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战神干不动了[快穿]》 第1章 《纯爱战神干不动了[快穿]》作者:小羊熊【完结】 文案: 【视角对半,攻有疾/排雷见第11章 】 【第二个小世界别买(烂尾)】 【学神(1-23)+现实世界+老破小+现实世界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其余别买】【其余别买】 脸红心跳的宿敌是纯爱。 而米欢是纯爱中的战斗机。 可他偏偏被强制穿进脸红心跳的世界,按部就班走完全部剧情,才能回到现实。 小白花米欢:……我肾不好。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系统 快穿 治愈 暗恋 米欢(攻)时林(受) 一句话简介:纯爱战神,胜率百分百 立意:不惧恶势力,努力拼搏收获美好人生 第1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 “呼——” “……” 白雾覆在呼吸面罩,没两秒飘散。 米欢陷入昏迷前的记忆,是哥哥落在他额头的温热大手,伴随呼吸机运行的悲鸣,留在他视网膜的,仅剩空气里散开的碎光。 泣音似乎还在耳畔回荡,他身体不受控地下坠,灵魂快要被白光撕扯成八片,在他意识彻底消散前,深处飘来一抹彩虹色光球。 [信息录入中] [录入完毕,身体扫描中] [滴滴滴,检测到纯子之身,数据上传快穿系统匹配世界……] 视线所及之处,满是那陌生光球所发出的耀眼菱形光芒,米欢下意识伸手,刺痛击碎他仅存的意识。 [已匹配合适世界,是否进入?] [重复,是否进入?] [未检测响应,强制进入] [世界:学神的秘密校花] [进入完成,祝玩家体验愉快] / 米欢猛地睁眼。 他瞳孔不受控颤抖,眼前世界有几秒撕裂,迫不得闭眼缓冲。米欢再次睁开时,一张横跨整个视野的巨幕笼下。 [玩家身份:被??的遗孤] [任务目标:新的首富] 停留时间不长,足够在米欢心中留下印象,他张口,比声音更先一步发出的是熟悉刺耳的滴鸣。 取下右指的检测仪,米欢撑住胳膊坐起,惊魂未定左右打量。方才巨幕仿佛是他的幻觉,空气静谧而祥和,墙角净化机无声工作。 来不及获取更多信息,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为首的是位穿管家燕尾服的青年,见米欢坐起险些压不住惊呼。 “小先生!” 谁,他? “您刚刚醒,有没有不舒服地方?” 管家动作称得上滑跪,隔着地毯也能跪得扑通,米欢神情茫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用轻柔但无法拒绝的力度按回床。 “谢天谢地,还好您醒了,不然我们可没法向已故的先生太太交代……别担心,你在这里安心修养,学校那边办理了休学。” 短短一句话,给米欢带来的冲击不算小,他凝视对方焦急担忧的脸,最终还是压下心中种种疑虑。 “小先生?” “我累了。” 赶在管家接着追问的空隙,米欢慌忙开口,刻意无视门口拿着各种诊疗仪器的白大褂们,拉高被子盖过头顶,声音瓮声瓮气。 “让我睡一会儿,等下再来喊我。” “哎,好好好,小先生。有需要您按床头铃,我随叫随到。”管家连连应声。 即便他再担心小先生身体,可人眼底掩不住的疲惫,令管家无法装作任何事都未发生,同往常一样与小先生说说笑笑。 年幼失祖父,少年失父母,没有家人疼爱,小先生该有多悲伤? 管家无声叹息。 房间门闭合声音细微。 约摸那群人走远,米欢这才缓缓拉下鹅绒被,忍受记忆被分割、重组的晕眩感,尝试习惯这具陌生身体。 他这是死了,转生? 对昏迷前发生的事,米欢回忆不起半点,他蹙眉抬手,掌心贴住额头。或许因为刚退烧的缘故,皮肤凉得有些不正常。 镜子…… 米欢四处张望,还没来及下床,手指触及微硬纸张。他掀开枕头,竟是本外观奇特的记事本,封面印有类似光球的图案。 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犹豫片刻,最终伸手翻开。 巴掌大的本子扉页写有米欢二字,再往后是一栏栏日程规划的方框,至于规划的事件…… [与时林在酒店更衣间里xx( )] [与时林在小巷子里xx( )] [与时林在家里xx( )] [与时林在……] 清一色的句型与人名,即便住院十八载未曾接触过外人的米欢,也能隐约察觉身边发生的怪事与时林有关。 那这些xx是什么意思? 米欢思考时会不自觉咬指甲,他牙齿刚触及甲面,他身体一抖:右手食指中间偏下的位置,有个小小浅坑,那是自己儿时意外撞击留有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觉察到这一异样。 巧合吗? 他下床,双脚刚刚触及地面,结果还没走两步路,身体仿佛不受控般,整个人摔在橡木地板。 “……” 连无法掌控双腿力度,也是如出一辙的像。 米欢无法凭借自身力气起身,可又不愿去喊那位略微聒噪的管家,沉默坐在地上许久,才伸长手臂搭在床边,借力缓缓站直腰背,腿却不受控地颤抖。 第2章 他叹口气。 即便转生,也甩不掉这残废的腿。 既来之则安之,米欢并非怨天尤人的性子,他酝酿好久将要再次尝试,视线触及放在床尾的折迭拐杖。 / 房间不算大。 除去床与衣橱,米欢没找到半点与这个世界有关的讯息,太阳略偏移,看起来时间还早,又有拐杖的支撑。 米欢暗自下了决定。 结果刚开门,还未看清屋外,迎面便是先前听过的询问声。 “小先生?” 米欢抬头,对上管家略困惑的眼。 “您怎么起来,身体会吃不消的,想要什么我去给您拿,您还是早点躺回去休息……” “检测仪没有开。” 米欢打断他。 “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管家声音微顿,这才认真打量这位继承全部遗产的小富豪。 虽然神情紧张,可掩不住眼睛里纯净,透亮瞳孔不见丁点害怕,反而是不谙世事人独有的执拗。 乌发稀碎,稍稍遮住眉眼,留出小块白肤,腰板笔直,隐约看得见单薄衣物下的锁骨。 两人对视。 还是管家让步。 “虽是夏天,夜晚还有些冷,小先生还是挑几件厚点的长裙,免得受凉。” 米欢点点头。 等后知后觉捕捉那到个不应出现的词,他啊了声,人已经被推向衣柜,管家挑出来几件过脚踝的裙子,挂在手臂上向米欢展示。 “小先生,选吧。” “……” 米欢张张口,有些不确定偏头,手指点点自己,又转向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我?” 管家点头,一脸理所当然。 “您是觉得这些太素?”他神情略显苦恼:“但最新款的都送到了,要不我叫人再去问问还没公布的新手稿?” 问题是在这里吗? 米欢默,装作不经意咳嗽,手掌擦过前胸,确定是一马平川后才松口气。 “今夜有雨。”他睁着眼说瞎话:“会冷,还是穿裤子吧。”顺便做好被管家反问的准备。 结果,青年非未追问米欢反常,眼神还透出几分怀念,像是确定了一件事般,眼底隔阂悄然松懈,就剩暖热而诚挚的注视。 “您说得对,小先生。” 他嗓音轻而柔,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专注,那些长裙被尽数收回壁橱,递到米欢面前的是简单短袖短裤。 “到底是夏天。” 衣服总算正常了。 米欢刚要接过,谁知管家后退半步跪地,在他还未反应发生什么事前,腰间肌肤一凉,对方竟直接掀开他睡袍! 他惊呼卡在半道,睡袍连带着内衣尽数被管家褪去,稍凉空气席卷。 管家刚想帮小先生换好衣服,结果额头落来滴湿润,他伸手一触,顺势抬头望去。 小先生紧抿着嘴,原本苍白面容涨得通红,耳垂好似要滴血,泪却先呼吸落来,接近呻吟的哭腔听得人心发麻。 “你为什么要脱我裤子呀。” “帮小先生换衣服啊。” 本来重复过上千次的事,一旦服务对象变成对的人,管家耐心出乎意料得足,外带几分哄孩子的天真。 “不然,小先生是想穿这身出去?” 说话间,管家伸手,看似毫无目的地取来长筒袜,对着那双白如嫩藕的腿隔空比划,又颇为坏心眼停住手,凝视米欢挂在脸颊的泪。 他好似一头盯紧猎物的猛兽:“这样出去,小先生会被警察叔叔当成坏孩子抓起来的。” 管家根本不给米欢呼吸的空隙。 “我们小先生要做坏孩子吗?” 米欢哪里见过这架势,病重躺在医院那几年,更衣梳洗全是哥哥一人亲力亲为。他没见过别人身体,自然也无生人近身。 这种堪称肆无忌惮的打量,米欢又怎能受得住? 他想躲,但衣柜打开的空间就那么大,管家还半蹲面前,就算跑出去,无论如何米欢都要碰到对方的脸。 这件事,无解。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虚掩房门外脚步声隐隐,米欢怕抽泣被人听见,顾不得扯下睡袍,捂住嘴微拢膝盖,以为这样就能躲开管家奇怪的目光。 谁知,落在腿间的气息骤紧。 管家快速拉下米欢睡袍的同时,门口脚步瞬间消失,两三秒后,才传来一道低沉询问。 “车备好了,小先生去哪?” 米欢光顾着咽下泪,一把推开半跪的管家,却忘记自己双脚无力,身子踉跄往前歪斜,噗通一下前趴在地面。 结果,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 反倒是门外司机听见动静,生怕小先生出意外,竟忘记自己的身份,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 等看清室内景象,对方凝固。 “小、小先生,您这是?” 只见刚苏醒的小先生把管家的五官当成了坐垫,保持鸭子坐姿态跪坐。听到门口传来响动,挣扎着想起身,结果忘记自己双腿无力,还未挺起腰杆又瘫软回原位。不知触及何种地方,他浑身哆嗦,泪反而吧嗒吧嗒直掉。 米欢视线模糊。 他甚至看不清来人面目,过于湿热的呼吸令大脑反应越来越迟钝,耳畔叮叮咚咚响起的提示音也成了无物。 [解锁隐藏剧情:管家的小心思] [解锁成就:坐莲被围观] 第3章 [解锁成就:未进入体会愉悦] [提示:第一次必须属于主角受,否则小世界剧情会发生不可控逆转,玩家必须时刻牢记] 第2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惩罚下达(捉虫) 一直等坐上车驶离半山腰的别墅住宅区,米欢的泪才堪堪止住,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边小声吸鼻子。 他蜷缩后座,即便膝盖并拢,也无法忘掉方才停留腿心的热意,以及被管家按住胯骨的难为情。 米欢环抱小腿,痛恨它们的无力与不争气:坐一次还不够,被坏蛋管家摁着猛吸。 可惜,事情发生得突然。 对方动作又快,神色丝毫没有做坏事的心虚,就算米欢察觉不对,想要为自己的身体讨回公道。管家颇为礼貌地请离司机,又为米欢拉上窗帘,退至门口等他换好出来。 至于先前种种大逆不道的举动,仿佛是米欢幻觉。 只是换衣服时,发生一个小插曲。 米欢在床上躺了太久,双腿听不得他使唤,走路还是怎么,几乎使不上力气。这种不便,间接反映在他换贴身衣物上。 他可以坐着穿,却无法像常人起身提起,只得后仰躺在床,双手提住绸缎边缘一点点蹭到合适位置。 这样一来,米欢耗费的时间可不是一星半点。管家在外面等得心急,房间里又没动静,生怕小先生出现意外,都忘了敲门便直直推开。 “……” 那雪白圆弧不断压住嫩黄鹅毛被再次抬起,伴随细微摩擦声以及小先生累得一次次加重的呼吸。 管家喉结滚动。 他几乎不可控地,回忆起方才被小先生坐脸的喜悦与激动,感受柔软如天鹅绒般触感,管家双唇追随肖想太久的小小铃铛。 本以为小先生会发飙生气。 结果人却再次起身,赠与了他这无以轮比的奖赏,管家完全是下意识张开口,却被恢复理智挣扎站起的小先生踩住了锁骨。 就算人再怎么弱不禁风,实打实的骨架摆在那,这么一踹管家险些未承受住,当即捂住嘴,缓了缓才压下咳意。 这么看,一时半会是忘不掉了。 管家悄无声息关门,自始至终,动作轻得未惊动小先生。 用同样的方法穿好短裤,米欢反手按住隐隐酸胀的腰,再次对这具身体耐力产生片刻怀疑。 按道理说,他应该穿好菱形格子长筒袜才算整装齐备,但米欢懒,就这么光溜溜两条小腿出了门。 “小先生?” 思绪被司机的轻唤拉回,米欢蹙眉抬眼,眼神刻意凶狠,可忘记他之前哭过,非但没有半点气势,反而有种可怜兮兮的委屈感。 司机自然不敢多看。 “您还没说去哪。” 自方才开始,车子总是在山周围绕圈,如果管家有心,定能察觉异样。 此话一出,米欢反倒陷入茫然。 他从恢复意识到现在,统共还没三个小时,结果经历的种种比他生前十八年加起来还要多! 就算因身体有疾,接触外界总归困难些,可米欢并非不谙世事,隐约察觉这个世界存在些异样。 至于哪方面? 偏偏说不出来。 正想着,米欢忽然想起后来怎么也找不到的怪异本子,顿时有了主意。 “酒店。” 生怕前排司机没听清,米欢一字一句重复:“去酒店,今晚我要住那里。” 这座城市排得了名号的星级酒店并不多,其中,米家旗下就占三个,等级也依次从低到高,司机自然送米欢位于市中心的那座。 “小先生,酒店今晚有场宴席,参加人员较杂,我送——” 司机话还没说完,那边车门咚地关上,一直在抹眼泪的小先生不见了,他再往旁处看,停车场全是参加宴席的人群,哪还有小先生单薄背影。 / 虽然是场小型的庆功宴,不过米欢生前躺腻了医院,现在连大厅吊灯都觉得稀奇,撑住拐杖凝视许久,旁若无人的模样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着实引得来宾频频侧目。 “谁家土……没出过门的少爷,怎么看个灯也能看出神。” “新奇呗!” 她们音量不算小,自然吸引未看见人的目光,走入会场的来宾转弯,探头扫了眼按住拐杖仰头的小朋友。 腿有疾? 搭眼望过去,那小腿着实瘦弱,有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水晶灯光折射,倒像个瓷娃娃。 “可惜了,是个身体不健全的。”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觉得身体有点问题不方便动的小公子哥,远比那些嚣张跋扈的纨裤子弟好得多?” 说话时,对方嘴巴朝会场一努。 “老板的公子哥,小活阎王。” 某蹭吃的刺毛家伙:“阿嚏。”他叼着葡萄扭头:“嗷?谁骂我!” 周围人嘴角抽搐,托着酒杯闪避。 米欢反应慢,脸皮薄。 等他察觉周围视线,才惊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里傻气的事,恨不得缩成小鹌鹑,突突突逃进电梯里躲起。 大堂经理注意这边动静,原本低声同侍者交谈的嗓音一凝,以为是自己眼花,不确定眯眯眼:“小先生?” 这可大意不得,他忙掏出小本,开始翻找米家几位司机的电话,刚想跟人核实,又见其中一位急匆匆快步赶来。 “小先生呢?” 第4章 经理来不及回,手比嘴先一步指。 “别担心,人脸识别,直达顶层套间,丢不了。”说归说,经理抱着好奇打探:“出那么大事,管家还能让他出来?” “本来是不让的。” 司机答,脑海里却止不住飘过卧室那幕画面,以及他抱起小先生时,管家面容一闪而过的贪婪。 “但也不知怎么就出来了。” 回答云里雾里,听得经理挠头。不过知道人去向稍微安下心,司机也没跟去的权利。他在大厅站了会儿,望见右侧宴会厅门大开,多嘴询问一句。 “庆功宴,来得人挺杂。”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电梯到顶。 伴随叮一声响,电梯门开,从外走进来人,米欢躲避不及手腕吃痛,拐杖叽里咕噜滚到角落。 “抱歉。” 头顶声音低而缓,米欢却没机会抬头,失去拐杖支撑的双腿绵软,还没坚持两三秒,他控制不住下坠,斜斜坐在来人黑皮鞋面。 对方想帮米欢捡拐杖的胳膊一僵。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先生。” 米欢吓得声音发哑,他想如正常人般站起身,奈何身体不给丁点机会,除非拽住来人裤摆。 “我的腿……没力气,如果方便,能不能……扶住我起来?” 说到最后,剩下的字在口腔打了个转儿,被米欢囫囵吞枣咽了回去。姿势过于羞人,隔着夏季单薄布料,他甚至能感受到皮鞋尖端的凉意,被自己一点点坐热。 好丢——诶,什么? 鞋尖翘起的速度之快,带起来的力度迫使米欢的双臀微微抬离地面,一瞬间失重导致他下意识夹紧腿,反而听到一声不属于自己的闷哼。 “米米?” 似乎才认出摔倒在他脚边的人,熟悉呼唤使得米欢茫然,男人快速捞起滚落角落的拐杖,胳膊稍一用力,轻易抱起米欢往回走。 事发突然,米欢来不及看清他的相貌,就被抱进一处陌生房间。伴随滴滴门锁声落,套间灯光依次亮起,他被人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 随即,那男人半蹲。 “米米,身体好些了?” 米欢最先看到的,是他别在领口宛若浅海般的蓝宝石。再往上,一双不亚于宝石剔透的蓝灰眼睛,正满含笑意静静端详自己。 “……” 虽然对男人毫无印象,可他张口。 “舅舅。” 却记得怎么称呼。 男人笑,起身稍稍弯下腰,左手撑住椅子,右手轻轻落在米欢头顶。 “乖孩子。” 本应是亲人相见的温馨,结果米欢始终无法对他产生依赖,紧绷着背,一眨不眨凝视舅舅弯起的眼睛。 这个时候,要说什么? 米欢社交礼仪匮乏到极点,他只能从与哥哥的相处中,照猫画虎免得气氛过于冷场。 在米欢沉默时,唐泸也在打量他。 真不愧是继姐养在深阁的孩子。 连头发丝垂落的弧度,都宛若精心测量般的精致与优雅,配合深蓝长袖衫与白短裤,的确有种看缩小版人偶的恍惚感。 幸好生在米家。 否则,这般美貌对于离开拐杖便无法走动的孩子来说,称得上一种灾难。 唐泸收手,刚想直起身子往米家打一通电话,谁知袖口传来细微力度,他低头,正巧米欢撑住椅子起身。 “舅舅。” 话音未落,拽住他袖口的手指稍用力,直到攥得平直布料起皱,才忽地收回手腕。 唐泸未吭声,他看得人出神。 他腰间被米欢瘦长手臂环住,十八岁时的身高并未完全定型,就算踮起来脚,也只堪到唐泸鼻尖,却能送来一记略带香气的吻。 男人愣在原地。 米欢松口气。 幸好,能亲到舅舅下巴,否则午安吻落在对方敏感喉结,倒有点别扭的奇怪感觉。 简简单单的吻,却耗尽米欢眼下全部力气,他窝回座椅,稍稍喘口气。大病初愈导致的体力下降,短时间里只能这么受着。 “很高兴见到您。”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在新世界见到的第一个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好好跟舅舅相处,总归是没错的。 他端坐着,等男人的夸赞。 长睫垂落又抬起,眼底期待明晃。 “……” 米欢却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他们拥有亲缘关系,那唐泸为何不回家住,反倒选择住在米家旗下酒店?抛开全部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对方不被准许踏入米欢所在房子半步? 唐泸在心底无声微笑。 男人后退,重新半跪在地,手臂顺势搭在米欢椅子扶手,无形中组成了小小的包围圈。 “米米。” 在米欢满心雀跃望来,他反手取下别在领口的蓝宝石,又解开怀表细长的纯银链条,将两者穿起,放在手心托到人面前。 “喜欢吗?” 米欢犹豫两秒,怕扫了唐泸性子,沉默着点点头。 “那舅舅帮你戴好,就当是归国见面礼,好不好?” 太明显了。 背后的哄骗意味。 三岁小孩都能听出来不对,从未与旁人社交过的米欢,把这当成唐泸对他的喜爱,温顺地低头,露出白嫩细长的脖颈:“谢谢舅舅。” 结果,蓝宝石滚落,一路掉到米欢胸前,冰凉而硬的触感令他呼吸瞬间错乱,米欢懵懂,望向托住宝石的手心。 第5章 一挤、一按、一压。 唐泸气息加重,听得米欢害怕,慌乱中他去抓立在桌边拐杖,来不及挣扎开,耳畔突然乍响无数提示音效。 [解锁隐藏剧情:电梯独处] [解锁成就:恶人蓝宝石] [解锁成就:认贼作舅] [警告:检测到玩家主动亲吻除主角受外的男人,给予违规惩罚] [警告:惩罚下达,请玩家迅速赶往主角受身边] [警告:惩罚下达,请玩家迅速赶往主角受身边] 第3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你是变态吗! 主角受? 什么是主角受? 米欢大脑被混沌占据,他活动试图挣扎,奈何唐泸压来时宛若不可逾越的山,慌乱中他握住拐杖,落手猛砸男人后脑勺。 伴随一声钝击,灰蓝眼男人面容流露几分不可置信,米米二字还未说,晕眩感铺天盖地,人瞬间失去意识。 “……啊、啊?” 米欢一哆嗦:“死啦?” 他手指颤颤巍巍伸去,探得唐泸微弱鼻息后松口气,奋力移开对方压在膝盖死沉的头,撑住拐杖晃悠悠起身。 名义上的舅舅宛若死物,歪倒手指沿着米欢的小腿滑落,带起的温热令人毛骨悚然咬紧后牙,米欢甩掉不属于他的重量。 来不及多想,他踉跄脚跟出门,脑海里似乎还在回荡麻木电子音,他右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小腹,仓皇按下通往一楼电梯。 结果,指关节无意擦过按键,本不应该亮起的数字三微闪,米欢也无法顾及那些。后退至电梯角落,手握住墙壁横栏,凝视接连跳转的显示屏。 [警告:惩罚下达,请玩家迅速赶往主角受身边] 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米欢咬住唇摇头,试图摆脱这道怪异的命令,失重感一瞬回归脚底,陌生感觉令人险些歪斜身子。 电梯停在四楼。 “唰——” 门应声而开,结果进来的并非酒店住户,反而是位穿着黑制服裤的男生站定,发现躲角落的米欢,直眉微蹙。 “客人,您上错电梯了。最右边是员工通道,无法通往一楼。” 说来奇怪,男生开口的剎时,米欢脑内机械重复的音消失,小腹深处的痛感也在慢慢变弱最后化为无,仿佛刚才一切皆为米欢的幻觉。 “对不起。” 道歉比探究真相提前发出,米欢误以为他给人来带不便,将要撑住力气离开…… 电梯外,整齐划一的脚步打断他动作。米欢来不得辨析,来人身穿的深蓝制服所象征意味,将他脚步紧紧定住。 “小同学?” 显然,他们也未料电梯有人。看样子两位警官是想上去,其中一人胸前还亮着记录仪。 他砸晕人的事,这么快被发现了? 米欢嘴唇发紧还苦,无意识捏紧掌心,引得身体发颤,求助目光反而落向更远处静默而立的男生。 “……” 他隐约觉得,对方能帮他。 信任毫无根据,双腿因方才惊吓实在无法动弹,米欢窘迫低头,食指扯住衣摆,试图遮住不着一物的小腿。 早知道,就听管家的话,换上那双有点女气的长筒袜,也好过被直勾勾打量的尴尬…… 空气逐渐凝固。 久到连那两位警官觉察异样,以为米欢身体不适,刚想掏出对讲机呼唤楼下法医。 “不好意思,两位警官,这是我高中的同学,暑假过来找我玩,反倒在酒店迷了路。” 一句话,那两位警官的目光转移。 顶住审视的压力,男生松开手中黑塑料袋,向前几步迈入电梯,看也没看米欢的脸,径直半蹲身子,双手后伸。 “他腿因事故落下病根,偶尔会用不上力气,需要人借力才能走,耽误您们时间,抱歉。” 米欢低头,刚好看见男生头顶,以及洗得干净的白衬衫领。 “喔,这么小就?” “可能心理因素偏多。”男生微笑,顺势偏头:“还愣着做什么,米欢?” 他知道他的名字?! 米欢惊愕,身子仿佛失去控制,等反应过来时,男生已经微微用力将他往上掂掂防止下落,离开前不忘单脚踢起拐杖握在手里。 “麻烦了。” 至于怎么出的电梯,又如何被男生背到三楼是更衣间,米欢全然没了半点记忆。等他回神,自己已经坐在更衣间角落的长凳,身下铺着一件有些老旧的外套。 “你先在这等我。” 男生开口,同电梯口神情不同,声音算得冷漠,抬手扫了眼时间。看出他要走,米欢慌忙拉住人胳膊:“等等!” “……” 男生视线下移,落在袖口的手指。 以为自己会被甩开,米欢默默吞咽一口紧张,同时心里也做好了准备。 谁知,男生仅是扫过去,默许米欢的举动,目光再次落在他面庞。 “有事?” 更衣间的灯光昏黄,显得他瞳孔深黑,照亮胸前名牌。时林二字,下笔浓墨如渊,勾划处似破空的风。 时林、时林…… 米欢眨眼,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应该是相好的朋友,于是小心翼翼开口试探:“你记得我。” 时林长眉一挑。 此时,米欢还未意识到,他接下来会经历什么,误将男生的微表情当做默认,刚要解释他之前行为。 第6章 [警告:检测玩家与主角受接触,现实施惩罚,倒计时五秒] 米欢愣:“主角……受?” 时林没听清,将要反问。 [五、四、三——] 骤然,米欢失声:“本子!” 他想起来了! 之所以觉得时林的名字眼熟,是因为自己枕头底下的怪异本子! [二、一] [倒计时结束,开始行罚] 米欢来不及看清时林的脸,世界骤然陷入黑暗。 / 更衣室寂静。 昏黄灯光下,他对上米欢的脸。 人没了一开始的激动,呆乎乎坐在自己衣服上,倒有点笨笨傻傻的好笑。 最初,时林未认出米欢,因为男生模样跟在学校的差距太大。况且他们平常毫无交集,唯数不多见面的机会,仅是每周一的升旗仪式。 他作为护旗手与讲话人,时常要从队伍的最前方过,左数第三列长队,是米欢所在班级。天气好时,时林就能看见站在队尾愣神的米欢。 白白净净,被太阳晒得晕乎乎。 但他这学期来学校的次数并不多。 听说,好像是家里出了事。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 时林胡乱想着。 他的袖口还由米欢拽住,几乎快扯得变形,布料歪扭扭地斜出去,偏偏罪魁祸首还毫无知觉,一言不发低着头。 “怎么了,米欢?” 时林耐心算不得足,曾有老师对他的评价是精致冷漠,他倒也未反驳。 “哪里不舒服——” “你亲亲我。” 时林呼吸稍顿,他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视线与米欢平行,伸手掌心抵住人额头。 没发烧也能说胡话? 结果人家不耐烦移开他的手,略显困惑的眼睛茫然,似乎没得到想要的柔软,嘴巴嘟嘟,又委屈抿成一条线。 “你讨厌我。” “我哪敢。” 万万没想到米欢竟是这样性子,时林一边觉得新奇,一边又忍不住翘起嘴角,饶有兴致端详人过分精致的五官。 “那你不亲我。” 细白手指勾住他衣领,结果其主人因扯不开侍者制服的暗扣泄气,气哼哼攥紧成拳轻敲时林的后背。 时林忍住肩膀的酥麻,前倾身子凑近,吸吸鼻子:“嗯,没喝酒。”也道不明心中念头,他凝视米欢忽然变得水涟涟的眼,神出鬼差问了一句。 “我是谁?” “……” 话说一出,反倒是时林轻咳,率先偏移了视线。正当他暗自懊恼怎么会问出这毫无水平的问题,侧脸被一双柔软的手掌捧住抬起。 米欢嗓音近似撒娇:“时林喔,你是时林,脾气臭臭的年级第一。”他歪头,宛若小孩子看见喜欢的小动物,亲亲热热靠过来,蹭了又蹭。 那瞳色感觉软绵,望向人有种难以形容的温润。时林心脏突然鼓起,酸涩感瞬间冲到四肢百骸,比海浪更大的空虚蔓延。 显然,他不擅长应对这感觉。 除去现在,往后几年、几十年,时林永远无法忘却被他盯住的紧张,以及压在心底深处不可察觉的喜悦。 [惩罚结束,玩家脱离旁观视角] [托管链接断开] [重新接入……接入成功] [还请玩家积极体验游戏剧情] / 时林就读的公立高中,校门口有一长排宣传栏,从综合到艺术分排名,年纪前五除去姓名成绩外,还会附有白底的证件照。 尤其艺术生那栏,堪称百花园。 可就算把那些人加起来,也不及现在米欢滚落的半滴泪,与红到剔透的右耳。 时林张张嘴:“……” “不许看!” 对方语气凶巴,奈何哭嗝未消,命令皆无半点威胁,倒有种梗着脖子无意识撒娇感。 “嗯。” 他站着,米欢坐着,只要人不抬头看他,就发现不了自己在暗自观察他。 当然,米欢顾不得时林的小动作。 方才他失去意识的瞬间,灵魂似乎悬在半空,但能感应时林的热度,唯独身体不听使唤,把对哥哥的撒娇方式,用在了时林身上。 竟然还说出那么不知羞的话…… 米欢都快蜷缩成球。 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就算夺门而出,他也得恳求时林扶住他起身,要过来立在墙边的拐杖,再用龟速慢吞吞离开。 那还有什么气势! 米欢愤愤,无奈瘪嘴。 结果眼角余光一闪,原本站在旁边的人身影晃动,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碘伏与棉签,顺势踢过来个小板凳。 “抻开袖子,脚踩过去。” 米欢茫然。 时林刚要再次重复,索性左手握住全部东西,长腿一迈跨坐小板凳,右手捧住米欢脚踝,抬高放在自己大腿。掌心顺着脚根弧度微用力,轻而易举脱下了那只浅棕色小皮鞋,露出洁白袜底。 鞋子被轻轻放在地,时林身子随后往前坐,胳膊固定住米欢半条小腿,一套动作行如流水。 脚跟压住的大腿虽瘦,依旧能感觉到堪称流畅的肌肉线条,正散发些许热意。袜底设计露出大片雪白脚背,稍微放平些脚尖,就能踩住时林的侧腰。 等处于无措状态的米欢回神,时林的手不知在他小腿停留多久,依旧毫无移开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往大腿根的方向伸。 第7章 米欢又气又羞,泪刷一下滚落。 “你是变态吗!!” 第4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时林的小心思 米欢这一嗓子,把时林喊茫然了。 虽然他不否认,但由米欢如此直白说出来,感觉着实有些怪异。同时,时林也做好了被他踹一脚的准备。 结果,对方讲完后非但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双手环胸,右边脸颊鼓起,偏头就是不肯与时林对视。 “……” 当然,时林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米欢舍不得踢他,那么就剩最后的猜测。 ——米欢他,无法挣脱开这触碰。 念及,时林原本愉悦的心微沉,搭在人腿边的手微压,带有老茧的指腹稍硬,按过去时米欢不受控制蹙眉。 “你松开我。” 米欢刚想反抗,时林仿佛一瞬间看透他心中所想,胳膊肘下压,用巧劲克制住他脚踝。 时林不轻不淡扫了眼:“别乱动。” 两人年纪虽然相仿,但时林面庞看起来就比米欢略成熟,偶尔冷脸的架势倒是有点唬人。 虽然不知造成双腿无力的原因,米欢也未往旁处想,见瞪不过时林,嘴巴一抿泄气,视线偏到其他地方,嘀嘀咕咕说了句。 “大魔头。” “……” 大魔头嘴角上翘,同沾碘伏的棉签落下,不敢用力抹,只轻轻擦过半分。 即便如此,他手心的脚背微弓,一道青筋顺着皮肤向上游,没入脚踝处寻不见。 米欢语气格外委屈:“凉。” 时林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棉签,若无其事别开眼,反而恶人先告状:“这时候知道撒娇了?” 他语气很怪,又说不出哪怪异,米欢的小腿肚被涂成棕红,时林语气倒是慢了下来:“脚不方便还到处跑,划起皮也没感觉?” 米欢顺着他视线望去。 一道白痕印在肌肤,药水映衬得极为扎眼,因为不疼,自然也未引起米欢注意,谁知时林观察得竟如此仔细。 可米欢怎么解释? 被变态舅舅抱住腿,还让他肆无忌惮揉摸胸口,自己一拐杖打晕了他,现在人还在房间躺着。 联想方才撞见的两位警官,米欢还是选择当哑巴回应时林。 更衣室再次陷入安静。 时林手中动作不停,偶尔抬眼,视线飞速扫过面前正发呆的人,心底猜疑越来越大,可又无法直接询问,只得加快涂抹速度。 “大魔头!” 谁知,对方忽然中气十足吼了句。 时林头也不抬:“疼傻了?” “我讨厌你。” “没顺你心意就发脾气,你是小孩子?”时林语速依旧不疾不徐,总算松开米欢的脚踝,仗着人无法自行挪动的窘迫,手指微屈,朝着脚底穴位一顶! 时林至今无法忘却的东西,一是藏在枕头下的水果刀,二是在电梯里见到另一面的米欢。 现在多了一个:米欢的泪。 先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爱哭? 他若无其事移开胳膊,从兜里摸出创可贴,刚要撕下时,米欢红着眼眶再次出声。 “好丑。” “?” 时林抬头,米欢仿佛先有预料般别开脸,拒绝同他对视,却忘记自己怎么都无法掩饰的通红耳根。 起初,时林没明白他的意思。 等贴好创可贴,察觉光秃秃的棕色表面,与周围肤色着实不匹时,米欢扭脸,嘴巴噘得都要挂油壶。 “……” 气氛难得沉默,时林起身,收拾好碘伏与棉签。就算他再怎么好奇,米欢腿上指痕从何而来,时林想问,他也没那身份开口。 更衣间未安空调,时林早已习惯与这恼人热意共处,米欢不然,坐了没几分钟,鼻尖染带几分湿意。 储物门里侧嵌有镜子,时林原本利落的动作顿时慢了许多,他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仅透过半个角,打量研究他外套的米欢。 坦白来说,时林起初真不敢认他。 虽然米欢剪短长发,也换掉了女款校服,可自古美人雌雄未辨,等电梯门开的剎那,时林还以为春梦成真,差点没控制住面部表情。 正想着,时林却从镜中见人前倾身子,细白手指努力外伸,好不容易拿到被时林放远的小皮鞋。 又怕胳膊蹭到碘伏,只得单脚往里伸,结果腿无力半上不下卡住,少年抿嘴偷偷望来,视线刚巧与镜中的时林撞了个正着。 泪挂在眼睫,要掉不掉,脸颊软肉微鼓,粉似开在枝头的花。 时林很少在夏天看到花,他也不曾为那些虚幻美好的事驻足。与其说对东西厌恶,更如摒弃华而不实的累赘。 而那朵花却向他哀求。 “你、能不能……” 语气吞吞吐吐,灯光之下,米欢长睫低垂,那颗泪珠顺势掉落,没入胸前衣襟不见。人慌忙去擦拭,动作笨拙得可以,竟带了点可爱。 时林不禁嘴角微翘:“什么?” 语气缓而慢,无意间展现的引诱口吻异常,他的坏心思都要藏不住了,偏偏米欢还上他的当。 “能不能帮我…提鞋,我没力气。” 大魔王不是白叫的。 大魔王有自己的坏心眼。 “是吗?可你求人的态度,着实有点傲。”时林反手合住柜门,缝隙声吱呀,棉签袋卡住起了个角。 第8章 他心底忽然烦躁。情绪就像得到宣泄的海,一股脑儿往外冲,比如米欢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酒店,又比如为何他小腿肚出现道男人的指痕? 这不像他。 时林拽住棉签塑料袋,食指用力往外抽,内里被某处卡住,他扯了几下无果转而摁住锁扣,用的力一重再重,直到指甲的血色褪去,他默默垂眼,刚想深呼吸给自己找台阶下。 结果一道细弱的,如果呼吸声稍微大些,就容易错过的绵羊般颤音,从他身后怯生生地传来。 “拜托你,时林。” 被叫者视线不受控偏移,镜面沾染些湿热雾气,看呼唤者容貌更似镜花水月的恍然。 坐在昏暗更衣间的少年浓密长睫散开,眼底碎光浮动,如夏日正午的花池水面,晃悠悠惹人屏住呼吸,语气像在对时林撒娇,又仿佛讨个商量。 “帮我穿好鞋子,好不好?” “……” 三番两次都未得到响应,那朵花默默垂头,露出的脖颈细而苍白。先前未落干净的泪收尾,砸在方才因时林紧握而深粉膝盖。 时林的耳畔浪涛滚滚,混合着他的心跳化成尖锐长鸣。在冷气尽失,一盏灯泡坏掉的更衣室里,不如说自己没压住坏心思,嘴巴比脑子更先一步泄露他无法昭告于众的邪恶秘密。 “答应我件事。” 男生转身,灯光自他头顶撒落,常年因劳作而晒的小麦色皮肤紧绷,酒店侍者的立领制服遮去一点下巴,稀碎刘海盖不住锐利五官。 米欢并未响应,他沉默着伸手,胳膊边缘直接蹭过满是碘伏的小腿,衬衫染上的痕迹青青紫紫。 这次,轮到时林错愕:“你……”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问三次还得不到的帮助,对方本心不愿理我。” 米欢笑笑,他压住袜子滑到脚底的不适感,踩住穿得歪扭的鞋起身,礼貌地向满目紧张的时林点头。 “劳烦您递给我拐杖。” 话音温润,找不到出挑地方,称得上教科书般解释与回绝。他只是单单坐在那,穿着因时林逗弄脏掉的衣服,短暂几秒就隔阂开先前旖旎气氛。 时林静默半分。 两人一站一坐,正当米欢想办法自己挪动双腿移到墙边,本以为不准备讲话的人轻笑,眼底带了几丝自嘲。 “我以为我是特殊的那个。” 米欢侧目,不理解时林话中意思,正等人进一步解释,却见对方递来拐杖放在自己手边,又后退半步蹲下,手指伸入鞋底。 滑落的袜口被提到合适位置,握住他脚心的手掌温度明显偏高,米欢被烫得一哆嗦,下意识抬高了膝盖,不料未掌握好力度,蹭过时林面庞。 放在平常来说,可能就是不小心地一擦,无需过于在意。恰巧两人刚吵过架——当然,也是米欢单方面认为,这样的举动倒有求和意味,搞得像是他先低头,人自然不会开心。 “今夜有雨,气温骤降,你穿了条短裤,我怕你大病初愈受不住。” 时林仿佛未感受到被膝盖磨蹭,扶住米欢站直身体,又把他的旧外套围在了对方腰间,细心地打个一个小小的活节。 “今晚应该有司机接你,但出酒店到车上的这段距离,就先围着它吧。” 系好后,时林起身。 他鼻翼轻动,似乎还想再说些,念及米欢与他划清界限的话,锐利五官黯淡,笼上层薄薄春雾。 “虽然很旧,不过是纯棉。”他抚平衣褶,不敢过多停留:“外面应该在找你,我背你去一楼,免得司机等得着急再报警。” 后面半句仿佛是道别音。 米欢来不及张口。 [达成结局:与时林在更衣间换鞋] [剧情评析中……剧情评析错误] [警告:世界即将强行修正剧情] [警告:修正倒计时,三、二、一] 伴随冰冷电子音消失,熟悉的失重感重新席卷米欢全身,他霎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自然而然也未捕捉到,时林眼底腾起的紧张惧意。 第5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笨蛋就是要被凝…… “你怎么……” 时林话都未说完,原本站得好好的少年忽然往前倒,被他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还未来得及开口,手指所触肌肤温度之高,他下意识收紧力度。 怀中人双目紧闭,眉略蹙,鬓边湿润,本就白净的面皮更显肤色惨淡,再加怀中重量,时林叹口气。 “米家是不给你吃饭么?” 话这么说,时林手上动作不停,刚想抱起他,人哼哼唧唧伸手。时林躲避不及,被米欢揪住了发梢。 “……” 与其说揪头发,更像是抚摸。 时林低头,正巧见米欢洁白掌心里落了几缕他的发,黑黝黝的,倒像是伺机而动的蛇。 娇生惯养的,真软。 他手指顺势下滑,抵住人后腰。 先前经理敲打他们时,说什么来? 时林小臂用力,笔直而长的手轻松勾住米欢的腰,连带卷起衬衫边缘,刚巧压住了对方的细白软肉,还没来得及感受…… “臭流氓!” 竟还能骂他,看来问题不大,时林稍稍放下心,表情也气定神闲:“也不知道是谁穿了裙子忘记性别,直愣愣往男厕所跑,被拦住还不服气差点打我。” 时林凝视米欢明显涣散的眼,面容闪过几分困惑,但也没继续说下去,后退靠在柜门,用铁皮的凉意试图稳定住自己差点错频的心。 第9章 ——小先生。 他微仰头,端详下巴抵住自己胸口的家伙,天生一副勾人狐媚子样,嘴巴小得跟瓣橘子似的,可那么肉乎乎。 哼唧撒娇时,索吻意图明显。 时林逗他:“臭流氓想干什么?”边说着,边伸手蹭向米欢下巴,勾住人微凉软肉,抚摸小动物一样力度轻柔。 被问到者瘪嘴,小模样茫然看得时林忍不住笑,默叹男生的腰能细成这种地步,再次怀揣足够伪装,等对方睁着眼往他陷阱里跳。 “米欢,米欢……” 他呼唤声弱得像不愿让人听见,抚住米欢下巴的手偏移到耳根,本想趁机复原春梦,结果摸到个冰凉对象。 时林小指微勾,连带出抹深蓝,后缀链条细长,弯弯曲曲搭袖口。他端详片刻,虽心有疑虑,还是将东西放回米欢短裤口袋。 “你觉得米欢是小坏蛋吗?” 前者眉毛都要拧成一团,苦着张小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话中的米欢,人还呆呆的:“是……” 时林长眉半扬,再次听到他补充。 “坏蛋,你。” 一小点温热指尖伸来,抵住时林侧脸,他说话时,总是往外蹦字。成年人这般理应有点怪异,唯独放在米欢身上又极为合理。 就算身体某处已做好迎接准备,时林不愿当着米欢意志不清时强迫,他缓缓压制过于粗重的呼吸,结果也不知道那个小坏蛋哪根筋没搭上,垂落的手臂忽然不老实,似乎想扶着东西起身,结果手打滑,猛地落错了位置。 时林差点闷哼出声。 他险些未拉住那只作乱的手,刚想移开米欢手腕,本来在怀里趴得好好的人眨眼,水汪汪的眼纯得如皎皎白月。 “你这里,鼓起来了呀。” 时林倒抽口凉气,因为如此,他连带声音变调,手上未收住力气,引得米欢委屈。 人一委屈,声调就发绵,带着无意识的撒娇,就像在外受欺负的小孩子见到家长,就算这份难受是家长带来的。 时林缓缓用力将小坏蛋手移开,接下来的动作如法制炮,凝视他茫然得不到疏解的眼神,最后还是时林率先低头认输。 “你是哪门子小先生……” 廉价侍者纯白制服与纯蓝交织,时林心跳随着深入加速,他低头,呼吸尽数撒在对方脖颈,苦笑夹杂无奈叹息。 “你就是我的小祖宗。” 听不懂他说的内容,小祖宗又开始哼哼唧唧,挣扎间衬衫纽扣脱离,大片肌肤入目前,时林看都不敢看,直接抬手帮人扣好衣裳。 剩下的,就是等这恼人炙热消失。 他忽然庆幸:还好反锁了门,又继而惋惜,怎么就锁了门。 “时林!” 声音中气十足。 “在。” 时林的回应让他赢得了偷笑,米欢窃喜会露出唇边一颗白白的小尖牙,跟鲨鱼齿类似,可无任何攻击性,倒是喜人的可爱。 “我是你的小祖宗。” “……” “是不是、是不是!” “怎么这句话听得比谁都清楚。” 由于双臂还抱住人,时林不敢有太多动作,他试图把米欢扶到座椅,谁知人心满意足咂嘴,毛茸茸发顶蹭过他肩颈,酥痒得令后脊微麻。 时林近乎叹息,又夹杂几分酸楚。 “是,你一直都是。” 自今往后的每每深夜,月光始终会照亮他前进路道,可眼下时分,他短暂拥有了一朵如月夜般的花。 [剧情修复完毕……] [达成结局:与时林在更衣室摸摸] [请玩家积极游戏,未达成合规剧情惩罚逐次加重,后果由玩家自负] [最后,祝玩家体验愉快] / 米欢脸烧得滚烫。 他不敢说,自己所有的反应,并非奇怪电子音导致,却是他意识深处的操作表达,身体比他所想还要诚实。 夏季衣物单薄,热意源源不断,掌心所碰物肉眼可见变得鼓胀,沉甸甸的重量吓得米欢指尖收缩。他就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脑袋想得比花还好,做事比清水挂面还素。 他碰过时林的手也不敢乱放,就僵在半空,虚虚张开,直到一股冰凉湿意传来,米欢侧目。 所谓的主角受正弯着腰,一点点帮他擦拭手指,长密睫毛安静低垂,五官却透出难以亲近的凌然。 “……” 米欢偷偷攥紧另外只手。 他呼吸都不敢大声,更何况与人如此近距离对视,恨不得钻进地洞,也好过脑海接连闪现称得上流氓的画面。 见人收起湿巾,米欢如蚊子哼哼。 “谢谢。” 他飞速瞟一眼时林,结果对方毫无反应,自顾自收起旁侧塑料袋,还以为声音太小,米欢深吸口气。 “谢谢你!!” 这次声音够大,不仅让时林停住动作,也成功引来屋外走廊阵阵喧嚣。 “在这里,快快快!” “谁带他来的!诱拐到家门口了!” “你们大堂经理怎么管事!连手底的人都管不住?查,给我查清楚是谁,不给个合法交代没完!” 诱拐?谁,时林? 米欢头扭得快成拨浪鼓。 身边男生直起身,双手插兜,扫视咣咣作响的更衣间铁门:“走吧,你家内务大总管找来了。” 虽然米欢与同龄人交集稍少,生前唯一同他聊天的人也只有哥哥,但能听出时林的讥讽意味,望出去的目光略显得受伤。 第10章 结果被时林一滴不漏捕捉到。 “要哭了?” 本来没觉得委屈,可由他漫不经心说出来,米欢也不知怎么回事,视线模糊,泪噗噗地掉。 见此,男生面部神情略有僵硬。 时林等不急蹲身安慰,更衣间的门已经从外面打开,为首冲进来并大喊小先生的除了管家还能是谁。 “又是你这个家伙!” 话语中嫌弃明显,听得米欢顾不得擦泪:“时林,你跟他认识?” 问题没等到回答,米欢就被冲过来的管家拉了个踉跄,身子不受控地往旁边栽,结果大腿一凉。 “小先生,哪里搞得这件衣服!” 管家惊呼,刚想扯下时林系在米欢腰间的格子外套,却被另外一双细白十指按住。 米欢大窘,他不敢让管家看见短裤底部留有的时林印记,关节几乎攥得发白,努力装出命令口吻,结果说出来就像撒娇。 “今晚下雨,冷。” “夏天也能开暖风,小先生。” 他嘴笨,面对眼下情况,能顺畅表达的也就剩摇头抗议。管家个又高,往那一站完全挡去米欢视线。 “作为乱跑的惩罚,您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都要待在家安静养伤,不许说不,做错事的孩子就要得到教训。” 管家语速极快。 看起来,又要挨骂了。 米欢蔫头蔫脑地站着,虚握住拐杖沿地板缝移动,小模样惨兮兮,整个人可怜又可爱。 “啧。” 短短半个气音,米欢歪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时林面容神情,整个人被管家掰回去,半推半抱中挪出了更衣间。 不大的房屋再次安静。 “……” 这场闹剧里,始终保持沉默的经理探头,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时林秘密的路人之一。 “虽然更衣室没监控,可有事也不能把人带到这儿啊?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哎!你个没良心的,走什么!等下还得跟上头解释,喂!!” 铁门碰到墙壁反弹,时林头也不回往外走,员工电梯无法抵达底楼,他刚追出去想同离开的米欢说。 结果他始终慢了半步。 电梯门缓缓闭合,铁板折射出的人影清晰,略显呆滞的面孔无比碍眼。等他回到楼上,提出来的黑色垃圾袋依旧摆在墙角,死结蔫巴巴地垂落,就如时林此刻的心。 刚巧不巧。 叮咚声落,电梯门开,从里面走出来个单手揉着头的混血男人,对方也不在乎电梯是不是停在一楼,迈腿向前与时林擦肩而过。 他们视线虽未有任何交集,可在互相看不见对方时,忍不住低声咒骂句。 “人皮魔鬼!” “洋人品种的癞蛤蟆?” 第6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探究世界真相 夏季光线忽变。 上班前还算晴空万里,等时林换好制服,天地忽而阴沉,他静静凝视楼底倒退行走的路人,打起双闪的车灯,伸长手臂缓缓扣上柜门。 他常年劳作,指腹的茧磨人,微用力时能蹭得皮肤泛红。除去那张称得上攻击性的脸,不穿校服真看不出是高三生。 “时林,核对下,一个月零八天的工资都在这。” 经理探头,递来包裹严实的信封,见男生侧目借过,八卦心顿起:“你跟小金疙瘩哦不,小先生什么关系?” “……” 人压根没搭理他。 “其实在你离开后没多久,带他走的那位给酒店管理层打了电话,追问你的名字,还要调取更衣室监控录像。” “当然,更衣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东西,据说上头不好直接回绝,把你抱小先生下楼的视频发过去了。” 经理低头沉思无果,索性转变了话题,开始打探时林今后去处。 “兼职结束,我记得高中怎么还有一两周开学,剩下这段时间你去哪?你家里……” 他欲言又止。 时林弹转锁扣,直到那可怜的物件绕着铁环跑了整整一个圈,转头露出不明意味的浅笑。 “好歹高三,复习几天。” 理由给得很充分。 如果不是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经理可能也就信了他鬼话。眼下人摆明了不愿说,关于此话题也便到此为止了。 等熬到九点,对外餐厅打烊,员工内部三三两两用餐时,忽然提及先前带执法记录仪的两位警官。 干酒店这行,闹事的、难缠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见全了,警官来调和却是头一次。 “没人惹事吧?” “不知道啊没听见,连警鸣都没有响半声。诶,大娘你有印象吗?” “我有印象早扒拉事去。” “徐大娘个性咱们还不知道吗?” 被喊到的是位保洁,那天轮到她当值,人不轻不重翻了个白眼。可等她无意间抬头,瞥向坐在最边上的男生,还想大声争辩的嗓音顿时减弱,最后化为几声嘟囔了事。 有眼尖的人觉察,同样望过去,结果发现是时林,到嘴边的哄乱声咽下。 小餐厅空气一瞬间略显凝固。 对于这场讨论,时林连半个眼神未给,他收起手机起身,提起挂在椅背的包外走。直到旋转门发出吱呀响声,人背影消失在门后好长一段时间,房屋内那怪异沉默才渐渐消退。 雨水的潮凉比视野更先侵略感官。 第11章 晚班这段时间,竟下了雨,巷子里积了水,人走过去溅起一裤腿的泥。 酒店后门临近巷口,堆积如山的杂物挡去大半路,废纸箱浸泡在污水,烂成絮状化开。 “咻——” 条状车灯扫过墙壁,晃过阴影分开侧颜,显得他瞳孔深黑异常。 从繁华市区往北走上个把小时,看见永远坏半个灯的理发店后,沿小巷子进去,一直到头拐弯,会有长达近三公里的城中村。 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还有无数个像这样的杂乱无章建筑,一个个漆黑小窗口,如窥探深夜的眼睛。 时林重新抖起伞,防止屋檐滴落的浑浊雨水,校准脱离卡扣的伞骨,咔哒响动在寂静深夜传好远。 他的住处在临街楼单元的三楼,没有防盗门,空洞洞楼门正冲马路。偶尔刮风天,一楼得有半截楼梯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咣当!!” 还没行至三楼平台,酒瓶撞击护栏的动静如响雷,深绿弧状碎片一路滚出家门,砸在高时林两个台阶前。 动静算不得小,城中村住户又鱼龙混杂,几家灯盏亮起剎那伴随数声对祖宗的辱骂。 时林收起干裂掉漆的伞,站在通往三楼平台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凝视瘫软在门框的醉鬼。 一条街外的青年旅馆应该还在营业中,如果不愿起冲突,现在走不算晚。 男生压住呼吸转身,却还没行至半步,扒住门把的人影缓缓蠕动,凌乱发丝被楼风吹得偏移,露出猩红涣散的瞳孔。似乎发觉躲在暗处的时林,嘴巴咧得平直,冒出一口被烟酒浸透的黄牙。 “畜生还知道天黑回家,真不愧是你妈那个婊子生的贱种,整——日——整——夜都不见回家。” 他对瓶吹口酒,打了重重响嗝。 “滚、滚过来!” 时林未动,闭眼缓神,实在受不住楼道烟雾,反手拧开锁住的窗,试图换掉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即便动作放到最轻,昏暗楼灯依旧暴露了他。 “嫌弃老子?有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们,生的杂种也敢嫌你老子?!” 时父一晃,也没看清怎么动作,空酒瓶碎裂半个身子,玻璃渣沿楼梯栏杆零落,剩余尖端与铁摩擦时的响动令人牙直酸。 时林悄悄捏住兜里的折迭刀,思考哪个角度能最大程度甩开刀刃,同时向后退了半步,脚跟抵住墙壁,好稳定住重心反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想摆脱我?做梦!!你这辈子都甭想远走高飞!我告诉你时林,你就跟你爹我一样!当成泥巴烂在这里!” 话音未落,半截酒瓶破空刺来。 时林反应不及,下意识伸手格挡。 皮肤绽开如撕碎轻薄塑料,碎片顺着台阶一路滚去二楼拐角,粘稠血液淌到胳膊肘,血腥夹杂雨水气息,冲荡开了整个嘈杂深夜。 哗!! 同一时间,窗外雨水暴响,冲开浑浊空气时,也激起了时林藏在心中最深处的恨。 / 自从管家把人从酒店带回来,过了已有半周有余,这段时米欢始终窝在卧房。除去贴身服侍的管家,其他人整日见不到他影。 “小先生。” 管家站在床边,手握着半跟鞋,半是无奈半好笑看着床上鼓包:“只是不让您出去,怎么会囚禁您?我带小先生去后山花园也一样呢。” 那鼓包动也不动,看起来要抗争到底,结果被管家掀起半个角,露出光溜溜的脚底。这么一阵风透进去,吓得那小白鱼猛地缩进更深处。 “您没睡。” “……” “明天阳光这么好,我们小先生就躺在床上,是不是太虚度光阴啦?”哄孩子口气太明显,管家半条腿压在床,充满爱怜地拍拍人腰的位置。 “呼噜呼噜小先生,摸摸毛。” 对于外面这恼人的家伙,米欢充耳不闻,他透过鹅毛被细弱的光,凝视本子上浮现的字迹。 他像只小仓鼠鬼鬼祟祟。 “擦不掉。” 米欢细眉一蹙,轻咬住手指,翻来覆去打量上印有的字。 [任务目标:新的首富] [剧情解锁度:2%] [已达成就:与时林在更衣间摸摸] 奇怪。 如果是游戏,这个世界的玩法也过于奇怪,感觉跟他看过的小说完全不一样,也没有所谓系统,就剩睁眼时那张盖住整块视野的显示屏。 这么说……自由度挺高? 米欢眼睛微亮。 下秒又陷入沉思。 他不傻。 接二连三的大尺度意外事件,是个正常人都能觉察异样,更何况米欢也偷偷玩过类似黄油,等等! 他怎么就没想到! 为了验证猜测,米欢顾不得唧唧歪歪半小时的管家,猛地掀起被子,视线与半跪在床的管家交织。 “小先生!” 或许因为长时间闭气,自家小先生面色泛起不正常红晕,更显得那双眼睛晶亮水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单纯无害的小动物。 管家又不是圣人,他本身怀有不健康心思,所以行动自然如飞蛾扑火,恨不得掏心换肺展示他的爱。 “管家!” 被叫者微笑,来不及接话,就见他的小先生扑来,粉白生生的膝盖跪在柔软铺褥,动作间单薄睡袍尾摆飞起,一晃而过的里衣恍了管家的眼。 第12章 那还是他亲自挑选的一件。 奶白、纯棉、裤边还有朵小小蝴蝶结,勒住时,会显示出小先生比寻常人更傲然的垂涎对象。 管家小腹微紧,他口舌干涩。 他做好发生一切的准备。 结果却听见—— “你是双性人吗?” 米欢生怕自己失去追问的勇气,所以选择一口气说完,又因为长时间跪地身体不稳,无法保持住平衡,斜楞楞往旁边歪,正好倒在被子里。 在管家的注视下,米欢小半张脸埋进去,露出略显紧张的深色瞳孔。他视线带着几分探究,控制不住落向管家下身所穿的西裤顶端布料。 “……” 纯净天使逐渐展现小恶魔一面,他嗓音越发柔软轻和,轻轻举起了细长手指,伸向管家燕尾服上衣与藏蓝马甲交界之处。 “管家哥哥,我能看看吗?” “……” [玩家发现隐藏属性] [世界更替中……更替完成] [开启全新主世界:在脸红心跳世界寻找纯爱的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奖励已发放,祝玩家体验愉快] 电子提示音叮叮当当。 米欢永远无法得知,管家暗沉眼底里凝结的细微情绪,究竟是过于期待的愉悦,还是难以压制的蓬勃欲望。 但整个世界的构成,由于米欢方才无心之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 只是来不及多想—— [警告:检测到主角受正面临生命危险,玩家需在15分钟内赶到!!!] [警告:检测到主角受正面临生命危险,玩家需在15分钟内赶到!!!] [时间倒计时:14:59:58] 混合尖锐鸣笛,米欢的视线被巨大的、猩红的倒计时满满占据,明晃晃挂在头顶斜上空。 主角受…… 时、时林?? 时林有生命危险?! 而他过于呆滞的眼神,吓到了俯身去亲那朵蝴蝶结的管家,藏蓝西裤被管家自己的水珠浸得呈现深黑色,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飞速跳下了床。 眼神紧张,呼吸急促,仰着最白净的小脸,却说出来最伤人心的话。 “管家哥哥你知道时林住哪吗?你肯定有地址吧!能不能、能不能现在把我送过去,我有急事找他!” 第7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掩不住的邪恶 管家身形略有不稳。 他几次深呼吸,试图稳定住错乱心神,可无论小先生略带焦急的目光,或是人顾不得整理好衣摆,就急匆匆往外的模样,无一不深深刺痛管家的心。 “小先生,太晚,都快十点了。” “所以更要快点呀。” 站在面前的小先生眨眼,似乎无法理解管家话语中意思,眼见言语催促起不到丁点作用,到最后伸手去推他。 力度虽算不得重,足够让管家心脏一钝钝紧缩,他几乎接近无言地凝视,最后认命妥协叹口气。 “要换好衣服,外面有雨。” “不用!”米欢拉住管家的手,像是带着人往前跑用力拽:“开车快一点。” “……” 他今天新换是裤子还是湿的,走动时,布料自□□荡过,管家眼底挣扎明显:“我去换便装,小先生。” 倒也是。 米欢默认,他草草从衣柜扒出款薄外套,无视人伸出的欲言又止的手,噔噔噔跑离卧室。 按照先前黄油惯例,如果主角受生命垂危,最先倒霉的是主视觉玩家,万一他失去游戏机会—— “咚!!” 双膝跪地声震耳,米欢疼得眼冒金花,全身力气在一秒内飘散,方才还算强健有力的双腿,此刻软得跟面条。 怎么回事…… 米欢脑海最先浮现的念头,竟是不能让管家看见这幕,否则甭说出门找时林,连带床都下不去。 他反应速度极快,手边是墙,米欢抵住掌根一点点蹭起身,结果刚挪到半道,管家闻声赶来。 “小先生?” 睡袍本就是丝质面料,米欢穿衣时未注意,卷起不少布卡在腰间,毫不夸张的说他大半条腿暴露在空气里。 考虑到米欢的性子,管家不敢给他穿太紧绷的里衣,都是舒适感极高、造型很平常款式。不过,米欢先天生得白净,连某部位的肌肤都呈现晃眼的粉。 偏偏人毫无知觉,歪头望向急匆匆跑来的管家,不说先扯下来裙摆,反而满脸惭愧嘀咕了声抱歉。 “对不起什么。” 管家换掉燕尾服,略休闲小西装完美展现他修长体态,半蹲身抱起米欢时的手臂结实有力。等人站好,他垂眼扫向小蝴蝶结,这才整理好米欢的衣服。 直到管家收手,米欢都未开口。 他眨巴眨巴眼睛。 “你是不是生气啦?” 由于未拿拐杖,管家伸出左臂充当小先生的扶物,闻言胳膊稍僵硬,视线落去地面,始终不肯看米欢。 他是生气。 可没正当理由生气。 “时林是主角受呀,如果他有什么风险,那么我也会受到……咦?” 米欢声音渐渐低下去。 虽然对耽美漫画所悉极少,但标准配置他还是知道的,那些万众瞩目的主角受身边,都有一……二三个主角攻。 等等? 那他是什么! [时间倒计时:12:58:37] 第13章 管家略弯腰,无法掩盖担忧,伴随声呼唤,落在米欢额头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小先生?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如果还有其他“主角攻”存在…… 自己不去,也没关系吧? 米欢心里犯怵,不敢真的罢工,警告如之前的vr游戏在视野边缘悬挂,他犹豫片刻,握住管家轻按在自己肩膀的手。 “你知道时林在哪吗?” 管家仅以沉默回应。米欢深悉他为何如此,赶在警告音响起前,手指拽开他衬衫的下摆,探入布料底部,如安抚得不到食物的饥兽,嗓音无意识地发软甜腻。 “对不起啦,等忙完他,我们再回来做先前中断的事。”米欢胳膊环住管家的腰,由于身高的问题,他不得不稍稍踮起来脚跟,才能用某个部位蹭住管家的。 感受那里的跳动与热度,米欢无意识吞了下唾液:怪不得人穿衣布料都稍硬,若是像是出隐蔽形状,那可比任何事情都为尴尬。 两人结束时间算是一触即离。 米欢不敢过多停留,这是他凭昏迷前为数不多的记忆琢磨出来的动作,与情.色相差十万八千里,却能短暂让对方品尝到点甜头。 “……” 坦白来说,米欢着实毫无信心。 [时间倒计时:10:21:43] 转眼间,掉下去大截数字。 要来不及了。 管家静立,眼神闪过几分挣扎,似乎像妥协般:“来得及。” 说他贪恋不切实际的温暖也好,无法抗拒小先生任何决定也罢,管家再次握住米欢细瘦的胳膊,带他坐上辆相对低调轻便黑车。 带院子的独栋别墅大部分建在城市边缘的半山,绕着盘型公路下去,便是繁华都市阴暗背面。 落后、斑驳、老旧。 即便坐在车里,也无法抵御暗沉建筑所带来的窒息,米欢稍降车窗,一股混合机油的腥臭味熏得他重重打了个喷嚏,引来副驾管家的担忧视线。 “小先生。” 米欢捂住鼻子摇头,若先前他略有猜测,直至此刻见到眼前灰尘建筑,才稍稍将脑海中想法与现实重迭。 [时间倒计时:03:12:53] 警告硕大依旧,米欢心跳如鼓,车辆缓缓停住,停在城中村外围,管家先一步下车,略带疲惫的视线落在半降的车窗。 “您是说,只要找到时林,我就能获得您给予的奖赏,对吗?” 由于他背对车子,米欢无法实时捕捉人表情。寻找时林的紧迫感占据他整个大脑,一时未理解管家话语中更深层含义。 “当、当然。” 车内还有司机,米欢耳根滚热,他不明白管家为何会在此时提及,颇为别扭扯动睡袍衣摆。 倒计时依旧继续。 米欢试图扭开车门,卡涩感依旧,管家与司机对他的困惑熟视无睹,米欢隐隐察觉几分异样:“管家哥哥?” “……” 夜色沉沉笼下,被唤者偏头。落雨后的灯箱反光,映在青年眼底,折射出浅浅色斑,米欢到嘴边的话语咽下,脑海中仅剩一句话。 真不愧是黄油世界的人物啊。 米欢略有恍惚。 来这里前,他能接触的人除去哥哥以外,仅剩终日戴着口罩与护目镜的医生护士。所以米欢如打量稀奇动物,凝视周围身边所有人。 他目光向来纯如水,唯独瞳孔是极为幼态的深,同旁人对视时,人们对这双眼睛的唯一印象,便是全身心依赖。 没有人能抵得住。 管家自然也不例外,等待如过半个世纪般,他做出最终选择:“来。”男人掌心朝上,既像邀约,或如妥协。 车门开启,带来的夏日雨夜凉风习习,在这表面无比静谧,背地暗藏波涛的夜晚中,管家牵住小先生的手,亲自将人送到别的男人身旁。 仅限今晚。 他于心里默默暗示。 等过去十二点午夜,他的小先生依旧属于自己,那间建立在半山的独栋别墅,同样不会被外人侵占。 他们还是他们,未来还是未来。 / 酒瓶破裂后的三秒,掌心持续阵痛感明显,争斗远比时林想象结束得快。 醉鬼力气虽比常人大,可坚持个三四秒钟便烂成一滩泥,配合本就碎在楼梯间的酒瓶渣,对方的手掌心擦出不少血痕,挣扎时宛若搁浅的鱼。 时父的眼白猩红,阴森目光混合酒渍印在台阶,看得人半晌未吭声。时林避开他的注视,伸手压住衣角,嘴唇不受控制上扬。 那是胜利者引以为傲的得意,夹杂不屑一顾的傲慢,他对那烂肉低喃。 “你老了。” 虽然捡不到掉下去的水果刀,半截酒瓶碎在脚边,时林晕晕乎乎站起,还算完好的五指撑住窗沿,被划伤的掌心怎么都握不住酒瓶。 “法院早把这破屋子判给母亲,她过世后又转让给我,”时林深吸一口气气,视线自坏掉的锁眼偏移,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他接道,“我完全有理由正当防卫。” “……” 那烂肉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 又过了几秒钟。 伴随几声冷笑,时父眼底血丝渐渐褪去,换回先前令人作呕的深黄,结果还未来得及张口—— “时林!!” 楼道传来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呼唤。 声音脆生,仿佛经历了一次长途跋涉般,带着微微喘息,见到他后,少年满脸紧张化为乌有,随后绽放出如负释重的笑容。 第14章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视线下意识追随过去,却见来人踉踉跄跄登楼而来,睡袍随动作旋开,飘起就似落一朵山茶花。 这样的花,不应出现在这里。 时林无法压住震惊,下秒。 “哈!哈哈……” 意味不明的呼噜混合酒气蔓延,那是生活在黑暗中的腐鼠,见到洁白而单纯事物,自心底意识浮现的暴戾,想一瓣瓣撕扯掉娇嫩花朵,眼睁睁看它们被脏水玷污。 时林比谁都理解他名义上的父亲所想,即便再不愿承认,他身上终究流淌着对方一半血液。 可他掩饰得极好。 如果不是管家生怕时父伤到米欢而时刻保持警惕,险些会错过时林面容闪过的复杂,可等他再度望去,男生已经行至小先生身边,隔开肮脏下流的眼。 “你怎么来了!!” 时林未克制住嗓音,音调显得高尖刺耳,显然,从未有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过讲话,小先生肩膀微缩,眼底闪现几分委屈与茫然。 本应退缩的小先生反而向前,那双幼纯眼睛始终凝视狼狈不堪的男生。 他说。 “时林,你有危险的时候,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赶来救你。时林,这是我的活下去的动力。” “时林,你不要怕,我来保护你。” “时林,我一直在。” “……” 后者耳鸣如雷吼。 他忘了言语、风声、周围。 唯独小先生清亮的眼,还有耳畔一声声堪比告白的誓言,在时林心底愈发清晰。 第8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米米哭哭 在场沉默的,不仅是时林,还有扶住米欢后腰,生怕他用不上力气后仰摔下楼梯的管家先生。对方就这么直愣愣站在那,表情略显受伤。 他僵硬抬头,视线偏移,从自己掌心移到小先生的目光所及之处,看清了时林的脸。 惊讶、了然,还带有理所应当难以掩饰的得意,唯独失去应有的惊喜与受宠若惊。 凭什么? 管家掌心发麻,他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阴暗情绪,忘记掩饰手中力度,引得米欢茫然。 “呼吸不上来了。” 他的手覆在管家手背,没了往常手套间隔,两人体温相贴,竟奇迹般缓和管家压抑情绪,整个人的攻击性没那么过。 米欢还未开口,他眼前被红蓝光线占据,沉默不语的时林抬头——早在进楼道前,男生先有预料报了警。 “雨停了。” “早就停啦,我来的时候就停了。” 米欢追随他声音望去,就跟小孩子率先找到第一颗糖果般开心炫耀,甚至仰起头,给人看不沾半点雨滴的外套。 他身体还是那具身体,由于病痛折磨和长年累月不见阳光,伸出去的手背带着异样苍白。几人静默,就剩那醉鬼发出不明意味的哼叫。 生怕碎渣伤到他,时林向前,用身体挡住时父望过来的视线,后者叫嚣声淹没在警官怒斥,以扰乱治安与涉嫌违法赌博再次三进宫。 作为报警人,时林也要跟着去做一下笔录。本为轻车熟路的事,准备下楼的低头空隙,却对上了小先生不夹杂任何杂质的眼睛。 “时林。”他唤着他,满是掩不住的担忧:“你自己去害怕吗?” “……” 楼梯间灯黯淡,唯独照在米欢相对同龄人来说过分细瘦的手腕时,映出的米白色泽尤其显得晃眼。 怎么会有自己生活在豺狼虎豹包围圈里,还能分出闲心,来操心八竿子关系打不着的旁人? 时林表情略显微妙:“害怕什么?” “他呀。” 手指如白蝶,忽而闪光,遥遥一指到时林七拧八拐的心窝。原来伤口的血液逐渐干涸凝结成痂,牵动时一钝一钝地疼。 他觉得自己表情定然扭曲,否则米欢为何后退下了台阶,但眼下容不得时林空出多余思绪,另一道夹杂敌意注视直直盯来。 叫什么?没印象。 ——但管家哥哥。 尤其那手,还固执装作被米欢牵住的模样,这么幼稚举动,如果大方承认他的别样心思,时林还能正眼相待。 气氛竟比面对醉鬼父亲还紧绷。 米欢还是个不会读空气的,这专注又执拗的模样,令时林心底腾起胜利者的愉悦:尽管这感觉来得卑劣。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 有人抢先一步。 “小先生,咱们也见到他了,夜深露重,您刚大病初愈,还是……” 时林轻咬后牙,险些没压住几声冷笑,等看清米欢眼底几根明显血丝,即便是他,也说不出叫人一直陪他的话。 “好啦,我知道了,我就说几句。” 手指竖起,带起阵细小香风,混合湿漉空气,免不了人加重呼吸,时林大脑有片刻昏沉,向来穿惯的老旧短袖竟如长出毛刺般硌人。 管家识趣,退到二楼拐角,给他们两人让出来空间。 “……” 时林稍凝神。 小先生似乎要说重要的事,好几次偷偷探头,一而再三确定管家听不到他声音,再次紧张兮兮转身。 相比方才的风风火火,胆小甚微的小模样引得时林险些没压住笑,气音令人回头,看过来的目光水汪。 由于人的瞳孔是最纯粹的黑,以至眼白无比分明,时林喜欢这双眼睛注视他。 第15章 “你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环境吗?” “……” “如果,我是说如果,就算不答应也没关系,毕竟着实唐突。”或许接下来的内容格外离谱,导致人言语前摇过长,时林也给他足够耐心,压住隐约作痛的伤口,刻意缓和自己的呼吸。 耳鸣吞噬全部。 时林看着小先生薄唇开合。 凉雨消失了。 本属于盛夏酷热蒸腾,老旧临街楼道冷气森森,混合地下室渗透出的刺鼻霉味儿,时林头脑开始昏沉。 他定是失血过多晕眩导致的幻听。 否则,遥不可及的人怎么会垂怜连上苍都不会站在他身边的自己? / 本应在正午的蝉鸣乍响。 一声声,吞噬眼角突兀红光。 倒计时悄无声息结束,米欢望向方才起便一言不发的男生。刚要再次重复时,米欢眼前投落下暗影,站在高处的男生一步步走下台阶。 直到相差两层,堪堪停止。 距离之近,米欢都能闻到主角受外套散发的肥皂香气,这座城市光照时间远比想象中的短,所以气息里又夹杂点凌冽。 ——你以后跟我一起住。 这话应该……不算得出挑吧? 米欢歪头,试图看清时林被刘海遮住的眼睛,唯独忘记自己身穿的浅色睡袍,领口比普通衣服宽松,一动露出大片大片白,以及不应该出现,却松松垂落到锁骨的蓝宝石项链。 长时间沉默,声控灯黯淡。 光线骤消,引得隔层管家疑惑。 “小先生?” 米欢下意识应声,嗳字短暂说了一半,后颈能感应到的温度骤然升高,紧随其后的推力令他险些未站稳,下秒重重往前倒,整个人扑进时林怀里。 视线蓦地灰暗,观感消失,耳朵和鼻腔变得出乎意料的敏感。脸颊所触布料柔软,令米欢莫名联想到哥哥的手。 哥哥…… 他眼眶一酸。 时林的拥抱突然又猝不及防,伴随拥抱的还有人接近叹息的无奈。 “我不属于那里。” 一语结束飞快,转眼间,米欢从短暂温存中出逃,扶住他肩膀的手长而有力,力度虽轻但威压几乎快将他捏碎。 “但我很高兴,米欢。” 这句话轻得连声控灯都未捕捉,自米欢角度望去,周围视野昏暗,唯一窗口也被楼下的红蓝光占据。 在混合烟火气的城中村里,因为雨停,外面再次开始热闹,动静从街角传到三楼,伴随几声凌乱嘈杂,似乎有人是见到等待的警车,喧嚣渐消。 时林弯起眼,睫毛覆住他神情,米欢寻不得人心底真实想法,无意识抬起右手,拽住时林的外套一角。 “到时间了,小先生。” 管家脚步缓而有力,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停在拐角:“再耽误便是浪费时同学的时间。” “……” 时林拎起背包,掏出顶帽子扣在头上,稍压帽檐,米欢看着他唇紧抿,扯动弧度细微。 他仅望了他一眼,半字未应,急匆匆下楼,车门关闭声厚重,咚地震开了米欢的愣神。 “小先生。” 管家唤他,掌心向上抬高朝他。 “该回去了。” 性情向来温和的人展现强硬,无论面相还是气质,都会展现一股极为强烈的陌生感。即便米欢站在高处,依旧能被管家的气场吓住,他掌心无意识地攥紧,直到睡袍起了褶皱。 先前怎么觉得管家很和气呢? 米欢默不作声,任何对方牵住自己的手,刚站在他身边,肩膀外套就被管家脱去,激得米欢手臂起来一小片鸡皮疙瘩。 “冷……管家哥哥。” 他本身穿的便是无袖,身子骨还弱怕凉,话都说到这份上,管家对此行为不做任何解释,自顾自拉住米欢回到车里,导致他都未来得及打量时林长大的街区。 直到坐在车里,米欢还略显无措。 气氛比来时更为压抑,时林触碰过的外套被管家迭好置于膝头,就算他想要,换来的也仅是对方找不到破绽的温和笑容。 “外衣脏了,小先生。” 米欢无意识点头,想接话时,管家已经转回视线,头一次晾着他。 车内空气快要凝固了。 恰巧,电子音叮当。 [达成结局:不如不来] [剧情评析中……剧情评析结束] [检测角色性格波动较大,玩家自行承担偏移后果,您每一次选择都会对剧情带来不可控影响,还请慎重对待] [主线剧情即将开启,玩家需尽快恢复身体,以更好适应集体生活] “……” 玩家、选择、剧情。 正常重活情况,会显示这种提示音吗?米欢想不通。什么叫选择,什么叫对待,他这种时好时坏的腿,也能同正常人般生活? 米欢心底腾起难以启齿的落寞,比空虚情绪更压抑的,是他无法控制思念哥哥米汀寒的心。 如果他整个人来到这里,那么之前但世界是不是已经没有了他存在过的痕迹?米汀寒要怎么办,所谓的新世界也会有跟米汀寒长相相似的人吗? 米欢心乱如麻。 从苏醒时起至今,自己似乎始终都在被动承受一切。关于新世界太多他都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还有,所谓的主线任务……新的首富,完不成会有怎样惩罚? 第16章 担忧与害怕席卷,令抗压力本就差强人意的米欢险些落泪。 或许雏鸟情结作祟,他对管家的感情微妙,习惯对方处处依着自己。人态度蓦然转变,他不说难受是假。 管家抬头。 从后视镜望去,后座少年团成一小点,斜靠车窗沉沉睡去,路边灯光偶尔透过玻璃落在他脸上,映出一道不易察觉的泪痕。 第9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米米请求同居 米欢不知睡了多久。 等他醒来时,身上睡袍换新,衣摆比意料中的还要短,底端缝有细碎蕾丝花边,倒不像男孩子穿的。 向来空旷房间更是冷清,以往站在床尾的管家不见人影,他想下床出去看看,谁料双腿比以往更为无力。 米欢尝试数次无果,他偏头,连伸手可及的传呼铃也没了踪影,仿佛刻意要他与外界断联,拐杖倚在墙根。 “管家……” 哥哥二字吞回,赌气埋怨交织,米欢脸颊鼓鼓,清空嗓子:“嗳!管——” 咔哒。 门开了。 站在外面的不是旁人,正是身穿短款外套的管家,内里白衬扎入西裤,走动时脚尖微外开,摆动起的裤摆带着一丝米欢难以形容的紧张。 “您醒了,小先生。” 他并未如往常般静立床边,长腿微屈前移,压住米欢腿边薄被,床垫震感明显,人还来不及反应,肌肤与稍冷空气接触,激得他哆嗦。 “您生病前,每天清晨醒来我都要给您进行挤压按摩,排空身体积压的东西。只不过因为您生病,我怠慢了这件小事,昨晚来看,您恢复不少。” 管家的手指落来,搭在米欢额头,拇指轻压鬓角,舒服得他直打小颤。 “你跟谁学的呀,管家哥哥。” “舒服吗,小先生?” “嗯!” 米欢重重点头,他从未接触过头部按摩,哥哥米汀寒也是只帮他揉腿,忙起工作时都委以护工。 生怕管家觉得他回答简略,米欢急急忙忙补充:“我从未体验过……这种力度的。”着实不会甜言蜜语,后半句话吞吞吐吐:“很喜欢。” 管家轻笑,虽未回应,手中力度不减,按得米欢睡意朦胧,刚想拽住对方手腕躺回去,耳畔却落来不该出现的轻语。 “原来,高烧真的会让人失忆。” 即便管家笑着说出这句,米欢如小动物般敏感的神经紧绷,他来不及思考这句话背后意思,管家原本按摩头部的手滑落,压住睡袍肩带的斜下位置。 米欢被旁人过高的体温热得哆嗦。 “您不记得了,小先生。” 他声音极轻,若不细听,很容易忽略掉响动。米欢无法接话,他着实不理解管家弦外之音。 别的主角进到陌生世界,多多少少都会有系统帮忙解释,而他什么都无,全然凭自己想象与猜测。 自然,露馅是早晚的事。 米欢从未放下过心。 自幼记事起,他终日与医院的苍白为伴,除去情况好转的碎片时间,米欢 胸口一直贴着心电图监测贴,常年累月下来,周遭皮肤自然比其它部位敏感。 这种感觉太陌生。 他拼命后躲,痛感让米欢不再压抑哭腔,攥紧拳头拼命捶打面前青年的肩膀。 “放开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时林,时林……” 米欢忽然说出本不应出现的名字。 由于泣音,他最后的话模糊,落得尾音上扬,入耳刺耳,管家缓缓抬头。 米欢泪眼模糊间,恍惚瞥见对方眼底明显划过的受伤,原本按住他膝盖的力度降低,随后手指跟着离去。 奇怪的是,本应该对他警告的电子音此刻安静异常,似乎默认了米欢是有效反抗,这一发现并未让他恐惧的心情减轻多少,反而有暴雨欲来的惊慌。 “……” 两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言。 米欢的双腿依然撑不住他下床,否则自己也不会如此狼狈,伸长胳膊收拢周围薄被堆积在怀,试图抵挡来自管家的注视。 动作自是徒劳。 无论他怎么蜷缩,管家的手都能化作最有力的钳子,轻而易举能将他完全摊开在褥,居高临下欣赏他窘迫模样。 举动完全受管家监视,哪还自由? 正当米欢愣神,前者缓缓开口。 “我不明白,小先生。” “我们自幼相识,相伴长大,立过日月可鉴的誓言。就算往后您因为种种与旁人成亲,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可,为什么在难得亲密时间,您会在意一个与我们素面未识的男生?” 管家表情略显难堪。 他凝视躲在被子后的小先生,想捏造出笑容,嘴角僵硬厉害,刚要伸手摸摸人头顶,对方躲得比兔子还快。 “……” 是他越线了。 此时,连道歉都显得如此干巴。管家顿了又顿,最终从床上撤回去,轻轻带上门。 时间还早。 起初,管家是这么考虑的。 等他收拾好一切,端着早午餐去找米欢时,房间空空荡荡的,哪还有半个人影。 / 距离开学不到一周,可热气依旧停留在八月初的时节,临街楼外墙外凸的空调机如一个个狰狞疙瘩,几乎都与斑驳楼壁粘合整体。 唯独时林家窗外干净。 第17章 房间内,吊扇凝在空中,深漆木床不见床垫,仅迭起薄褥与床单,薄薄一层厚度,肉眼可见的硌人。 也就时林这硬骨头,才睡得下去。 男生坐在桌前,大概算了算自己现有存款,开学后一日三餐全在学校食堂解决,周末买点打折菜,撑到放寒假可谓是绰绰有余。 父亲酗酒闹事外加违法黑赌,没个一年半载很难再放出来,也能过段时间的清净日子。 时林收起存款单子,夹在字典里收起,难得空闲却用来发呆,着实不像他的性子。 不过…… 他微抬脚踩在凳子边缘,胳膊伸长压住膝盖,手指无意识地下垂,随意握住圆珠笔乱写。 之前在楼道见到小先生,时林第一感觉并非欣喜,反倒是无法解释的惊慌失措。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少得可怜,能维持足够体面已经耗净全部力气,结果被围观如此狼狈一面。 “……” 时林低不可闻地叹息飘散,他随意放下笔,起身歪回木床,听着几声连续吱呀,男生嘴角不明意味轻压。 穿堂风过,浮动未束紧的窗帘。 他的家小得可怜,除去阳台卫生间仅剩一室一厅,朝向也不算多好,冬冷夏热。时林躺了没多久,后背就想浮现细密热汗,好在床上铺有凉席,倒也不至于过于狼狈。 越是临近正午,房间愈发闷热。 时林随手将写完的卷子塞进椅边印有宣传语的廉价帆布包,刚想去浴室冲凉,门口铁门敲击声细微,引得时林蹙眉侧目。 “谁?” 他语气算不得好,老房子隔音效果又差,传去外面嗓调都变冲,理所应当吓到敲门的人,咚咚声瞬间无影无踪。 恶作剧吧。 时林收回视线,并未在意。 夏天衣物薄且好洗,时林换掉老旧短袖,在水龙头下接了桶凉水,手指试过水温还能接受,单手提起桶边哗啦往身上一浇。 暑气顿消。 城中村里只有极少人会铺地板,为节省一笔钱,时林也选择灰扑扑的水泥地,刨去不好看外,很防滑。 他顺势用大刷子把残余的水流退去下水道,响动声哗哗,正好掩盖住门口异动,却正好捕捉到点尾音。 时林直起身子。 他的家有两扇门,一道是建房子时统一的门,另外是他防酒鬼来撒泼的老式雕花铁门,上覆防盗网,大气古朴但尤为结实。 这份结实可以帮时林阻拦无数闹事的烂人,唯独不可能挡住…… 时林定睛细看,险些倒抽冷气。 在防盗网的遮掩之下,是张不应出现此地的娇艳面孔,先前所见的森密睫毛因为泪水粘黏成缕,幼鹿般瞳孔满是不甘与委屈。 小、小先生?! 还未说出声,时林的身体意识比他的大脑反应得更快,等回过来神,臂弯已经抱住来人的身体,才发觉小先生有点止不住地哆嗦。 这是这么了…… 眼下没空让时林去揣测乱七八糟的缘由,他忙反锁两道门,刚想拦着人回房,埋在肩膀处的小脑袋轻动,随机一声闷闷哼声响起。 “时林——” 细软腔调,喊得时林尾椎骨发麻。 他竟忘了回应。 直到怀中人抬起原本垂落的手,温热体温毫无阻碍相贴,时林才堪堪反应过来浑身都是未擦干的水分。他皮糙肉厚不碍事,小先生身子弱,屋里泼满降温的水,一冷一热激得人感冒就糟了。 时林想拉他去卧室,又贪恋仿佛天神恩赐般的见面,玩起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脚跟钉在地面不动。 直等耳畔抽泣声渐息,呼吸归于平稳,时林才后退半步,看清小先生哭得肿肿的眼。就跟软乎乎水蜜桃似,一捏还能滴出几滴略咸眼泪。 他整理思绪追问:“谁欺负你了?” 起初,时林并未得到响应。 不过他耐心极好。 虽然稍稍拉开两人上半身距离,时林的胳膊保持原姿态,手腕交迭置于米欢后腰。但凡有点坏心思,指节便能抵住下滑弧度后鼓起的绵绵软肉。 时林克制住了。 趁人之危?他能,等小先生无比纯净的眼睛望来时,他做不到。 “……” 面对时林的轻声询问,小先生先是摇头,而后静默两秒,点头伴随略带哭腔的回应。 “时林。” 说话时,小先生肉嘟嘟的唇抿成那么小点,唇珠都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深粉水色,连哭都如此惹人恋爱。 他压住过于粗重的呼吸:“嗯。”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时林眼都不眨:“可以。” 这次,换成对方抬头。过度惊讶之下,都忘记自己先前还在哭,语气却格外小心翼翼,听得时林颇为压抑——小先生哪受过如此委屈? “你都不问什么事吗。” “没必要。” 听着人格外冷淡的响应,米欢哼哼唧唧片刻:不愧是主角受,真的好端着架子。 哭得有些猛,导致他大脑混沌,未察觉大腿前侧抵来不明硬物,还懵懵懂懂伸手,试图移开这个坏家伙。 “时林,你在家戴什么木棍呀,顶得我真的好难——” 后半句话,在时林倒抽气中淹没。 搂住他腰的胳膊骤然抽离,速度之快以至米欢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整个人失去支立点,摇摇晃晃就要往下栽。 第18章 索性双膝触及地面前,有力大手稳稳托住他,随后而来的是时林闷声闷气的回应。 “别乱摸。家里出事了?” 时林很高,有他站在身边,米欢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自然而然开始对他撒娇,分明两人年岁相仿。 “小气鬼时林,我这么喜欢你,摸摸都不让摸。”米欢抱怨几句,显然他还未知晓自己刚才摸的硬物的名字。 唯独面对他,就算自己占据绝对道理的上风,时林依旧对其百依百顺,道歉如呼吸简单。 “嗯,我的错。” 米欢捏住衣角,含糊不清嘀咕句。 “谁稀罕你的道歉。” 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紧张引起的紊乱心跳渐渐平静,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独有的肥皂香气,米欢吞吞吐吐说明了他独自前往的来意。 “我跟家里大吵一架,差点就被关起来,找到机会偷偷溜出来,现在回不去,也不想回……” 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得时林挑眉,米欢毫无察觉,探头探脑打量落脚之地:“能住你这里吗?”他水汪眼睛眨眨,若不是眼眶红晕未退,谁知晓他一路哭到这儿。 时林静默。 他第一时间思考手头现有存款,供小先生吃饭算是绰绰有余,他不介意吃人剩饭,实在不行放假前天从食堂打包几个馒头,带回来留着自己吃。 结果,他的深思熟虑被米欢误以为拒绝,时林还未开口,眼见人扶住墙壁就往外走,脚步软飘飘下秒差点吧唧摔倒地。 吓得时林骤然一背的冷汗。 “小心!!” 他手掌刚贴在米欢侧腰,这才觉得指腹触感怪异,外套底空荡荡,感觉就跟没穿……打住,时林,不能再想了。 “小先生,你身边没跟人么。” 时林一边转移米欢的注意力,一边不着痕迹地活动手指,从衣物底部探过去,入手大片滑而微凉的肌肤。 真空? 他脸唰地黑掉:“那人模人样的家伙怎么回事,衣服都帮你没穿好。” “别提管家啦,那个坏蛋想让我上他,还用手这样摩蹭我。时林,你是主角受,你帮我吹吹。” 时林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下秒,他的手被米欢轻轻牵住,高度一降再降,直到手腕三面覆来挤压的迫力,后者才堪堪停止动作。 “就是这里,差点被抢走了。” 米欢说的再次颠三倒四,此刻的时林毫无时间细想,他表情险些失控,目不转睛感受手腕托起的重量,以及米欢想更进一步展示管家所做的坏事,略略前后磨蹭的细腰。 时林喉咙越发干涩。 “你那位管家,也对你这么做了?” “他敢!” 米欢嗖地伸出手,攥成粉拳,示威般左右来回轻晃:“我会保护好它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时林的思绪混沌成团,言语略不清。 “为什么……” “这还用问呀!”似乎觉得主角受笨得气人,米欢咳咳嗓子,语气还是那么娇,说出来的话却—— “我的第一次,必须留给时林!” 他扭头,端详完全僵硬住的男生。 “这次明白啦?” 第10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同居?! “明白什么明白。” 话是这么说,时林的右手却不见挣脱,空出另外一只手去贴米欢额头,果不其然温度比他意象中的还要高。 怪不得总是说胡话。 时林手臂稍用力,刚想将人拦腰抱起送回床躺着,忽然念及铺的凉席,打量视线回落。 “干嘛。” 后者下巴微抬,眼眶被泪泡得都成水蜜桃粉,小表情还是那么不服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赢了胜仗。 若是旁人,时林早就厌烦,唯独面对米欢,他出乎意料的耐心:“我在想该怎么养你。” 此话一出,怀中还噘嘴的小先生顿时安静,以至于时林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潜意识想解释弥补。 “我一个大男人要小孩子养?” 骨架不大,脾气不小。 时林长眉半挑,饶有兴致地反问他:“大、男人?”尤其个别字眼,语气重的都能咬断巧克力硬糖。 “嗯哼。” 米欢还未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刚向前一步想跟时林比划,原本夹住的手指上挑,隔着轻薄透气布料,重按软肉快速自后往前滑! 长年干重活,至使时林指腹老茧厚而硬,细微疼痛自皮肤闪过,随后蔓延的异样酥麻如潮水翻涌,逼得米欢本就无力的双腿愈发得软,险些歪坐在地。 “……” 感觉过于陌生,米欢吓愣了。 他张张口,半天未吭半声。 可时林在按完后缓缓抽手,仿佛刻意要自己看清他的举动,拇指抵住短裤边,搓起几丝褶皱。 “大男人也会站不稳么?” 他嗓音随呼吸放轻,配合那双瞳色比常人更深的眼睛,米欢在其中琢磨出几分逗弄毛绒小动物的柔和。明知道自己的虚张声势,却还无止境地包容,面对这样男生,米欢毫无抵抗力。 阳光升至正午。 城中村也仅是个别位置无法享受日光烘烤,金线细密透来,时林站在小半片阳光里,因干活练成的肌肉流畅但不夸张。先前泼出去的水干得差不多,还有几滴水珠挂着。 他一弯腰,米欢的右鞋尖刚好承住晃落下的水,打出小片潮湿。 第19章 “……” 米欢很难形容时林的气息。 懒洋洋有点像晒过的橘子皮,浑身散发烘烤的热意,混合一丢丢纯白肥皂香,很容易令人沉迷下去。 他嗅嗅:嗯,不愧是主角受。 虽然米欢见人不多,高瘦不显羸弱的时林确实有成为万众瞩目的资本,他瘪嘴,赌气般似伸手,去戳人肌肉分明的小腹。 “小先生。” 握住他手的掌心温热,身高差下,米欢仰头,视野满是时林明晃晃的笑。 “你唯独不能这样喊我。”他下意识开口,偏头不肯与人对视,目光无法控制地飘忽,米欢最后嘀咕一句:“之前叫我米欢。” “名字而已。”对方回他。 事实的确这样,按照米欢现存的已知记忆,表面上仅是他一直对时林穷追不舍,对方压根就没有实质性表态。 想通这点,米欢脸颊兀地发烫。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尴尬,他想扯开话题,手指都将裤边拽出花了,到最后哼出半声软绵绵的呛音。 这次见面,属实称不上愉快。 尤其当米欢还想嘀咕几句,时林已经伸长手,扯过搭在餐桌椅背的工字背心套好,隔绝那股令米欢昏昏欲睡的橘子皮香气,时林塌腰,半蹲。 米欢眼前一空,他未反应,身体失重感明显。小腿弯伸来条结实手臂,轻而易举抬起他身体。 “称呼问题等下再想。” 公主抱的姿势下,米欢额头抵在男生脖颈,他想后仰挣脱,脖子没梗三秒就觉得累,又悄默默低头。 不跟坏时林接触,是他唯一底线。 欺负人,坏时林! 米欢心底哼哼,试图用这种幼稚可笑的精神胜利法,来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与愤慨。结果忘记收敛面部表情,眉毛都拧成打结麻花。 “抱什么抱……成何体统。” 本来也没想着得到响应,谁知时林语气慢悠跟他拌嘴:“大男人也会害羞吗?” “……” 米欢吃瘪。他望不见对方的脸,自然错过时林眼底闪过的无奈笑意。 / 进卧室后,时林没让他坐椅子。反而多走几步,将米欢放在床上。床板铺有凉席,还硬,导致米欢怎么躺都觉得难受,最后不得不拿来床上唯一稍软的东西垫着。 趁时林去外面,他仰头打量房间。 米欢见识少得可怜,墙壁虽有粉刷后的痕迹,由于年久失修,某些边角位置还是有一点点掉漆,露出本来深灰色的墙皮。 他不知道这叫掉色,还以为时林特意留的痕迹,等人拿着杯子回来,米欢蛮好奇地询问:“为什么只有那里坏。” 起初,时林未理解他话中意思,等顺米欢手指方向望去,瞅见柜子边掉了块墙皮的承重墙,食指轻推吸管,移到喋喋不休人的嘴巴。 “喝水。” 时林自然懒得回如此幼稚问题。 他怕米欢不喜欢喝凉白开,又稍微兑了点温水,放上先前保存的花蜜,调好成甜口的递过来。 谁料米欢舌尖微吐,小脸一皱。 “苦。” “不会吧?” 时林话这么说,下秒移开杯子,顺势抬手含住玻璃边咽了口:“喔。”他也没想原因,补充另外一句话:“白糖水喝不喝?”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嗜糖生物?” 米欢气,好不容易压住沿喉咙滚下去的苦味,对着时林耸鼻子: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表达很愤怒的表情。可他模样生得乖巧,别说生气,反而有点像无意识撒娇。 谁料,时林反而沉默了。 他模样本就周正,因营养不良眉眼偶尔展现几丝疲惫,面对米欢时,他将这种不适压得极其完美,不言不语稍稍挑眉,五官过分成熟,倒有种容不得旁人反对的大家长之感。 眉尾斜飞入鬓压眼,眼角总是有漫不经心、难以易察觉的傲气,结果现在因思考米欢随口一说的问题而发呆。 “喂,傻啦!” 米欢往前蹭蹭,忘记坐在身下的垫子其实是时林的枕头,况且短裤遮掩困难,轻而易举自他腿间探出半个角。 雪白与蔚蓝交映,晃了时林的眼。 “什么生物不生物的,哪有人喊自己是生物。”他视线从米欢双腿划过,一边困惑男生也能鸭子坐?一边琢磨要不要新烧壶水给米欢喝。 耳畔忽然冒出来句。 “又发呆!”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要是喜欢用我的枕头当坐垫,今晚我用什么东西当枕头用。” 米欢啊了一声,大脑反应不及,身前伸拽力量突然,枕头被时林猛地一下抽走,他整个如小乌龟般咕咚翻过去人仰马翻。 “……” 凉席被时林擦过水,米欢怕冷身子骨还弱,冷不丁被激得寒毛倒竖,小肚子的痛感蔓延。顾不得时林慌张想扶他的手,咬牙切齿抓住人的手狠狠一拧。 “卫生间!” 时林吃痛,手一指:“出去左转。” “扶我!”米欢理直气壮指挥:“谁叫你凉席这么凉,搞得我肚子很疼!” “……” 两人对视,时林甘拜下风。 / 卫生间的洗手声哗啦。 怎么还有人能娇到这种地步,碰下凉席也能拉肚子? 时林坐在床边,半晌无奈莞尔。 趁米欢不在空隙,他卷起凉席,又从客厅拿进来风扇摆在床头。生怕麻制床单蹭红米欢皮肤,翻箱倒柜才勉强找出来条算得上柔软的小褥子,折两折铺在床靠里侧。 第20章 他暂时想不到米欢怎么跑来的,也没气势汹汹的西装男人找上门,八成这事尚未被米家发觉。 刚迭好被角,米欢扶住墙哼唧。 “时林——时林——” 撒娇语调太明显,时林懒得理。谁料米欢又是顺杆子往上爬的主,抬手摘下根晾衣架,费劲八叉伸长胳膊,想去戳时林,奈何距离太远,扑腾半天就换来人无语眼神。 等他坐在床沿,一左一右踢掉时林的拖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开始活络。或许,连米欢自身都难以意识到他总爱戳哒时林。 “你不理我!” 怕米欢睡不惯木床,也怕墙体湿气太大,时林寻来另外一条床单,迭成长条堆好。忙完所以他才转头,望向嘴巴都快鼓成河豚的男生。 时林觉得好笑。 “所以,你想要我说什么?” 时林虽说刚成年,自幼所经历的坎坷与磨练,令面容比同龄人更成熟。偶尔敛眉垂眼时,周身压迫感赫然。 生在温室的米欢哪能扛得住,他受过最大的苦,不过是哥哥米汀寒喂他的黑巧克力。 自然也不理解时林因年纪不够,只能在酷夏里,穿笨重毛绒玩偶服发传单的苦;寒冬因无良老板克扣工资,不得不穿单薄夹袄登门却无功而返。 不过,时林半句未说。 因为没必要。 他受的那些苦,一半无可避免,一半识人不清,他明知自己与高高在上的米欢是两个世界,还想有其他奢望。 时林端详被自己压住人的脸。 明明看上去那么瘦,抱在怀里挺沉甸,下巴没什么肉,脸颊肉嘟嘟的,轻捏跟小娃娃似地晃晃他软肉。发丝一看就是被精细养着,落在掌心凉如湖月。 娇贵坏了,连凉席都睡不住。 还不想被自己捏,眼睛都瞪成圆溜葡萄,喉咙里嘀嘀咕咕,半个成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为了面子补充。 “谋杀我。” 极为应景的,米欢肚子咕噜一声,换时林无奈了:“家里还有几棵油菜,我给你做香菇油菜?” “炒肉。” 时林托腮看他:“还有呢?” 米欢开始掰手指算:“红糖发糕、鸡蛋花虾皮、炸椒盐虾、粉蒸排骨藕。”似乎意识到说的完全不为两人份,他收声推推男生。 “你会做吗?” 时林倒是有问必答:“油菜炒肉。” 米欢撇嘴,叽里咕噜翻身,不忘抨击时林的狠心程度:“你不疼我。” “你管家疼你,回去吧。” 一句话堵得米欢不吱声。 由于他脸朝里,时林很难看清米欢表情,凝视那比同龄人都要瘦的背,半晌还是他放下架子哄人。 “好了,我得清楚你离家出走的原因吧?如果等那位西装男要人,”时林耸肩摊摊手,“我半点理都不占。” “……” 米欢侧侧身子,话还没说,就望见时林染带浅浅笑意的眼,到嘴边的话突然打结,支支吾吾吐出来个嗝。 时林不依不饶:“嗯?” “……” 少年身子一拧,左脚踢来,力度软绵绵还没风扇吹出来的风重。时林头也没抬,捞起人脚心轻捏。 “跟你的腿有关系吗?” 米欢没听明白。 “我是说,你的腿无法长时间站立与行走,那位管家占据的原因有多大?” 一句话把米欢问懵了。 坦白来说,至从他苏醒,无论谁都在给他灌输因交通事故昏迷受伤,罪魁祸首与缘由大家缄默不言。 他不好说。 时林也没想着追究,可米欢躲避架势过于明显,他疑心顿起,撑住手臂前倾身子。 “你连这个也忘了?” 米欢心里咯噔。 赶在时林再次发问前,他忙挣脱开人束缚,蹭着身子翻到床最里面,后背抵住墙壁,双眼瞪得圆溜警惕。 “那、那肯定不啦,就是一起意外事故,我身边早没有亲人跟着……” 他话渐渐收住。 记忆还未翻到在酒店认识的便宜舅舅,时林虚掩房门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个用毛线包裹的长扁扁。 不给米欢疑惑空隙,那对象塞进他怀里,混合日光晒后的气息密密匝匝落来,米欢鼻腔被其占据,意识变得昏昏沉沉。撤去凉席的床铺逐渐升温,他肚子里寒气飘散,肠子总算没那么拧巴。 后腰的热水袋暖烘烘,他尾巴骨总算舒服了,米欢也不觉得捏住他脸颊的手指痛,乐眯眯嘴巴一抿。 “那你为了帮我找热水袋,还不是差点跪在地上,膝盖都红了——” 话音未落,手点过去,堵住他声。 “脚滑。” 男生手指瘦长,按在床边背部青筋凸起,本应点一下就收回的动作,时林久按不放,大有蛮不讲理架势。 “还哼硬。”(还嘴硬。) 米欢哼哼,补充完未尽之言。 短暂嬉闹后,简单吃过饭,米欢坐在椅子上哈欠连天。时林怕他积食,担心人胃再难受,说什么都要拉着他绕着房间走走。 “累——呀!” 热水袋不太烫了,但是夏天这么抱着,米欢鬓边都浸出一层亮晶晶汗。时林又不敢让风扇对着他直接吹,顺手抄起桌边草稿纸扇。 窗外飘来朵云,蝉鸣渐消。 穿堂风过,吹开米欢额前碎发,露出人饱满额头与略显茫然的眼,时林站在床边,心里有个窝窝塌陷了去。 第21章 “后街有个类似供销社的小卖部,树多也凉快,要不要去看看?” 哄孩子是这样哄吗? 时林毫无经验。 娇生惯养的米欢会对那些街边零食感兴趣,真实程度不亚于首富说粉末勾兑的奶茶,比手磨咖啡好喝。 他还没想好怎么转移话题,热水袋啪叽甩到时林大腿边,热得人后缩,结果米欢嗖飞移过来。 “要去!” 距离极近。 时林甚至能感受到米欢呼出的湿润润气息,视线顺着人衣襟往下,平直锁骨底是比裸露在外肌肤更白的胸口。 “去就去,靠这么近……” “走呀走呀!”米欢极其自来熟,挽住时林胳膊,软肉温如暖玉。面对这双满是期待的眼,时林压根说不出半个拒绝的词。 临近出门前,倒是发生点小插曲。 时林本想让米欢省力,让他拿着手杖方便走路,谁知人脸色骤变。 “不要!” 米欢背过手,抗拒与时林出门再带这么碍眼的破木棍,他小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见此,时林也不好总逼他,想了片刻伸出手臂。 “这样?” 后者没说好,倒未拒绝,下巴略显骄傲扬起,若葱白细长手隔空悬停,任由时林主动托住他的掌心,米欢顿时眉开眼笑。 / 说是小卖部,其实就是一间半开式的零用品商店,东西零零碎碎摆到街道上,树上挂着被晒得蔫巴巴的风筝。 大大小小糖果堆在阴凉地,塞在玻璃罐中,折射出的光线五颜六色,如落在地上碎片星星。 米欢稀奇,他先前仅在杂志与漫画里见过这些,蹲下身子打量片刻,顺便望向坐在马扎的时林。 “时林,糖,想吃。” “时林不想吃。” “……” 看着鼓起半边脸的小先生,时林险些没忍住笑意破功。 与此同时。 街对面男生似乎发现米欢,握住棒球棍的手放下,棍底轻轻压住脚面,目不转睛凝视向身边人讨糖块吃的米欢。 眼熟。 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高哥!天还早,我们再去哪打!” 身旁兄弟吵闹,高南星始终侧目望向街道右侧,半晌也仅是回了个嗯。 反常实在明显,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染黄毛的男生壮胆询问:“高哥,那边有啥啊?” 高南星回神。 “模样完全相同的人概率是多大?” “啊?” 黄毛脖子一伸,没听懂:“高哥,再解释解释?” 高南星收回视线。 “没什么,看错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米欢那边久未的提示音乍现。 [剧情解锁度:15%] [世界铺垫结束,请玩家一周后做好开启校园剧情的准备。请牢记:必须按提示完成进度,严禁擅自纂改剧情,不可随意放弃,完成最终主线任务。] 第11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阅读前请先看作话…… 米欢抵在玻璃罐的手指微顿。 即便这次音量极轻,外来异动在脑海中回荡时,总归是不舒服。尤其是这个进度解锁与所谓的校园剧情,着实听得他一愣一愣。 算算时间也得有快半个月,难道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没进入真正的主线? 究竟是什么诡异地方。 米欢头次对这世界产生怀疑,他蹲在糖果罐前,掌心下意识伸平,用手根触碰砖块,入手触感冰凉。 周身蝉鸣骤响。 “怎么?” 刚从老板手里接过糖果,时林就见小先生埋着脑袋,目光镶在地面,神情如临大敌。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巧能望见米欢发丝间的小小耳廓,或许因夏季燥动不堪的热空气,蒸腾起透亮浅红。 “热我们就回家。” 人跟小孩子似头也不抬晃脑袋,拽拽时林裤腿示意他伸手:“摸摸。” “?” 时林挑眉,随手将糖塞进口袋,视线水平同他保持一致,目光透出几分打趣:“摸哪里?” 看似是疑问句,时林手已经落在米欢头顶,轻又轻揉了下他发根。结果等他偏移视频,就见米欢满脸木然望他。 “猫饼。” “……” 时林轻捏他耳垂:“好好讲话。” 人扭头不理,抓住时林手下按,粗糙沙砾混合砖块坑洼表面,令他刚想抬手,就听米欢扭头问他。 “热不热?” 虽日头西偏,终究为八月尾巴,砖块被烘烤得发黄发焦,即便称不得烫手也绝非冰凉范畴。 时林未立马回应,反而端详面前人被晒得通红的脸颊,空出另外只手背贴住他肌肤,无意料中过高温度才稍稍放下了心。 “冰凉。” 他故意说反话。 米欢重重松口气:他就说嘛,无论重生还是转世,这都是属于有血有肉的活生生世界,怎么可能存在虚拟数据操控的可能。 一边想着,米欢起身,拍拍掌心。 他歪头:“时林,我要是去办复学手续,是不是得叫监护人签字?介于我目前孤家寡人的状态,我自己签名有用吗?”关于这方面,米欢想都没想还有个负责照顾他起居的管家。 本以为会立马得到响应,谁料时林这次是出乎意料的沉默,许久也不见回答,目光也变得略显躲闪。 第22章 “……” “喂,时林。” 米欢叉腰,态度居高临下:“与人讲话时,看着对方是最基本的礼貌。” 本来挺有气势的一句话,由于他小脸被晒得通红,倒有种别别扭扭的撒娇感。时林看得欢喜,倒也未反驳,右手又开始不老实,抬高后用指节勾住米欢柔软指腹,爱不释手贴来蹭去。 只是赶在人甩开前,时林解释。 “上半学期的事……也忘了?” 由于他的反问声稍轻,正好赶上辆电车滴滴滴驶过,米欢险些未捕捉到时林的嗓音。随后掌心传来的湿凉,使他从愣神中清醒。 “上、上学期啊,记得。”米欢努力控制面部,试图让自己显得不慌:“怎么可能会忘呀。” “……” 时林嘴角翘翘。 这种情况,米欢深知多说是错,他想甩开时林的手,谁知对方力气竟如此大,夹得他骨节生痛,还未开口,泪先一步咕噜咕噜掉。 可把时林吓得不轻,连兜里的糖袋子掉在地也忘了捡,掌心翻转捧住米欢五指,用拇指蹭来又是揉。 等看清人指骨红得如小豆,时林眼底神情忽然黯淡,道歉随之落来:“很疼吗?抱歉,是我不好。” 话是这样说。 可他表情,着实寻不到丁点愧疚。 显然,米欢也觉察到,右手背到身后,说什么都不肯给时林看。总是充当背景音的提示也未响,米欢委屈:原来自己被时林捏痛,也算合法剧情吗? 用来擦手的湿巾落在两人之间,轻飘飘擦过时林腿腕,带起的凉意赫然。 “你还不信我吗?”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阵阵热风持续混合夏日路边的蝉鸣,米欢站在阴凉地里,略有些看不清人的脸。 时林却望得极清。 此刻阳光已经称不上照眼,轻飘飘落在米欢肩头再次掉在地,稀碎光斑照在他小腿,竟难以寻到了几根毫毛。 大家同为男生……偏偏米欢白净得如刚冒枝的嫩桃,连象征成熟的颜色都浅如水,稍碰脸颊都要害羞躲起来。 更别说眼下如此直白的对视。 时林不难怀疑,如果树干有洞,人肯定毫不犹豫钻进去。好在他深知可持续发展的道理,同时并非刁蛮性格,逗弄一下见好就收。 “复学去教导主任办公室签个字。” 米欢还在等下句话,谁知人起身将糖袋子对折,塞进他胸前的小口袋。不知时林在想什么,没解释各种手续的繁琐,反而长睫微眯,盯住小口袋不语。 被看得浑身发毛,米欢后退半步。 “时林,你这样——” “家里没有你的校服。” 不知为何,米欢总感觉时林后半句话咬字极重,带着别样的含义。 “……” 米欢略有胡涂:“那我们身高差不多少吧,怎么就不能穿你的呀?”话说着,他比划下两人身高。手指沿着头顶平移,最后咚地碰到时林鼻梁偏上。 他选择性四舍五入。 “肯定没问题。” 谁知他如此保证完,时林面部微表情更怪,半晌别开眼,似乎是在压下胸腔里的闷笑,手微攥拳放在唇边。 起初,米欢并未读出他未尽之意。 等回家后,男生拿出洗得裤边都略有发白的校服短裤,手指稍稍丈量裤腰与布料长度,略探究的视线歪到刚巧从卫生间出来的米欢。 “干、干嘛!” 独属于小动物的警觉,使他脚跟再次发软,米欢后退半步。失去了手杖与墙壁的支撑,他跑也就是象征性的晃晃胳膊,模样可爱又搞笑。 本人倒毫无知觉,冲时林冷哼。 “腰是松紧带,应该没问题,不过这个长度……”时林拿起短裤往米欢身前比划,动作过于突然,吓得人后仰。 “短裤不都是这个长度吗?” 米欢扶墙,不理解时林为何突然袭击,跑还无法挣脱男生手臂范围。被人逮住,他嗓音都因紧张变调:“你干嘛啊!时林!你别乱来!!” 结果人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我只是给你试试长短,如果没有到膝盖以下,就得再去找个临时工作挣个校服费。” 米欢听不懂:“不都有两套换洗的衣服吗!我穿你另外一套都遭拒绝,你原来如此嫌我!” 前者动作顿然卡住,脸色变得稍显怪异,表情欲言又止。 “……” 但是,米欢未考虑太多,眼瞅着时林阻拦他的力度松懈,扒住门框拼命往外跑。忘记这里称得上家徒四壁,木框都有点发朽,他指甲稍一按,木头受潮便压出来个小窝。 零星木刺歪斜,细小尖端外突,米欢措手不及,痛感顺指尖过电般激得他哆嗦,泪说掉就掉砸在时林手臂,吓得后者举起双手示意不会乱来。 “我不……” 本来,米欢还想赌气说不想喜欢时林了,可念及神出鬼没的提示音,以及动不动强迫人说面红耳赤的话,他憋气半天最后来了句。 “不想被你抱着穿衣服。” “?” 时林大脑空白一秒,他张张口,嘴巴先大脑行动:“也不是不可以。” 临近黄昏,窗外人声渐起,电车喇叭混合各种推车的喧嚣,让神经紧绷的米欢放松,眼睛眨巴眨巴。 趁这空隙,时林忙向前。 “痛不痛?” 第23章 谁知米欢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甩开手臂颠颠挪到窗边,或是害羞,仅仅撩起布帘角,半个身子靠在墙壁里侧,偷偷向外张望。 正巧落日余晖,如溏心蛋黄的耀眼金色将人发色染成浅棕,裸露在外的一小截脖颈白皙而嫩,发根毛茸如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动物。 时林看得痴了。 “那么多人,都是去哪里?他们也跟医生一样,每周成群结队去会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时林虽不太懂住院这些事,听米欢说起来也等同于半蒙半猜,刚想询问当初车祸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就见人猛地转头。 “……” 虽未出声,等时林对上他亮晶晶的眼,提不起半点力气,去问如此扫兴的东西,他嘴角动动:“夜市。” “夜市?!” 米欢哇地张大嘴,也忘记方才跟时林的不愉快,半举被木刺扎红的手,似乎想过来,奈何双腿移动缓慢,宛若笨叽叽的小蜗牛。 瞧他模样过于惊喜,着实不像故作无知假象:就算故意,时林也愿意宠着这位长在伊甸园的青涩苹果。 “汇聚天南海北特色小吃,不过多半不正宗,倒适合口杂的人尝尝鲜。” 时林碰了下放钱的口袋,定定心。 “想去吗?” “想!”生怕他反悔,米欢兴冲冲去握时林的手,不轻不重晃晃,带着几分撒娇味道:“好时林。” 转生前在病房治疗时,如果有嘴馋的食物、想玩的游戏,米欢都会抱住哥哥的手臂撒娇。即便人当时未应,后续也不忍米欢失落,在身体承受得住的情况下,适当让他小小奢侈一把。 尽管让米欢感觉开心的东西,不过是早被其他同龄人淘汰以后各种不值钱的小玩意,最贵也就几百块钱。 时林没有理由拒绝。 他怎么舍得让米欢失望? 可该说的还是要提前叮嘱。 “不许乱跑。” 一语未尽,对方拉住他胳膊,充当临时前行的拐杖,够过来立在墙边的小木棍,兴奋时也不忘保证。 “不乱跑,跟着时林。” 为了突显真实性,米欢甚至举起白爪爪扬到高处,细长四指并拢,被按时林发现异样按下去根也毫不在意。肉乎乎嘴巴一抿,挤出小小唇珠,忽地露出笑容。 “也不能乱买东西吃,特别是冰镇饮料和爆辣,对胃不好,你出院要养上一段时间的身子。” 就用他仅剩的生活费开销。 说拮据,定然如此。 时林自尊心强,不愿降低米欢之前的生活水平,可花钱如流水,他养不到半月,两个人一起流落街头…… “放心好啦!” 伴随话落的,还有搭在时林脖颈的温热手臂,软如上好贝肉,滑溜溜地直叫人捏不住。 由于米欢稍矮他半头,环住自己脖颈时,鼻腔呼出的温热气尽数扑来,碰得时林那一小片肌肤发麻、发痒。 他侧目,巧见其似眯非眯的眼,长睫森密略卷翘,覆住总含汪水的醉人瞳仁,暖呼呼如刚烘出炉的熔岩巧克力。 继而,时林听见这小蛋糕跟他说。 “我现在最喜欢你了。” “……” “时林,我这辈子都要跟你好。” “……” 似乎等不到时林回应,小蛋糕嘴巴噘得能挂油瓶,非得要一个确定回答才肯善罢罢休,手肘发力,拼命摇晃人肩膀。偏偏人瘦力微,手腕酸胀也动摇不过半分,眼角一耷就想掉金豆豆。 米欢不知道的是,相较他能轻而易举向外人说来这甜言蜜语,归功有个对他万般宠溺的哥哥。至于时林,他更擅长用传统方式表达爱意:好比不厌其烦回应米欢每次或真或假的告白与撒娇。 “我知道。” 刚巧,米欢视野上移。 看清了时林的眼。 即便他们年岁相仿,成长环境的异同不亚于热带与戈壁,时林思绪远比同龄人更复杂,沉默如不见泉的枯井,偶尔才会泛起几分乌泠泠寒光。 就像现在这般。 米欢屏息,半晌,他在心里偷偷冒出句:真不愧是主角受,赌博的爸,去世的妈,以及交不起学费要打工的他。 可自己还是想去…… 那可是小吃街诶! 会不会很贵啊? 终于,米欢意识到时林方才犹豫的点,可惜他对物价着实无概念,偏头思考片刻,摸索出那块蓝宝石吊坠。 “给你,保护费。” 银链子碰撞声窸窣,被珠宝重量裹挟一路往下坠,叮叮咚咚滚到半空回弹稍许又静止。 在老旧而昏暗的房间里,除去落日余晖,最后映亮米欢侧脸的竟是这般物件。时林无法完整表达出内心不适,他嗯了声表示响应,指尖推回银链塞入米欢口袋里。 “你还能每天吃一头牛?”短暂玩笑过后,时林补充:“戴上吧,别丢了。” 他说完,却见米欢发愣,眼睛半睁不张,仿佛困意上头还没找到枕头,望望时林,望望宝石,小模样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 “在听吗,米欢?” 时林语气接近无奈,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流露这般神情的原因,也不想让米欢认为,只要有钱就能随意驾驭旁人对他的感情。不管米欢是众星捧月的米家小先生,还是双膝满灰的小可怜,但凡他想,时林永不会对米欢说一个不字。 第24章 他怎么可能会拒绝人找他。 他想疼还来不及,却因于自身条件太过窘迫,就算究其全部身家,也无法达到米欢先前生活水平的十分之一。 所以时林偶尔质疑,把闹脾气离家出走的米欢带进这种环境,与其说是对人的救赎,倒不如说故意粉饰太平的虚伪占有。 谁料下秒。 “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 入耳声音闷钝,隐隐夹杂哭腔,环绕在脖颈的细软胳膊收回,时林肩膀一空,侧目回望,视线接住了米欢无声滚落脸颊的泪。 “……” 时林大脑发怔:“我没有。” “你有!” 声讨巨大,鼻涕泡泡啪一声破掉。 面前男生低头,身高差下,时林很容易看清他发顶的小小发旋,那么一小点的白色,感觉半个指腹就能将其轻而易举地盖住。 他这么想,也如此做了。 如拿捏住小动物后颈,对方瞬时安静,就算眼眶含了汪水,强咬住唇,鼻音嗡嗡。 “我没钱,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现在被你嫌弃。等、等以后,你会不会也跟讨厌它一样,把我团吧团吧扔进荒山野岭沟沟里?” 他晃晃脑袋。 结果晃不掉时林的手。 更委屈了。 窗外响动更杂,吆喝不绝于耳。 看着人一边啜泣,一边无法控制外望视线的小模样,时林心底好笑,可不敢直接反应在表情,哄逗孩子般伸手吸引他注意力。 “在团吧团吧跟我进山沟沟前,要不要去尝尝刚出锅的麦芽糖?” / 虽说是夜市,更像是小吃街,小摊小贩都在摊位前贴有大大海报引客,没有海报也挂了七彩小灯。米欢就是被某个吸引,别看小腿细瘦而长,啪嗒啪嗒一溜走得挺快。 正值八点,夜市人潮汹涌,行人电车挤作一团,刺耳车鸣声震天响,惊得时林半身冷汗。 “小先生!” 他还不敢声张,毕竟米姓罕见,又跟这座城市大部分建筑业牵扯,单单米欢那张算得惊艳的脸蛋,就已经让周围目光汇聚。 偏偏当事人毫无察觉,听见时林呼唤时后侧身子歪头,顺势抬起手臂。 “时林,你快点来呀。” 米欢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空气里躁动不安的因子浸透每一寸小炒,叫卖声嬉笑声混作成片,带动他头皮发麻。 就算他腿脚行动不便,可夜市人群拥挤,眨眼被带出去半米开外。生怕米欢跑丢,时林顾不得留意大排档招工信息,忙追上去捉住他的手,声音压低。 “麦芽糖是那边。” “哪里!” 内心到底是小孩子,一句话勾走了心思,本来时林想问还要吃什么,米欢已经拉住他的手往回走。 “有麦芽糖就够啦!” 米欢快乐得浑身冒粉色泡泡,他举着时林买给他的糖,宛若打赢胜仗的小将军,时不时扭头回望,看看自己的得意军师是否跟上。 如果时林步伐放慢,他会蹙眉,嘴巴嘟嘟示意人快点;若是快了些,眉眼如云雾般舒展,满心欢喜地晃动手腕。 离开前,时林望向上座满员的大排档,默默记下贴在树干的招工电话。 两人活动量算不得大,出去一趟回家身上还是有点发粘,时林顾不得坐会儿休息,开始张罗让米欢洗个澡。 由于城中村年久失修,连带水管生锈,时林放了好一阵水,都带着隐隐血锈味儿。他生怕米欢不喜欢,片刻从柜子底拖出个大铁盆,准备烧点水再叫人进来洗澡。 谁料米欢因吃麦芽糖过于认真,上下牙死死粘合,想张嘴结果后槽牙疼得厉害,那刺痛不亚挑到牙神经。 吃个糖就葬送掉两颗牙,米欢可是担心又害怕,以为自己往后都要豁俩洞过日子,吓得噔噔噔去找时林。 “牙!牙!!” 本来挺有气势的发音,牙齿粘黏一起变成软绵绵的yaya声,倒有点像另类撒娇。听得时林扭头,见他可怜咧嘴的模样险些没克制嘴角上翘。 “牙牙怎么了呀?” 学着他的声调讲话,时林难得流露顽劣一面,抬手弹出去几滴温水,刚巧落在米欢鼻尖。 谁知。 “牙牙痛痛——” 浴室昏黄灯光下,米欢面容宛若雕画的小巧人偶般无比精致,因委屈而垂落的长睫微颤,看得时林缓缓攥紧铁盆边缘,直至骨节泛白。 他听见自己心底叫嚣。 狼狈起身时,格外显眼的部位晃住时林的眼,他不敢看米欢表情,都称得上夺门而逃。 留下米欢独自站在浴室茫然。 / 等时林缓和全身热血冷静下来,米欢已经洗干净澡躺在床打哈欠,杯中化解糖块的温水见底。 见他回来,轻轻晃晃脚丫。 “热,时林。” “……” 生怕风扇对他头吹不好,时林落了蚊帐,拿起一把蒲扇,轻轻对他扇动几下。得后者稀罕,拿过去细细把玩。 又过二十分钟,时林发梢还略有些滴水,而靠床里侧的米欢已经睡了,蒲扇自然躺在身侧。 时林撩起蚊帐。 蒲扇渐摇渐止。 伴随风扇咔哒的清脆跳转声,被风吹得鼓起的蚊帐平息,失去凉席的铺褥温度自然比开始高。 时林略有燥意,想再次伸长胳膊拧开风扇时,见米欢侧脸红扑,贴住他胸口时睡得安稳,又暂时收起念头。 第25章 却压不住另外的心思。 他低头,唇角擦过米欢发梢,心中酝酿措辞,最后也仅化作无声长叹。 时林道。 “你真的还记得么,小先生?” 比起充满敬意与疏离的称呼,时林倾向唤米欢二字,眼下情况,带有独特含义的尊称,倒成为令人脸红耳赤的床笫情话。 “……” 后者呼吸渐缓、渐匀。 也许盖住小腹的薄被满是时林的味道,又或许洗澡水稍凉,米欢发梢刚挨到枕套,整个人昏昏睡去。 他感觉到时林同他讲话,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句…… “果真是断了片。” 断片?他没喝酒,为什么要说他? 米欢不满,他想哼哼抗议,奈何麦芽糖黏住了嘴巴,后腰的手掌滚热,烘得尾椎都软绵绵的。 紧接着—— “连我是你前男友,也忘得干净。” 这句话音极轻,轻得连时林摇动手腕,用蒲扇微微一扑,便在米欢梦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2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你疼疼我,时林 夏季天早夜迟。 时林睡眠浅,床铺过热,怀里还有个睡得呼噜噜的大白软糖,想睡回笼觉也没了兴致。他索性撑起胳膊,掌心抵住侧脸,低头端详睡得脸红扑扑的人。 看了半天,他手指稍稍偏移,搭在米欢额头几秒时间,温度正常后才放下心,指节贴在对方鼓嘟嘟的唇。 触感如丝绸般顺滑。 似乎觉察到异物触碰,怀中人嗯哼几声,嘴巴抿抿又放松,结果不小心蹭到时林垂落的指尖。觉得尝到点别样的甜头,软红舌尖舔舔,如一只刚要撒娇的毛茸小动物。 睡梦中,他含住半天,似乎觉得时林手指没滋没味,又呸呸几声吐出,脑袋转到另一旁,上半身稍躺平。 也不知他做这个动作舒不舒服,反正时林看着不好受,他刚想把米欢抱回怀里。谁料,后者哼哼着靠来,胳膊环住时林的小手臂,脸颊蹭蹭,找到合适位置后不动了。 别看时林平常穿衣不显瘦弱,可骨头硬得惊人,再加米欢脸蛋本就软,一靠堆起小点软肉,像块糯米年糕。 时林看得心痒。 他本性同坐怀不乱背道而驰,更何况怀里人曾与自己有过半段无疾而终的爱恋,怎能不会为自身寻些福利? 落下去的手指一戳一戳,软肉伴随他所施加的力度,正好同等地转移给时林。次数一多,那小片本来称得上白皙的脸颊,赫然出现时林作恶后的红痕。 自然,也吵醒了熟睡中的米欢。 “……” 人睁眼,脑袋稍稍后靠,试图看清罪魁祸首的面容,可没有遮光帘的卧室着实照眼,他眯缝眼睛打出小小哈欠。 有那么瞬间,时林还以为他醒了。 刚想解释自己这种顽劣行为,未料米欢仅睁着被雾气覆住的柔软瞳孔,噘噘嘴,看起来像有话对时林讲。 结果,顿了几秒也忘了目的,实在是抵不过翻涌困意,半是生气半是呼应地伸腿,脚趾踩到时林的膝盖,发泄般使劲蹬了蹬。 力度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 真是个小孩子。 时林满眼带笑,向来称得上周正严肃的五官,此刻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浅淡柔和,手心搭在米欢后腰靠尾椎骨的位置。 他体温向来比寻常人高些。 米欢还是个惧寒体质,八月带着晨风的清晨多少有些凉意,就算盖有时林的夏凉被,却也不知为何漏风,睡到现在手脚还稍凉。 如今有现成的热水袋,他开心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手掌的主人是不是欺负他脸蛋的家伙,咕噜咕噜就要往时林怀里钻。 似乎光贴贴还无法满足需求,米欢稍稍前倾身子,仅穿着时林睡裤的双腿弯起,翘起尾椎骨主动摇晃画圈,直至手的主人明白他意思才善罢罢休。 时林哭笑不得。 “你跟谁学的坏毛病,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嗜好?我睡在你身边还好说,如果换做其他人,你也能这么对他摇?” “……” 熟睡的米欢不会回答。 时林手中动作永远比他言语诚实。 他忽然想起先前看人逗狗撸猫,都会轻拍小动物尾巴靠近上方偏一点的位置,力度无需太大,能让小动物感受到轻微震动即可。 可米欢是人。 这招,有用? 时林竟还陷入沉思,谁也猜不中在他称得上俊朗无双的面容下,掩盖着何种无法公之于众的坏心思。 一边想着,他手掌动作稍顿。 他完全归顺于本能,原本温和地轻揉哄睡变成有节奏地轻拍,还不敢力气过重生怕将人吵醒。奈何手指仿佛有自己意识般,不小心刮到米欢腿根。 “……” 时林倒抽一口气。 甚至无需过度深究,那与周围布料截然不同的滑嫩,如刚出蒸锅的小小蛋羹,勺背轻敲便晃得水波荡漾。 事发突然。 两人皆未反应。 另一当事人呆坐,或许时林指甲稍锋利,令他吃痛,望过来的目光染带几分不可思议。 “时林你干嘛!!” 怀中人一跃而起。 似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大白软糖刚想爆发,可惜双腿时好时坏,能跳起来跟时林叫嚣,已经是米欢的极限。 第26章 这不,还没坚持三秒钟,他就跟刚煮好的面条般,软趴趴歪倒在床铺,哎呦一声往旁边摔了个人仰马翻。 事发突然,时林反应慢了半拍。 直到人捂住后臀哼唧,双眸浸满泪汪汪水花,贝齿微咬住下唇,控诉眼神尤怜,时林才恍然回神,忙坐起身去握他过分无力的脚踝。 “疼不疼……” 无论是谁,都无法冷静面对米欢的泪眼汪汪,尤其入手肌肤冰凉,摸得时林不禁心生困惑:就算是气血不足,怎么会在三伏天里冷成这副模样? 他还未深思,头顶落来力度,夹杂几分不服气,拇指用力抓乱他头发,嗓音中蔓延开几分哭腔。 “你怎么能这样!你、你明明是主角……”说话间,米欢打了个哭嗝,他长相本就毫无气势,全靠大声讲话为自己撑起半边面子。 他本以为时林的种种行为,能撑得起“主角”这二字所含意味。况且,时林长得本就偏冷淡,做事风格也着实与他容貌沾边,米欢本想找到通关秘诀前好好在人身边待几个月。 结果呢? 谁料时林竟趁他睡得意识模糊,做出来这种称得上流氓的事,这哪里还称主角,这明明是大笨猪! 米欢的大脑虽混沌成麻,身体因磨蹭后导致的疼痛无法压制,他狼狈不堪蜷缩,试图用目光抨击罪魁祸首,还不愿让对方看清湿润眼角,整个人恨恨埋入被中,近露出一小只红透的耳。 他觉得自己隐藏很好,也展示出对时林刚才行为的愤怒。殊不知,任何情绪碰到他的五官,都能化成软绵绵的甜蜜撒娇。 “……” 时林缓缓呼出口气。 记得之前在大卖场打工,下班时会经过专卖精品手作糕点的面包店,橱窗里总摆着近两米的翻糖蛋糕,标价是时林工资还要多个零。 那时,时林仅是一扫过。 他也没去想,会有谁能花大几万块钱,去买一个都无法存放三天的东西。 但眼下要是问他,如果米欢想吃蛋糕,会给他买小摊小贩的廉价面粉与奶油做成的面包吗? 不会。 时林甚至无需考虑,便能给答案。 有钱吗?没有。 可他舍不得。 至于原因,正是了解过米欢的成长环境,时林才无法说出口。这是独属于少年人在步入青春期的尾巴,那脆弱敏感无法言说心。 他早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 只记得回神时,原本撅屁屁趴在被子里的米欢歪斜,整个歪进铺褥,呼吸平稳渐缓。 似乎方才还蒙头哭过,薄被湿了一小点,长睫湿漉漉,脸颊微红,嘴巴不安分轻抿又松开,露出略粉舌尖,很快因人转身寻不得见。 眉尾被小绺黑发盖住,生怕他睡起来不舒服,时林帮人撩起别在耳后,也没下步动作,就这么坐床边,目光始终落在米欢侧脸。 良久,一声长叹飘散。 “小先生啊。” / 这栋位于城中村的房子虽写于时林名下,装修还是几十年前风格,掉了漆的橱柜与满是尘的椅子腿,时间仿佛瞬间倒退半个世纪。 用杂布做的窗帘晃晃悠悠,风吹起边角,沿着料边翻滚。好在蚊帐隔去大部分热意,况且被时林撩起半个角,风扇以最低风速缓缓吹来,没有驱散热的功能,倒更像是流通空气。 椅子搬动和走动的脚步声细微,快得也就几秒钟时间,竟未打扰到床上鼓包分毫。 米欢一觉睡得很沉。 他醒来时,入目是略显发黄的白色蚊帐,细密网眼后是灰旧天花板。 虽然老房子的整体空间毫无窒逼感,不代表米欢习惯这颜色,整个人偷偷埋回被子,直到书页翻动声再次吸引他注意。 原来时林在家? 蚊帐厚重,米欢凑向前,探出小脑袋外望,刚巧瞥见坐在书桌前的人影。 对方似乎并未发觉他起床,目光始终落在书册,手背抵住唇,胳膊放在屈起的膝盖,整个人一动不动老僧入定。 “……” 也不知读到哪个好玩的故事,对方明明难压嘴角弧度,偏偏表情克制得无比紧绷,半天也不见得情绪平静。 这与他年纪格格不入的老旧感,看得米欢发笑,刚要呼出的名字咽回去。 他也没下床,就这么撑住手臂,下巴搁放掌心,晃晃小腿。结果,对方在自己刚刚探头时回神,手掌潜意识地翻动,啪嗒一声反扣住书册,望来的视线略显惊讶。 “醒了?” 米欢没接他这个话茬,反而伸长手臂,示意人拿给他看:“我瞅瞅。” “知识点。” 时林说着,同时展露封面。 