才看了一点。” 林溪桥笑笑,说好,催着安鱼信去梳洗。 “有点累。”安鱼信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她,“不如你先去洗,我歇会儿。” 林溪桥勾着唇角盯着她看,忽地往她头上薅了一把,捞了衣服浴巾便往浴室去。 林溪桥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满口嚷累的女孩已经窝在沙发上睡去了,手机大剌剌扔在一旁,屏幕刚熄灭。 蹦极爬山出了一身汗,不洗澡睡得也不舒坦。林溪桥在心头盘算了会儿,上前蹲下身,轻轻唤了声“小鱼信”。 女孩眼睫颤颤,悠悠转醒。她看起来有点懵,缓了会儿神,倏地坐了起来,笑道:“我怎么睡去了?” “怕是今天爬山太累了。”林溪桥站起来,柔声道,“我们先去洗澡,再睡觉,好不好?” 安鱼信慢半拍地眨了眨眼,也不起身,窝在沙发上不动弹。 “好累啊。”安鱼信叹了口气,“动不了了。” 她说着就又要躺下,被林溪桥眼疾手快地扯住了胳膊。 “再累也得先洗澡。”林溪桥空出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垂眼想了想,倏地挂上了看起来有些恶劣的笑容。 “要不然我帮你洗?”林溪桥提议。 安鱼信听罢差点跳起来,身体晃了晃,彻底清醒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安鱼信口里嘟囔着,“趁人之危。” “我怎么趁人之危了?”林溪桥笑道,“我明明是乐于助人。” 安鱼信没了话,横眉立目地瞪着她,半晌,摇了摇头。 “不行。”她说,“再苦再累,节操不能丢。” 她说罢撑起身,从沙发上下来,朝林溪桥说了两句话,说出了宣读国本的架势:“我去洗澡了,你在外边等着。” 然后捞了衣服和浴巾,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浴室进发。却正经不过三秒,在浴室门口没走稳,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来个平地摔。 心提到嗓子眼又放下了的林溪桥:…… 清醒了却没完全清醒。 —— 安鱼信洗完澡出来时,困意已然全消了。林溪桥问她要不要直接睡觉,她想了想,说:“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困了。” “那就看《小马宝莉》。”林溪桥说,“你平板呢?” “你怎么比我还迫不及待?”安鱼信笑道,从书包里拿出平板来,丢到床上,“密码040931。” 林溪桥毫不客气地捞过平板开了锁,打开b站,把进度调到昨天看了一半的部分,俨然一副平板主人的样子。 安鱼信对于她那副主人的样子很受用,一个发力扑上了床,往里滚了滚,滚到了林溪桥旁边,靠上了床头。林溪桥长臂一揽,直接把她拉到怀里。 俩人依偎着靠在一块儿,安鱼信的头枕在了林溪桥的锁骨上。 “你好瘦。”安鱼信枕了一会儿,说,“我会不会硌到你?” 林溪桥的手覆上了安鱼信的脑袋,轻轻摸了摸那刚吹完的蓬松秀发。 “不会。”她说,“很舒服。” 俩人开始看动画。 每次那匹黄色小马出场,安鱼信都会激动一瞬,指着屏幕上方飘过去的弹幕,侧头对上林溪桥的眼。 “看,那么多人和我品味一样。”安鱼信轻轻晃了晃脑袋,“都说她帅。” “老婆帅毙了……老婆好撩……”安鱼信念完一长串弹幕,最后振臂高呼道,“我老婆天下第一帅。” 林溪桥眸光渐深,倒也没反驳什么,只是继续盯着屏幕看,片刻后悠悠来了句“我老婆天下第一美。” “谁是你老婆?”安鱼信眸子瞬间瞪大了,按了暂停键,转过头,紧紧盯着林溪桥。 “这匹白色小马。”林溪桥指着屏幕正中心说。 “她啥时候成你老婆了?”安鱼信问。 “刚刚。” “什么?” 第122章 “你说‘我老婆天下第一帅’的时候。” 安鱼信立起身,转了个方向,掰着林溪桥的脸看。林溪桥先是任由她盯,半晌后沉不住气了,问: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没。”安鱼信说,“我想,这么漂亮的脸,怎么好胜心这么强。我有老婆,你就一定要有老婆么?我看这部动画看了好几个月才爱上我老婆,你怎么几分钟就选了个老婆?” “那我改个说法。”林溪桥说。 “什么?” “我吃醋了。” 安鱼信那张一本正经的、无辜地表达着自己最直接的诉求的脸,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平复了会儿心绪,她挂上了一脸盎然的笑,重新躺倒那人怀里,说: “你怎么和一匹马争宠?” “没有争宠。”林溪桥揽着她,“所以你有老婆,我也可以有老婆,喏,那匹白色小马最合我眼缘,我钦定她成为我老婆。” “你赢了。”安鱼信笑道,“我不乱喊老婆了,那匹马从此就是我姐妹。” “那我也不喊老婆了,那匹白色小马也是我姐妹。”林溪桥说。 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平息,俩人签订口头协议,握手言欢。 黄色小马:…… 白色小马:……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床头的陶瓷灯安安静立着,睁只眼闭只眼看着又因这过于弱智的对话笑成一团的俩人。安鱼信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什么来,问: “你明天怎么回洛城?” “下午两点的飞机飞h市,然后高铁转洛城。”林溪桥说。 “那我们到洛城的时间可能差不多。”安鱼信按开手机看了看行程,“我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到s市,然后高铁转洛城。” “好久没见李老师了,他咋样?”安鱼信顿了顿,又问。 “后天你就可以见着了。”林溪桥轻笑一声,“还是那个样,没什么变化。” 一年多未见的人和事将要在眼前徐徐铺开,安鱼信忽地有点紧张。她想,“近乡情更怯”果然不错,幸运的是伊人就在她身边,“不敢问来人”的情绪倒不必经历一遍了。 第73章 高铁 俩人再没按下播放键, 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别的,直到安鱼信打了声哈欠,说:“困了。” “她俩还没回来呢。”安鱼信眨了眨眼, 眼角挂上了生理性的泪花,“我再问问看。” 正准备切屏到微信, 便屏幕上方挂下了一个白条, 白条最左边是微信的图标。 “哟,说曹操, 曹操到。”安鱼信点着白条进了微信界面,一字一句读出了江晋月发来的消息。 “准备回了。你们睡了吗?” 安鱼信戳着屏幕回完消息, 转头问林溪桥:“现在睡?” “困了就睡。”林溪桥笑道。 安鱼信向下滑去, 滑进了被窝里平躺下来。她翻了个身,环住林溪桥的腰, 猛地吸了一口。花果香转为信号, 沿着神经传入大脑, 产生令人愉悦的激素。 “好香。”她发出一声喟叹。 林溪桥拢了拢她的头发,将它们归至一处, 忽地往旁边挪挪, 伸手拉灭了床头的陶瓷灯。 安鱼信那头的陶瓷灯本就没开, 这头灭了, 室内转瞬陷入昏暗。 “睡吧。”林溪桥低低笑了声, 也扯着被子往下钻, 平躺进被窝里。 安鱼信把林溪桥的手拉过来,环住了自己的腰,往她怀里拱拱。她忽地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她第二次和林溪桥同床共枕, 第一次在女人的怀里睡觉。 那时候的脑子在夜色的熏染下有些昏沉, 差点干了坏事,不过身侧人倒是还保有几丝清明,是故自己并未得偿所愿。 她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忽地想,现在似乎可以继续当时未完的事业。 想着,热血上涌。她放在女人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回收,慢慢上移,直至覆上了那片柔软。 徐徐的心跳隔着极薄的布料透过来,手下温软的触感异常明晰。她烫手似的收回了自己不安分的爪子,顿了顿,又重新覆上去了,却没敢再动。 她高估了自己的脸皮与胆量,仅仅是覆手其上,她便感觉自己心如擂鼓,直直冲向嗓子眼,高唱着“向往自由”。 “手感挺好?” 林溪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在过于沉静的夜色里烟花般炸开,惊了她一跳。她触电般收回手,嘴有点不听使唤,像是刚安上去,说话咬舌头:“是、是还不错。” 林溪桥没说话,只是揽着自己腰的胳膊往回收了些,将手放到自己腰上,又略略使了点劲。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神经穿至四肢百骸,安鱼信禁不住轻哼了声,说:“痒。” 眼睛并未完全适应黑暗,两眼一抹瞎,只能勉强看见人与物的轮廓。她眼睛向上瞥,看见了林溪桥顿挫的面部线条,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包括那双桃花眼里的情绪。 她不知道林溪桥看没看清她的脸,反正腰上的那只手松懈下来,又往外滑去,胳膊重新揽上了自己的腰。 异样的感觉消失了许多,只剩一丝丝残存的错觉,轻轻刺激着腰上的软肉。 错觉敌不过席卷而来的困意,白天的运动量成了睡眠的催化剂。安鱼信在耳畔规律的呼吸声中安下了心,一夜竟不知所之,囫囵入梦,一觉到天明。 —— 安鱼信和林溪桥飞机起飞时间相差不过俩小时,干脆一同去机场。走时她俩又去探望了一趟江晋月,却是傅深拿着校园卡放她俩进校园,又一径带她俩到了江晋月的专业教室。 第123章 “你倒是熟门熟路。”林溪桥笑着打趣,“跟也在这儿上学似的。” “小傅姐姐在这儿呆了快一天了。”傅深不接话,倒是江晋月于伏案画画的百忙之中抬起头,笑道,“我真的超级感谢她。她审美好好,给了我一些很实用的建议。” 安鱼信和林溪桥同俩人道了别,林溪桥又抓着傅深打趣了一通,说她“跟江晋月的贴身侍卫似的”。傅深的表情有些崩,看起来很想把林溪桥直接打包丢到飞机上去。 “有完没完?”傅深说,“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 林溪桥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在傅深面前晃了一圈,才过九点的时间无声地揭穿了“赶不上飞机”这个借口。 “机场离这儿打车就十多公里,半小时就到了。”林溪桥笑道,忽地凑近了傅深,覆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安鱼信只看见傅深的表情更木了,似乎下一秒就会崩掉,然后原地掘坟自尽。她有点好奇,待告别后问林溪桥和傅深说了什么小话,林溪桥眨眨眼,轻笑了一声: “我问她是不是看上江晋月了,一直跟着人家。” 安鱼信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空白了一瞬,接着竟然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能性来,思考了半天得出结论,煞有介事地说: “好像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 林溪桥在一旁笑弯了腰,揉着她的脑袋一迭声叫“宝贝”:“我开玩笑呢。” 安鱼信也跟着笑,一直笑到打的车在校门口停下,搬了行李上了车,才渐渐平复下来。 安鱼信的飞机落地时间不过两点出头,高铁是四点半,高铁站和机场在一个位置。安鱼信有些无所事事,便在机场里乱转,转到礼品店买了个闪闪发光的吊坠。 听完店员天花乱坠的一通介绍,她最终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买了个百合样式的。 寓意简单——百年好合,里头情谊可不简单。店员大夸她品味好,又问:“是要送朋友吗?” 她摇摇头,片刻后又点点头,礼貌性地笑笑:“女朋友也算是朋友吧,多了个定语。” 店员愣了会儿回过味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了,三下五除二给它装进了礼盒里,又用流光四溢的缎带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祝你们百年好合。”店员递过礼袋,衷心祝愿道。 在机场转了半个多小时,又去高铁站坐了一个小时,直到闲得腿脚有些发麻,她终于等到了高铁,登上回洛城的旅途。 高铁上,她和一个挺清秀的女孩儿是邻座。女孩年纪不大,面庞稚嫩青涩,看着也就是个中学生。 安鱼信包里装了袋零食,她嫌干看着学习视频有些无聊,便掏出零食来给嘴巴补点货。余光感受到身边的女孩往她的平板上瞥了好几眼,她于是摘下耳机,把零食往旁边递了递,问:“吃么?” 偷看被抓包,女孩先是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后大约因着晚饭时间,肚子定时定点地饿,咕噜叫了两三声,被安鱼信捕捉到了,笑道:“吃吧,别客气。” 女孩于是收下了这份好意,道了谢,向零食袋里摸了两把。 女孩吃过零食,大约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开始没话找话地搭讪。 “姐姐去哪儿?”她问。 “洛城。”安鱼信说。 “好巧啊,我也去洛城。国庆只放四天,明天开学了,不得不回去。我作业还没补完呢。”女孩叹了口气。 安鱼信心内一动,问:“你哪个高中?” “洛城一中。” “巧了,我也是洛城一中毕业的。”安鱼信笑道。 女孩的眼睛瞪大了,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哇,太有缘了。姐姐是哪一届的?” “22届的。” “诶,我现在高二,也就是25届的,岂不是和姐姐是同一批老师?”女孩笑道,“姐姐班主任是谁呀?” 安鱼信脑子里划过女人那张温柔无瑕的脸。她放任自己想了会儿,回神后见女孩还干巴巴瞅着,不觉失笑,说:“林溪桥。” “我也是林老师教的!”女孩一下子没控制住音量,引来了一众侧目,连忙双手合适朝身边作道歉状,又压低声音向安鱼信说,“林老师真的好好,我们都好爱她。” 听一个不久前才说上话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夸自己女朋友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安鱼信一面感慨缘分的奇妙,一面笑道:“是的,我们也都很爱她。” 特别爱。安鱼信阖了会儿眼,又在心底默默补充了句。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学姐学妹关系,女孩一路上显得活跃了很多。见安鱼信带着耳机学习,她便也知趣地不去打扰,只是看上去精神很好,唇角带笑,甚至从包里掏出本子来补作业时,面部表情还没崩,显得格外热爱学习似的。 快到站时,安鱼信收起了平板,把东西一股脑装进书包。女孩见状,小小声叫“姐姐”,见她回头,掏出手机晃晃,笑道: “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吧。” 安鱼信一笑,正要轻轻颔首,忽地想起什么来,丢了句“稍等”过去。她揣摩着这会儿那人应该正在高铁上,不会收不到自己的消息,于是戳开林溪桥的小窗,编辑了几个字,按下发送键。 安鱼信:高铁上碰到了你的学生,想加我微信,女朋友同意一下,我再加。 林溪桥回得很快:这么巧,那加咯。以后宝贝想加谁加谁,不需要我同意。 第124章 安鱼信回了个“好嘞”,按开二维码,递到女孩眼前:“扫吧。” 女孩格外兴高采烈,一面扫了二维码,一面笑着八卦: “姐姐笑得好开心,是在和对象聊天么?” 安鱼信:…… 安鱼信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了。 放下手机,搓了搓脸,安鱼信对女孩的问题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女孩听罢满眼星星,继续八卦: “姐姐那么好看,男朋友肯定很帅吧!有没有照片?” 安鱼信觉得“班主任和她曾经的学生谈恋爱”这件事对女孩冲击力可能有点大,为保护孩子幼小的心灵,她决定对这件事做个部分模糊处理。 “照片没有。”安鱼信张口就来,“帅不帅不知道,反正挺美的。” 女孩的脑门上缓缓浮出了一个问号,半晌后终于消化了这句话的含义,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对象也是女生吗?” 第74章 江边 安鱼信朝女生笑笑, 状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哇!”女生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高铁停稳后,俩人一道下了车。女孩行李有点多, 安鱼信还帮衬着拿了点。 “去哪儿玩了么?”安鱼信随口问,“你一个小女孩, 这么多东西背来背去是怪累的。” 女孩虚虚擦了把头上的汗, 笑道:“去找我朋友。” “你朋友?”安鱼信八卦了一嘴,“你朋友在哪儿?” “s市”女孩说, “她去s市读书了,邀请我国庆去玩。” 安鱼信暗想“这和我的情况倒是反过来了”, 一面笑道:“那你朋友国庆放几天?” “七天。”女孩叹了口气, 老神在在地说,“学校越高级, 放的时间越长。你看我们的市一中, 假不也都放满, 周六周日也不补课。” 安鱼信笑着附和了句,俩人一块儿往外走。 高铁站在地级市里, 离洛城还有一段路。出了闸机口, 安鱼信刚想问女孩“你怎么回去”, 便见女孩的眼睛倏然一亮, 转头朝自己丢下一句“姐姐, 我朋友来接我啦, 我先走了!”,拖着行李箱向前奔。 她朝一个高个女人飞扑过去,快到眼前时扔掉行李箱, 扑到了女人怀里。女人揉揉她的脑袋, 女孩抬起头, 俩人说了些什么。 安鱼信看了会儿,收回了目光。 这俩人间亲密的氛围令人艳羡,也令人不自觉地想起另一半。 安鱼信垂眸看了眼手机,忽地按开打车界面,付了点违约金。把方才打的车取消了。 她想,她要在这儿等林溪桥出来,然后就可以像女孩的朋友一样—— 第一时间抱上那个人。 安鱼信找了个角落蹲下来,蹲了会儿腿有点发麻,便站了起来,拖着箱子满大厅逛。逛了三圈又觉得有点傻,于是瞅上了kfc,进去点了些小吃。 她打算等林溪桥到了之后俩人一块儿去吃饭,便没点多,权当大餐前的开胃小菜,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kfc里人不多,前台的服务员正背对着安鱼信配餐,看背影年轻的很,像是大学生兼职的样子。安鱼信没多关注,正准备径直去里间找个位置坐,刚提起步子便见服务员转了过来,她不经意地往人脸上瞥了一眼,这一瞥却是一愣。 “师傅?”安鱼信惊叫了声。 吴雁没啥表情的脸登时鲜活起来,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趁着国庆回学校去看看老师呢。”安鱼信信口找了套说辞,模糊了一下动机,又问,“师傅在这儿兼职?” 洛城所属地级市里也有所不错的大学,离这儿不远,吴雁就去了那。吴雁摆摆手说: “我朋友国庆要出去玩,让我替一下她的班。” 安鱼信“哦”了下表示了解,吴雁笑道:“你想点啥?” 安鱼信本想着扫码点单,见吴雁问,想着前台点餐倒也方便,说:“点俩汉堡吧。” 安鱼信揣着俩汉堡出了门,穿过人流,边走边三下五除二啃完了一个,一抬眼目光撞上了一个人。 “安姐?”那人吃惊了一瞬,问,“你咋在这儿?” 安鱼信把方才在吴雁面前的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说毕也问:“你咋也在这儿。” 刘成陆竟有些腼腆起来,嘿嘿笑了会儿,说:“来找吴雁。” “你俩……?”安鱼信带着探究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把刘成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刘成陆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憨笑着盯着她看。