绛紫色封皮印有几个大金子,过于粗暴明了的字体看得米欢蹙眉,他稍稍翻了四五页,盯住其中一道题不动了。 难得见他安静,时林新奇。 “感兴趣?” “啊……时林。” “嗯?” 米欢往回翻了两页,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知识点详解,等他意识到自己完全分不清是数学还是英语,向来天地不怕的孩子此刻难得陷入沉默。 “你上学就学这些吗?” 本来,时林想解释这都是预备课的拔高题,可他察觉米欢小脸都要皱成冬瓜,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顿时玩心四起非要逗逗他。 “都是很基础的知识点,出题老师摆明了要送分的题目,况且早在高一都讲过百八十遍,现在还不会的倒不如办理留级手续,明年再来一年。” 第27章 “……” 米欢默默吞了口吐沫,反问嗓音也略显变调:“啊、啊?” “嗯,嗯。” 他说什么,时林便应和什么。甚至觉得逗弄程度过于小儿科,还要刻意添油加醋:“公立学校讲的都是基础,你曾经念的国际学校还要拔高。” 时林甚至比米欢自己都明白。 身为米家唯一直系血亲的后背,未来要走的路早就铺成平坦大路,高考对米欢来说,不过是体验人生的某个小小环节。 如果这小环节也有他身影…… 时林嘴角勾勾。 那倒也不错。 奈何,米欢就是不禁逗的性子,没听出时林弦外之音,他合上书,笑容略显尴尬。 别说高考了,从记事起,自己常年与冰冷输液管和数不清的药丸作伴,偶尔能够接触外界的几次,也是在哥哥米汀寒陪伴下转院治疗。 至于学识方面嘛…… 米欢嘴角弧度略显凝固。 即便从未参加过摸底考试,他也能预料到,整张名次表的最后一格,定然独属于自己。 “话说回来,米欢。” 对方唤他,语气十拐八绕,咬文嚼字清晰,两个字都能说成一句情诗,男生微笑着,缓缓从桌前起身,人字拖行走声音啪嗒。 眼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米欢下意识低头,不愿做叮裆喵。结果时林脚背青筋遍布,走动起来苍白肌肤与其互相交映,落入米欢视野,无形压迫中有种淡淡窒息感。 他又猛地抬头,眼前鼓包突出。 更何况,时林不知有意还无心,特意换了件烟灰薄料长裤,上衣还是先前的白色工字背心,版型略显收身,六块腹肌展露无遗。再往上,是线条流畅但不夸张的结实手臂。 明明看上去那么瘦…… 也不知怎么着,米欢想起半夜他做梦时,好像夹住什么东西,尤其是靠近尾椎骨的底部,略有个小小硬骨头。 他还气得狠狠坐了好几下。 难不成…… 糟、糟糕! 米欢人傻情纯,他慌得视线左右乱飘,还想扭扭腰躲回被子里。谁料对方先一步猜到他意图,膝盖猛地抬起压到床,刚巧不巧卡在米欢后仰时并拢起的双膝间的空隙。 时林弯腰,清淡皂香密密压来。 他挑眉:“现在知道害羞了?” 结果,人心眼蔫坏,只字不提昨晚米欢把他手臂当被子夹着睡的事,反而抻平了床单,看着米欢顺势又滑来的可怜兮兮小模样。 “我还以为,小先生不会脸红呢。” “……” 时林讲话语气极轻,轻归轻,慢条斯理的模样,隐隐有了后面成为小时总后斯文败类的雏形。 从他角度望过去,刚巧能望见米欢因紧张蜷缩起的小脚趾,一半裸露在外面,另一半躲在夏凉被里。 正是被那双脚踩过大腿,时林才格外在意其外貌,他眼神晦涩不明,直到把米欢看出来了几分哭腔,男生才缓缓收回目光。 逗也逗够了,害怕米欢真如急眼的兔子,恼羞成怒一脚蹬来,时林见好就收知趣不动。 结果转头抛来一句。 “如果高二复学,倒不用搭理作业这回事,可我们米欢要上高三,距离开学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 时林笑容浅浅。 “我们米欢的作业,写完了吗?” 与略有嘈杂响动的工作日不同,今天貌似是休息日,屋外动静并未往常喧嚣,可正由于空气祥和,导致米欢无法自我欺骗时林那话为幻听。 真的假的? 就算转生新世界,他也得写作业? 米欢望望时林,试图在对方的脸上寻得玩笑话痕迹,见并非逗弄,他表情僵了又僵。 “写不完作业,会有什么惩罚?” 没有。 高三了,全凭自觉。 偏偏时林的心眼蔫坏,非得逗一逗米欢,随手从书桌抽来本书,故作夸张给他说根本不存在的惩罚。 “其实,咱们学校老师不太管写一半的学生,最起码他们还知道做足面子工程。只有一字没动的刺头,才会被带到器材室狠、狠、教、育。” 时林刻意压低嗓音,坏心思都快要从他嘴巴里冒出来,尤其配上他那细眉长眼,眯起时总会让人幻视得道成仙的白狐狸精。 尤其周围光线黯淡,更衬得他五官不似真人,嘴角弧度半扬不扬,简直跟人不搭半毛关系。 米欢都要被这样的时林吓哭了。 “……” 过度紧张的情况下,导致他半句都说不出来,憋了满肚子气,叽里咕噜后仰翻到靠墙里侧,试图躲开时林伸来的手臂:“那我不去上学了不去!!” 原本想跟米欢玩点不一样,结果弄巧成拙的时林无奈张口:“米欢……” 他这边还在琢磨怎么补救,视线却不自觉地被床中央人吸引,厚白蚊帐此刻成了别样装点,隐隐约约勾勒出对方的身体弧度。 半遮半掩远比直接观感更高级。 自从见过高二学年的米欢,时林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味,他轻咬腮内侧,任由痛感保持仅存理智。 时林后悔今早换成灰裤子。 颜色太浅,布料太薄。 稍稍有点异常,挡都挡不住。 最起码,黑色能掩盖住他无法公之于众的愚坏心思,在米欢看来,他依旧是那位清贫、刻苦的“三好学生”。 第28章 时林也乐意在米欢跟前,维护这点算不得面子的面子。 或许沉默时间过长。 床铺里的动静渐渐消停,刚巧时林挑起垂落蚊帐,望见人直挺挺躺在床铺中央,向来睁得圆溜的眼此时眯成条黑线,仰着雪白脖颈深呼吸。 察觉床边异动,眼角余光飘忽。 “……” 明明刚才视线都落过来了,却还梗着脖子一声不吭,琢磨不透纠结什么个劲儿,闹得气喘吁吁。 米欢并非傲气不搭理时林。 而是他闹腾累了。 虽说是撒泼,除去蹬腿晃脑袋,米欢还真没其他方式:若是以往,压根无需张嘴,哥哥早将他想要的放在面前。 时林,大木头! 主角受,坏! 米欢气得哼哼。 就算他从未在学校待过,也从各种漫画与游戏里,晓得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器材室与狠狠教育。 “……” 不对。 米欢忽然念及年少无知时,曾在新送来的书堆里发现不可言说的漫画,大概是米汀寒疏忽,又或是书店负责人无意,过程倒寻觅不得,唯独米欢看见两位针锋相对的主角滚在一起时—— 他幼小心灵遭到无法弥补的伤害。 具体情节米欢已记不清,唯独散在房间角落的各种球类,与半人高的跳山羊堆堆,一遍又一遍冲击着米欢大脑。 时间跳转。 现在当事人转换,场景地点截然不同,可米欢依旧紧绷神经,半晌才反应过来…… 所以,时林刚才,是向他。 求、求欢?! 小可怜见儿的,连手都没牵过的小朋友,刚成年命运就给他来个大菜,生怕落后同龄人,简直就是拿着水管粗暴地往扳手上拼命按。 “……” 米欢彻底茫然。 / 就怕闹过了,人恼羞成怒,时林见好就收。他压住险些露馅的反应,清咳几声开始递台阶。 就目前情况来说,时林能为米欢提供的物质生活差得可怜,唯一不会亏待的,也就剩用粗茶淡饭填饱他肚子。 “饿了么?等下我煮些白粥,冰箱里还有前几天刚买的腌黄瓜,能……” “我不要跟你在器材室做!” 能轻而易举打断时林思绪的,也就剩一个米欢,况且,这话来得如夏季暴雨般突然。 时林大脑空白。 他甚至需要近半分钟的时间,来逐字拆解米欢这仅十字之言,却又完全听不明白,唇形保持先前姿态。 压不给他考虑空隙。 原本躲在蚊帐深处的米欢探头,脸蛋表情怯生,嘴巴因紧张紧抿,可哭腔无法克制拼命外溢。 “我知道你是主角受,但我、我应该不是主角攻,如果做了坏事,没办法掌控身体……” 说着说着,米欢回忆起先前不受控地说出那些羞于启齿的话,他声音便渐渐微弱下去。双手撑在膝前,下巴低得都快埋进胸口。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划过某个词。 第一次? 那时,米欢并未多想。 可什么还能称得上第一次? 初恋、初吻、初夜。 究竟是哪个? 如果理解出了差错,他会因强行修正剧情,而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吗? 米欢视线被泪所模糊,窗外飘来一大朵云,房屋光线成片黯淡,在分不清灰夜与白昼的气氛里,停滞在床边的脚步再度响起。 拖鞋与水泥地互踩。 蚊帐完全收束,稍热空气卷席。 蝉鸣成为永恒伴奏的夏天。 米欢膝盖被另外一股无法挣脱的力度握住,床前少年倾身:“先前我就想问,你口中所谓的主角攻受,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给人喘气的时间。 “还有,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愿意在那种肮脏、阴暗的地方……” 时林嗓音渐低。 “……与你进行第一次。” 他看清了挂在米欢脸蛋的泪。 如断线的珠,快坠海的崖,潮湿覆盖的软肉滑腻,时林掌心粗糙生怕弄疼他,又不舍放开人,就这么半捧似抱地保持姿势,惹哭的小先生还得自己哄。 向来能言善变的他,此刻成了没有归属的哑巴,时林暂时无法思考,究竟是先前哪句话,引得米欢抽泣。 盘旋云层经久不散。 房间光线随气压同低,时林都要看不清小先生的脸,右腿卡在的位置别有深意,令身侧人要想保持舒适姿势,必须伸长原本蜷曲的小腿。 时林拇指轻轻按在对方的脸。 他不敢用力,拼命与本能对抗,即便明知这张天使般纯净面孔下,是永远暖不热的冷心冷肺,他非要自虐般向人靠近,就为得米欢停在身边的五秒钟。 谁有病? 他。 谁是见证者? 床底成百上千张,用二手相机拍摄再经廉价冲洗出来的老旧照片,成为最不可公之于众的秘密,承载时林每一晚无尽思量。 谁有所谓的解药? 他再三缄默。 时林低头,视线惶惶聚焦。 怀中人似乎被他吓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本就因长时间卧床而无力的双腿,此刻更是抬举困难。 明明是米欢先捅破那层窗户纸,时林无法再与他玩温馨甜蜜的过家家扮演游戏,结果仅是几滴泪滚落,他本铸就起的靠墙崩然洪塌。 第29章 “时林……时林……” 或许因害怕,本该满含信任的呼唤演变成恐惧的啜泣,呼唤如被暴雨淋得无法起身幼鹿,混合狂风连呼声都变得东倒西歪。 时林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他却舍不得收手。 米欢小腿挣扎的方向与频率,抗拒意味拧得时林的心生疼,时林无法再强迫他,用拇指腹擦去连绵不绝的泪。 他张张口,几乎凝聚全身力气。 “我在。” 响应声极轻,伴随话音落的,是时林缓缓低下来的头。结果,刚触及米欢额头时,他被滚烫肌肤吓得嗓音变调。 “醒醒,米欢!!” 那朵云恰巧散去,房间点点明亮。 眼见怀中人哪还有先前精神,连带肩膀因高烧软绵,时林稍稍推开他,米欢便如可怜的黄豆芽娃娃,脑袋如小鸡嘬米般低垂,最后轻轻窝在拥住他身体的臂弯。 他长睫垂落,还抿着唇,即便乌黑发梢被冷汗浸得发亮,也难掩令人心生怜爱的白净五官。 时林饱尝慌乱相思之苦。 他哆嗦着手,好不容易翻找到退烧药,可无法让高烧昏迷的米欢咽下。最终时林跪在床,扶起人肩膀靠卧,手腕因紧张发抖撒出去点水,刚巧泼到米欢干裂起皮的嘴唇。 温热液体似乎唤起他半点意识。 “……” 高烧过后,很少会有人记起事情发生前的种种,时林见他苏醒,顾不得放好空荡荡的玻璃杯,呼唤声低沉夹杂数不清地克制。 男生长眉低垂,眉目浸透慌乱,向来淡漠的瞳孔被疲惫占据,又不敢掉以轻心,浑身因紧张难以察觉发抖,凑近甚至能听闻人颤抖的牙关节。 咯咯哒哒。 藏不住人心思。 倘若此刻,米欢睁眼,他或许会去考虑,关于任务、剧情、时林。 唯独他太累。 眼皮都好似千斤坠。 在时林听不到的颅内,米欢本就混沌的大脑被提示音吵得神经衰弱,半阖着眼,望着异常亮度的天花板发呆。 他觉得自己的□□还被时林抱着。 唯独灵魂散得如零乱碎片,裹挟每一寸瞌睡,砸得人意识不清,搞不懂哪为现在,哪又才是未来。 [达成成就:主角受的黑暗秘密] [剧情解锁度:30%] [剧情评析中……滋啦……剧情评析失败……滋啦,是否开启剧情修复?] [……滋啦……修复失败] [检测中] [事故原因未知] [警告:玩家情绪波动过高,需尽快注□□神镇定类药物,以免造成无法估量的数据摧毁损失。] [警告:情绪波动即将抵达峰值,无法监测对应电波,需断开强制链接,操作者执行中,倒计时五、四、三——] …… 眼前白光飘散。 紧随其后的,天花板惨白。 米欢不知此刻梦境还是现实。 他瞳孔偏移,目光落去白瓷地,盯住半晌,钝痛大脑勉强给出答案。 “时林?” 自然,无人响应他这份呼唤。 只是稍一抬头,就见胳膊静脉处密密麻麻的塑料管,不明液体顺各色管道一点点输进他身体,甚至感受到那些冰凉在体内游走的恐惧感。 米欢重重吐出口气。 结果,下眼睫在墨绿色的呼吸面罩作用下,比他更进一步感知这气息的分量。浑身骨头被抽去般酸痛,米欢试图清嗓叫人,结果喉咙如堵塞似麻木。 仪器监测声滴答。 险些盖住人移动的脚步。 旁边还有医生? 这一猜测,令米欢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骨子里的惊怕驱使他逃脱,却不知怎么引发仪器警报,与此同时那步伐稍顿又极速转身。 米欢睁着眼。 可那人仿佛有意避开他注视,无论敲击键盘还是调整点滴速度,自始至终都未出现在米欢视野范围。 “太过……你要循序渐进……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即便拟构世界所有的支线都是他选择结果,我更希望我能掌控各条线的结局……绝非控制欲,仅是想能更好保留与转移他意识……” 那人并不避讳米欢苏醒,放肆与另一个家伙交谈,音量逐渐抬高,但自始至终,米欢都未听到第二者的回应。 “你知道的,他快撑不住了……这个月又下了第三次病危……我们时间所剩无已……就算再快,至少也要收集五个不同世界、场合的数据……” 他们似乎谈崩了。 男人声调扬得越来越高,最后讲话都快要变成咆哮:“我警告你,lin,你没有立场来质疑干预我所做决定!那是我养大的孩子,是我半条命,他如果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就算你……” 电光火石间,米欢看清男人的脸。 等等。 细眉长眼,嘴角弧度似翘非翘,双目藏在无框眼镜后,浑身气势紧绷而凌然,唯独面对米欢时,才流露几分难得温柔,连带锋利眉眼藏匿。 是哥哥。 “……” 还是时林? 他意识出现片刻恍惚,如隔空伸来双手,将两个世界的记忆片段融合。 先前,米欢从未将两者放在一同对比,毕竟双方无论是年纪与气质,完全不沾半点干系。 一旦产生对比念头,他竟察觉,时林容貌比米汀寒更多了几分——邪气? 第30章 随着米欢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而哥哥向来处变不惊的面容再一次慌乱,米欢耗尽全身力气闭眼。 是梦吧? 这是在他意识完全飘散前,米欢脑海中仅存的揣测。 / 再度醒来时,他闻到夏季热意。 天花板回到低调又护眼的斑驳,他好像做了与身前意识共感的梦。 无论插满管子的胳膊肘,又或是刺鼻消毒水的浓烈味道,无不瞬间将米欢拉回那永不见光日的纯白病房。 “米欢?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关节可能因高烧疼痛,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帮你轻轻按按。” 跪在旁边的男生不顾自己酸麻肿胀的腿,宽厚掌心细细贴来,直到与他额头紧密贴合,面容浮现如负释重。 时林笑容疲惫:“还真是娇贵,小先生。”他讲话语调慢条斯理,尤其喊旁人对米欢尊称时,三个音节带了数不清的七拐八绕,处处藏匿隐蔽爱意。 看着看着他,米欢鼻腔一酸。 至今未了解这世界的行事规则,经过方才光怪陆离的梦境,他心中压抑与害怕无处可发。 米欢抬臂,缓缓勾住时林脖子,他在对方略显困惑的目光中闭眼,悄悄屏住呼吸,耳语声低低。 “你能不能疼疼我,时林。” 哪怕这个世界,是他病到重危后做的一场黄粱美梦,米欢也想留住时林对他的爱意,作为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他收紧手臂,不去管男生脸上是否浮现错愕。“疼疼我,时林,求你。”米欢一遍遍重复着。 先前听到的米汀寒所言,米欢无法处理更深层的隐藏意思,他仅能向这个世界唯一能依靠的人求助,一声接着一声,直到嘴巴被另一处柔软轻轻堵住。 紧随其后的,是句。 “太犯规了,小先生。” 而后。 “遵命。” 第13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米欢是块大白巧克力…… 发着烧,人体温比往常高。 就算吃下退烧药,时林手背贴到他肩颈时,还会因其过热的温度担忧,不过见米欢呼吸逐渐平稳,他才稍稍放下心,生怕因刚才不知节制的胡闹,导致米欢的病情再度恶化。 时林偏头。 从他角度望去,米欢半张小脸埋在被子里,边缘刚巧挡住他鼻尖与唇,生怕人呼吸不顺畅,时林食指刚压住其被褥,细微动静便吵醒了前者。 “……” 对方倦怠睁眼。 估计是方才被折腾狠了,连带眼眶泛红,睫毛因哭泣湿成绺,泪水映衬下更显黝黑与密长。 大抵还未从睡梦中清醒,反应比先前慢了半拍,脸蛋被时林轻轻捏住都毫无反应,却潜意识靠在男生手背,目光不知落去何处发呆。 半晌,堪堪张口呼唤。 “时……林……咳咳咳咳。” 喉咙痛感如火烧灼,他一口气堵在嗓眼,半咳不咳极为痛苦,嘴边抵过来根吸管,米欢因喝不下偏头。 “顺顺气。” 由于热感冒引发的咳嗽连续,米欢只觉得肺都要吐出来,昏昏沉沉刚想往被子深处躲,谁料时林不给他机会,非得看他喝口水才罢休。 看着稍细的胳膊力大如山,米欢因生病浑身更软得厉害,骨头都快酥成碎渣,偏偏时林还倔,刚才的细致温柔都像是场梦。 “我不……我不想咳咳咳。” 嗓音沉得像刚洗完的床单,滴滴答答向下浸水,声腔哪还有先前透亮,混合沙哑鼻音令时林蹙眉。 如果不看他的脸,倘若说是个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都有人信。 难得时林语气加重。 “生病喝水才能好得快,哪有什么想与不想,没带你去打针算我仁慈。” 平常,时林愿意耐得住性子哄,不过是建立在米欢健康的前提下。人不想打退烧针也罢,连水都万分抗拒,时林这才未收得住不耐烦。 “米欢。” 他冷脸,倒有几分唬人架势。 偏偏米欢还是吃硬怕软的性子,越凶他越不就范,也不知从哪迸发出来的力气,小脑袋气鼓鼓上顶。 结果时林骨头硬,疼得他呲牙。 挣扎间,时林手臂打滑,没握住米欢手腕,杯子也啪嗒滚落,砸在坚硬水泥地碎成一堆晶莹。 “哗……” 事发突然,时林尚未反应。 米欢或许也被吓住,趴在床近半分钟,视线才偏移,落在时林手腕,那里被温水热出些许红痕。 能入口的水温度算不得高,可想帮米欢发汗排毒,时林刻意兑热了些,未料一口没喝全撒出去。 索性时林耐热性较好,并未觉得肌肤过烫,稍稍吹吹便无大碍,他刚想查看米欢有无受伤,结果抬头入目便是一滴飞落的泪珠。 “……” 又哭? 时林擦水的动作渐缓,很难想象人在出那么多汗后还有水外溢,当真是个水娃娃,他简直哭笑不得还要安慰。 只是未等时林开口。 “对不起。” 抽泣伴随哭腔,听得人耳发软,五官哪还有以往的精致,都快成凝成奶味十足的软糖,话都没说清楚,又是一阵咳嗽,支支吾吾的模样看得时林莞尔。 “说什么呢。” “说,对不……咳咳起。” 米欢寻了半天,也未找到能降温的冰凉物件,他低垂着头,内心不安如犯错的小孩子,始终抬不起眼。紧张忐忑的模样,哪还有娇生惯养的架势。 第31章 “我没怪你,而且不热不疼,用不着过于担心。”生怕米欢不信,时林伸手,左右翻转着让他看:“你瞧。” 话是这么说。 但时林本身享受被米欢注视,所以他用拇指刻意按出红痕,混合方才烫红的位置,显得那小块皮肤都肿得可怕。 果然,米欢上当了。 他想碰,还又不敢碰,眼里含了汪泪花,如同小媳妇般的模样看得时林忍俊不禁:“真不疼。” 谁知米欢头更低了。 既然不想喝,还是得想办法给他补充水分,时林琢磨半天,刚要收拾杯子碎片顺便去厨房看看,下秒胳膊传来的对抗力度绊住他脚。 随后,因缺水导致的触感粗糙、可温度比额头低太多的部位靠来,轻轻贴在时林手臂。 “……” 吻即触即离。 米欢仰头,眼眶润红,瞳孔被泪的浸泡下显得愈发柔软,颜色都比时林初见偏浅。生怕他哭坏眼睛,后者的姿态一软再软。 “好了,真不疼,还亲,脏不脏?” 闻言,米欢摇头。 他就抱住时林胳膊,动也不动,貌似这样就能驱散热意,直到那片温度逐渐归于正常,米欢又拿起易拉罐贴在时林皮肤。 一系列降温措施错得离谱,当事人哭笑不得,明明是米欢闹出来的乱子,结果他还得反过来顾及人情绪。 当然,并不是讨厌的意思。 事实恰恰相反。 他乐意哄着。 “不疼,你看。” 时林翻手,任由米欢打着哭嗝反反复复检测,直到那片肌肤颜色正常,对方磨磨蹭蹭躲回被子里,仅露出个毛绒绒头顶,像刚刚缠绕好的团线球球。 时林就这么静静看着。 虽然他察觉米欢昨晚不对劲,可也没更深处细想,人要他做什么,时林便言听计从,不敢半分含糊,甚至现在还能回忆喉咙的堵塞感。 “不喝水,吃点饭,好不好?”时林声调稍扬,纯粹是哄孩子语气,掌心落在米欢头顶,一再揉了又揉。 靠在他胳膊的小脑袋摇了还摇,问原因,不吭声,只是抿嘴巴,讨人喜的小软脸粉扑,睫毛始终垂落着,眼睛是世界上最小的湖。 他不言不语:“……” 时林乐意哄着他小性子,刚要无视水泥地面上的狼藉,谁料一声突兀咕噜声骤响,听得时林眉心不可控地轻蹙。 “刚才是……” “幻听!” 回怼声赫然入耳,抱住他手臂的力度收紧,时林顺势歪头,看清怀中人眼底闪过的紧张。 “你听错啦,时林。” “……” 见一直等不到响应,米欢还算平静的嗓音开始走调,神情写满了:我很不自然,我不会撒谎,但嘴巴硬偏不认。 也不知是哄自己还是怎么,他再次掩耳盗铃般重复:“幻听哦。” 或许米欢自己都未意识到,他讲谎话时会控制不住地加尾音,视线乱飞乱飘,时林都懒得戳穿这撇脚谎言,心生另外一计。 “昨晚舒服么?” 由于他表情过于正经,至使米欢反应略迟钝,刚要摇头,忽然明白对方意有所指,到嘴巴边的话卡壳。 时林能俯下身服务他,就能明白欲言又止的背后含义,就如荣获了不得的默许,他稍稍一弯腰,手指顺势偏移到怀抱的更深处。 虽未任何动作。 可米欢深觉有汪热泉覆来。 自下而上,轻轻托起,轻拢慢捻。 “时林,时林,别、别……” 感官刺激强烈,米欢哪受得住。 若是昨晚,在疲惫与麻木情绪加持的情况下,他都忘掉那是何种愉悦,此刻仅是时林伸手,过电般触感顺着他尾椎骨一路攀升。 他双腿是无力。 不代表他无法感受酥麻。 撤去凉席的被褥异常柔软,没有硌人的条框与寒气,米欢呼吸都陷入被时林气息包裹的茫然感,更何况过热掌心捂住了他另外的呼吸口。 “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米欢听见时林问他。 他张张口,想了半天:“摸摸。” 担心回答太过于简单,米欢生怕时林不明白,全凭本能弯曲双腿,想叫人靠得更近些,膝盖微微用力。 “这样。” 他伸手碰男生灰裤的松紧带,如被火焰灼伤刺痛,猛地攥紧成拳,始终低着头,不肯与时林对视。 “……” “这样是哪样?” “你别……” 他后半句淹在汪水里。 好像,时林从未与米欢说过,他之所以去大排档找活,除去距离近方便照顾米欢原因外,他也想不到学生能做的短期工。 他可以凑活,可舍不得米欢跟着自己受苦,刨去实在是无法给予的物质条件,他想在其他方面做得更好。 时林放缓呼吸,试图让人靠得舒服些,怀中人止不住地颤抖,那长而白的手指在上半身找不到任何落脚点,可怜兮兮空悬,毛绒脑袋蹭在时林侧腰,呼吸热得如刚出锅的榆钱窝窝。 他貌似在哭,紧随其后是一句。 “阿林,你别逼我了。” 抽泣如呜咽。 房间是蓝色的。 窗帘撑不起夏风,树枝倒影压在玻璃上,小小空间变成茂密山林,叶子缓来荡去,落在米欢腰侧,时林凝视那一小点、几乎无法捕捉的黑痣发呆。 第32章 阿林,阿林。 时林的心窝落得酸软。 他几乎忘了继续手指的动作,像在极度冰川里寻找到温暖巢穴的笨拙大动物,缓缓低下头,试图将鼻尖埋进米欢的发梢。 “……” 一股令人放下戒备、麻痹意识,日光混合相同皂香所引起的气息,细细密密笼在时林鼻腔,他将这份感觉,归同于炎炎夏日里吃到的第一口冰西瓜。 米欢不傻,他能察觉男生行动的细微转变,尤其是越躲闪,越能引起时林兴趣,直到布料完全浸透。 黏黏糊糊,贴在身上,湿得可以。 “再喊我一句。” 由于时林几乎埋进他头顶,每每开口,独属于米欢的甜蜜顺着齿缝往骨髓深处钻,他呼吸重而沉:“我喜欢听。” 米欢压住嗓音与哼鸣,他不敢回应半个字,生怕让时林听出那腻得都没了调的支言碎语。 对方怎会如此简单放过他。 铺褥失去凉席,温度骤然攀升,米欢半睁着眼,视线仅能看清抵在鼻尖前方的肌肤,以及随时林动作而不断逼近的滚滚热度。 米欢想:究竟是他发烧体温高,还是对方无法克制那些糟糕心思,导致目前情况格外尴尬? 他想不通。 眼下情况也无法让他想通。 尤其最后一刻来临,米欢想。 ——啊,弄脏了。 ——要换夏凉被了。 / 胡闹也是有限度的。 况且,时林经济能力限,购买滋补食材数量少得可怜,最后拿出十块钱去楼下买了巴掌大的进口牛奶,稍稍烫过后递到米欢手边。 其实,米欢喝不惯这种口味,刚要摇头拒绝掉,却见时林因常年劳作略有变形的指关节,比他粗了快小一圈, 可能因刚才做的事,导致他手腹比旁处稍红,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频率是有多么迅速。 他略略仰头:“谢谢你。” “谢什么。”时林回得迅速。 看着对方堆起薄被放进洗衣机,从枯巴无光的衣柜里抱出新床单,半蹲在床边,迭起有了稍微厚度,用大头针固定住四个角缝起。 时林缝好抱住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后盖在米欢露在外的手臂:“这个厚度可以?”在等待米欢回答空隙,时林偏头,眼神夹杂情绪不明。 顺他视线滑落,米欢睡衣上摆刚巧盖住他大腿根部,虽不至完全走光,这半遮半掩状态,远比一览无余更致命。 “……” 米欢害怕,忙并拢双膝,拉下先前时林搭在肩膀的大毛巾,试图盖住敏感部位。结果,偏偏忘记人站在跟前,无论他摆出哪种躲藏姿态,就算膝盖闭得再紧,大腿的软肉还会不争气略凹,时林轻而易举将美景尽收眼底。 侵略气息过于明显。 面对时林不加掩饰的目光,米欢恨不得将自己团成球:他哪里应对得了这场面,无论继续坐下去或是起身,早晚会让时林看透他玩过的部位。 米欢深吸口气。 “你别这样。” 谁料时林没回他,仅后退半步,手腕还搭着新做的“被子”,眯起眼,表情似笑非笑。 “哪样?” 两个字,说得米欢面红耳赤。 他来不及重新组织语言,厨房那边水开,时林扭头问一句:“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身上的汗虽然解下去,但究竟是温度直逼四十度的深夏,米欢连想都无需思考,直接敲定了后者。 时林上扬的嘴角意味深长。 “我觉得也是。” 一句话让米欢浑身发毛。 只是来不及他深思,时林已经放好床单离开,厨房里炉子关火的咔哒声清脆,已经准备好饭。紧接着时林进了浴室,叮铃咣当拖出来铁盆兑好水。 米欢闻声,收起肩头毛巾,迈开腿刚要过去,上身衣服到底是时林穿旧的短袖,虽舒适可隐私的确不好。 他别别扭扭站在原地,手指拼命下扯,挡住前面翘起后面,看得时林分外好笑:尝都尝过,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话可不敢说,生怕把人逼急,撂挑子跑回米家,他才是叫苦连连。 “我自己洗。” 声音还未落去,就见时林侧目。 虽然猜到对方在想什么,米欢鼓住嘴巴,如视死如归小青蛙,摆明寸步不让的架子。 “……” 时林也懒得向米欢解释。 说不如动,他手腕微移,橡胶管喷出来的水一滴不落全去找米欢小腿,过猛速度吓得人哆嗦,呆在原地半晌才堪堪回神。 时林心眼是真的蔫坏。 米欢恶狠狠呼气。 男生一个眼神,他又瘪了下去。 他坐在大铁盆里,环住手臂时刚巧能遮住胸口,热水源源不断地注入直到后背处,身体这才勉强缓和过来,展开手脚打了个哈欠。 “困了?” 一瓢子水浇在米欢肩膀。 温度虽说算不得烫,他到底是高烧将退,浑身骨头都带着酸麻,被热水一浇别提多舒服。 他摇摇头。 虽然无法理解时林为何总是扫水洗澡,下半身泡在热意汪汪的铁盆,说不舒服那肯定是骗人。 热意来来滚动,水波缓缓荡漾,混合哗啦啦声响,米欢都快洗困了。 他在时林打磨泡泡时,环住胸口的手松开,短暂、默默的,忘掉开始时坚定信念。 第33章 时林看得眯眼。 澡盆里的人如被晒开的柚子皮,白白嫩嫩的瓜瓤,泡足水后逐渐散开型,胳膊搭盆边,呼吸随时林动作起伏。 “舒服了?”他问。 被人浇了一下小腿,米欢气都没撒出来,自然不想搭理,背过脸看也不看他,这是米欢仅能想到的冷战方式。 “……” 整片光洁后背裸露,几滴水珠沿蝴蝶骨争前恐后滚落,一路带着透明痕迹滑到尾椎,汇合入进大部队。 来回擦三四遍后,时林等着让米欢冲冲花洒,见他还梗脖子如头倔驴,表情简直是哭笑不得。 “真不理我了?” 时林轻轻拽下米欢湿漉漉的发,这些天发尾稍长,沾水后柔顺贴在他后脖颈,类似岸边摇曳的芦苇草。如果不是他,时林竟不知自己还对植物感兴趣。 “……” 说不理,就是不理。 直到米欢换上新的短袖睡衣,白楞楞手臂伸展,不用时林说就拿起吹风机等,坐在床边眼睛眨呀眨。 模样乖生,肌肤白皙,时林拖完地出来猛一搭眼看,还以为那儿戳了块大白巧克力。只是这句话,时林也不敢跟人说的,但凡不留神,遭罪的还是他。 “……” 吹风机呼呼,都掩盖住蝉鸣。 时林的掌心捧住米欢发梢,用拇指轻轻搓开,乌发被温热暖风一根根地吹干,就见发丝间露出小小耳朵尖。 红艳艳,挂颗樱桃。 时林稍走神,未掌握好力度,风温过热,烫得米欢歪身,眼波飘得水亮。 “啊,抱歉。” 结果米欢也不讲话,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他,赶在他嘴噘得能挂油瓶前,时林关掉吹风机移开。 啾—— 亲吻声细微。 窗外风声骤响,吹风机落地,米欢嗅到时林拇指散发的洗发香波气息,同他发丝味道类似,却夹杂少年人身上独有的热意。 模模糊糊就像夏季清晨潮湿雨露。 米欢睁眼,看对方垂落睫毛,嘴角忽而翘起:“代表抱歉的亲吻亲了,还需要道歉吗?” 又是一声轻啾。 “这个呢?” 时林面孔与以往完全相反,整个人轮廓都有些陌生,米欢由他托着脸,被动承受不比夏雨柔和多少的吻。 即便米欢试图挣脱,时林不给丝毫机会,他空出只手,撑在人腰间,掌心所附带力气令米欢塌腰也有足够依靠。 “代表道歉吻的道歉吻,可以吗?” 时林神情略显迷恋,嗓音越来越轻柔,最后外耳贴在米欢鬓边,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的、不夹杂任何欲望的满是怜惜的亲吻。 米欢仰头。 窗帘鼓起,他又看见屋外树叶,老梧桐枝生长成张密密大网,将他整个人儿都笼罩在深处,挣扎动弹不得。 / 洗完澡,就是吃。 时林生怕米欢饿到,这边刚哄好闹脾气的小鬼,那边立马一头扎进厨房。 锅内雾气蒸腾,被油烟机抽成线。 白粥上零星撒了绿葱点缀,连带快炒西红柿鸡蛋,配菜也就剩可怜兮兮的榨菜,有且仅摆在米欢面前。时林随手从塑料袋里掏出根黄瓜,洗洗便是他今天的午餐。 米欢瞅他:“……” 家里就卧室一把椅子,后者依在门边,见人看他,伸手递来:“想吃?” 米欢用勺子搅了搅白粥,将那些葱压到最底下,才舀半口含在嘴里,心底疑惑逐渐蔓延。 时林是主角受。 他是真的主角攻吗? 虽然那奇怪提示音从未响起,以及出现在家里的古怪小本本,足够证实所谓身份,米欢心脏依旧突突直跳。 等他看清时林拿的黄瓜,望向面前摆的粥与鸡蛋,忽然意识到某问题:自己这样,算不算虐待主角受。 “……” 意识到什么才去想什么,米欢握住勺子扭头,映入眼帘的是灰扑扑的水泥地与掉色的家具。 虽说是有客厅,可也是比卧室稍大些的正方形盒子,别说电视机了,连象样的沙发都无,摆上几个装满书的纸箱子,就成了这个家其余歇脚凳子。 毫不夸张地说,小偷进门都不知道偷什么,还想倒贴点钱财给这一贫如洗的家补些家用。 啊……这要是放在小说里,按照以往套路,主角受借助高考大翻身,一跃好几个阶级。自己反而灰溜溜落榜,最后沦为主角受的阶下徒。 米欢偷偷看他。 对方正打开冰箱门,皱眉仿佛思索米欢为什么如此能吃,眼神稍凝,嘴角浮现笑意:“不够?” 赶在与时林对视前,米欢低头,往嘴里塞了满满大口粥。 由于时林在粥里加了糖,所以喝起来比正常白粥稍甜,葱好像放得时间过长了些,早没了辛辣刺鼻的气息。 “还有忌口的么?” 时林发话,他含糊不清嗯哼几句。 实话讲,时林手艺并不差。仅是米欢太久未吃正儿八经的饭,囫囵吞枣吃了回新鲜。 时林倒也没再问。 吃罢饭,时林以米欢腿脚不便的理由,按住他肩膀收起碗筷。 看着人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米欢并拢双膝,脚跟轻轻踩在凳边,下巴搁上去,没一会眼皮开始打架。偶尔时林说米欢是小猪,这话不无道理。 “睡这里当心感冒。” 第34章 语调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本来是一句蛮关心的话,结果米欢睡意朦胧间,也不知怎么,听到句:还说自己不是小花猪。 时林说他是猪! 大声的好话听不得,嘀咕几句调侃听得清清楚楚。时林还想将米欢抱回卧室,未料闭眼的家伙突然伸长腿,咚一声不小心踹在他胳膊肘。 响动又钝又闷,可把小花猪吓得不轻,道歉都有点结结巴巴。 “你干嘛……对不起。那个,不好意思,疼不疼?我给你呼呼。” 模样慌张,倒有几分可爱,时林看得稀罕,坏心眼占据上风,捂住胳膊也没回应静静与米欢对视。 看着看着,就发现几分不对劲。 怎么好端端的,还掉金豆豆? 这把时林惊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就要帮米欢擦泪,还怕大声讲话再吓到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就差蹲地上哄边打哭嗝边抽泣的可怜小花猪。 “对不起……” 时林无奈:“又不疼。” “我不是故意的。” 时林的手背抵在侧脸,翻转胳膊给米欢看先前他不小心踢到的地方,别说红痕,连寒毛都没见歪:“瞧。” 结果人半个眼神都没给他,反手恶狠狠抹了把眼泪,自时林角度看去,刚巧对上人哭得皱巴的脸。 还真是……皱成包子褶。 时林想忍。 结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即便响动轻得不可闻,也逃不过抽泣中米欢竖起的耳。等时林反应来,抬头见对方直勾勾盯他,一声不吭,哭也不哭了似乎在生气。 时林条件反射举双手投降状。 坐在椅子上的米欢看他,巴掌大的小脸哪哪都红,唯独眼睛黑白分明,眼窝挂着一滴要掉不掉的泪珠。 “……” 见时林注视的时间长,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不干净东西,米欢眨眨眼,那滴水珠滚落,啪嗒砸在胸前衣襟。 时林看他,他看他。 最后,时林想了个法子,他抬高胳膊,这么举在米欢嘴边,试图安慰。 “呼一呼,就不疼了。” 闻言,米欢眼睛稍稍睁大些。 男生眉眼俊郎,眼底带有万般清风明月,专注望来时坦荡自然,毫不见丁点异样心思。 米欢注视着,反应过来他认真态度不似玩笑,于是也跟着郑重低头,微微嘟起肉乎乎的唇。 “呼——” 而后人抿嘴,一副期待模样。 气息微弱还柔小,带着几分羞涩腼腆,如毛茸茸爪,轻轻在时林心窝拨了数道涟漪,不由得心底长叹。 他的小先生啊。 / 夏季暑气翻腾。 哄是哄过了,该教育的还是要罚。 时林刚下令米欢发烧彻底好前不许出门,如同为了追住暑假的尾巴,夜市早早拉起彩灯,不一会儿辅道便被堵得水泄不通。再往前靠,街角大排档也开了门,有人开始往外面摆木桌与马扎。 时林视线扫了眼,拾起椅背短袖往身上套,边换衣服边扭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结果话音刚落,就见米欢强撑着胳膊起身。 “我也要。” “要什么要,躺回去。” 他讲话语气难得加重,带上几分容不得反驳气势,吓得米欢都忘了怎么下床,小腿软绵绵地落靠,整个人差点歪进床底下去。 当事人觉得无碍,反而把罪魁祸首吓得不轻,时林光着脚踩上泡沫垫,拦腰将人抱回床。 估计牵扯到腿根,米欢疼得宁愿咬嘴唇也不想吭声,就怕被时林发现他异样,给出更好的禁足理由。 他以为自己忍得天衣无缝。 未料,过度发白的唇肉暴露一切。 时林看着,握被子的手微顿,不说心疼为假,却拿米欢无可奈何,貌似也就他自己知道,比其懊悔更深的是难以捉摸的隐蔽喜悦。 他渴望米欢依赖他。 他喜欢看那双幼鹿般不谙世事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人身影,还想把众人捧得极高的人藏在身边。 表面上时林性情冷淡,凡事无趣。 背地里,他都瞧不起自己龌龊。 “晚上闷,空气太杂。” “可我想跟着你。” 米欢察觉时林犹豫,难得机灵握住他手腕,撒娇似晃晃:“在家好无聊。” 话说到这儿,时林不慌不忙反问。 “作业都写完了?” “……” 眼见米欢都要鼓成包子,时林才堪堪放过他,抬手揉揉人头顶发丝,目光在他双腿一扫而过:“能走了吗?” “完全没问题!” 虽然这句话多半有隐瞒,米欢期待眼神为真,时林也不好让人扫兴,顺势拿来放在墙角的手杖,递出去前用掌心掂了掂其重量。 “腿伤还没好么。” 他问得很轻。 以至于米欢并未觉察。 从楼门口拐出去走个百来步,便是时林先前留意的大排档,老板本不想招短期工,但家里有个念高二的儿子,况且时林这俩字跟满分挂钩,倒也同意他晚上兼职两个小时。 钱也不多,四十块,够一天饭费。 不过,等老板望向时林后方,眉头紧皱,将米欢从头审视到尾,张嘴来了句:“拐卖人口犯法。” “……” 时林眼睛微眯:“我养的。” 老板纳闷:“不是我说时同学,你养得起?”他努努嘴,表情写满了你可养不起这么个娇贵娃娃。 第35章 “我让他坐在后面可以么?”时林避而不谈,指指放食材的蓝色棚子旁,确保米欢无法妨碍做事,自己还能随时见到他去向。 “别,就在最前排,中间那桌。”老板大手一挥,表情神神秘秘:“还没看出来?小姑娘就算了,怎么还有小伙子跟大老爷们也走不动道,哎呦那对眼睛看看看……” 老熟人了,嘴贫。 时林无视他,拉着米欢坐下,手杖放在人手边:“别乱跑,想吃什么等我忙完去给你买,驱蚊贴带好了吗?” 米欢晃晃手腕,乖得心颤。 庆幸今天让他换了长袖,时林见没有要叮嘱的事,拍拍裤腿起身,衣角便被米欢拉住:“今晚几点回家呀?” “大概……十一点快十二点?” 毕竟第一天上工,时林不好太按时间离开,估摸着给了大约区间:“如果困就先歪头眯会儿?还是我给你钥匙,帮我留个门就行。” 絮絮叨叨,哪还有初见时的冷漠。 米欢觉得格外稀奇,又喜欢听时林讲话,下午睡了那么久时间,陪到十二点左右应该没问题。 只可惜,还没等他响应。 “不需要,今晚他跟我回去。” 打断时林笑意的,是道并不耳生的嗓音,沾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听得时林不由蹙眉。 他抬眼望去。 灯红酒绿的街道口,管家依旧是那身妥帖西装,站在辆城市越野旁,拉开车门,静静凝视坐在小马扎上的米欢。 由于他的出现突兀,周围喧嚣都弱去许多,喝酒的放下酒杯,吃菜的咀嚼频率减缓,纷纷侧目,望向这里唯一有可能与这位有钱主牵扯的男生。 时林眉毛都能夹苍蝇。 管家径直无视他,视线始终落在略显慌张的米欢,等目光触及人放在身侧的破旧木棍,联想到充当的用途,本就难堪的脸色又暗沉几个度。 “小先生。”不等米欢起身离开,他微笑:“两三句话而已,给管家哥哥一个面子,好不好?” 虽说询问,字字不离强迫。 时林冷脸尚未驱赶,恰巧,此时来了批客人,现在就要点单,时林腾不开手护住米欢,在人放心吧的眼神中,一步三回头离开。 “你们相处不错。” 自发生那件事后,米欢并不喜欢与管家靠得太近,即便对方搭话也爱理不理,别开眼看时林忙碌的身影。 对方发觉他的心不在焉,管家虽未立马表态,回落目光难免几分深意。米欢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异样,他摸住拐杖起身想躲,结果却听见管家饱含轻蔑的闷笑:“小先生,你以为我没发现?” 米欢站在蓝棚子与树木的交界处,身体刚巧被枝干挡住,表情略显紧绷,声音也冷下去。 “我跟你没好说的——” “主角攻受。” 管家微笑。 他说。 “您说的主角受,是怎么回事?” 不给米欢思考时间,又道:“如果主角……受是时林,那与我而言,我又是您的什么?” 管家讲话声量极轻。 在喧嚣夜市后,如果米欢不打起精神仔细辨别,险些忽略这两句耳语,以及未道出的言外之意。 夜晚的街道风声呼啦。 就算米欢心大,也隐约察觉不妙。 正如证实他所念,播报如约而至。 [警告:人物思绪走向异常,请玩家尽快调节人物情绪,否则游戏异常所带来的后果自负。] [调节提示:请玩家无条件服从……滋啦……并坐在椅子上……滋啦……让主角受体验到……滋啦……] [检测玩家调节失败,即将自动开启修补剧情,还请玩家做好行动准备。重复,检测玩家……] [倒计时三、二、一] 这次的失力感比以往来得更为气势汹汹,米欢连时林都叫不出来,双腿控制不住软绵绵下滑。 管家更快一步察觉,他出手动作快得都在米欢周围带起小片风,白手套不知摘去哪,臂力惊人,单手掌心直直托住脚跟发软的米欢。 “……” 结果这么托住,就托出来不对劲。 男人低眉,眼底闪过不可置信,再后来惊诧情绪翻涌,几番张口,没敢说他摸出来的异样。 米欢也仅被时林揉过,与以往的酥麻失重感不同,旁人的触碰令他恶心眩晕。想挣扎躲开,无力感蔓延小腿,米欢噙满泪花,就听管家再度开口。 “小先生,你让旁人夺走专属于唐先生的亲密行为,就不怕他知道后,会变本加厉征讨补偿么?” 本是很平淡的一句话。 在混沌思绪中,米欢勉强将管家口中所说的名字与人脸对上,唐泸不就是他先前在酒店见的便宜舅舅? 管家忽然补充:“你不顾一切去找的男生叫时林,对吧。” “什么……” 偏偏身后传来脚步,伴随灌木丛的哗啦作响,米欢心脏提到嗓子眼,他大脑一片混乱:要是被时林看见,事情就会朝他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唯一庆幸的,时林在忙,没空发现街道后花园树丛里的秘密。 羞耻与愤怒交夹,米欢早搞不明白自己对时林的感情,对方对他那种无条件服从与珍重的行为,让他始终无法想明白缘由。 绝对,不能让时林看到这幕。 这是他仅存念头。 可上天偏与米欢开玩笑。 第36章 “哐当。” 即便是喧嚣鼎沸的夜市,装满碗筷的塑料筐放下动静哗啦,管家恰到好处收手,表面看起来很好地维护住米欢体面,可人踉跄扶住树干的胳膊成为无声的滑稽解释。 管家嘴角轻撇:“他也在。” “……” 米欢扭头。 夜市光带彩球一闪一闪,照得树叶茂盛油绿,店面旁侧有块深蓝棚子,惨淡淡白光射来,几块钱的廉价围裙泛起了油污印记。 被叫到的男生侧目。 彩灯来回变换,在他脸上落下模糊光圈,丑陋印字短袖也能穿得笔挺,领口还是米欢帮他折好抻平,露出脖颈与喉结。长眉细眼,黑睫挑起,瞳仁满是米欢看不懂的乌泠,正面无表情望来。 米欢几乎是掩耳盗铃般垂眼,试图避开他视线,甚至在心里闪过上百个解释理由,到最后,也就剩以缄默回应。 他想。 今晚,应该没人哄他睡觉了。 第14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阿林,痛痛的(挂预收…… 自那天下午后,高南星很难。 难什么,难集中注意力。 卷子大刺刺摊在桌,老风扇吱吱呀呀乱转,全靠响降温,听得高南星浑身难受还心热,抬手啪地按死开关,直到热浪一茬茬包裹全身才舒服。 错不了。 哪有如此像的两个人,那家伙就是休学的米学姐……长? 高南星抓笔,在试卷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斜斜的火柴棍,试图添几笔分辨性别弧度,到最后也下不去手,瞪住卷面发呆。 反之下秒,声音震天。 “高南星!!” 薄玻璃撞得呜呜啦啦,他哗一声猛地推开书,扭头满脸不耐看向门口。 “你又发什么癫。” 来人笑嘻嘻单手撑墙,探究视线在房间扫射一圈,最后停在各种习题册交夹的书堆,眼神带点不可置信,无视高南星的抗议,先前翻了个底朝天。 “真的假的,堂堂街头霸王竟然在学习?怎么,你的伟大志向从建立兄弟会变成当好好学生?跨度也太大了,都值得开一次家庭会议。” 女生比出个大拇指:“牛。” 被她聒噪嗓门吵得头疼,况且小时候的玩闹话被记到现在,高南星热得胸口发闷懒得动怒,抢回习题册铺开。 抢不要紧,试卷散落,刚巧火柴人大刺刺展在首页,高南星表情僵硬,赶在堂姐追问前将人赶出去,就剩从门缝挤出来一句。 “叔让你晚八点去店里帮忙,别总在街道乱逛,好好一高中生头发整得流里流气,开学要剃平哈!” 末了。 “放心,我会保守你在试卷画黄色小人的秘密。”爽朗笑声消失在楼梯拐角,高南星连续翻了几个白眼。 “……” 他重新摊开纸张,小心抚平中间空白部位,用笔描三遍头发轮廓,再涂了个梯形当裙子。 “……” 结果,不知怎么。 笔尖拥有了自我意识,那梯形中间加了道,变成短裤,倒有点类似学校发的夏季校服裤,又被高南星涂黑。 冷白的肤色,穿麻袋都美,蹲在街边,双腿迭起,一点点软肉外溢。唇肉丰盈,讲话挤压小小唇珠,一抿一合看起来含了果冻。绿茵照得记忆恍惚,搞得他都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男生抬起中性笔。 重重下按,火柴人长出两条马尾。 “……” 虽然,高南星这名字起得还算有点文人雅致的味道,事实他模样着实与其无半毛关系,就算是在极力刻画米欢的美貌,也顶多为笔画较多的火柴人。 高南星欣赏片刻,换了支笔。 偷偷把火柴人涂成大鸭蛋。 钟针指向数字九。 家里在夜市开铺子,忙不过来他得帮忙,等洗把脸抬头,高南星对上镜中的面孔,不自觉地开始挑刺。 “巴掌?”他手心对准,前后移动参照比划:“还是大了点。”继而屈起四根手指,端详好半天才放下。 店里油烟味儿重,高南星懒得换衣服,就穿短裤短袖,脚踩半开拖鞋,慢吞吞往夜市走。 只不过,今晚气氛略微妙。 上五桌吸烟喝酒的中年大叔,此刻机械夹菜,好几盘菜见底,也没人说要添,用筷子边沾起香菜叶再是一口菜。 高南星深觉怪异,刚要招呼,谁料堂姐躲在货架后朝他挥手,神情如临大敌:“赶紧过来!”讲话还是用气音,听得别扭。 他向来懒散,不爱管闲事。 高南星听见招呼抬脚向前,绕过立在墙根的蓝色棚子,他刚想进后厨,眼角余光瞥见一块白。 高南星想:店里又加东西了? 他本不当回事离开,未料周围气氛过于怪异,以及那些食客目光总往这边落——当然,高南星并不觉得跟他有任何关系,也顺带偏头,对上那片白影。 哪里有白影。 分明是白肌雪肤,折过在瞳孔,一瞬间所产生的映衬。 入目是一张极其赏心悦目的脸,漂亮到大排档里卖的精品果盘,都无法沦为“她”眼底泪花的陪衬。不,不对,应该是“她”站在这儿,整片街区找不到能配得上“她”的东西。 低垂着头,手指攥紧衣角,仿佛受住天大委屈,肩膀起伏弧度明显,一看就知在哭。 高南星也仅是扫过一眼。 第37章 他刚要去后厨,垂落的帘子猛地被掀飞,自里面大步流星走出来位高个少年,阴沉脸,边来边摘去印字围裙,寥寥草草扔在空闲桌上,手里捏了瓶消毒水,唇角绷成条线。 随光线由弱到强转变暗,那张棱角分明的五官蕴含冲冲怒气,快步走到垂头“女生”面前,混合消毒水的湿巾自然而然贴在对方小腿,冰得人不自觉后退半步,又被男生捉住脚腕低呵。 “这时候知道疼了?” 语气冲得如摇晃开盖的碳酸饮料。 被吼的“女生”头低得更狠,没有半句争辩空隙,小腿沾的几点泥巴就被人擦得干净。虽说态度称不得好,可那股怜爱是怎么都无法掩饰住的。 “抱歉……” 发梢稍稍遮盖住眉眼,鬓角碎发垂落,仅露出小小的鼻头,还被男友当众训斥,脑袋垂得更低。 “我怕你误会生气,才从灌木丛里出来,谁知道那里有个坑坑嘛。” “……” 半蹲的男生不语,自顾自折迭湿巾再拧掉多余水分,擦干净“女生”另一条小腿,露出白净皮肤。 这次倒听到他回应。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生气?米欢,等回家再跟你算账。转身,裤边还沾了片树叶,站好!” 如果说,最开始高南星仅是稍起疑心,毕竟嗓音过于耳熟,可等那个名字一出来,他完全凭本能扭头,刚巧对上人望过来的眼。 “时林,你语气有一丢丢凶。” 说话时,米欢手指并拢轻捏,变成小鸡嘴碰碰时林的额头,视线从陌生人身上收回,转而落入时林瞳孔。 时林没理他。 米欢自讨没趣。 他瘪瘪嘴,刚要讲话,身旁投过来的注视过于炙热,歪头是一位年纪相仿的男生,正目不转睛凝视这边。 与时林水墨般淡然五官不同,对方长相极具攻击性,剑眉星目,寸头,每一根发丝都不服输翘起挺立,直愣愣前冲,最终竖成小尖尖。 见米欢看他,猛地甩脸,倒也不离开,直愣愣杵在原地,整个人感觉奇奇怪怪的。 “还有哪里摔倒?胳膊疼不疼,怎么下巴还有点土……” 湿巾早就用掉了,时林用手掌小心擦过米欢下巴,抹过两三次没抹去,生怕弄疼他,也便作罢。 米欢握住时林手腕示意。 “他一直在看我们诶,你认识吗?” 时林头也不抬:“高二的,打过几次群架,被劝导停课几次。”米欢哇一声,对此表示万分好奇:“你好了解。” “……” 他惊讶的方面总是很奇怪。 时林不咸不淡扫了高南星一眼,本没任何意思,且无交流欲望,只想时间快点过去好送米欢回家。 结果高南星耐不住了。 虽然还没搞明白,校花怎么会突然变成男的,可那张脸不会骗人。每根发丝都散发着娇生惯养的黑亮光泽,即便背景杂乱不堪,旁边枝丫还有一闪一闪的廉价彩灯,高南星略有恍惚。 停课对于高中的学生来说,着实算不得光彩。他习惯了,所以不觉难堪。 可当米欢知晓,一瞬间,那种自脚蔓延到头顶的窘迫感,令高南星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恨不得挖洞钻进去。 那是在心上人面前丢脸的恐惧。 当短暂时间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恼火与羞愤,远比打架所引发的肾上腺激素飙升直白,更使人头脑昏沉。 从他视野里,时林那张脸就应该挂在墙上,不可以下来也没资格下来,而不是站在米欢旁边,用握过餐盒箱子的手,去摸对方洁净下巴。 “你他妈的——” 他忘记还在人来人往的夜市,随手抄起瓶装物,混合啷当酒声,在众人惊呼中高高扬起。 由于米欢背对,他尚未得知发生何事,只觉耳畔雷声阵阵,身体在时林胳膊带动中不受控地向前趴。 “拿开你的脏手!” 陌生怒呵爆耳。 米欢反应不及,他下巴磕在时林锁骨处,痛感引得他泪眼汪汪,鼻腔抵在人温热肌肤:“时林……” 话音刚落,碎裂声噼里啪啦。 啤酒瓶带尖含刺,末端沾满混黄酒液,几滴泡沫融化在空气里,挥发出来的气息呛得米欢下意识偏过头,直到闻见熟悉皂香才敢呼吸。 拥住他的手臂滚烫,隔着夏季单薄布料,米欢无比清晰感觉到时林紧绷成弦的胸膛,以及耳畔低不可闻的细语。 “回家再跟你算长椅的账。” 米欢哦了声,而后反应过来一啊。 “我没有呀。”他说谎不自觉加语气词的小癖好,现在本人都没察觉:“阿林你没看见啦,他就扶了我一下。” 后者自然懒得回应。 眼下情况容不得多想,那位自尊心敏感又无能的家伙就是颗定时炸弹,稍稍说个重话跟吃了枪药似的,啤酒瓶边缘尖锐像裂开的灯。 “米欢学姐怎么会跟你鬼混!仗着成绩好了不起?我告诉你时林,在学校那么傲,还不是来我家饭店打工!当年你酒鬼爹欠账,我爸抹去多少零头!” 呃呃,学姐? 听此称呼,米欢愣三秒。 不过,他很快被后半句引起怒火。 什么叫去他家打工? 这人……好傲慢。 米欢不喜欢他。 坦白来说,高南星这话讲得严重。 第38章 暂且搁置其他,单单最后几字,将人的傲慢与自大展现得淋漓尽致。 时林听得莫名其妙,还能忍住性子听解释:“这家饭店现在是你掌勺?” “关你屁事!”高南星横眉冷对。 “确实不干我屁事。” 这是米欢第一次见时林生气。 本就冷淡眼神更是默然,眼底被路灯照得透亮,隐隐跳动的怒火快要从他咬紧的槽牙外泄,喧嚣混合吆喝声,乱成掉水的油锅。 “你……” 由于高南星是大排档老板儿子,还真没几个人敢前来劝架,谁不知晓高老板教育这个刺头小子那可是动真格。眼下敢在店里闹事,一时面面相觑,幸好时林指出条路,有人埋头跑进后厨。 覆来的手掌大而温热,极快地安抚住米欢错乱的心,他压低嗓音耳语。 “别怕。” 怕倒是不怕…… 趁人群乌乌泱泱,米欢偷偷打量拿酒瓶的男生。论其相貌,这个家伙也就比时林好那么一个小指甲盖。 结果闹得如此难堪。 老板闻声急匆匆赶来,脖间挂了条毛巾,得到消息时他正在后厨炒菜,手里还拿握住锅铲,一条炒河粉夹杂胡萝卜丝滑落,掉在街道的地砖缝隙。 黏糊糊的,看得米欢蹙眉。 “小兔崽子!疯了你了!关家里几天都不老实,你知道来帮忙的是谁,时林!你们学校考试回回第一的主!” 两人动作拉扯间,高南星手腕被他父亲捏住,中年男人力气大如牛,巧劲儿足以令愣头青手臂酸麻。 壮汉体格庞大,威压顶格。 竟无一人敢向前劝架。 高南星不服,梗着脖子,竟还能握住碎成半截的玻璃酒瓶:“他考不考第一跟我有屁关系,我就看不惯屁都没有还装无所谓的虚伪臭屁狗!” 方才时林当着米欢说的话,虽说为事实,可如此直白毫无遮拦,向来天地无畏的高南星,劲头发泄后仅剩漫无边际的空虚。 他抬头。 沿路灯望去,看清被拥住人的脸。 几缕乌发粘在他耳侧,因过度拥抱导致胳膊抬到时林肩膀,手腕轻轻勾住男生脖子,脸贴在对方胸口,竟占不去多少,嘴巴抿成条线,眼神透出惶恐。 神色惧怕,表情惹人怜爱,肌肤因拥抱导致的呼吸不畅而变得微红,眼底雾气水光涟涟,像颗大奶枣。叫人只想贴在唇,吸来吻去,直到一点糖也寻觅不得才善罢罢休。 高南星眼神略痴。 他单膝半跪在石砖路,裤子磨得白也没起身意思,昂着头,动也不动,确认时林拥住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入学典礼见的一面惊鸿。 对方抬手别开碎发,露出耳廓,望来的视线从最开始惊恐转为好奇,眼睛眨也不眨端详高南星。 “阿林,你怎么认识的他?” “通报登记写得多了。” “哦……这样。” 米欢似懂非懂点头:“那我也?” 时林扫了他眼,刚想说谁还不知道你,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故意用掌心揉乱了他乌发,显得人毛毛糙糙的。 “……” 高南星咽不下气,脸色逐渐难堪, “你他妈的——” 结果话没说半,头顶猛地推力,令他整个人向前趴,差点踉跄磕地,姿势滑稽,其父怒。 “满嘴屁屁屁!你老子开店的!就不能当个文明人,跟人家时林学学!一天天留着流里流气的臭头,没个学生的正经!” 高南星虽是个刺头,唯独面对他爹倒还能安静几分,这回情况特殊,即便没人出声,米欢眼光同样未带异样,他心底始终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至于在意的方面,他同样说不清。 手指因长时间酸麻握不住酒瓶,高南星大拇指一松,利器沿着胸膛、大腿滑落,砸在石砖街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整天跟那些痞子混,还有个什么学生样子!开学前给我老实待在家,甭再跟人跑出去野!” 老板按着高南星的头,胳膊青筋暴起,虽然盯住时林讲话,注意力始终落在他怀中男生——经营多年,形形色色人见得全面,并非给时林鞠躬认错,而忌惮模样比月光更娇的陌生面孔。 “哪家能养出这种孩子?” 恰巧路人嘀咕。 不少围观者抱以看热闹的心,也有个别零星居民认得时林,时父因涉嫌违法赌博又去蹲局子,而在此节骨眼,怎么冒出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 朴素衣服掩不住他气质,搭眼望去便知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孩子,就算身世未必高贵,闹出点乱子,那也不是他们这种平头小老百姓所能承受住的。 趁时林没转移矛头,趁事尚未闹大前,这是老板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式。 “再乱动!!” 高南星挣扎,奈何脑袋充血,呼吸都成上刑工具。他偏头望去,深绿洁白交映,仅能看见米欢停住的小腿,以及其身旁略略晃动的杂草丛堆。 自始至终,米欢未分半点视线。 “……” 他摆正了强别开的脑袋,缓缓举起手示意,象征这场无稽闹剧就此落幕。 众人松口气。 危险看似解除。 变故就在一瞬间。 身后树影婆娑,叶子哗地被从中分开,自里面走出一道高挑人影。或许听见这边喧嚣,他步履匆匆,尚未看清脚边物件,刚巧踢中瓶身。 第39章 谁也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气,足以令绿玻璃飞到半空,落物线毫无道理,管家僵在地。 高南星来不及起身扑救,更何况半跪在地,他直直仰头,瞳孔映出飞溅光斑,最后如烟花失控炸裂,在下一级台阶碎开。 玻璃渣片轻飘飘的,飞溅到米欢赤.裸在外的洁净小腿,伴随细微如气球割裂滋啦动静,惊得在场无一人吭声。直到鲜亮血液混合啤酒泡沫滑落,众人如梦惊醒,惊呼此起彼伏。 混乱中,米欢视野骤然拔高,树梢彩灯无限度接近,抬手便能触及那片光晕,散落成云花花。 后来,他才知晓,那不是云花,而是他泪花模糊的光。疼痛钝感临近几秒才到,可仅持续几个呼吸起落,疼过头的麻木使米欢微张开嘴,半晌未吭。 由于时林一直抱着他。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米欢身体变化,因忍疼唇瓣控制不住哆嗦,脸色惨白灰败,他剎那方寸大乱,连街对过便是卫生室也忘得干净,转身想要让管家开车直奔医院。 “快快快!得赶紧去对面处理,别耽误时间!”围观群众忙指路,时林哪还有先前淡定,整个如失控陀螺。 至于米欢。 方才撕裂感退散,就剩海浪般细密阵痛,米欢自幼打针长大,这种程度对他来说不过是强塞牙缝,但在时林身边太久,被他宠坏了,稍微一点磕碰就想找他哄自己。 “阿林。” ——这次也不例外。 不等他接话,时林声线涩得快要凝固:“乖,马上就不疼。”更何况,拥住他胳膊的手抖如过电,米欢到嘴边的话尽数咽回:“……” 其实,伤口并未意料中深,只是血液涌动速度过快,都在脚跟处汇聚成小小猩红水洼。看上可怖,疼过劲头,也不觉得难受。 见时林这么担心。 米欢安静几秒,反而得寸进尺,在张口前,视线越过时林脖颈,落在随后追来的管家肩膀。 “小先生,您别怕,接下来不会有任何闪失,这边简单处理完,我们立马去三甲医院整形科。” 对方边说着,边抽出内衬袋里的绢花,双手一抖展开,似乎想托住米欢脚腕止血,步速竟难以追赶时林。 “绝不会留下丁点伤痕。” 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米欢侧脸,额头抵在时林肩窝。 在盛夏夜晚燥热里,男生过重呼吸几乎要掩盖住淡不可闻的皂香,因惊吓冷汗外溢,肌肤略显潮湿。 之前住院,偶尔发病时,哥哥米汀寒也会穿上无菌服这么抱着他,一遍遍亲吻他额头,掌心始终托住他满是针眼的手背。 记忆中消毒水气息蔓延,画面褪色泛黄,他险些忘掉哥哥怀抱的温暖。 啊…… 米欢闭眼。 时林是时林,哥哥是哥哥。 最不该有重合的两人,在这时带给米欢的感觉是惊人的相似。 几十步开外。 高南星伸长手,表情扭曲,学姐半字在喉咙中打了个旋儿,被高父捂住嘴一拉推进人堆,迎来连串的咒骂。 这场骚动,却以潦草收尾。 由于时林手臂遮挡,米欢仅能瞥见高南星惨白面容,和落来的绝望视线。 他心有困惑。 联想时林尚未完工的另类短裤,再结合高南星叫喊的学姐,再加游戏从未透露的先前。 “……” 第一次,米欢对这世界的未知板块领域产生好奇。如果现在是他的基本时间线,那么往前所发生的种种,究竟是不是他先前无意识间的因果? / 诊所的白炽光照得人脸色惨败。 灭蚊灯紫蓝光幽幽,垂在门口链子啪嗒作响,老旧空调茍延一息,稍稍加快风速都能要它老命。灰败、破旧,这是典型的收入偏下街道的小区门诊。 唯一可取的地方,就剩还算整洁。 米欢尚未来得及打量,就被时林抱到椅子上,护士早已见怪不怪,稍微看了眼便转身准备清理用具。 “阿林——” 米欢想看伤口情况,结果耳畔落来温热大手,轻柔柔托起他下巴,视野顺理成章被时林的面容占据。 水墨般五官距离极近,从未以这样的视角打量时林,米欢看得稀奇,也忘记小腿处伤,乐呵呵与其对视。 他觉得好玩:“好好看。” “现在是说这的时候?” 时林无奈。 灯光着实算不得柔和。 在这白炽光照射下,米欢原本幼润的五官竟展现出棱角,隐隐有日后完全长开的模样。尤其当他垂眼,长睫覆住眼窝,投落的小小阴影,竟成为时林往后数十年也走不出去的森林。 “我觉得阿林好看。” 米欢今晚尤爱撒娇,他坐在凳子边缘,伸手刚好能环住时林的腰,轻轻吸吸鼻子,嘴角笑出朵花花。 “哪里都喜欢。” “……” 时林还未响应,跟在后面管家匆匆闯入,刚巧听见米欢这句话,他脚步明显一滞,将要开口,护士已经戴好深蓝手套,示意时林带米欢去里面的隔间。 趁时林抱起人时,他寻得机会,盯住米欢乌黑发顶:“小先生,咱们先简单处理,再跟我换一家医院好不好?” 实在是烦得受不了,米欢搂住时林的脖子,嘴巴撇得快去大西洋。 “换什么换,我还不知你把戏,说是去别的医院,你肯定跟他们通好气,把我限制在那里面吧?” 第40章 半气半嗔,倒也猜中大半。 管家被直白戳穿面子难挂,他心里干急也没用,小先生打定主意拒绝,他总无法把人强抢回来。 护士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好好养着,现在你们也大了,细胞修复能力没小时候强,记得结痂时涂这支膏药。” 留疤就可惜了。 后半段淹在镊子的响动里,棉球夹杂深褐液体压在伤口,几滴碘伏沿着腿骨滚落,被时林拇指截住,轻轻弹到旁边,刚巧落在了管家皮鞋尖。 两人目光交锋。 空气拧巴。 米欢被时林搂在怀,心想:这回彻底变成小瘸子了。 绷带撕拉声扎耳,混合碘伏的消毒味,米欢趴在时林怀里,后者伸手挡住他视线,始终不让他看割破的小腿肚。 “不疼。” 胳臂被时林抱得疼,鼻尖掩在衣服下,他嗓音微弱发闷,拉拉男生垂落的手指,试图争取点呼吸:“我看看。” 时林没搭理他。 趁护士换药的间隙里,沉默至此的管家总算有所动作,米欢一斜脑袋,便能瞅见他那写满歉意与不甘的脸。 赶在管家开口前,米欢别过视线。 他所展现的抗拒意味明显,前者不傻,半蹲在病床前,手肘搭在膝盖,指尖无意识摩挲。 “小先生。” 称呼太过于板正,听得护士侧目。 先前人进来得匆忙,血糊糊小腿与鞋袜夺去她全部注意,等处理过半,她才有空打量始终被护住的男生。 暂且不提其他,别看出血量大,其实都是皮外伤,也未伤及要害。结果相貌清隽的男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如照顾孩子,捂住对方的眼睛就感受不到疼痛。 她注意力偏移。 刚巧,小先生侧脸,露出下巴。 肌肤细腻,凑近也寻不得毛孔,倒不像青春期毛毛糙糙的野孩子,精致得反而如乳白雕塑。唯独盖在他脸上的手指突兀,促使人迫切窥见其真容。 “我知道你避而不见的原因,那次事情是我不顾身份做得过火,可这回情况不一样,你名义上的舅舅……” 管家深吸气:“他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绝不会善罢罢休。”此句说完,他双眼满是期许,可自始至终都未等到米欢半句响应,视线又逐渐黯淡下去。 米欢同他对视半晌。 两人僵持,谁也不肯让步。 最终还是镊子落盘的乒乓声,打破这份诡异沉默,时林松开手指,米欢得以偏头,望向裹出三道绷带的腿。 护士拿起单子去前面抓药,米欢试探性地动动腿,感觉没伤及到更深的骨热,又是一副乐呵呵模样。 米欢笑:“不疼了。” 似乎就是为等这句话,时林紧绷表情略有松懈,握住他的手半晌未语,掌心满是细细密密的汗。 心中石头落定,时林有时间应付站在门口的家伙。虽未看清他在小树林里的所为,那悬在半空的手,总不能是进行伸展运动? 时林毫不掩饰眼神散发敌意:“米家那些事,我管不着,也懒得理会。据我了解,从事发当天至今,过了半月有余,怎么现在才冒出来个便宜舅舅?” “就是就是。” 米欢不想思考里面弯弯绕绕,时林说什么他跟着附和,小脑袋点呀点,势必要夫唱妇随。 话说太透亮,面子上谁都过不去。 管家听出时林话语意思,脸上青红交夹,见米欢始终窝在野小子怀中,耳畔不知怎么,浮现他先前无意问的话。 ——管家哥哥,你是不是双.性人? 如果当时知晓未来事态,那次他就不会刻意伪装矜持,换掉繁琐的西装三件套,好好让米欢一探究竟。 可惜世上毫无后悔药。 眼下,联想到呵护长大的对象或许被时林捷足先登,管家心里止不住地冒酸水,都快从他嗓子眼里外溢,腐蚀掉时林那张比他年轻十几岁的皮囊。 “喂,那个便宜舅舅怎么摆弄米家都可以,我不稀罕,你们以后不要再烦我跟阿林了。” 熟悉腔调说出管家难承受的话,他握紧诊所的推拉门框,硬生生咽下所有难堪:“小先生……小先生,你过惯了被照顾的生活,跟时、时林先生难免会有无数磕碰……” 他想给出充足、有力的反驳证据。 可看见光照得米欢每根头发丝都在发亮,整个人乖乖趴在时林怀里,尖细下巴搁在对方肩膀,偶尔来回磨蹭,带起来的痒意使他望着时林笑。 管家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 “磕磕碰碰又怎么了?我就要一辈子跟时林好!”米欢语气斩钉截铁,懒得与管家挣拧:“才不要回魔窟!” 他仰头:“你别来找我啦。” 末了,再次补充。 “我会跟阿林一直一直恩恩爱爱。” / 等时林背着米欢离开,临近凌晨。 夜市人群散去大半。 近半条街的摊贩打道回府,街道再次变得空旷,空气退散白日燥意,风中难得寂静。 米欢安静爬在时林后背,睡意浅浅深深,偶尔唇瓣擦过对方衣襟,所触及的异样温热令他迷糊抬头。 “我刚才是不是亲到你啦?” “……” “不好意思,阿林。” 话还没说完,结果语气实在过于腻歪,他本人倒是先一步咯咯笑开,跟没心没肺的小孩子样:“哎呦,哎呦。” 第41章 时林眼角同样浮现笑意:“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噜噜噜。” 听出话语里的调侃,米欢悄无声息地冲人扮鬼脸,自以为隐瞒挺好,呼出的气流早已变样。 途经大排档,他们走的路左边,米欢透过层层树叶偷看。先前闹剧在店长与群众的打圆场中落幕,另一位当事人不见踪影,店面恢复平日热闹,吆喝与酒杯碰撞声叮叮咚咚。 那位惹事的同校男生也离开,不知是被家里人押走,还是寻机会偷溜。 啊…… 电光火石间,米欢忽然意识问题。 时林他,又没有工作啦! 米欢收紧胳膊,神情略有慌张。 那以后,他们要过穷巴巴的日子? 思来想去,他主意再次打到兜里的那块蓝宝石,实在不行,改天瞒着时林偷偷当掉,应该能换来一笔可观的补贴家用的金额。 琢磨着,时林背他回到了家。 楼道依旧昏暗,上楼脚步踏踏。 两道铁门闭合声哐当,与先前的随意不同,这次时林反锁后再三检查。米欢被他放在穿鞋凳,正巧能看清时林手背浮现的青筋。 虽然对方神色如常,米欢还是敏锐察觉他的隐忍,毕竟今晚过于惊险,在他没动静前,米欢决定当只安静小鸡。 “……” 可时林就要刻意无视他,径直迈腿换好拖鞋,身影消失在房间口。米欢探头探脑,就听卧室呼啦一声响动。 窗帘好像拉开了? 地面稍亮些,始终未开灯。 脚步声由远及近,米欢刚巧抬头。 玄关灯泡从搬进来,再也没更换,十几年过去,没坏还能亮就是奇迹了。 灯照昏昏黄黄。 落在肩膀拢成小小光圈,照得人五官柔和,发丝细软。再加他本就白,即便光线怪异,也掩不住肌肤细嫩,朦朦胧胧的,像一捏便轻轻吱声的小玩偶。 别说极具攻击性了,哪怕稍微碰点尖锐对象,估计都会疼得扑扑掉泪。更何况双腿因长时间卧床,已经呈现不正常的瘦弱,弯腿时膝盖外凸异常明显。 “时林,这里的灯好暗。” 再正常不过的平和语气,由他说出来听进时林耳里,就是经不起风浪的撒娇。刚到家还算有点肉的小腿,此刻干瘪瘪下去,贴住骨肉,缠满绷带,混合没清理干净的草丛泥土,真像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又瘦弱、又爱逞强。 还想保护他? 大概没等到响应,对方凑过来想拉住他,结果连身子都没站稳,啪叽一声撞到墙根,疼得蹙眉,还不忘微笑。 “时林,咱们换一个,亮亮的。” 时林见这幕,心中再次后怕,又惊又怒,几乎站不稳脚,哪还有心情响应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 他本身就是眉压眼的骨相,生气时就算不言语,所带低压烧得周围空气干涸。米欢被时林哄惯了,他哪见过人这种模样,当下忘记如何组织语言。 气氛沉得滴水,米欢绞尽脑汁试图同他搭话:“太暗看得眼睛疼……” 时林停住,拳头攥得发白。 回望的眼神阴冷,带着浸人肌骨的冷意,吓得米欢动也不敢动,想找点缓和气氛的话,到嘴边咽得比谁都快。 他能察觉时林在生气,再说米欢想不通:明明自己护他,没跟管家走,为什么还不同他讲话? 米欢思来想去,寻不得所以然。 只见对方走向阳台,再次回来时手里托一条毛巾,虽面容没见转变,语气倒缓和太多:“过来,擦下身子。” “就擦一下?” 米欢压低声反问,眉毛软趴趴,小模样可怜还可爱,看得时林本想强硬的心软和,最后化为无奈叹息。 “擦十下。” “太多了太多了,要秃噜皮。” 他连忙摇头摆手,还没看清时林如何动作,整个人就被推进浴室,短袖从头顶脱离,站在原地像根白生生的葱。 时林被自己设想的比喻逗笑,他尚未克制住,眼神满含温柔,恰巧米欢撞见,后者哇一声惊叹:“你终于笑了。” 闻言,时林刻意板脸,举起毛巾。 “擦不擦?” 米欢吐吐舌头,顺从点头,他背过身,还特意叮嘱:“要慢慢的。” “知道了。”时林回他。 与他们这些家伙不同,米欢就算在城中村生活近半周,身上也毫无疲惫颓劳之态。肌肤粉白透亮,水珠打着圈滑落,没入短裤边缘寻不见。 时林将发现异样,表情哭笑不得。 “小先生,谁穿衣服洗澡?” 本为调侃之意,唯独从他口中讲出来时,带着数不清的倦懒,听得米欢耳根直热,嘟囔半天讲话如蚊子自哼哼。 时林辨别个把分钟,明白了,人说的是:我腿抬不起来,怎么换? 说话间,动作迟快。 唰—— 短裤夹杂里衣,掉在浴室瓷砖混做成团,等他起身,视线回落,看见米欢本就粉嫩的耳垂更红。晶莹剔透的,惹人怜爱。 怎么还害羞? 时林将要开口。 结果望见米欢后腰突兀红点,指腹力度过重,边缘称得上红紫,他伸手一比划,脸瞬间青黑。 “……” 时林忍了三忍:“出去这么久,光擦能擦去多少脏东西,必须要消毒。” 第42章 起初,米欢单纯得可以。 等他理解消毒含义,哪还有半点对身体的掌控权,彻彻底底被时林掠夺了个酣畅淋漓。 / 卧室内。 床褥失去白日温度,木质表面冰冰凉,倒是枕头保留些许热意,以至于米欢小腿搭过去不至于冰得哆嗦。 树叶哗啦啦响。 由于时林鼻腔呼出的气息,米欢已经分不清是呼吸温热,或是风叶鼓起来的潮湿。他双手无力扣在时林肩膀,拇指抵住男生脖颈,脉搏透过肌肤传到米欢指腹,他的心也跟着发颤。 长时间保持相同姿势,各部位抗议发酸,肿胀感顺着腿部一路蔓延到小腿弯,却在时林鼻尖碾压过来时发颤。 米欢忍住闷哼。 从他视角望去,刚巧能看见时林无比平淡的眉眼,若非口中动作愈加用力发狠,谁能想到他能压住如此大的火? 夏季温高。 就算老旧风扇开到最大档,也仅能遮掩时林行为下连带的啧啧水声,短裤布料如染料入侵,由中心到外圈层层递进,不难看出渲染人的用心。 米欢挣扎,试图起身,哪怕膝盖能向中间并拢几厘米,也好过让时林一览无余。奈何他的腿连累受伤,稍动裂口处便是针扎般细密阵痛,好不容易才忍过缝合痛感,一怕花钱二怕时林,米欢最终放任时林动作。 屋外白昼彻底暗下,窗帘未拉,树叶倒影前赴后继地往房子里涌,米欢歪头,那些黑影一股脑儿倾盆,浓重到极点也如时林的发梢。 “……” 他仰头,身体被过度电流冲得毫无力气,指甲盖都软得发麻,睁着眼,半晌勉强想起如何发音,刚要张口,意识又是片刻昏沉。 时林是怎么做到在伸舌头同时,挤压感不增反加,也能收住牙齿,免于两者碰撞? 里面蕴含的奥秘,米欢不明白,他只知自己无法承受,哭腔像哼嘤。如果之前明白时林所谓的“消毒”是这样,倒不如跟管家离开,也好过蚂蚁啃噬般的稀碎疼痛。 “时林,时林,阿林——” 多重感官刺激下,米欢早就记不得自己在喊什么,本还算老实的伤口,经过时林的“悉心”照料,痛感层层震荡。 “消毒不是这样的……” 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 时林懒得回他。 米欢这次没再穿时林的宽松短袖当睡衣,他睡觉前换了男生为他买的一整套卡通星星睡衣。尤其是星星短裤,哪里有图案都行,非得在特殊位置印了半颗,正好给了时林瞄准机会。 尤其当他鼻尖埋入,鬓边磨蹭,短发根扎人,不舒服。米欢踢踢腿,向用行动表达他心中的别扭,谁知力道与角度掌控失误,以至不轻不重夹了下。 时林嘴角平直,乌眸深深,移开米欢并拢想当护盾的双手,挑眉不语。 “对、对不起……” 最不该道歉的人出声,混合吱吱呀呀转动的风扇叶,听得人心猿意马。 后者未应,仅是低头。 长时间捂在同一处地方,时林鼻尖浮现细微汗珠,后背短袖塌湿凹陷,脚趾因总维持相同姿势发麻,他收起完全张开的虎口,手指下按,软肉呈果冻状态至指缝外溢。 时林盯足了、看够了,才缓缓道。 “我不逼你,米欢。” 话是这么说。 时林嗓音与手指、唇舌各走各的。 从他视角看去,米欢因受伤而半躺在床,涨红脸,胳膊横在胸前。倒像防御姿态,可短袖边卷起,小肚子裸露空气里,肚脐圆圆,连带惹人怜爱。 虽说在发现时林目光后,他伸手攥紧衣边拉下,也是自欺欺人的法子,不知这件睡衣的布料过于轻薄,稍稍拉紧就能贴合皮肤。 即便未有泳装那样夸张,对于普通衣服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大胆范畴。尤其时林稍微抬眼,就能与上半身裹得突兀的部位对个正着。 “……” 时林随手抽出纸巾,轻轻贴在米欢穿的短裤,水渍一层层浸染,场面极其旖旎,衬得他眼底晦涩。 反倒米欢承不住,声音满是哭腔。 “我想去洗手间。” 连恳求都如此软弱无力,即便时林准备教给他动作,就现在情况看来,多半是学了也吸收不了。 当务之急,时林得先告诉米欢,怎么分辨是真的想上厕所,还是进行某项学习的小小情.趣。 / 屋外夜色浓得都能当鞋油。 米欢被亲得昏昏沉沉,要不是时林始终未说帮他换掉湿透的短裤,真以为是他自己没守住小解控制。 他双腿悬在床外,枕头与床褥早被揉得不成样子,仰着头,困得眯眼,凝视灰暗暗天花板发呆。 “阿林……衣服湿乎乎,不舒服。” 进门开始到现在,没俩小时,也足够时针走过一整圈。 对于十八九岁的男生来说,时林对待这种事的耐力已经称得上卓越,等他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样行动,那对象始终是沉默以待时。 他自然收不住手中施加的力度。 “痛,阿林,痛的。” 对方嗓音已经融成一滩水,眼神恍惚始终无法聚焦,伸过来的手指反握住时林腕部。 被折腾累了,米欢没什么力气,说是握,其实也不过是松松靠住。由于气血不足,三伏天里指腹冰凉,如块即将化水的冰。 第43章 时林垂眼:“消毒哪有不痛的。” 语气夹枪带棒,堵得米欢不吭气。 “……” 今晚能让时林讲话如吃枪药的,也就剩他跟管家在小树林边缘争斗之事。 当初男人手中力度算不上轻,现在想来,多半是留有痕迹,况且在擦身子时就时林发觉,所以人才冷笑说消毒。 知道了吧?肯定知道了吧! 他半阖着眼,实在毫无力气争辩。 时林食指与无名指并拢,托住始终得不到响应的软肉,浅蓝布料因一遍遍亲密颜色愈发得明显,甚至都能看清里衣的边缘轮廓,勒得境界分明,指尖稍按便能回馈浅浅软窝。 直到手尖因此发酸,时林起身,居高临下凝视,端详因他动作下,都化成一汪水的米欢。 无论何时,时林总能保持处变不惊的镇定风度,而米欢就如束缚手脚的小动物,可怜兮兮趴在被掠食者完全占据的巢穴,迫不得已朝人展现脆弱部位。 他就这么凝视它,忽而一笑。 眉目舒展,风华灼灼。 米欢生怕弄脏被褥,想叫时林挪个位置继续,源源不断落下的热意,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绪。 对方掌心如游鱼回溯,米欢便是被肆意拨动的泉,仰面躺在床,微微半张开口,嗓音哼鸣:“还没有消完毒呀?” 下秒。 电子提示音如约而至。 [剧情解锁度:30%] [警告:监测主角受心情起伏落差极大,世界构造略有晃动,请玩家自行确定主角受所处状态与个人情绪] [重复,为维护游戏世界稳定,请玩家无条件执行主角受所下命令,并尽快给予对应反馈。] 无条件,命令? 当米欢意识到今晚躲不过,注定要给时林上交现有粮食,所以定决心,怎么也要在口头上占占时林的便宜。 可惜,米欢是个乖宝宝。 甭说占便宜,连语气稍微重点的话都不会说,结果他憋了半天,最后冒出来句。 “阿林,你是变态吗?” 第15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什么东西(开始倒v)…… 时林是不是变态, 米欢不知道。 他只记得,那天边泛鱼肚皮白,时林才堪堪停下舌头, 冷笑起身,眼底幽怨:“口上说喜欢, 身体倒贞洁玉女。” “……” 贞洁玉女,谁,他? 米欢纠结半天,觉得时林压根不讲道理:他身体还在保持劈叉状态, 没有了睡裤遮挡,里衣湿得都快要透明, 哪哪都是时林按出来的手指印,一副任由宰割可怜见儿,怎么就—— “那你把我腿移开呀!” 声音气呼呼,米欢手指向被架在椅子上腿,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 导致血液难以流通, 动个脚趾都麻得疼。 男生看他半晌,而后支起下巴, 长睫轻柔柔垂落:“米欢。” 米欢自然没好气, 他半嘟嘴,拍开对方伸来的手指,恶声恶气:“干嘛。” “安全起见,你还是以「学姐」身份入校, 总比「学长」好解释。”时林回他,语调慢悠悠地:“既然如此,还是早点习惯普通校服为好。” 时林说着, 拿来那条外观简陋,却由他亲手缝制的“校服短裙”,摆在米欢双膝上。虽说布料与颜色近似,长度着实不敢恭维。尤其男生短裤偏短,改成裙子走都不用走,身下风景一览无余。 结果米欢跟没看见似,翻来覆去打量这块巴掌大布料,甚至还向时林发出疑问:“怎么没有兜呀?” 时林神略显复杂:“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就算米欢再没见识,也能咂摸出时林这句不是好话,半张脸颊鼓起,气呼呼凝视男生的眼睛。 “你知道!” “我只知道你没反应。”时林四两拨千斤,并以实际行动,让米欢感受他隐私部位的温度:“嗯,小先生?” 明明还算风雅的称呼,从时林嘴里出来,那满含调侃与挑逗意味,都快掩不住他邪恶心思。 米欢维持不住面部笑容。 他力气无法与时林抗衡,况且还抽不开手,仅能护好里衣边。 房间光线昏暗,米欢仰头,望见摇摇晃晃的雪白天花板,混合窗外略显嘈杂的响动,米欢嗓音都在发颤。 “时林,阿林……” “……” 他看了一眼米欢。 时间不过几秒有余,却成功让从未当回事的米欢警惕:“我累了。” 时林答应得也很快:“冲个澡。” 好说话到对方就跟变了个人。 不过很快,米欢看透他糟糕心思。 由于家中浴室过道狭小,不足以容纳两位成年人并肩而立,为速战速决米欢退而求其次,刚要让给时林,却被对方用省水的理由拉住,用保鲜膜小心包好他受伤部位。 米欢脚趾撑在地,姿势问题,他没办法自己站稳身体,刚巧两人的膝盖相触,时林体温本就稍高,米欢手指无助撑开。 花洒换成新的,边缘连接明显,水流喷洒弧度称得上泉涌,要不是时林后背抵挡,简直劈头盖脸砸米欢的脸。 他脚尖掂得酸。 “阿林……”几番行动下,他语气不自觉撒娇:“放我下来。”眉眼低垂,模样惹人怜爱。 “先前还说讨厌淋浴,我说小先生啊,咱们转变主意的速度,着实太快了吧?” 第44章 时林嗓音带笑,看似同意要求,膝盖顺势滑落,始终注视米欢双眸,眼底雾气深深,竟然还比水汽蒸腾的浴室更为浓烈。相比之下,水珠覆在眼睫,米欢竟也不觉得难受。 “我没有!总是污蔑人......” 他小声争辩,脸颊略鼓,赌气般拒绝同时林对视,又被对方单手捏住下巴半强迫式转回,刘海滚落滴水,刚巧不巧砸到两人皮肤相贴处。 酥麻自尾椎骨翻涌,米欢险些未控制住面部神情,花大力气才勉强克制喉咙的闷哼:“放我下来啦。” 说话间,米欢歪斜身体,想借力度往旁边倒。谁料时林先一步觉察到他意图,大腿随之下滑,引得人重心不稳,吓得米欢赶紧握住男生手腕。 虽然力度与之前在床边的抓挠简直为天壤之别,但不知为何,时林眼神越来越怪异,原本推出小山丘的手逐渐收回,唯独指尖如常胜将军占据顶端。 那将军生怕丢失半点根据地,除去逐渐加深的力度,连带指尖搓揉,直到结出小石子粒的硬度,时林堪堪停手。 “你是真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米欢无比茫然,等他明白时林代指何物,夹杂几分错愕,吓得米欢嗓音变调:“不是!” 谁家好人会说自己是养胃呀!! 尤其追问者还是主角受,生怕对方一不高兴,电子音再给他判游戏任务失败,米欢无法保证眼下这状态会带来怎样乱子,摇着头,故意晃晃腰。 “你看,有反应。” “……” 话说这么说。 时林又不是傻的。 那东西面对自己有没有动静,他可是用嘴巴一寸寸丈量、确认过,就算有误差,隔着单薄里衣布料也差不多少。 所以他刚要反驳米欢时。 一种与浴水截然不同的湿润,自两军交合地带蔓延,带了点异样粘稠。起初时林并未太在意,直到他发觉米欢脸红得堪比猴屁股,这才空出思绪,手指擦起些许轻轻搓揉,拉成透明长条。 “喔,还真是,有反应。” 这句话杀伤力巨大。 配上时林五官,米欢羞得闭眼。 奈何男生怎么哄,他始终拒绝撩起眼皮,脸颊被人呼出的气息吹得发红发烫,不自觉想往冰凉墙边靠。 这个澡洗得,跟洞房花烛夜一样。 恰巧先前弄脏的里衣还没晾干,米欢没有合适睡衣,总不能真空睡,他思来想去半天,扒拉出来时林某个纯白短袖,寥寥草草套在身上将要出去。 “还没拉窗帘。” 突兀一句话,绊住米欢脚步。 时林站在花洒下,视线始终不肯自短袖下摆移开:倘若完全盖住,亦或是尽数敞开,都未必有盖到一半惹眼。 他慢悠悠补充:“会被看光的。” 被谁看光,米欢未曾得知。 他知道再待下去,时林定然得逞。 关门声落,掩住后背轻笑。 夹杂哗哗水流,米欢听不真切。 / 公立高中有个两极分化的特点。 对于高三的作息时间,能遵守的学生分秒不差,懒懒散散的家伙足够睡到最后几刻。 显然,米欢属于后者。 他昨晚被时林折腾很了,虽说两人行动仅限于互抚与探索,出格的事半件未做。结果探索者神采奕奕,被开发者困得连抬手都困难。 清晨五点还是六点,睡在旁边的时林起身,音量着实算不得大,奈何米欢睡眠太浅,稍微点动静完全无法闭眼。 时林很快察觉,他按住米欢想撑起身的胳膊:“抱歉,吵到你了?时间还很早,多睡一会儿没关系。” 声音模模糊糊的,米欢困得晕头转向,还没完全清醒,脖颈贴来柔软,也仅持续几秒钟。 “外面桌边有饭钱,楼底左拐是个早餐铺子,往前一直走就到学校。” 说话间,额头覆来只手。 “烧是不烧了,昨晚折腾够累……” 坏时林! 米欢实在是困得够呛,他能表达出的愤怒,也就来回哼哼几声,拉过时林右手,嘴巴一张恶狠狠咬。 连桶装水都提不起来的人,咬合力气还有多大,与其说发狠了生气,倒不如困到急眼无意识撒娇。 连咬人都不会,用牙齿来回磨,弄得时林又痒又哭笑不得,另一只手捏捏他后颈:“要我陪你去吗?” 几番来回,米欢稍稍清醒,也不愿麻烦对方,摇摇头:“哼哼。”当作对问题的回答。 时林看得好笑:“米米小猪。” 他坐在床边,食指搭在米欢唇边,静静感受其散发热意,眼光略显失神。 不知看了多久。 人脚步声逐渐远去。 米欢睡得昏沉,短短半小时里他迷迷糊糊做了近三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浑身都在痛,缓过去好久才慢吞吞掀开薄被起床。 结果一抬手,满头冷汗。 他蹙眉,下意识望向左手留置针位置,疼痛异物感明显,若非视线所及处光秃秃成片,米欢险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错觉吧? 悬在半空的手伸开、攥紧,直到那份异样消失,他猛地把手缩回被子,用大腿压住手背,如躲洪水猛兽。 听了时林的话,米欢七点五十才出门,他们就读的公立高中不算远,即便采用步行,十五分钟也足够。 第45章 至于前者,对方早去学校,开学第一天要处理的事情巨多,单是高三换教学楼够人折腾。 这些加起来,也无法与米欢报道时解释性别问题的窘态相比。 “生怕孩子夭折,非得等十九才能恢复男生身份,其余时间都要当女儿养着?也就大家族还讲究这些,全是封建迷信啊。” 米欢努力圆场:“老一辈信。” 学生处的老师哦了声,用印章在窗体最后咔咔盖好红戳,再次打量米欢发梢,算不得冒犯,说出来的话倒是让人心情别扭。 “现在还有这种习俗?你们家长怎么想的,以后去厕所都不太方便。” 老师表达得很婉转,米欢面容稍有尴尬,含糊其辞略过,权当对其回答。 场面一度略显尴尬。 等拿好新尺码校服,老师还特意叮嘱米欢:“不合身再来这换,裙子太短会被纪律委扣班级行为分,你们班主任脸上也难堪。” 米欢听得懵懵懂懂。 他十八岁前被关在医院,也就小时候读过几天幼儿园,检查出基因病后再也没出过院。别说过集体生活,他连参与集体都有些困难,只单单校门口的几人注视,差点让米欢吓得落荒而逃。 再次核对数量,老师这才挥手放米欢离开,走之前倒没特意叮嘱他发型问题,只是说每逢一三五记得扎好。 “哦、哦好的。” 扣行为分,应该是件极严肃的事。 米欢怀抱两套校服,慢吞吞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他心情有些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方才经过分班表,他的名字被单独加在最后,时林倒是第一张,两人相隔至少五个班的差距。 五个…… 他伸手比划,就算食指与拇指张开测量,也要前行近十步,才能勉强碰得到时林所在班级边缘。 米欢小小感叹:“哇哦。” 虽然有所预料,不过真实感触与时林的差距,他心情稍稍往下落落,望着告示栏发呆,好半天才想起要回教室。 高三教学楼有种奇特味道。 类似油墨、纸张,以及森冷空气。 由于他是临高三的插班生,老师也懒得占用宝贵上课时间让米欢进行自我介绍,草草说了句叫他坐最后面,旁边是张空座。 据说同桌属于体育特长生,白天训练,后期才回来突击文化课,米欢半紧张半放松过了整个上午。 高三学生中午回家的不多,除去家长送饭,大家都在食堂或外面小吃街随意糊弄一顿。米欢不知食堂怎么走,在座位呆坐半天,第一个出去买饭的学生回来,对他投来怪异视线。 旁边好友询问。 “走啊,你这次吃饭好不积极。” “诶,你看「她」。” 好友偏头:“谁…喔,「她」啊。” “像这种漂亮女生,不得很多人争前恐后给「她」买吃的,看什么,走啦走啦。” “说得也对哦——” 眼见两人横穿教室过来,米欢忙忙趴在桌上,装作无比困倦的模样,躲开那两人落来的好奇目光。结果趴着没一会儿,米欢饿过劲,睡着了。 / 午休时间一晃而过。 好在高三才刚刚开学,该有的体育课还是会上。 米欢蹲在操场旁边树影下,双手环抱膝盖,侧脸靠在胳膊旁,视线自一堆堆学生略过,转而盯住鞋尖小草。 接二连三对集体生活的不适应,令他心情无比低落,周围越吵米欢思绪越是烦躁,几乎自虐般攥紧手心,直到细密密疼痛席卷,他才松口气。 他心情乱七八糟如泡开的线面。 一坨坨压在胸腔。 结果清亮嗓音似剪划破乱麻。 “米欢!” 他惊慌抬头。 搭眼一看,竟是半天未见时林。 与先前在家的感觉不同,男生穿上校服有点生人勿近的气势,神情是掩盖不住的焦急,偶尔日光照去,还能看清他额头细密汗珠。 “……” 等人凑近,带来些许夏风,米欢闻到与自己身上同样的皂香——时林昨晚刚洗好的短袖,米欢嗅嗅校服,有种冷冰冰布料气。 “米欢。” 对方在他面前停住,手掌放在膝盖上,略微弯腰,等两人对视,男生眼底浮现笑意:“怎么自己坐在这儿。” 说来也奇怪。 即便没吃早午餐,这么久他也不觉饿,时林询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米欢的胃不受控制地紧缩、疼痛,配合咕噜噜响声,他近似赌气般讲。 “我不要上学了。” “……” “也不想读书,我就这样,你少管我,你自己考得好好然后远走高飞。” 话说着,米欢比划飞鸟的动作,嘴里还伴随呼啦啦响动,始终未分给时林半个眼神,他眼底逐渐黯淡。 沉寂两三秒以后。 “谁说人生必须上大学……”米欢就跟耍脾气的小孩子似的,使劲挣拧理所应该的事情:“我要是不去,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会把我赶出走吗?” 坦白说,这句话有些重了。 时林表情略显受伤,好半天勉强缓和情绪,朝人露出稍苦涩的笑。 “胡说什么。” 其实,米欢没敢说实情。 不知是否他错觉,刚刚胃拧巴的同时,他心跳貌似出现异常跳动规律,频率熟悉得令他心生惶恐,讲话自然口不择言,说完以后再次懊恼。 第46章 米欢抿嘴,试图控制糟糕情绪。 结果他闭嘴不言的模样,落在时林眼中,成了逃避先前问题:“米欢。” 男生头埋得更深。 “……” 时林沉默了。 生怕米欢甩手离开,时林顺着他。 “那你说,米欢,我们怎么办?” 时林嗓音逐渐软下去,表情染带几分无可奈何,却始终保持耐心,单手握住米欢小手臂,声音连哄带宠。 “现在我还能陪着你、照顾你,等来年六月份毕业,我们不会再在这里生活下去。你才十几岁,除去读书这项难道还有别的方式?米欢,我想不到。” 察觉对方手指力度收紧,米欢眨眨眼睛,他刚想说能待在时林身边,其实未来去哪都无所谓。 可男生眼底雾气浓得快滴水,倘若米欢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那滴水也会跟着呼吸掉下来。 时林真的好奇怪。 米欢心中感叹,他发现对方总是去思考太久太久后的事情,哪怕这些东西或许压根不会发生,男生也会做出最坏打算,这样生活蛮累喔。 “都可以。” 他故作轻松耸肩:“阿林总是想得那么远,如果还没等到来年,明天你就觉得我烦,那我岂不是睡大街啦!” “又乱说。” 没边没际的一句话,却令时林紧绷的面部神情稍有缓和,即便知晓这是哄他的俏皮话,心里不安散去大半。 时林慌乱的心稍稍平复些。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上次管家让步是看在米欢伤口无碍及对方拼死不放手的前提,再来一次,他无法保证自己始终都有好运气。 蝉鸣吱哇。 九月校园没那么热。 尤其多云的下午,风起卷走大部分暑气,刚巧吹动眉梢刘海,露出他整洁而饱满的额头, 今早大概未休息好,米欢眼角困意蔓延,整个蔫巴巴坐在操场橡胶地,脑袋一歪靠在时林搭来的手,声音变得含糊嘀咕。 “好啦……”米欢眯眼,下巴贴在时林虎口,由于在学校他稍稍碰过两三秒移开:“天气这么热,回去我想吃你做拌菠菜,哦对了阿林,那条校服裙子后摆有点松,我穿上总是滑。” 说到最后,讲话语调都成气音。 像不好意思,米欢小拇指略略碰过时林膝盖,讲话都成蚊子哼哼:“帮我缝一下。” 话题转移得突兀。 对时林来说,倒也有用。 “不是最小码?”他率先疑惑,而后舒展眉眼:“好。”时林模样本周正,一身蓝白校服更衬气质清隽,平常不爱笑的人,稍稍展露笑颜,比日光还耀眼些许,米欢看得稀奇,悄悄屏住呼吸。 “我也不知道,老师给的。”他顿了片刻:“阿林,我……” 米欢犹豫。 从来这里到现在,就算被电子音不断提示,他身份是所谓的“玩家”,而对面时林可能仅是一串冰冷数据。 但是时林手指的温度,还有先前在浴室里那夹杂异样情愫的吻,时林是活生生存在的人呀。 米欢心里痒得疼。 早在暑假他问过时林算不得问题的问题,那会儿他得到的答案是冰凉,三三两两学生满脸是汗坐在树荫下,就算他再迟钝,好歹明白时林哄他。 夏末尾巴,地面怎么会凉? 再常识不过的事,他却纠结至今。 “我……” 见他两次都未说完整句子,以为米欢是因校服不合身窘迫,时林微笑着捏捏他手腕:“晚上回家我缝。”继而帮米欢拉平裤摆,轻拍掉不知在哪沾染的灰土:“我听说了,你们数学课。” 纵使对方毫无嘲笑之意,连简单的值域问题都混乱,对于明年就要高考的学生来说,不亚于让刚学123的小孩立马去做微积分。 “……” 米欢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毕竟他真没学过,米汀寒让他看的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念及那些同窗背后嗤笑,可能大家毫无恶意,米欢现在回想起来,脸颊依旧有火烧火燎的羞耻感。 “我知道。” 米欢脸颊落来时林的指尖,对方顾及周围环境,点了不到两秒时间,又快速速收走:“我们只是暂时想不起来。” 时林本意是想安慰,谁料米欢听后言语越发沉默,稍稍低头,肩膀不易察觉地稍抖。 “如果事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呢?” 哭腔浸满嗓音,听得时林心颤。 他张张口,一时没想到合适响应。 恰巧米欢抬脸。 碍于“学姐”身份,他也留着发,对女孩子来说稍短,于男生看过长,这不长不短的程度,刚巧能遮盖住眉眼,令本就柔软的面部线条更温和。 双眼噙泪,唇珠微抿,圆润鼻头是团好的软糖,卡在挺挺翘翘的鼻端,情绪过于委屈导致那小块肌肤泛红,如刚蒸透的红枣。 由于在等一句确切的话,他向来随和的瞳孔难得展现执拗,却害怕等到时林回应,与人对视几秒堪堪移开视线。 “我其实……” 时林早有预料,猜到米欢接下要说的话,他握住男生的手一再收紧,眼底的心疼比以往更深。 米欢鼓起勇气,深呼吸,一股脑儿往外倾斜他来之前的事情:“时林其实我也叫米欢,不过跟现在不同,我从小就在医院里长大,见到的人只有哥……” 第47章 下秒钟。 滋啦电流猛地贯穿大脑。 米欢被激得哆嗦,嘴唇毫无血色。 [警告:严禁玩家透露除游戏外一切无关紧要信息] 与此同时,他眼球疼得闭眼,生理性泪水止不住滚落,沿侧脸砸到时林手背,吓得时林都忘记现在是两个班合上的体育课,不顾周围打量视线,单膝跪地触碰米欢先前受伤部位:“没跟体委说?刚才跑□□也跟跑?” 仿佛预兆般,眼前景象扭曲,无数蓝光自时林脚底上射,照得人脸机械冷冰,场景也仅瞬间,又回到温暖校园。 跟以往再三强调的警告相反,这次播报完没了动静,像是刻意不愿让米欢听清,脑海中的滋滋电流声持续数秒。 动静闹得太大,引得旁人注意。 “我靠,你看那里!” “什么什么……” “不是吧,他俩早分手了啊。” “啥他们还谈过?!” “嘘嘘嘘!只是谣言,听说!” “这种腻歪,说没猫腻我还不信。” “我错觉么?总觉校花怪怪的……” “懂你,她先前不是洁癖,都没见过她上学校厕所,这次都坐在地上,啥情况呀?休学整个人都变了。” “我听说校花家里人好像——” “被听见了!时林眼神好吓人。” “真不愧是年级第一的气魄?” “他脑子怎么长的,也没见他学。” 闲言碎语,米欢也听了七八,他抿嘴笑笑,抹去眼角泪花:“阿林。” “……” 时林收回视线。 起初,他并非毫无疑虑。 等察觉米欢身体异样,证实米欢还是那位米欢,恨不得连心肝肺都掏出来让他看,证明自己只在乎他的决心。 “我知道。” 说着,他见绷带处并未出血,这才拉下米欢运动裤边摆,顺便抻平褶皱。 恰巧集合哨声吹响,学生三三两两往操场边缘走,失去人群遮挡两人身影逐渐显眼,时林扶米欢起身。 “晚自习下课,你能自己回家吗?” 无视投来各色视线,时林始终以米欢适应步速向前,他语气带着商量,随即给出解释:“夜市那边还叫我去,工作也比先前轻松些,我先做这半年,明年暑假再说。” 其实,时林说这些并无它意,偏偏米欢心思纠结听入了耳,误以为自己到来加重对方负担,手默默放回兜里,攥紧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 先前他未察觉,时林平常所展现出来的稳重,几乎让他忘记对方也不过是刚十八的同龄人,两人生活担子全压在时林身上……米欢默,压住满肚话,最后干巴巴说了句好。 时林笑笑。 大庭广众下,两人不好太出格,简单告别后米欢低头回队,刚站稳脚跟后背传来:“女生队伍在旁边。”结果又被推到前一排队尾。 米欢惶惶扭头。 人群背光,太阳猛一照眼,他看不清同学的脸,都成团团乌云,恍恍惚惚难瞧真切。方才手的推力足够大,若非米欢重点压低些,否则他整个人都要趴在地。 “……” 不是错觉。 米欢收回猜测。 这所学校,远没有他想象中平和。 / 高中连睡觉都是累的。 下晚自习九点,到家近九点半。 米欢先前哪遭过这种罪,吭哧吭哧回到家,家里空荡无人,冷锅冷灶冷被窝,唯一光还是对面住户投来的折射。 他今晚半个都未写,单单坐在教室里,浑身就已经疲惫到极点,更别说上完晚自习还得去打两小时工的时林。 米欢最开始搬小板凳坐门口等,后来困得脑袋啄米,回到卧室还不敢靠近床边,就拿出今天领的不合身校服,左看右看琢磨怎么缝。 结果瞄准半天也没穿进去线。 反而目光出现偏差,针尖冲到右手食指腹,疼得人哎呦一声,索性力度不深,倒也没出血,泪倒是先一步涌来。 “……” 他还真是生活白痴。 受点挫折就委屈得不行,屁大点的事见到时林还想掉金豆豆,结果还没哭出来,钥匙孔转动,吱呀一声开,时林身影出现在防盗门外。 米欢颠颠挪出去:“阿林!” 见人手里提了串香蕉,眼底黑眼圈青黑,米欢偷偷把手背到身后,藏起尚未穿进去的针线:“回来啦。”他侧目望向床头闹钟,短针还差一点就到十二。 结果男生面容并未浮现笑容,反而蹙眉,嗓音不虞,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米欢,今天下午差点推倒你的那个人,还有没有印象?”时林后牙要紧腮帮:“那个东西,叫什么?” 第16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别想在黄油找纯爱 唐泸捏住鼻梁。 方才管家一席话, 他思绪本就混乱的大脑更为头疼,垂头坐在玄关软木沙发,长腿占据半条过道。 他伸手, 画出直线:“同居?” 似乎觉得事情不可思议,唐泸再次重复:“你的意思是我外甥宁愿跟野小子住在鸽子房, 也拒绝与你待一起?” 嗓音骤然拔高。 “你他妈怎么教的!” 一句咒骂,揭开唐泸那张伪善面孔,男人冷哼又气笑,抓住摆在旁侧的鞋拔, 像是无能狂怒中夹杂无可奈何。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好意思说你是他的贴身管家。” 第48章 尤其后两字, 男人音调极重,就如化不开的雾气,密密麻麻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管家几次未开口,别开眼神,仿佛听不到唐泸讲话般盯住摆在木柜上的相片发呆, 半晌才缓缓呼出叹息。 “这哪能叫小事。” 不给唐泸发问的机会, 管家垂眼似乎在用实际行动,拒绝回答先前那不成问题的问题。 “先生夫人在世也没见表衷心, 怎么等他们交通事故一走, 你这位外姓亲戚,开始对着我们小先生指手画脚?” 管家声调算不得高。 严格来说,他仅仅用气音讲话,稍微一不留神, 哪里还听得清这些东西。 唐泸还是个表里人外的家伙,他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争斗机会。 “你口口声声说小先生,既然如此珍爱, 人还要舍你离开这小庄园,宁愿去受苦也抗拒与你呼吸。米连月,你是不是待久了,连自己身份都不记得,真认为还是个人物?” 唐泸讲话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只是他这份不明所以的骄傲,对上他眼下身处的位置,简直打了折扣。偏偏他眼神嚣张,整个人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相比之下,自幼在米家长大,吃喝同与米欢一起的管家,倒显得比唐泸更有米家的“感觉”。 他呼吸,松懈,面部表情明显。 “您说得是。” “……” “我同小先生不过是主仆关系,说其它,你随意猜测。他去找谁是他的自由,我无法干涉,也不想干涉。” 管家微笑,眼镜衬托下,他瞳孔添了点冷冰冰意味,由于瞳色本就比正常人偏浅,所以也看不太出来人心底原本情绪。说出来的话,倒能反映出他思绪的一二。 “请吧。” 他伸手示意:“唐先生远渡重洋而来舟车劳顿,先进行下步行动前,不如好好休息几天。”管家明里暗里讽刺的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唐泸这次得到消息,打定主要获得除去米欢已经继承那部分遗产,普普通通的金钱不值一提,那些不动产与股权才是米家财富的大头。 “住几天而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泸还得起身后整理整理西装,刻意顺平衣摆不起眼的褶皱:“我这是担心米欢外甥的安危才勉强住下来,否则这里哪有酒店套间住得舒坦。” 管家皮肉不笑:“寒舍莫怪。” 自玄关进去又是个小门厅,米欢房间在最深处,一时半会儿并不当心唐泸有何动作。管家稍稍给旁边的帮佣使了个眼神,自己则从偏门绕了出去。 本以为会得到人监视,没想能顺畅走过门厅,唐泸立在门厅中央,立马有人向前接过他换掉的外套——男人表情产生细微变化,但很快随帮佣离开而消失不见。 “喂。” 拿着他外套的人转身,神情不咸不淡,看不出心底情绪,仅微微欠身,似乎在等唐泸发话。 “咳咳。” 后者清清嗓子:“那个遗产、小家伙……你们小先生的书房,在哪?” 本来,唐泸是想直接问卧室,不过是担心管家能一眼识破他意图,所以委婉换了另种方式,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住他那卑劣的、不怀好意的心。 帮佣微微欠身。 “直走,遇到拐角左转,右手数第二道门便是。” “……” 唐泸生性多疑,想换种方式探究对方是否回答真实,帮佣径直转身,摆明不会再搭理他半句话。 “噗呲,一个个都这么傲气。” 男人气极反笑,就算要借助语气来宣泄情绪,奈何身边无半个观众,说也是他跟小丑般自言自语。唐泸伸手整理好衬衫领子,仰头装模作样摆好不存在的领结,大步流星向前走,没一会儿便来到所说门前。 他将要推门而入,仿佛想到某些不愉快的事情,清清嗓子敲了三下门,静等五秒猛地拧开把手。 “……” 书页翻动声哗啦。 结果房间早就站了人,听闻身侧动静,那人缓缓抬头,朝着瞬间黑脸的唐泸露出琢磨不清的微笑。 “您对小先生可真是关心。” 语气慢条斯理,夹杂数不清的嘲讽意味,恰到好处掩盖在面容之下,除了管家还能有谁。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脸,唐泸甚至未收敛过于期待的表情,就这么被管家揭穿得干干净净。 “……” “舅舅关心外甥还有任何问题?难道你的意思是,连这也不允许?”唐泸背过手,面露恰到好处自得,似乎笃定管家无话可说,他略略昂起头,提前展现出胜利者的面孔。 “您多虑了,没问题。” “那你——” 管家合上手中书本,取来书签,将其放回桌面,目光从他系得过紧,以至导致白面皮泛起红血丝的脸颊略过,投落在他一次性拖鞋上。 “小先生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最亲近的先生夫人也不例外,您看可以,记得放回原位。” 回答依旧一板一眼,配合管家那张万年无动于衷的神情,倒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对于外姓毫无血缘关系的亲戚,能让他站在这里,已经算管家维护唐泸可笑又可悲的“面子”。 “……” 他语气蕴含的讽刺意味过于突兀。 唐泸听进去了,碍于种种原因,他暂时选择忍耐,直到管家虚掩房门后离开,才勉强吐出胸口愤气,目光透露几分阴毒。等望见摆在桌面的相框,那股子暗沉散去,唐泸扯出道貌岸然的笑。 第49章 那是张单人照。 相框中仅有米欢一人,靠坐在花坛边缘,手边捏了朵不知名字的野花,正半举在侧脸微微笑。 背景是大片大片的雪白,过于纯正与凛冽,以至于很容易让人腾疑心:哪怕不是正儿八经的花园,身后也得有半点绿茵。如眼前这般景象,看起来就不像是小花园,反而是医院的背景墙。 唐泸越看,越觉得这张照片怪诞。 暂且不提小先生身上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的厚绒外套,冻得通红的手指与鼻尖,也能看出俩个景物完完全全处于反季图层。 “这里也会有这种快成死人的白?” 来之前唐泸多少听闻米欢近况,也大概了解对方目前处境,这种照片却是他第一次见,不由得拿在手里反复打量片刻,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虽说是书房,摆放的东西大部分也是各种辅导习题集。唐泸随手翻动扫了几页,等发现异样是在合上前,他目光无意间落在末尾小字,结果是一个万分熟悉的名字。 时林。 时林、时林……哦,他。 大脑电光火石间,闪现过米家企业下某处挂名酒店,再紧接是楼道口,以及那位走路都带风的穷小子。 除去他那张还算周正的五官,也就剩让人难以理喻的狗脾气,无论看谁都仿佛欠他八百万样子,一个兜里没几个钢镚还拽得要上天的家伙。 唐泸略磨后槽牙。 “搞不好也是抢财产,所以才刻意接近米欢,再试图用入赘方式,获得全部钱财?”他气极反笑:“卑劣。” 全然忘记自己也高尚不到哪儿去。 既然了解到时林目前处境,那么对方意图就很容易确定,多半是为那些滔天财富,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他拿钱走人。 “穷人多半都扛不住诱惑。” 唐泸看上去是自言自语,实则同样是对他现在情况的剖析。继母带来的姐姐去世,能跑过来蹭这比钱财,同族也就他自个儿。 拥有正统出身的族人,不稀罕。 像唐泸这样旁支生出来的私生子,才能拉下来脸手掌心朝天空,去抢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唐泸稍稍从桌边直身,视线稍稍偏移,自装潢称得奢侈书房一扫而过,无视红木书架那些随便拿出去就是有市无价的古董,反而落在最普通不过的人体工学椅。 坦白说,相比于房间其他东西,这玩意儿算得上寒酸。也不知怎么,唐泸目光就死死黏在那儿,喉结滚动下,呼吸都连带的比先前粗重。 “有点矮。” 毕竟这把椅子是按照米欢身高进行调节的,旁人怎么坐都不舒服,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刺挠感,就如铺了一层带尖刺坐垫,疼得唐泸还没坚持三秒,就被迫从座椅起身。 他坐不住。 意识到这问题,男人面容腾起了类似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感,带着隐隐怒气,伸脚用力踹向椅子下面的滑轮,直到其受不住往后撤了进半米,唐泸才缓缓收回右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桌面相框。 半晌,他嘴角微勾。 “时林。” 一个高三的学生,在酒店后厨干夜班,家里多半对他不上心。更何况还是住在东城边那片城中村,流动人口多得是,治安自然又能好到哪里去。 随随便便受伤,估计也无人计较。 唐泸忍住针扎般疼,抬手扯开领口稍提西裤,闭着眼仰面抵靠在椅背,右手轻轻握住相框边缘,食指甲按死在玻璃面,直到甲盖无比苍白松开。 血色缓缓上升。 等整个指甲面回先前色泽,唐泸睁开眼,移开卡在米欢脖颈处的手,中指撑在太阳穴,表情是难以让人琢磨的微妙挑眉。 “那群老东西,估计什么面子,等直系亲属一死,剩下的不都是第二顺序继承人的么?” 唐泸音量极轻。 轻得位于隔壁的管家,略微走神半秒钟,险些就要错过他这句低喃。 房间秒针无声走过两圈。 “……” 料想对方也不会再说,管家这才摘下耳机,保存好一秒未漏录制完毕的音频,连带坐在玄关的那些话,齐齐打包发到某个未有明确备注的邮箱内,又加了两层密码。 等做完这些,管家十指交叉后靠。 直到书房再次传来脚步,他整理好衣摆起身,压住眼神中的凌然,从房间后推门绕出去,避免与唐泸正面交锋。 / 城中村、打工、母不详。 几个词稍稍迭加,就能拼凑出时林本来的身世,以及他那位神出鬼没、始终未露脸的父亲。 “……” 唐泸心底隐约有了大概主意。 这个时代就没有查不到的东西。 如果一无所获,多半是要换渠道。 既然决定好的事情,唐泸没必要再接着在这里耗时间,他左半只脚刚刚踏出门框,拐角就出现管家影子。对方正徐步朝这边走,刚巧望见唐泸出来,对方声音变得略显惊讶。 “唐先生,好不容易过来,我以为您会多待几分钟,这刚让厨房那边准备了点心,就要走了?” “……”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尤其唐泸方才在书房做的那些事压根不算体面,他在计划未成功前,自然不乐意惹是生非。 “这里毕竟是小先生的房子,主人不在,我一个客人总待在这儿不好。” 第50章 “哪里的话。” 管家面带微笑,点到为止。 本以为还要跟他进行一小段时间的扯皮,眼见对方毫无挽留意思,唐泸反倒噎住几秒。好在他最擅长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加普通话并不标准,倒也让人糊弄过去。 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给了米欢,去是没地去,兜兜转转,唐泸还是回到酒店,蹭网开始行动先前计划好的事。 依据时这个罕见的姓氏,唐泸按照心中所想,开始利用个别渠道查,结果还真让他摸到了点表皮之外的东西。 就好比时林那位坐牢的赌鬼父亲,以及对方在非法场合做的腌臜事。 “奇怪。” 唐泸食指揣摩着下巴,脑海中忽然冒出个近墨者黑,他双指放大照片,相机正好捕捉到时父被按在酒桌面,浑身无法动弹的模样。 时林像他么? 不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 即便距离那天过去太久,唐泸每次回想起在楼梯间时林扫过来的眼神,他心底总会莫名腾起厌恶感。 常年酗酒的人,无论如何掩盖,等长时间闭眼再睁开或是遇到压迫,眼球充血速度快得吓人。混合周围凌乱不堪的座椅,他满口黄牙倒成为这房间唯一干净的东西。 唐泸下滑,再一滑。 剩下的篇幅都是文字报道,发现不了太多有用信息,不过仅限于父子间对比,材料倒也能算足够。 “模样有出入,这眼神的股子狠毒劲儿,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端详片刻,忽然心底发笑。 想到人为了掩盖真实自己,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待在米欢身边,自己这点小伎俩倒不足挂齿了。 如果想得到那笔连下三辈子都衣食无忧的财富,就必须让遗嘱直接受益人放弃。唐泸先前便没有十足把握,更别说身边还有个时林,困难系数直接一步登天。 解决掉米欢,那得等更改遗嘱后。 至于时林,就当成米欢生命结束的前夕,老天难得给他的一丝慰藉罢了。 咔哒—— 空旷露台上,打火机按响的动静刺耳,声音传出去好远,点点火光映亮那小片黑暗,唐泸坐在软皮沙发里吞云吐雾。 夏季空气温度燥热。 即便位于顶层,也凉快不到哪。 唐泸没开灯,就这样干坐。 从他视野望去,整座城市都变成明暗星盘,亮光最少的绿洲是富人区,而与之相距连五公里都不到的灯火通明的位置,便是人口流动量最大的城中村。 “……” 烟燃到半道,沉甸甸下坠。 唐泸轻弹手指。 半截烟灰掉进大理石烟灰缸。 直到十六岁才被人从贫民窟发现并带出来的唐泸,这辈子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锦衣玉食不去享受,非得自降身份跟那些人厮混。 “脑子,不好使。” 唐泸按灭了烟蒂,斜靠在椅背,眼神里的光随呼吸起伏而晃动,好半天用冷笑作为今日闹剧结束语。 既然米欢不要。 他这个当舅舅的,自然照单全收。 / 暗处操作的事,也只能躲在暗处。 至于外面的风浪,米欢无需操心。 昨晚不知哭了多久。 等米欢今早醒来,眼疼得睁不开,闭眼坐在床边,可怜兮兮喊了声时林,等人拿冰毛巾找他。 他半宿没睡,同床共枕的时林也跟着受折腾,主要不清楚他哭的原因,起初人手忙脚乱。时林后知后觉,猜到米欢多半因为学校的事,轻拍他肩膀安慰到后夜。 按理说,米欢受排挤,不应该。 时林至今还记得,当年米欢被人堵在厕所里要证实身份的盛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那些学生停课的停课,转学的转学,劝退的劝退,知道这些事的人并不是太多,倒显得米欢这次回校,是有多不受人待见。 不过这样也挺好。 时林手中动作不停,麻利地端盆放在水龙头下,又从阳台取来昨晚帮他擦胳膊的软毛巾,小心浸泡透后捞起拧成麻花。 “时林……” 他坐在床边哼唧,语调比时林手中新买的毛巾还要软,听得人心里如吞下块起酥糖,还没来得及咬,蜜水倒是顺着喉咙整个滑下去。 时林不敢让他久等,在洗浴间应了一声,毛巾控完三次水才拿出去,结果刚转身,便看米欢正挠痒痒。他胳膊不知何时被蚊子咬个包,肿倒是不肿,那小片肌肤泛红,其余部位红一块白一块的,弄得米欢像只小花猪。 “蚊帐坏掉了吗?” “……” 不敢说是因为他昨晚哭得太久,生怕人脱水,时林动不动就掀开蚊帐拿杯水进来,伺候米欢喝干净才放回去。 正想着,时林忽然念及一件事情。 他目光下移,顺势撩起米欢睡衣下摆,在对方抗议声中伸手,掌心托住那一小点软肉,顺势用指腹轻轻弹了弹。 “你这样对我,今天早饭没有咸鸭蛋的话,这辈子都别想让我消气!” 果然,因昨晚喝了太多的水,男生小腹略略鼓起,又没腹肌,那小片肌肤嫩滑,所以反倒显示出几分可爱味道。 时林没处处宠着他,好歹还有些原则:“先前还说不喜欢咸鸭蛋,怎么最近念叨想吃蛋黄,嗯,叫我说,是不是一只小猪?” 第51章 被叫到者哼唧。 因为委屈,还有点无解,似乎是准备抗议摸他小肚子的手,奈何时林掌心温度高得可以,整个人反倒晕乎乎的。 米欢很好哄。 当然,这句话也是字面意思。 通过这些天相处,时林大概掌握了一点点门路,尤其是怎样令米欢哼哼唧唧过来粘着他,时林俨然是成功高手。 见米欢眯起眼,他抬手。 果然,少年不满意热度消失,除去不明意味的轻哼,连蹭带磨,整个人如条小鱼,呼一下靠了过来。 “时林!” 这耍无赖的撒娇小模样,都称得上轻车熟路,捉住时林穿的短袖下摆使劲晃动:“你再摸摸,再摸摸,肚子凉。” 说来也怪,大家同为男生,偏偏时林的掌心温度能高出常人好几度。夏天可能还不怎么凸显,等到冬天,简直是移动的火炉。 米欢要什么,时林竭尽全力应他。 为了能让人更舒服些,他将毛巾搭在椅背边缘,双手按住后腰两侧,直到掌心温度回到先前水平,才又去寻米欢柔软小腹。 “……” 人被哄顺毛了。 圆眼略眯,睫毛因红肿眼皮更显漆黑,可怜兮兮忽来闪去,似乎还染带了几分水汽。 时林盯住半晌,没忍住,空出另外只手碰了碰,一摸一手的湿润。 爱哭包。 他心里默想。 就是个爱哭鬼。 至于时林怎么看他,米欢现在连根毛线都想不到,他目前跟小水獭般,仰面浮在床单,撩起短袖衣摆,好让时林更方便地动作。 热意沿肚脐蔓延到四肢百骸,虽然米欢现在都尚未意识,他体温着实有些过低,可在时林轻轻打转掌心下,米欢无法控制身体反应地眯眼睛。 结果闭眼还没三秒钟。 “哎呦哎呦,痛,怎么还痛?” 眼皮因哭泣肿得不象话,稍稍阖起便有火烧火燎的酸胀感,米欢疼得想抬手揉眼,结果由于时林害怕他手上夹杂细菌,所以先一步握住米欢的双手腕。 “用毛巾敷。” 他边说着,边将软巾压过去。 顿时,米欢只觉酸胀感如倾泻的石煤榨,密密匝匝压在他眼皮,无法控制地外溢眼泪,感觉又酸又涩仿佛小针来回扎。 “好些了么?”时林询问。 “……” 不知怎么回答,米欢想了片刻,无意识轻咬下巴,刚巧挤出小唇珠,看得令人心生些许怜惜。 也就毛巾刚一覆盖上时,引起的反应比较大,随后几秒钟,痛感渐渐消散干净,米欢面部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待到他的泪不再那么充盈,对方吸吸鼻子,试图掩盖住自己方才失态,故意清清嗓子,声音瓮声瓮气,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讨喜。 “本来也没多疼,是你太担心啦。” 当事人倒打一耙,顺势伸手,别别扭扭推开时林悬空的胳膊。所归说,压在眼皮的毛巾怎么都不让移开,还戳戳时林手背,示意换一条新的。 时林将毛巾折了三折:“米小猪。” 米欢气得哼哼,手攥紧他侧腰,衣服都扽出褶皱:“你是时大猪,坏呼呼的黑白猪。”想了半天他才找到合适形容,鼻尖盖来柔软,堵得呼吸生硬。 说话间,毛巾恰巧移开,露出他哭得红红肿肿的眼,带点泪花花,若不吭声还好,讲话就想叫人欺负。 “好好好,我是时大猪,来。” 毛巾被拧得干净,包有冰块,贴在他眼角激人一哆嗦,米欢闭紧嘴。 “舒服了吗?” 米小猪动也不动,拒绝回答。 时林也没再去追问,空出手拉开抽屉,拿出花露水,在米欢被咬得通红的蚊子包上,顺势下按指尖止痒。 “疼不疼?” 响应时林询问的是只稍凉的脚,带了几分不安心,故意踢在他大腿靠膝盖处,泄愤般踩踩,张扬得无法无天。 “这样的疼。” 说是踩,更像是另类撒娇的蹭,而且力度软趴趴,时林喉结滚动,长眉低垂,嘴角笑意明显。 他的小先生就该这样。 张扬、热烈,带着无法无天气势。 如果有人质疑,觉得他这样会将人宠坏,时林认为这无伤大雅,又非伤天害理之事,米欢对他撒娇,时林的心底倒享受得紧。 所以旁人无法对其指手画脚,也毫无任何资格,去评判时林无微不至地照顾米欢。 / 这么一折腾,时针转到六点半。 高三时间紧张,就算他们住处离高中算不太远,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能早出门就早出门。 昨天因为特殊情况,米欢可以多赖床一会儿,今天如果再晚到,着实说不过去。时林拽着他起来,看人困得揉眼也不为所动。 “时大猪!阿林!时林!” 在米欢一声声控诉的嘀咕中,到底是穿好拖鞋下床,腿上的擦伤好得差不多,人也能稍长时间行走,摇摇晃晃在客厅磨叽,看着时林随意抽来套校服。 “你们今天没体育课。”男生望向窗外:“中午空气很闷,要不要换这件?” 这件是指短款校服。 没什么特殊,唯独下身是女款裙。 关于生活常识,米欢知道的着实少得可怜,他以为这所学校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服装,也带着对这类东西的好奇接过:“腰摆好大。” 第52章 布料普通稍厚,稍有垂落质感。 等他穿好固定住裙边,顺便将裙摆调整到方便行走,又不至于束缚住膝盖的长度,才拍拍手,像是邀功一样。 “怎么样!” 米欢满脸兴奋,丝毫不觉得男生穿裙子有多怪异,远比睡裤来得凉爽,他转身,试图让裙摆转出来弧形。 看着自己旋出来的成果,米欢小小地哇了一声,双目写满开心:“时林!” 他想让对方也看看。 问话那会儿,时林正帮米欢忙收拾他的书包,简单嗯了声并未扭头,自然不知人穿好短裙的效果,记忆停留在上次初见前。 等他放好包抬头。 正巧,米欢放下被发卡别起来的发丝,微微前倾身子,对镜子鼓捣那一小绺翘起来的头发。 他相貌本就偏柔和,当乌发完全垂落下来,刚好盖住他眉毛。即便是在暗处,肌肤依旧白如蛋壳,稍一点光线就白得晃眼。 自后脑勺到腰,再滑落小腿腱,整个弧度线条一气呵成,纵使裙摆没过膝盖,也难掩腿部轮廓的流畅。 静则生动。 米欢稍稍呼吸,浅粉膝盖配合过分白皙小腿,直叫人头晕目眩。 “……” 时林险些失控。 他竭力压火,调整面部表情,试图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斤斤计较,做足完全表面功夫,才深呼吸口气。 “换掉。” “我就不。” 米欢正看得喜欢,提起了一点小裙摆,面朝镜子挥舞些许:“好看。”自夸还不够,也要得到时林夸赞。 “你让我穿的,怎么说换就换。” 这话是没错,可那个时候,他压根没看清,说出去的话模糊,总不能跟着做数。 “晚上呢?晚上回家时候,气温还是冷的,你腿上有伤,万一再冻着……” 米欢冷哼:“难为你想起来,要是冷,回家你帮我揉揉,反正我就穿。” 说罢,他伸腿。 白袜刚刚压在脚踝,衬得小腿笔直而长,骨肉分明,即便穿着十块钱一双的凉拖,也有种养尊处优的气势。 “……” 在床上的黏人劲儿,如果放在日常生活里,虽说效果未打折扣,可时林鼠蹊倒是给了点真实反应,热意沿着他皮肤滚动,至于时林后没后悔先前说出来的话,谁也不知。 到最后,他也只能似笑非笑叹气。 “不许跟别的男生共处一室。” 米欢吐吐舌:“说反了。” 时林半蹲下身子,伸手帮人提高袜子盖住脚踝,整理好两处后起身:“没说反。”继而补充:“不记得了?你在学校一直是「女生」身份。” 后半句话他咽回去,等对上米欢懵懵懂懂的双目,忽然意识到无论男女自己都得防,表情略有扭曲。 “……” “走啦,上学去,时林。”瞧见人沉默抿唇,米欢不明所以,伸手去推男生胳膊:“再磨叽就要迟到啦。” “……” 只见时林表情有瞬间低落,而后扬起眉,似乎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化成半声:“小先生,别忘了我的话。” 时林也就剩这个提醒能说。 / 踏入校园那一刻,目光四面落来。 米欢略有后悔。 他颇不自在地下拽裙摆,即便长度达到标准,在一众运动裤的衬托下,短裙就是显眼物。 虽然校服有两种款式可选,不过大多数人为方便,还是会穿普普通通的运动款,偶尔几个穿正式款,倒成为众目睽睽的活靶子。 现在这年纪的孩子,表面会夸张穿裙子多么漂亮,背地里指不定嘀咕对方有多异类,再暗中进行排挤。 很不幸,米欢属于后者。 尤其他那张“一看就勾引人”的脸,就算米欢不开口,也能按百十个帽子。 窥探动静无声。 自米欢进教室开始,他便觉察这份异样,攥紧书包带往教室最后面走,头也不敢抬坐回位置,抬眼时发觉昨天还是空荡的桌面摆了件男款校服。 “……” 米欢反应实在迟钝,他以为是别人无意间落下,伸手稍稍推远,才掏出课本翻开第一页。他刚看了还没三行,困得小小打个哈欠,碰巧早读铃响,后门进来道人影,似乎停在他背后。 眼睛酸到止不住掉泪,他装样翻过半字未写的课本,凭意识抬头,也就看清旁边人的短袖领口。 好高。 跟时林不相上下吧? 米欢收收胳膊,试图让自己占据位置更小些,身体稍稍往旁边靠,自始至终未吭半句。 “高南星?” 还是班长率先发觉异样,饶道来到后面,推推滑落鼻梁眼镜,遮挡住脸颊起的几颗青春痘。 “体育老师叫你来的,不是吧?又想来惹什么事,快回你班里去。” 不错怪班长如此赶人。 面前家伙是个惹事刺头煞星,多半校门口看谁不顺眼,跑过来惹是生非。 “昨天上体育课,有人没归类好器械,让现在过去弄好再回来。” “你确定?” “怎么,念高三就有特权,非得叫我们低年级去收拾烂摊子?” 按理说,是。 偏偏高南星为刺头,偏偏他心怀鬼胎,偏偏他找到了米欢所在班级。 他音量虽不算太大,也在小范围引起注意,一连带旁边学生扭头,读书声渐渐低弱,很快引起后排学生注意,有人凭借他那标准的前刺头出声。 第53章 “高二的。” “来这里干什么?” “约架,别看了别看了。” “一天到晚的使不完的牛劲。” 高南星目不斜视:“叫个人去。” 他语气称得上命令,怪刺耳,却望着身旁处凝固,沿他角度望去,正巧米欢侧目,露出小半张脸。 “……” 班长的话半道咽回去。 恰巧对方听懂话外之音,慌乱中没看清桌边的笔,险些从桌边滑落,胳膊死抵桌角才勉强卡住。 高南星确定了合适人选,头也不回走出教室,班长倒是展现几分歉意,可也仅限于推推眼镜,盯住人过分白皙脖颈,继而滑落堪比竹般笔直小腿。 “麻烦。” 轻飘飘一句,让复学人成为靶子。 教室读书声渐渐弱下去。 赶在众人目光落来前,米欢逃一般走出教室,屋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嗡嗡的背书音。 