安鱼信向他脸上瞅了半晌,似是明白过来了,拍拍他的肩:“加油姐妹,看好你。” “多谢。”刘成陆红着脸抱了抱拳,又说,“那我去找她啦,安姐自便。” 一个汉堡不大,吃完连半饱都称不上。安鱼信送走刘成陆,估摸着林溪桥此时也快到站了,便往闸机口逛去。 闸机口一堆人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都是来“接机”的,两手空空一身轻,倒是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安鱼信看起来比较扎眼。 “你也来接人?”旁边的大妈看着她的行李箱八卦了一嘴,“一个小姑娘带着那么多东西,沉不沉哟。”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自来熟一点。安鱼信并不反感这种有分寸的自来熟,笑道:“是来接人,不沉,我也刚从这儿出来呢,在外边等她。” “谁呀?”大妈又八卦道。 第125章 安鱼信礼貌笑了笑,说:“对象。” “哟。”大妈笑道,“谁家小伙子这么有福气。” 安鱼信权当大妈在夸她了,笑着说了声谢谢,也没反驳。 口袋里的手机倏然震震,她按开一看,是林溪桥发来了一条消息。 “我快到了。”林溪桥说,“你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安鱼信摸了摸兜里林溪桥塞给她的钥匙,想了想,撒开行李箱,回道:“没呢。” “我在出口处等你。”安鱼信说,“我方才碰上了一件事,等你到了和你细说。” “和对象聊天呢?”大妈笑着揶揄。 安鱼信放下手机,自觉嘴角又咧到耳根了。她搓搓脸将它归位,应道“是呢”,又说:“他们好像快到了。” “哟,是快到了。”大妈看看时间,变得正经了点,身子站直,开始探头探脑地往闸机口看,一副势必第一时间接到人的样子。 探了会儿脑袋,大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向安鱼信笑道:“这么俊的小姑娘,朋友肯定也俊得很。我倒要看看那小伙子长啥样。” 安鱼信心说“那你到时候可能吓死”,面上不动声色,大大方方道了声谢:“阿姨您总这样说,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乌泱泱一帮人从远处涌过来了,周遭的声音登时变得嘈杂不少。安鱼信先时还担心人群里找不着那人,再一看美女不管在哪都是人群的焦点,两个焦点隔着闸机对视上了,俱是会心一笑。 大妈要接的人出来得早,这会儿已经接到了,俩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衷肠话。大妈且不走,还站在原地,旁边的人拉拉她,她笑道:“这小姑娘来接她对象,答应了我看看她对象长啥样。” 旁边的人是另一个有些年纪的女性,听了大妈的话也来了兴趣,于是俩人排排站在一旁看热闹,就差搬张小板凳拿袋瓜子了。 安鱼信:…… 安鱼信心说“到时候要是被吓着了别怨我”,一面向那刚刷了卡出闸机口的人挥挥手。旁边的俩人顺着安鱼信的目光一同看去,却没看见什么帅哥,倒是一美女朝这边走来。 然后她俩就看着那高个儿美女越走越近,走到安鱼信跟前,俩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妈们目瞪口呆。 林溪桥似是才注意到那两人,拎过安鱼信的行李箱,笑着问女孩:“你认识?” “刚认识。”安鱼信说,和已然石化的两人挥挥手,“接到人了,我走啦!” 大妈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像是舌头打结:“再、再见。” “现在还真是开放得不像话。”待俩人走远后,大妈的朋友嘟囔着,“俩女孩耍朋友像什么样子。” “别这么说。”大妈笑笑,“人家谈恋爱是人家的事,我看那女孩和她女朋友都挺好。” —— 李付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远远地见两人牵着手走过来,便下车帮忙拿行李,顺带和安鱼信打了声招呼。大概太久没见也不知说啥,于是没话找话:“又长高了。” “我是三阿哥么,天天长?”安鱼信笑着问。 林溪桥撑着安鱼信的肩笑得一抖一抖,李付也撑不住笑了,摆摆手,说:“上车。” 李付把俩人送到了粥铺里。 洛城人喜欢喝粥,配上各种家乡小吃。这家粥铺又是远近闻名的,小吃样样齐全,大家都爱上这儿来捞一口,特别是归家的游子,在外想念家乡的味道,回乡后第一站必奔来此。 粥铺离林溪桥家不远。李付晚饭吃得饱,此刻并吃不下,便提议他先带着钥匙把行李运回去,再把钥匙给俩人送来,然后他便可以先回家。 杨茜也在他家,本来是要跟他一块儿来接的,但临出发时猫突然暴起把水杯打碎了,她正在家里收拾残局,顺带连猫一块儿收拾了。 她俩人吃完饭后,可以吹一吹晚风,慢慢走回去,也恰好消消食。 林溪桥自是应允了,客气道谢,又包了个鸡蛋饼,装了袋小笼包给他带回去,嘴里说着“嫂子爱吃”。 俩人吃完并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不远处的江边。 “江边近一年变化蛮大的。”林溪桥提议,“要不要去看看?” 安鱼信想知道“蛮大的”变化能有多大,逛了一圈后发现林溪桥确实没有夸张。 江边的坡上修了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很长,边缘挂着暖黄的灯带,一直蜿蜒至远山。平台上开了许多装修精致的店铺,不过看起来生意比较冷清,里面寥寥几个人影,大多数人还是坐在外边的椅子上吹吹江风。 安鱼信和林溪桥也找了两张椅子坐下来,看着被风吹皱的江面倒映出灯条的斑斓光彩,看着江中心灯火绚烂、人声鼎沸的公园。 “你说东北那条河都能有游船了,咱们这条江怎么不搞一个。”秋风吹得人有些懒懒的,安鱼信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随口问。 “好像之前是有的。”林溪桥坐在她旁边,帮她拨开了散落到脸颊的碎发,轻轻说,“后来没人坐,就没了。” “今年发大水了吗?”安鱼信看着岛上蹿出树丛的摩天轮,忽然想到了什么,问。 “年年发。”林溪桥笑道,注意到她的目光,又补了句,“整座公园只剩了摩天轮坚强地露在外边。” 安鱼信被林溪桥的措辞逗乐了,扑在她肩上笑了半天,又问:“你说这公园年年被淹,那灾后重建得不少钱吧。” 第126章 “是呀。”林溪桥说,“所以公园都是不明细里的外地人在投,本地的资本家避之不及。” 安鱼信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笑又止不住了。 俩人对着笑了半天,停下来后对上对方的眼又开始笑,笑到最后林溪桥捂着肚子摆手: “不行,笑不动了,笑得我肠子疼。” 安鱼信把嘴角往下拉,手动停下了笑,打了个哈欠。 “困了?”林溪桥问。 安鱼信看着有点呆,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看来是真困了。”林溪桥轻声笑笑,站起身,朝安鱼信伸出手。 “走吧。”她背对着江风,声音就这么攀着风往前飞,飞到了安鱼信的耳朵里,“回家。”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还有一章 第75章 吹头发 安鱼信走至小区里, 才发现曾经住了三年的地方也变了样子。 楼下的小树被挖去了,只留下排布整齐的大树。草皮旁边铺上了红砖,小路红灰相间, 意外地好看。 “负责人审美挺不错的嘛。”安鱼信勾着林溪桥手的指头蜷了蜷,回头对女人笑笑。 “我也觉得。”林溪桥说, “就是装修的时候整条路破破烂烂的, 不过也就三个月,效率还可以。” 俩人说笑着上楼, 安鱼信攥着钥匙利落开锁,刚将门拉开, 忽地感觉一股推力从肩头袭来。 身后女人攥着她的肩, 把她囫囵带进屋内,压着她靠上了墙。 室内没开灯, 楼道顶灯昏黄的光影影绰绰地往屋里散, 女人的半边脸被染上了微微的黄, 半边脸隐匿在暗色里。安鱼信抬起眸子,对上了那双桃花眼, 瞳底是自己的半边脸。 然后她看着那双桃花眼越来越近, 直至感受到了女人温热的呼吸。 楼道灯倏然灭了, 连带着周遭的声音被打包一起带走了似的。 万籁俱寂。 一只温软的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 其余感官便异常敏锐。安鱼信听着那绵长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 而后唇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是一个温柔而克制的吻。 女人移开身子, “啪”地开了灯,而后慢慢将覆于自己眼上的手挪开。 安鱼信看清了女人的样子。 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她就是感觉她的眼尾和唇瓣带上了一点点绯色。 安鱼信在原地静静呆了片刻, 忽地转身“啪”地关了灯, 而后扯着女人的领子往前, 覆上了她耳畔,亲了亲那白玉般的耳垂。 “不够。”她轻轻吐出了口气,“我还要。” 她感觉女人的呼吸瞬间急了几拍,双手覆上了自己腰,将自己禁锢在原地。 她们呼吸相缠,唇齿间软肉涌动。 是一个缱绻的、不再克制的湿吻。 —— 安鱼信腿脚发软,开灯时差点跪下了,被林溪桥一把捞了起来,笑道:“这么刺激?” “你是不是偷偷学了。”安鱼信轻声嘀咕,“明明上回你还和我半斤八两,怎么这次这么会。” “谁是半斤,谁是八两?”林溪桥推着安鱼信坐上沙发,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忘了上回你也是这么软下去的?” 安鱼信给了林溪桥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轰她去洗澡。 待自己也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已不见那人的踪影。安鱼信满屋扫了眼,看见画室里亮起了灯,那人就包着头巾,背对着自己站在桌前。 安鱼信轻轻游移至那人身后,接着手腕被那人反身攥住了。 “你看看这些画,你是不是都梦到过?”那人也不回头,自顾自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 安鱼信却知道那是说给她听的。 墙角的小灯开着,照亮了偏方一隅。安鱼信往桌前靠去,翻动着桌上的画。 那两年多来做的梦一点点在脑海中明晰,串成了属于自己和林二小姐的故事。 堆在一块儿的画越来越薄,只剩最后一张。她借着光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无甚印象。 想不起对应的梦境。 但不知怎的,它似乎令她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 有些难过。 就好像这辈子就这样了,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难过的情绪匆匆掠过了,片刻,桌前的女孩便恢复如常。安鱼信指着那幅画,淡声说: “这幅画没梦见过。” 这是一幅色彩浅淡而昏沉的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雾。视角是从灰棕色的高台上向下看,台下一片人头,直直朝向台上,脸上没有五官,一片空白。 除了那个人。 女孩看向台上,满面泪痕。她双手合十,嘴唇微张,似乎在说些什么。 “我眼前闪过这个画面的时候,它也是灰蒙蒙的。”林溪桥说,“所以我干脆原模原样地画下来了,也没有调色。” 安鱼信看着林溪桥的脸,半边脸隐匿在暗色中,似乎看起来也有点难过。 她张张嘴,本能地想安慰几句什么,话至嘴边才想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安慰的,于是原本的“没关系”拐了道弯,从嘴边流出来。 “你先去吹头吧。”安鱼信说,“晚上湿气重,头发还是早点吹干比较好。” 林溪桥朝她面上盯了半晌,忽地笑了,说:“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安鱼信笑而不语,推着她去拿吹风机,又问要不要帮她吹头。林溪桥垂眸想了会儿,眉眼弯弯。 第127章 “好啊。”她说,“劳驾。” 上次帮人吹头是在初中,给洗好澡的小妹妹吹干那一头软软的细发。小孩子的头发并不多,用最小的风轻轻吹,不一会儿就干了。 安鱼信捞着林溪桥的头发,将它从上往下顺着吹,边吹边想,林溪桥现在乖乖坐着的样子也挺像她妹妹的。 林溪桥头发长,但不厚,看得出当老师挺让人头秃的。安鱼信正拎起一半头发呼啦啦吹,忽听林溪桥似乎说了声什么。 吹风机的声音有些大,她没听清,于是推着按键关了吹风机,问:“你说什么?” “我吹的差不多了。”林溪桥说,“你头发也没干,该你吹了。” “我帮你吹。”林溪桥补了句。 安鱼信的浴巾头巾都用的林溪桥的,睡衣也是林溪桥的。俩人身量差不多,是故她穿起来刚刚好。她摘下头巾,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伸着脖子把脑袋凑到林溪桥面前,笑道:“你吹。” 林溪桥轻轻提醒了句“包头发也要注意手法,不然吹完头发打结”,帮她顺了顺那头湿漉漉的杂毛。 林溪桥的手法很好,安鱼信只觉得头上触感轻柔,热气烘得人想睡觉。她醒了醒神,问:“你之前有给别人吹过头发吗?” 背后的人不回答,她于是转过头去,见林溪桥眯着眼,正在思考。 女人侧头想了半天,对上她递过来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安鱼信正有些吃味,便听女人继续说: “给李付家里养的猫吹过。” 安鱼信:…… 安鱼信木着脸:“注意审题林同学,问的是人,不是猫。” “李付家里的猫真的挺像人的。”林溪桥笑着说,“下回你去看看。” 安鱼信实在困,说话时都轻轻晃脑袋。林溪桥听她含含糊糊说着“下回去李付家里和那只猫一起跳舞”,好笑地轻轻把她头扳了过来,对上她微眯的双眼,问: “你是不是困了?” 第76章 回校 安鱼信慢半拍地点头, 把脑袋靠到林溪桥伸出来的手上。林溪桥轻轻颠了颠,笑了。 “还挺沉。”她说,“但是现在睡不了, 头发还有些湿气呢。咱们聊聊天,半小时后再睡, 好不好?” 安鱼信正坐在椅子上朝四面八方晃, 听罢不干了,半眯着眼, 直直向前扑去。林溪桥扶住她的身子,又是一声轻笑:“就困成这样?” 安鱼信不说话, 眸子抻开了一条缝, 乜斜着望向女人。 “行吧。”林溪桥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说, “那我帮你再吹会儿。” 安鱼信满意了, 撑着椅子重新坐直身子。 呼啦啦的风声重新在耳畔响起,头发被轻柔地顺着, 安鱼信只觉得背后的人温柔的不像样, 自己被暖烘烘的香气浸润得愈发困倦。她神思已经有些恍惚, 忽地就飘到了小学时妈妈给她吹头的时候。 但那时候的妈妈没有那么温柔。 林溪桥吹着吹着似乎又说了句什么, 安鱼信没听清, 慢吞吞回过头, 问了一嘴。 “我说吹得很干了。”林溪桥关掉了吹风机,对上安鱼信没完全睁开的眼,笑道, “可以睡觉了。” 安鱼信已然困得找不着北, 攥着林溪桥的胳膊立起身, 在身后人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往卧室走,走到床边直接扑了上去,呈大字趴到了被子上,然后扒着被子不动了。 林溪桥看得直乐,把她往床中间推了推,扯出被子往她身上盖,把人裹了个严实后关了灯,又覆下身,轻轻在她耳畔说了句“晚安”,提着步子就要离开—— 衣角忽地被小朋友扯住了。 床上的女孩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稍微收拾下。”林溪桥揉揉她的头,“你先睡,我马上就来。” 安鱼信“哦”了声,收回了胳膊。 气息平稳悠长,她彻底昏睡了过去。 林溪桥在黑暗中静静描摹着女孩熟睡的轮廓,半晌后收回目光,轻手轻脚往隔壁移去。 很奇怪,她的眼前忽地闪过了一幅画面,却没有任何内容。 只是一片猩红。 她攥着画笔,在颜料盘上调了半天颜色,终于调成了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样子—— 浓郁到惊人的血色。 —— 安鱼信睡得早,醒的也早,天刚蒙蒙亮就坐起来发懵。 林溪桥闹钟也恰好响了起来,被她凭着肌肉记忆按掉了。她伸了个懒腰想再赖会儿床,却朦朦胧胧瞥到了一个坐着的轮廓,倒吓了一跳:“你怎么起这么早?” “睡得早。”安鱼信瞅着林溪桥笑,把她拉起来,“你该去学校了,别赖床。” 林溪桥朝里滚了半圈,环住她的腰:“不想起。你替我去上班。” “哟。”安鱼信笑着拍拍她的胳膊,“这么大人了还赖床。” 难得欣赏到林溪桥孩子气的一面,安鱼信也不急着起了,看着眼前人安然合着的双眼,忽地想感受一下它的温度。 她于是俯下身,亲了亲那块薄肉。 感受不出什么温度,大约和自己嘴唇的温度差不多。她想。 她缓缓立起身子,看着那对睫毛微微颤动,桃花眼睁开,眸中暗光流窜。 十月的清晨微凉,淡薄的曦光透过窗帘的缝,给屋里的一切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影子。林溪桥睁着眼瞅了轮廓朦胧的安鱼信半晌,忽地伸手捞住了她的脖子。 第128章 安鱼信的身子被带着往前倾,接着唇瓣贴上了一片温软。闭上眼,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唯一闪过的想法是—— 糟糕。 自己又没来得及看接吻教程。 —— 她坐上了那久违的小轿车,跟着林溪桥一块儿去学校。 小轿车内饰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就是曾经车子前边系着一根平安结,不知什么时候被拿掉了。 “丢了。”安鱼信问及后,林溪桥这么说,“可能不知什么时候替我抵挡住了一次灾祸。” 安鱼信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串红色绳结,挂上了车内后视镜。 “我自己编的。”安鱼信说,“哪次闲着无聊,上网上搜了教程,自己编了个。说是保平安的。” 此时恰是红灯,林溪桥瞥了眼,笑道:“手还挺巧。” “那可不。”安鱼信也笑了,“从小到大做手工就厉害。” 她俩来得早,办公室里还没来人。林溪桥攥着钥匙开锁,安鱼信就倚在一旁的墙上,一瞥眼看见了个熟人,抬手打了个招呼。 “姐姐。”是那个高铁上的女孩,背着书包过来了,瞅见安鱼信,惊喜地叫了声,又和林溪桥问好。 “原来是你。”林溪桥点点头,“她之前和我说高铁上碰到了我的学生,我还在想哪位呢。你们都互相认识了吧?不用我再做介绍了?” 安鱼信正欲点头,忽地想起她俩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于是刚点下去的头又抬起来了,轻轻摇摇。 “你们高铁坐了一路,都说上话了,还没认识呐。”林溪桥乐了,“那我给你俩介绍一下好了。这是安鱼信,22届年级第一,去了s大。这是薛文,也是年级第一常驻者。两届老大会晤,这画面可以载入史册。我给你俩拍个照,回家就洗出来挂起来。” 安鱼信在林溪桥面前脸皮厚,欣然接受了她的一通夸,还说:“说到做到,我到时候可是要去检查的。” 倒是薛文有些不自在,小姑娘脸皮薄,害羞地笑着,轻轻说:“有时候也考不好,当不上年级第一。” “瞧你说的。”林溪桥笑道,“你安姐姐之前也没有次次年级第一,都是靠努力学习慢慢稳定下来的。你加油啊,我看好你!” 薛文的脸更红了,飞快道了声谢,林溪桥摆摆手,温声赶她去教室学习了。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学习体育都很好的小姑娘么?”安鱼信进了办公室,一眼瞥见林溪桥的位置,也不打招呼,一屁股在她的皮椅上坐下了,昂着头问。 林溪桥对她这种自然而然的鸠占鹊巢行为很满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说对。 