他站在走廊,恰巧阵风吹过。 比风先抵达的是声道歉。 “还疼吗?腿。” 起初,米欢尚未明白,等拐角出现道人影,低着头的男生落来目光,略带戾气的眉眼吓得米欢差点后退半步。 “……” 虽说高南星打架成性,到底也是个处于青春期的高二学生,眼见心上人如此害怕自己,内心当然不是滋味,又无处表达。 他只能抬起手臂,挠挠头。 “不记得我了?就是……夜市口那家大排檔,酒瓶不小心划破了你的腿,后来想去找你道歉,可被我爸禁足直到开学当天早六点。” 高南星就跟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全盘托出,全不管米欢有没有听进去,收住了话音,抿紧嘴唇,眼神略带期待。 “……” 是他吗? 米欢心底困惑,他哦了声。 那晚实在是混乱,况且时林总是把他抱怀里,视野挡得厉害,如果仅是听声音,倒是有几分相似? 高南星从未道过歉。 他说不出口。 对他而言,能利用谎报体育器具的借口,将米欢从教室里骗出来,就已经是高南星了不得的认错。 于是他再次:“腿,还疼吗?” 米欢摇摇头,又点点头,表情已经染带几分抗拒,似乎想躲开高南星,奈何走廊就这么大,除非回教室。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豺狼虎豹环伺。 “……” 可能今天是各科老师开会晨会的时间,所以过道格外寂静,连个声响都听不见。空气中蔓延难以形容的味道,类似书墨与木桌混合,密匝匝压得人透不过来气。 米欢想走。 谁料高南星已经下楼,校服外套搭在他臂弯,或许个头稍高的缘故,他也不自觉地微耸后肩。 做戏就要做全套。 况且器具室在操场后面,走过去得花近三分钟,他也能暂时获得这三四分钟的独享时间:还没有时林掺和。 “东、东西很多吗?我腿有时用不上力气,能不能再叫几个人……” “会有人来?” 高南星打断他的话,他站在楼梯拐弯处,仰头准备告诉米欢所谓真相,猝不及防对上对方裙摆。 以及裙摆底下,毫无遮拦的皮肤。 “……” 看来,米欢不知道,时林忘记了。 穿裙子时,最好要穿件安全裤。 不知怎么回事,高南星记忆瞬间回到那天夏夜,虽然米欢穿的并非短裙而是短裤,可那双腿的轮廓,到现在还刻印在高南星脑海。 恰巧米欢觉察他的迟疑,手指搭在楼梯扶手下望,探出小半张脸:“为什么不会有人来呀?” 腔调软得不像是男孩子。 男生猛地低头。 “对于这所学校的高三生而言,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块花,上厕所都要跑着去,早读时间浪费在整理器械。” 高南星下楼步速放缓,等米欢与他站在同一层时,继续往下走。 “你是真的好心。” 米欢跟在他身后,听了半晌,歪头看着对方背影,忽然冒出来句:“我也听不懂他们讲的东西。” 他默默低头,盯住鞋尖。 “所以在那里坐着也是干坐。” 高南星听出米欢声音里的低落,他想安慰人,结果找不到合适词,最后干巴巴补充一句。 “我也一样。” 这种说辞,并未让米欢心中宽慰多少,反而觉得人莫名其妙:听不懂课算哪门子骄傲哦…… 可等他抬头,对方已经迈开腿,大步流星走出两米开外,又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 这所小镇高中布局怪异。 要是想绕到操场,就得从教学楼里穿过去,整栋楼呈现井字,站在一楼天井,读书声铺天盖地压过来,嗡嗡震得地面颤抖。 米欢哪里见过这景象,越临近中央脚步越缓慢,最后仰头,哇了声。 他有过类似印象。 不过场景并非念书,而是飞流直下的峭壁峡谷瀑布,由于身体缘故,米汀寒很少带米欢出去玩,拥有为数不多记忆的,也就那零星几次。 想着想着,他情绪忽然跌到谷底。 米汀寒因为工作缘故,无法每天都哄他睡觉,可无论多晚,只要不是因公出差,男人都会赶回医院,换好无菌服进去陪他。 虽然时林也这样做。 第54章 在米欢心底,刚十八岁的少年人的肩膀远远比不过成年人宽厚,似乎能阻隔外界无数风雨。 “早搬完早回去吧,你们第一节不是数学课吗?”高南星装模作样,刻意伪造关心姿态,奈何他五官实在锋利,有种用力过度的滑稽感。 米欢哦了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顺橡胶跑道边缘一路向里,即便清晨光景,早有体育生站在操场热身。 等米欢与其擦肩而过,打量视线时不时落来,个别人的动作都放慢了好几秒,眼球都快粘在米欢摆动的小腿。 “诶,你们看,那谁。” “不是大校花吗?有什么好稀罕。” “你有本事扭过头再说这句话。” “旁边……高南星?” 话音刚落,引起旁人注意。 “看错了吧,我擦,真的。” “去干嘛去干嘛?” “这俩人走一块,该不会是嘿嘿。” 除去讲话者,众人表情略显异样。 “不过话说,校花前任是谁?” “他还有前任,不得被人生吞了。” “哎,你们忘啦,咱们见过的,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哦哦,就是那个常年第一的家伙。” 正当他们想更近距离打听—— 结果一道哨声刺耳骤鸣。 “好什么事!回去!!加罚三圈!” 体育老师与指导员吹哨,吓得围成圈的学生作鸟兽散,空出大片场地,待到放眼望去,哪还有任何人影。 器具室常年无灯。 外加窗户几乎没人打理,就算夏季艳阳天,屋里依旧如蒙了层灰。伴随吱呀开门声,晃晃悠悠地落在地面。 一股类似地下室的阴凉霉味,直冲米欢鼻尖,熏得人浑身激灵。 “啊……” 米欢小声惊叹。 他喜欢这种奇怪味道,忍不住偷偷多闻两次,再重重呼出挤压肺部的各种空气,来来回回几次,百玩不厌。 实在不理解,高南星面露困惑。 “太久没通风,你喜欢这种霉味?” 米欢含糊其辞:“收拾什么。” “箱子,里面都是计分本。”对方踢踢纸盒边缘,示意人注意落到这:“帮忙搬回架子上就行。” “喔。” 由于米欢无法时刻牢记自己目前伪装成女生,他忘记其实与高南星不同性别,还当在家里一样,站立着弯腰,去搬地面纸箱。 裙摆飞速上移。 甚至没来得及让高南星反应,大片大片雪白肌肤骤现,往上为鼓鼓嫩软山丘,往下是弧形姣好的水湾。 纯色布料形成天然防御线,隔绝不怀好意人的目光,却架不住过于浮想联翩大脑,半遮半掩远比全然赤诚来得更为无法无天。 “……” 高南星第一时间应该是别开眼的。 不知为何,他无法控制自己,直勾勾锁定布料略鼓处,证实了先前未得到响应的猜测。 ——校花是伪装女生的男生,米欢这身短裙,双腿远比他穿短裤美得多。 高南星想清楚后,喉结上下滚动。 身后肌肤过于凉爽。 等米欢意识到他穿的裙子,这种角度下,高南星早将自己看得透彻,他脸颊爆红,直起腰想当无事发生,奈何后者眼珠始终未动。 “……” 米欢躲在箱子后,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以至于攥紧纸壳,在表面留有一小块指腹印记。 现在的高南星,好陌生。 与此同时,脑海接二连三骤响警告音,宣告他踩到了不可逾越的底线, [警告:游戏场景正确,参与人物错误,检测玩家即将触犯红色底线,游戏将在五分钟内修正原有剧情,并保持现有人员不变] [警告:剧情修正时,现有人员行动不受任何掌控,所有风险仅玩家承担] [是否确定、取消] 这次,他才堪堪摸到剧情边缘,以及米欢刚苏醒时,那硕大、消失在眼前的荧幕上,角落闪烁的「脸红心跳」,究竟是何种意思。 可现实也来不及让他多想了。 米欢哆嗦着,食指狠狠按下去绿油油的确定界面。 [达成成就:三人行,必有师] [剧情强行修正中,还请玩家自行完成前期准备工作,包括但不限于: 《为什么只能穿袜子收拾储物间》 《主角受与炮灰受谁体温更高》 《这个世界不许纯爱存活》 于此,提前祝愿玩家体验愉快,脸红心跳游戏方竭诚为您服务] 第17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皱巴巴的裙摆 教室空气并不闷。 时林却觉得呼吸不顺。 他蹙眉, 合上早烂熟于心的课本望向窗外。从他视角看去,刚巧看见毫无绿茵遮拦的风雨操场,以及大早晨起来训练的学生。 与楼下叽里呱啦背书声不同, 这层完全可以用鸦雀无声形容,最大动静也不过是翻书产生的哗啦。 奇怪。 时林盯住完全敞开的玻璃窗, 刚巧阵风吹散周身燥热,他心情始终无法平静,总觉得有件他未处理好的事,如鲠在噎。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份异样越来越明显。 仿佛刻意提醒他, 时林无意识在草稿本写下米欢二字,等他稍稍回神, 整页纸都被其名字占据,密密麻麻一层迭一层。 第55章 “……” 他心跳略有失衡,过紧过慢,以至于连带整个人的前脑稍痛,即便用力按压也无济于事。 上次有类似反应, 还是因米欢。 事情缘由也略显牵强。 可唯独没有现在这般反应强烈。 他起身, 从教室后门绕出去,走到走廊尽头右拐, 下楼梯便是米欢所在班级, 里面乌乌泱泱,听不出来是背书还是聊天。 随着脚步越近,时林心跳加速。 玻璃门映出学生身影,也仅能看清后面三排, 他目光略扫,锁定半掉在地的浅蓝色书包。 要掉不掉,不像是米欢风格。 人再怎么马虎, 这种也看不见? 时林沉思,眼神越来越冷。 他站立时间过长,以至附近学生察觉,投来好奇注视,引起了小范围的片刻骚动,班长站过来。 “有事?” 时林眼睛眨也不眨:“他人呢?” “被叫出去了。” 差生面对优等生时,心里翻涌的情绪微妙,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告诉他:“高二六班的体委。” 一瞬,时林脑海浮现高南星的脸。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晚混乱,以及砸在地碎成无数细渣的深绿啤酒片,混合地面各种油渍污水,滑去下水道边缘。 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后脑隐隐作痛,用尽全力才勉强克制错乱呼吸。 这并非好现象。 看清众人无所谓的脸色,时林到底没压住愤怒,如开闸洪水宣泄:“你们班没有体委?” “……” 班长自知理亏,抬手推眼镜:“我们本来没想着让他去,可是高南星点名道姓要他。”男生耸肩,一副无所谓姿态:“而且米同学也愿意,我们怎么好意思拦。” 空气静顿几秒。 没等时林回,班长紧跟补充:“其实我们班上学期就没体委了,最近还没选出来。” 言外之意,无论谁去都不会是他。 本来也是打听米欢行踪,对于这些不入流的争辩与挑衅,时林懒得理会。 器具室位于操场看台偏北,除去每月一次的全校扫除与拿教具,几乎没人会去那种地方。 时林隐约猜到缘由。 可他像是逃避般,在没有确切了解米欢的处境之前,思绪始终不敢向更深处想。下楼时,同样发生个小意外。 因为他心情实在焦躁,未看清脚下台阶,径直越过两级重重踩在平面,震动蔓延,他攥紧手。 “不听话。” “说好了别跟其他男的一起……怎么就这么不上心。” 时林拇指抵住眉心,停在原地,等阵痛感慢慢消散,才稍稍晃动小腿与脚腕:“怎么不听话。” 最后这句,嗓音淡得几乎听不见,可掩不住眼底凝结的暗沉风暴。 / 田径场是去器具室的必经之路。 时林刚站在橡胶跑道,距离最近的训练队认出他来,脚步都慢下许多,众人屏息凝神,或而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频起,多半与米欢有关。 “这是……捉奸来了?” “嘘嘘嘘,乱说什么。” “他们早就分了,哪有身份捉奸。” “啊,真假,谁提的?” 这句话问到点上。 交流声减弱。 过了片刻。 “肯定不是大学霸,要是我女朋友长得跟米欢那样,别说分手了,我做梦都能笑醒。” 其中一人答,引得群众连连点头。 “所以说,时林真的是——” 此刻的沉默,无声更胜有声,忽闻那人慷慨激昂补充:“去打小三。” “哦哦哦!” 围观群众视线回落。 只见时林大步流星先前,面部神情紧绷,运动裤摆都走出锋利边缘,全然一副正宫教训小三的危险低压。 时林自然听到这些议论声。 他却顾不得深究是谁带头造谣,横穿层层迭迭绿荫,快步跑上台阶绕去操场看台后。 说来也怪。 先前困扰时林的头疼,随着他脚步逐渐消散,结果另一股子刺鼻气息从胸腔蔓延,直至停顿在时林的鼻端。 时林本以为这毫无根据。 “咚——!!” 房间传来巨响,棍棒敲击重物的声音钝闷,门框窗户稀里哗啦,若非学校提前加固老旧玻璃,时林险些就被碎裂的玻璃片划伤。 结果就这一声响,里面再无动静。 时林后退半步仰头,草草扫过低矮平房,他向前,敲敲锁扣偏上方门板。 “米欢?” “……” 回应时林的自是空寂。 两人共处一室,高南星还怀揣不轨心思,与他这种人相比,米欢简直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如果高南星打定主意强取…… 身穿短裙的米欢只能被动承受。 时林目光一冷再冷。 他没那耐心等人拧开门,况且米欢还在里面,没见到对方前,他尚能保持理智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时林定力强。 时林用眼光丈量好距离。 确定好瞄准点后,他后退两步,抬腿、旋身、飞踢,伴随砰声巨响,动作称得一气呵成。 哐当!! 木板反弹至墙壁,飞溅片片碎屑。 比景物先入侵的是满天灰尘,在算不得明亮的光线下,张牙舞爪地就要往外涌,怪异味道令时林反手遮住鼻翼。 第56章 视野冒来黑影。 躺在地,动也不动。 时林定睛一看,只见。 器具室的杂物东西乱放,仗着无人看管的漏洞,堆得堪比小山高,而在这无从下脚的巴掌大格子间,时林发现敲门无人回应的原因。 距房门半米处,躺着道身影。 那人面朝下躺着,丢了半只鞋。 短裤边卷到膝盖往上,露出暴晒后独有的麦色肌肤,即便在昏暗房间,也大刺咧咧晃旁人的脸。 时林停住脚。 “米欢?” 由于猛地开门,光线尽数投落,连带人脸看不清,时林视线稍聚焦,抬手挥散飞起的灰尘,险些未克制住咳意。 动静窸窣。 混合昏暗光线,时林第一眼竟未发现米欢,他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寒颤,赶在人彻底暴怒前,细微如鸟鸣的呼唤声无比胆怯。 “阿、阿林……” 由于讲话的嗓音染带哭腔,听起来整个人显得无比笨拙。 时林忙沿响动望去, 米欢蜷缩在角落,怀抱根颜色都快掉光了的棒球棍,哆哆嗦嗦对准躺在旁侧男生。 似乎惊吓过度,他声调不成形,颤颤巍巍的,就如被猎狗捣毁小窝的可怜兔子,下秒就由獠牙叼到猎人脚边。 他低头,刘海顺势盖住眉,仅露出通红鼻尖,因长时间哭泣,眼睑下方那一小块皮肤又湿又润,暗处也能反出点点亮光。 就算被训斥,米欢也只会抿着嘴接受,其他暂且不提,看他瞳孔都因担惊受怕而略显混沌,时林心脏钝痛,男生赶忙响应米欢先前呼唤。 “我在。” 即便他想上前,奈何歪倒的人挡去大半道,暂不清楚缘由,时林侧目,望见高南星脑门的红痕了然。 ——棒球棍的攻击性,可不低。 能一棍子将人打晕,米欢有这么大力气?时林哪见过这般场景,对他的担心转化为好奇,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米欢从墙角里出来。 那地方脏兮,衣服都能染灰。 时林掩住口鼻,低头迈步进入器具室,顺势踢开高南星的腿,给米欢留出出来空隙:“过来。” 角落人摇摇头。 以为他恐惧,时林弯腰,手指搭在高南星脖颈,感受其跳动的脉搏,声音夹杂无奈:“没死,你把他敲晕了,棍子打他哪里?顶多是昏睡一段时间。” 这句话起了作用。 最起码,米欢给予时林些许反应。 “我以为……” 虽然后半段被人吞了回去,他缓缓起身,随着米欢站直,时林这才注意男生下半身的异样。 他宛若刚从台风天里过来,满脸满眼都是恐惧,领口歪斜,不像是自己撕扯,连带衬衫扣都崩掉好几颗,隐隐约约露出贴身小吊带。 外面衣服坏掉,里面倒还好。 时林伸手,直直拉过来他。 这一拉不要紧,等人站在了光亮地方,时林看清米欢七零八落的裙摆,堪堪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一直在角落里蜷缩着。 整片布料变形,线头垂到小腿,不少区域拧巴发皱,仿佛是用力攥紧再松开,看起来格外滑稽。 时林张张口:“……” 万般疑惑,在外面,尽数咽回去。 恰巧,两人身后传来闷哼,谁料高南星竟然在这时苏醒。 “米欢?” 被叫到者脚跟如被钉砸透。 并非他不想走,而是脑海中疯狂跳动的倒计时,及无法动弹的身体,都是彻底地在向米欢宣告。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蒙混过关了。 第18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洗完澡,都告诉我…… 管家放下花瓶。 这是他擦的第三遍。 屋外阴天。 距小先生离开家, 已过整周有余。 房子空荡荡的,没任何人气,帮佣们虽未减少, 但也不会来米欢房间,毕竟这里一直是管家自己清理。 这是他的荣耀。 现在, 小先生亲自把这桂冠打碎,让他自个儿守在这,与管家完全看不上眼的穷小子厮混。 说不定,他们连最后一步都做了! 管家思绪越想越乱。 那双腿被时林脏手触碰, 娇肌软肤玷污了金钱,本是华裳换成粗布, 稍稍磨蹭就擦出红痕。人还不耐疼,浴球轻轻打在肩膀都会瑟缩,现在那地方! 他牙咬得咯吱作响。 前几天,管家跟着去了。 在夜市里闹出来那么大动静,小先生又抗拒跟他走, 他自然而然尾随到时林家楼下, 层层迭迭如鸟笼般窗口看得管家狠狠蹙眉,半晌未吭一声。 至于小先生, 被时林抱在怀, 胳膊搂住时林肩膀,横如白生藕,嫩似水花苞,一掐溢出满满水。腿边还有未处理干净的泥, 染得脏兮兮的,看得人生心愤慨。 时林那种小子,怎么会照顾人!小先生生来娇气, 卧室气温稍低些便睡不着,更何况住筒子楼里…… 想到这些,管家难忍心窝痛苦,就如蚂蚁乱爬,饿虎扑食似半跪在米欢睡过的床,手指拽住其被角,头颅深深埋下去,肩膀却高高耸起。整个人的姿势呈祭祀般,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呼噜噜声宛若野兽低吼。 他无法控制自己思绪,记忆回到初见米欢的那个落雨周末。 …… 父亲、祖父、太祖父都为米家世代雇佣的大管家,自百年来皆是如此,在早前会有旁系亲戚进来跑腿,等过几十年经济变革,倒又剩下管家的祖父、父亲帮工。等管家父亲这一代,跟着改了东家的姓,不过就剩管家从未取名。 第57章 据大先生说,管家以后要陪小先生一辈子,名字自然也由小先生取,现在小先生还没出生,他在家就一直用小管家来代称。 “小管家小管家。” 这喊了两三个月,他见到小先生。 小婴儿刚满月,软褥包裹成团,蜷缩在提篮里,夫人召他过去,让他见见脸、认认模样。 “……” 父亲站旁边挑眉,警告意味浓,小管家读懂了,他不敢丝毫犹豫,屏住呼吸上前微微探头,视线最先落在那团包裹的尾端。 那时正值秋初,虽然空气有稍许凉意,可也不至于过于瑟缩,眼下那团子小腿套着厚厚棉袜,小管家困惑仰头。 “米米怕冷,就先穿着。” 夫人看透小管家心思,微笑着倾斜腿边摇篮,那是小管家第一次听小先生的乳名,口里下意识重复。 “小先生叫……米米。” “是呀,我们还没想好给名字,先用姓氏喊着,可爱吗?”夫人笑,大先生依在木窗边,掏出怀表递给管家。 小管家学着说了一声。 即便音量小得可以,仍然引起摇篮中的小奶团子注意,软手挥了又挥,肉脚踢踢,蹬开包裹住的薄被。正巧见小婴儿扭头,小管家对上双透亮的眼。 在见到他的那瞬间,因倦意眯起的眼睛睁大,尚且发不出成型音调,也仅是无意义地啊一声,听得人心窝发软。 “米米很喜欢你呢。” “……” 那时的小管家还很木讷,不懂得如何接住夫人别有深意的话,仅仅仰脸重重点头,想张口,到最后又咽了回去。 被小婴儿盯着笑,体验过于奇妙。 小管家也不过是个孩子,他隐隐觉得欢喜:这份愉悦带有一定目的性,尤其建立在他们身份并非平等前提之下。 “要不要抱抱他?” 话音刚落,小管家的右手边塞来柔软,压根不给他拒绝机会,胳膊弯猛地往下沉,怀里进来个沉甸甸物件。 “夫人……” 小管家那时也不过八九岁,个头刚刚高过摆在正堂里的八仙桌,身穿普通马褂与长裤,模样倒生得周正,否则也不会让他往小婴儿面前靠。 可别说婴儿懂什么美丑。 这刚满月的小孩猴精。 叫米米的更甚。 被唤着笑而不语,小管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他胳膊僵硬成树枝,生怕摔倒米米,连呼吸都只敢用半个鼻孔出气:“他、我、这个……” 出满月的小婴儿已经有点分量,骨头也不像刚出生时那么软,小管家宛若抱住个秤砣,身子动也不敢动,都快僵硬成雕塑。 “放轻松。” “好。” 话是这么应和,小管家哪敢卸力。 感应到怀抱自己人的不自然,小婴儿也有了脾气,动动小手又踢踢腿,拳头啪地打在小管家胸膛。 力度算不得重。 可这一下也算不得轻。 小管家倒忍住了,只险些抱不住怀中乱动的包裹,米米挣扎力度明显,好在薄被阻隔,他抬头望向夫人。 “喜欢?” 小管家点头,似乎不太好意思,到嘴边的话咽回,手中力度倒加深,将人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坐在摇篮后的夫人扭头,示意大先生过来看。 “你们米家都这样,什么好不好,就让他带着,长大以后结个伴,等米米七老八十,倒也不至于孤独终老。” “您严重了。” 管家听出夫人的话外之音,忙给儿子使眼色,奈何后者注意力全被吐泡泡的小婴儿吸引,紧紧抱住米米不肯放。 大先生蹙眉。 夫人语气似笑非笑。 “亲生儿子能有半点听话,倒也不至于让情妇生的杂种进门,她跟过的男人比海里的沙子都多,谁能知道是不是你们老米家的种。” 管家来不及阻碍。 大先生眉眼沉下去。 空气火药味一触即发。 “那是不听话?小小年纪都敢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再大点是不是连他亲生弟弟都敢杀!” “如果米米的存在威胁到他,是。” 夫人并不惧怕,面对丈夫怒火,她甚至高昂起头,眼里写满厌恶,以至于大先生攥紧了拳头,教育令其迟迟无法下落。 这可是家族秘辛。 除去大管家,剩下的仆人撤退的撤退,站在门外走的走,硕大花厅霎时空无一人。 小管家极力控制面部神情,抱住襁褓的手臂一再收紧,虽然他跟怀中的小婴儿尚未任何形式交流,他心情却难以抑制的翻涌。 现在的米家看似光鲜亮丽,可远远比不过百年前的世家大族,各支线分崩离析,唯独本家撑到了至今。 “那可是你亲生儿子!” 大先生压抑着满腔怒火,额头遍布青筋,呼吸声沉重,似乎忍耐极限,连带眉毛都变成骇人红色,哪还有先前翩翩公子模样。 听到不可思议的话,夫人讥讽笑声外溢,眼角燃起无法熄灭的火:“你亲生儿子?” “……” 小管家后退半步。 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可身处于争斗漩涡中央,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况且已经错失最佳逃离机会,他唯一能做的,仅剩抱紧怀中忽然安静的小婴儿,试图将自己塞进摇篮下面。 第58章 “我不想跟你吵,因为怀孕,你体内雌性激素远比你想象中的不稳定。再如此下去,只会叫人看了笑话。” 大先生这番话,看似为劝导,实则阴阳怪气讥讽夫人的不懂事,明里暗里将自己花天酒地的脾性撇得干干净净。 “呵。”夫人也仅是冷笑。 “你又怎么了。” “什么意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稍稍伸手一争,也能争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不过这些,除去明媒正娶所孕育出来的婚生子,连不知哪来得下九流生的胚子也能够来分一杯羹。 生气吗?谈不上。 恼怒倒是确实存在的,无关任何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仅仅是大儿子的应有利益遭到无关紧要人的掺和,理所应当产生的愤怒与高维敏感。 所以,夫人再次重复。 “你亲生儿子?” 就算她重复多少次,大先生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漠然凝视自己略显僵硬的嘴角,半天勾不出能说半句好听的吉祥话。 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管不到。 更何况处处皆无话语权的小管家。 小管家躲在放置摇篮的桌底,怀抱他未来的小小主人,胆战心惊凝视着脚尖地面。纯手工制作的昂贵地毯早已染上各种茶渍,不少绒毛翻卷成结,夹杂散落的茶碗杯碟,零零碎碎铺满地面。 外面乱成这样。 怀中的小先生仿佛未察觉,窝在小管家胸口睡得深沉,时不时发出呼噜噜几声,仿佛如胜利的将军,极为品味地咂咂嘴,小手手举在左耳垂。 这时,他才发觉对方被褥散开。 虽说小管家在学习之外,也会培训各种专业学识,手指称不得笨,可照顾婴儿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别说喂奶了,目前他连简单的包裹被子都做得笨手笨脚,到最后成品七扭八拐,稍有不慎就会散架成被片。 “咕叽……咕……” 外面争吵依旧继续,管家不好插手主人家的私事,站在房间角落,身体绷紧,朝桌底下招手,示意躲在那里的儿子赶紧出来。 可惜被无视了个彻底。 起初,小管家并未听出小婴儿说的什么,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别扭音符。等到两位大人争吵声渐弱渐微,他再次低头侧耳,另一只手无师自通轻轻拍打着对方圆润后背。 小婴儿哼唧声非但未减弱。 反而有愈来愈深迹象。 小管家抱得手忙脚乱,他对婴儿的哭泣毫无头绪,笨拙地哄来哄去,到最后还是大先生与夫人停止争吵,才听到小婴儿如猫叫的哼鸣。 / “诶,是吗?” 小先生坐在花园,面前石桌摊开了本书,目光从上面移开,望向身侧帮他倒好蜂蜜水的米连月。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足够人从呱呱坠地的小宝宝变成独立小少年。不知是托了大先生儒雅面容的福气,还是沾了小先生不知名母亲的光,小孩子脸上隐隐有长大后的漂亮模样。 虽然,漂亮这个词,很少用来描述一个小孩子外貌。 非得形容,米连月觉得自家小先生更像是摆在蛋糕塔尖的小星星。 哦,关于小管家的名字。 确实,是由小先生起的。 不过发生件小插曲。 三岁启蒙识字,老师自然是十几年前教过大公子的那位,等她见小先生第一眼时,眉目全然掩不住其内心惊讶。 “随便教教,识几个字就行。” 当时,夫人是这么吩咐的。女教师虽心有顾虑,面容没怎么表现出来,她放下识字卡片点头,搬来椅子坐在小先生对面。 她还未开口。 “米欢。” 视野范围内,伸来只小手,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女教师抬眼,刚巧对上他透亮而黑的瞳孔,如上好的黑玛瑙,即便没有任何太阳光线,也能折射出了不得的流光溢彩。 女教师并未想太多。 她以为是米家教授的礼节,并未放在心,伸手反握住小男孩的手指,轻轻摇晃几下,刚想开口纠正他主动向女性伸手不太礼貌时,夫人轻笑打断了她。 “小孩子,愿意玩就玩,别管他。” “……” 话是这么说。 可女教师教过米家大公子,大到一言一行,小到杯把摆放弧度,那完全是按照教科书级别进行。 别说错误的伸手礼,连讲话声调存在半点差池,都会被夫人狠狠批评,简直是堪称训练完美接班人的严格标准。 等到了小儿子这里—— 女教师压住心里揣测,以她的身份的确不易询问太多,既然夫人发话就按照去做,将本应该八岁孩子识得的字重新换成三岁应有的一二三。 学着学着,她便发现了异样。 “米欢,咱们在找什么呀?” 眼见人总是翻动为数不多的几十张卡片,从里面掏出一张卡后背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女教师顺着望过去,刚巧注意到背面标注的拼音[yue]。 月亮的月。 有什么特殊含义? 她扭头望向一言未发的夫人,后者默不作声摇头,表情带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至于小管家,他眼底略微闪过的光芒异样,似乎明白小先生心意,十几岁少年能很好控制住面部神情,嘴角依旧泄露几分惊讶。 旁人猜不透里面的门道。 第59章 夫人不可能不知道。 身为小先生未来的贴身管家,他自然是跟在人左右,别说上启蒙课这类事情,就算对方睡觉,小管家也得守在隔间里。 说是大家族的规章制度。 其实也是封建糟粕。 奈何小管家甘之如饴。 “别管他。” 夫人发话了,盯住那小小背影,眼底浮动的情绪复杂:“给他的小伙伴起名字呢,个头还没桌子高,倒也记得这陈年烂谷的芝麻小事。米哥儿,你爸不是给你上了户口,叫那个名就行,别跟这小毛头计较,就当玩笑话。” 女教师听得困惑。 虽然是米家的专用老师,可这个家里面的门门绕绕,她还是知道些。 比如,以精英教育养到成年,该接手家族企业的大公子米汀寒不知所踪。 比如,小先生这称呼,本应该是下任家主的预备称号,结果反倒给了外室生的毛孩子。 又比如,夫人管教他的方式……看得人着实有些怪异,不像是教男孩子。 更如对待女宝宝般,连带身上衣服粉白,衬得人精致如摆在橱窗里面的小小粉宝石,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摆在他面前。 “老师,月。” 沉思间,她面前推来两张卡片。 一张写了月字,一张为空白。 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女教师略微弯腰前倾身子,轻声细语询问:“是的小先生,左边是月字,右边是我们等下要用的练字卡哦。” 小先生,不,应该叫小米欢。 “……” 人半个字也未说,只是将手边的卡片继续往前推,直到快冲女教师那边掉下去,才堪堪停止动作。 “怎么了?小米欢同学。” 主要让他们处于同等地位,女教师刻意更改了称呼,这次夫人倒没有特殊意思,移开视线落向窗外,似乎默认了他的行为以及女教师对孩子的称呼。 与孩子打交道,就得有耐心。 女教师见过太多学生,既然小米欢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与其干预倒不如仔细打听清楚。 “是想在练字卡上写字吗?” 小米欢盯住空白方块,也没动作也不讲话,立在不远处的少年察觉,反应过来他这么做的原因,刚要向前跟女教师进行解释。 谁料当事人有了动作。 只见他伸手,指指自己,又画了个圈,落在少年管家那边。结果因小胳膊太短,始终达不到自己满意的角度,气得抿住嘴巴,恶狠狠打了右胳膊。 “不可以。” 少年管家的声音比女教师先一步反应,他伸手握住小孩子的肩膀,人别扭挣脱开,别的办法又太慢,才深吸一口气给他讲道理。 “无法表达清楚是小先生的事,但这些跟打人无法挂钩,以后不许再做这些乱七八糟的。” “……” 小米欢仰起头。 从他的视线里望过去,仅能看清对方越发严肃的眼神,以及称得上难堪的如黑云般脸色。 气氛有瞬间凝固。 夫人偏移视线。 女教师接受到信号,放手垂到两边不言不语,目光一直打量坐在桌角的小孩子。她看着他伸长胳膊,拿过来摆在面前的空白卡片,又比划到跟少年管家之间。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未再笑。 什么意思? 当她这边还在思索,少年管家的眉眼剎那舒展,夹杂几分不可置信的喜悦与震惊,伸手反握住小米欢的手。 “米米的意思是,我们一起?” 少年管家有自己的私心。 由于夫人与女教师还在场,他不太敢直接表达出内心雀跃,竭力控制上扬的嘴角,未免太显得激动。 女教师不解。 她以为小米欢是坐得不耐烦,想要少年管家带他出去玩,还未来反应并开口,谁料旁侧夫人如发现新大陆般,优雅又夹杂深意地哇哦一声。 腔调毫无实意,可听得在场两人紧张,不等少年管家解释,她开口:“我就说,米米会喜欢你。”夫人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面前的少年管家。 她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后面几句话旁人倒是未听清,最后音调微挑高:“都这么黏你,不如叫连字,还有刚才的月,米连月,怎么样?” “……” 说实话,不怎么样。 夫人这边话音刚落,少年管家尚未来得及开口,谁料坐在小板凳上的小米欢已经抬高手臂,掌心朝向天花板,像是喝彩,又或是赞同,呼呼啦啦转动着小手腕表达庆祝。 “喜欢!米米,米连月。” 三岁小孩已经能很好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情,也不知由于何种原因,往日里平静心情下,小米欢还算口齿清晰。 等一激动,总是喜欢往外蹦字。 偶尔两个字,偶尔三个字,都连不成顺畅的句子。等这热闹劲儿过去又会好很多,就像现在这样。 小小的孩童梳着乖生生的西瓜头,原本洁白如玉的脸蛋现在红似霞,眼下这年纪的小孩,似乎还不太懂什么叫害羞,大眼睛眨呀眨,等待米连月回应。 虽然有些草率,不过这两个汉字都是小米欢亲自选出来的,米连月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他喜欢。 他更喜欢给自己起名的小米欢。 相比之下,先前上户口用的名字倒显得跟小米欢的联系不大,以后更换掉也无妨。 第60章 就这样,少年管家从小米欢出生后到往后三年内,才拥有个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名。 米连月。 米连月。 他握住小米欢的手,眉眼染带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少年管家此刻的满心欢愉。 / 据说,人的记忆十年一清理,在起名之前的事,米连月其实记不太清了。 这所园林承载住米家百年风雨,除去最角落的花园变成对外景点,剩下的内里其实毫无变化。 院子如此,人也同样。 不着家的大公子依旧未归家,现在连有用的消息皆无,无论大先生还是夫人,但凡跟米家有半点关系,对方如避之蛇蝎。 夫人还好。 她对孩子一直是放养状态,仅在个别事情上,才会有些计较与偏执。大先生则为全然相反的状态,事事要求极度完美,在这种高压下,大公子自上学起才会连跳三级,提前结束中学生涯,尚未十八岁远渡重洋从此杳无音信。 最近倒是有了点异样。 无他,小先生床上上发生的事。 这称不得严重,马虎倒也成问题。 管家现在还清晰记得,那天是夏季的尾巴,偏偏落了一场秋雨,空气里冷嗖嗖,哪还有盛暑闷热。 他四点起床,先去给小先生拿了外套放在床头,再想帮人整理今日里衣与学习用具,结果位于床尾的东西绊住他脚步。 那器具形状长长,表面附有一层细小毛茸,伸手轻触是能融化掉骨头的细软,端点镶嵌的粉夹子无比柔软却不失力度,管家尝试按开,看清里面使用痕迹后蹙眉。 这是什么东西? 他内心困惑,开始在脑海中搜寻对应记忆。毕竟是小先生的贴身服侍,大大小小的吃穿用度全由管家过目。 唯独它。 毫无印象。 管家在保持不解同时,握住的手指也并未闲着,他尝试闭合再次夹开,并且置于自己指尖。 结果还未体会清楚,那夹子仿佛安置润滑油般,在人还未反应过来,咔哒一声不见了踪影。 “小先生?” 似乎力度过重,在东西弹出去的同时,那长长毛绒尾巴同样打在少年伸在外面的臂膀。生怕将人吵醒,管家试探性地用轻调气音询问。 当然,尚未从深眠中苏醒的少年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响应,反倒是觉得管家嗓音扰人,哼哼唧唧翻个身,将那长条死死压在被子下,怎么都抽不出来。 “……” 他好像,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了。 因为本该穿好的白吊带睡衣,不知何时落下肩膀,连带布料卷边,露出大片晃眼肌肤。 管家虽未吭声,但到底是向前,取来旁处薄被,将那小块白皙盖好。等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环顾四周,最终在进门旁侧的桌子上,发现另外一处异样。 小先生生性爱玩,书也念得马马虎虎,毕竟家中幺子,无论不回家的大公子死没死,他永远排行老二。 所以,在满是积木与玩偶的实木书桌上,出现一个突兀的剃须毛刷,显得尤为惹眼。管家凑近,看清了尚未完全干透的毛刷前端。很明显,是有人用过后放在这里的。 谁? 管家蹙眉,开始在心里排查。 这座园林安保极好,外加各种红外线监控,能进外人的可能性低得堪比院子里池塘有海怪。 还能是谁? 管家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他无法立即确认,而是先做好心里准备,提前询问跟在大先生与夫人身边的父亲。 中年男人眼底同为化不开的严肃。 他望向逐步接手家事的儿子,语气里的警告意味明显:“小先生起来了?” 管家摇头:“太早,将四点。” “不应该、不应该。” 问完这句话,父亲并未向往常继续追问睡眠质量,反倒是转移话题喃喃自语,听得管家一头雾水,想不懂里面所代表的信息。 “你,现在立刻带小先生离开,去哪里都好,赶紧趁着大公子没过去前将人带走。” 管家神情略显惊讶。 他常年在米家这大染缸里浸染,外加各种传言听得七七八八:说是大公子有了消息,并得知外室生的私生子获得小公子这一称号,当晚快马加鞭赶回了米家。 不仅是他,就连他父亲也未料人能回来如此快,东西未准备就算了,连本属于大公子的花苑,也让米欢小先生住了进去。 “大先生虽没表态,但意思是让这些人皮紧一点。” “?” 他父亲也无意再解释:“快去。” 本来,一番话听得稀里胡涂的,管家也没过于纠结,他目前尚未将两者关系在一起,直到回到小先生住的花苑。 空气不一样了。 这是最明显、最直白的感受。 管家无法确切形容,类似花香里掺杂浓烈的酒,又或如辛辣渗透甜蜜奶油深处,处处体现格格不入的异态。 连清扫花苑的长工都不知去向,工具倒是被拿走得干净,看起来是匆匆忙忙离开,树根底部还有小堆落叶。 “小先生?” 管家压住嗓子,自是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不该惊动的人。他从花苑正门往里走,绕过游廊穿过垂花,便是小先生的卧房。 果然,门口存在异样。 虽说盛夏,夜晚空气骤凉,担心小先生冻肚子,管家向来都是将门帘垂落到地。眼下却大刺刺开着,空洞洞入口像是无声宣战,看不清内里。 第61章 管家眼皮一跳。 他哪还顾得上其他,猛地拍开帘子冲进去,嘴里紧跟惊呼:“米米!”最终还是避开那 父亲的猜对了。 等看清内里,他脚步一顿再顿。 只见,实木床内躺的不再是小先生自己,床边坐了人,对方双腿交迭,皮鞋踩在脚踏,眼镜链垂落在肩膀,随他扭头动作,稍稍小弧度下滑,露出锋利而淡漠的眉眼。 是大公子。 即便对方离开米家时,管家对其印象并不深刻,可那张完美融合大先生与夫人五官优点的脸,宛若一把锋利尖刀划烂他心中浓雾。 “……” 两人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大公子轻笑半声,如玉手指抵住枕头边缘,处于虽不会为小先生带来生命威胁,但也能足够牵制住管家的局面。 “喔,米米。最终姓了米。” 他说了句,似乎也没想让管家答,继而补充:“小三生的孩子,也配做我弟弟?倒不如我前些年回家,直接把这东西扔进池塘,还能清净清净米家。” 大公子确实很傲,人家也有这个资本,管家深知,最终因小先生不太光彩的出身沉默,只求这尊佛消消气,免得祸及无辜。 与他预料相反的是,对方说完这句话后,结果没有下步动作。仅仅盯住小先生睡颜,眼底的雾色沉沉。 “他多大?” 冷不丁,大公子冒出来句。 搞不懂他背后的意思,管家掂量着回道:“按照学年算,应该是上初三。” “初三?” “就近念的,是所普通公立。” “竟然放出去,不让家里老师教?” 听不出是贬是褒,管家沉默。他对大公子的了解也仅限于先前所知悉,更深层次习性还得是父亲了解得多。 落在枕边的手指偏移,虚虚点在沉睡中的小先生鼻尖,看起来并非想吵醒他,大公子始终悬着食指。 “那称号就是讽刺。”他扭头:“你们还当是了不得的特殊荣誉?” “……” “即便在这,也逃不过。” 大公子似笑非笑,语气无法捉摸。 那时,管家还不太明白意思,以为不过是大公子的无心之谈,并未将其放在心上,而是低头欠身,说了声耽误拉开垂落床幔。 “小先生,小先生?” 由于先前人睡得较晚,听到呼声也不过长嗯一句,咂咂嘴,捞起都怪掉到床底的被子,一副没人能打扰模样。 “别喊他,睡就睡。” 大公子起身,鞋跟踩在脚踏再站地面,似乎耗尽对小先生的兴趣,弹去衣摆不存在的褶皱,单手插在裤兜大步流星向前走。 唯独他光洁无须的下巴与略略发红的指尖,昭告大公子昨夜隐蔽罪行。 再后来的事,管家知道得不算多。 他跟小先生的住处独立,哪怕平常也未太有与大先生那边人来往,所以倒不用向旁人一样跟着,忙进去查看小先生的情况。 “没有感觉哦。” 无论管家询问多少次,小先生有且仅能给出这一个答案。坐在餐桌旁的人剥好水煮蛋,嗷呜张口咬下半个。 “既然我哥哥回来了,是不是这里得让给他?”小先生吃得嘴巴鼓鼓,视线满是对其信任,全然不知他所谓的哥哥如何看待他。 “……” 大公子哪里会要。 管家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一言不合为其查房,说是查房,顶多是让他觉得不顺眼,找个理由扔到犄角旮旯算了。 当晚,园林燃起难以扑灭的火。 不可估量的摆满奇珍异宝的硕大院落顷刻化为灰烬,无数惊呼彻响云宵。 相比下,大先生与夫人毫无动静。 似乎早有预料,站在较高处的安全地带,静静凝视宛若闹剧的场面。 这场大火,虽表面未觉,给米家带来的创伤可是实实在在。个别小的行业因媒体报道变得一蹶不振,到最后断的断、清的清。 本以为米家的财产会遭受重创,谁料因为抛弃太多冗杂,反倒是引得原本行业更上层楼,后续接入外界帮助,由其他分支照看下,逐渐变成现在米家。 再后来,便是大先生与夫人因交通事故遇难,至于有无大公子暗中操作的猜测,倒也无从得知了。 …… 回忆算不得长。 足够管家在小先生窗前打盹,等意识稍稍清醒,结果眼角酸涩得可怕,哪怕轻微眨眼睛,都会带起泪花。 等他抬起头,卧室依旧空无一人。 那硕大、无法掩盖的空虚,裹挟海浪席卷管家心头。毫不夸张的说,他整个人生都依赖于小先生的存在而活。 对方一旦离他远去,管家整个人会陷入难以自拔的空虚,犹如无形大手将他全部精神气抽走,尽数掰碎扔进满是泥泞的垃圾桶内。 说爱他,太肤浅。 说疼他,又过于苍白。 管家就在这混沌里,始终搞不清自己对他的真实想法。一蹉跎,十几年就这么去了。 / 同样,时林比谁都能深刻体会管家眼下正翻涌的挣扎心情。不仅是他,但凡跟米欢有过亲密,又骤然被他无视或抛弃的,都会有这样类似戒断感受。 高南星也不例外。 等人被他关在器具室,房间本就狭小还留有大堆球类,下脚都要提前观望全局,连带窗户蒙有灰尘,光线透过来时成为模模糊糊的暗涌,落在米欢肩膀与小腿弯,勾勒同样惹人晃眼的金边。 第62章 “米欢……学姐。” 他吞咽,明明毫无口水,结果在看清对方眼底茫然的剎那,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身体。 等话音刚落,高南星觉察对方眼底出现些许茫然,就如一把小刀轻轻扎进他心窝。 力度虽然说不上重,疼痛感觉也极轻,可那种异物的存在感,令他向来口齿伶俐的嘴突然变得结巴不清。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或许是器具室的空气过于闭塞,里面夹杂着前些天落雨时所带起的潮湿气息,混合终年不见太阳的霉味,令高南星本就不清明的大脑此刻更加混沌。 手指也不安摆放,视线却暴露他的贪婪,目光始终锁定「学姐」耳垂。 不,不应该称之为「学姐」。 他看见过的。 先前在大排档时,对方分明跟他有一样的弧度凸起,可现在这能证实身份的对象,掩盖在了裙底之下。 校服上所印的深色格子,成为最好的秘密遮盖布,同样把高南星的心死死锁住,让他目光自米欢惶恐不安的侧脸偏移到他洁白而圆润的膝盖上方。 “别怕,我不想做什么。真的,我只是有点好奇,都是无关紧要小事。” 在这份气息的衬托下,高南星嗓音都变得颤抖,尾音又高高上扬,几乎接近于破音的尖锐。 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是,即便他口中如此解释,可高南星面容上的强势与混乱,绝对不像他所说的单纯无害。 “就一件,好不好?” 高南星竖起手指。 而米欢宛若受惊的小动物,隐藏的第六感扫描到这份压抑着的危险,他哆嗦向后退:“别过来。” 脚边擦过无数圆弧状的球类,似乎还占有些许灰尘,米环只觉得脚腕一阵瘙痒。 过敏了? 来不及低头看,他几乎快被高南星逼到不可退地步,再往后是沉重而庞大的数据柜。由于常年无人打开,上面也积满了厚重尘土。 在米欢发丝刚刚沾染的那刻,鼻腔因为吸入过度的粉尘,不受控制地开始喷嚏:“阿啾!阿——啾!” 颅内嗡嗡,震得米欢鼻腔痛。 因喷嚏他眼角发红,眼睛里似乎夹杂些许泪光,衬得那瞳孔波光粼粼,如世界上最小湖泊。他下意识捂鼻,却忘记自己方才摸过门框,小巧鼻头蹭上去半点灰,倒不觉得邋遢,反而像白玉糕掉在地般可爱。 “……” 等他再度抬头,却见高南星呆呆立在原地,也没了下步动作,微张唇,无数细小尘粒飞在不甚明显光柱下。 高南星浑身燥热。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他永远也无法解释,当别的男生梦里都是或成熟、或性感的大姐姐时,他却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做了有关米欢的梦。 在那梦境里,对方性别更加模糊。 最明显的特征,便是从现在及肩短发变成了如瀑黑长直,细细密密地垂落在腰间,略过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再往下还拥有两个小巧圆润腰窝。 凹下去那么点。 高南星下意识伸手比划。 刚巧,他拇指能完美契合。 这点算不得巧合的巧合,令青春期男生的心飞速膨胀,那种——我是不是独一无二的情绪海浪般蔓延,彻底吞噬了十七岁少年的心。 “米欢。”高南星尝试呼唤。 梦里,长发米欢静静坐在那儿,也不讲话,就这么沉默看着高南星。 同样的梦,他做了一晚又一晚。 以至于到最后,高南星都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而在那不可言说的梦里,他也宛若木头桩,既不向前、也不后退,任由米欢在床中央翻动,最后下来向他走近。 未着一物的脚踩在地面,惹人怜惜的脚尖轻轻压住高南星的脚面。 “痒。” 在梦里,高南星终于说了第一句。 这时,他才发觉他其实是坐着的。 同样的,米欢眼里所蕴含的光彩与现在别无二样,只不过场景从他的卧室转换成了学校的器具室。 “……” 目光中,也夹杂几分惶恐与不安。 “是在寻求安慰吗?米欢学姐。” 高南星思绪再度混沌,潜意识,他还固执地保持最普通的称呼。等他回过神,发觉梦里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连带最后理智也消失不见。 他扭头,木门早进来时便反锁。 “时林那书呆子,有什么好的?弱不禁风还一股儿穷酸气,信不信那种家伙,我半拳就能了结。” “如果跟他,以后的苦头吃都吃不完,你会承受不住的,我虽然没什么特殊手艺,最起码饿不到你。” “世界男人那么多,何必在时林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自然,米欢沉默,自始至终未回。 高南星深呼吸。 或许大脑因吸入带霉味的空气,刺激他语言功能有片刻恢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他说着,完全不顾下句话的后果。 “……” 即便得不到米欢响应,也要坚持。 高南星盯住「她」凌乱发丝,以及随摇头偶尔露出来的小小耳垂,深呼吸一口气。 “我可以不过去,你就自己站在那儿掀开,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我只是想确定点儿东西。” 第63章 “……” 米欢之所以不讲话,是因为他脑海中的警报都快响成奏鸣曲,接二连三的叮当如催命符,因恐惧而所引发暂时性的大脑空白,令他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电子音一边在警告,他的身体不许被任何除主角受以外的男人窥见,先前坐在管家鼻梁已经触犯红线,念人初犯才免去他责罚。再出现这低级错误,惩罚只会接二连三翻倍。 另一边。 [警告:检测游戏人物情绪起伏过于激烈,还请玩家在稳住其心情同时,尽量避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 [请牢记:第一次永远属于主角受] 米欢委屈:他知道。 可眼下情况,能让他怎么办? 时林来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前面还有只不听讲话,总是对着他乱吼的庞大疯狗…… 要不,装哑巴混过去? 在米欢愣神瞬间,眼前人影骤然晃动,速度之快吓得他哇哇大叫,情急下甚至未看清手边用具,咚一声砸在高南星头顶。 “你!!” 对方眼神有瞬间变得无比可怖。 吓得米欢嘴唇发麻,指甲都快陷入棍棒内,等男生歪倒在地的响动声无比沉闷,他呆呆立在资料柜旁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脚步隐隐传来。 前几日,时林去打零工时,他总是自己在家,等到对方快下班,米欢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等。久而久之,他就能听出来哪个是邻居的脚步,哪个又是时林的。 即便现在,楼梯换成平地,米欢依旧清晰辨认。不过,他未料时林能发觉如此快,心里隐隐期待的同时,委屈感也随之蔓延。 直到见到时林背光而立的身影,米欢含在眼眶里的泪总算啪嗒一声落下。 “时林——” 瞧见人跟小花猫蜷缩角落,身上衣服虽说有些凌乱与污渍,总体来讲还算整洁,时林心中才堪堪止住后怕。 刚想抱住他安慰,谁料晕倒在地的高南星苏醒,脱口而出第一句话就是在找米欢,听得时林眉心紧蹙。 刚巧不巧,两人目光对视。 高南星呆愣片刻,最终反应过来。 “又来逞英雄?” 因被棒球棍重重敲击,虽意识已经清醒,但随后而来的晕眩感并不弱,他甚至手臂撑在地好几次用力,才勉强坐直身子,怎么也站不起来。 无形之间,高南星已经低了时林好几层气势。显然,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立马换另外种方式反击。 “说真的,你既然跟他,怎么着也得换个稍稍有意思的里衣吧?到现在还是这么平庸纯白三角,呲。” 高南星嗤笑:“与其让学姐跟你过苦日子,倒不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呕——” 晕倒后强行坐起又说这么通话,饶是身体结实的高南星也承受不住,在情敌面前狼狈不堪干呕,险些吐出一大堆口水。 “……” “咳咳咳,我看你就是、咳咳……” 瞧见他这幅模样,始终躲在时林身后的米欢再度后缩,几乎整个人都要藏在他的影子里面。 先前恐惧的一幕还在眼前回放,米欢只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可又担心日后高南星还来找他茬,所以任由理智比他强的时林处理。 “我说,你以为拍电视剧?仗着自己长得跟咳咳咳……小白脸一样,就能得到学姐、咳咳的欢心?” 晕眩感越来越强。 到最后,高南星连话都说不利索。 偏偏人又站不起来,坐在地面连带气势都弱下去大半。从他视角看去,刚巧望见时林身后的白皙小腿。 瘦、但不羸弱。 也与那些皮包骨不同,隐隐透出向上的蓬勃生命气息,唯独沾染的尘埃与过敏导致的红晕,成片成片蔓延在弧形脚踝,如扯下几缕晚霞贴在他身上。 看得人眼热、心烧。 高南星喉结滚动。 他突然很羡慕时林,嫉妒中心脏又蔓延开些许酸胀:“学姐,米这个姓氏其实不常见,你分明有大好前程,为什么要在穷小子上吊死。” 顿了顿,又道。 “自古以来门当户对很重要,阶级差距太大,你不会幸福的。” 这句话说得很直白。 曾经,也是时林考虑过的东西。等后来,他想明白了,既然现在暂时无法跨越阶级,倒不如自己整个人都归为米欢独有。无论未来面临怎样惊险,只要有米欢在,他都能咬牙熬过去。 时林静静凝视。 半晌过去,他忽然笑了下,随即偏过头:“这么说,米欢。” 虽然时林刚才进来时,的确压不住满腔愤怒与焦躁,等他注意高南星话语里几个字眼儿,那一股暴怒却出人意料地化为平静。 并非是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是男生连米欢真实性别都不知道,自己却要浪费时间争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觉得没必要,也让米欢掉价。 “你的小迷弟说,你跟着我会受苦受难,米米,这的确是实话。学生时代看不出来,等以后你怎么考虑?” “……” 高南星仰头。 自他的视角望去,刚巧能看清米欢略撇的唇,明明那么瘦,该有肉的地方软得令人心醉。 “你才不是穷小子。” 米欢虽想不通,对方怎么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但脚踝的痒感越来越厉害,都想抬脚用鞋尖蹭。 第64章 他的一举一动时林都上心,对方自然觉察到这小小异样,二话不说蹲下拉低米欢的袜子边。 等看清表面已经浮现鼓包的白皙肌肤,时林长眉略蹙:“怎么弄的?” 米欢就如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子,嘴巴撅得都能去犁地,手指暗戳戳往沉默不语的高南星那边伸。 “就是他。” “……” 他这儿话音刚落,碰巧对方抬头。 高南星脑门棍棒红痕明显,浑身沾满器具室地面的土,整个人呈现一种难以形容的颓败感,哪还有先前夜市碰面的冲劲、拼劲,他喉结滚动:“学姐。” 说来也奇怪。 等米欢躲在时林身后,脑袋里面的警告声顷刻间化为乌有,仿佛先前听到的东西都为错觉。 有时林在,他底气也足。 竟然有胆量从人身后站出来,与时林并肩而立:“我不是学姐。”说话间,米欢伸手,拢住自己发梢,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生怕高南星看不清,又刻意转身,朝人露出侧面。 洁白美好的侧脸暴露在光线里,致使人一览无余,几根碎发垂落耳,随呼吸略略起伏,如初春生长的嫩芽般惹人心动。 “你瞧,我还有喉结。” 说罢,人刻意仰头。 结果因男性特征太过于不起眼,这番举动反而不像是自证,更类似无意识地勾引,偏偏还穿象征身份的裙子…… “米欢。”时林深吸口气,压低嗓音挡在他面前:“好了,他早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 嗓音在此稍微休息,继而补充。 “你其实是男生的事实。” “啊?” 米欢惊讶,随之松开抓住发丝的手指,顿时柔软乌发哗啦啦垂落肩膀,衬得人乖生生得不象话。 时林与高南星是同类人。 见对方眼神迷离,他猜到男生心中肮脏又龌龊的念头,垂落在身前的手指一再缩紧,直到略黑肌肤青筋暴起,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想揍醒他的冲动。 他不想在米欢面前表现得太难堪。 “米欢,出去等我。” “啊?” 人还置身事外,一副茫然模样,奈何他无论说什么,不管对错,米欢都会点着小脑袋答应下来,这次也不例外。 “学姐……学长!” 眼见他离开,外加晕眩感尚未褪去分毫,高南星情急之下开口,又觉得自己用词怪异,眼眶竟然噙了几滴泪。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一直是男生,但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又或者我无感,只面对你的时候心跳加速,还手足无措。” 用的几个词,已经是高南星语文水平的巅峰,他向来喜欢用拳头说话,眼下这种与他个性全然相反的发言,人就算难过到极点,还是深呼吸咬牙继续。 “我先前觉得我没错,喜欢这感觉怎么能压住,让你也明白不就行了。” 说到最后,高南星嘴角扯动,好像是笑,可表情比哭还要难堪。他低声咒骂一句,奈何音量太轻,无论时林还是米欢都为清晰捕捉。 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没有必要去理会这种感情。 米欢回望他。 其实,在跟时林的感情相处里,他并非主导者,真正掌握这段关系的还是时林。不知为何,米欢总觉得他跟记忆中的哥哥有几分类似,但多了一点更不近人情的味道。 他试图探究,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便淡忘了。 “你还是小孩子,高南星。” 米欢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连名带姓的叫他,为了体现对先前那些话的响应,甚至刻意站直身子,目光平静落在垂头丧气的男生头顶。 “我喜欢时林。”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 “他没钱无所谓,就算没有房子也没任何关系,大不了我们一起住公园、睡桥洞,反正我也不会离开他。” 一番话说得气宇轩昂。 时林表情略显无奈:“不会到……” “你别打岔呀!”米欢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嗓音夹杂几分不好意思甜蜜。 他扭头,语气郑重而严肃:“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喜欢你。”生怕人以后再纠缠不清,米欢紧接补充。 “哪怕往后一百年,也不喜欢。” 至于后来,等他离开后,时林跟高南星又发生怎样争执,米欢倒是无从得知。老师得到消息后赶来,将高南星送去医务室检查,顺便从体育生那里了解前因后果,该处罚的处罚,该教育的教育,这场闹剧算是落下了帷幕。 米欢回到班里,见自己书包老老实实待在书洞,他好奇望向身边同学,人嘀咕一声大学霸干的后,怎么都不肯再说半个字。 学生时代真的很单纯。 学生时代,同样也是小小社会,遵循弱肉强食,成绩是王道的默认规则。 其他时间不敢保证。 最起码,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那对“金童玉女”并未分手,假期过去反倒是如胶似漆样儿黏糊。 米欢也能过几个月的清净日子了。 / 今日放学时,米欢走出校门,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无法躲避地接收到或前或后投来的打量目光。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早上的事…… 他耳根滚烫,毫不夸张的说,米欢都觉得自己头顶热得能冒烟。他赶忙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 第65章 校门口已经聚集不少聊天学生,等那道身影出来时,大家虽然嘴上还在聊着自己的事,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在穿着短裙学生身上。 “就是她吧……” “真不愧是校花,不对,暴力花?” “哈哈哈一棒子打晕,这牛啊。” “妹妹好帅我好爱!” “人家高三的,你应该喊姐姐。” 议论声窸窣,掩盖在各种谈笑与车铃之间,米欢又不耳聋,他低头匆匆穿过斑马线,走到另一边的人行道。 相比之下,倒是清净不少。 米欢这才得以喘口气。 本以为自己又得自己回家,他稍稍攥紧书包带子,谁料还没走出几步远。 “米欢。” 嗓音轻而优越,夹杂几分与周围秋热格格不入清凉,尽数入了米欢的耳。 他抬头,刚巧与时林对视。 两人静默。 下晚自习也到了九点,路边灯光散发皎皎白光,落在时林发梢与眉眼,衬得他五官恍若天人清冷。 只是,男生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 “早上在器具室,高南星对你说了什么、又想对你做什么,回家以后都要给我讲清楚。” 时林嗓音微妙转折。 “以及我想知道,他准备用哪种办法,来认证你的真实性别?米米,洗完澡以后,都告诉我,好不好?” 第19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他只是想要一个未来(…… 话是这么说。 米欢又不蠢。 他觉察到时林的用意, 表情略显微妙,周围学生来来往往,视线或多或少落来, 看得米欢浑身不自在。 “我不要。” 拒绝干脆利落,米欢又不是没小脾气, 他淡眉微蹙,食指下拉眼角吐舌扮鬼脸:“你肯定在打坏主意。” 时林笑。 不过,笑容也是淡淡的,略带几分难以形容的苦涩。米欢敏锐捕捉到, 本就皱巴的书包带子这下被他攥得犹如梅干菜,人犹豫几秒追问:“怎么啦?” “……” 时林摇头, 伸手摘下米欢的包,顺势单挂在自己肩头,也没响应,脚朝向家的方向不紧不慢行走。 沉默来得突兀,米欢转身跟上。 “今天不去打工吗?” “去, 先把你送回家里。” “不会迟到?” “晚走半小时。” 米欢眉头皱成麻花:“我不要。” 对方尚未回答, 米欢自顾自讲,先表明高中生那么晚回家不安全, 又说他自己在家是多么多么害怕。 米欢小声讲话, 时林侧目看他。 因为靠近学校区域,这条街路灯亮度远比其它片区高些,冷飒飒光线落下来时,刚巧照在米欢睫毛, 打出圈堪比星环般璀璨碎点。 因病痛,他在医院待了小半年,终日见不得阳光, 浑身病气沉沉,哪有青少年的朝气。外加米欢皮肤本就白,日光稍微晒晒都能变红,更别说在如此高亮度路灯下。 校服裙摆虽长度过膝,不过因器具室里的风波,导致衣服边缘布料磨损得厉害,一根线头垂落,刚巧搭在他泛红的膝盖。 细细长长点点,垂在那,随路过车辆风速晃动,飘在皮肤又蹭过去,引得人弯腰用食指轻挠,留了道并不晃眼的印记。 “……” “啊,这里也烂掉了。阿林,如果我想换是不是还要另外交钱?那补一补还可以接着穿吗?” 米欢如倾倒豆子,嘀嘀咕咕说了大通,带点小小抱怨,倒显得他眉梢万分可爱,听到最后句话,时林的心一颤。 本想帮他拽掉线头的手顿住,还不好显得过于突兀,时林轻轻拍去米欢膝盖不存在的灰,直起腰后破天荒没去看米欢眼睛。 “下次去学生处换新的。” 时林说得含糊,字词烫嘴,一个字往外蹦,显得他声调怪异。在闷热潮湿的盛夏夜,后背浮现层薄汗,混合衣服黏得浑身不舒服,时林低头扯平皱起的衣摆。 “不需要花钱吧?” “……” “花钱的话就不要了,用剪刀剪掉就跟新的一样。” 米欢边说边抬手,想拿回来自己的书包,谁料时林忽然加快步速,瞬间拉开距离,令他措手不及:“怎么啦!” 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男生,此刻宛如换了个人般沉默,何时都挺得笔直的肩膀,眼下却因为两件背包塌得脚步都有些踉跄。 米欢看得茫然:“你等等我呀。” 路口后是段无法望尽的下坡路,树影灯光婆娑,少年身影拉得延绵,米欢几次想追,奈何力气无法完全掌控住右脚,未看清脚底台阶,险些歪倒在地。 幸好路边有防撞护栏,米欢忙用胳膊抵住,粗糙质感磨得他生痛,眼眶不受控地瞬间噙满泪。 “时林,时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想不通人为何这样,撞撞跌跌跟上去。实在追不上后米欢泄气,攥紧裙边,默不作声瞪着时林的高瘦背影,等人过来哄他。 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吧。 米欢满心委屈,他松开手,那根线头软趴趴掉下来,刚巧蹭到了皮肉,心里难受比痒意更甚。 “我才不要喜欢你。” 宛若赌气般,米欢恶狠狠拍掉胳膊肘处的灰,结果没掌握好力度,指甲深深擦过破皮处,痛感令他瞬间忘记如何呼吸,憋半天头晕了才按住试图止痛。 第66章 “哪门主角受,还耍小脾气,再也不跟他好了,就是讨厌鬼!动不动就生气,我才不是摇摇车哄着你!” 发泄完,米欢还觉得不解气,想隔空对着人背影挥拳,奈何蹭破皮的部位一跳一跳地抽疼。他扭过胳膊打量,沙土沾满蹭破皮的部位,黑黑红红混合看得人心惊肉跳。 最近的医务室在夜市对面,也得穿过马路再走近十几分钟,米欢大概盘算了一下,立马放弃清洗念头。 他嘟起嘴巴:“呼呼——” 伤处早沾满泥,就算使劲吹,也仅是飘出去些浮土,有的因时间太长而风干成小块,被米欢抠下去后留灰印记。 “好丑。” 米欢用指腹搓搓,掉下来小片灰。 他胳膊脏兮兮,哪还有先前洁白宛若如玉,鸭蛋掉进草木灰里般,看起来像位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等米欢抬起头向前望,刚巧又一波学生放学,人群呼啦啦遮住他视线。或许车辆呼啸来往,以至于米欢产生几分错觉:感觉那些学生经过,各种吵吵闹闹的对话声消失,与之相对的,是过于死寂视线注视。 他侧目。 耳畔落满盛夏夜的潮闷。 可寂静也就一瞬。 骑车的、步行的、推车的,在米欢望过去时,学生堆回到前一秒喧嚣。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米欢颇不自在地走了两步,躲开人群包围圈。 为安全起见,学校实行错时放学。 米欢靠栏杆站着,试图避开一波波朝他这个方向涌来的高中生,奈何街道就这么宽,怎么转身也无法完全摆脱擦肩而过的细微磨蹭。 “麻烦别挤,站不开了。” 他小声抗议,顺势抬起胳膊,挡住一小部分人潮,结果那些学生就跟商量好的般,鞋边有意无意擦过米欢鞋尖。 本极具暧昧的动作,在接二连三的碰撞下,倒显得无比正常与自然。 米欢觉得这举动怪异。 可他道不出缘由,以为自己多想。 人行道狭小,无处可躲。 他单单靠在那儿,不言不语,侧过脸望向栏杆外车流,长而卷翘的睫毛垂落抬起,几点碎光透过间隙,轻飘飘落在他身体前侧,打出还未叶大的光斑。 夜风起,旁人视线自地面上移。 最先看到的,还是成片晃眼的白。 即便晚上快十点的光景,稍稍有点光源就晃眼,那光滑细长小腿笔直,脚踝没入更浅色号白袜,再普通不过的帆布鞋却暴露无数人内心最糟糕念头。 尤其是浅色格子皱巴巴的裙摆。 有学生垂眼,屏住呼吸扫过一瞬。 为拍照美观、体现青春精神气,大多数学校将裙褶做得锋利,稍微有点磨边肉眼都看得无比清晰,更别说垂了根线头——堪比白纸渲染滴墨。 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这样呢? 有人互换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讲话的比喧嚣更惹眼。 那边上的压痕,肯定被人掀起卡在某处狭小地带,才会造成如此明显而深的长条。况且尾端小片颜色异常,很难形容是染色或为未拍干净的土,倒类似于某种潮湿。 偏偏那位置令人浮想联翩。 短发及肩,发顶黑亮如鸦羽,低头时发尾散成小扇,哗啦啦被风吹开,路人经过瞬间,稍稍嗅到“女生”身上的别致气息。 与往常不同,这次很轻易就能找到对其形容,寻常而普通,毫不起眼。 就好似成熟得不能再熟的水果,挂在枝丫,沉甸甸地压弯了腰,颗颗饱满圆润,表皮晶莹剔透,如昨夜落满细细密密的春雨,润得其整体成为无法言说的透亮。 有人给出了气息答案。 “像不像葡萄?” “你想吃。” “谁不想吃,剥开满是汁水,软得用牙咬都费劲含着吸才好。不过现在还没到秋天,能结出来的果子都是别人家大棚里种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葡萄分享才好吃,每人尝一点点,看谁最有口福。” “那还用猜呀!” 两人笑容心照不宣,面部微表情耐人寻味,如果说他们毫无所指,倒显得整件事情多么风流而高雅。 “话说回来,果农去哪了?” “你还在想这些,在这个时候?” 后者语气略显恨铁不成钢,他们讲话声渐行远。 全程对话听得清晰,米欢在心底默想:夏天里也会有甜葡萄吗?如果他同样也想尝尝,时林能答应给他买么。 “……” 大概算了算时林一小时在饭店挣的钱,以及各种其他乱七八糟收入,到最后还凑不到半串的钱,米欢压住了想吃的念头。 “没关系,葡萄味棒棒糖也一样。” 米欢自我安慰着,掏出来都快变形的二十块钱,攥在手心里,好半天才收到兜兜里。 赚钱养家不容易。 自己能省还是省省吧。 但那对话落入旁人侧耳,引得或前或后目光偏移,米欢再神经大条也觉察到几分异样,一连撤步,再后退都能从防撞栏摔出去。 “别挤啦,”米欢小声抗议,“衣服本来就皱皱巴巴,要想洗平整会给时林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的!” 他嗓音太微弱。 以至于,没人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裙摆被来往学生脚步带起的风吹得前后飘摇,偶尔露出比小腿骨还要更吸引人的浅色腿窝,按照常理,人各个凹陷部位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色素沉淀,结果这条常识在米欢身上彻底失效。 第67章 说是遗传也好,后天习惯也罢。 身上某处与周围人群不同,很快就能被发现异样。 尤其他过分白皙的脖颈,低头不语时仿佛看到浮在水面的纯色天鹅,只不过对方用刘海遮去与外界对话的眼睛。 偏偏算不得神秘的神秘,让人更想凑近一探究竟。 短袖衬衫的纽扣系到最上方,翻过来浅色衣领,刚巧遮住小半个线条流畅似水的肩,细瘦胳膊完全撑不起袖口,空荡荡地随风造谣。 布料偶尔过分贴合在肌肤时,完全勾勒出他手臂形状,哪有半点肉感,干瘦瘦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吃饱过饭。 瞬间,几缕发丝被夜风吹到嘴角。 或许是因为空气过分湿润,导致其并未像预料中那样回到原位,反倒是粘黏在其唇瓣,水粉色上沾染丝黑线,蔓延出突兀又渴望看见更多的罪恶感。 刚巧,他抬头。 路灯光线摇曳,连带上天都想宠爱他般,男生的眼完全暴露在明亮里,折射出来的莹莹水光,令人险些压不住喉咙里过于扎耳的沉重呼吸声。 大概觉得头发粘在皮肤上难受,原本双臂交迭乖生生靠栏杆的男生将那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刚巧露出小巧白皙耳廓,以及想叫人怜惜的肉耳垂。 “……” 这一幕,引来人群寂静。 但凡看见者,无论男女,表情皆有些微妙。倒不是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欣赏感,反而激起他们心中最难以启齿的破坏欲。 米欢容貌并非一看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掌控欲。 他长相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有种雌雄未辨的精致美感,多一分便含有熟男的细微攻击性,少一分则让人联想到不道德难以启齿的念头。 这样,刚刚好。 尤其面对者还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们,米欢隐约嗅到空气中扩散开来的危险气息,按照往常来说,电子音应该在有意料外状况下播报,眼下依旧安静如鸡,说明周围环境应该尚未有问题? 他胡思乱想着,全然未料方才自己被路人揣测。 沿着坡道下行的学生依旧。 不知是看够,又或许“偷拍”行为结束,落在米欢身上的目光少去大片。虽然还存在些许,可那种始终被躲在暗处的人凝视的异样触感,从始至终都未曾完全散去。 米欢心大,他感觉不到。 以为是自己的裙摆脏掉,双手轻轻捏住裙边,顺势望向左右,见无人注意他行为,偷偷掀起不到两厘米高度,匆匆扫了眼布料又快速落下。 明明没有脏东西,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他? 米欢百思不得其解,细长手指抵在下巴,颇不自在轻挠,视线也从脚下几块地砖扩大,最后目视正前方人群。 不过,他目光着实执拗。 猛一看上去,还以为他在跟谁较劲,连带着眉毛与嘴角齐齐发力,夹杂着有种难以形容的装狠的可爱。 “哇哦。” 不知谁目睹了这份娇俏,感叹随即飘散,米欢下意识侧目追随声源,出声者自然躲在最后面不让他寻见。 好在这些人也不敢过于放肆。 他们仅仅是听到八卦,猜测米欢学姐是不是又跟那个冰块脸和好,课间围观没见人,放学自然一睹芳容才肯善罢罢休。 看吧,就说。 冰块脸又没跟在米欢学姐身边,他们哪里称得上旧情复燃,都高三了还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能考取一个好大学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 “第一个还是时林,什么好稀罕。” “话这么说可以,但咱们俩的分加起来还没人家一半分多,时林这哥脑子,究竟是不是人类?” “怎么,你觉得他是ai,所以找个好点的借口吗哈哈哈哈!”其中某位学生大笑,并未掩盖音量,引得旁人侧目可无一鄙夷:显然,他们也认同这个道理。 反倒是男生好友恼羞成怒,扑过来险些攻击。 “说你个毛线铲铲!” 这些人的表情虽说各异,可他们在全方位扫视完米欢,见“她”身上并未沾染冰块脸的痕迹后,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一窝窝消失在前方路口。 最终,这条长狭的步行街道,就剩米欢自己一个。他稍稍踮起脚尖向前远望搜寻,等站得脚酸后落回。 “……” 看来短时间里,时林不会回来了。 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米欢慢吞吞抬脚,在迈过去两三个减速带还不见记忆中身影,米欢压不住心底憋屈,连续好几次深呼吸。 坏时林。 他心底嘀咕。 自己又没说错什么,怎么人就这么敏感脆弱,还跟小孩子一样,说不见就找不到影儿。 米欢这边刚抨击完,转而抬眼见到熟悉背影。 对方似乎一直没动,不过由于高度落差,米欢方才未见他也正常:“......” 他不想追,毕竟追又没用。 米欢就保持这么不紧不慢的速度向前挪动,时林可能有所感应,偶尔回头扫了眼他。 虽然腿脚似乎恢复点力气,但与早晨状态相比,米欢还是不敢有幅度大的动作,万一突然失去支撑,整个人啪叽摔坐在路边,也别太丢人了。 米欢跟时林一前一后走着。 本来,他以为会保持这距离直到回家。 第68章 终于,在下个路口,等红绿灯的空隙,原本疾步前行背影急剎。紧接男生猛地转头,速度吓得米欢挪到树后,瞪大了眼,讲话都有点结巴。 “干、干嘛?” 受了惊,他声调上扬得厉害,由于米欢嗓音本来就尖,所以听起来跟大哭一场后的抽泣。在眼下场合,非但没有委屈感,倒是让人轻易联想到不干不净的东西。 时林猛地顿住脚。 显然,他觉察到这份异样,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不甘心无动于衷,全身每块肌肉都与意识斗争,整个人紧绷地如块大石头。 米欢默默吞咽口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落在头顶的目光隐隐夹杂几分难以形容的侵略性:谁家好人道歉这么看对方。 他鼓起勇气:“说回来就回来——” 结果话还没说过半,声腔就被拥抱挤压得变形,米欢险些岔气,小小咳嗽两声,仰头望见时林的脸。 “......” 眼花了? 他表情略显惊奇,满肚子委屈咽下去,看着时林通红眼眶,已经张开的嘴竟忘了如何讲话,半晌戳戳男生搂紧他胳膊的手。 “疼。” 一个轻飘飘的字吓得时林后背紧绷。 “哪里?” 压在身上力气骤轻,男生反手捧住米欢胳膊,刚巧阵风缓缓吹过,时林身上皂角香气蔓延,夹杂说不清夏风,米欢眯起眼睛,看清了时林长睫的湿润。 哦,真哭了? 他故意装听不见。 米欢反而低头,盯住自己脚尖,势必要看出花般,无视对方音量一次比一次虚弱的询问声。 “……” 就算疼,米欢也不吭声,他刻意别过眼睛,就像是惩罚时林那样,固执盯住车辆渐稀的路边。 显然,这份惩罚对时林奏效。 男生脸上头一次浮现类似惊慌失措的神态,眉毛与眼角齐齐塌软,哪还有先前精气神,与其说泄气倒不如整个人都跟着坍塌,最终收住哀求语气,手指一寸寸向上摩挲,终于触及到那片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皮肤。 时林指腹如触电。 他屏住呼吸,即便在心底做坏了打算,等掌心握住米欢手腕轻翻,视线触及那片灰土已经凝固的伤口,时林险些忘记该如何用鼻腔呼吸。 “你这是从哪蹭的?” 米欢望向他,对方脸色略显挣扎,跟在后的又是长时间闭气。 直到时林憋得肺部一抽抽闷痛,米欢晃晃他手臂,时林勉强从自责与懊悔中回神,摘下书包从侧兜里掏出小小的碘伏瓶子,却在看清拉链处的磨损后止住到唇边的话。 “不疼了,回家用水冲冲就好。” 米欢尚未读懂时林沉默的意思,他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见人肯回来找他,那点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拉住对方衣摆晃晃。 “别用啦,碘伏也贵,什么都贵。” 说完,他又掰着手指头算。 “虽然学校里吃饭便宜,可我们不是还要交水电费吗?还有各种需要花钱的地方,阿林!医务室好贵好贵,上次我们就看看擦伤,就得收五十了!” 米欢声音渐低:“好多钱。” “……” 先前,米欢对数额毫无概念。 等他逐渐明白时林打零工的报酬与物价完全不成正比时,米欢心里小小难受片刻,他的潜意识总以为,是他的到来才会让时林增加大笔开销。 如果他回到米家,时林会不会就没那么辛苦? 念头在米欢心头徘徊有些时日。 时林从来不会向他说苦,在家里也绝不提及打工方面的问题,起初,米欢还以为是没新鲜事,但现在想来工作又不能让人开心,时林觉得没任何必要倾诉,所以才对他缄默? “......” 以此类推,时林刚刚走那么快,是因为自己提到了钱? 自己胡乱猜测不是米欢的作风。 他仰头,握紧时林悬在半空手腕。 “对不起。” 道歉过于突兀,以至于另一位当事人未明白,全凭意识反问米欢:“又说什么傻话。” 这次,时林不给米欢反驳机会,强硬拉过他手,拧开碘伏盖子均匀喷洒到那块伤处。 眼下没有棉签,时林用掌根轻轻搓开,碘伏受到他体温的影响,也没刚接触的冰凉,逐渐暖化成片,再是细微消毒刺痛。 他垂着视线。 与其说不敢看米欢的伤口,更像是时林一种逃避。 再怎么说,对方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小先生,哪怕因为个别原因米家现在就剩他,也好过跟自己挤在不到八十平方的城中村里过日子。 “......” 后知后觉意识到近期的所作所为,时林脸上腾起难以形容的烧灼感,一半为他厚颜无耻感到压抑,另外的部分是心疼米欢至今所有的遭遇。 “小公主”就应该放在童话故事里。 强迫他跟平民百姓生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酷刑。 时林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缓。 他几乎压不住翻涌情绪,险些在米欢眼前掉泪。 究其所有,时林也不过是个念高三还得去打工,负担起两个人生活费的十八岁男生,更何况暗处还有个随时都成为炸弹导火索的爹。 他是后悔吗? 不是。 时林在为无法为米欢提供原有的物质条件而感到无比羞愧,这份压抑在听到米欢小心翼翼询问他,换校服需不需要钱,如果是免费的才敢去申请后,就如同兜不住冰川的保鲜膜,刺啦一声戳破时林岌岌可危的自尊。 第69章 “时林。” 他的小公主唤他。 但他并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与之相反的,而是个除去成绩外一无是处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平生第一次,时林不愿响应这声呼唤,他始终别开视线,沉默着帮米欢处理好伤口,再用干净手帕轻轻包住。 昨晚这些,两人间陷入沉默。 虽然冷暴力可耻、下贱,刨除这办法,时林想不到更好的借口。 “你理理我。” 衣角被那只细长手指拽住,染有隐隐撒娇,细微拉扯感让时林的心脏更为割裂,他贪婪着呼吸周围被米欢气息浸染透空气,又用理智拉住自己衣服,轻轻夺回那小块布料的使用权。 按道理,时林应该讲出拒绝的话。 等他看见米欢穿的是自己帮他买好的鞋,试了三四双才找到合适柔软的袜子,衣服染带与他相同气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时林”这两个无形字眼。 他又舍不得。 他怎么能舍得。 普通人好不容易占据了月亮,满心欢喜地喜欢都来不及,要是让他在最开心时交出去,放回到天上,再次变回大家的月亮......时林满身心的抗拒。 可能是他表情太纠结,忘记掩饰。 紧接,眼前视线一黯。 柔软稍触即离。 “我说啦,你我,坏阿林。” 嗓音依旧娇嗔,带着几分无伤大雅的埋怨,他的手被另一温热掌心包裹,来不及回味对方嘴唇柔软,看清面前人眼睛里的水汽、羞涩、担心混杂一起,时林无法避免联想到某些旖旎画面。 纵使他未明说。 即便他们在外面。 显然,他的小公主觉察到了。 原本紧抿的唇略松,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讶,无可厚非的后退半步,满脸写满不解纠结。 ——被讨厌了吧。 就算再怎么竭力克制,时林毕竟也是个男人。 ——这种随时发生变化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人形。 ——倒不如说个尚且还存在些理智的野兽。 时林对自己的定位还蛮清晰。 他速度缓慢、坚定地抽回被对方握住的衣服,再次将米欢书包挂回肩头。 也不知今晚是不是两人最后一次再走这条路,他未搀扶米欢向前,而刻意放慢了步速,配合对方开始无力的脚缓缓挪。 好长时间未起风了。 空气再次变得湿热与烦闷。 晚上打工已经迟到,今晚估计也去不成,搞不好这份工作也打了水漂。如果小公主住回他的城堡,剩下的钱还能勉强撑到放寒假时,也仅仅是餐食费。 甘心吗? 不甘心。 时林细细品尝过清晨花露香甜,难以忍受假花所带来的刺鼻芬芳剂。即便花朵不懂人类的怜惜,从未给时林相对回应,可时林仅仅欣赏、亲吻,便已经得到最大限度满足。 “那我们为什么不快点回家?” 话音突兀,时林愣神。 他低头,试图寻得这句话背后意思,忽然发觉米欢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张张口,时林半晌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压力,对不起,时林。”米欢认认真真道歉,他抬头,才能看清对方被湿漉睫毛遮盖住的眼睛。时林的成熟与静默,让米欢险些忘记对方不过是个高三学生,就初见社会皮毛,却硬生生装成无比成熟的男人,还要负担他这个小拖油瓶...... 米欢心直口快,压住因消毒伤口而引起的痛:“现在让我养你好不好?” “……?” “等毕业,读完大学,剩下的几十年里,你挣多少钱我花多少。” 话说到一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像在为自己的蛮不讲理找借口,肉嘟嘟的唇肉抿成条细线:“就当是念完高中到大学的报酬,好不好呀?” “......” 他的语气词很少,但也有。 以至于时林分辨不出,米欢是真心,还是由于眼下场合而说的客套话。 “如果我没考上大学呢?” “那就再来一年。” “如果再一年也没考上呢?” 寸寸紧逼的询问,到底让米欢收住话头,他细眉稍稍蹙起,像是在思考。 时林却深刻体会自己的胡搅蛮缠,因为一点小事任性导致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如此尴尬境地,准备用沉默翻篇,当做任何事都未发生。 他垂落的手被人从后面轻轻握住。 紧随其后的,是一句都能看成了不得承诺的响应。 “那我们时林,要不要考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者等到了法定年龄,顺便抽空,成为童话故事里娶了邻国公主的国王?” 米欢嗓音略带笑意。 时林瞳孔紧缩。 仿佛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原本准备满肚子的话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暂时想不通米欢是如何得知,自己喜欢将他比喻成小公主,又恍惚于所谓的结婚回应。 “可是,我们阿林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以后也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是不是?那这样话,我这句话倒显得有些束缚住你。” 他略略害羞。 “不过你放心,阿林,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像是展现这话的真实性,少年竖起右手,三根细长而白的手指宛若葱削笔直:“等你找到人生理想的那天。” 第70章 语气过于幼稚,以至于带有几分天真。 可能是动作浮动过大,导致不小心牵动伤口,米欢白净小脸上表情有片刻扭曲,不过被他很快掩盖住,朝时林露出略显羞涩的笑。 他的存在,对时林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伟大告白。 时林静静望着。 他们头顶的树影婆娑。 半晌,他压住胸口险些克制不住的酸涩,好几次深呼吸,才缓和了这股几乎叫人落泪冲动,抬手一点点压住米欢的手指,再将其轻柔包裹在掌心里。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等。” “咦?你有想学的专业呀,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藏得这么严实,连我都瞒着。时林,好阿林,你透露丢丢,让我猜猜好不好?” “大类属于人工智能。” 时林向来不会隐瞒米欢任何事情,除非对人毫无益处,他很自然讲出来,没有半点隐瞒与吞吐:“具体方向还没确定,多半是偏向医疗方面。” 说话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时林视线落在米欢的双腿。即便现在无法发觉任何问题,可动不动就腿软与无力的毛病,暂时还找不到根源。 “哦~” 米欢尾音上扬,先一步跨过时林脚边地砖,站在与之相邻的隔壁,才双手放在背后,转身望向原地未动的黑发男生。 “那等有天我死掉了,你能不能把我的意识——” “又说什么胡话!” 出乎意料的,时林反应态度极大,语气也染带几分愠怒。 望向对方明显黑透的脸,米欢吐吐舌头:“怎么啦,还不让我死掉哦,说说都不可以。” “......” 人确实都会死。 但时林从未想过米欢也会。 在他心里,对方的生命好像静止,永永远远定格在眼下的十八岁夏夜。 他又软和了态度。 “不一样的。”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时林没解释。 过去学校这段路,路边光线明显没有先前明亮,略带年代感的雾蒙蒙,昏黄笼罩在并行两人的肩头。 在回家之前,时林到底是了趟几条街外的打工处,酒店后厨向他转达领导的意思:高三学生最要紧的是学习,至于打零工这种,不仅他们不再收,估计问其他家酒店也是一样的。 “差也不差这半年,好好学。” 随即,对方递过来个信封。 时林沉默,过了几秒钟应下,道别对方好意,拿上这些天结好的工资,转身望见蹲在路边花坛的瘦小背影。 “看什么呢?” 时林收好信封,也跟随米欢蹲下。 他的视线从面前花坛扫过,却先一步被对方手心里的小灯吸引:“太阳能花,怎么掉下来了。” 栏杆处零零闪闪挂了些,充当庭院的装饰,米欢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物件,跟宝贝似地托在掌心,合拢手指透过缝隙朝内望去,其如萤火虫般莹莹碎光落满他手心。 “谁知道,你看阿林,好看吗?” 米欢抬手将东西放在眉边,稍稍与眼角平行,观察时林细微表情的同时不断调整距离。 似乎觉得动作过于傻气,他乐呵呵一笑,不过依旧在等男生夸赞。 说是照他眉,倒不如照时林的心。 哪会有长成这样的人呢? 时林心中默叹。 “好看。” “有多好看?” 米欢喜滋滋微扬下巴,小脸写满得意与开心。 时林故意不解风情:“食人花。” 人不轻不重给他一个白眼,而后又认真反驳:“就算是食人花,也是最好看的食人花。” 他顿了顿。 “那我们以后就能一起放学啦!” 宛若得到了不得的承诺,米欢丢下那朵园林装饰小灯,双手比成两个圈放在眼前,变成小小的望远镜,对准时林的脸,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猛地移开手,眼底期待无法掩盖:“是不是!” 在等到时林微翘嘴角点头,小圆圈再次变成撒花动作,哗啦啦在时林耳畔落下,模样可爱又单纯,看得人心窝发软。 “时林。” 米欢忍不住心中雀跃,手舞足蹈去握男生的手,他向前蹭了几厘米,刚巧能跟时林的膝盖对对碰。 像个得到喜欢玩具的小孩子,忍不住要跟朋友分享同等喜悦,他略略仰头让视线与时林的目光平行。 “等放假,我们把那颗宝石卖掉!” 本来也不需要时林响应,米欢低头掰手指算:“那宝石是水货,值不了多少钱,但几千块钱的成品色还是能要出来,我们用一半存一半。” “……” 难不成还真叫米欢养? 端详人嘀嘀咕咕的模样,时林虽表情未显,内心在翻涌过几分好笑后,随即蔓延开来的是些许苦涩。 家里还有一笔死期存款。 那笔钱,足够他跟米欢生活很久。 隐蔽到连他酒鬼父亲也不知道。 / 到家洗完澡,将近十一点钟。 时林向来不写作业,米欢压根看不懂,在时林发现他只有语文卷子塞得满满当当,刚想问他其他科目的试题去哪了,扭头见人还湿着头发躺床上睡着。 “喂,米米。” 他语气略显无奈。 风扇吱呀呀转,风力虽谈不上大,时林到底是怕米欢着凉,起身拿来毛巾,拖过小板凳将人抱到床边。 第71章 看起来是真累了。 就算这么大的动静,对方也仅仅是哼哼两声,便任由时林动作,趁眼下光景,时林好好端详米欢睡颜。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时林的五官倒能凸显出来优势,米欢更像还没张开的小糖包,偶尔生气时五官皱在一起,谁看了都想狠狠吸一口。 时林这么想,倒是不敢这么做。 一来怕吵醒米欢,二是担心自己剎不住车,万一做了不道德的事情,惹得米欢生气就难哄。 先前尝到的甜头,已经成为时林足够撑过这半年的糖,至于再多需要,他真不敢再向米欢索求。 就像是现在这样,能好好陪在人身边,时林梦想已经成真。 至于未来,他不想管。 最终还是未控制欲念,吻轻轻落在米欢发稍,传去唇瓣的触感微痒,痒得时林俨然毫无睡意。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 暂且不说其他,单单米欢受伤,就足够时林懊悔好长一段时间。况且还因他而起,疼痛与怜惜交织不断,与米欢的安危比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又算什么呢? “你那时,肯定讨厌我了吧。” 他喃喃自语。 时林握住米欢的手,微微抬高放在唇边轻吻。频率不敢太快,担心吵醒对方,就单纯贴着。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亲吻,时林毫无头绪,偶尔用唇角轻压那片肌肤。 期间,米欢胸口随呼吸起伏,又咂巴咂巴嘴,大概是梦到了绝妙吃食,嘀嘀咕咕说些梦话,翻身将时林胳膊搂在怀里,当成抱枕蹭来蹭去。 模样天真娇憨,看得时林心软。 “......” 白天里,虽然那些人未说,可眼神也能出卖他们所想。比如酒店后厨虽未曾见过米欢,但肯定听说过东家还活着的二儿子小先生,估计人怎么猜也猜不到,千金之躯的小先生眼下睡在破旧的城中村,睡在自己身边。 念次,时林心底腾起异样窃喜。 可尚未压住雀跃,他思绪又飘到校门口那几位莫名其妙的学生。 时林揉揉眉心,空出来的手拉开抽屉,翻过去各种杂物,里面的手机早因亏电关机。 他没有能联系的人。 除非目前还被扣押在派出所的赌鬼老父亲,唯一宝贝就在怀里酣眠,时林犹豫片刻,到底在充满电后重新启动。 因为是老手机,所以功能不多。 该有的论坛与招工软件倒是并存。 时林熬夜成习惯了,眼下暂时毫无睡意,摸索到学校论坛活跃度最高的板块,食指稍稍一滑,映入眼帘的是标题带有格外暗示的帖子。 [今晚谁爽了,我不说(精)] 名字奇奇怪怪,甚至加黑加粗,生怕浏览者看不见,在末尾又飘了一个小小的黄色方块加精标志。 等时林仔细打量,发现竟上百条回复,以及差三百不到就能破万的点击。 这帖子的存在是如此突兀,以至于衬得其他回复不过寥寥数条的寻物贴如此滑稽。 他顺手点进去。 [今晚,学校对面人行道下坡口的大榕树底,相信不少人都看见了吧?之前哪能接触到啊,人家放学就被接走,现在都可以大着狗胆凑过去。我跟你们说哈,怪不得色字头上一把刀,就因为香迷瞪了,没看路下巴磕马路牙子了。] [1l:在现场……头一次感受到关于美貌带来的冲击力,毫不夸张说,就算有些明星化完妆站过来,也会被学姐全方位吊打吧?] [5l:什么什么!我被留堂了!哪个学姐,求破马!为什么前面还要打哑谜啊啊啊啊!] [17l:前边的,你感叹号打得太多了,看得我眼晕。不过话说回来,在论坛里不发名字也是保护。你多潜水,估计就能看明白了,实在不行我给你个提示——学姐。] [29l:哈哈哈哈之前某个猜测笑死我了,怎么都能扯到高二身上,高三了高三生,这么明显还不知道,蠢啊。] [41l:我看人家还在那儿站好长时间,怎么就我们几个人看见,要是我说还有肢体接触,你们不得羡慕到疯哈哈哈哈!!] 看到这里,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过来这些家伙指得是谁。更何况那段时间时林在闹脾气,压根没守在米欢身边,竟被旁人窥见了去。 “……” 他压住心中火气,将个别用词过分的楼层挨个举报,顺便检查有没有居心叵测的人上传米欢的照片到论坛里。 还好,暂时没有如此缺德的家伙。 帖子里,参与讨论的人依旧狂欢。 [50l:不过话说回来,有人知道学姐的裙子怎么回事吗?破破烂烂的,都成皱巴巴抹布,早上还那么好看。] [67l:好像是去搬器械?] [82l:(检查到敏感词汇,请规范发言)不是,这个班男的都洗光啦?] [95l:我靠。] [103l:人家主动去还能拦着。] [116l:前面的你该不会就是当事人之一吧?怎么,你们班男的都没手没脚,还要学姐去收拾,我呸。] [134l:什么!!有瓜!] [149l:好了好了,再说下去估计这楼层瞬间被管理清空。] 帖子乱七八糟歪得没边,时林粗略翻了眼,无非都是讨伐米欢所在班级里面男生的自私,以及抱怨学校食堂饭菜越来越难吃。 只是,就在他准备关手机搂住米欢睡觉时,忽然刷新出来的一条夺得时林全部注意力。 第72章 [207l:看来蹭到的人还是少。] [208l:我蹭到了,隔空。] [237l:笑死人,如果这样也算的话,我还隔空给学姐抛飞吻了呢!] [250l:前面都是体育队,谁能挤得过这些人,能近距离看看学姐放大版的五官就不错了] [268l:说蹭的,是我想的那种?你们疯了!就不怕被告猥亵吗兄弟!] 时林嘴唇越抿越死,神情也愈来愈紧绷,关于举报的投诉不下五封,甚至准备切换网页查原发帖人的ip地址。 总算,有个帖子解答了他困惑。 [306l:268同志,你把我们想到哪里去了?说的蹭,是用鞋边去蹭学姐的鞋尖,再看学姐因为不习惯(或者是害羞)一直往后躲的模样。 唉,到底是马路边,我们也怕发生意外,所以碰三四次也就收了手。不过话说回来,总感觉学姐身上的气息,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ps:层主也是高三,但是排名比较靠前,所以不可能凑到学姐身边闻。明明同为女生,真的很想知道学姐皮肤为什么白,腿还那么细……] [311l:笑死,无论同级还是低年级,全都叫人家学姐,怎么都成了时代新风了?] [313l:尊称啦!] 不知何时,米欢就是学姐的等式开始在学校众人里蔓延,这个称呼带有一点点无法直白讲述的意味,原比直呼姓名更令人心神荡漾。 时林也是男人,他明白。 正因为明白,所以米欢遭了殃。 …… 关于论坛的狂欢,米欢一概不知。 他难得睡了个黑甜梦乡。 虽然场景又变回医院,可远没有记忆中相似疼痛,反而变得无比祥和、安静。他还是一身惨蓝惨蓝病号服,躺在雪白床单,望着窗外发呆。 人直勾勾盯住某处,一动不动。 米欢凑过去,凭借针眼回忆起今天是转院第一天,哥哥米汀寒来探望的日子。不过因为董事会议突发状况,导致人迟到了近两小时,以至于米欢误以为对方觉得他碍事抛弃了他,心情低落到极点,甚至心脏出现不太好的反应。 “喂,别胡思乱想啦,哥哥那是太忙,不是觉得你累赘……就算累赘也没什么关系,你会遇到跟哥哥一样喜欢你的时林。” 或许梦到的都是过去的自己,对方也听不到他呼唤,米欢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丁点效果,索性放弃,也随之望向窗外。 奇怪,那时有这扇窗户吗? 米欢生疑,离开床边,步行到玻璃前,他尚未看清藏在白茫茫里的秘密。 一股巨大吸力传来,黑暗铺天盖地滚动,整个人被按在翻涌海浪,房间门应声而开,米欢顺势扭头,看清垂落眼前的银丝暗蓝色领带,以及戴在拇指的玉石板戒。 那是米汀寒的象征。 他来不及深思,意识再度偏移。 迷迷糊糊中,米欢被吻醒。 他的手背被亲得疼,也不知道男生用了多大的力气,借助昏黄小夜灯都能看清明显红痕。 时林又拒绝解释,看似清瘦却力大无比的胳膊始终禁锢着他后腰,而人的眼睛竟在暗处幽幽发光,就是一头盯准猎物的狼。 “阿、阿林?” 对方眼神过于可怖。 以至于米欢还以为他在做梦,扭脸闭眼试图让自己清醒,结果重复几次动作见时林依旧不言不语,揉揉眼稍稍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结果人第一句话就是—— “十八岁可以去民政局登记么?” 语气之冷静,内容之炸裂。 米欢大脑宕机。 好半天才回他一个:“啊?” 大抵是遭受到帖子回复的刺激,似乎必须要寻求确切答案,时林势必要得到确切响应,当年考高中都没如此刨根问底。 “登记。” 米欢眯眼,看清床头闹钟时针刚巧走到十二,被吵醒的烦躁与不解化为实质行动,右脚猛地踢向时林膝盖。 “放开——我困——” 他自以为的用尽全力,在时林看来就如挠痒痒般轻柔,甚至论不及踢,只能算得上无意识地触碰。 时林虽精瘦,可力气不小。 躺在床边时,跟石头毫无两样。 米欢用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我困我困我困!” 他的声腔接近泣音,眼角因光线刺激不受控地分泌泪水,刚巧沿脸颊滑落到耳后,晕开一小片湿润。 “好好好,睡睡睡。”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夜灯暗灭。 时林看得心疼,也不再纠结于网络里的虚幻,现在抱着米欢睡觉的人是他并非那些闻个味就开心不得了的家伙。 十八岁少年真的很容易满足,无需米欢说半个字,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他收紧胳膊,又怕人丢了般轻轻拍拍,确定米欢就在他怀里,时林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因此,往后睡前拍拍后背,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小习惯。 / 夏去秋来冬往。 等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已经步入期末考试的尾端。由于这座城市冬季寒冷而漫长,寒假自然放得比其他地区早些,刚刚过了元旦,米欢开始算着时间过日子。 “还有几天放假呀阿林。” “两周,起床吗?时间还早,想吃什么?”时林叮嘱米欢离窗户远些,免得被冷风激到感冒,顺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两人早餐:“小米粥?” 第73章 “鸡蛋茶!” 米欢举双臂欢呼。 结果因撑起来被褥,灌进去不少凉风,整个人又如小乌龟哆哆嗦嗦躺回温暖被窝,脸枕在时林睡的那边枕头,眯起眼笑嘻嘻看他忙碌。 这栋老楼虽有地暖,可温度始终上不去,仅仅称得上不太冷,暖和如春是万万做不到的。 况且厨房地砖下未埋暖气管,生怕米欢来来回回感冒,时林索性买了个小电饭锅,除去中午晚上在学校吃菜,早上煮个汤,一个小锅完全能胜任。 水蒸气上来,房间温度升高几分。 米欢偷偷伸出半只脚,放在被窝外也不觉得凉,结果下秒被时林发现,连人带被卷好推到角落里。 “感冒刚好,当心再重感。” “知道啦时叔叔。” 由于对米欢健康问题过于上心,时林总忍不住多说几句,久而久之,便得到这样的称呼。 不痛不痒也没特殊含义,反倒成为两人间的小情.趣。 趁着等水开的空隙,时林将两人的外套放在暖气片烘烤,这样等米欢起来穿衣服时,不至于穿得太过冰凉。 “报纸有用诶,时林。” 米欢努嘴,示意人往窗边看。玻璃的密封性虽不错,可到底有些年头的老房子,隐隐约约还是能透出点风。 他几次觉得不舒服,时林用了几张做过的物理报纸,沿玻璃窗边糊好,胶布粘了两三圈,米欢再也没感觉到凉。 当时贴完后,米欢站在时林后面开心摇晃,又特意踢掉拖鞋跑到床上,察不到半点凉气,兴奋向时林表达感受。 那会儿,时林边收拾工具边看他。 虽未言语,眼底满满皆是笑意。 话音一转。 “好了,去洗漱来吃饭。”时林吩咐还在闹的小孩子:“洗脸水兑好了,如果觉得烫再加点凉水。” “耶耶!” 等他收拾完,时林刚将碗筷摆好。 之前米欢写作业的小桌板变成他们的餐桌,刚打好的鸡蛋茶热气腾腾,白煮蛋从凉水里过了遍不至于烫手,配有一小碟酱菜,便是他俩的早餐。 吃着吃着,米欢忽然无厘头说。 “好啊。” 由于嘴里还有酱菜,他嗓音显得格外含糊不清,以至于时林险些错过。 “嗯?” 正在帮他剥鸡蛋的男生扬声,尚未反应米欢所指,圆滚滚对象抵到米欢嘴边,看着人咬下一口嚼嚼嚼,时林才耐心反问他是答应哪件事。 结果米欢抿嘴笑,捧起面前盛鸡蛋茶的小碗:“不告诉你。”由于汤里面放有香油,以至于他的唇亮晶晶的,讲话时开开合合,如刚冒芽的花苞。 见此,习惯他小脾气的时林也笑。 嘴角弧度淡淡,目光始终望着他。 那个时候,时林暂时无需过度担心未来,他还有几个月时间高考,这次机会是摆脱眼下困境的第一步。 他想靠米欢更近些。 哪怕仅是迈半截阶级。 也比眼下给人如此清贫的条件好。 “今天降温,要不要换成厚围巾?” 吃过饭,两人准备去学校,时林站在玄关,将浅黄色围巾一圈圈绕在米欢脖颈,最后在肩膀位置给他打了个不起眼的蝴蝶结。 “暖和吗?” 在等到确切回答后,时林这才放心拿起换掉的围巾,随意绕了下脖颈,多余部分被他放在身后。 “走吧。” 寒冬天亮得晚。 楼道灯不太亮,时林按起手电筒先下楼,比米欢矮一头转身牵住他的手。 或许是清晨寂静,未有阳光出现的六点成为最好的遮掩工具,等他们走到二楼平台,时林都会悄悄按灭手电。 两人躲在角落暗影。 偷偷交换略带薄荷气息的吻。 等灯光再度亮起的瞬间,仿佛薄荷味从未出现,他们一前一后下楼,纵使走出单元楼也无法手牵手,两人的肩膀靠得格外亲密,不约而同沉默,回忆刚刚在楼道里,对方一触即离的唇。 几个月来,时林实在过于幸福。 以至于他完全忘记,如果当人本该在受苦难时幸福,等泡沫飘散瞬间,会得到比之上百倍的责罚。 很快,时林迎来了命运重新给予的重击,虽未直接砸在他身上,可比扎在他身体还要痛及数百倍。 据说。 米欢因体育课突发心脏病,当即失去全部意识。 据说。 在送往米欢去急诊楼的路上,遭遇不要命的疯子拦车,不仅划伤了救护人员,又一把刀插在米欢小腿肉里。 据说。 病床上的血滴滴答答,渗透蓝色无菌单,流满整条占满了医患,却鸦雀无声的长廊。 据说。 持刀行凶的人,也姓时。 刚出狱,一路跟踪到这里。 而这些,时林全然不知。 他在参加全省的物理竞赛。 他在为两人夺得更稳妥的未来。 他盼望着,能与米欢永远在一起。 这是时林仅存的、唯一的愿望。 第20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挂预收) 强制执行的…… 天气阴得快要落雨。 明明入冬, 却不见丁点雪落,偶尔挂起的风,都夹杂几分肃穆气息。 等教室里的早饭味散去, 靠窗的学生顺势关紧窗户,伸手哈了口气, 搓搓双手,顺势望向前方趴在桌面上打盹的「学姐」。 第74章 不知何时起,他们也很少再叫米欢本名,即便大家都是同龄人, 但学姐二字更象征米欢,喊得时间长了, 米欢这两个字都快被他们遗忘掉。 他低头,正巧看见对方侧面睡颜。 似乎觉察外界注视,学姐微眯的双眼睁开,可能被来回走动人影打扰,人鼻尖略怂, 虚空扫了眼后别过头, 换成另外一边朝向睡。 “啊,吵醒你了, 不好意思。” 男生讲话迅速, 他压低嗓音,饶是如此依旧引起小范围人的关注。卷子与书本的翻动声哗啦,似有似无的目光绕着他走了圈。 “......” 等他回到最后一排坐下,同桌偷偷靠来, 嗓音压低:“今儿早的事你看见了吗?” “什么。” 男生还在想纠结,表情心不在焉。 “我说啊,早上大学霸去考试, 你没看见谁送他?教导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次高二那对走得近点,就被停课三天回家反省了。” 同桌讲话如机关枪,他快速瞥了眼后门,见空荡荡没有班主任身影,接着跟男生嘀咕。 “咱就是好奇,往常恨不得说话也不让,怎么这次就……哎呦我去。”他猛地低下头,装模作样读了几个单词。 男生顺势抬头。 与班主任看了个对眼。 “……” 他很自觉拿起书本起身,默默从后门出去站走廊,只是视线忍不住地往旁边偏移,落在同样出来罚站的米欢。 走廊就这么大,为了安全考虑,窗口全部装有隐形防盗网,一格格,劈开灰蒙蒙天空。 背书声嗡嗡,跟马达开了震动,男生还没站稳脚,眼角余光捕捉到另外道身影,他收回视线低头,装作看书。 “阿嚏!” 从温暖室内骤然接触到外界的冷空气,鼻腔受到过度刺激,对方捂住小半张脸轻揉,稍稍平复呼吸后捧着翻得破旧的笔记本,打开盯住其中一行发呆。 他认得那本子。 先前去办公室送作业,在一班那摞本子最上面便是这个。倒不是说别人用有多么奇怪,毕竟他在小卖部看见过类似的本子,非常便宜,在打折的时候甚至一块钱就能买到三本。 如果看时林家的经济情况,倒能理解,偏偏另外一个当事人是米欢。 男生低头。 从他视角望去,刚巧能看见对方翻好的衣领,像是保暖衬衫,边缘还有点毛茸,衬得模样如粉雕人偶。刘海比先前长了些,用卡子别上去,刚巧露出小半个白皙额头,男生突然偏移视线。 先一步,他心底翻涌羞耻感。 他不应该看见的。 即便他们新学期前后桌,男生也鲜少跟米欢搭话,更多时候他只能看见米欢的乌亮后脑勺。 像现在这忽然对上人面容,男生心底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他尽力控制呼吸,省得再在米欢面前显得过于粗鲁。 “哗啦——” 大抵因为困倦,他翻书频率都过于随意,只见米欢草草扫了眼,眼睛又有闭合趋势。 “……” 男生微微挺直背。 冬日空气冰瑟,正当男生好些以为闻不到任何气味,等身旁人因教导主任的到来而出声读了几句。刚巧不巧,类似皂角香气息飘来,直直落入男生捏住书角的手,嗅得他心底稍颤。 “怎么还是你?” 又来了。 男生本想象往常嘿嘿一笑,眼角余光瞥见米欢也随着抬头,嘴角僵得如石膏翘都翘不起来。 “装哑巴,怎么,还想写检讨?” “没呢,这不是……”男生不想太丢面子,低头打着圆场,心底抓紧糊弄过去,谁料教导主任就这么意思意思,话头紧接一转。 “时林去几天?” 起初,米欢还未反应过来。 等周围空气稍稍凝固,他后知后觉扭头,看见同班同学冲他挤眉弄眼,表情略显迟钝:“当天。” 教导主任哦了声。 他们这种公立学校,三年来就靠时林参加大大小小竞赛增加点荣誉,老师们自然将人看得如香饽饽般。即便跟吊车尾班级里的米欢关系过于亲近,他们得知人真实性别,倒也没往那方面想。 米欢不知问题用意,嘟囔完后视线回到笔记本里,手指蹭过字迹,稍稍抹出点黑,斜斜伸出去,刚巧到本子边。 省竞赛是去隔壁城市,下午五点左右结束,要想休息好些,大部分学生都是坐第二天的考试车回来。 等教导主任身影消失在拐角,两人不约而同松口气,男生扭头,等跟米欢对视后未忍住,他率先笑了笑。 纯粹出于礼貌回应,米欢虽未对其有太多印象,到底是抿抿嘴角,不经意间漩出小小梨涡,或许是昨晚未睡安稳打了个哈欠,眼角悬出一点晶莹。 “他这次关心的事情好多哦。” “……” 为了不显得自己像个变态盯着对方看,男生随意翻过一页,对着毫无任何勾画的书本念了句,开始刻意搭话。 “时间有点赶啊……” 听见同学嘀咕,米欢偏头:“是这样的吗?”他不清楚这些,从未问过时林,人家也没当正事提起来过。 倒是吃早饭的时候,他问了句时林明天几点回来,人给了个今天晚七点的确切时间。 “当然。” 男生急急解释,虽然他想不通自己着什么急:“从咱们学校到赛场得花紧一个多小时,晚上收拾完怎么也要快六点,冬天黑得早,摸黑回家的话路上不安全。” 第75章 米欢点点头。 他翻过一页纸,心不在焉的,视线飘到灰雾雾的天,即便快要下早读,依旧见不到丁点儿太阳光。 这段时间,电子音安静得可怕。 不仅没有任务播报,连他尝试与时林探索人体,电流安静如按下暂停,米欢心不在焉送出了几个礼节性吻,勉强安抚住险些失控的时林。 怎么感觉像被遗忘了? 正想着,听身边男生感慨。 “好不容易遇到一节正常上的体育课,总不能因为天气取消吧?我看天气预报说,可能还会下雨,冬天下雨?” 声音絮絮叨叨,听得人犯困。 米欢抬眼。 灰雾云层被隐形防盗窗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方块,就算关着窗户,空荡荡走廊不见丁点儿人气,同样暖和不到哪里去。这种温度下,别说犯困,哪怕仅是维持正常体温就耗净了米欢能量。 等到下午,教室暗得开灯。 翻书与笔尖沙沙声,混合窗外不断摇晃枯木树枝,着实催人犯困。 米欢刚写还没三四个字,眼前光线不断闪烁,起初他还以为是头顶的吊灯损坏,等望向埋头奋笔疾书的同学,米欢悄悄捂住自己的眼。 瞳孔中央覆来整片巨型荧幕,最上方依旧是米欢第一开始见到的打问号的遗孤、新首富。 若非米欢松开手也能看见这个,他恍惚以为第一天看到的东西,再次重复轮回到现在。 什么意思? 米欢挥挥手,试图将面前异物挥出去,结果比他动作先一步侵占大脑的是无比熟悉的混乱电流声。 [滋啦……滋啦] 蓦地,米欢手指一僵。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方才仅是短短瞬间,心脏隐约抽动,夹杂混沌而不规律的蹦跳声,他张张口,鼻腔带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刺鼻药物气息。 紧接下秒。 [游戏进度检测中……检测完毕] [任务完成度、成就收集皆在目标线以下,正匹配对应惩罚制度——匹配完成,现实共感调整为300%] [调整进行中……调整结束] 伴随干冷生硬的电子音消失,米欢颅内骤响声声如波涛般嗡鸣,他鼻腔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宛若一团沾满水的棉花死死堵在那,连带喘口气都有湿漉漉的海水腥气。 刚巧不巧,下课铃响得及时。 刺耳单一声调变成海钩,摧枯拉朽之势将软趴趴的米欢吊起,大量新鲜氧气前仆后继涌入鼻端, “咳咳咳——” “哗啦!!” 隐约,米欢感觉胸口有东西碎裂。 [检测玩家消极怠工,现在给予对应处罚,倒计时十、九、八、七……倒计时结束,请玩家即可起注意游戏颁布任务,以换取生命延长时间] 冷冰电子音猛地出现又消失,当米欢以为时间过去许久,等视野里的巨大浮屏消失,谁料下课铃在下一秒堪堪结束,整段时间延续不超过五秒钟。 他以为一切结束,另一与众不同的某样东西闪现,猩红色的展示牌悬于米欢眼眶的左下角。 [生命倒计时:31天23时59秒] 待米欢看清,嗖地缩到最小,化为点点碎光散在空气里,落在桌面成为几粒不起眼的橡皮屑。 “……” 果然,他就说,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怎么可能如此好心,在他毫无任何进度的情况下,任由他在时林身边厮混。 随即,米欢得到第一个强制任务。 [体育课上被校霸旁观的换衣] [完成奖励:无] [拒绝惩罚:不详] 第21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21 校霸思想严重滑坡…… 早上同学对天气的议论, 等下午第三节课时得到验证。预备铃将打,天边压来厚重乌云,折射昏黄地面, 米欢同样望向窗外,表情与大家保持一致, 实则目光始终停留在左下角的红字。 [31天22时18秒] 与现实同步,过去将近一小时。 米欢眯眼,回忆方才看到的信息。 校霸? 高南星。 除去此人,他还能认识哪个校霸。 米欢挠挠脑袋, 等回过神,班里人早走了大半, 还剩下几个零零星星做题的学生侧目,见米欢看他们,又不动声色低头奋笔疾书。 “……” 先前他还会不自在,现在米欢已经能装作看不见,他顺手抽出书包里的针织围巾, 一圈圈缠在脖子, 鼻尖稍稍埋入柔软部位,嗅到属于时林的气息。 哦, 拿错了。 时林早上出门前, 还特意检查右下角的钩针,所以人不存在误拿,所以是他故意这么做的。 看不出来,他还有点小心机。 米欢贝齿轻咬嘴唇内侧。 如同发现新大陆, 他嘴角略微翘起,如小狐狸的尾巴,顺着风招招摇摇。 等走到二楼梯口拐角, 他忽然未忍住轻笑,结果不小心带动表层皮肉,疼得米欢细细哎呦。好在课间走廊声音嘈杂,鲜少有人注意他动静,米欢三步并作两步往操场方向赶,刚巧踩着上课铃站在稀稀散散的队伍末尾。 枯燥无味的点名结束,体育老师进行今天安排:“体委带着热热身,活动开筋,等下将这学期的体测跑完,男生一组女生一组,分开。” 体育老师还没说完话,就听见队伍里传来几声拖长腔的啊,声调七拐八拐的,展现大家对体测有究竟有多不情愿。 第76章 “啊什么啊,就算体育不计入高考总分,看看你们现在这赖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带了群<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僵尸都比你们有活力。” 体育老师视线扫来飘过:“人隔壁的实验班开学第一个月就跑完了,你们用各种理由跟借口推脱,难不成高考完再来学校看我——” “是的头儿,我可以!” 人群中忽然腾起只手,一本正经竖在半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连带体育老师未忍住,直接先前将人揪出来,鞋底印在男生裤子。 “可以个头,赶紧!” 正好米欢抬头,最前面捂住裤子笑嘻嘻的男生,刚巧早上同他一起罚站,两人视线隔空对视,米欢眨巴眨巴眼,率先别开目光,落在高三教学楼一班的位置。 他思绪飘忽:也不知道时林在干嘛。 就算比赛,应该也快接近尾声了。 对方真的会回来吗? 米欢不知道的,等他移开目光,原本在最前方的男生表情也略显沮丧,但很快打起精神,跟身边凑过来的好友嬉闹。 眼见体测这事没得商量,男生女生开始分开站,商量谁跟谁一起跑,有意无意的,大部分视线落在队伍的最尾端。 “你去问问。” “不,你怎么不去。” “我跟他不熟。” “那我跟他就熟了?!” 最后几个字声腔骤然拔高,吓得讲话那两人极为默契地不去看对方,犹豫片刻还是放弃让米欢帮忙拿他们的臭外套,挑了还算干净的护栏区域,把厚重衣服搭过去。稀稀拉拉东一片西一片,跟狗皮膏药毫无区别。 几片绿网之隔,是高二的学生。 篮球场看台,零散站了几个迟到的学生,其中连站也站不老实,身子歪歪斜靠在座椅边的刺头,除了高南星以外还能有谁,整个人动也不动,盯住某处发呆。 “高三的嚷嚷什么呢?”跟班嘀咕,扭头控诉:“不是我说南哥,你什么时候成了好学生?这种课咱们都在外面开几盘紧张刺激的集火游戏啊!” 他音量与动作幅度过于夸张,引来站在篮球场上的老师注视,还没等人缩起脑袋,对方就冲这边招招手,示意他们几个派个人过去。 跟班顿时瘪了:“还没完没了……” 正当他要磨叽起身,半只手掌搭在他肩膀一秒按得人往下秃噜:“南哥?” “我去。” 不懂高南星为何突然如此积极,跟班啊了声,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另外一个人比他有眼力见,嘴巴努努示意他往对面看:“瞧瞧那是谁。” 虽说隔了小半个操场的距离,但架不住米欢的外形优越,因为身体原因,他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般奔跑,即便静静站在跑道边缘,总引得人往他那边望。 他穿了件及膝棉服,是有点偏浅色的奶黄色,配合乳白硬质牛仔裤,在灰扑扑校园里成为格格不入的一抹色彩。 跟班看了眼:“娘兮兮的。” “说什么猪话,人家说校花啊,你这么形容,搞得跟她男人一样。”对方还是个米欢激推,突突突如机关.枪般发泄:“你懂什么,要是能被她正眼看,我高中也就死而无憾了。” 被好友劈头盖脸凶了顿,跟班莫名其妙反问:“不就是个女的,你吃炸药了?” “你懂个鸡毛。”对方反声咒骂。 两人对骂声太大,引起老师注意,没等他高声呵斥,谁料班里最不服管教的人向前半步开口:“老师,什么事?” 高南星收回视线。 虽然他还留着前冲式的发型,只不过因长度短些,所以看上去与寸板毫无两样,这样也能让老师觉得顺眼,语气倒没有以往生硬。 “那边体测,你帮忙去记女生跑步的分数,哦,看到操场边那个,她的腿脚好像不是很好,要是她想上楼梯,记得照顾照顾。” 随话音落下,深蓝色记录本递到高南星手里,男生垂落眼睫,表面跟好学生似的有问必答,其实食指按在最后栏填写的名字,指腹悄悄在纸上描笔画。 班级、姓名、性别。 高二五班、米欢、女。 等他描到女字,尾椎忽然发颤。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夹杂几分令人怀疑的因果,高南星几乎忘却时林拳头打在腮帮的痛感,掉落尚未补好的牙齿承载了他隐蔽、见不得光情感。 他心底腾起难以言喻的酥麻。 这种异样,在伴随记忆转到夏夜沾满啤酒渍的笔直小腿,以及器具室里被迫拉死裙摆的细长手腕后到达巅峰。 高南星脚步略显踉跄。 从篮球场走到操场需要经过一小排梧桐树,冬天枝头叶子早已掉光,他脚底踩过去声音劈啪作响,竟与那天米欢的抽泣无形重迭,带给他抵达顶端般愉悦。 “你还真是个变态,高南星。” 他喃喃自语,步速却丝毫不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对方尚未觉察到他,依旧睁着懵懵懂懂的眼,望向草坪中央正在做热身运动同窗们。 心底或许对健康双腿存有羡慕,只见米欢稍稍拉长手臂,如张开怀抱的毛绒动物,刚要伸个懒腰时,又因为不好意思稍稍收回半边胳膊,装做无事发生模样,扭扭侧腰上半身。 “......” 由于高南星是绕过去的,所以米欢第一时间并未发现男生存在。以为自己身后无人,他稍稍下压手臂,试图用掌心去触及地面。结果高估了自己的柔韧性,疼得米欢两眼噙满泪花。 第77章 殊不知,用高南星视角看去,就是一场无与伦比的、并且仅限于他欣赏的视觉盛宴。 虽说米欢穿着厚重及膝棉服,不过版型是很寻常的直筒,外加他本来也没几两肉,又能轻而易举地滑到距离小腿弯好几厘米的上方。 常人很难驾驭住白色硬质感的牛仔长裤,尤其是它的收边设计,穿不好就成了两条巨粗无比白萝卜。 唯独米欢腿部有伤,就算时林有十块钱,九块五都要花在他身上,这么多天下来也没见长几两肉。又因年龄关系米欢开始抽条,常人难以穿出味道的白牛仔裤反而沦为他的陪衬。 只见人后腰上弓,手臂抵按,弧度自然高高翘起,硬布料顺势垂落,从小腿到大腿都空荡荡的,裤尾稍稍堆积,衣服的褶皱遮住了高南星中指与拇指稍扣,就恨不得攥紧的细瘦脚踝。 所以,那片不亚于花田饱满的部位,直直落在了高南星的视线里。 他头脑开始发昏。 他脚跟悬浮。 他无法控制地加重呼吸,喉咙深处的干涩令人喉结滚动时,依旧存在火辣辣肿痛感,高南星几次张口,几次闭嘴。 要不是父亲曾在时林资金窘迫时帮助过他几次,否则自己真会被时林揍到不得不转学。嚣张气焰一压再压,最后变成躲在角落里,偷窥属于时林幸福的变态。 哪怕只有瞬间,他能品尝到时林习以为常的味道,就算让他挨上百次揍, 高南星屈腿,稳住下盘核心,捏住蓝色登记表的手指关节泛白,甚至在寒冬腊月天里浮现湿润水汽。 “......” 他鼻尖前倾,利用距离视觉差下,对准位置后,凝视那比雪还洁净的白,深深浅浅地吸气、呼吸、再次深吸气。 直到鼻腔中满是腥冷寒风。 与其相反,愣神中的米欢隐约觉得身体有些异常,等他撑住膝盖站直,一股不应该出现的热流,沿肌肤缓缓下滑,湿润浸透了他里衣。 不、不可能吧? 联想唯一可能,米欢脸涨得通红。 他攥紧手,狼狈转身,却对上不应该再出现的、高南星满是沉迷的脸。 [任务进度过半] [倒计时:31天21时20秒] 伴随几声细微滋啦,猩红数字翻了又翻。 [倒计时:31天22时20秒] 第22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22 再也不会有的笑容…… 是袅袅了? 不应该吧…… 可这湿漉漉的感觉, 连带里衣长条布料完全浸透,冰冷黏腻沿敏感肌肤滑落过半,刚巧停在大腿三分之一处。 像水, 又不像。 米欢几次屏住呼吸,试图辨别出这不明物体成分, 奈何几次都与小解的感觉类似,吓得他第一时间想去找时林。 啊……时林去比赛了,不在学校。 顿时,手足无措感席卷全身, 米欢攥紧手,他弯腰, 胳膊沿大腿下滑,布料极为轻巧地贴在身体。 结果潮湿感更甚。 他惶惶直腰,往下扯动棉衣摆,试图挡住本就盖好的臀部,恨不得把小腿弯也完全盖死。 这一动, 出了问题。 原本被里衣兜住的湿润, 像歪斜的葫芦,剩余液体彻底滚滚滑到底。 不是错觉。 他能感觉到, 自己裤腿湿得冰凉。 米欢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简直欲哭无泪,唯一庆幸现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即便那里出现些许异样, 旁人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哗啦。” 正当他想着,纸张散落声异常,掉在地时摩出沙沙动静, 距离极近之下,简直如雷贯耳,冷不丁吓得米欢哆嗦。 他扭头。 看清半蹲的男生的脸。 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陷入某种沉迷,面部表情微妙。起初米欢并未认出来高南星,还是等后者自己回过神收拾散落脚边的记录单,抬眼瞬间吓得米欢后退半步。 “学姐。” 高南星脱口而出,他也忘记去排序登记表,东西胡乱夹在一起,气息稍紊乱。 “对不起。” 