安鱼信窝进皮椅,翻着林溪桥桌上的东西看,翻了会儿觉得无甚新奇,又往四周扩大搜寻范围。 她盯上了林溪桥的小冰箱,抬头问女人里边有什么。 “你自己看。”林溪桥说。 安鱼信于是打开冰箱盖,看见里头分为两层,下层是各色饮料,上层放着一堆造型精致的小蛋糕。 “都是你的?”安鱼信问,“还挺会享受。” “现在是你的了。”林溪桥笑道。 安鱼信拎了个蛋糕出来,拆了包装袋开始吃。似是才想起来林溪桥没位置,她嚼了嚼把蛋糕咽下了,问:“你坐哪儿?” 林溪桥没管这种占了自己位置还问自己坐哪儿的耍无赖行径,盯上了安鱼信嘴角的奶油。安鱼信见林溪桥盯着自己的唇角看,不自觉舔了一下,问:“有东西?” 唇角的奶油被舔没了,林溪桥似乎有点失望。她摇摇头,说:“现在没了。” 说毕,她拍了拍旁边位置的围屏,笑道:“你就在那儿坐着吧,我坐这儿,这位子上没人。” 俩人正说笑,忽见门口闪来了一道影子,光线被挡了一些去。俩人朝门口望,只见李付拎着包吊儿郎当地走进来,抬手打了声招呼。 “嚯。”李付把包甩到位置上,转向安鱼信,“来陪你林老师上班?” “可不是?”林溪桥笑道,“我有个小跟班,你羡慕不?” 李付一大早被喂了满嘴狗粮,哼了声,坐下来整理作业。整理到一半气不过,转身对安鱼信扬声说: “管管你家那位,让她别一天到晚逮着我欺负。” 安鱼信觉得这话术很耳熟,江晋月也说过“管管你家那位”,不过是对着林溪桥说。她回想了下林溪桥当时的回答,原封不动地照搬了。 她拍了拍林溪桥的背,说:“给人道歉。” 林溪桥:…… 李付在旁边笑成了一朵花,脸上明晃晃地挂着“看戏”二字,拍着桌子说:“诶诶诶,终于有人可以制裁你了。” 安鱼信无辜地朝林溪桥回望过去,看见那人也笑得不像样,捏了捏自己的脸,说:“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安鱼信也撑不住笑了。 “李付也不算外人嘛。”她说,“是我……” 垂眸想了半天,她终于理清了人物关系,从脑海里扯出了这个从没叫过的词:“大舅子。” 李付乐颠颠地应了声。 日头大了起来,阳光从容地透过纱窗,拉着尘埃跳舞。陆续有人往办公室来,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隔壁班班主任换了人,问林溪桥这是哪家姑娘,林溪桥笑笑说我家的。 “你妹妹?”隔壁班班主任笑道,“你家基因真好,一个个的都这么漂亮。” 第129章 “没。”林溪桥的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似乎在措辞,片刻后说,“曾经是学生,现在是……朋友了。” 第77章 今生 化学老师倒没换, 还是和林溪桥搭班,见到安鱼信“嚯”了声:“回来看你林老师?” 安鱼信笑着点点头,乖乖叫人。 林溪桥上午有两节物理课, 第一节物理课是隔壁班的,安鱼信就待在她座位上干自己的活。轮到林溪桥班上上物理课时, 安鱼信就被拎出去了, 给班上的小孩子们做经验介绍。 安鱼信被林溪桥拎起来的时候有点懵,揪着那人的衣服说“事先没说过有这一趴啊”, 化学老师端了个搪瓷杯在旁边看热闹,闻言笑道:“还用事先打招呼的?安学霸那肯定是出口成章, 都不带打稿的。” 安鱼信:…… 安鱼信木着脸:“瞧您说的, 您上课难道不用备课的?” “没事,就是稍微说几句。”林溪桥拍拍她的肩, 笑道, “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要是不乐意也没事,全看你自己。” 安鱼信往林溪桥脸上瞅了会儿, 忽地朝人摊开了手。林溪桥挑眉看她, 她眨眨眼, 说:“讲课费。” 林溪桥想了会儿, 拉开抽屉, 掏出个什么来, 拍在了她的手心里。 安鱼信低头一看,是一张拍立得相片,画面中的自己正闭着眼, 对着蛋糕上的蜡烛许愿。火苗在烛尖跳跃, 女孩颇有起伏的面部线条在暖光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而含情脉脉。 是两年前的九月三十号凌晨。 她心内一动, 收起相片,瞥了林溪桥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向外走,腿脚倒腾得飞快—— 险些一头撞上了刚回来的李付。 “哟。”李付笑道,“什么事这么乐?” 安鱼信:…… 好嘛,自己又咧着嘴笑成傻子了。 林溪桥快走几步出了门,又快走几步赶上她,拍拍她的肩,笑着问: “这么急着见学弟学妹?上课铃还没打呢。” “是啊。”安鱼信随口说,“把你的小朋友们拐几个走。” “拐走做什么?”林溪桥问。 “卖了赚钱。” “很刑。”林溪桥笑道,“然后我就因为上学期间学生无故失踪而被停职了。没关系,我到时候去自首,替你坐牢,不会让警方抓到你的。” 出来接水,不经意间听到俩人对话的薛文:…… 37度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笑话的? 安鱼信语言组织能力究竟也不是很强,但好在幽默感还未被生活完全磨平,经验分享做得倒也不算赖,反响很好,讲完后掌声雷动,又被台下的小朋友们催着要微信。 林溪桥就在教室后头笑着看热闹,见安鱼信看过来便弯弯眼睛。安鱼信努努嘴,表示“你的小朋友们你不管管?”,林溪桥挑着眉,表示“你自己做主”。 安鱼信对上女人盈满笑意的眉眼时有些无奈,念头一转起了坏心,朝台下笑笑,说:“找你们林老师要我微信。” 台下的头跟追着太阳跑的向日葵似的,齐刷刷转向教室后头。林溪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行吧,等我回去,把她名片推到群里。” 十月上旬的中午仍带着一丝丝暑气,林溪桥脱了秋季外衣,只穿着短袖。安鱼信摸摸她光滑的胳膊,问:“冷不冷?” “二十五度呢。”林溪桥笑道,“倒是你,穿得严严实实的,也不嫌热。”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安鱼信把外套掀开一点,想了想,又合上了,说“懒得脱。” 安鱼信觉得脑袋有点昏沉,也没当回事,只是抱着水杯慢悠悠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倒是林溪桥从她慢半拍的举手投足中看出了些异样,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点头晕。”安鱼信想了会儿,慢吞吞地说,“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或者是水喝少了。” 林溪桥蹙起了眉。 她拉着安鱼信去了卫生间,沾了水,在安鱼信的斜方肌上拧了几下,即刻出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你这是中暑了。”林溪桥叹了口气,“这样的天穿着外套到处晃,可不得中暑么。” “中暑?”安鱼信吸了口气,“不可能,我八百年没中过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要不是我说了,你能知道自己中暑了?”林溪桥耸耸肩,“之前的中暑肯定也被你这么混过去了,好在并不严重。回去喝支藿香正气水就好了。” 安鱼信莫名有些心虚,也不知道自己在虚哪门子,林溪桥说什么她都下意识应下了,直到那支藿香正气水被开了口递到自己嘴边,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应得有些草率—— 这东西她之前因为好奇尝过一点点,是真的很难喝! —— 天朗气清,树影斑驳。 林溪桥又带着安鱼信踏足了“老王牛肉面”。 王姨见到安鱼信时很是高兴,欢欢喜喜地进后厨嘱咐了一通,片刻后端上了一碗满是牛肉的面,牛肉又堆成了小山丘。 “王姨也太客气了。”安鱼信颇有些不好意思,“您这样我下回可不敢来了。” “有什么客气的?阿姨多久没见你了。”王姨搓搓手,指着安鱼信向林溪桥笑笑,“你家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喜欢夸张,还喜欢跟人客气。” 林溪桥也笑了:“瞧您说的,人家这是懂礼貌。像我这种不懂礼貌的,自然不跟您客气,您给我什么吃的我都不会不好意思,说句‘谢谢’就完了。” 第130章 王姨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一迭声道“趁热吃”,又说:“那你们慢慢吃,我忙去了啊。” 安鱼信抓着筷子开始吸溜吸溜嗦面,余光瞥见林溪桥仍不动筷,动动嘴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了,转头问:“怎么不吃?” “我在想,等会儿送你回去午休。”林溪桥说,“在这儿睡得究竟不如家里舒服。到时候你睡醒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安鱼信闻言放下筷子,双手揽上了林溪桥的肩。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一会儿也不想。”安鱼信叹了口气,“我再有两三天就要回校了,回校就见不到你了,到时候咱俩就是异地恋了。” “那你就睡我躺椅,我趴桌子上睡。”林溪桥想了会儿,说,“李付今天中午不出去,他的折叠床空不出来。” “那还不如一块儿睡你车上。”安鱼信笑道,“趴着睡多难受啊。” 林溪桥夸她聪明。 俩人吃完饭就回学校,找了个角落停车,放倒椅背睡觉。 安鱼信约莫是因为中暑没好全,眼皮沉的很,又睡得沉,以至于林溪桥轻轻叫她名字时,她只觉得上一刻才睡,下一刻又醒来了。 “我睡了多久了?”她问。 林溪桥笑道:“怎么也有一个半小时了。我要去工作了,你是再睡一会儿,还是陪我工作去?” 安鱼信还没缓过神。 她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对,难受的紧,似乎丢了什么守了一辈子的东西。脑中有些破碎的片段一闪而过,她抓住了,揪着林溪桥的衣服角,急切地问:“你是不是还画了什么画?” 林溪桥愣了下,点点头。 “跟我讲一下。”安鱼信说,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强硬了,于是软了点下来,轻轻加了个小后缀,“好不好?” “一片血红。”林溪桥揉揉她的脑袋,“怎么了,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一片血红”四个字直直冲进安鱼信的耳朵,瞬间连上了神经网络。 石破天惊。 “我想起来了。”安鱼信说,又重复了一遍,“全都想起来了。” 她转头,对上了林溪桥有些担忧的眸子。 安鱼信朝林溪桥笑笑,笑容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像是踏过千百春秋,翻越无数位面,循着微弱的足迹,终于在千疮百孔的岩壁上找到了曾经爱过的那个人,捡起了曾经悲凉的那段过往,又抛下了,垂眸祈盼着新生。 “晚上等你下了班,我慢慢和你讲。”她说,“你等我。” 作者有话说: 现代篇正文到这儿就告一段落啦,之后是古代篇也就是前世的正文,不长,大约两三万字的样子。其余的将在番外放送,包括傅深江晋月的感情线,安鱼信的大学生活,出柜等等。 第二卷 前世 第78章 前世·一退婚 “做什么去?” 安鱼信蹑手蹑脚爬院墙时, 听得了身后这么一声,吓了一跳,身子颤颤, 险些从墙上摔下来。 明明是银铃般的清泉嗓,说话时却总爱带上几分戏谑, 听上去嬉皮笑脸的, 便没那么婉转动人了。 安鱼信叹了口气,扒着墙头, 扭头朝后看,果然是她娘。 “屋里闷得慌, 我出去逛逛。”安鱼信说。 “哟。”萧南风叉腰站着, 笑道,“最近宵禁查得严, 你一个姑娘家, 武功还差, 到处跑被抓了,我可不去捞你。” “您可别说笑了。”安鱼信又叹了口气, “您也知道我天资不高, 练了十多年了, 也就这样了。” 安鱼信也说不清她家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反正不太像一般的人家, 混在这条普普通通的巷子里, 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京城的边角没有那么寸土寸金,但到底是皇城之下,照道理来说, 行事理当规矩些。可母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的本事, 天天带着安鱼信上街“行侠仗义”, 父亲又是八百年才露一回面,家里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母亲操持,操持成了“京城破落户”的名。 她也曾问过她娘哪儿来的武功,她那美丽的娘亲抬头看天想了半日,说曾经去道观里呆了几天,被仙人点化了。 安鱼信不信,再追问时她娘还是这么个说辞,只得罢了。 她从墙头跳下来,拍掉了手里的灰。小丫鬟被惊动,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着这般情形吓得花容失色,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告罪,被安鱼信伸手一拦。 “很不与你相干。”安鱼信笑道,“我特地轻轻的,为的是不惊动你。” 这边又是跳墙又是闹下跪的动静惊动了小半个庭院的人。于姨娘匆匆赶过来,一迭声问怎么了。 “她要大晚上跑出去玩。”萧南风指着安鱼信说。 “她要玩你就让她去。”于姨娘掩唇打了个哈欠,拍拍安鱼信的肩,挑着眉道,“小孩子贪玩,有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宵禁,被抓住了要受鞭刑。”萧南风道,“你看看她那身子骨,二十鞭下去,魂可要没一半。” “你去捞人不就成了。”于姨娘笑道,“你又不是头一回干这种活。” 于姨娘也是个奇人,是萧南风带回来的。安鱼信前一日跟着萧南风出去劫人,累个半死,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却发现家里多了个女人。 萧南风揽着她,让安鱼信喊姨娘。 安鱼信一挑眉,问萧南风那人从哪儿拐了来,萧南风说山上捡的。 第131章 安鱼信觉得萧南风又在胡扯。 于姨娘和萧南风完全是两种性格,说话柔柔媚媚,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娇俏的美人儿。她武功虽然比不上萧南风,但也够用,于是跟在萧南风身边打下手的人换成了她,安鱼信倒是乐得自在。 安鱼信也曾问于姨娘功夫师承何处,于姨娘照样看天想了半日,说承蒙仙闲竹赋人点化。 安鱼信觉得于姨娘被萧南风带坏了,也学会了满嘴跑火车。 安鱼信没活干,在家无所事事了半个月,终于闲不住,想出去转转。 家里那扇大门大概有些锈,每次开关时都吱扭吱扭响。安鱼信怕吵着人,就决定翻墙。结果翻墙未半就被抓了,中道崩殂。 她有些懊恼,干站着跟萧南风瞪眼,瞪了会儿说:“那我明儿出去转转。” “无事。”却是于姨娘开口,“白日里只管随便在外头逛,就是扮上男装好些。你平日里跟着你娘出去,又戴着面具,倒是无所谓。现在外头可不太太平,若是未出阁女子随意在外头逛,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的。” 安鱼信知道于姨娘口里的“不太平”是什么意思。 最近京城里有一女子被退婚,只因对面一口咬定她曾经青天白日上街逛,也不蒙面纱,也不坐马车,不是良人。于是轻飘飘一纸文书丢了过去,断了姻缘。 男方表面上倒还体面,没说什么重话,背地据说里骂得挺脏。 那女子名声扫地,一生就这么被毁了。 “那孩子面上倒不显,但估计也是难过得紧。”那天,萧南风带着于姨娘从街上回来,长吁短叹了好一阵。 安鱼信问“要不要帮帮她”,萧南风想了会儿,说:“自然是要帮的。待我想个法子。” 隔了两三天,萧南风从街上回来,说:“办妥了。” “怎么妥了?”安鱼信问。 萧南风递了她一个眼神,抬脚往屋里走。安鱼信替这满头汗的美妇倒了盏茶,她端起来润润嗓子,道: “那孩子挺惨的。虽是嫡出的,但母亲死了,那续弦的又不管她。本是指着她寻上一门好亲事,好作家里的助力,谁知出了这档子事,那家里也怨她,自然不给她好脸色瞧。” “我那天翻去她屋里,她倒没大惊小怪,是个稳重的。我同她交流了一番,问她要不要随我走,其余的我来张罗。她思虑再三,同意了。” “我就扮成仙道之流递帖子拜访——你也知道我惯会装神弄鬼的——说要渡了她去,于她家有益。她父亲装模作样地问她乐不乐意,也不待她好好回答就满口应下。” “我现给她和她贴身的一个小丫鬟——那丫鬟倒是忠心,说宁愿跟她去——安置在我先前置办的一座空屋里头,她千恩万谢的,还说要付我银子。” “我问她银子从何而来呢,她想了会儿,说写书挣。她确实在外头有个才女的名声,可写书能挣几个钱?更别提还是女子。我劝她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让她只管住下,待稳定下来再作打算。” “你娘厉害不?”萧南风嘴皮子倒腾着说了一大车轱辘话,又端起杯来喝了口茶,笑着问安鱼信。 “是厉害。”安鱼信笑道,“就是有点好奇那女子是哪家的。” “林家,林二小姐。”于姨娘在旁边笑眯眯听着,插了一嘴。 “原来是她!”安鱼信一拍桌,惊叫,“我认得她。” “这也奇了,你们却是从何相识?”萧南风问。 安鱼信却不说话了。 是啊,她俩认识本就是一件很令人惊讶的事。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没个正形,一天到晚到处跑的小崽子。 而她说着认识,却连对方订婚退婚都不知道。 安鱼信盯着茶盏发愣,半晌,眨眨眼,呼出一口气。 “许久未见了。”她说,“她或许也不认识我了。” 第79章 前世·二衣裳 安鱼信坐上了院里的秋千, 挂在上边翘着脚晃,看着白云在头顶飘,思绪也跟着飘到了三年前。 那时, 她十二岁。 她跟着萧南风上街,路上突变横生, 有一妇女忽地当街大哭, 指着不远处一逃窜的男子道:“我包被抢了,是他抢的。” 萧南风当机立断追了过去, 留下安鱼信在路上愣神。 ……她娘亲也跑太快了,她就算有八条腿也追不上。 抿了抿唇, 安鱼信走到街边站着, 乖乖等着被认领。 街上行人不多,却有几个少女模样的人远远走来, 蒙着面纱, 身边有丫鬟和侍卫相随。安鱼信正想着这几人看着像是有身份的, 不知是哪一家的大小姐,忽地感觉身边一阵劲风袭来, 被自己下意识侧着身子躲过了。 安鱼信侧过头, 看见一蒙面男子正盯着自己, 见一击不成, 便要再度扑来。她心内暗忖这人的身份动机, 面上撒腿就跑。 虽说自己自幼习武, 但约莫是天资不高,学了那么些年也就半吊子水平,赤手空拳打一个成年男子还是太吃力。 她沿着街疯跑, 心想这人和刚才那抢劫的约莫是一伙的, 捉了自己, 好去威胁萧南风。 她再撑一会儿。一定要撑到萧南风回来。 街上空的很,除了愈来愈近的那几个官家大小姐及她们的随从,只有零星几个路人游移着,见那歹徒追得凶,都避之不及。安鱼信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被身后那人一个冲刺捉住了自己的衣袍,再往回一扯,却没将安鱼信扯回去,而是将那衣服抓了一片下来。 第132章 安鱼信:…… 一时不知是该心疼破了的衣服,还是该庆幸衣服质量不高。 她只顾往前狂奔,无暇顾及身侧的动静,是以没注意那官家小姐里,有一人嘱咐了身侧的随从一句什么话,接着带刀侍卫也跟了上来,加入了追逐赛。 官家不养闲人。侍卫训练有素,追上两人后,三拳两脚将那歹徒擒拿在地。安鱼信只闻得身后一阵响动,渐渐地那响动离狂奔着的自己愈来愈远。她心惊胆战地回头,入目的先是那地上的歹徒与侍卫,接着又瞥见那群官家小姐里,有一人向自己招招手,笑道:“别怕,过来,让我瞧瞧。”闲竹赋 声音温柔如水,安鱼信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和煦的、使人如沐春风的声音。 她站在原地,看着侍卫押解着男子往官府方向走去,平复了一会儿劫后余生的砰然心跳,提足上前。那官家小姐亦往前走了几步,歪着头,似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是隔着面纱,她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倒是厉害,那成年男子竟轻易追不上你。”少女笑道,“就是衣服破了,可惜了的。” “我们正要往诗社里去,离这儿不远。”少女顿了顿,接着说,“不如你与我们同去,恰好换套衣裳,也可吃点儿东西垫垫。那头的衣服呀、茶水糕点呀都是现成的。” 她咬字很软却很干净,令安鱼信生出几分熟稔的错觉来。 安鱼信站在原地,讷讷揪着衣角,一抬头对上少女面纱内弯弯的眼,却是下意识拒绝了。 “多谢姐姐美意。”她报赧道,“只是我娘有事不在身边,过会儿便要来寻我的。我若去了,怕我娘寻我不着,该着急了。” “这有何妨?”少女微微低头,轻声说,“妹妹同我说说令堂的衣服颜色样式,或是面部特征,我留个人在这儿,待令堂过来,再引她来寻你,岂不两全其美?” 安鱼信觉得太麻烦人家,还欲拒绝,却听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阵响—— 她早饭吃得少,加上方才疯跑了一阵,现下腹中空空,能塞下一头牛。 安鱼信:…… “别不好意思。”这意料之外的小插曲惹来了少女的一阵轻笑,“听听,你要是不同我去,你的胃头一个不答应。” 另一官家小姐从旁插嘴:“溪桥,她不同意,莫非是把你当成了坏人?” “这可是乱讲。”又一少女笑道,“坏人能长这样好?” “我们都带着面纱呢,这小妹妹可看不着我们的模样。” “真把我当坏人了?”被唤作“溪桥”的少女又是一声轻笑,轻轻俯下身,凑到了安鱼信面前,掀起面纱,“我是林家人,排行二。” 稀世娇俏的容颜猝不及防地窜至眼前,安鱼信被极具冲击感的美颜激得晃了晃神。她的指头揪着衣带子一下一下绕,讷讷开口: “姐姐看着就是好人。” “那就成了,走吧。”林溪桥朝她伸出手。 安鱼信盯了半晌,把手放上去了。 她听得银铃般轻轻一声笑,笑声的主人问她母亲的特征,回头嘱咐一个侍从留在原地等人,接着便牵着她的手晃晃,笑道:“我们走啦。” 她晃晃悠悠地被牵着走,只觉得被身旁绵长温软的香气浸润得有些昏沉,还没缓过神,身子已然到了一巷子里的院落内。 “哟,可以啊林二小姐,闷声不吭地拐了个妹妹回来。”里头的圆桌上已坐了三四人,见那几人缓步进来,都站起来了,不吝声调笑。 这些官家小姐都很热心,拉着她妹妹长妹妹短,又好奇起她面具的材质来。有人问:“一直戴着面具,闷不闷?” 安鱼信说不闷:“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我娘不知从哪儿弄了来的,放至脸上便能和面部贴合,仿佛是自己的皮肤一般,透气得很。” 大家啧啧称奇。 大家很热情,却很有分寸感,无一人问她能否摘下面具让她们瞧瞧真容。林二小姐推着她往一旁走,一面向众人摇摇头:“等会儿再聊,先让这妹妹换身衣裳。” 厅旁是两座耳房,林二小姐推着安鱼信去往右边的那座,对打起帘子的丫鬟礼貌点点头,道了声“退下吧”,转身先一步进了房内。 房内立着几个大柜子,又垒着几个大箱子。林溪桥开了柜,稍稍翻翻,向里头拿出了一件藕粉色纱衫来,往安鱼信身前比划了两下,笑道:“这件倒是合适。” 第80章 前世·三爬墙 萧南风来时, 看到的是换了身新衣裳,乖乖坐在凳子上,啃着点心翘着脚晃的安鱼信。 萧南风:…… 这倒霉孩子还挺滋润。 萧南风和大家道了声叨扰, 一眼锁定了人群中领头的,想了想, 从袋子里掏出个小银锞子, 递给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万不肯收,笑道:“和您家孩子有缘呢。” 萧南风千恩万谢地领着安鱼信走了, 安鱼信倒有些不舍,揪着林二小姐的袖子, 问:“下次我还能来这儿玩么?” “我们每逢初一、十、二十会来此一聚。”林二小姐温声道, “妹妹凑好时机来此就好。” 安鱼信于是便凑着时间拐去小巷的院落里玩,一来二去和里头的人都熟了。林二小姐是个温和的性子, 别人于诗词上产生分歧而高谈阔论时, 她就坐在旁边静静喝茶, 笑眯眯看着人争,待别人推她问她看法时, 她再娓娓道来一段话, 有理有据, 令人叹服。 第133章 安鱼信成了林二小姐的小迷妹, 每次林二小姐发完话她总是第一个附和的。大家笑话她这哪是附和这段话, 这是单纯附和这个人, 她红了脸,半晌道:“不管附和什么,林姐姐总没错。” 林二小姐笑着摸摸她的头。 安鱼信虽本于诗词上不通, 但在诗社里待了一年, 渐渐地也被文墨熏染了些, 可以说出些一二三四五来。这日她又来时,却发现里头少了一个人。她于是问:“方姐姐呢?” “她即日出嫁了。”林二小姐说,“此后估摸着也不太会来了。” 安鱼信没问“为什么出嫁了就不能来”这种傻问题。“正常”的人家,女子在家调理后院,相夫教子,从此与自由鲜活的曾经再无瓜葛。 诗社的里人越来越少,安鱼信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就只剩林二小姐一个人了。 “诗社散了。”林二小姐说,“我在这儿等着你,与你说上一声。” 安鱼信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想起林二小姐说的“有缘自会再会”。她觉得她和林二小姐应当称得上有缘吧,却不想此后的两年却是一面未见。 再听说林二小姐时,她已是旁人口里“被退婚”的那人了。 回忆止,安鱼信从秋千上起身,伸手抓了一爪子穿堂风,没抓住。 风无形,自然抓不住,回忆也无形,未必也抓得住。 安鱼信去问萧南风林二小姐现居何处。 “你要去找她?”萧南风挑着眉,“你让人家安定下来,再去见,岂不好?不然人家一身狼狈,未必肯见你。” 安鱼信觉得萧南风说得有理,就继续在家窝着,窝了几天实在窝不住,半夜翻墙想出去逛逛,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明儿必出去逛。安鱼信在心底这么说着,与萧南风于姨娘道别,拉着丫鬟回房睡觉。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安鱼信没戴面具——她原先的那个被于姨娘接手了,一时也找不出新的来——也没有按于姨娘的话扮男装。 外头人再怎么指指点点,也不至于跑过来揍自己,横竖与她不相干,她只作听不到。 这两年间,她身量跟竹节似的抽了不少,林二小姐之前送予她的藕荷色纱衫已穿不了了。她想了想,从柜子里扒拉出来另一件款式颜色差不多的衫裙,也不要丫鬟跟着,直接出了门向东行—— 萧南风之前与她说了林二小姐的居所,就在向东五百米处,近的很。 到了萧南风所述之处,安鱼信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找对地方。她欲上前去叩门,再一想若是找错屋子岂不尴尬,于是稍行几步绕到院落侧边,一跃一撑一翻,就轻轻巧巧上了墙头。 她在家翻过无数次墙,早已轻车熟路,但这座墙不知怎的,比家里的那座好翻一些。 或许是萧南风在家里的墙上,用什么邪门的方法,搞了点保护措施。她想。 她蹲在墙头朝院内看,果见院落中间石桌旁坐了一个人,正在翻弄着案上书看。 是林二小姐,眉目舒展,唇角轻扬,四周树荫蔽日,间或鸟雀在枝桠间跳跃,一片祥和而恬静的氛围。 安鱼信正想着就这么跳下去会不会惊动这沉迷于文字的人,要不还是文明一些,去前头叩门,忽见一小丫鬟捧了盘水果从屋里出来,又朝四周瞥去,好巧不巧和墙头上蹲着的自己对视上了。 爬人家墙头被抓包,安鱼信用生平最和善的表情挤出一个笑,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小丫头却吓得花容失色,一迭声只叫小姐:“小姐小姐,小姐快回屋,有贼!” 被迫成为“贼”的安鱼信:…… 石凳上坐着的那人拍拍小丫头的肩,转过头,隔着一片叶子和自己对视上了。 安鱼信看清了那人的正脸,只觉得她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又似乎变了一些,褪去了属于少女的青涩,变得沉稳了许多。像是坛子里陈年的酒,随着时间推移而默不作声地沉淀,愈发细腻醇香。 林二小姐站起身朝自己走来,安鱼信也跳下墙,稳稳落地。她正想叫“林姐姐”,却见那人的声音先一步出来了。 “妹妹是……?” 安鱼信:? 两年没见,就真不认得了?! 安鱼信出离愤怒了,心想自己心心念念对方两年,梦里还梦见过好几回,没成想对方转头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她在原地愣了会儿,扭头就要扒着墙翻出去。 这林二小姐谁爱见谁见,她是不想见了。 她手已然触墙,却听得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笑,那温柔而清冽的声音响起:“是安妹妹吗?没带面具,倒一时没认出来。” 安鱼信:…… 丢人现眼了,忘了自己从前上街都是带着面具的。 作者有话说: 好短呜呜 但三次有事有些忙……待我忙完爆更 第81章 前世·四出书 她拉着林二小姐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末了问:“林姐姐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很好,多谢令堂费心。”林二小姐笑道,“没人拘着, 倒是自在。” “我听我娘讲,林姐姐要写书?”安鱼信问, “写的什么?若是方便, 我可否一观?” 林二小姐瞅了她会儿,转身向身旁的小丫头道:“青儿, 去把那叠纸拿了来,给安小姐瞧瞧。” 青儿领命去了, 半天拿了一叠稿纸过来, 纸面微微发黄,上面布满了清隽小字, 框架虽小但笔锋有力。 第134章 安鱼信接过来细看, 不觉被吸引住了, 捧着纸坐下,狼吞虎咽读完了这一部分, 只觉唇齿留香, 纷然画面亭亭立于眼前, 细细回味时禁不住问:“就写到这儿?” “就到这儿。”林二小姐笑道, “明儿再写下一部分。” 安鱼信恨不能现在就撵眼前人回屋, 将她按在小桌前, 亲自替她点芯裁纸磨墨,立逼她写个三天三夜。 “我还有一事相求。”林二小姐道,“我想, 将这稿子交予令堂, 请她拿去书坊评鉴, 或可出版的,请她帮忙讲价商议,银子分予你们一半。我只是想立个诨名别号,令人摸不着身份,也猜不透男女,我便只是坐而视之,待时机成熟,或有妙用。” “如此好书,定能大卖!”安鱼信扒着林二小姐的胳膊晃,由衷称赞,满面笑容,又问,“那姐姐要起什么别名呢?” 林二小姐却不看她,抬头看着被树枝划得七零八落的天,看着上头来来往往的鸟雀,又看着更远处自由飘荡的云,似是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安鱼信耐不住,想再度出声问询时,林二小姐终于回过头,同她笑笑: “我就叫……贫屋舍人。” —— 萧南风拿到稿子,也如此这般地大夸一通,末了问:“鱼信啊,你知道为娘有多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就知道你喜欢。”安鱼信笑道,“这是一个女子闯江湖的故事,主角是几个女子,里头笔墨较重的男子对主角们也挺尊重的。女强男弱的书不少见,或是忠女烈女,或是神女妖女,官家小姐反抗婚事的书我也偷偷看过几部——你别瞪我,搞得你小时候没偷这等书看过似的——然这本书却不花笔墨写情爱,而是重在描述曲折惊险的江湖故事,里头的女子堪称女侠客,有勇有谋,惩恶扬善走四方,也不讲忠烈牺牲,也没有超自然的神力,似是寻常女子本身就蕴含着这样的力量。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故事,市面上定是头一份呢!” 稿子被萧南风和安鱼信送到书坊。 书坊掌柜的笑眯眯接了稿子,蹙眉翻了会儿,面上表情愈发奇怪。眉头虽是紧缩,唇角却向上勾着,半天放下稿子,搓了搓脸,向二人好声好气道:“可是您二位写的?” “是一奇人。”萧南风抱着胳膊在一旁站着,站出了两米八的气场,“她将稿子交予我,托我送来。我想着,这街上的大小书坊,倒是您这儿名声最好,从您这儿出去的书,卖得好,评价也颇高。我于是送到您这儿来评鉴评鉴。可是不满意?” “非也非也。”掌柜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是个好故事,刺激惊险,环环相扣,只是……为何主角是女子?那位著书之人可是有何讲究?” 萧南风的头也摇成了拨浪鼓:“这我可不知。她甚至没把稿子亲自塞给我,而是让旁人转交的。我究竟连她面也没见上。” “也罢……”掌柜的对着桌上的稿子沉思片刻,抬起头笑道,“从未见过此等故事,我也不好无凭无据说能卖的如何,故给不出一个价来。不若我这边先自掏腰包刻了版,先印上几部,若是卖得好,后续利润五五分,如何?” 萧南风略一思索,同意了,讲了“贫屋舍人”之名,带着安鱼信回家。 半月后,一部名为《春秋侠女传》的书上世。此书反响巨大,分化也两级评价。部分人说这是难得的好书,设计之精奇、行文之流畅、文笔之玄妙令人叹服;另一部分人说这本书大逆不道,古以女子贞静淑德为美,这部书里的女子却又是到处乱跑,又是喊打喊杀的,实在有违妇道,以此为噱头的书,就算情节行文再精妙细腻,也算不得什么好书。 安鱼信觉得唱衰这部书的人,大多没有里面女子的胆识,又觉得被女人比下去了很丢脸,于是不遗余力地抹黑。 此后三个月内,《春秋侠女传》又陆续上了三部,反响空前,甚至惊动了皇室。当朝三皇子最是个游走于民间的,对幕后之人十分好奇,特遣人找了那书坊掌柜询问。 掌柜的说:“不知大人们是否听过那常上街“行侠”,喜戴面具的二位女子?就是她二人将书稿交予我,却又不说是谁写的,只说是一奇人。” “她二人现住何处?”侍从问。 “这小人却不知。”掌柜的说,“只知在南方。大人们或可南行,再找人问问,她二人特征很是明显,定有人知晓。” 第82章 前世·五进府 萧南风跟着那几个王府侍从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日。 安鱼信和于姨娘在院子里打转,转得心焦,隔一会儿就跑去门口看, 好不容易盼到了日落西山头,萧南风坐着马车回来了。 “真是和阳王找你去的?”安鱼信拖了张椅子出来让萧南风坐下, 于姨娘端了杯茶来, 俩人围着萧南风,瞪着眼, 异口同声问。 “是他。”萧南风笑道,“问我著书之人的身份。我说, 我暂且还能联系上那人, 同那人聊聊,若是那人愿意, 三天后王爷再遣人来, 那人会在我家候着, 同他们入府。” 萧南风欲找林二小姐谈话,安鱼信也说要去。萧南风说大人谈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安鱼信撇撇嘴, 说:“我十五了。” 女子十五及笄, 及笄礼不久前才办。 及笄礼当日林二小姐也来了, 带了一大箱子东西。萧南风说不用如此破费, 林二小姐笑着摇摇头, 打开了箱子,只见里头都是各色绫罗衫裙,四季的都有, 装得满满当当。 第135章 “布匹一半是家里带的, 一半是您送的, 衣裳是我自己裁的,不破费。”林溪桥笑道,“我读书写书的空当儿,就做针线松快松快。这家里带的布匹都是经典花色,萧姐姐送的都是时兴样式,我算是借花献佛了,也不知妹妹穿着合不合适。” 安鱼信拿起一件来朝身上比划了下,萧南风看着眼睛一亮,点头笑道:“简直是比着你的身量做的,也不知你林姐姐哪儿来的这么巧的手。” 林二小姐欣慰的热猎猎地落在自己身上,安鱼信不知怎的忽地感觉有些脸热。她把这莫名的感受归结于日头毒,于是把衣服放回箱子里,朝站在院子里的俩人招招手,嘟囔道:“这么大的日头还在院子里干站着,也不怕晒。回屋里再看是正经。” 日头高高挂,金黄色的落叶铺了一地,俩人踩着落叶向东行。萧南风戴上面具,顺手把另一个面具往安鱼信脸上按,却被安鱼信抬手挡掉了。 “我不戴。”安鱼信摆摆手。 “当真不戴?”萧南风笑道,“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无所谓。”安鱼信又撇撇嘴,“嫁人之后,一辈子在深院里相夫教子,您这种情况的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我才不想嫁呢。” “那你日后怎么立身?”萧南风想了会儿,侧头看她,“我可以护着你,但若是我有一日死了……” “呸呸呸,大早上说这些话,也不怕掉舌头。”安鱼信瞪着眼,上手就要捂她嘴。 “我可不是瞎说,那仙人说我十年内必有大劫。”萧南风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我看林二小姐倒是个可靠的,不如把你托付予她,岂不好。” 安鱼信不理,只觉得萧南风今天疯疯癫癫的,没一句正经话。 俩人一路扯些有的没的,不觉已到了目的地。安鱼信想也不想地便绕到侧边,一跃一撑上了墙,蹲在墙头回身看萧南风,却见萧南风一脸疑惑地瞪着自己,脑门上清清楚楚地挂着硕大的问号。 安鱼信:…… 这些天她找林二小姐都是翻墙去的,太顺手了,一时忘了家长还在自己身边。 萧南风满头黑线地拎着人去前院叩门,见到林二小姐后第一时间行礼道歉:“庶子调皮,平日里多有惊扰。” 林二小姐笑着摸摸安鱼信的脑袋,说无妨,小孩子本就贪玩些,又顺手从桌上抓了两个李子递给安鱼信。安鱼信咬了口,眼睛亮了亮。 还挺甜。 萧南风和林二小姐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安鱼信觉得大人们说话总喜欢弯弯绕绕,听得人脑壳疼,便抓着一旁的小丫头聊天。 “你们家小姐平常喜欢干什么?”安鱼信问。 “喜欢看书。”丫头回得很快。 “看什么书?” “什么都看。” 安鱼信觉得小丫头不怎么会聊天,令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于是想了想,换了个切入口:“那除了看书,还喜欢干什么?” “写书。”小丫头一板一眼地说。 “除了写书呢?” “看书。” 安鱼信:…… 安鱼信想问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对上小丫头面无表情的脸,又觉得这人可能是个榆木脑袋,怎么都撬不开的那种。 安鱼信放弃和小丫头聊天了,往旁边挪挪,重新凑到萧南风身旁。 俩人寒暄已毕,不再说着那些文邹邹酸掉大牙的话,安鱼信于是也不排斥了,安安静静探着脑袋听。 “你愿意同我进府见和阳王么?”萧南风问。 林二小姐抬头想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闪着安鱼信看不懂的暗光。她道:“愿意。” “只是有些事,需要您帮我。”顿了顿,她又说。 林二小姐全盘托出了她的计划。她现不是林二小姐,而是带发修行的槛外之人。她的这部书也不全是杜撰,而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的所见所闻拼凑而成。 “我不能只是普普通通的修行之人。”林二小姐声音很沉,“我身上须得带着些旁人摸不透的东西。” 萧南风陷入沉思。 “也罢。”半晌后,她抬起头,“明儿我不带于葳蕤上街,你跟我去,去道观找仙人。” 安鱼信没听懂林二小姐的话,但听懂了萧南风的这句,眼睛一时瞪大了:“你之前说的,在道观被仙人点化,是真的?” “为娘何时骗过你?”萧南风朝她眨眨眼。 安鱼信觉得萧南风和林二小姐在密谋什么了不得的事,一句话拆成两句说,两句话还都是哑谜,听得自己脑壳更疼了。她扭头还想找小丫头聊天,目光满院里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那小小的人影。 再扭过头时,萧南风她们的对话已然到了尾声。 “我明儿辰时来。”萧南风说。 “多谢。”林二小姐笑道。 —— 安鱼信不知道林二小姐在仙人处经历了什么,反正她趁着林二小姐进府前再次爬墙头去找那人玩时,直觉那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但她也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五官未变,身形未变,若硬要说,就是身上多了点“气”。 一种遗世独立的气。 她问林二小姐明儿见到和阳王打算说些什么,林二小姐说“唱戏”。 安鱼信知道这唱的不是普通的戏,修行之人自然不能画个大花脸在台上咿咿呀呀比划。 第136章 “唱什么戏?”她问。 “反客为主。”林二小姐一字一句道。 