第二句紧接其后,他是好不容易得到天神回眸的信徒,始终站不直背,佝偻着腰,对上米欢眼睛后意识头晕目眩。 他语无伦次:“那天,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高南星的心砰砰直跳,紧张混杂羞愧,令他原本消肿了的后脑勺再次隐隐作痛,男生竭尽全力辩解。 “但这次是因为记录。” 慌乱间,高南星抬手向米欢展示记录夹,深蓝色外皮混杂凌乱放置的白色打印纸,突兀支棱在外。他哪还有以往不可一世的傲气,始终凝视米欢的眼,呼吸压不住胸口的剧烈起伏。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无论他说多少话,米欢始终立在原地不动,轻咬薄唇不言,别过了脸,发丝遮挡住望向别处的视线。 “……” “学姐?” 高南星虽热衷以武力说话,偏偏被时林揍得差点没了半条命,外加单独面对米欢难抑紧张,讲话都变得结巴。 “如果需要我帮忙……” 自始至终,米欢保持沉默。 他并非躲避高南星,而是视野左下角突然翻转的任务,让他本就不清明的大脑再次陷入片刻混沌。 [新任务颁布中……] [今天,水会去该去的地方] 什么叫,水去往该去的地方? 眼下也容不得米欢过多思考。 第78章 他想请假回家,想快点换掉湿哒哒的裤子,想见到时林,想让他抱抱,想叫他告诉自己这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实哪会按他想象中来,由于高南星有正当理由,他无法叫人离开,又怕走动时暴露异样,并拢双膝僵直身子。 虽说白色不耐脏,好处倒也有。 就比如,倘若不脱掉他衣服,单单从外观看,谁知道他隐秘部位的异样。 两人间的僵持被哨声打破。 “高南星,发什么愣!别欺负人,赶紧过来记时间!”体育老师的嗓门轰轰隆隆,此刻竟成为米欢的救命符。 眼见米欢依旧无视自己,高南星深吸气,姿态越来越低。 “那我先去,你等下我。” 最后一个字音都飘散了,高南星脚跟还钉在原地,他眼里的紧张掩也掩不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真的。” “……” 眼见米欢下定决心不理他,高南星暂时作罢,他一步三回头,等站在操场对面终点处,视线依旧望向米欢位置。 信他个鬼! 米欢深呼吸。 在高南星讲话的同时,米欢始终未捕捉到滋啦电流,以为这次任务与往常毫无区别,先前显示的警告不过笑话,将将要放松警惕。 “咳咳——” 骤然,他头顶压来脖颈支撑不住的重量,整个人险些踉跄跪地,喉咙如被柳絮塞满般又痒又痛,胸口一上一下肺部却进不去丁点空气,窒息感如在隔离房里时别无二样。 可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疾病。 治不好、看不好。 同样,也不存在后天感染的情况。 所以他的身体还是他的? 米欢思绪混乱成团,他刚苏醒时并非未曾求证,只是本应存在黑痣的耳后光洁一片,所以他降低了戒心。 [检测到玩家抗拒完成任务] [惩罚已抵达,3、2、1,滴——] [与现实共感进度:5%] 与中正冰冷电子音相对的,是米欢控制不住身体的歪斜,他胡乱伸手试图抓住稳定物,双膝不可避免及地,钝痛沿腿骨飞速蔓延到骨盆。 仿佛数百只红蚂蚁撕咬,米欢甚至毫无喘气余地,疼得他顿时失去意识。 冰冷数字依旧跳动。 渐渐的,由5%翻倍10%,眼见还有增长趋势,最后卡在极为微妙的16%左右。 不多不少,将好是米欢的尺寸。 本来站在队伍旁侧,刚发完号码牌的高南星不经意抬眼,结果最前面的女生还未别好布条,手一抖,东西被吹到几米开外。 “追魂啊高南星!” 她气急挥拳,视线顺高南星偏移,看清操场另一边的情形,女生尾音又猛地上扬接近尖叫:“老师!她低血糖晕倒了!” 呼呼啦啦,所有人一蜂窝扭头。 等看清躺在橡胶地的人,有几个学生想冲,望见早已抱住米欢向医务室跑的高南星默默剎车,反问声音带了丝茫然。 “上次还没长记性啊,都被揍了。” 身旁人接话:“这事大学霸知道吗?” “估计不知道,否则怎么可能会让他接触到人啊,就凭时林当时那个醋劲儿,血都染红两三个足球。” 提问者随即闭嘴,凝视体育老师与高南星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操场边缘,后知后觉,他嘀咕一句。 “逃过这次体测,寒假前可算消停。” / 竞赛严禁提前交卷。 不然,时林早已登上回家火车,而并非现在坐在候车大厅,一遍遍刷新短信界面,等米欢给他发消息。 下午5点40,对方应该在上课。 时林按灭手机,分辨率稍低的屏幕映出他的脸,平框无度数眼镜下,眼底是难以掩盖的焦躁。 可能他患有连自身都未察觉的分离焦虑症,短短几秒钟解锁息屏数次,最终还是未忍住,他手指敲屏编辑。 「书包里有钱和面包,记得吃饭,不许再偷偷省钱。」 觉得这短信语气毫无说服力,时林又删掉话尾的句号,换成更为明显的感叹。 时林唯一一次掉出年级前五,米欢因低血糖晕倒,他从同学那儿得知,直接翘掉上午第二场考试,在医务室找到因晕沉而头疼的米欢,到嘴边的责备在看清他苍白嘴唇化成无奈怜惜。 “真不让人省心。” 话是这么说。 等米欢默默缩进被子,时林又将他薅出来,男生蔫蔫地靠在他肩膀,下巴瘦得都有点硌人:“阿林。”软绵绵一声,唤得时林毫无脾气,半是心疼半是头疼。 从那时起,时林再也没给过米欢早饭钱,每天早起半小时给他做饭,看着他吃完才算了事。 虽然早晨出来戴了米欢的围巾,可一整天过去,上面气息所剩无几。时林只有深深埋入鼻尖去吸,才能勉强嗅到几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 他呼出口气。 还未到春运期间,候车大厅的乘客零零散散坐着,即便开了暖风空调,也仅限于呼气不见白雾而已。 时林郑重地展平围巾,缠绕在脖颈直到透不过丁点儿风,握住兜里给米欢购买的水蜜桃软糖,薄唇微抿,趁旁人未注意到这边时,他轻轻靠过去用呼吸来窥探米欢体温。 旁人皆认为,米欢离开他无法生活。 殊不知,前者才是在这段关系里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存在。况且他们俩还在念高三,时林生怕逼得太紧,会吓到米欢,所以总是用不温不火的态度,一点点展现他见不得人欲望。 第79章 坦白说,他想他。 时林喉结微动,目光略略涣散,撑住额头遮挡眼,生怕被旁人觉察到他心底不可告人的旖旎幻想。 恰巧,手机屏幕亮起,由于声音打在静音,直到快跳转到无人接听,时林才堪堪回神,凝视来着隔壁市的电话。 “......” 不知怎么,他心跳忽然无规律加速。 右手握住冰冷的金属边缘,连带掌心略略发麻,最后蔓延到指尖,仿佛有所预料,时林思绪空了近两三秒钟,点下猩红血亮的接通键。 “你好?” “......” 对面并未应和。 沙沙电流声透过廉价话筒传来,时林以为车站信号稍差,刚想起身走向二楼开阔地带,随即一声压住怒火的叹息硬生生绊住时林脚步。 米连月? 时林攥紧手指:“你有事?” “没有。” 对方讲话轻得恶心,等时林意识到是米连月声带出了问题,表情略带几分难以描述的微妙。他没有跟人寒暄习惯,刚要挂掉电话,却听见略带颤因的自言自语。 “以后也不会有了。” 管家佝偻着背,容貌像五秒过了五十年般苍老,他站在雪白房间里,嘴角抖得连带脚跟发软,始终无法聚焦的瞳孔,仿佛在讲述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几步之隔,少年安静躺在病床上。 他乌发微微盖眉散开,露出白皙干净额头,长睫低垂,面容好似睡着般恬静。 管家看得痴迷。 可床头的心跳监护仪的界面,仅剩三条笔直、毫无生机的直线,宣告着少年早在三小时前,永久停止了呼吸。 第23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23 二周目即将开启…… 时林手指发颤。 他深呼吸也无济于事, 心脏跳动频率异常,无缘无故腾起的烦躁感,让时林有种失去掌控晕眩。 心窝憋火快撕碎他灵魂, 时林另一只指甲深陷掌心,他试图调整呼吸, 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一抽抽跳动。 不对劲。 时林弓起背,手指捂住口鼻,打算克制头晕目眩,效果依旧是微乎其微。 耳畔电流声不断。 老手机信号不太好, 短短几句话三次断连,时林食指按住眉心, 而后用牙齿抵在手背:“有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反问来得莫名。 时林蹙眉,紧接移开电话,屏幕随即由熄屏转为明亮,露出极为傲慢的四个同数字连号码,确定是他的作风。 米连月发什么神经。 难不成长时间没见米欢, 精神意志撑不住开始发癫了?时林毫无响应念头, 他刚准备挂掉,谁知对面忽然传来一句。 “你有亏待过他吗?” “……” 若是没听错, 他的声线好像在抖。 候车厅大屏幕刷新, 同时通知列车到站的广播响起,短暂寂静过后,时林捕捉到米连月语气里的错愕:“你不在学校?” 没义务向他汇报动向,眼见检票口开始排起长队, 时林顺势按掉电话,背起鼓鼓背包往队尾走。 里面除了张身份证明外,剩下全是时林抽午休空帮米欢选的特产零食, 除去几包口味独特的糕点,还有当地盛产的酸甜口饮料。 米欢喜欢喝酸的。 人口味偏偏还不耐酸。 之前舔舔梅条都会皱眉,也要不顾时林阻拦,非得吃完整根捂住嘴巴在床上滚来滚去,也要口齿不清倒打一耙,责怪时林没有拿开它。 “拿开小狗就要啃我了。” 时林跟人开玩笑,顺势撕下来张卫生纸,轻轻按去米欢嘴角的晶莹,坐在床对面椅子上,看着凑过来噘嘴的米欢。 “是不是呀?” 这种完完全全哄孩子的语气,着实与时林本身气质不符,他轻轻拍掉米欢偷摸还想拿的手,又拉高攥在手心,带了点柔和安抚之意思,拇指在米欢虎口处打转。 米欢哼哼唧唧歪倒。 他们枕头稍软,米欢躺下时发丝会堆在侧脸,床头灯光线昏黄,凌乱下更显得他双眸明亮,当事人还毫无自觉,眼睛弯成了月牙,肉嘟嘟唇微启,发出拟声词。 “啵啵。” 时林拇指一顿。 似乎觉得不好意思,米欢啵啵完后立马转身,面朝墙壁躲进被子里,想用床铺建立起牢不可催的堡垒。唯独忘记他穿着下摆稍短的薄睡衣,露出小半片白得晃眼肌肤。时林耐住性子,语气带了点循循善诱:“什么?” “......” 当事人不吭气了。 一动不动,打定主意要当乌龟。 时林看得好笑,随手抄起草稿纸迭起成扇,轻飘飘对准米欢后腰一扬。 “冷冷冷!” 人哎呦弹起,如块小小橡皮糖,虽然身体东躲西藏,可露在外面的视线始终追随时林:“啵啵,就是,亲亲。” 因为害羞,他声调越来越低,浓密长睫垂落,随呼吸微抖,惹人过分怜爱最后鼓足勇气。 “阿林,啵啵,米米。” ...... 回忆转瞬即逝。 时林对着车票找好座位,刚放好背包,没几秒传来火车预备发车的鸣笛。 发动前,兜里手机震动。 他来不及看,本就半格的信号骤然掉成空白,甚至连时间也转了半天才勉强浮现在最上方。 时林扫了眼。 第80章 说来奇怪,方才在候车大厅无法控制的心跳,等坐在缓缓前行列车时,竟出人意料地逐渐平静。如万事尘埃落定般,他侧目望向远去灯火通明的站台。 “......” 随即而来的黝黑如打翻的汤,铺天盖地自头顶压来,尽数落在行驶列车上空。 时林在玻璃窗倒影里看见他的脸。 面部神情疲惫而麻木,却因想到米欢又带有些许雀跃,平框眼镜遮不住时林眼底兴奋,他身侧背包里装满米欢喜欢的零食,最后念着对方惊喜神情陷入浅眠。 他想第一时间告诉对方。 如果不是出国留学,他这三年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竞赛,以及高二会考时全科全a底气,毫不夸张的说,只要米欢想去哪个城市念书,时林完全有底气提前录取。 他人生可算是一无所有。 有且仅能确定的,仅剩米欢。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光、是他生活下去的动力、是他这十八年来的诉求。他无法想象失去米欢,单是潜在意识,时林无法控制地紧张哆嗦。 同样,米欢也是时林最后的保险栓。 基因会遗传,当时父抄起酒瓶对准时林那刻起,劣等基因始终烙印在时林看似温润面孔下。 爆发仅需契机。 / 夜空深邃。 坐满人的走廊空寂无声。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调整成雾化,只得隐隐看清其轮廓,仪器笨重,时不时传来令指尖发麻的滴滴警报。 坐在这里的人双目熬得通红,血丝遍布眼球,饶是如此还不肯离去,似乎干坐着就能让躺在里面的人恢复健康。 一众疲惫不堪的面容里,唯独角落引人注目。 他身穿笔挺三件套西装,发丝尽数后梳,露出眉眼与优越下颚线,领结顶在衬衫之间,边缘锋利能取人性命。 横看竖看,都不像狼狈不堪陪床。 有人视线落来,淡漠移开,倒换来长叹:“有钱没钱都躺这,什么区别。” 米连月听见了。 他侧目,医院连廊光线昏暗,更多是外面建筑折射出来的光污染,映在连廊玻璃窗,投落躺在地板打盹的病人家属,猩红宛若烂掉的西红柿。 米连月眼珠发颤。 显示无法拨通界面的手机滑落,即便动静响得人发抖,他本身无任何反应,手指虚虚勾在半空,关节僵硬得无法伸平。 病危通知成了烂大街的广告纸,分别由时间远近铺在米连月膝头,每张字数都比上一张少,白底黑字的字号却越来越大得令人无比窒息。 唯独填不满法定监护人那栏。 米欢哪有什么监护人。 大先生、夫人与大少爷离世突然,远方亲戚许久未联系,也不会因为可有可无的米欢奔赴万里。直到呼吸机撤离的前一刻,米连月因手抖而握不住圆珠笔,病危通知单上留有丑陋、扭曲的黑线。 他不知坐了多久。 最后米连月僵硬起身,顺层层楼梯而下,直到冷气森森的负一层,深紫色消毒光映亮了太平间门口。 “......” 虽不是午夜,米连月这么杵在这,偶尔路过个人也被他吓得毛骨悚然。 半晌过去,他笑。 “你看,小先生。” 米连月面容平静,眼底恶意蔓延。 “哪怕最后,你选择的时林都不知道你突发疾病死亡——全身器官衰竭,哈!” 话音悬在半空,米连月扬起声调。 全身器官衰竭不会突然发生,它会有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开始症状是时不时陷入昏迷,可由于米欢常年犯困,所有人都未曾往这方面想。 甚至于将他当眼珠子疼的时林。 米连月在电话里隐瞒了真相。 与其说他无法道出口,倒不如他心底腾起恶意,想让时林品尝到他所体会的痛苦,以及得到消息的天崩地裂。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哪有人早上还好好的,傍晚就突然送到重症监护室,短短半小时下达三次病危通知,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覆白布的病床被护士推出来,对方神色凝重说了声节哀。 “……” 米连月坐不住,他仓皇起身,胳膊快压到米欢躺着的病床,手指抖如糠。几位护士向前隔开,避免米连月与亡者的直接接触。 他扑了个空。 医院天花板与墙壁扭曲,化作吞噬人血肉的精怪,拉扯米连月脚跟发软。 恰巧,另一道呼吸声沉重。 “您、您好,学校那边——” 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哑得不象话,染带沉重泣音:“说会承担对应责任,但要求这事不许....”他深吸气:“不许时林知道。” 米连月扭头。 他认得他,去年夏天,米欢离家出走在夜市闹事的高南星。米连月闭嘴,目光带点审视意味,居高临下凝视对方明显涣散的瞳孔,看清人僵硬的双腿,意识到男生跟他一样站了近乎四小时。 “既然时林在你家餐厅做事,他的经济情况,你也知道。如果米欢不去找他,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米连月扬起下巴,他语气渐缓。 男人再恨,他也不想沾半点血腥。 他的小先生讨厌血。 要九泉之下也不愿理他,怎么办? “......” 看对方陷入沉默,米连月大致猜到原因:“不许时林得知消息?难道校方是怕唯一能冲击前三学府的宝贝学生受影响?” 第81章 “那群人看来,名誉比命还重。” 米连月捕捉到男生面容隐忍,视线顺势偏移高南星至今无法平静的右手,声音越来越轻,眼底早已看不见往日清明。 “这笔账,我会算。” “小先生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 “但这些是我的事,”他缓缓挺起腰,居高临下端详惨淡的高南星,“你要做的不难,仅需找到时林,把小先生去世前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他。” “包括对方含着半口气,好不容易接通电话,叫了数声时林却被无情挂断——” 米连月轻笑。 “小先生抱着拨不通的手机落泪,直到心脏彻底停止跳动前。” “......” 面对莫须有的捏造,高南星愣神。 可仅仅是瞬间,他潜意识比身体行动更快,脑袋重重点下去,不受控制颤抖的右手慢慢攥紧,鼻腔发出污浊不堪的嗯。 如果能让时林后半生活在罪恶里。 他做。 如果能让时林这辈子就此烂下去。 他做。 第24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二周目开启) “时先…… 米欢坠入梦境。 游戏、学校、任务幻化为虚无, 胸口蔓延开的疼痛成为软趴趴棉花,托得他摇摇晃晃。 先前种种烟消云散,等到他睁眼, 无数蔚蓝色光点自他身后飘来凝结,可由于数量太少, 米欢难以辨认是个什么东西。 唯独视野里凝固的猩红倒计时,提醒他堪称惨败的游戏任务。 “都是零蛋。” 米欢哇了声,前面还好,越到后面都是鸡零狗碎的日常小事, 以至于收集进度依旧卡在最开始数值,连带各种让人面红耳赤的任务标题, 也处于灰蒙蒙状态。 他盯了半晌,也没读出有用信息,索性翻转身子,把自己当成锅里的棉花糖来回转圈。 巨型屏幕如影随形。 唯独首栏,明晃晃浮现[失败]。 “失败就失败嘛——” 米欢嘀咕。 他又打了个滚, 未料胯骨撞到另外柔软, 差点被反弹出去前,脚踝由一双手轻轻握住, 冰冷激得米欢哆嗦, 他慌忙抬头,看清面前的...人。 诶? 怨不得米欢呆愣。 方才还看不出规律的蓝点点们,此刻凝聚成人类外形,伴随米欢脚踝温度的逐渐升高, 对方身体越来越具化比他略高半头。 睫毛一颤,睁开的双眼浩瀚无垠,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才是真正宇宙。 米欢试探性招呼:“你好?” “......” 起初, 对方并未吭声。 后来米欢琢磨,可能那时lin还没凝聚出嘴,过了近两三分钟,才跟时间延迟般开口。 “欢迎回来。” 咦,咦咦咦?? 即便声调平直,冰冷电子音听起来万般熟悉,夹杂隐隐电流滋啦声细微。 米欢惊讶:“你是我脑袋里的!” 后者抬起了胳膊,拉近两人距离,目光沿米欢喉结向上,最终停留在他肉而软绵的唇,呼吸一起一伏,冰冷瞳孔里仅映出男生惊讶的脸。 “我等了你很久。” 伴随话音落,对方凑近,由于他是由数以上万的蔚蓝颗粒组成,米欢全然感觉不到他呼吸,心中好奇大过应有的恐惧。 “你是人?” 话音刚落,米欢食指已经伸过去,却触及虚空,如水帘般摸不到实体。 “真没有礼貌,”他回应,紧接,无数发光粒子黯淡收缩化为与米欢相近肤色:“没有礼貌的宝宝是要被教育的。” “??” 米欢意识还处于茫然状态,谁料后腰落来禁锢,白牛仔裤一松,凉风自四面八方压在米欢臀部,吓得他从原地弹起。 “我又不是宝宝!都成年了!这么喊我真的好肉麻!” 米欢反抗,奈何他嗓音偏软腻,裤子也在掉,露出粉粉小鲨鱼里衣,这句话可信度几乎为零。 “成年人会穿小鲨鱼。” 再寻常不过的陈述句,却硬生生听出三分调侃与轻笑,惹得米欢歪头,忘记护住他的小鲨鱼尖尖,被前者轻而易举地用掌心兜住,温度节节攀升。 米欢哪受过这般刺激。 他挣扎,声音抽泣:“你又不是时林,我想穿什么就穿,你管不着。” “......” 对方收手,奈何抽离感着实过重,差点兜起来一汪春水,外加米欢始终处于漂浮状态,差点蹭得他人仰马翻。 “lin。” 慌乱中,米欢右耳畔附来热意。 “林?”他愣神,心底下意识浮现出时林的面容,到嘴边的追问被随即覆来的吻打断,lin半强迫半诱哄,手伸入米欢发丝。 “乖宝宝。”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说过一次就触发了开关般,米欢稍微顺从,象征奖励的吻落在他唇齿之间。 这种表达方式,也就米汀寒做过。 米欢眯起眼,试图在他身上寻得半点蛛丝马迹,无论lin平直的眉或是微翘的唇角,着实与哥哥米汀寒不沾半点关系。 “你又不是米汀寒,亲什么亲。” 他瘪嘴,竟将心中所想所道。 lin稍挑半边眉,帮米欢扣好裤子的纽扣:“宝宝,你数据收集连最低线50%都差近半截,以后会出问题的。” 米欢沉默。 半晌,他别别扭扭回头,细长手指抵在lin胸口想拉开两人距离,见对方眉眼逐渐变得带有侵略气息,又吓得背过手摇头。 第82章 “你不要这么喊我。” 米欢抗拒,这是米汀寒的专属,时林也可以喊,唯独不能从刚见面没有五分钟的“人”嘴里出来。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抗拒那些涩.情任务就会死,我明明剩整个月时间却被强制退出游戏,这是bug。” 米欢据理力争。 他第一时间担心的还是时林。 倘若游戏里自己真死了,还在时林去参加竞赛的时间,无法想象对方得知噩耗的神情,米欢心底空落落难受。 “游戏?” lin目光惊奇,险些未掩住不解。 “干嘛,就算是游戏,你们也要讲点道理好吧!主角受还剩几个月高考,我就这么不明不白死掉。” 米欢虽未参加过高考,但这是公平性做到顶尖的全国考试,对于高中时期的时林来说,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绳索。 时林没有他想象中脆弱。 但米欢不想让自己成为影响之一。 “......” 看出米欢眉眼间的焦急,lin忽然陷入沉默,原本荧亮蓝点黯然,他手指悬出小小银河,里面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快更迭着数据。 “这算游戏,又不太是。” lin挥挥手,那块刻着失败的大屏幕消失:“按照目前发展水平,人类很难做出等值共感游戏。就算我,同样依靠人工智能与人类意识合成的半智慧生物——” 说话间,他掌心浮现玻璃水球,轻轻推到米欢面前,映出男生眼底泪花。 “彻底融合数据库也要三年时间。” 米欢听懂了:“你是机器人。” lin无奈:“怎么就记住这句......” “我要见时林。” 米欢大声,在lin开口前又重复。 “我要时林!” “当然,当然宝宝。第一次都是重要的,就算破例开启第二次收集,怎么也要把数据打到及网格线以上,”lin扫了他眼,到嘴边的宝宝更换成米欢,“你不喜欢性吗?” 听不懂lin讲话,米欢重复。 “姓?” 问也是对牛弹琴,lin索性放弃。 “你需要在游戏世界里体验到最够多的情绪,才能得到对等数据,换成小孩子怎么样?孩子情绪总是充沛的,能表达出成年人无法坦诚的感情。” 大段大段的话劈头盖脸砸来,米欢尚未在脑海过一遍,他视野骤然放大,lin飘来,温热手掌托住米欢胳膊,嘴唇贴在对方变小四五圈的手背。 “用孩子的身体吧,各种限制下你就不用理会那些讨厌的东西。”lin捏捏小米欢软乎乎手腕:“不过要躲开某些心理变态。” 说罢,lin眼底划过隐约波动。 米欢歪头:“千刀万剐的恋童癖?” “当然不是,小米欢。游戏设定者渴望你能反馈出舒适体验,但提交上来全是得不到舒缓又毫无办法的空虚。” 极致克制下,lin向来无比冰冷的嗓音竟听出几分异样温柔:“如果是主角受的问题,这件事会变得非常非常麻烦。” “游戏要一点点排查,第二次我们先委屈下,大人们能做的快乐事情,以后再补偿给我们小米欢,况且还不能过于突兀地出现......所以公立建造的孤儿院怎么样?” lin不给米欢追问机会。 “当然,你会很快见到他的。” 失重感骤然,米欢险些被风呛住。 他坠落时仰头,lin的身影几乎缩成小黑点,硕大光圈自其背后铺开,如离弦之箭撕扯开无数水蓝色帷幕,露出大片大片流星拖尾般白光。 “啊——” 灵魂触底前,他隐约听到lin说了句稍后见,还没等理解对方意思,米欢被这光线照晕了过去。 / 走廊墙壁是与医院同样的白。 不过,踢脚线却变成颇具童趣的海浪形状,失去医院独有的肃穆,带了令人嘴角要翘不翘的可悲愉悦。 观察室门口站有一高一矮的大人。 其实矮个子在活页夹上勾画,时不时抬头,调整监控角度,最后放大屏幕视线聚焦在房间唯一的小孩子。 “那场事故,活下来的只有他?” “大概。” 回应带了几分不确定,高个女人推上滑落鼻梁的眼镜,蹙眉看护理员在记录单画满勾,精神评定那栏写了极差。 “......” 精神评定直接关乎到一个孩子被领养走的速度,女人将要开口,护理员察觉到她意图,率先摇头接过话头。 “他会在福利院待到十六岁周岁。” 护理员合上活页夹,将其放在观察室门边的资料框里:“除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出现,您身为儿童心理学专家,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得够直白。 就算临时派遣过来的专家,轻而易举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眉头不受控地紧蹙,视线落回唯一幸存者上。 只见他坐在床边,双腿悬空,棉拖是缺了耳朵的小熊,模样可怜。乌黑发丝垂在他侧耳,两只手交迭放在腿,指尖略交叉,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 “不觉得手麻么?” 女人抬手将欲敲门,最终在护理员的静默中放弃,她虎口抵住下巴,转身望向空荡荡走廊,尽头窗户紧闭。 她犹豫再三。 “孩子走出创伤所花费的时间,远比我们成年人多得多,他现在急需专业心理干预与外界交流,再耗下去,我恐怕他会出现失语症的征兆。” 第83章 “徐医生,您说的,我都理解。不过您也知道,进行心理治疗需要去另外的一层楼,这里压抑气氛重。” “那诊疗室在用?” “现在没有孩子进行心理干预。” 若非他们多年交情,徐医生差点挥拳,刚想冷言相对,护理员竖起食指。 “嘘——” 他又指指里面,示意她扭头。 单向玻璃折射不出门外场景,为了能看清楚些,徐医生一度凑近,五官快贴到窗户上:“有什么......” 随即。 她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去。 那孩子下床,揉揉眼睛,拖鞋沾满泥土与灰,看起来脏兮兮的,与整个格调温馨的房间格格不入。 等他转身,恰巧露出右边小腿,自腿弯蔓延到小腿肚的伤口可怖,大抵是结痂时发痒,附近肌肤都被他挠出血印也不觉痛,手指攥紧成拳,使劲砸向小腿,直到那处伤疤肿成小山丘高,才哆哆嗦嗦收手。 徐医生猛地握门把:“你们疯了!他都出现严重肢体反抗情绪,为什么还要把人关在这个破房间!” 护理员死死拉住她:“接着看。” “看什么,快把他带出来——” 房间里的男孩沉默转身。 发丝被他别去耳后,指尖因沾染些许血迹,留了一道红痕在侧脸,映出与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存在的血腥气。 “……” 他默默抬眼。 徐医生心头一震。 那是双无论看都少次,都会醉心于其清透的水色瞳孔,却因黯然无光,成为精致五官的唯一混沌。 他跪在白板前,拿起记号笔。 落下的字迹歪歪扭扭、重重迭迭。 “第2天,腿还痛,米米活着。” 由于黑字全部压在昨天的书写上,以至于个别字体成了一团黑,叫米米的小男孩歪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又写了第二遍。 字迹黑得更甚,彻底变为乌云。 “坏掉了,米米的字。” 话这么说着,小男孩拿起板擦胡乱涂抹,白板彻底恢复到最初的洁净,他才抓住对他来说稍大的记号笔,再次重复先前的动作,直到历史再一次重现。 典型的创后自闭思维。 “......” 护理员叹息:“徐医生,并非是我们禁止您展开安抚工作,可您不知出事时的惨烈,小朋友可眼睁睁看着钢筋贯穿亲人的头部。”他伸手比划瀑布状。 “流出来的血全喷到他脸上,当时救援人员以为那是他的血,外加摸不出来任何呼吸,都认为这孩子没救,等清理完才注意他被血糊得睁不开眼了,长时间淤堵导致他视力下滑得厉害。” “......” 徐医生想抨击。 结果发现她无处发泄。 “小孩子第一时间没被带离现场,肯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那时连法医都说听不到心跳,谁能想到又突然活了过来,目睹完清理现场的全过程。” 护理员叹气。 “过几天,时先生来做活动,到时候人多眼杂的,再把他带出来,看看能不能尝试接触外人。” “但最近这段时间......还是算了吧,强迫受刺激的小孩子短时间完全恢复正常,徐医生,大人们不能太残忍了。” 徐医生不语。 她掌心抵住唇,试图想接住话。 等探视结束,依旧保持沉默。 “他叫什么来着?” 护理员自胸前抽出张卡片,一笔一划写:“米欢,很好的名字。”而后他捏住右下角轻晃,准备让墨迹早些干透。 “不过,话说回来,这名好耳熟。” 护理员自言自语:“米欢,米……” “诶,时先生的爱人,不也姓米?” 第25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 daddy? 自从苏醒后发现自己变小, 米欢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接受他要以八岁孩童的模样示众。 “阿、阿嚏!!” 喷嚏惊天动地,米欢揉揉鼻子, 好久才缓和掉难耐痒意,低头打量涂得乱七八糟的白板, 丢开握得手腕酸痛的记号笔,哼哼唧唧往床底下爬。 等米欢抱住藏在深处的玩具熊,方才脑内的眩晕感堪堪消失,胸口残留的恶心感差点没让米欢他吐出来, 小手手捂住嘴巴上来就是抨击。 “lin,大坏蛋, 白痴,虐待人。” 用自以为最恶毒的字眼骂完,米欢借助手背抹去险些滑掉的口水,摆正怀中豆豆眼小熊位置,下巴好靠在它毛绒绒的脑袋, 得到熟悉安抚酝酿困意。 [二周目任务:拯救时林daddy] [伪装精神失常儿童:1/1] [引得医生怜悯:1/1] [逃出观察室0/1] 与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相比, 用未成年模式打任务简直是小孩过家家,米欢只要稍稍装装可怜, 哗啦啦的任务完成提示如瀑布。 “半点挑战性都没有, 还被关在破观察室里——”米欢趴在木地板,伸手有节奏的敲击:“环境相似到让我觉得就差个米汀寒。” 因无人交流,米欢能做的也就剩自言自语,至于脑海中偶尔浮现的冰冷电子音, 得知对方就是lin某个部分,米欢撇嘴。 二周目里,令米欢困惑的, 是关于时林的称呼:daddy? 对于他来讲,这称呼略显微妙。 或许是米欢想太多,在无数能传达出“父亲”这一含义的词语中,偏偏选中daddy这种为数不多,带有歧义的词。 第84章 据说,因为第一次他抗拒完成游戏任务,以至于后续剧情崩开,为了让他有更完整体验度,所有感官剧情都往后面放。 况且眼下居住的场合他熟,先前生病时,米汀寒就安排过类似房间。别看对面墙壁嵌有硕大玻璃,但基本都属于单向窗户,搞不巧对面满是监护仪器。 “我到底患了什么病?” 米欢好奇,本应放病历本的床头空空荡荡,他又找不到丁点有用信息,揉了揉因长时间久用,而导致有些酸痛的眼睛:“还近视呀!!lin,lin就不能让我健康几天吗?” “......” 当然,如果lin插手,就不叫沉浸式体验游戏了。米欢脑海中没有半点的滋啦声,不过他隐约听见屋外人讲话。 失语、自闭、重复而刻板形容。 正当米欢准备在床底抱着玩具熊睡觉,谁料门口骤响开锁声,混合怒不可遏的呵斥,米欢悄悄举高玩具小熊,自己则借着床单遮拦外望。 这一望,就坏了菜。 除去呈大字展开双臂的徐医生,门口还有个陌生人影,对方身穿迷彩作战服,神情冷然,满脸写满无所谓。 “心理创伤?” “是,请回吧!” “……” “即便全院孩子都要参加活动?” 徐医生态度坚决,她认为小男孩无法站在任何场合:“他不适合。” 好强势。 米欢哇了声,偷偷鼓掌。 可男人毫无离开的意思,等他插兜转身,米欢眯眼,看清他的脸后错愕。 高、高南星? / 用过十几年的蓝窗帘早不遮光,即便阴天,依然照得卧室亮堂,玻璃带着六年前的老旧风格,窗棂都因常年风吹日晒泛黄,家具原本的色泽散去,露出干涩无言的灰败。 不难看出,这个家有点年岁了。 在装修风格仿佛倒退七八年的房子里,却有几件扎眼又突兀的物件,无论挂在衣架的高定西装,或是随意丢在床边的卫星信号定制手机,与周围摆设格格不入。 “咔哒。” 时针跳转到五。 夏天的天空总亮得很早,但这间房屋的主人作息比白日还要规律些,浴室隐约传来水流声,与闹钟同时进行。 搭在铁架边的浴巾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抽走,随机沾满水汽的玻璃门从里旋开,迈出笔直有力的腿。 他宽肩窄腰,眉目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原本稍长的发剪短,低头衬得后颈线条越发明显,直到没入凸起的骨。 “滴——” 闹钟叮咚声转换,类似游戏通关后金币掉落,空荡房间充满愉悦少年音。 “叮咚!亲爱阿林早上好,今天是5月15,标准时5点20分,天气晴朗。今日行程:九点前往福利院做义工。温馨提示,三天前绕城高速出现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建议走市区道路,预计总时长一小时三十分。” 男人偏头。 晨曦自左边落来,照在其侧脸,勾出他锋利平直睫毛,如数把开刃的刀。 “……” 他未吭声。 浅蓝投影静止在半空,待机时波点缓缓浮动,呼吸与男人同频。后者看了半晌,直到待机形态切换,波点汇聚成虚拟人形,他嘴角稍稍勾起笑意。 “米米。” 话音刚落,人形随之翻身,做出迭被子的动作,盘腿打了个小小哈欠。 “干嘛呀阿林。” “怎么跟着起这么早?” 捕捉到关键词,清亮少年音再次重复:“叮咚!亲爱的……” 时林沉默,手头动作未停,扣好表带调整到合适位置,面对镜子整理好衬衫领口,准备拿领带时,他手腕悬在半空打断它:“你今天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即便无数次优化,虚拟人表现出愉悦时,依旧会因高音产生几秒失真。时林沉默片刻,偏移手指,拿起另外一条暗蓝领带。 “这样?” “……” 由于未识别到关键词,在片刻等候过后,投影切换形态,重新变为待机状态的浮动小点点。 时林表情不显,从他眉眼流露的神情看,多半对此回答不满,一时间房间陷入沉默,仅闻得楼外摊贩吆喝。 “今天去福利院,可能会早回。” 他说着,边转身,视线对着空荡荡房间,等目光触及摆在沙发上的某个安抚玩偶,嘴角微微下抿。 几分钟后,时林向前,坐在玩偶旁边——拥有纯黑豆豆眼的小熊,几年前还躺在主人怀里,充当安抚玩偶,现在孤零零待在沙发上,头顶绒毛低垂。 时林凑近抱起它,鼻尖轻靠,由于年岁太久太久,以至于其早没有了熟悉味道,仅剩下洗衣液与柔和剂气息。 他嗅了又嗅。 到最后,险些忘记要做的事,时林还是靠短信震动回神。 临出门前,时林手指搭在门把,昂贵西服与生锈出现在同一个画面,给人的感觉怪诞又可笑。 楼道风冷,吹得他上衣摆稍动,等时林反手关上第二道防盗门,肋骨靠下位置腾起痛感,钥匙对了三次都未对准锁孔,碰在铁块发出乒乓响动。 他深吸气,右手按住鼻尖,压下胸口不断翻涌的酸涩,轻轻低咳几声,将家里大门反锁,又不立马离开。 “......米米,我出门了。” 自然,这句话得不到半点响应。 第85章 纵使食指与拇指按住眉心,不断地向里收缩,也无法缓解时林骤起的晕眩感:连续半个月,他入睡极为困难。 按心理医师所说,这是潜意识里无法接受现实的反应,倘若他思维一直保持抗拒姿态,会造成连药物也无法治愈的失眠。 “发生意外您不过也刚十八,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半成熟的年纪,您却维持极端冷静赶往医院,安排好后事并将凶手亲自送进监狱......” 话说过半,心理医师停住,头一次认真打量仅耗费两年时间,就完全成为业界大拿的有位青年。在感慨天赋与努力并存之下所铸造出的耀眼同时,他道出自身想传达的话。 “不要对自己过于苛刻,时先生。” “人死无法复生,生活还得向前。” 久而久之,这两句话成为时林逃不开的梦魇,他甚至忘掉自己作为理科生该有的严谨与逻辑,极为痛苦地捂住眼睛,寻求荒唐可笑的回应。 “按他离开的时间来算,现在也应该八岁左右,刚刚上小学一年级,说不定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看着明显陷入牛角尖的青年,心理医师放下交迭的双腿,并拢手指缓缓伸开,举在时林面前轻晃:“时先生。” “......” “假设生命存在于轮回,也假设您的爱人轮回后,依旧拥有前世记忆。” 心理医师深吸,尽可能地让自己所传达出来的语气平和、笃定:“但他也才八岁。” 时林抬脸,睫毛保持原样,掩盖住眼底情绪,嘴角略动:“我知道。” “您二十六,财力雄厚、年轻有为,但您这一生,都不可能跟一个八岁的孩子扯上任何关系。” “......我不喜欢孩子,我只想他。” 时林声音无比倦怠,反驳中竟听出几分躁动前夕,夹杂隐隐躁郁情绪,令心理医师不得不提起百分之二百注意。 “您不能想。” 心理医师见过时林发病的模样,也亲眼目睹他将发泄室砸得需要重新维护的疯狂,将呼吸调整平稳,以最柔和的腔调,说出来的话将时林脑海里的虚伪幻想打得稀巴烂。 “......” 医师沉默片刻:“节哀。”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时林反锁住门。 他擦去门牌不存在的浮土,确定反锁好两道门,才略略弯腰,视线保持在爱人生前的水平高度,静默几秒后。 “家里很安全,米米。” 后知后觉反应自己说的话,时林闭了闭眼,眉宇是无法掩盖的苦涩,他做出了笑这一动作,但因为情绪实在过于牵强,也仅仅凝聚成四个字。 “等我回来。” 第26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6 这是他们赎罪唯一…… 是高南星吗? 距离上次见面虽不超两个小时, 但对方模样明显比高中成熟太多,若不是他的前冲刺头,米欢可能猜也猜不到。 由于视力下降得厉害, 米欢生怕自己看错,刚要掀起床单爬出去, 念及观察室的单向玻璃,他抱起玩具熊挡在脸前,偷偷摸摸溜到墙根底下仰头。 大人们讲话不掩饰情绪。 “我们谁都不想让这事发生,可这毫无办法, 况且他也是受害者,家里人都不在, 只能送进福利院。” 这是徐医生,语气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平和,夹杂的躁动仅能维持表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觉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但对于八岁的孩子讲, 他能给予你什么赔偿?” 高南星自始至终沉默, 听到这句给了点反应,纵然见不到他面色, 也能从语气里听出他漠然:“我能要哪门子赔偿?不过以命换命。” “别说疯话了!” 徐医生呵斥, 她以强硬态度,拒绝高南星靠近,甚至伸手啪一下关死探视开关,半人高的单向玻璃变得呈毛玻璃般朦胧。 “队里警告过你吧?不许, 靠近,这个孩子半步。” “......” 两人间气氛诡异寂静。 徐医生下意识看了眼走廊,刻意压低自己音量:“就算这起事故是在你执勤时发生, 也不代表你要对每起车祸担责任。事故调查责任书已经下来,因前车未系好安全绳,才酿成了这惨剧。” 高南星嗤笑:“是啊。” 见人眉目有冷静下来的趋向,徐医生也缓和了紧绷神经,她整理好歪斜的领口,清清嗓子。 “最近听你们疏导员说,高队得有两周未参加心理评定,抽时间去一趟,别人也好放心。” 至于别人是谁,徐医生未说。 信息量太大,米欢飞速转动脑瓜。 按照他们的意思,高南星现在成了执法员,看起来有点小权力。 所以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之后? 米欢听得迷迷糊糊。 他左右环视,在床头柜发现带着日历的时钟。长时间未用,以至于变成不走字的摆件,停止的时间为五年前。 所以,距那时起,至少过去五年? 米欢掰着手指头算:“高中还剩半年,外加大学四年……哇哦。”他小小地屏息,偷偷向前推开门,露出还没手指头宽的缝隙,仰起脸上望。 其实,他对高南星的记忆模糊,不知是lin刻意设置,又大概重新进入后数据跟着转变,米欢只能知晓面前的人是“高南星”,但对方声音与模样,米欢一时与其无法对应。 第86章 与高中时相比,他明显黑了不少。 先前少年意气磨得精光,米欢见他第一眼的印象竟是沉稳,高南星单手插兜掏出根烟,在徐医生警告目光里,耸耸肩别回耳朵上。 “冷静一点,徐医生。” 他嗓音倦怠,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疏离,抱臂靠在墙壁,取下烟咬住,试图用香烟麻痹神经:“我不抽。” “介于你先前劣迹斑斑,我有权利监督你。”徐医生冷笑,右手臂展向走廊出口方向,未开口被高南星打断。 男人歪头:“有这闲工夫,监督我姐去吧,她才是你老婆,徐大医生。” “别贫,说正事……” 徐医生深呼吸:“你姐也不想看到你总用过去的错误惩罚现在的自己,事情过了快九年,或许连时先生都不记得你对那孩子说的话。” “不可能。” 高南星斩钉截铁。 但凡有人提及过去,就如按下人格切换键,他极为烦躁地后挠头发,整个人变得坐立不安,呼吸加重,嗓音夹杂几分愤怒焦急。 “你闭嘴!!” 高南星声音接近咆哮,回荡在走廊里震得挂在墙壁上的小玩偶歪斜,他失去往日冷静,捂住口鼻深咳,好半天都无法平复呼吸。徐医生静默片刻,抬手摆正小玩偶,将玻璃防窥度调得高些。 “你觉得我对时林忏悔?”他极为讽刺地哈了声:“那种虚伪人渣,以后注定会下十八层地狱,再......” 好刺耳—— 米欢抿抿嘴,收紧抱住小熊的手。 他不喜欢别人讲时林坏话,就算永远无法传到男生耳里,米欢心里就是不舒服。他目光落在蓝色门把,尝试伸手完全拉开,结果却没压动。 紧接,门口再次响起对话。 徐医生打断他:“高队,你还记得自己身份?在福利院里破口大骂,就不怕再被有心人录下发到网上?” “发,使劲发,最好把我的执法号码还有身份证一起拍过去,”高南星头晕脑胀,扯住自己衣领拼命外扥,那块可怜的布料几乎扭曲变形,“发啊!!” “你闹够了没有!” 徐医生声调尖得崩溃:“你要问审也是去找司机,与这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有半分钱干系?勘探员都认定这是起意外事故,你到底耗什么劲!现在马上离开这层楼,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动静终于引起旁人注意,原本在其它楼巡视的安保过来,站在走廊尽头,询问声高扬。 “高队,徐医生?出什么事了?” 徐医生快速平复心情,她稍稍整理好凌乱刘海,扯平短款西装下摆,回到起初干练模样。 “不值一提,别在意。” 安保哦了声点点头:“有事喊我。” “......” “不存在的,意外。” 等男人离开,高南星笑了下,倒也没下一步动作。还以为他终于冷静,徐医生揉眉心坐回长椅,神情略显疲惫。 屋外看似平静。 不知为何,米欢的心跳始终紊乱。 他刻意用玩具熊压住胸口,软乎乎的实诚棉花,稍稍能平复一点过于混乱的呼吸。 二周目的任务是要拯救时林。 后面却跟了个daddy。 米欢想不通。 有资格被叫daddy的人,着实少得可怜,暂且不提种种严格标准,单单时林的年龄就不达标。 他现在至少五岁以上,时林怎么都得二十五,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对二十五的人喊daddy,怎么看都奇怪。 正当米欢漫无目的乱想,谈话声越来越低,过了几秒钟,连半点响动也听不见。 “......” 他们走开了? 米欢犹豫,毕竟他光在这儿就耗费了两三天的时间,如果不主动出去,连时林半个人影也找不到,更别提完成二周目的任务。 眼下,或许是个正合适的机会。 他准备放下小熊,结果看清黑乎乎的豆豆眼又舍不得,像是为自己打气般搂在胸口,鼓足勇气凑到门缝前。 结果,他落入一双极冷漠的眼,瞳孔偏冷偏深,夹杂未得宣泄愤恨,与人对视首秒,论谁都会产生几分瑟缩。 大概是为了看清房间里,他的眼睛眯起,黯淡光线下瞳仁有自己意识般不断收缩、放大,直到凝聚成绿豆大小的点。 “......” 后背一秒腾起的冷瑟令米欢头皮发麻,他想躲开,结果这身体到底是小孩子,遇到危险光知道在原地发呆。 对方同时愣住,可半秒反应极快。 本来就开出缝隙的房门被一只大手死死扒住,在徐医生惊魂未定的追问声中,米欢听出高南星粗砂的嗓音里难掩兴奋。 “你总是说受害者失智,我看这小玩意还懂得偷听,他遭哪门子过度刺激失忆?” 小玩意! 米欢气鼓鼓,差点没指着高南星鼻子,向人嚣张质问,之前在器具室里不知道是谁求他掀起裙摆,让他检查有没有穿好里衣。 “他对外界有意识了?!” 徐医生惊喜大过高南星擅自行动的愤怒,她忙调整观察室玻璃,结果由于米欢靠门口过近,以至仅仅留给她一个毛茸茸脑袋。 可能因这几天接二连三的刺激,导致小孩原本乌黑发亮的发丝枯黄,一点点蔫落来,盖住小半张脸,露出苍白而尖细的下巴。 “你别吓到他!” 第87章 “我知道,这可是你重要的论文数据样本,我疼还来不及,怎会做伤害他的事?我记得,他也是受害者。” 疯子。 米欢后退半步,他离开门口,扭头打量观察室摆件,结果就剩面前一个出口可供他离开。 “你在看什么?” 高南星轻笑,他缓缓直起腰,解开衬衫手腕处的袖口,一点点卷起衣服推到胳膊肘,露在外的小麦肤色晃眼。浑身上下,无一不向米欢展示,他现在成为彻彻底底的成年男人。 “......” 米欢略走神:时林会变成什么呢? “说话!” 三番五次的被无视,高南星猛地推开门:“别以为孤儿院是你的庇护所。” 米欢听明白了。 在他印象里,那个就算做出很糟糕的事情,可会在后来不断道歉的高南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位被称为高队的冷酷大人。 他转身想逃,结果后者动作更快! 米欢尚未跑出去三步,整个身子腾空,双脚脱离地面,被逮了个正着。盖眼刘海凌乱晃动,米欢被扎得实在不舒服,可怀抱玩具熊,无法别开发丝。 “痛,痛。” 不清楚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米欢不敢大声呼唤高南星的名字,他嘴巴紧紧抿起。 可能是看在徐医生万分紧张的面子上,男人嗤笑,抬手移开米欢碍事的刘海:“你真的是男生?娘们唧唧。” “......” 刘海骤然被人掀起,刺眼光线照得米欢瑟缩,偏过下巴,反驳声音细微。 “你才娘们。” “呵,我可不想被乳毛未干——” 对视的一瞬间,高南星眼底的不屑嘲讽凝结、皲裂,随米欢抬手轻微挣扎碎成满地渣屑。 他张张口,结果喉咙被酸涩堵住,呼吸如割嗓般痛苦,尘封多年的名字,此刻抵达嘴边却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是错觉? 还是梦境? 高南星恍惚。 他手中力度骤卸大半,生怕摔到小男孩,高南星整个人几乎站不稳,差点瘫软在地,看得徐医生错愕,忙向前想要接过那可怜的孩子。 “喂,你身体不舒服?” 高南星怔怔摇头。 谁料,男人手中力度比她想象中大得多,与之相反,生怕小男孩掉在地上般,徐医生察觉高南星想收拢胳膊,可碍于某种原因,始终僵在原地。 “小学姐?” …… 虚空之中,lin眨眨眼。 “啊,米米,忘记跟你说了,为保证游戏任务的公平公正性,与其用新面容进行二周目,我直接将你五官等比例缩小成八岁孩童带有的稚气。” 他周围蔚蓝色光点凝聚、散开。 “毕竟,这是你给他们唯一的赎罪机会,如果换掉,不就没效果了吗?” 第27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7 我想见见他,高南…… 米欢, 学姐? 有那么一瞬,高南星记忆错乱。 高二昏暗的器具室,沾满啤酒气息的夏夜空气, 时林砸在脸上的拳头,门牙至今少了半片牙的空缺。混乱不堪的抢救室, 沾满血的橡胶跑道以及始终无法接通时林电话的忙音。 摧枯拉朽,以塌陷的堤坝,尽数吞噬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 人是靠气息回忆起过去。 高南星自然也不例外。 他呆呆愣在那,在徐医生接近咆哮的怒吼里, 护理员冲进来分开两人,将小男孩抱到房间角落, 安保伸长手臂挡在面前,徐医生哪还有先前风度,用力扯住高南星的领子提起。 “你疯了?!” 徐医生手劲很大,拽得高南星左右踉跄,他的手臂抵在墙, 目光始终凝视角落的孩子。高南星的表情是徐医生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 半张着嘴,食指软趴趴向小男孩方向伸。 护理员蹙眉, 与安保共同挡过去。 “高队, 您连续多日加班,大脑神经肯定疲惫到极致。既然这起事故与小孩子无关,况且这边有徐医生担着,您还是早点回家休息休息。” 护理员出声, 护住身后小男孩,脸上赔笑,等触及高南星那双宛若化不开混沌的双眼, 心里叫苦连天:这都什么事。 “……” 就算被拽得东倒西歪,高南星视线动也未动,失了魂,直勾勾盯住墙角的塑料花花矮凳,呼吸断断续续,眼底血丝蔓延。 即便对视不过五秒时间。 高南星心里如过百年。 他偏移目光,向后落去。 由于护理员完全挡住了他身后的沙发,看不清那小男孩的面容,唯独垂落沙发边缘的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带点常年不见光的惨淡。 生怕他着凉生病,即便是六月天的室内,除去开到26°的空调,还穿印有小兔子的毛绒拖鞋——可能是福利院大批量进来同款,右脚小兔子红眼睛缝得略有歪斜,可怜兮兮像在委屈。 粉乎乎,不像男孩子穿的。 搭在沙发扶手的五指羸弱,软趴无骨头一样,按在豆沙色沙发,因害怕与紧张默默攥紧,像个小小山丘。 高南星看出了神。 没由得,他想起那天在器具室,学姐双眼含泪扯住衣摆,嗓音呜咽,说不出整个句子。 彼时,房间被朝霞染得通红。 高南星未动分毫,看尽春光无数。 他张张口:“那.....” 第88章 结果刚开个嗓,就被旁人打断。 “我说你冷静一点,别总是在福利院惹事,这次院方举办活动,时先生破例让你们队巡逻,真是大人大量,要我恨不得把你这家伙踢得远远的。” 她长叹:“咱们哪有那肚量。” 徐医生这句话里的某个词,成为点燃引线的定时炸弹,高南星嘴唇控制不住抽搐,他反手按住女人的肩膀。 “你说谁来?” “最年轻的商业新秀,你的高中同学,这座福利院的实际捐献者。”徐医生下意识说了一通,回过神见高南星神情怪异,停顿几秒补充:“你情敌。” “哪门子情敌,我又没跟学姐在一起过,全是一厢情愿而已……”高南星扯了下嘴角,面部表情略显僵硬。 护理员支棱起耳朵。 这可是大秘密! 福利院里谁不知道,时先生跟高队不对付,两人见面必出手,小则伤筋动骨,大则住院数天。 据说,这些皆为一人而起。 至于具体是谁,都没个准头。 有说时林的白月光,有说高南星的红玫瑰,乱七八糟到最近不了了之。 徐医生扯住高南星衣领后退:“在他们俩把你赶出去之前,我劝你还是自己走出福利院。闭嘴,不要再多话,这起事故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 “他叫什么?他叫什么!我最后就问这件事,别赶我,徐医生,徐姐!” “你想被拉入探视黑名单吗!!” 倘若先前,高南星不在乎这些的。 可当他看见新送来的小男孩长长刘海下遮盖的脸,那简直就是去世的米欢等比例缩小,脸上瘦得没几两肉,营养不良以至于肤色略有不健康的浅黄。 高南星张开的嘴巴闭紧,他还想回头再看看。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德行,徐医生深呼吸,用巧劲猛地把他推出去。 “看什么看!” 房门咣当一声关上。 未等高南星趴到玻璃,连带其表面再次覆成雾气,最后残留在他视野的是徐医生染带愤怒的目光。 自己今天的反应太过,徐医生如此警觉,其实不无道理,可那一眼过于惊鸿,尤其泛带水光的浅色瞳孔,令他混沌记忆有瞬间重合。 以为米欢没有死,八年来的种种皆为他醒不来的噩梦。 他低头伸手,才发觉掌心发颤。 高南星缓缓攥紧,又伸开。 他大脑发懵。 不、不对。 学姐早在八年前去世,救护车的嗡鸣从此成为他这辈子躲不开的梦魇,无数光线在眼前打转,高南星扶住墙勉强站稳身子。 “咳、咳咳咳——” 等他数次深呼吸仰头,面前哪有光线转圈,只是当年医院走廊的灯在记忆重现,撞入混乱思绪误以为时间倒退。 喉咙翻涌血气,高南星捂嘴弯腰。 他本身个子就高,外加穿了执勤制服,黑皮带束住白衬衫扎进西裤,稍稍躬身衬得他双腿笔直,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手背青筋暴起,高南星险些压不住紊乱呼吸。 档案在玻璃栏里大刺刺放着,高南星胡乱抽出来,快速翻了两页,却不敢第一时间看首栏登记的名字,反而盯住年龄那行。 “八岁……” 高南星双眼发直。 他手指捏住纸,抿起小小一角。 福利院有关孩子的文件格式与外面稍有区别,他们会在右下角单独标准各个孩子的姓名,为了方便查阅,同时也免去浪费太多时间。 高南星默默调整呼吸,压住蹦得七零八落的心跳,指腹一点点搓上去,结果没掌控好力度,哗啦掀过了头。 猝不及防。 观察室小男孩的名字映入高南星视线,笔画横平竖直,那一捺仿佛要捺到他心底,所刻出的印记深得连带浑身细细密密地痛。 就算年龄凑巧,就算名字意外。 但怎么解释,完全一样的长相? 高南星嘴角微扯,撕下来那页登记档案,迭了三迭胡乱塞进口袋,想快点去信息库里查到男孩父母的相关资料。 先前,他自然不信转世轮回。 今非昔比。 高南星几番落泪,他直起身子,快步下了两三阶台阶,纸巾险些未接住滚落的潮湿。就这么一瞬间,他脚跟因混乱心情发软,靠着栏杆缓缓坐下,头埋进臂弯,肩膀高高耸起。 半晌。 他抬头,盘算好两件事。 第一,绝对不能让时林见到孩子。 第二,小米欢他收养定了。 / 喧闹声过,看不见高南星人影,面前这些工作人员模样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松口气,互相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出疲惫。 护理员叹气:“徐医生。” 被叫者坐在观察室的会客椅上,掌根抵住眉心,叹息后摇摇头:“是我的问题,只是没想贵院行动这么快,按道理说至少过两个月,确定米欢……” 话说一半,念及旁边孩子,徐医生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忙起身来到小男孩所在角落,半蹲在他的身边。 “抱歉,米欢,刚才吓到了吧?” 她放轻嗓音,别过垂落在侧耳的碎发,保持在距离稍近,不至于会让这可怜孩子产生不舒服的位置。 虽然与原设定的接触日期有误,但经过高南星这么一搅合,徐医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第89章 “刚才的叔叔没有恶意,他稍微有些担心过度,”徐医生用手指比划一小节空隙,“米欢不用害怕他。” “……” 她说完,停顿几秒,未等到小男孩响应,继而侧目,望向对方别过去的小脸,下秒跟人对了个正着。 徐医生扬起标志性微笑。 虽然她未再开口,可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无论看过几次,每次都发自内心感慨面前孩子容貌有些过分漂亮。 诚然,漂亮这一词,很难用于描述八九岁的小男孩。倘若从高南星嘴里讲出来,儿童保协会早晚上家里来砸门。 即便营养不良,发梢枯黄,略凌乱如锅倒扣在头顶,也遮不住他五官的小巧精致,况且脖颈笔直,一声不吭坐在那儿,锁骨如展翅欲飞的蝶。 他才八岁啊。 就有了不属于他年纪的美貌。 骨架虽还是小朋友的身形,垂眼时长睫森森压来,勾勒他略凹的眼窝,后背挺得笔直。纵使想摆出大人游刃有余的模样,奈何双腿着实不够长,悬在沙发的边缘,啪叽一声掉了小兔子拖鞋。 徐医生看了几秒,忍住笑意。 本以为等不到孩子响应。 谁料后者眨眼。 她加深嘴角上扬的弧度:“米欢。” 在等待小男孩再次回应的空隙,徐医生掏出兜里两三块当奖励的糖,轻轻放在他手边。 对方看她。 徐医生手指抵住鼻尖,无视门口准备填写档案才发现高南星干得好事的护理员,将糖轻轻推到靠米欢更近些。 “很高兴见到你,再做个自我——” “高南星。” 打断她响动的嗓音清越,纵使多日未开得几声,也不见半点干涩。 徐医生茫然,小男孩微抬下巴。 “我要见见他,高南星。” 第28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8 大叔你谁啊 时林习惯自己开车。 即便有合作伙伴打趣, 说他堂堂身价过亿的商业新贵,亲自开车的魔幻程度不亚于驴却抱着驴走,时林听过也仅是一笑了之。 好事者从他身边特助入手, 旁击侧敲其缘由,得到同样标准化微笑, 久而久之,众人便将时董这小小癖好淡忘。 哪位有钱人没个怪癖? 况且他年少成名。 仅用不到两年时间,从0开拓出于他的蓝海市场,直接吞并本省同类的其它小型公司, 旁人都说时董是个堪称商业天才的怪物,纵使白手起家依旧做得风生水起。 也只有共同创业的方雪, 见过时林为尽快研发数据、跑业务、拉赞助,一天吃不了几口饭,连个完整觉也没睡过的,直到他们大学毕业后的半年。 “时董,我是为了钱才拼, 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纯粹靠本能趋势,好像任何事都入不了你的眼, 作为商业伙伴, 哪怕再俗气,我也想要个理由。” 方雪侧目,半开玩笑。 晚宴气氛逼得人透不过气,方雪端了杯酒, 左找右找,总算发现躲在酒店露台沙发的时林。男人一袭西装,腿长手长, 眉眼间褪去校园的青涩,听到方雪询问,时林态度不冷不淡:“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当然不是,好奇。” “……” 时林半晌未语。 三分钟缓缓过去,方雪以为他不会对问题做出回应,刚想岔开话题,耳畔忽然传来一句。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时林脚尖轻点,大理石声响清脆。 身处酒店45楼外望,除去远处起伏山岭,几乎不存在任何遮挡视线物,万家灯火凝聚成比针尖还小的点。纵使炎炎夏夜,露台却感觉不到丁点暑气。 方雪不明所以:“很好啊。就算我爸那边有点小钱,也不是想订就能订到这家酒店,在这个位置办酒宴。” “但这是他习以为常的风景。”时林接话很快,交迭的双腿放下,身体微微前倾,夜风吹乱了他刘海,偶尔佩戴的无框眼镜压住几分戾气。 英俊、儒雅、单身而多金。 放哪都是焦点,偏偏没半点绯闻。 结果猝不及防一提,方雪扭头。 “他?” 时林自顾自说:“我用了快三十年时间,不过刚有资格站在他家门口。” 方雪听得云里雾里。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你明年都能排得上青年富豪榜,这样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方雪惊讶之余,快速在脑海中过筛她所见过人,无果。 估计是大学之前遇到的惊鸿。 直叫时林念念不忘至今。 “……小先生。” 方雪收回目光:“嗯?” 若非露台隔音,周围风声寂寂,她险些错过时林堪比呓语的轻唤,未等她再次追问,宴席发现主人翁离开,有几位起着哄寻来,嚷嚷着要时林罚酒。 可对方不再言语。 离开的背影笔直高挑,明明身处人群之中,仿佛覆盖无形屏障,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方雪婉拒迟来的邀约,靠在露台栏杆掏出手机敲下小先生三个字,搜索界面跳转,刷新出来的信息无半点用。 出现这种状况,倒也不奇怪。 她又添加了时林二字,往后翻了大概三五页,有条自论坛里摘出来的对话吸引她注意。 [5l:可惜了,校霸那么纯情的男孩子,怎么跟时林比啊。小心被捷足先登。喔,校花会吃回头草?] 第90章 “……” 大数据时代就这一个好处。 想搜什么,找准关键词,很简单。 毕业生集内存很大,加载完毕耗费不少的时间,好在有搜索功能,方雪等了几秒,屏幕骤暗,再次亮起时,显示出时林毕业拍的证件照。 “哇哦。”方雪挑眉:“怪不得大一老气横秋,感情从高中就有苗头。” 再怎么想,小先生总归不能是个名字,况且高三毕业生不算少,她也没那个闲情逸致,挨个扒拉找时林说的人。 她想锁屏,结果手指误触,界面再次暗淡,这次加载的时间格外漫长,方雪抿了口酒含在嘴里,视线眺望,再次低头时她眼神明显凝固。 毕业生采集照片几秒钟拍一张,别说调整姿势,没把人脸拍得变形,本身就算中了大奖。 “也不代表随便一拍,就能拍出来堪比精修的效果吧?”方雪咽下酒,再仔细打量,她看出了问题。虽都为蓝底证件照,但蓝色并不浓,更像入学拍的校园卡照片。 方雪随手放下酒杯。 “少女”望向镜头的眼神纯粹,短发及肩,眉眼似乎有化不开的雾,鼻梁高挺衬得“她”眼窝深邃,稍稍移开手机好像还能看出一点点浅浅蓝色。 手机反光? 方雪移开屏幕,眯眼。 虽然照片会存在失真,不过同样会捕捉到拍照瞬间,“少女”嘴角轻抿,似乎抗拒镜头,下巴向里收,脸型略显少年稚气。 “……” 这种介于学生与成人的酸涩,加上白立领短袖,青春气息着实能灼伤她这种职场老人。 她手指双击屏幕。 