第二日,林二小姐换了身素净衣裳,早早登门,坐在前厅静静喝着茶候着。她身上背了个小包,安鱼信好奇里头是些什么,林二小姐微微一笑:“没什么,唬人用的。” 她打开包给安鱼信瞧,只见里头躺着几枚铜钱,几根签。 安鱼信仍在好奇,还想说点什么,忽听有人急急叩门,萧南风起身,递给林二小姐一个眼神—— 王府来人了。 林二小姐抬脚要走,忽地顿住了,唇角勾起,转头向安鱼信眨眨眼。 “想不想跟我去?”她问,“我恰好缺一个小丫头,以衬我带发修行的身份。” 安鱼信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也跟着上了去王府的马车。 马车颠簸着一路前行,车内宽敞舒服。安鱼信看向身旁坐着阖眸养神的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确是好奇王府内的景色,也不知林二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给了她这么一个意外之喜。 安鱼信很懂规矩,进了王府也不左右乱瞟,只是低着头紧紧跟着眼前人,目不斜视地进了厅。 厅外侍从站满,却半点杂声不闻,安鱼信逍遥惯了,没见过这场面,一时有些怵。 她正盯着前边林二小姐的脚后跟平复心绪,忽见那人的步子放缓了些,那只手朝后晃来,轻轻地、迅速地捏了捏自己隐在袖子里的爪子。 除了自己,没人注意到她的举动,仿佛只是两只袖子不经意间蹭到了下,不足为奇。 外头平常,内里隐蔽。 她心神一动,忽地就感觉一点也不怕了。 她们站定,朝上行了礼,只听萧南风沉稳开口:“王爷,我身边这人,即我前日所云著书之人,今带发修行第七年。她自述此书绝非杜撰,均是她七年间走南闯北亲眼所见之事。她身边的,乃是她贴身丫鬟,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俩人一时一刻分不开,此番进府便也跟了来,望王爷莫介怀。” 和阳王微笑颔首,给萧林二人赐座,安鱼信便立于林二小姐身后。她听着林二小姐和王爷你来我往说了半日,都是些文邹邹的官话,不觉眼皮有些沉,因早起而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一阵阵往上涌,险些一个恍神朝旁栽去。 她晃了晃身子,好容易稳住,便听林二小姐笑道:“我们修行之人,都有些不说破的本事。今儿恰与王爷投缘,我当王爷是个了悟的,便与您合盘托出了。” 安鱼信登时清醒了,心道,林二小姐先时说的那出戏—— 怕是要开始唱了。 第83章 前世·六唬人 “我法号净言, 本在京郊的一处道观里修养,后随道长云游四方。云游时不幸走散,遇着了些奇事。” “王爷当是何事?” “我遇着了一僧一道, 那道士自号云上道人,又云, 与我原是本家, 看我骨骼不凡,且与我有缘, 特传些天外之术与我。我看他二人疯疯癫癫,只道是寻我开心, 并不以为意, 然那云上道人三言两语道出了我父母身世,还有些旁人不得而知的隐秘之事。我方信其言, 于是拜他为师, 一面在他授意下著书, 一面堪堪学了些皮毛,不甚精湛, 然已略能勘破天机。” “今与王爷有缘, 我斗胆自荐, 愿为王爷算上一算。” 安鱼信在后边听得一愣一愣, 半天回过味来—— 林二小姐这是在胡诌呢。 她不动声色地将大半身子匿于阴影, 抬起头, 向上首看去,只见和阳王微微蹙眉,看着不是个好糊弄的。 心下担心, 她微微低头, 余光中是林二小姐微扬的脑袋, 清清浅浅的笑容挂于其上,似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道长所述,实为新奇,本王闻所未闻。”和阳王身子微微前倾,语气莫辨。 “我现可为王爷占一卦,将卦底述与王爷听,王爷自然知道虚实。”林二小姐不卑不亢,从座上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对着高堂行了一礼,笑道,“不知王爷是否愿意。” 然后安鱼信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展变得诡异了起来。林二小姐眼睛一闭一睁就说出了王爷深藏于心底的的心上人,王爷大惊,一迭声问她从何而知,林二小姐淡淡一笑:“自然是算得的。” 安鱼信觉得现在的林二小姐真的很像大街上唬人的神棍。 “我看那些算卦的,都借物起卦。”和阳王仍不太信,“道长为何手中空空?” “道行不够的,自然需要附神于物。”林二小姐仍是浅浅笑着,“道行够的,物在心中。” 王爷看着像是全信了,起身从高堂上走下,又要留她吃饭,又要与她把盏言欢,却被林二小姐摇头婉拒,只道:“不巧,家中有要事,必得赶紧回的。王爷若仍有兴致,三天后再遣人寻我,我必与王爷好生相谈。” 安鱼信对于林二小姐唬人的段位心服口服。看王爷这心急的态度,“凡客为主”这一出戏怕是唱成了。 “你怎知王爷有心上人?”到家后,安鱼信扯着林二小姐的袖子,问。 “仙人算的。”林二小姐笑道,“我只是借花献佛。” “真有仙人?”安鱼信瞪大了眼,“仙人还说了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问题?”萧南风攥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回扯:“你林姐姐今儿也累了,你放她回去歇歇,仙人的事容后再议,你要实在好奇,我带你去见他。” 第137章 安鱼信闻言放开手,又抬起来,乖巧挥挥:“那林姐姐快回家吧,好好休息。” —— 安鱼信终究还是闲不住,第二天又去爬人墙头。 “姐姐怎么知道王爷会信?”安鱼信坐在石凳上,啃了口精致的糕点,惬意眯着眼,忽地想起什么来,急急咽下了口里的吃食,道,“若是不信,给姐姐冠上一个“盗世欺人”的名头,姐姐可要吃苦了。” “他爱游历民间,且风评不错,说明不是个蛮不讲理的,干不出胡乱将人下狱之事。”林二小姐笑道,“况他又有一个深埋于心底之人,是个重情的,不说有多相信鬼神,至少愿意去听一听这些稀奇古怪的话。再者,他喜好我的那部书,不因主角是女子而对其批驳诮谤,是个有原则、只信自己愿信的。是故就算不十分相信我的话,也愿与我谈上一谈。” “我所言并非全虚,至少确有仙人在,而王爷又确有心上人。虚实参半,最能唬人。” 安鱼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林二小姐看着她笑,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此后林二小姐常去和阳王府中,也曾问安鱼信愿不愿一同去。安鱼信觉得听他们讲话绕来绕去,一句话八百个心眼子,催眠得很,便拒绝了,只是待林二小姐回来后,翻去她家问他们聊了什么。 林二小姐先说“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后道“讲经说法”“地方时事”,而最近一次,待安鱼信再翻过去时,林二小姐眸色渐深,说:“我要办私塾。” “私塾?”安鱼信说,“为何要办私塾?京城里官家的私家的学堂办了不少,为何还要姐姐操心这等事?我不明白。” “无事。”林二小姐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待我办起来时,和你说,你来看,自会明白的。” 秋去冬来草木衰,庭院里的树也成了光杆司令。安鱼信被冻得不想出门,只是安安生生窝在屋子里,和小丫鬟捧着书看。 小丫鬟最近很痛苦。她家大小姐不知哪儿来的兴致,突然迷上了诗词,一天到晚捧着诗集看,看完李太白的看杜子美的。自己看也就罢了,陶冶情操也算好事,但问题是她家小姐不满足于一人独处,时不时逮着她问她有何看法。 她都不认字,哪有什么看法,于是被大小姐按着头也学起了诗,一学就是大半个月,渐渐地竟也认识了一些字,讲得出些像模像样的诗评。 学习的过程很痛苦,特别是在老师——指安鱼信——也只是半桶水咣当咣当晃的情况下,但结果竟不算赖。 安鱼信在家里窝了大半个月,实在有些窝不住,欲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她再一次翻去了林二小姐的院落,却没找到那人,只是一个小丫头在廊下站着,见自己过来,眼睛登时一亮。 然后她就听这个往日里不怎么会聊天,看起来木木的小丫头倏然转了性,抓着自己说了叽里呱啦一大通话,大意是她家小姐在外头办女子私塾,她觉得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很容易受欺负,很担心小姐。 安鱼信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多余,拍拍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问她家小姐在哪。小丫头低头沉思了会儿,忽地抬起脑袋,道: “在什么城中向西十里的黄杨巷尽头。” 安鱼信欲转身翻墙就走,提足时忽地想起什么来,转身向那小丫头歪头笑笑。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她轻声问,“去看看,就知道你家小姐定能应付得了办私塾这种事。” “你家小姐,可不输于天下任何男子呢。”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还有一章 第84章 前世·七残忍 安鱼信走到黄杨巷中时, 隐隐闻得巷尾飘来的阵阵读书声。她留神侧耳细听,是最近恰好在看的《诗经》,再一听, 是《小雅·采薇》。 “竟不是女四书……”安鱼信轻声嘟囔。后头的小丫头没听清,问她说了什么。 安鱼信摇摇头, 心道她早该料到的。 女四书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 教导女子三从四德,恪守本分。女子从小被教育不必读书识字, 就算有条件令女子读书的人家,也大多捡女四书给人看。 林二小姐曾经和她说, 她家里教她读的就是《女诫》《女训》。然她不满足于读这些, 就偷偷跑去家中的藏书阁,背着人拿别的书看, 被父亲发现了。那个时候母亲还在世, 父亲也不过分苛责于她, 便随她去了。 于是她就这么读了好些书,喜好上了诗词, 和别的闺中密友一合计, 开了个诗社。因着她自小偷书读, 学问高, 大家便举她当社长。那些官家小姐, 也大多喜好“旁门左道”, 往常间往那儿一坐,高谈阔论,恣意快活。 林二小姐既然选择开女私塾, 就必不会再教授那些老生常谈的, 把女子框于深院的东西。 她把小丫头拉到自己身边, 按着她的肩膀,推着她往里走,笑道:“看看,这么有模有样,再加上和阳王的授意,真的不必担心。” “且听一听。”她拉着小丫头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坐下了,冲她眨眨眼,“如何?” 《诗经》也算平常,女子读并不为出奇。安鱼信听着听着思维就开始乱飘,不由想,为何不再激进些,教四书五经。 这个问题她待下课后丢给了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在组织语言。安鱼信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只见那人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第138章 “晚上吃鱼吗?”她问。 她稀里糊涂地被林二小姐留了一顿晚饭。 “你看这条鱼。”饭桌上,林二小姐指着那道红烧的、色泽鲜艳的吃食,“被捞起来前,它一直快活地在水里游,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被吃掉,在死亡前一直是快活的,于它而言也挺好。” “但若是有一天,它有了意识,学会了思考,知晓了万事万物的规律,也无可避免地知道了自己被吃掉的宿命。它知道了一切,却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同伴一齐走向死亡。” “这时,拥有意识对于它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安鱼信有些明白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让她们过得尽可能轻松一些,给她们的生活添点颜色。”林溪桥叹了口气,“我无法彻底扭转她们的地位,若是她们知晓了自由的意义,却一辈子无法真正得到自由,对于她们而言,不如不知道的好,可以稀里糊涂地下去。” “荒唐的世界里,清醒的人最痛苦。”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有些沉重。 安鱼信不知道说些什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碗。却见林二小姐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鱼,笑道:“快吃。” 安鱼信怔怔拨了拨那块鱼,也不吃,忽地撇下碗,朝外跑去。 她知道林二小姐说的句句在理,但自己就是有点无法接受。 她想,她需要一点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好想想,想清楚再出来,再面对说这些话的这个人。 ——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底气这么任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笃定那人能忍受自己的别扭,反正她再次从屋子里出来时,已是春天了。 距离上次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跑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她再次爬墙头去找林二小姐时,林二小姐坐在屋里,自己和自己下棋。见她来了,也不从椅子上起来,只是轻轻浅浅看着她笑,说:“你来了。” 就好像她天天来,她们俩日日见,从未有过不愉快。 安鱼信眨眨眼往里走,走到桌边坐下来,问:“一个人下棋,不无聊么?” “闲敲棋子落灯花罢了。”林二小姐说,“有约不来过夜半。” “我可没与你有约。”安鱼信轻声嘟囔。 “可我欲与你有约。”林二小姐轻笑,“春日里桃花开,京郊某处有整整三里的桃林。我们择个日子去赏桃花,如何?” 声音很软,激得安鱼信心头一跳,神思恍然,只觉有什么陌生而奇妙的感觉从心底轻轻往外涌,被她胡乱摁住了,默然不发。 安鱼信抬起头,对上了那人弯弯的眼,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之前的话题就这么轻轻巧巧翻篇而过,似是留不下一点痕。 三月三桃花开,安鱼信跟着林二小姐去京郊赏花。萧南风和于姨娘约莫是对林二小姐放心得很,也没拦,嘱咐了几句“早些回”诸如此类的话,按上面具继续游街去了。 林二小姐的小丫鬟青儿也跟了来,和她家小姐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安鱼信便回头问自己的丫鬟跟不跟自己去,小丫头眨眨眼,说:“听小姐的。” “去。”俩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却是青儿开口了,“我好有个伴。” 安鱼信撑着林二小姐笑得前仰后合,一面笑一面挥手:“去罢去罢,俩人有伴。” 四人一辆马车,安鱼信靠着林二小姐一排,青儿和安鱼信的丫头白叶又一排。 京郊不远,但马车驶得慢,晃晃悠悠一路向南。安鱼信只觉得垫子软得很,车内又极暖和,身边令人安心的香气四溢,眼皮便渐渐有些沉,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后左右晃,直到靠上了一具温软的东西—— “昨晚没睡好?” 清脆的声音贴着耳廓炸开,激了安鱼信一跳。她侧头看去,只见林二小姐弯着眼看她,见她望过来,伸手替她捋了捋面上的碎发。 “没有。”安鱼信吐了口气,觉得喉咙有些干。她一时不知往哪看,便看着自己的裙带,攥进手里扯了扯,“也不知为何,就是有些犯困。估摸着到桃林里就好了的,姐姐不必挂心。” 第85章 前世·八桃林 桃林很大, 灼灼其华。林二小姐和安鱼信并排行于其间,一时身外无杂音,只闻鸟雀啼鸣, 或有薄如蝉翼的粉嫩花瓣攀着气流滑翔而下,落入焦土, 零落成泥。 安鱼信和林二小姐一路无话, 肩并肩走在小径上,后头跟着俩小丫头。白叶是个跳脱的性子, 一路叽叽喳喳拉着青儿扯东扯西。 安鱼信和林二小姐于是就这么静静听了一路。 “你今儿几岁了?”白叶问。 “十六。”青儿答。 “我也十六,我家小姐也十六!”白叶笑道, “倒是有缘。” “嗯。”青儿点点头。 “我家小姐天天往外跑, 跑去找你家小姐,回回还不让我跟着。” “嗯。” “真羡慕你, 你家小姐一看就是个没什么要求的, 我家小姐天天有新要求, 拉着我干这干那。” “嗯。” 安鱼信:…… 她比林二小姐矮半个头,林二小姐就搭在她的肩上笑得花枝乱颤, 偏头问:“你怎么要求你那小丫头了?令她有如此怨言。” “前些天拉着她读诗罢了。”安鱼信也偏过头去, 和林二小姐咬耳朵, “且不说我, 你怎么把你家那小丫头养成了这么个榆木性子?” 第139章 “她本就是这性子, 可不怨我。”林二小姐笑道。 俩人的口吻就像是在讨论自家的崽, 毫无察觉的一丝丝宠溺倾泻而出,碰撞到一块儿擦出奇妙的火花,竟平添了几分慈祥感。安鱼信看着林二小姐弯弯的眼, 撑不住也笑了, 回头向自家小丫头招招手:“你上前来, 那包里的桃花酥,给林二小姐尝尝。” 白叶一面凑上来,一面叽叽喳喳说了一大片话,大意是她和她家小姐一块儿鼓捣出来的桃花酥,味道挺好。安鱼信顺手拿了一块起来,堵住她的嘴,笑道: “今儿就这么高兴,往常也不见你话如此多。” “您还说我,您多久没带我出来了?这一出来便有些收不住。”一块糕点有些小,小丫头嚼了嚼,三两下咽下了,笑道,“可好吃了。林二小姐您尝尝,我家小姐的一片心意呢。” 安鱼信听得脸有些热,又抓起一块糕点往白叶嘴里塞。余光瞥见林二小姐眉眼带笑,指尖动动,从白叶手掌上托着的那方帕子里拾起一块,缓缓移至唇边,咬了一口。 玉指白皙修长,唇瓣红润,白与红翻覆之间贝齿莹莹,似是还可以窥见粉嫩的一小段舌头。 那人的吃相太好,安鱼信一时看得有点呆,回过神来时,只见眼前人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残渣,唇角微微勾着,笑道:“确实好吃。” “你家小姐和你手艺不错。”她顿了顿,又偏过头去,冲身旁的小丫头眨眨眼,不吝声夸赞。 明明不在和自己说话,但安鱼信就是感觉脸热得很。她捧了捧脸,见白叶转向自己,问道:“小姐,您吃不吃?” 安鱼信不动声色地晃晃脑袋,把异样的感觉埋进心底。她欲伸手拣一块起来,脑中却忽地闪过林二小姐微张的唇,纤纤素手捏着糕点往里送,红与白相撞,似是涌出了更为瑰丽的色彩。 她于是顿住了,缩回手,笑道:“等会儿吃。你先收起来罢。” 余光瞥见林二小姐转向自己,安鱼信面上好不容易散去的热度又开始隐隐有些回暖。动作先于脑子出发,她下意识把小丫头拢起帕子的手摁住了,小丫头瞪大眼瞅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挤出一个笑,道: “我忽地胃口大增,想吃了。” 糕点仍旧很甜,但不知怎的,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默不作声地吃了块,拍拍手,却见身旁递来一块帕子。她朝旁睨去,看见林二小姐攥着那方帕子晃晃,笑着问她:“擦擦?” 她沉默了会儿,欲接过帕子,又见那人攥着帕子的手缩了回去,微微低下头,朝自己凑过来。 温柔的香气猝不及防地蹿进前,一直往人心底里钻。她忍住向后退的条件反射,定定站在原地。 然后她看着那人的眼眨了眨,手指抬起,在空中虚虚一指,道: “你这边,有些残渣沾着。” 安鱼信定神,顺着林二小姐手指的方向,抬手往脸上擦了两下。却见那人摇摇头,笑道:“仍在。” 她看着林二小姐又上前一步,一只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下巴,将脑袋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持着帕子,柔柔地往唇角掖了掖。 她们离得极近,近到安鱼信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呼吸。 安鱼信一动也不敢动。 “这下没了。”脸上的触感消失,她听见林二小姐这么轻声说了句,满意点点头,退开身。 安鱼信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像炉子里发红的砖。她舔了舔唇,唇角残存的触感怎么也消不去。 从喉咙里讷讷挤出一声“谢谢”,她蓦地一把拉起白叶,问: “你想不想去那边看看?” 白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跑开了,留下林二小姐愣怔地站在原地,摇摇头,失笑:“这孩子今儿怎么了。” —— 林二小姐最近闲了下来,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书。安鱼信翻墙过来时,正碰着青儿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晃荡。 “你家小姐呢?”安鱼信跑到她跟前,抹了把莫须有的汗,问。 青儿站起来,朝房间里努嘴,道:“小姐写书,不让我在里头,说不能有人打扰。” 不能有人打扰…… 安鱼信正准备往屋里走的步子倏然一顿。 她瞪了小丫头会儿,想到要和这一锥子扎不出一声的主儿在外头独处不知多久,隐隐有些头疼。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她终是一屁股坐上秋千,笑道:“那我在这儿等她。” “但是小姐说如果安小姐来了,就放她进去。”小丫头继续一板一眼道。 安鱼信:…… 安鱼信:“你下回一句话说完整,别大喘气半句半句地说。” 安鱼信推门进去,看见林二小姐坐在桌前,握着笔沉思,见她进来,放下笔笑道:“你来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她顿了顿,又问,“小厨房里蒸着酥油卷儿,我让青儿拿点过来?” 安鱼信也不打招呼,自然而然地拖了张椅子出来,一屁股坐了,摇摇头说不吃:“你莫管我,你写你的。我就静静地看会儿书也好。” 说罢,她向案上翻了翻,翻出一本诗集,窝进椅子里,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日头渐渐西移,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安鱼信从书里抬起头时,正看见天边烧得通红的云,讶异一声:“时间竟过得这样块,怎么这个时候了。” 第140章 “是这个时候了。”林二小姐放下笔,温声道,“在这儿吃晚饭么?” “我娘说今晚炖鸡汤,要我务必回去喝的。”安鱼信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来,眼睛一亮,“不如姐姐同我回去。我在姐姐这儿蹭了这么多回饭,也没见姐姐去我家吃上一口。” 林二小姐笑着摇摇头,说今日不行,事儿多。安鱼信显见地有些失望,正欲道别,忽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你怎么近日也不跑私塾?” “近日私塾事务不多。”林二小姐整理稿子的手停下了,轻飘飘递来一个眼神,“不止我一个老师,我又请了一些,你认识的方姐姐就在里头。” “她夫家能同意?”安鱼信瞪大了眼,问。 林二小姐背手撑着桌子,低头看了她半晌,眨了眨眼,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别忘了,咱们的背后是和阳王。” 第86章 前世·九仙人 女子私塾在京城里又陆续开了三四处, 渐渐有了些名气。那些有些格局识见的人家,也愿意将女孩往里头送。 这日安鱼信又翻墙去找林二小姐,林二小姐问她想不想当老师。 安鱼信:??? 安鱼信瞪着眼:“就我这半吊子水平, 去教人还是害人呢?” “这倒无妨。”林二小姐笑道,“都是些女娃娃, 家中无女眷教养, 教些开蒙读物,使其认得几个字, 便罢了。” “那教些什么呢?”安鱼信问,“《女儿经》《闺训千字文》这等读物么?寻常百姓幼女开蒙似是都读这些。” 《女儿经》三字一句, 旨在讲述女德、女容、女言、女工;《闺训千字文》也是三字一句, 描述了闺阁女子日常生活和为人处事的基本规范。 林二小姐垂眸沉思,半晌, 抬起头笑道:“我原不愿教这些, 但那些幼童家里并无女眷教养, 故被送来此。” “我不愿她们被拘于深院,但更怕她们因懵懂于世俗中女子的处事规矩与束囿而死得不明不白。也罢, 《女儿经》与《三字经》轮换着来罢。” 安鱼信像是穿上了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极为老成地应了一句, 领命去了, 回去认真备课, 不日便跟着林二小姐入私塾讲学。 韶光飞一般地流走, 眼一眨便入了夏。巷子里梧桐树挺多,匿于其中的蝉也挺多,没日没夜唱着交响曲。 这日, 萧南风不知怎的有些反常, 没带于姨娘上街, 而是早早地把安鱼信从床上揪了起来。 安鱼信顶着一脑袋瓜子乱七八糟的杂毛,被迫从“天下第一侠女”的美梦里脱出来,一时间很想骂人。 “做什么?”安鱼信把脏话憋回去了,站在地下干瞪眼。 “你前些日子说想去看仙人的,还做不做数?”萧南风抱着胳膊站在她旁边,又伸出胳膊来替她理了理那一头鸡毛,“若是还想去,今儿正是六月六,仙人现身的日子,我带你去。” 安鱼信登时清醒了,抱着萧南风一迭声叫“好娘亲”,被萧南风一爪子挪开脸,笑道:“别贫了,先去梳洗,快些个,再迟了就赶不上。” 道观在京郊的山上,明明路很远,但安鱼信跟着萧南风,三步两步就到了山脚。 这种玄乎的事也不止一遭两遭儿了,是故安鱼信接受能力良好,平和地问萧南风是怎么一回事。 “六月六,仙门开。”萧南风道,“约莫是仙人搞出的空间折叠还是什么。” 安鱼信跟着萧南风上了山,见到了萧南风口中的“仙人”—— 萧南风说:“我就是仙人。” 安鱼信:??? 安鱼信不信,但道观里的道长们赶着萧南风叫“上仙”,又指着安鱼信毕恭毕敬地问:“这就是您十六年前在山下捡到的幼童?” 安鱼信:??? 谁懂啊,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知道她妈不是她妈,她妈甚至和她还不是一个物种。 “我原是来此历练,九年后就要离开的,故有些话,还是想早点说开。”萧南风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道,“现将一些机能传授于你,你可愿意?” 安鱼信看着这个与自己非亲非故,却一手将自己从襁褓里拉扯大的女人,说不出一个不字。她笑着问:“你怎么瞒了我这么多年。” “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从未怀疑过,我便也没有时机与你坦白。”萧南风道。 萧南风让安鱼信在一个怪模怪样的台子上站定,右手一挥,淡淡光华便将她拢于其中。安鱼信只感觉一阵暖流散至四肢百骸,浑身上下登时充满了从未有过的鲜活生气。萧南风睨了她一眼:“按我先前教你的,打一套拳来。” 安鱼信依言打了一套,只觉双拳生风,起落见似有阵阵清气蹿出,较之先前流畅百倍。 “看来是成了。”萧南风笑道,“此后可使你和于姨娘上街,为娘可以略偷个懒儿了。” 又是一年秋,树上的叶子红了一半。安鱼信一月里有半月上街,半月上私塾讲学,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忙得找不着北,恍然回神时,才意识到已经有两月没见林二小姐了。 她讲学的私塾在城东,林二小姐听了两节课后便放心地把这个课堂交给了她,此后偶尔来,这两个月时间恰巧都错来了,一面也没碰上。 安鱼信想了想,去萧南风那儿告了一天假,又一次向东行,翻去了林二小姐屋里。 第141章 大约是还没完全习惯这具被灌了清气的身子,她翻墙时用力过了头,在墙头上一个没站稳,脚一滑,直直往院子里掉。 她眉目一凝,正欲在空中翻身,却见院落中间那人眼一眨就到了墙边,伸出手,恰好将自己牢牢接住了。 温柔的香气裹挟着清风奔涌而来,安鱼信心念一动,倏地感觉脑子被香风缠住了,缱绻着动弹不得。她屏住呼吸,轻轻扭着脖子往那人面上看,正碰上那人弯弯的眼,清着嗓子问:“还好么?” 两月没见的思念一股脑往上冲,在头顶放了一串劈里啪啦的炮竹。 没碰上林二小姐时,安鱼信只觉有一点点想她,待到看到那人,蓦地肌肤相触时,她才发现—— 她一直在想她。 特别特别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肝一天,争取正文完结! 第87章 前世·十午睡 林二小姐看着她笑, 问:“你怎么来了?” 被香气盈满的脑子这才飘飘然回过神,沉默几息,安鱼信说:“想你了, 来看看你。” 林二小姐抱着她往庭院中心走去,她觉得有些怪, 晃了晃身子, 说:“你先放我下来。” 这一晃就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于是怔住了,满脸绯红, 一动也不敢乱动。抱着自己的手陡然缩紧,林二小姐搂着她向上抬了抬, 笑道:“比我想象的沉, 最近伙食不错?” 安鱼信讷讷说了句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听清。林二小姐没深究, 把她放下来了。 “今儿不上街?”林二小姐问。 安鱼信觉得林二小姐的口吻很奇妙, 明明两个月一面没见, 却像是知晓自己的一切安排似的。她晃晃脑袋,坐上了庭院中间的石凳, 说:“今儿和我娘告了假, 特来找你玩一日。” 顿了顿, 安鱼信忽地想起什么, 又问:“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怎么不往私塾里来?” “你怎知我没来?”林二小姐说。 林二小姐的一句话把安鱼信问住了,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来了我便见到你了,我没见着你你自然没来。” 林二小姐也不接话,拎起青儿端来的茶壶, 给安鱼信倒了一盏茶, 往她那边推。见安鱼信瞪着自己, 也不接茶盏,她才慢条斯理地笑了声: “你讲学也认真过了头,台下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看不见。” 安鱼信觉得林二小姐形容中的自己有些傻,拒不接受这个说辞,口内嚷着: “我不信,你若是在台下坐着,那么一个大活人,我能看不见?我是睁眼的瞎子不成?” 林二小姐却不说话,忽地一挥手,整个人竟消失在了原地。说消失并不准确,只是不认真寻她时并注意不着她,待想起她来时,才能看见此人。 安鱼信下巴差点脱臼。她搓了搓脸,道:“原来我真是睁眼的瞎子。” 安鱼信想问林二小姐如何做到的,再一想,萧南风曾经带着她说去见仙人,估摸着就是那时候传与她,再加上林二小姐勤于修炼,方至此田地。 她并不愿在口舌之争中落于人后,沉思了会儿,又道:“那你既然来听我讲学,为何不告诉我?可是存心看我笑话不成?” 林二小姐又不说话了,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安鱼信没看懂,但自觉林二小姐无话,便是自己赢了这场辩论,于是也不去深究了,攥着那人的胳膊晃,问她:“你还没回答我最先的问话呢。最近在做什么呢?” “写书。”林二小姐这回应得很快。 “什么书?”安鱼信问,“《春秋侠女传》第五部已出,已是终篇了,还能有续集不成?” “这也难说。”林二小姐想了会儿,道,“待我写完,呈与你看。” 安鱼信在林二小姐家中呆了一个上午,又美美蹭了顿午饭。 午后太阳暖洋洋,照得人有些困,欲和墙角卧着的野猫一块儿打盹。安鱼信坐在桌前,只觉得眼前的书闪着重影,眼睛不受控制地阖去。恍惚间看到一个影子在面前晃,她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了些,见是林二小姐的纤纤素手在自己眼前摇着,五指张开,温润修长。 手的主人温声问:“可是困了?” 又问:“可要睡一会儿?” 安鱼信从前常睡到日上三竿,午觉自然也不睡了,下午早早过来找林二小姐玩。这午后在林二小姐房中昏昏欲睡还是头一回,她颇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确是困了。不过不打紧,撑一撑,困意就过去了。” “做什么还要撑?”林二小姐问,“直接睡难道不好?” 安鱼信欲脱口而出“太麻烦你”,话至嘴边却觉得有些不对味。似乎一直以来都是林二小姐在照顾她,她也从没说过麻烦不麻烦的,这会子一说倒显得生分了许多。 她于是把这句话咽下了,眨眨眼:“那感情好,就是不知林小姐安排我睡何处?” 林二小姐歪着头,看着手中的笔,看了半日蓦地将笔放下了,笑道:“我这儿可没空床,你要是不嫌弃,睡我的床去。” 虽已有了心理预期,待听得这句话时安鱼信心头仍是一震。她自以为把这点异样隐藏得很好,状似不经意地转了转手腕,笑着说:“既如此,烦请姐姐带路。” 林二小姐的卧房就在书房旁。安鱼信跟着人出门再进门,扑面而来满室幽香,内饰雅致,恍若瑶台仙境。安鱼信摸了摸桌上放着的一珐琅花瓶,回头问:“上回来没见这个,什么时候得的?” 第142章 “和阳王赠予我的。”林二小姐轻笑,“你要喜欢,你就拿了去。” 安鱼信心知和阳王是她们的忠实合作伙伴,但听到是他赠的,心内不知怎的浪潮翻涌,丝丝不爽蛛网似的细细密密涌了出来。她把头一撇,嘟囔着:“别人送你的,我才不要呢。” 林二小姐只是看着她笑,看得她脸热。安鱼信伸手在双颊上渥了渥,忽见那人凑近前来,细细往自己脸上瞧。 安鱼信脸更热了,问她瞧什么,林二小姐眨眨眼,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和阳王?” “也不是……”安鱼信下意识反驳,却又说不出所以然,自暴自弃地靠上了桌子,“或许是想到你的曾经……其实挺不愿你和男子走太近,我怕他们伤害到你。” “我在和阳王面前的身份是修行之人呢。”林二小姐低下头看她,“修行之人无情,必不会与和阳王有情感纠缠,你放心。” 安鱼信下意识想还嘴,说“你们有无感情纠缠与我有何关系”,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情似乎因着这句话好了不少。她于是默默将话咽了下去,偏开脑袋,轻声应了句。 安鱼信只觉得空气被煮成了黏糊糊的胶质,裹着些许尴尬些许缱绻,一点点往外冒热气,煮得她有些燥,恨不能出去跑上两圈发泄发泄。忽见青儿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一板一眼地问:“安小姐可是要安寝?我来服侍您睡觉。” 安鱼信:!!! 安鱼信见到青儿恍若见到了救世主,一把将她拽了进来,正想说点什么,便听林二小姐在身后道:“你自个儿歇着去,这会子且用不上你。” 安鱼信转头瞪着发声那人,却见那人好整以暇地站在屋子中间,见自己看过来,偏头笑笑:“有我伺候你呢,用不着她。” 第88章 前世·十一新书 安鱼信在林二小姐榻上歇了一个下午, 醒来时天已暗了半边。 “就这么好睡?”林二小姐掀帘进来,笑道,“青儿一个人在厨房鼓捣, 鼓捣出了什么‘荷叶面点汤’,一定要给你尝尝。” 安鱼信睡懵了头, 正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愣。听见帘子响, 她转头看去,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林二小姐的卧房内, 睡在林二小姐的床上。 身子已习惯被褥里温柔的香气,起身后香气淡了许多, 安鱼信顿觉有些怅然若失。她捞过椅子上挂着的外衣穿上, 手指大约是睡觉时被压着了,有些发麻, 不怎么利索, 裙带半天系不上。 ——然后她就看着面前的女人撂下了碗, 倏然进前来,微微弯下腰, 手指似是不经意间从自己的手背刮过, 缠住了裙带。 “我来罢。”林二小姐说。 安鱼信觉得心跳得有些过于快了。她把这归结于刚睡醒, 身体各器官正慢慢活跃起来, 心跳加速也正常。 手背上残存的触觉挥之不去, 被她狠狠在桌角蹭了蹭, 转为更为激烈的另一种触觉。 林二小姐帮她系好了裙带,又替她理了理衣服,转身拿起碗, 推到她面前:“尝尝?” 安鱼信看着林二小姐微勾着的唇角, 心跳怎么也平缓不下来。她捞过碗, 也不用勺,一仰脖全干了。脑子有些乱,她只知该回去了,于是也不组织语言,把脑子里存着的话一股脑往外吐: “姐姐的床很好睡,谢谢姐姐。我娘喊我回家吃饭。我要走了。” 安鱼信撂下碗,动作并不怎么轻柔,碗与桌相撞,发出清脆的砰然声响。 “那下回再来。”林二小姐也不推三阻四地挽留,只是替她理了理碎发,温声道,“我送你。” —— 安鱼信仍旧是半月私塾半月上街,偶尔和萧南风告个假,去林二小姐家中串门。 冬日白天短,人也倦怠怠的。腊月里临近新年,学堂里放假,安鱼信今儿感觉身子有些劳乏,便哪儿也不去,坐在炕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下了会儿,实在无聊。她把小棋盘一推,起身下炕,视线满屋内扫了一圈,落到了林二小姐送自己的衣服上。 针脚细密,裁剪精致,样式也新,哪哪儿都好。 她忽地有些心痒痒,翻箱倒柜开始寻针线,恰逢白叶进来,被她的阵仗吓了一跳:“小姐做什么呢?拆家似的。” 安鱼信招招手:“你来,帮我寻寻针线。” “小姐八辈子没做过女红,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心血来潮?”白叶笑道,“林小姐来了,正在前厅和奶奶说话呢。奶奶遣我来问您去不去。” 冬日里路上行人少,事情也少,萧南风便不常上街,今儿恰有空闲。安鱼信听了,心念一动,巴不得一声,扔下箱子盖儿就往前厅跑。 至前厅时,俩人似是才用文绉绉的话寒暄完,说话不再一句蹦三个谦辞敬辞了,听得安鱼信松了一口气。她上前和林二小姐打招呼,林二小姐轻笑着点点头:“你来啦。” “姐姐做什么来?”安鱼信拖了张椅子出来坐下,问。 “新书写好了,交予萧姐姐,请她帮我转交书坊掌柜的。”林二小姐从包里掏出一大叠纸,递给萧南风。 是诗集。 准确来说,是歌颂历代女子的七律诗集。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安鱼信看得出讲的都是谁。续写《汉书》的班昭,创作《悲愤诗》的蔡琰、咏絮才高发谢道韫、惊才艳艳的上官婉儿、统治天下的女皇武则天……无一不是历朝历代的杰出女性。 第143章 她们都被编进了这本诗集里,成为了有血有肉的、各有特点的形象,而不仅仅是旁人口中一句带过的“才女”。 但她们中许多人的结局都很惨。 安鱼信看得有些难受。这些人若投身男子,必能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然被女子的身份所困,能做的唯有写诗著书,除非入了后宫,又抓住时机,才能在统治者施舍的笼子里听政。 林二小姐以其创作《春秋侠女传》和才学和创立女子私塾的贡献也能被编进这部书,安鱼信翻到最后一页一看,果见最后一首诗写的是贫屋舍人。 “道理我都明白。”安鱼信抬起头,“诗词本身固然是极好的,然姐姐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推于风口浪尖。我前些日子上街时常听得人议论女子私塾,说其创立是为了拢权。姐姐在最后一首诗中将私塾创立者与《春秋侠女传》著书之人连结到一块儿,太惹眼了,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定定看着林二小姐,却见那人笑笑,也不说话,偏头和萧南风对了一下眼神。萧南风叹了口气,只道“好罢”: “先已提醒过你,你若是定当如此,也只得罢了。” 安鱼信看着林二小姐和萧南风打哑谜,心内一阵烦乱。她站起来,走到林二小姐身前站定,低头直直看她,道:“我不明白。” 指尖蜷了蜷,她对上林二小姐轻挑着的眉,又重复了一遍:“我真不明白。” 林二小姐弯了弯眼,伸出手,够上她的脑袋,按下去重重揉了揉。 “去我家吃午饭?”她问。 —— 这回,饭桌上摆了一道荷香糯米鸡。 林二小姐一刀划开鸡肚子,里头是喷香的糯米。 “不破不立。”林二小姐笑道,“我若是不惹眼,不能走入台子中央,我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女子生存条件太苛刻了。”林二小姐说,“你看,我仅仅是因为未戴面纱出门,便被退婚,无从再嫁,一辈子落人口舌。我还算幸运的,更有不知道多少女婴,刚出生便被遗弃。” “世人都道,女子不需要有才,只需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其中有多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又有多少是拿这话压派人,以慰藉自己在外的郁郁不得志呢?” “世人都说不行,我偏这么行,将女子之才与女子之泪广而告之,使那些真心这么觉得的人抛弃成见,再一把扯下压派女子之人的遮羞布,赤裸裸地告诉他,女子行,不行的是你。” “利用和阳王之势,展现女子的才干与价值,不说扭转女子地位,至少让她们不再因未蒙面而被退婚,不再一出生即面临死亡。” “让她们好过些,这便够了。” 林二小姐盛了一小碗糯米饭,推到安鱼信面前。安鱼信接了,默不作声地闷了几口。 “可是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现如今谣言四起,或云幕后之人是为了敛财敛权。”安鱼信又吃了几口,放下筷子,闷声说。 “此事推行,必会受到阻拦。但阻力愈大,关注之人愈多,不是么?”林二小姐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她碗里,轻笑道,“我说了,让她们好过些,这便够了。” 第89章 前世·十二洗澡 《万春辞》出版, 轰动一时。有人肆意诋毁也有人满腔热爱,甚至在文人间掀起了一阵感慨红颜薄命的风潮,一时竟有了以“才女”为美的风尚, 更有愈来愈多的家庭愿意把孩子往女子私塾送。 此时恰逢元宵,林二小姐特递了请帖, 邀请萧南风一家去吃汤圆。萧南风拖家带口地去了, 排排坐在庭院里,本就不大的院子一时竟显得有些挤。 青儿看起来很高兴, 满院张罗着给大伙斟茶,倒搞得白叶怪不好意思的:“你坐。看你忙前忙后的, 我倒在这儿享清福, 怪羞的。” “你让她忙。”林二小姐站在庭院边上,听见这儿的动静, 走过来笑道, “她好久没见这么多人, 开心的很。” 萧南风喝了会儿茶,坐不住, 说想去厨房看看。林二小姐带路, 安鱼信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你自己做的?”萧南风看着灶台上放着的被捏成各色形状的异形汤圆, 哟了声, “倒是手巧。” “和青儿一快儿做的。”林二小姐边嘱咐厨娘快些下锅, 一面笑道, “做了一整天呢。和面,准备馅料,包元宵, 零零散散加起来可费功夫。若不是你们来, 我早就在一旁凉快, 让厨娘来了。” 晚饭摆在小院里,圆月相伴,桌上热气腾腾,模糊了周遭一切景致,显得格外温暖畅然。四位主子先上了桌,林二小姐回头招手叫两个小丫头:“你们也来,一块儿吃,人多热闹些。” 地下其余丫鬟婆子们又摆了一席,一时人声鼎沸。林二小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坛子酒,拍着酒缸肚,笑道: “女儿红,这会子开了,可定要喝完的。” “哟,倒是有心,弄了这么一坛子好酒来。”萧南风吹了声口哨,又转头瞥了安鱼信一眼,道,“鱼信就不喝了,她受不住。” “十六了,早及笄了,怎么受不住呢?”林二小姐递去一个眼神,“管太严也不好。” “不是年纪的事儿……”萧南风还欲往下说,余光瞥见安鱼信皱巴巴可怜兮兮的小脸,不由得失笑,“这么想喝?那我也不拦了,今儿你林姐姐在这里,便容许你放纵一回。” 第144章 安鱼信眼睛一亮,扒着酒杯凑到了酒缸面前,一斟就是满满一杯。于姨娘看着晃荡着的酒面,笑着插嘴:“可别贪,喝多了手打颤,赶明儿写不得字。” 安鱼信有些恍惚,就好像她们四个真有血缘关系,就是一大家子,于姨娘萧南风是她亲生父母,林二小姐是她姊姊。她抱着杯子饮了一小口,恍惚的感觉更甚了,眯着眼喃喃轻笑道: “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 于姨娘坐在她右边,没听清,歪着头问她说了什么。安鱼信晃晃脑袋,说:“我娘说她八年后就走了,于姨娘你跟着她走吗?” 于姨娘“啊”了一声,萧南风凑进前来,以手抚之细看,笑道:“这孩子可是醉了。” “醉了?”于姨娘问。 “可不是?”萧南风说,“所以我之前拦着不叫她喝。她十二三岁那年嘴馋,偷我后屋藏着的酒,一口便倒了。这眼见着过了三四年也没有长进,还是一口就倒。” 林二小姐在一旁笑眯眯听,一只手摸上了安鱼信的脑袋。见女孩迷迷糊糊乜斜着眼看过来,她忽地低下头去,凑到女孩耳畔,轻声问:“真醉了?” “啊?”安鱼信脑子被酒精熏得慢半拍,半天处理完声波信号,晃晃脑袋,“没醉。别听我娘乱讲。” 一桌子饭菜吃得差不多,隔壁桌已然开始行酒令,一时划拳声、猜数声、叫嚷声不绝于耳。安鱼信看着眼前人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说了什么,自己却听不清,头又有些沉,实在不想抬起来,干脆伸手揽住了那人的脖子,问:“你说什么?” 林二小姐的头被压着凑过来,一直凑到了自己的耳畔。安鱼信便听得软而轻的一声,伴着丝丝缕缕的酒气,一径飘至她的耳窝和鼻尖。 林二小姐道:“你既然醉了,晚上睡这儿?” 安鱼信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大声叫嚷着“没醉”,另一半听得这个提议后开始狂跳。她朝那人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人被辣素激得有些红肿的双唇,看起来鲜嫩欲滴。 有点像萧南风鼓捣出来的那什么叫不出名字的胶状食物。 印象里很好吃。 心跳得愈发起劲了,她松开手,看着林二小姐抬起头,和萧南风说了句什么,萧南风朝自己看来,又朝林二小姐点点头,也说了句什么。 她联系上下文猜测,一个问“她睡这儿?”,一个说“行”。 猜的很准。安鱼信看着萧南风和于姨娘互相搀扶着起身,和自己挥挥手,带着丫鬟婆子往门口走。自己则被林二小姐和白叶扶起来,搀着往屋里走。 “先洗澡。”林二小姐道,“去去酒气。洗完再睡。” “她在家洗澡是你服侍的么?”林二小姐转向白叶,却见白叶摇摇头,道: “小姐都是自己洗的,不让我看她身子。” 安鱼信脑袋昏昏沉沉,已经浑然不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直到被扶进了一个小屋内,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的衣服被褪去时,她才猛然清醒了些,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是洗浴间,面前放着一个大木桶,盛满了蒸汽腾腾的热水,还有整片整片分外饱满的花瓣在水面上飘。 而帮自己脱衣服的,是林二小姐。 第90章 前世·十三突变 安鱼信的酒登时吓醒了一半, 扯着衣服,只问:“姐姐怎么进来了?” “显而易见。”林二小姐柔声道,“帮你洗澡。” 她的语气太过坦然, 一时竟令安鱼信觉得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安鱼信用她那慢半拍的脑子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洗澡这事儿还是自己干为好, 于是背过身, 大爷似的挥挥手:“用不着你,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林二小姐失笑, “怕到时候被热气一熏,酒气又上来了, 溺死在桶里也不知道。” “这桶那么浅, 我能干出这事儿来?”安鱼信嘟囔着,“我是三岁小孩?” “你不是。寻常人家的三岁小孩, 一口酒喝不醉。” “我没醉!” 安鱼信背对着林二小姐解衣服, 这句话说完, 却半天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她于是转过头,撞上了林二小姐垂下的眼眸, 眸底晦暗不明, 看不清微光的颜色。 她听见林二小姐说:“那你自己洗, 若是有事, 定要叫我。” 听不出是什么语气。像是压抑着什么, 听着有些难受, 却又像是深入骨髓的对某种东西的渴求。 林二小姐退出去了。 —— 安鱼信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夜。 她和林二小姐躺在床上,轻轻说着梯己话。红烛未灭,映出罗帐昏昏沉沉的影子, 暗色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叫嚣着冲破胸膛, 争先恐后往外溢。 “我似是想说点什么。”安鱼信翻了个身,看着林二小姐眸底跳动着的火光,“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无妨。”林二小姐弯弯眉眼,“想到什么说什么,无需顾忌什么,我在听。” 林二小姐身上温柔的香气更清晰了,稍动动便往外飘,安鱼信的脑袋已被那香气酥麻了一半。她就用着剩下的半边脑袋思考,问: “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林二小姐似是在思索,半天不出声。安鱼信对上她的眼,见它弯了弯,下面的唇一开一合,轻轻出声:“我想想……聪明、正义、温和有礼、不骄不躁……” 第145章 话未说完就被安鱼信打断了。安鱼信又翻了个身,平躺下来,笑道:“停停停,没必要胡诌,这无论哪点都和我对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说你自己呢。” “怎么对不上?”林二小姐道,“你就是妄自菲薄。再说我也不长这样。” “你长什么样?”安鱼信问。 林二小姐又不说话了。 安鱼信重新翻回去,看着林二小姐的眼。那双眼沉静得不像话,似是画中人,令人看着看着忽地有种冲动,想伸出手去碰碰,看看是不是真的存于画里。 安鱼信麻了一半的脑袋并来不及思考太多,想法刚升起来便付诸实践。却不料才伸出手,手腕便蓦地被攥住,力度很巧,让自己的手动弹不得,却又不至于捏疼自己。 安鱼信另一半脑子登时也清醒了。 她听见林二小姐说:“我么?我是一个贪心的人。” 安鱼信想问怎么贪心,眉心忽地一跳,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门口即刻传来了震天响的叩门声,青儿和白叶跑了过来,一迭声叫“小姐”:“有人叩门。” “你躺着。”林二小姐身上温柔的气质倏然消失殆尽了,眉峰凌厉,身形修长,端的一副上位者姿态。 她按住安鱼信不让她起来,沉声道: “我去看看,你莫出来,莫出声。” 安鱼信自知出去了也是添乱,更是相信林二小姐的能力,于是认真点点头,道:“莫担心我,你且去。” 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离得远,听不灵清。安鱼信的心一直提着,一瞬不瞬地隔着窗户纸看那头影影绰绰的轮廓,直到不知多久后女人提着步子回来,她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林二小姐掀帘进来,收起了那副凌厉的姿态,垂眸看着床榻上那人,温声笑道:“无事了。” “门口是谁?”安鱼信问。 “宫里的人。说女子私塾暂且交由官府管辖,我从今往后无诏不得插手。” 安鱼信隐约感觉会有这一天,但不知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她从床铺上起身,仰着脸,欲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安慰那人。 林二小姐面上挂着清清浅浅的笑,但安鱼信知道她很难过。 “没关系。你努力过了。”安鱼信拽着她的袖子,晃晃。 林二小姐不说话,坐上了床榻。 “小鱼信。”她忽地开口叫人,“我想抱抱你。” 安鱼信跌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令她想起了春天的森林,春天很温柔,但森林很清幽。 她徜徉于其间,头顶倏地落了雨。 是林二小姐的泪。 安鱼信心口堵得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扯得生疼。她犹豫片刻,轻轻将手覆上林二小姐的背。 “不哭了。”她说,却又一顿。 手下的人在颤抖,胳膊越缩越紧,自己的肩头已然湿透。 红烛摇摇,被安鱼信一口吹灭了。 安鱼信此刻很想冲进宫杀人。 她用力抱住了女人,用平生最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说:“没关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宫里接管也不一定是坏事不是?秩序更好,威望更强。那些女孩子们仍有出头之日。” 林二小姐摇摇头。她抬起了满面泪痕的脸,勉强扯出了一个笑。 “你得回去。”她说,“外头有人守着,趁着现在天色暗,你得回去。白日里更没机会溜走了。” “待我拟一个计划,明儿送密信与你,你且留着,做不做由你定夺。” 林二小姐松开了手。 安鱼信定定看了她一眼,收紧了自己拢着她的胳膊,数秒后放开了,拎起门口的白叶,一跃一翻上了墙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留下无甚用处。 只有出去了,才能帮到林二小姐。 和那些可能重新被困于囚笼中的女子们。 第91章 前世·终 林二小姐送来了密信。只是安鱼信没想到她竟是自己过来的。 安鱼信头一回看见她翻墙。 林二小姐似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挥了挥手,将一张信函放于安鱼信桌前,笑道:“既如此, 我这便走了。你慢慢看。” “且慢。”安鱼信叫住了那人,“你出来都出来了, 再多呆一会儿又有何妨呢?” “怕门口守着的那些人察觉呢。”林二小姐说, “若是他们惊敏起来,于此后的事无益。” 安鱼信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 放人走了。她拆开信看,却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不动声色。 —— 安鱼信趁着夜黑风高, 又一次翻去了林二小姐家里。 林二小姐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她被带到了远山上的三生石旁。 她在石头上摸到了自己的名字。1 —— 私塾被宫中接管, 但似乎除了林二小姐不再插手,一切皆没有变化。 老师没有变, 管理方式没有变, 课程也没有变。 —— 安鱼信上街时听得了一些传闻。 “说是那贫屋舍人分明就是和阳王幕下的, 为了揽权。”有人窃窃私语,“里头的女子背后的家族俱是和阳王的势力。” “这话可不敢乱讲, 被人听了去, 告你个妄议朝政。”旁边人道。 “自然。”那人笑道, “所以我不是乱说, 也只与你悄悄地说, 可不敢叫人听了去。” 第146章 安鱼信听力已被强化, 什么听的得听不得的事都自动往她耳朵里飘。她听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把人吊起来揍一顿,却硬生生收住了自己的拳头, 听得身旁于姨娘轻轻柔柔地说:“不能惹事。” “我知道。”安鱼信说, “不能给林二小姐找麻烦。” —— 传闻愈演愈烈。 安鱼信心中渐渐明白, 此事是和阳王与宫中的权力交锋,林二小姐只是被卷进去的,无辜却极为重要的一枚棋。 她再一次去找林二小姐,见那人枯坐在庭院里。 和那秋天风中飘摇的黄叶一同枯萎了。 她看着林二小姐,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她说。 林二小姐有些呆滞,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把青儿推到了她手里。 “什么意思?”安鱼信瞪着眼问。 “她跟你走,我不能走。” “可是你不走就要死了!”安鱼信声音刚提起来,又顾念着院子外头守着的人,咬着牙放轻了声音。 “明日午时三刻,宣扬门外斩首,是不是?”安鱼信说,“我都听见了。” “我若不走,当面被斩首,这便只是和阳王与宫中的事,推我出去,好重回表面的平静。”林溪桥浅浅笑着,“可是我若走了,拿我换平静已无可能,那会拿什么换呢?” “女子私塾。” “我不愿这一切被倾覆,不愿好不容易争来的一点点希望就这么化为乌有。” “她们有属于她们的光明未来,只要气息仍在,总会出现第二个我,带着她们走向明天。” “我轰轰烈烈地死,她们终将无拘无束地活。” 安鱼信明白了,她从一开始就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 安鱼信看着林二小姐被行刑。 倏然一阵风起,吹得人睁不开眼。安鱼信听见了乘风而来的一声喟叹,很轻,又很沉。 她看见林二小姐在笑。 林二小姐对她说:“不要哭,会再见的。” 台下有一半是女子,刽子手手起刀落的时候,她们一齐摘下了面纱,露出满面泪痕的脸。 台上之人用血色铺出了一条阳关道,送她们往前走,告诉她们不回头。 —— “你说你要随她去?”萧南风问,“可想清楚了,下一世你并不会携带记忆。” 安鱼信摇摇头表示无事。 “她连死都不怕了。”安鱼信说,“我还做什么畏手畏脚的呢?” 安鱼信于卯时三刻刎颈自尽。 于是九个时辰的时差变成了九年。 “我找到你了,林二小姐。”安鱼信抱着林溪桥,仰头看她,“前世没能宣之于口的话,我现在要说一万遍给你听。” “我真的很想你,每天梦里都是你。” “还有,谢谢你。不仅是我,也替那些女孩子们说上一句。” “最后,我爱你。” —— 她追寻着她的足迹,从一各位面到另一个位面,跨越百代千秋,走过五湖四海,终是抓住了她的影,牵了上她的手,说出了那相隔千年的缱绻与爱恋。 娇亭寒圃,残楦稀榭,寂寞画堂旧年雪。空山秃鹤茫茫野,破寺夜归阑干结。 羌笛胡笳,南楼楚越,千里山河万里绝。寒霜枝头百丈冰,更待春来一声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1具体情节画面见三十一章最后 第三卷 番外 第92章 番外·一体测 学校里人来人往, 安鱼信拖着行李箱往回走。正值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月光下树影婆娑,行李箱的轮子与地面摩擦, 发出不轻不重的隆隆声,有点吵, 吵得安鱼信差点想把箱子抬起来, 扛在肩上走。 在校外无拘无束了一周,猛地重新进了笼子, 安鱼信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她在宿舍楼下驻足,抬头看着被光影切成一格一格的鸽笼似的建筑。 站在远处看着的时候, 很容易感觉自己是局外人, 隔绝了世俗的吵嚷,保有一份纯粹的、令人心向往之的孤寂。直至走到近前, 再次仰头看, 才恍然意识到这星星点点的灯火中, 有一处也属于自己。 自己原也是槛内人。 她在吵嚷中活了十九年,却从未适应人群。而她愿意在人群中安安生生地定居, 只因为一些时不时冒头的、令人愉悦的小确幸。 现在, 定居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想到三个多小时前高铁站里的吻别, 安鱼信垂下头, 吸了口气, 拎着行李箱往宿舍楼里走。 不舍归不舍, 学还是得上。 明天还有早八呢! ——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安鱼信很不想上。 s大大一大二有体育课,是故体测的八百米放在体育课上跑。舍友毛毛干嚎了半天, 被安鱼信和另一个舍友一边一个拖下去了。 毛毛个头不大, 瘦瘦弱弱, 看起来风一吹就能散架。据她所说,她初中时没有体育中考,所以没尝过八百米跑进三分半的魔鬼训练,大一时的体测差点给她干趴下,跑完泪眼汪汪地嚷着要回家找妈妈。 毛毛和安鱼信恰好选了同一门体育课。s大体育课靠抢,每到抢课时系统就崩,俩人运气不好被卡了半个多小时,进去时只剩两门可以选的课了。 俩人盯着那界面瞪了半天眼,又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目光对视了会儿,勉为其难地选了两门中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课——排球。 第147章 排球课运动量不是特别大,但有点废手——那排球是硬排,气又足,垫起来跟篮球似的。 安鱼信手腕上还稍微有点点肉,又因为初中体育中考考过排球,略知道点技巧。毛毛就没那么幸运了,第一节排球课直接干到手腕淤青,第二节课乖乖戴上了护腕,饶是这样也免不了打一节课手抖一整天的命运。 俩人到排球场时,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安鱼信正准备放下手机活动活动,忽见屏幕亮起,显示微信来了条消息。 她戳着消息条进了微信界面,置顶最上方的头像上明晃晃地挂着小红点,旁边是简简单单却令人心潮澎湃的两个字——姐姐。 她一直没想好给人备注什么名,干脆问那人想要什么备注,那人递来一个眼神,捞过手机就飞速敲键盘,打下了这两个字。 “我其实挺喜欢听你这么叫我的。”林溪桥轻笑,“可惜这一世你从来不这么叫,上一世你也总是‘你你你’地叫,没大没小。” 安鱼信还没看消息内容就开始笑,嘴角差点咧到耳后,又自觉笑得太过夸张,便耐着性子稍稍收敛了些。 她戳进去一看,是林溪桥发来的一个问句。 姐姐:准备上体育课么? 安鱼信:嗯。 她老早把课表发林溪桥了,对面对她每日的作息安排了如指掌。 姐姐:要跑八百了,紧不紧张。 安鱼信:紧张死了,快喘不过气了。 姐姐:静静看着你装.jpg 姐姐:没关系,不用太拼,稍微跑下有点分数就好了,到时候靠其他项目拉一拉,及格就行。 安鱼信:你这主意不行,我不能摆烂。 姐姐:那咋办。 安鱼信转头看了下排球场中间聚集了一半的人群,转回头来,手指翻飞,飞速打了几个字。 安鱼信:要姐姐做人工呼吸,不然就没气了,跑不动。 安鱼信:我上课去了姐姐,姐姐安心上班。 界面顶上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好几下,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飘来一句“加油”。 单看这俩字平平淡淡,甚至有些干巴,但配合上挂了半天的“正在输入中”,便生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安鱼信假想着对面此刻的场景和那人的神情,不觉失笑,发了个表情包过去,有些恋恋不舍地撇下手机,转身并入了稀稀拉拉的队伍中。 女生分两组跑八百,自愿选择。安鱼信问毛毛要选哪组,毛毛一闭眼,心一横:“第一组吧,早死早超生。” 林溪桥说的其实很对,体测所有项目的平均分及格就行,分数再漂亮也无甚用处。假如其他项目分数够高,八百就算拿个零蛋也能及格。于是安鱼信并不急着冲,而是慢悠悠缀在大部队后边。 她的节奏很稳,虽然一开始并不快,但一直保持匀速前行。毛毛咬咬牙跟着她的步伐,俩人从队尾慢慢挪到了中部,最终擦着四分半的边迈进终点线,恰好六十分。 毛毛冲进终点线,差点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被她扶着才勉强没有跪下。她拖着这半死不活的人慢慢散着步,笑道:“跑完不能马上躺下,还是要稍微走走,让血液循环循环。” “多亏了安安带我,不然我八百米指定没分。”毛毛喘着气,小小步挪着脚,又感慨了声,“你这速度卡得够准。” 体育课上跑八百米有利有弊,虽然会累个半死,但之后半节课可以自由活动,不用再和那硬得跟铁似的球赤身肉搏了。 安鱼信喝了水,捞了手机去树荫下蹲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耳旁飘来的文法学院的八卦,一边戳开消息框,恰好碰见林溪桥发来了张图。 是张奶茶的取餐码。 她眨眨眼,看见下面又浮上来一条消息。 姐姐:给你点了杯果茶,补充点糖分。等会儿可以去取一下。 学校里有奶茶店,距离体育场不远,可以线上点餐,之后线下去取。安鱼信细看了看截图,是百香果味的。 安鱼信:嘿嘿。 安鱼信:姐姐最懂我了。 姐姐:八百米累不累? 安鱼信:还好,我跑得慢,四分半。 姐姐:[图片] 是一张消息截图,截图里安鱼信的头像大剌剌引出来两行字—— 安鱼信:你这主意不行,我不能摆烂。 安鱼信:…… 林溪桥,平平无奇破坏氛围小能手。 —— 眨眼到了礼拜天,正是体测的大好日子,路旁的狗都感受到来自大学生们的冲天怨气,乖乖地夹着尾巴绕着道儿走。安鱼信正和舍友准备出门,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震,收到了一条消息。 姐姐:你现在在干嘛。 安鱼信的唇角又开始没出息地上挑。她一只手捞起水杯放进包里,另一只手飞快打着字。 安鱼信:准备和舍友出门去体测啦。怎么啦? 姐姐:你方不方便来校门口一趟。 安鱼信心念一动,一些离谱却又动人的想法在脑内无声地放了个烟花。她抬头看了眼拉开门往外走的舍友,压住自己开始狂跳的心,停下准备跟上去的脚,朝门口说了声:“你们先去,我忽然有点事。” 舍友点点头,也不多问,一群人结伴走了。 安鱼信重新低下头,盯着界面,看着上头轻轻巧巧浮出的一行字—— 第148章 姐姐:我在校门口。 五个字炸出了五千个字的效果。 方才假想的事成了真,安鱼信一把抓起钥匙放进包里,即刻往西门冲。女人眉眼弯弯,背着小包站在那,一步步看着她向前走。 “你怎么来了?”安鱼信拉起林溪桥的手,笑着问。 “刚好有空。”林溪桥摸摸她的头,“反正洛城和这儿也不远,我下午回去,刚好赶得上晚自习。” 安鱼信帮林溪桥刷了卡,俩人一块儿走进校门。 “怎么感觉你瘦了?”林溪桥捏了捏安鱼信的胳膊,说。 “咱俩分开才几天啊。”安鱼信笑道,“我就算不吃不喝,也瘦不了那么快。” “你这bmi能满分么?”林溪桥问。 “够呛。”安鱼信说,“去年没满分。” 安鱼信说罢,便见林溪桥脸上显而易见地挂上了“我就知道”四个大字。 “还好我早有准备。”林溪桥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个充电宝,“喏”了声,“给。” “怎么,给我充会儿电?” “揣兜里啊,增加体重。”林溪桥说,“咱们的小鱼信不上道儿啊。” 安鱼信露出了一脸“这也行”的表情,接过充电宝就往兜里塞。好在十月的天气微凉,她已经穿上了外套,充电宝放进外套口袋里倒看不太出来。 “还是姐姐聪明。”安鱼信挂上了林溪桥的胳膊,一下一下晃。 “姐可是过来人。”林溪桥一本正经地说。 俩人对视,林溪桥正经不过三秒便破了功,一阵乱笑,推着安鱼信往前走:“快去测吧,可别迟了。” 第93章 番外·二生日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怎么, 不欢迎我?” 圆月当空,安鱼信捧着一束向日葵与玫瑰的混搭,敲开了林溪桥家的门, 对上繁灯闪烁下那双懵然怔住了似的桃花眼,笑着这么问。 “没, 就是有点吃惊。”林溪桥看着安鱼信把花搁在玄关的柜子上, 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安鱼信熟练地从鞋柜里抽了双拖鞋出来, 换了鞋,自顾自往里走, “你后天生日, 我今天没课,连上周末, 刚好陪姐姐过个生日。” “毕竟。”安鱼信顿了顿, 忽地转身, 搭上了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女人的肩,眨眨眼, “奔三了, 作为你女朋友, 我总得见证一下。” 卧室昏暗, 倒是小画室亮着灯。安鱼信信步朝画室里踱去, 看见画板上板板正正贴着的画纸, 和画纸上尚未干涸的水粉。 “今儿有闲情逸致。”安鱼信勾上女人的手指,“画一张画送给自己么?” 林溪桥似是才缓过神,接收并理解了女朋友瞬移过来陪自己过生日的事实, 慢半拍连上了网。她摇摇头, 笑道:“送你的。” 安鱼信歪歪脑袋, 这才开始细细打量画面内容,只浅浅铺了个底,依稀看得出是个人。 “画的谁?”安鱼信问,“我么?” 林溪桥笑而不语,牵着安鱼信朝外走,走到玄关,从柜子里拿出个花瓶,又捧起那束花,一并往安鱼信手里塞去。 安鱼信抱着两个东西,跟着林溪桥往前走,重新走进画室后,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撒,笑道:“什么意思?” “我画画。”林溪桥摸摸她的脑袋,轻轻说,“你帮我插花。” —— 安鱼信摆弄着那一瓶花花草草,看着坐在画家前敛眉凝神的女人。 那人侧对着自己,画得专注,动作慢条斯理,下手却坚定,一笔一笔甚至落出了些微的节奏感,和这整个空间共同构成了赏心悦目的动态景致。安鱼信看着看着就起了坏心,又摆弄了几下花枝,随后轻手轻脚地往她那边挪。 她站在林溪桥身后欣赏了会儿颜色间的碰撞,正准备弯下腰伸出胳膊做点什么,刚往前伸了几厘米,手腕蓦地被攥住了。 心内一跳,她偏过头,对上了林溪桥弯弯的眼,下面的红唇开开合合,问:“过来做什么?” “来看姐姐画画。”安鱼信眨眨眼,“姐姐怎么发现我的?” “那么一个大活人在身后,热气全往我这边飘。”林溪桥笑道,“况且这个大活人还是我女朋友,我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安鱼信直起身,揽上了林溪桥的肩,朝画面看去。这回颜色错杂了许多,上头的人脸也清晰了许多,眼角唇瓣嫣红。 安鱼信伸出手隔空碰了碰画上的唇角,笑道:“我猜对了,这人是我。”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她低下头,对上女人微眯着的桃花眼,顿了顿,又问。 林溪桥眸色一凝,丢了画笔,忽地伸手把安鱼信往下拉。安鱼信还没缓过神,就已经一屁股坐到女人的腿上了。 心念一动,她的心因着屁股与大腿的这一下碰撞开始狂跳。她睁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危险的信号倏然在脑中炸开,令她手指蜷了蜷,腰窝一软。 她听见女人问:“奖励一个亲亲,要不要。” 她刚想喊“等等我还没准备好”,所有的声音就被顷刻间覆上来的林溪桥咽下去了。空气被掠夺,城池彻底失守,她只觉得腰软腿软,浑身都软成了一片,头愈发昏沉,像是梦里从天上下来的那片云,裹着她又飘飘荡荡上了天。 直至脑后的那只手挪到头顶揉了揉,身上人退开时,她微微喘着气,神志终于稍稍清醒了些。她摇摇晃晃起身,脑子的麻劲还没过,一个趔趄,被身边人扶住了,笑着问:“去哪儿?” 第149章 安鱼信看看连衣服都没乱的那人,再看看差点平地摔的自己,觉得很丢人。 “去喝水。”自觉丢人的安鱼信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落荒而逃。 —— 安鱼信又一次爬上了林溪桥的床。 “明天你还得早起。”安鱼信钻进被窝,拍拍身边的床铺,示意林溪桥上榻,一面叹了口气,“可怜的打工人。” “你倒是可以多睡会儿。”林溪桥翻身上床,拉开被子也钻进被窝,笑着问,“明天跟我去学校么?如果要去,可以迟点去,我到时候去校门口接你。” “我要和姐姐一块儿去。”安鱼信往身边靠,靠进林溪桥的怀里,又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不想和姐姐分开。” 俩人挨在一块儿,轻轻说着些有的没的。月光穿过没拉紧的帘子羞羞怯怯地钻进来,在飘窗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暖色轮廓。 “带高三累不累?”安鱼信又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被子角,问。 “还好。”林溪桥轻笑,“是我带的第二届高三——第一届我只带到了高二——有经验了。倒是你,大三了,累不累。” “也还好。”安鱼信抹平被子角,“就是我亲爱的同学们越来越卷了,我也得跟着卷。” “这么卷,你还有空跑过来看我。”林溪桥说,“想看我,视个频不就行了?” “视频看着哪有真人好看呀。”安鱼信把头埋进她怀里,有意无意地蹭过了那处柔软,“看得见摸不着,就是煎熬。” 林溪桥有一瞬间僵住了,很想按住怀里的人叫她别乱动。她低头看去,迎上那双藏着得逞之后点点狡黠的杏眼,瞬间明白过来—— 怀里的人是故意的。 嗓子有点哑,她抬手从床头柜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压低的圆润嗓音合着放下水杯时“砰”的一声在安鱼信耳畔回荡,激得她腰窝又是一颤。 “你说来给我过生日。”林溪桥问,“那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不告诉你。”安鱼信缩了缩腿,刻意忽视腰窝上那软成了水的触觉,“后天零点你就知道了。” 林溪桥环着女孩的那只胳膊紧了紧。 “我有个特别想要的礼物。”她说,“你能送给我吗?” “什么礼物?”安鱼信轻轻说,“只要我有,或者我能搞到,我一定送给你。” 林溪桥不说话了。 安鱼信抬起头,在一片聩人的昏暗中对上林溪桥的桃花眼,眸底晦暗不清,又似乎有万千火光在深处炸开,迸出至亮至清透的色彩。 安鱼信忽地笑了。 “你想要我,是吗?”她问。 林溪桥依旧不说话,只是眸底又晦暗了几分。 屋内的一切轮廓都显得缱绻而昏沉,安鱼信就在这能滴出水的潮湿气氛中翻了个身,跨坐到了女人身上。 “好啊。”她揽着女人的脖子,听见自己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作者有话说: 林溪桥:手酸 第94章 番外·三新年 安鱼信的新年总会回洛城过。 老家的房子半新不旧, 三层小洋房,爷爷奶奶住着,每当临近新年时便上上下下打扫一遍, 腾出两个房间给他们一家四口。 妹妹上了小学,新学了一个词叫“候鸟迁徙”, 在院子里暖洋洋的太阳下追着安鱼信跑, 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也是候鸟迁徙。” 大年三十晚上吃年夜饭,一桌子硬菜, 鸡鸭鱼虾一个不少,还有满满一盆大闸蟹。安鱼信拍了张照飞给林溪桥, 又飞了条语音过去: “看这一桌子好菜, 馋不馋?” 那头不甘示弱,也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李付入了镜, 正在摆盘, 也是一桌子满满当当的硬菜, 后头紧跟着一条语音。 安鱼信点开来听,圆润的声音轻轻飘进她的耳道, 说的是: “舅舅问我和谁聊天, 我说是我最亲的朋友。舅舅问是傅深吗, 我说不是, 舅舅问是安安吗, 我说是的, 他就非要和你打个招呼。你那头方便吗,我这边开个视频。” 安鱼信心内一动,赶紧冲到卫生间理了理围巾和头发, 一迭声说方便, 下一秒, 界面里便跳出了视频请求。 头一回“见家长”,安鱼信有些紧张,堆起笑,看着林溪桥的半边脸出现在屏幕里,招手叫身边人:“舅舅您凑近些,我朋友和您打招呼呢。” 林溪桥说罢往旁边让,一个眉眼和林溪桥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移进了屏幕,显得有些局促地笑着,一面晃着手打招呼,一面说:“安安啊,我总听溪溪提起你嘞,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噢。你饭吃了没啊?” “没呢舅舅。”安鱼信笑着,软软地说,“正准备吃呢。” 林建军笑成了一朵花,连连道“好的”,又说:“我让溪溪正月里带你来玩啊,舅舅给你们做好吃的。” “那我就先谢谢舅舅啦。”安鱼信眉开眼笑,“舅舅做的肯定好吃的,我听林老师说过好多次,就爱吃您做的菜。” “她从小吃舅舅做的菜长大的么,养成了这个口味哇。”林建军摆摆手,笑道,“就怕不合你胃口嘞。反正舅舅么尽力烧哇。那你们聊着,灶上还有一道菜,我去看看好了没。” “我舅舅可不是空客气。”中年男子走后,林溪桥接过了手机,冲着镜头挑了下眉,“他说让你过去吃饭就是真的要我接你来的意思,估计脑子里烧什么菜都想好了。” 第150章 “那我也不客气了。”安鱼信轻哼了声,“正月初六我这边估计没啥事,你来接我。” —— 正月初六是个艳阳天,连带着门口万年不落的樟树叶子似乎都绿了不少。小摊贩沿街叫卖着“收旧手机,破手机”,妹妹在一溜的“手机”声中跑进她房间,在一旁看着她围上撞色围巾,甜甜地说:“姐姐今天真好看。” “姐姐哪天不好看?”安鱼信摸了摸她那毛茸茸的小脑瓜,“姐姐今天去别人家里做客,要穿得隆重一点。” 安鱼信拎着爸妈给的一盒茶叶拉开林溪桥车门时,猝不及防地和后排四只眼睛对视上了。 “好久不见安安!”江晋月扑上前排的靠背,拍了拍头枕,“快坐。” “你俩咋来了?”安鱼信笑道。 “小傅姐姐说她每年初六都会去林老师家里蹭饭。”江晋月说,“我家里亲戚拜年也走完了,就和我妈说来拜你的年,我妈说好,让我代她问候一下你。” 安鱼信对上旁边那人带笑的桃花眼,把茶叶往她怀里一塞,冲她笑道:“怎么不事先和我讲下?” “给你个惊喜嘛。”林溪桥看着她笑,也不说话,却是江晋月眨眨眼,“我和林老师说了别告诉你。” 车轮滚滚朝远处驶去,林溪桥开了一路,安鱼信躺了一路,江晋月说了一路,傅深听了一路。 小径弯弯曲曲,两旁树木常青。行程有些绕,安鱼信不免有点晕车。 林溪桥开一段路就微微扭头瞅她的脸色,行车越发缓,时不时轻轻问安鱼信一句:“难不难受?” 安鱼信已经把椅背放倒,躺得像具干尸,从喉咙里挤出俩字:“还行。” “马上到啦。”林溪桥温声说,“我再开慢一点。” 下车时安鱼信已经辨不清南北东西,在山林里走了会儿又立刻缓了过来,枯树新芽般挂上林溪桥的胳膊,说:“走吧,咱们去看舅舅。” 傅深碰碰江晋月的胳膊,问:“这人不要紧吧?” “嗐,没事儿。”江晋月大爷似的摆摆手,“她一向这样,晕车晕个半死不活,下车后又能马上起死回生。” 林建军早已摆好了一桌子菜,就等着四人大驾光临。四人一一打了招呼,安鱼信奉上了茶叶,林建军笑得没了眼睛:“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囡囡长得真是俏。”林溪桥舅妈站在一旁打趣,“把我们家溪溪都比下去了。” 安鱼信红了脸,笑道:“舅妈太客气了,您才是真的气质高雅,保养得又好,和林老师站一块儿跟姐妹花似的。” 南方冬天屋内没有暖气,大家一个个穿得像头熊,桌上的菜热腾腾冒着气,比一切奇珍异宝都具有吸引力。林建军指着桌上的素包,笑道:“洛城特有的菜,溪溪舅妈做的特别好吃,你们s市都吃不到的嘞,快尝尝。” 安鱼信依言夹了一个起来,放进碗里,低头大口吃,吃完竖起了大拇指:“舅妈手艺太好了!” 饭桌上大家觥筹交错,舅舅开了一瓶酒,江晋月和傅深两个不开车的喝了许多,舅舅舅妈高兴得很,也喝醉了。 安鱼信听着耳旁大家侃天侃地地吹牛,看着眼前尚冒着白气的高汤。白气飘到半空又消散不见,给后头的东西裹上了雾蒙蒙的轮廓,显得有些不真实。 就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和这白气一样,总会有消散的一天。 却倏然听得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见是林溪桥碰了碰她的手,唇角微微勾起,问:“想什么呢?” 她蓦地想,就算一切都消散了,流水落花春去也,那人还是会在三生石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去下一个路口坐着,静静看着来往的人流,带着微笑等自己。 “没什么。”安鱼信摇摇头,抬起眼,手指在桌子下隐蔽地拽了拽那人的袖子。 “就是想你了。”她说。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宝贝们一路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