伴随咔嚓一声,“少女”容貌在她的相册里定格,等方雪返回到原界面,看清“少女”的名字,她下意识开口。 “米欢?” 米欢,米。 他们第一代人工智能,虚拟代号就是汉字的米,订名会上时林压根就没想着听别的名字,直接敲定散会,引得剩余员工面面相觑:这还是龟毛的时董?怕不是换了壳子吧! 方雪愣神。 她隐约揪到了有关过去的碎片。 浮光掠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 当小孩子是无聊的。 拥有成人心智还装小孩,更无聊。 尤其是生活在作息按时间规定的福利院,简直无聊翻倍。 二楼,玩具屋。 阳光照在室内,撒下柔光,刚巧不巧落在米欢头顶,给人镀层金边。 小孩子可是资深外貌协会会员。 但凡米欢出现,似有似无,大部分目光落来,更有人抱着玩具起身,经过米欢身边时故意松手,呼啦堆成小山。 “……” 米欢歪头,顺手丢开脚边玩具,好不容易清理出来走路区域,谁料被大嘴巴的小孩看见,呼地举手告状。 “老师,米欢又在砸东西,都没讲过话,他是不是傻子!哈哈哈哈!” 讲话的大嘴巴估计是孩子们的头,他说什么,周围小孩也跟着附和。 大嘴巴之所以叫大嘴巴,因为他嘴大外,鼻子与脸的面积也颇为可观,唯独眼睛堪比绿豆小,一丢丢。 就算有几个孩子不笑,躲在旁边偷偷看米欢,那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等米欢望过去时,他们又慌张低头,摆弄被大嘴巴选剩下的掉色玩具。 米欢看得莫名其妙。 结果他还没出声,肩膀落来手,轻轻掰过他肩膀,义工嘴角僵硬,笑容像干涸水泥,似乎想刻意装出温柔,结果弄得四不像。 “米欢小朋友,扔玩具可不是好孩子做的事情,来,我们跟小朋友说对不起,大家要和平相处哦。” “……” 今天看他们不是保育员,是义工。 可能是在校实习的大学生,又或许是需要刷志愿服务时长落户的大人,总而言之有些蠢,还不是一般量级。 米欢眨眼,张手握握紧。 车祸后遗症不容小觑,他指尖有点不受控制地发颤,但被米欢很好地掩饰过去,略略甩甩手。 他倒没想找事,反而大嘴巴笑得无比嚣张,咧开嘴,豁口门牙像个臭鼻涕虫:“大傻子大傻子,米欢是大傻子!” 义工表情微妙,他来不及阻止。 ——唰!! 谁也没看清米欢动作,只见面前白光顿现,下秒,在旁边小朋友哇一声惊呼里,宝剑形状的积木,啪地抽到大嘴巴的门牙。 玩具屋的空气有瞬间凝固。 大嘴巴懵了,他刚要张嘴时。 米欢手起剑落。 “啪啪啪啪!!” 声音够脆、够响,也够劲。 直接把大嘴巴拍懵了。 米欢乐呵呵地,刚要趁热打铁时。 “好了好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骤然,他身子腾空。 米欢四肢失力,拿在手里的积木宝剑随之掉落,啪嗒砸在大嘴巴的脸,说不出有意无意,反正后者嗷一声捂住下颚,满地乱滚嚷嚷着自己要瞎了。 “……” 看得米欢无语。 原来这小胖子不只是眼睛小,连带脑子也不像质检后出场,他刚想出声讽刺,谁料唇边落来手,温热掌心柔柔捂住米欢剩下的话。 米欢愣了秒钟。 保育员总算得到消息,急匆匆从备餐室赶来,见混乱堪比打仗般的玩具座椅,以及躺在地上哎呦的大嘴巴,他后背顿时冷汗密布。 第91章 “怎么三秒没看就打起来了!” 他一半担心大嘴巴下手没轻重,打伤米欢估计吃不了兜着走,一半是福利院接近开放日,时董也会过来,若是看到这幕,指不定对他们教育失望。 至于保育员怎么想,米欢不管。 况且提起他的人并不着急,反而用手臂拦住米欢身体,将其轻松后靠,背部热意源源,暖得米欢有点异样困倦。 “您,您好,小孩之间闹脾气很正常,这不,刚巧撞见,让您见笑了。” 保育员晕头转脑。 执法员怎么总往他们福利院跑,难不成又有安全隐患要整改?糟了,该怎么跟上面交代啊! “闹脾气?” 头顶声音浑厚,气息带动下的胸腔震得米欢脑瓜子嗡嗡,男人手臂结实有力,勒得他肚子疼。米欢尝试拍拍,示意人放他下来,当然,被无视个彻底。 米欢仰头。 从他角度看去,刚巧见塞进胸前口袋的黑领带,动作间,独属于成年人的压迫气息袭来,嗅得米欢直眯眼。 胡子拉杂的,不像正经人。 局里最年轻一级执法员高南星,被米欢小朋友讨厌,原因:胡子太多,不像好人。 第29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9 是时林吗?(修文…… 打人可不是小事。 尤其是被重点照看的小孩。 义工被随后赶来的保育员围住, 对方朝他使使眼色,示意人向后退,免得再遭受波及:谁看不出来, 高队对新送进来的男孩有着超乎想象的在意。 他稀里胡涂:“怎么了?”义工边后退,边拿起积木剑:“小孩子恶是最纯粹的恶, 如果没有及时干预,酿成大祸后果不堪设想。” 有资格的说教是身份,没依据的是蠢。 被米欢用玩具扇得嘴疼,大嘴巴捂住脸站在一旁, 听了义工的话,表情微妙, 以为得到撑腰,刚要幸灾乐祸讲话,谁料被高南星半个眼神瞪了回去。 时间跨过九年,高南星早就褪去开始时的青涩,眉眼写满成年人具备的疲惫, 阴沉沉一副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的态度。 别人还好说, 知道避让,唯独小孩子不懂事, 见到枪口还要硬生生地往上撞, 非得挣个高低。 大嘴巴低骂了句。 骂得什么,米欢其实没听清。 他还在跟高南星的手臂作斗争,试图从男人怀里挣扎下来,省得被当小孩子照顾, 却未想男人手劲奇大,米欢险些陷进他怀里。 半飞机抱的姿势并不舒服。 更何况高南星胳膊硬如石头,向来习惯被软和包裹, 米欢怎么可能会接受高南星的粗糙,他见斗争无果,借衣服掩饰,偷偷摸摸踢了高南星一脚。 “……” 力度算不得重,大嘴巴骂人的音量甚至还没飞踢轻,偏偏被捕捉到,男人顺势伸手,掌心托住米欢的脚。 “谁教你的脏话?” 米欢没吭声,高南星倒替他出手。 义工没眼力见,保育员得有。 尤其是知道高南星脾气,也晓得他第一次见时董,恨不得把整间办公室砸得稀巴烂的模样。 “小孩子讲话无心,您别在意。” 保育员拉过来大嘴巴,等目光触及人明显比周围肤色高肿的脸,到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恨铁不成钢地扯高大嘴巴的衣服,示意他赶紧道歉。 秉持宁事息人的原则,保育员好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结果大嘴巴无视他的暗示,直勾勾盯住被高南星抱在怀的米欢,瞳孔深处闪现一分恶毒。 下秒。 大嘴巴咧开牙,胖手指伸向米欢。 “不要脸,没人要,克父克母的扫把星,装作自己有病,被徐阿姨特殊照顾那么多天。”他手指拉住眼角,做了个丑八怪的鬼脸,说出来的话都堪称咒骂:“你早点病死吧!扫把星!” “……” 高南星挑眉,他神情略有意外。 估计未料小孩子能说如此恶毒的话,他转念一想,目前生活条件好了,谁家生个孩子不放宝贝,现在福利院的孩子多半遭受到遗弃,即便心理没有严重问题,多多少少还会出现点差池。 大嘴巴仅是某个状态的代表。 这样想着,高南星的表情虽算不得松懈,而是身为合格的成年人,教养令他无法对孩子撒脾气。 他一眼未发,扭头望向保育员。 “这些话,也算无心?” 似乎想等保育员的态度,说完这句话后,高南星出人意料地笑笑,嘴角弧度虽算不得深,也令保育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平常这孩子……” 保育员将欲辩解,等触及高南星嘴角虽带笑意,实则眼神冰冷的面容,怎么也道不出剩下的说辞,囫囵吞枣地咽了个干净。 “快,跟人家道歉。” 猜不到高南星打的坏主意,米欢握住对方的手腕,借助自身重力使劲下按,用指甲掐出来一个小小月牙。 可惜,对方非但没松手,反而变本加厉收集,胳膊骤然收紧,米欢差点被他勒得咳嗽。 眼见大嘴巴抬头,保育员似有预料提前道。 “乱说什么!” 他假意呵斥,实则侧目,望向气定神闲站在门口的高南星,想看他会是什么态度。 恰巧,这种沉默似乎给了大嘴巴底气撑腰,他昂起头,势必要出口恶气。 “我说,你就是扫把星,整个福利院就没父母去世被送进来的孤儿,再不济也有亲戚为了遗产接手,所以你算什么东西。没人管没人要,大垃圾!” 第92章 “……” 谁说小孩子纯真? 小孩子才毫不掩饰自己内心。 米欢多多少少倒能猜到,大嘴巴这种名为嫉妒的怪异情绪,可他没有理由去维护跟任务毫不相干人的感受,困倦倦打了个哈欠,调整自己在高南星怀里的姿势。 “不舒服吗?” 男人询问声线透露出几分紧张。 相较于高中,就算米欢生气到极致也觉察不出,自顾自央求他掀起裙摆好奇他究竟是男是女时相比。 可谓是脱胎换骨。 稀罕事。 米欢抬头,眼睛眨呀眨:“……” 高南星压根没耐心等待,调整抱孩子的姿势,扛麻袋般举在胸前,让人毛茸茸头顶抵在自己肩窝,回避态度过于明显:“我带你去诊疗室!” 与其说他担心,倒不如是逃避。 “高队,您别生气。” 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保育员好不容易解下去满后背冷汗,语气都有点如履薄冰的胆怯。 “关于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没有教育到位,作为惩罚,即日起一直到过年前,都不允许他踏入玩具室半步。” “凭什么——唔唔唔!!” 大嘴巴还想接着骂,先前愣神的义工总算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手掌死死捂住他的嘴。结果忘记自己袖子布料过粗糙,沙砾般摩擦刺痛,疼得大嘴巴差点瞬间飙泪。 这一幕,被高南星尽收眼底。 他身形稍偏,让米欢正对,眼见大嘴巴如翻肚皮的死鱼,米欢瞬间来了精神:“就这样呀!”虽然不知道惩罚的严重程度,不过见其他不敢吭声的孩子眼神明显亮起,米欢思绪咕噜一转。 “我还有要求!” 米欢高高举起小手,跟抢答一样。 大嘴巴眼神憋得愤恨,好像快将米欢拆之入骨,奈何与大人力气悬殊,甩也甩不出去多远。 几天时间,米欢发现个特点。 虽然都在说,福利院的孩子越大越难领养,平均年龄约摸在五六岁,却是极为微妙的年龄线。 纵使有些孩子心理稍强势,也掩盖不住他们精神面貌整洁,哪怕性子稍懦弱不爱讲话的,参观日也会挺起背,望向参观者的眼神殷切。 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饶是叫嚣着米欢是克父克母扫把星的大嘴巴,偶尔也会在意自己外表,渴望得到参观者眼缘,或许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他晓得了。 米欢笑,嘴角旋出小梨涡。 虽一言未发,可胜过千言万语。 “……” 这段时间的静默,宛若重石悬空。 高南星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这次就为带走米欢而来,况且在徐医生那儿得知米欢在他离开后,提出想见面的想法,男人简直受宠若惊。 摘星星摘月亮能哄米欢开心,高南星二话不说也干。 “想要什么,米欢?” 他追问,眼神略带期盼。 话语仿佛一个开关。 义工依旧举着捂住大嘴巴的手,力压小胖子挣扎,视线还忍不住朝米欢身上落:哪里有生得这么好的男孩子。 细眉圆眼长鼻,薄唇不咬殷红,略发黄的发丝碎碎盖在额前,垂眼时长睫轻抖,眼底化开无数浅色光斑。晃晃悠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月夜下的池塘。 保育员表情也仅比义工好半点。 作为福利院常驻工作人员之一,他得到的小道消息远比义工多得多。其中自然包括米欢送进来的当晚,所有见过他的工作人员,都在心底默默确认。 “直到米欢拥有足够可以养活自己的能力,否则他会在这座福利院里住到年满十八周岁。” 至于原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越有钱的人,花样越多。普通口味习惯了,就会渴望能接触更多,至于五官雌雄莫辨的米欢,简直就是那群人狂欢的天堂。 可惜,说出来的话,不像个小孩。 “不让他进玩具室叫什么伤害呀? 米欢撇嘴,表面流露出一副不满姿态,其实背地里心蔫坏,用指尖稍稍碰上几下子,都快能拧出水来了。 保育员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结果语气还是哄小孩子一样的无所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最在意的东西打碎,米欢视线落在大嘴巴上,见对方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恶狠狠瞪向这边,他无视高南星明显错愕的脸,伸手勾住对方的脖颈,借此稳定住身形,细长手摇摇一指。 “他都不许再找别的爸爸妈妈。” 话音刚落。 恰巧,走廊脚步声顿。 虽未见其人,却也能从对方不疾不徐的步伐中,推测出来人性格沉稳。 米欢耳根微动。 他眉心稍蹙。 “你怎么了,不舒服?” 与之前相比,高南星的贴心程度仿佛换个人,不想让他有过多猜测,米欢摇摇头。可能再次进入世界的原因,他先前的记忆朦朦胧胧覆住层纱,有点不太好听出来,究竟是不是…… 时林? 会是他吗? 由于并未响起滋啦提示,米欢不敢确定。 他稍稍侧身,晃动手臂,示意高南星放自己下来。 后者好不容易抱到小米欢,怎么可能答应,跟哄婴儿睡觉类似,掌心也随即拍在男孩后背:“乖乖,乖乖。” 第93章 “……” 米欢扭头,同他对视,表情仿佛见到了鬼。 高南星以为他坐得不舒服,刚想调整手臂姿势,又被小男孩死死按住,巴掌大的脸略显惊奇,五官皱巴巴如奶黄包馅,看得高南星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欲开口。 就在这个空隙,站在屋外的人抬手。 他轻敲三下门框,声音清淡如冰。 “高南星,你又来闹什么。” 第30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0 我有养爸爸 车辆停在后院, 时林接起电话。 “高南星过去了。” 徐医生先叹气,停顿三四秒才紧接着补充:“时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毕竟关于刚入园的孩子,您酌情听几句。” 时林悬在挂断键的手指稍顿。 “您最近忙, 应该没注意有个因交通事故失去父母的孩子入院。” 隔着话筒,徐医生讲话断续,似乎在纠结每一个用词,显得她底气格外不足, 以至于时林蹙眉,点亮屏幕确定号码是本人, 才接着听下去。 “时董,如果院方那边多心,倒也是件好事,但咱们也不能一杆子打翻全部,倘若遇到好人家, 该走的手续也得走吧?” 略显犹豫的嗓音回荡在空旷车厢, 时林缓缓升起防窥屏,按掉免提:“徐医生开始对这方面感兴趣?” 话筒对面微哽, 深吸气片刻开口。 “我知道自己没身份说这些, 可高南星见到那孩子起,跟失了魂一样,连续好几天上错菜、还跟食客干架,他姐天天与他干瞪眼。” 时林拿起手机:“跟我有关系?” 一声反问令徐医生话语卡壳, 她犹豫半天:“我以为你们是高中同学,交情会比旁人更深些。” “交情?” 似乎也察觉到这句话唐突,她不自在地轻咳几声, 稍稍圆句话。 “无巧不成书,我现在负责这孩子的心理疏导,经过几天治疗,明显感觉他……有些抗拒?当然,不是说孩子不好,根据护理员的反馈,他每晚还会因为噩梦惊醒,醒来会哭上一小会儿,叫几声alin?” 由于猜不到小孩说的什么,徐医生暂时用音节代替,她如倒豆子般一股脑儿说了个痛快。 “……” 等发觉电话那头过分沉默,尴尬感缓缓蔓延,即便打电话看不见时林的面容,徐医生略显不自在地揉揉鼻子,顺手拿起放在本子旁边的笔旋转。 “我研究儿童心理学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临床也诊治了上百个孩子,我刚用我的人格担保,这孩子的心理创伤已经严重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徐医生按按鼻梁。 “他口中的alin,就是突破口,不过家里人去世,外加院里没联系上任何亲戚,我们也无从得知ali是谁。” 听见那音节,时林略有失神。 其实他已经抵达福利院,倘若新来的孩子真有问题,他完全可以过去看看情况,而不是站车边听模棱两可的话。 alin。 时林心脏猛地紧缩。 不可避免的,他呼吸频率异样,喉咙翻涌起夹杂血腥的痒意,他几次深呼吸又做吞咽动作,才勉强压住那想起来就令胸腔钝痛的名字。 电话那头,徐医生继续讲。 “有次高南星因监管局检查正好经过那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直勾勾盯着他看。起初,我们都认为是高南星的事,结果后者跟孩子对视,反应比人家还大,差点就被安保打出去。”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时林向来懒得听,也不愿让其占据脑细胞,刚准备挂掉电话,徐医生又道。 “时董,您雇我来当福利院的特别顾问,我只想对自己的事业负责。这孩子是个特例,他甚至能填补——”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跟高南星的恩怨?”女人剩下的话被时林打断,听出时林话语中的冷淡与不耐烦,她急剎车止住话头,快速编出来一个理由。 “好奇。因为好奇,虽然你们没有任何见面机会,不过从事的工作多少能沾点边,就……”徐医生语速越来越慢。 “没什么事挂了。” 不愿浪费时间,时林边走边移开电话,似乎觉察到他动作,徐医生嗓音骤然拔高:“时董,高南星曾经跟我恋人说过,他的初恋也姓米!” “……” 眼见屏幕通话时间不断跳动,徐医生索性全盘托出:“我先前问过我家恋人,她说你跟高南星为高中同学,至于他小子的初恋是谁,后来为什么没了联系,从他嘴里怎么也撬不出半个字。” 徐医生语气渐缓。 “虽然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好歹也算是一家人,高南星自那天从福利院回来,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天天嚷嚷着去户籍大厅办手续。” 时林依旧沉默。 毕竟他不理解这些与他有何干? “家里都被翻得不成样子,找不到户口本眼见又要翻我们这儿。”徐医生叹气:“跟魔怔了一样,他姐姐虽然不说,但心里也焦急,托我找你问问。” 是不是因为那个特殊日子快到了? 后半句被徐医生硬生生咽回去,以她的身份打探,着实还不够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实在是过于冒犯,又讪讪道歉:“我情绪确实有些激动,时董您大人大量。” 话筒里传来的电流声细不可闻。 有那么瞬间,她以为自己收到的会是电话忙音,谁料耳畔传来声缓叹,夹杂几分难以捕捉的飘忽情绪,时林嗓音充满冷淡疏离。 第94章 “我爱人在他怀里去世的。” 啪一声,徐医生转着的中性笔掉出桌面,呼噜滚到椅子腿。 “……您节哀。” 得到答案前,她曾经千猜百想,唯独未料这回应:时董藏得严实,从未让露过面的爱人米先生,竟然已经意外去世,还是在高南星的怀里? 她草草推算时间。 竟是高中开始的懵懂感情? 徐医生蒙了。 趁着这点空隙,时林耐心耗尽。 他不给徐医生出声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还没行出三步,手机提示音弹动,自动跳转到语音信箱播放。 “您爱人是不是姓米,全名米欢?” 徐医生再度开口,这次,她嗓音沾染上几分不确定性:“世界还能有这么巧合的事?跟高南星一直上心的小孤儿重名,对方也是这两个字,米面米,欢迎欢?” 时林步伐骤停。 在楼下的几分钟里,他尚未理解话语中,那孩子也叫这个名字的意思。 时林爬楼的脚步略有踉跄,他行至二楼拐角,听闻玩具屋喧嚣阵阵,伴随隐约讲话声,他捕捉到高南星的嗓门。 这本应是他极度厌恶的动静。 谁料,正当时林要转身离开,另外一道细细小小的嗓音,透过穿透耳膜的叫嚷哭喊,清晰落入男人耳中。 那孩子说。 “他也不许有爸爸妈妈。” / 八九岁的孩童不存在变声期一说。 相较于米欢十八岁时的清越,眼下这道嗓音着实过于软绵,跟化在冰箱里的草莓棉花糖类似,听得人很容易就放下心中戒备。 神出鬼差的,时林向前走了两步。 从未觉得福利院走廊如此漫长,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又些许,右侧窗落来暖阳,透过贴在玻璃上的各种剪纸,折射出深深浅浅阴影,投在高南星那张丑恶嘴脸,如恶鬼面具般可怖。 时林视线一转,看清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只可惜背对着走廊,望不见神情,仅留出来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 虽未靠近,时林的心脏乱跳。 他快速走了两步,又感觉状态实在是过于焦急,刻意压缓步伐,想清清嗓子,结果喉咙如压住石头,吞咽都似针扎般困难。 等时林瞥见那孩子勾住高南星脖颈的手臂,白皙指尖松松外落,由于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他有没有伤。 “我走不了,大嘴巴也不行。” 估计是在跟人讲条件,男孩上半身拼命往前靠,顺便竖起一根手指,将要只向玩具房的某个人,却被高南星拉住手腕,变成巴掌立起来。 “就算你走,给他几下子再走。” 高南星的眼都快黏在男孩身上,恨不得24小时跟着转,抱住他的胳膊稍稍往里颠动,试图让孩童坐得轻松些。 “高队,您不能这么教育孩子……” 听到保育员战战兢兢的嗓调,时林这才转移目光向左边看,玩具屋地面被各种积木与玩偶占据,堆成环形小山丘的形状,空隙约摸整块地板砖,刚巧容得下小孩子盘膝而坐。 “我不能教育?我以后是他养——” 高南星后半个字音还没出,原本垂落的小指尖骤抬,啪地打在男人微启的唇:估计力度算不得算小,时林都捕捉到高南星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我才不是你的养子。” 小男孩背过手,略略仰头,语气笃定。伴随他动作,光照下有些发黄的发丝细密垂落,稍稍遮住短袖后衣领。 猛地一看,以为高南星抱了蘑菇。 高南星可是个狗脾气。 平日里但凡有点不顺心,男人火气发泄得比呼吸还快,眼下面对几十张稚嫩面孔被人拍拍嘴巴,非但没生气,反而极好性格地牵住对方的手拉高,捏住小男孩手背摇啊摇。 “是我不好,是我。” “哼哼。”那孩子拒绝买账,头摇得比拨浪鼓还搞笑:“高南星!” 连名带姓地喊,吓得男人一激灵。 “我有养爸爸。”小男孩语气认真,洁净掌心抵住高南星的宽厚肩膀,活生生的胜利的小将军:“他还没出现,仅此而已。” 动作间,他扭头。 等与其对上视线的瞬间。 轰的,时林大脑一片空白。 第31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1 米米是个小宝宝…… 那一瞬间, 时林仿佛走过半生。 他灵魂不断升高、升高,轻飘飘悬在空中,屋外光线疯了般涌动, 即便站到暗处里,依旧照得时林无处可躲。 他记得那双眼睛。 眼睑细长, 勾勒到尾,黑色长睫深密,衬得瞳孔圆润,望过来会让人联想到趴在树荫底假寐的小鹿, 眨呀眨,屋外艳阳在他眼底落了细碎光斑。 哭的模样、笑的模样、被伺候得舒服的模样, 似乎都被如此纯洁的视线冲得干净,时林目光里仅剩他黑白分明的眼,以及因方才讲话,尚未收回似翘非翘的嘴角。 即便由高南星抱着,阳光依旧透过男人身形落来照在他侧脸, 勾勒出小孩子独有的细小绒毛, 像颗饱满甜蜜的粉桃子,一亲都能闻到清清淡淡水果香。 男孩也在看他, 眼中闪过好奇、困惑、茫然, 唯独没有久别逢故人的喜悦之情,望他仿佛在望陌生人。 或许沉默时间过长。 孩子歪头,刘海垂落,身子也随即往时林的方向扭, 手抵住高南星肩,稍稍拉开与后者距离。 第95章 “……” 这一剎那,时林心里在想什么, 连他本人也说不清楚,脚不受控制地向缩小版的米欢靠近,手腕稍抬,掌心悬在半空。 明知身后站的是谁,高南星偏不扭头,他稍稍颠动手,让略微下滑的米欢坐得舒服些,略仰身体,视线始终凝视他的脸:“怎么了?” 充满童趣装饰的走廊,两位风格截然不同的男人站在同一纬度,带来的视角冲击感非可小觑。 一位寸发,肩宽腿长,简单短袖与长裤,没了先前的戾气与急躁,长眉入鬓,薄唇稍抿,绷着脸。 距离他几步开外,时林早已褪去高中时青涩,眉目轮廓比以往稍深,眼睛给人感觉更为沉寂,如滩死水,寻不得丁点光线。唯独望向这边时,才勉强露出些许波澜,嘴唇微动,却始终说不出半句话来。 “乖乖,别乱看。” 高南星抬手,掌心面朝米欢,试图将小孩的脸转到其他方向,就是不能看见后面那家伙。虽然他也明白,咽气的少年不可能再复生,可见到容貌完全像从模子里刻出来的孩子,叫人怎么克制住乱想的心? 倘若被时林领了去…… 他咬紧后槽牙。 “玩具屋不好玩,我们去叔叔的办公室怎么样?里面还有台游戏机,米欢想玩什么都行。” 现在想来,高南星对米欢喜好了解甚少,以至于都说不出半条,沦落到用俗不可耐的游戏机来哄骗人跟他走。 怀中小男孩并不老实。 虽然手指依旧搭在高南星肩膀,但是他非得后移身体,躲开竖在面前的掌心,嘴巴抿成细细长线,水亮亮眼睛眨也不眨,模样乖生生,像捏出来的人偶粉面娃娃。 等怎么都避不开高南星的手,他停下动作,扭脸跟人对视,呼吸时小胸脯一起一伏,目光带点控诉,却不知如何讲话,吸吸鼻尖,用力扯了扯高南星短袖的领子,拍拍他肩膀示意放下手。 “……” 高南星看得心窝软。 毕竟他抱着人,就算时林觉得小孩子跟去世的米欢有些像,现在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直接上手抢,所以让他靠近些应该不存在问题。 结果刚刚转身。 “漂亮哥哥!” 孩童声音清脆,细白手臂拼命伸向时林,也不他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一脚踢得高南星差点翻白眼。男人手忙脚乱想搂住他,架不住米欢拼命挣扎,高南星的浅色短袖满是布鞋印记。 “乖乖!” 尚未得知时林已知晓孩子名字,高南星险些脱口而出米欢,他手忙脚乱去护,结果按得小孩肚子疼,米欢反手一巴掌拍在高南星的胳膊。 很快,高南星皮肤表面浮现红痕。 他吃痛,迫不得已将人放下,食指勾住米欢衣摆,叮嘱脱口而出:“腿上的伤还没好,慢点走。” 纵使明知人死不能复生,可有谁又能完全做到,面对缩小版的已故初恋朝自己跑来,真真正正的无动于衷? 高南星不能。 时林也不是圣人,自然也无法。 他视线随小男孩的下落而落,恰巧今天气温骤升,阳光如烘烤,保育员担心孩子活动量大容易中暑,特意换成了及膝短裤。自然而然,米欢小腿肚那道称得上狰狞的疤痕展露无遗。 锋利、尖锐,长长如蜈蚣,丑陋地趴在洁白肌肤,像解不开的诅咒。 模样相似是巧合。 名字雷同是偶然。 那伤疤,也能牵扯到蓄意捏造? 时林抬头,思绪乱成麻。 趁他沉默空隙,米欢已经摆脱高南星站在地。其实,时林出现的剎那,由于对方容貌变化太大,米欢有瞬间其实是不敢认他的。 因为高三的时候,时林模样就够老气横秋,再加总板着个脸,以至于十八岁硬生生活出二十八的感觉。 “漂亮哥哥。”小米欢张开手臂,刻意歪头,他知道用这角度看过去,五官最像他成年后的模样:“米米脚痛。” 况且,小米欢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既然游戏世界给了他二次机会,同时也想弥补先前遗憾,小米欢迫不及待拖着有点坡的腿向时林所在地走,顺势从他嘴里打探消息。 “漂亮哥哥,我是米米,爸爸妈妈给的小名,大名叫米欢,米米的米,欢迎的欢。” 显然,得知小男孩叫米欢,跟对方亲自说出来,完全是两种不同概念。时林注意力全在小孩可怜右腿,以至于自己何时蹲下的,都无一丝察觉。 小孩可能有点营养不良。 除去发丝枯黄,连带面色都有些不健康苍白,有点类似终年不见阳光的病态感,因为腿伤走得缓慢,还微笑着仰头,手指落在时林掌心。 温度略高,烫得时林指尖蜷缩。 “你叫什么呀?” 小米欢开口,手攥成拳,玩闹般上上下下轻敲,时林托着,任由他把自己当成会自动恢复原装的游戏机。 力度轻轻柔柔,小米欢笑得眯眼。 模样令时林意识恍惚。 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到嘴边的回答略带几分迟疑:“时林?”果然引来孩子嗤笑。 “漂亮哥哥,你真是奇怪的大人。” 说话间,小米欢低头。 纵使不太清楚时林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可与同龄人相比,对方眼底的沧桑着实过于扎眼,看得小米欢瘪嘴。 第96章 有什么办法,能安慰下他呢? 小米欢的拳头仍放在时林掌心,他开始琢磨,没两秒左右表情很是得意。 “时林哥哥,你闭眼。” 被叫者面容略带无措紧张。 紧接。 “啾——” 亲吻声细微。 小米欢微扬下巴,似乎很满意自己所做的抚慰办法,结果下秒,对上时林转回来的眼睛。 “……” 与此同时。 几步开外,目睹米欢全过程的偏爱心境,高南星沉默握紧了手。 / 今天,科技楼一反喧闹常态,冷清得像腊月天下雪,仅剩噼里啪啦键盘敲击声,众人皆为面无表情,搞得方雪还以为出现什么大事。 比如,时董忘记提前下班? 她向来穿习惯了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动静从员工区到后面的总经理室。方雪没等待耐心,她随手敲了两下木门。 门未锁,很容易扭开。 方雪满腹疑惑:“你这是——” 看清后者比起的嘘声手势,她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快步向前数步。好在地面铺有厚重的长毛地毯,高跟鞋声响接近于无,否则时林都不许她进来。 饶是经历数十位股东的围攻都不显于色的男人,此刻却如重获至宝的毛头小子,对着怀中的薄被傻笑,偶尔手伸到里面,停留片刻才移开。 方雪揉揉眼:“公司倒闭了?” 自然,她声音被时林无视得彻底。 由于视觉问题,她并未看见薄被盖住的小男孩,以为时林抱了团被子。正好奇这是哪门子的行为艺术,冷不丁从中伸出来只白嫩小爪子,软趴趴地搭在柔软布料的边缘。 场面过于惊悚。 吓得她直接飙了句脏话。 时林眼刀甩来。 方雪摆出缝嘴姿势:“抱歉。” 办公桌后,时林小心翼翼抬手,拉高搭在身上的空调被,将人护在怀里。 方雪凑近,定睛一看。 只见那孩子的刘海睡得凌乱,圆眼翘鼻,长睫稍落,脸型幼润,隐隐约约像她曾经见到过的某张老照片。 电光火石间,脑海记忆飞逝。 她呆愣半晌,语气匪夷所思:“时小学弟,你家孩子这么大了?” “……” 即便方雪刻意压低声音,但房间忽然多出来个人,睡眠环境总归会发生变化。为了让小孩舒服些,时林手臂长时间维持同个姿势,早已酸麻不堪。 现在小米欢无意识伸腿伸胳膊,砸过来的触感肉乎乎、沉甸甸,又让人心里窝窝地软。时林痛并快乐着,他扶住男孩后背,让他整个靠在自己肩膀。 “我们米米醒啦?” 听得方雪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神色五颜六色,表情精彩纷呈:“中邪了?” 时林懒得理她。 第32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2 他是乖乖 米欢睡得昏沉。 没被方雪吵醒前, 他陷入由一个个漩涡组合而成的深沉梦境,先前种种如走马灯在眼前飞逝,泛黄记忆与充满噪点的照片, 混合成他的摇篮曲。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时间紧走慢走近数年载,可对他来说, 也不过是lin空间中的弹指一挥。再次见到时林间隔未超七天,但后者硬生生熬了八年。 八年。 时林低头,双腿交迭。 即便米欢有些营养不良,仍是实打实的八岁孩子, 抱在怀里有如咕咚一声的小西瓜,沉甸甸坠得时林胸口疼。 短短两分钟, 时林几次掀开薄被,手指握住被沿,孩童脸朝里,睡得面颊略红,呼吸浅浅。 时林看了半晌, 调高新风系统的风速, 稍稍扯开些被子又掖在他下巴。等一切做完,见男孩气息逐渐平稳, 面色恢复正常状态。 “……” 小孩咂咂嘴, 此时唇瓣比长大后还有肉些,嘟起来像块果冻。不知梦见什么好吃的,手总在默默用力,推得时林心窝窝堵得难受。仿佛察觉到后者的不舒服, 伸展开的小胳膊收回,指尖压在侧脸颊,戳出来个小小坑。 时林看愣了神, 隐约望见他十八岁的模样,当年也是这般毫无设防,抹黑到家里找他,单纯得被拐走还要蹲在人跟前帮忙数钱。 房间另一边,方雪放下茶杯,望过来的视线复杂,将欲开口,到最后也随着时林不咸不淡地注视咽下去。 她顺势摊开手:“我闭嘴。” 时林目光略略偏移,掌心在米欢后背不轻不重轻拍,回忆时林从刚入学开始,就说一不二的冷漠性子,一句我没那么专政压得方雪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话是这么说。 时林怀里还有个大活人呢,她不可能当对方是空气,干坐也不是办法,方雪闲来无事,开始整理手机相册。 分针一格一格攀爬。 等绕过两次数字12,等待多时的方雪看出时林今日无心处理公司事务,刚提起包离开,办公桌后传来细微摩擦响动,听起来像是被子掀开的呼啦声。 这动静刚巧绊住她脚步,方雪不由得回头,正巧见坐在办公桌后的时林有了进一步动作,他双臂稍微抬高,极为小心地护住了米欢脖颈。 “小朋友?” 几秒钟过去,响应无声。 向来面不改色的时林,此刻的面容展现了出乎意料的焦急,落在后背的手也稍稍仰起,好让米欢靠得更舒服些。 第97章 “好了,我们米米睡得时间可不算短,起来收拾收拾,晚上想吃什么?” 时林声音一低再低。 经过变声期,他嗓音比年少低沉不少,外加哄米欢的姿势轻车熟路,米欢险些被他再度哄睡。 “睡什么呀,我做了个坏梦……” 与其说讲话不如为刚睡醒,所以声线显得略疲惫,混合几分小孩子独有的软绵,都快推门而出的方雪扭头。 恰巧,对上米欢望来的透亮眼睛。 由于坐在时林怀中睡着,他身子骨也有些发软,很难凭自己力气站直,夏凉被包裹住他身体,连带后腰软趴趴使不上劲儿,求助几次无果,只得喊对方名字。 “时林。” 他可怜巴巴扭头,肩膀抖啊抖,试图让时林抱住他,以便让酸麻双腿踩在地面走动走动:“放我下去。” 好不容易才护住他,时林才不乐意放手,一句稍敏感重话他都不愿听,更何况让人离开怀抱? 所以,小米欢说了也是白说。 “……” 只是几分钟还好。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充当自己座椅的时林大腿也没最开始的好坐,米欢直接掀开夏凉被,露出来一双比寻常七八岁孩子都小上好多的手。 方雪欲言又止。 时林的反应倒是快些,他眼疾手快地搂住孩童过分瘦弱的肩膀:“米米!” 动作间,那小男孩从薄被里出来后挣扎坐好:“干什么呀?”他抖抖,想挣脱开时林的束缚:“太热了。” 说是坐好,但由男人几番强势的调节下,也仅是近似于半跪在时林大腿。 由于身体比不过木头椅子,再加上小孩子的瘦弱身体,所以米欢很难保持平衡,好几次踉跄后仰。 “喂!” 好比这次,若非时林眼疾手快地圈起他的肩膀和后腰,恐怕那小孩儿现在已经坐在地毯上哇哇大哭。 不喜孩子哭泣,方雪加快出门的脚步,高跟鞋都快将地板戳出来个洞。经过一处没铺毛毯的木质地板,鞋跟落下声音强而脆。 恰巧那孩子听见,对方随之扭头。 视线与回头的方雪对了个正着。 “……” 纵使先前已见过这孩子的容貌,和那足以与宝石媲美的瞳孔,可当这双眼睛第一次如此专注望过来时,她的心跳不齐地稍稍加速了那么几秒钟。 哪有男孩用漂亮形容的? 被时林抱住的就是一个特例。 方雪见过太多太多的美女,相比之下,拥有异常浓颜的孩童,如放在常规世界里不等量的画,看得人心中惊叹同时,隐隐夹杂些许不安。 就感觉,他不应出现这里般。 “米米,她是方雪,是我们的商业伙伴,公司大部分事务都由她处理。” 时林恰到好处地解释,其中个别词的用意令方雪稍稍挑眉,到底压下去了话头,极为配合地朝躲在男人怀中的小孩子点头。 “你好小朋友。” 她伸手,将欲跟人招呼。 谁料对方仅看了她眼,头一转,脑袋埋在时林肩窝,双手前后车熟路勾住男人的脖颈,倦倦打了个哈欠。 “时林——困,米米还想睡觉。” 孩童声音软绵,哼哼唧唧像只被吵醒的小狗崽,毛茸茸短发因方才午睡翘起,东一条西一根,各有各的想法。 “米欢,不可以没有没礼貌,阿姨跟你说话呢。来,我们看着对方。” 时林出声,手卡在小男孩肩膀靠下位置,将人面朝外摆好,五指并拢成空心,轻轻拍打米欢的腿当做警示,并极为小心地避开他尚未完全好透的伤疤。 至于方雪,哪见过时林这脾气,她眼底闪现几分惊讶,被米欢完完全全捕个彻底:“时林,我饿了,我要吃奶黄包,你去给我买。”指挥得理直气壮。 想帮他,哪怕要星星月亮,只要时林应下来,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楼下餐厅也有。” “不管,你自己去。” 米欢的无理取闹也分外可爱。 时林的鬓边蹭过他耳垂,吻落在他发梢位置:“那我现在去,你乖乖的。” “我乖!” 米欢举高手手,一表心态。 办公室房门落下。 米欢收起先前撒娇、可爱姿态,慢吞吞坐直身体,手指搭在时林宽大商务椅,视线扫过从方才起就欲言又止的长发女人。 他哪能看不出对方心事。 “你放心好啦,方总裁。” 就算米欢想喊姐姐,可过于亲昵的叫法反而会有点倒人胃口,他最终折中选个不出错的职位称呼。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米欢耸耸肩,放下时林的杯子,整个人懒洋洋向后靠,蜷缩在宽大椅子里,更衬得他一小点儿:“作为半个公众人物,时林算是稳定单身又多金的钻石王老五,你们也这么[推销]他,稳住大部分股票。” 他歪头,长睫轻颤。 相比于同龄人的寡淡,米欢森密黑睫与肉粉色唇,撩起眼皮露出浓得如雾般的瞳孔,着实算得上浓颜。 “……” 方雪沉默片刻。 “是也不是。” “但不可否认,二十六岁的时林灵魂远比十八岁更有厚度。”米欢伸出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比出来一个小小的u字形状。继而落下,轻轻碰了碰桌面太阳能摆件,看小绿芽摆动,眼底笑意逐渐模糊。 第98章 “他还有更好的人生。” 米欢仰头,孩童巴掌大的脸此刻泛起难以觉察的苍白,尤其在室内灯暖光照耀下,几乎难以捉摸。 空气寂静片刻。 整层办公室除去办公桌椅,并无其它多余摆设,一踏入便深感空旷,回音万分清晰,以至于接下来入耳的话令方雪误以为幻听,眼神闪过些许茫然。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的存在会给时林带来多少负面影响。” 米欢嘴角翘翘,小梨涡旋旋。 在方雪无法看见的角落,他瞳孔偏移,落在视野左下方从未停止过的倒计时上。大抵是二进宫的原因,即便按要求完成一系列要求动作,以8开头的月份数,无时不无刻宣告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时间。 方雪眼神困惑。 米欢收起了嘴角,神色难得认真。 “最多八个月。” “……什么?” 米欢抿起嘴笑,模样乖巧怜爱,让方雪短时间忘记自己要追问的事,呆呆凝视他那双透亮瞳孔。 这世间哪有什么巧合。 最多八个月,他会因同样缘由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经全力抢救无效死于心力衰竭,留时林自个儿度过孤苦一生。 但这些,米欢不说。 时林也没任何必要知道。 唯独方雪微蹙眉。 从方才起,她第六感觉察到些许异样存在,可又不知问题出在哪儿。 错觉? 第33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3 他想做这个 方雪沉默。 她向前几步, 坐在办公桌后,手机顺势放在台面,无意唤醒屏幕, 露出单单截图的照片壁纸,看得米欢稍挑眉。 距离稍远, 也架不住轮廓熟悉。 及肩短发和翻领校服,怎么都像几年前上高中拍的学生卡照片,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方雪手机里,他抬头。 “这个呀?她是你时林哥哥初恋。” 方雪来了兴致, 她声抬高两度,不知是米欢先前说的话戳中她敏感, 又或者是刻意引开话题规避,女人解锁屏幕翻转手机,将其推到小男孩面前。 欺负孩子很不光彩。 但不知怎么,方雪始终无法做到对这个孩子悦色,每当与那双眼对视, 令她总会莫名其妙想到被束缚的猫。 寡淡、无味, 却带点刺儿。 “漂亮吧?” “……” 方雪也没非得要米欢回应,她自顾自说下去:“之前我翻找过时林那一届毕业生合影, 然后发现这张。”她手指点在屏幕, 几声咔咔响动,原本暗淡的屏幕再度亮起。 “先前我就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米欢盯住照片:这是应该是刚入学时拍的,不然他怎么毫无印象,模样倒是跟现在的自己有点像, 但到底一个少年一个孩童,五官依旧存在点差别。 似乎也没想着让米欢回应。 “虽然我跟时林的关系并不是很亲近,但到底也是多年朋友, 像感情方面的事,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 方雪吐字含糊不清,右手食指抵住下巴,目光飞速扫了眼米欢:“你可能觉得我啰嗦,又或者多管闲事?像他高中的年纪遇到这样的人,这辈子恐怕也没别人能进他心。” “这样的人?” 后知后觉重复,米欢堪堪从怎么把自己拍得这么丑的谴责中回神,眼神略带茫然。旁人做出来有点矫揉造作的姿态,放在他身上却有说不出的懵懂。 “……” “是,你还小,不知道之前的事。” 她脱口而出,带点无法形容的优越感,以至于她挺直后背,清清嗓子。 “别看时林现在走到哪里都被尊称为时董,之前他也不过是住回迁房的穷小子,除去学习一直占据年纪前十,能拿得出手的,还没米欢头发丝多。” 方雪刻意纠正,手指唤醒屏幕。 “是这位米欢。” 由外人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感觉略有怪异,米欢看看她,也不知道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沉默着听下去。 “可惜,红颜薄命,在最美好的十八岁死于心脏病突发,刚送医院还没来得及抢救就咽了气。推出病房遇到个疯子……连死都没个安生。” 方雪声音逐渐压低。 到最后,米欢不得不支棱起两只小耳朵,勉强拼凑他去世后到现在,这八年里时林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种种。 “时林在医院走廊坐了一整夜,等医护人员去扶他,人连站都站不稳,哆嗦着,眼神都涣散了。” 方雪边说,边留意小孩神情。 “事故调查报告出来后,米家要求学校赔付巨额钱款,但又把这些钱全部打到时林名义下的银行卡里。等时林参加完葬礼后得知,整个人脸色惨白。” “得亏不是夏天不在外面,否则都以为他中暑了,嘴唇止不住地哆嗦,半天都没缓过来神。后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米家人想要他的命。” 方雪不太懂时林跟米连月的恩怨,琢磨不出赔偿款为什么要给时林,话说到此停顿,她收回摆在台面上的手机。 米欢约摸猜到原因。 他去世后,估计管家也陷入无穷尽的自责,况且连最近一面也未见到,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时林。 管家怕是想生吞了他,将这笔沾满血的赔偿款给男生,多半是羞辱,少部分为恨。试图让时林用这方式记住,倘若不是他一意孤行,也不至于发觉不了米欢身体异样,最终导致悲剧的产生。 第99章 正当米欢思索那笔钱有多少。 “当然,时林分文未动。” 方雪缓缓补充。 “就算时林大二因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半工半读,差点缴不上学费,一天仅能花最低的三元钱买份素菜,也未曾见过他挪动那笔钱。” 说到这里,方雪稍顿,意识仿佛陷入回忆,面部表情也越来越少。 米欢举手:“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奖学金评定流程重启,卡住的款项也打在时林卡里,好不容易让人撑过那段艰难日子,顺便积攒了第一桶金。” 两人一问一答,最开始嚣张跋扈的气氛逐渐飘散,外加米欢五官幼润,让人有种面对孩童容易放松的气质,方雪声音越来越细,结果冷不丁地拔高。 “你是她弟弟?” “……” “除了这条可能,世界上哪有如此像的两个人?”方雪举起手机,调出照片,竖在米欢旁边。 她还没来得及打量,孩子反手捂住脸,虽然人小力微挪不动笨重座椅,米欢脚尖一晃,整个人飘悠悠地被转轮带着飘过了整圈,最后回到开始位置。 米欢静默片刻,捂住眼睛的食指与中指分开,见桌对面女人微蹙的眉,默默吐了吐舌尖:“……” 哈哈,好尴尬。 时林怎么还不回来? “现在时林对你好,不过看在你与他初恋模样有几分相似罢了,等你再大些,五官张开,你看他答不答理。” 米欢听到现在,想了想,放下手。 “方总裁。” “说。” “你喜欢时林呀?” “噗——”茶水没咽下去,方雪呛得喉咙发酸,咳嗽惊天动地,她抬头,偏偏罪魁祸首满脸无辜,仅穿蓝粉袜子的小脚踩住办公椅边,摇摇晃晃站起身。 “如果你不喜欢,为什么他每件事情都记得清楚,连先前老照片都被方总裁截图当做屏保。要是说,这也属于一种关心方式,对于商业合作伙伴的身份来讲,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你呢?”方雪毫不犹疑反驳:“我知道,幼年丧父丧母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时林不是你长腿叔叔。作为心智健全的孩子,你的模样应该会受很多想要孩子的中年夫妻喜欢,在福利院也能很快被领养出去……” 突然,方雪反应过来对面不过是八岁孩子,而她这种咄咄逼人的状态,与电视剧里那些恶婆婆有何区别? 正当她心中暗自懊恼,叉腰站在椅子里的小孩子摇晃,险些因旋转滚轮摔到地上,方雪的心到底是软了些。 “我不喜欢男人。” 她抛出一句,在米欢明显惊讶的视线中揉揉眉心:“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听懂么……你说得确实没错,我在意的不是时林,作为商业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公司股价上涨与跌落。倘若爆出不可原谅的丑闻,这家公司上上下下几千人还要不要讨生活?” 听得米欢哇哦一声,顺势鼓鼓掌。 刚巧不巧,他抬臂幅度过大,以至于身体失衡,尚未稳定住身形,座椅滚轮后撤,外加他右腿没什么力气,咣当磕在时林的乌木办公桌。 结结实实撞过去,米欢眼冒金花。 方雪懵住,就算她速度再快,也追不上米欢摔倒的剪影,恰巧办公室门从外拧开,时林抬眼是米欢栽下去的揪心画面! “米米!” 托盘被人草草丢在矮几,里面孩子喜欢吃的黄油烤面包片散成碎渣,米欢小鼻子嗅到味道,顾不得持续阵痛的小肚子,嘿咻嘿咻翻身,蹭过地板毛毯。 “时林,给我尝尝。” 米欢被香甜气息冲昏头脑,先前高中跟时林一起生活,别说面包了,每天除去食堂还是食堂。就算天天三顿饭下肚,米欢依旧饿瘦了五六斤。 说话时他伸手,态度理直气壮。 平日里,时林对米欢的要求可谓是唯命是从,偏偏遇到关于安全问题,男人就如踩了尾巴的猫,完全无视站在旁侧的方雪,几乎跪在米欢身边。 “摔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米欢肩膀落来只手,掌心宽大温热,暖得他一瞬忘掉可口小面包,忽然回忆起高中睡觉由时林暖肚子的情形。 大夏天的,就他特殊。 撤掉凉席还不算完,必须叫时林摸摸他才能睡,性子又挑又叼,后者竟一连照顾他就是半年。 想着想着,米欢肚皮稍凉。 时林掀起他的上衣摆,露出小半点肚皮,坦白说其实看不出什么,皮肤依旧光滑。绕是如此,成片成片红痕呈堆积云。足以看出等红痕褪去,米欢白白嫩嫩肌肤留有可怖青紫的盛况。 “隔条街是医院,安全起见还是去做个检查吧,毕竟是实木桌,刚才那一下子磕得可算不清。” 方雪总算找回自己声音,讲话略发飘打滑,她也没想事态会发展到此境地,眼神略带懊恼:再怎么说,对方也就是个八岁孩子,而她刚才举动,着实称不上合格大人所为。 “……” 响应她的只是时林的沉默。 米欢眨眼:“其实没那么疼的。” 紧接,他头顶覆来的掌心温热,时林一言未发,收紧搂住他的手臂。电梯缓缓下行,米欢稍偏侧脸,在门板倒影中看清自己比萝卜高不多少的个头,以及完全成为合格大人的时林。 八年弹指一挥间。 坐在去医院的车里,时林左手始终放在口袋。 第100章 他垂落眼睫。 那里有个小小信封,信封装有几根略营养不良而导致的黄色头发,与八年前的深冬,时林保留的一缕乌发并排靠着。唯独时间过去太久,他不清楚是否可以做亲子鉴定。 不过,时林想试一试。 万一呢? 第34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4 时林性情大变,翻…… 医院检查枯燥乏味。 尤其进门后, 时林便不见了踪影,米欢被迫呆在空荡荡诊疗室,旁边护士正忙碌, 唯一与不同的,是面前没有用于观察的透明玻璃窗。 “时林呢?” 米欢仰头, 瞳孔被照得圆润,护士听到他询问扭头,仅看了眼,食指伸向屋外, 拿住沾满消毒水的棉签,示意他顺着一次消毒床单躺下。 “外面是你家长?” 碘伏涂在肚皮的触感微凉。冰得米欢哆嗦, 他点头,又摇头:“是。我不小心磕到,为什么要用碘伏呢?” “防止未察觉的伤口感染。” “……有点奇怪。” 护士不可否认:“你家长的安排。” 米欢摆正,呆呆凝视圆形灯,肚皮蔓延的冰凉令他牙齿打颤, 他想告诉护士这样极其不舒服, 可是直到检查结束后者视他存在为空气。 还有一点让米欢觉得奇怪的是,哪怕最小的诊所, 门外也不会寂静到鸦雀无声地步, 更何况三甲医院。 “回去后多用热水敷敷,小孩子皮实虽然不怕碰,也不代表你能这么糟践自己身体。”护士神情冷淡,米欢反应过来, 默默放下掀起的衣服。 “你家长在外面,需要他进来?” 护士给出米欢选择,米欢整理好下摆点头, 对方抬手按下红按钮,平移门应声而开,站在外面的男人侧目。 等看清屋内,对方眼神略显微妙。 “时林。” 米欢像往常般伸手,由于床铺稍高些,外加整片肚子隐隐作痛,他无法凭借自己力气下来。按时林往常性子,定然二话不说抱他离开,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在门口站了好久。 “……” 只单是他的手臂悬在半空,场面略显尴尬,眼见走廊开始过人,米欢默默放下手臂,身子稍稍翻转,让自己后背对准门口时林,腿往下伸展试图触地。 就算再小心,还是会碰到皮肉。 一瞬间,火烧火燎的刀刮感从他腹部腾起,扭曲挣扎化作带刺藤蔓,扎得米欢眼眶蓄泪,呼吸都稍有些许变调。 可能为了方便检查,这边的病床都做得稍高些,偶尔大人下床都要踮起脚尖,更何况堪堪八岁的小豆丁米欢。 显然,他低估了病床高度。 即便做成圆柱形状,依旧无法掩盖硌人本性,米欢脚尖够了半天也没见到个底儿。正当他一鼓作气,准备跳下来时,身后脚步声骤响,他后摇腾空,被时林放在地上。 好奇怪。 米欢说了声谢谢时林,倒也没向往常拉住后者衣服,站在原地自顾自地整理好下摆,头顶传来的嗓音干涩。 “我们去哪?” 经过他这么一提,米欢手中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拽住指甲盖大小布料,抬头去寻时林的眼睛。偏偏男人的瞳孔被镜片遮住,灯光错乱交杂,折射出的反光冷冷落在米欢脸上。 所以,不是他错觉。 时林对他的态度,冷淡得仿佛在看陌生人。虽然算不了大事,米欢肚子里隐隐翻腾着呕吐感,他想拍开时林的胳膊,可惜肚子里没食,力气更像软趴趴的橡皮泥。 “你是讨厌我了吗?” 矫揉造作不是米欢的性子。 他不想猜,也懒得猜。 “……” 话音刚落,诊疗室的空气凝固。 可能时林也没想过米欢会问得如此直接,他表情稍显惊讶,却又很快恢复原本神情:“我怎么会讨厌你。” 米欢别开眼。 紧接,时林半蹲下身,握住他的胳膊似乎想牵住米欢,由于种种原因,到最后也仅是食指一点搭在肌肤,疏离意味明显。 他低头:“不要想太多了,米……” 后面那个字被人囫囵吞枣咽下,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亲昵的米米,再或是疏离的米欢,含糊不清的态度使前者烦。 “那回家。”米欢深吸气:“你不讨厌我,给我个家,这要求不过分吧?” 他音量算不得重。 如果周围声音再嘈杂些,很难捕捉到这一细小动静,恰巧护士刚叫完下位病号,短暂空隙里,米欢的声音无限放大,最近整个科室鸦雀无声。 “好。” 时林眉心纹路稍退,表面看上去很快答应,配合他忽然放松的外貌,倒有种米欢无法形容的刻意感。 小孩子不懂合理表达愤怒,纵使成人年龄的米欢,由于被哥哥米汀寒与高三时期的时林宠爱,别说生气,都舍不得让他感受半点冷落。 米欢磨磨牙:“你不喜欢。” 奈何他模样做出这种动作非但毫无威慑,反倒是有种撒娇味道,巴掌大的小脸约摸有了长大后米欢的架势,看得时林微愣。紧接下一秒,这份出神转换得极为平静,男人眼中恢复最开始的毫无波澜。 “没有,别多想。” 时林音调平淡无奇,寡而如水,就如一拳头打在棉花,米欢深呼吸,嘴角挤出来像是微笑的弧度。 “行,时林,你就是——” 第101章 “米欢,我们才刚见面,你叫我时先生、时董都好。” 猝不及防的回答,令米欢尚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卡在嗓子眼儿里,他仿佛第一天见到时林那般,不可置信的视线沿着对方的手指滑落在他的脸。 “……?” 见男人还是无所谓的神情,长眉细眼里也没了高三时的青涩,与视他为珍宝的尊重,浑身沾满大人才有的漠视。 破天荒的,米欢头一次产生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任务的荒唐想法。 [lin,退出游戏,lin。] 在时林看不见的角度,他悄悄攥紧了手,似乎在等电子音响起,结果时林耐心耗尽,直起腰向前走两步,米欢脑海依旧未回响熟悉滋啦声。 空荡荡,一片死寂。 说明,lin默认了时林行动。 侧面告诉米欢,这些都是正常的。 / 虽是老城区颇有年代感的筒子楼,由于不断翻新,周围地摊经济兴起,之前还算破旧的贫民区,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当地有名的小吃街景。 为了顺应这边环境,时林开的车是几万块钱的普通档次,稍稍放在车流多的地方,如果不仔细找几乎发觉不了。 与此相对,车里弥漫机油味刺鼻。 而米欢自出生起,要么是在哥哥米汀寒怀中长大,要么就是百万级高性能城市越野,像这种车窗都需靠手摇才能降下的老爷车,米欢坐得浑身不舒服。 更何况座椅宽大下陷,不协调的安全带死死勒住肚子,混合肚皮上的疼痛与皮肤酸胀感,米欢几次呛呼吸。 “到了。” 车辆停在两栋楼之间,昏暗光线洒落,照得本就灰扑的车衣更不扎眼,一路坑洼米欢被颠得胃痛,他半眯眼托住下巴,晃晃沾不到地的脚与小腿。 米欢侧目,刚巧与帮他解安全带的时林对视了个正着,对方瞳孔深处毫无波澜,如从见陌生孩子,他颔首示意。 “腿还方便爬楼梯么?三楼。” “你讨厌我,时先生。” 米欢答非所问,他直勾勾凝视,试图在其面容寻找一二端倪。 相较于高中,时林已经能很好掩盖自身情绪,即便米欢盯住看他半晌,也找不到丁点“厌恶”情绪。 平静更深是冷漠。 米欢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懒得等回复,径直推开车门。 奈何车祸撞伤并非一两日就能彻底好全,外加这两天来回奔波,米欢身体已经出现疲软,连走三四步都得停下缓和右腿酸胀,才能继续向前挪。 “你已经没必要再模仿他了。” 时林从后面走来,停在米欢身后半米开外的地方,不知盯住多久,忽然抛下这句话。 模仿谁? 起初,米欢尚未知反应过来意思。 直到他上楼,走过昏暗楼道,等时林用钥匙开启第一层防盗门,与此恰巧播音唤醒,配合欢快清亮的语气,引得米欢不由探头:好熟悉声音。 像是印证他猜测,一句轻飘飘欢迎回家结束,电子波手舞足蹈,检测另一人存在,结果没来得及好奇跟在后的米欢。 “啪。” 被时林拔掉了电源。 “……” 后者看也没看他,自顾自褪地去外套,随手挂在衣架,走进厨房倒了一杯冰水,伴随咔哒声放在米欢面前。 “在先前找来的这么多人里面,你是最像的那一个,怪不得让高南星着了魔,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室内温度高。 很快,玻璃杯壁腾起细细水汽,遮住水纹原本姿态,米欢食指轻点,停顿几秒后离开,留下像颗鹅卵石的印记。 “先前不惜受伤也要来,这次是为了什么?”时林语气略显咄咄逼人,视线时不时扫过米欢小腿,表情越来越阴冷:“唐泸与米连月如此看中,当初是你们逼我收下沾满血水的赔偿款,现在又想要回去?” 米欢听得一知半解。 其中,所谓的沾血赔款,应该是米连月的作为,但他毫不知情。 话说回来,时林冲他发什么脾气! 被误会的感受并不好,米欢绷紧小脸,他定在玄关,势必不想踏入半步。 [……滋啦……滋……] 千算万算,未料lin此时上线。 [小米欢。] 被叫者正在气头,哪顾得上回应。 [你被时林揪了几根头发,与几年前刻意保留的发丝进行dna相比,别说相似,连遗传病都记得清楚。] “……” [小米欢,时林并非对你有敌意,检测报告被别有用心人动手脚,本应为同一人的鉴定结果,变成毫不相干两人。] “……” [时林为自己先前的鲁莽感到懊悔,他认为这是对已去世的你的背叛,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 听到这,米欢本就疲惫的大脑,此刻算彻底宕机。 第35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5 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良好家教让他说不出半句重话。 他沉默站在原地, 觉得时林有病。 哪有人上杆子要当寡妇的。 偏偏时林表情严肃如临大敌,仿佛把米欢当做假想敌,势必要找到他这个冒牌货的破绽, 弯腰就要去捉米欢。 米欢一动未动。 他仰着脖子,始终注视时林。岁月在男人五官留有痕迹, 镜框仅起了遮挡作用,眼底的疲惫、挣扎、厌恶显而易见,哪还有高中的青涩与朝气。 第102章 “时林,你现在变成老男人了。” “……” 本也没想得到时林响应, 无视他黑掉的脸,米欢自顾自向下说:“你都成老男人了, 我也不想再跟你玩,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我立马从这扇门出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再见到我, 也不能插手我任何决定。” 米欢趁时林没插话前补充:“我也懒得管唐啥啥啥与米啥啥啥的恩怨, 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他比划出爆炸手势, 并配合极为形象的碎裂声。 “你当我从来都没出现过, 我也没进这个家门,踏出去一瞬间,我们就算见面也当互不认识。我呢,回到福利院里去, 是死是活你坚决不可以问。” 米欢这句话言重了。 尤其顶着缩小版的脸,以至于时林半弯的腰凝固,手指悬在半空, 长睫低垂,瞳孔深处凝聚成小小风暴漩涡。 “……” 要是早知道时林会这样,还不如直接放弃任务,省得——米欢尚未抱怨完毕,脑海中的电流声细微,lin来了。 [小米欢。] “要不然,你乖乖听我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事。”米欢想了想:“感觉你之前应该很听话的。” 其实后半句米欢讲得很轻,如果没用尽十二分力气,听见的概率几乎小得可怜,特别混合夏季湿漉漉空气,整个人的嗓音都变得无比粘黏。 时林静默。 房间空气凝固成一坨坨棉花,密密匝匝压去他肩膀,沉得若秤砣。 他甚至都未绕开米欢,伸长手臂径直压下去门把手,带起的风夹杂时林身上淡淡烟草气,米欢蹙眉:“你吸烟?” 时林视线越过米欢,半字不言。 虽说夏季,楼道空气阴凉,人还没完全出去,后背凉飕飕,腾空而起的风吹干他额头为数不多细密汗珠,激得米欢哆嗦。 “觉得难闻,可以不闻。” 他嗓音与氧气一样淡。 由于时林侧过脸,自米欢角度望去并不能很好地捕捉到他神情,但前者所传递的拒绝意思明显,米欢也毫无必要再待下去。尤其时林这疏离态度,不亚于往米欢脸上呼巴掌。 “时林,这是你赶我走的。”米欢执拗地说完整句:“以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他一口气讲完。 “……” 说罢,米欢扭头便走,他未再多看缄默男人半眼。每下一层楼,米欢憋着股劲儿闷声。 “lin!!” 这次,对方倒是出现及时。 [在哦。] 至于离开他,再怎么让时林幸福,米欢没想过。况且八岁孩子能做什么?总不能抱着时林的腿,冲他大喊爸。 喜当爹? 米欢冷笑:“我有病给他儿子,我哥都没说让我给他当儿,你们这游戏体验感太差,我要投诉!” [……] 见lin没响应,以为他没听清。 “坏游戏,毫无体验感,投诉!” [那你要离开吗,小米欢?] lin声音依旧轻柔,夹杂几分难以捉摸的细微电流,此时倒有种说不出来的人物仿真感。听得米欢心中火气下压三分,坐在台阶哼哼唧唧半天,掌心托住下巴,语气如一连串气鸣。 半天,他回了一句。 “我不知道。” lin倒也没强迫他,只用连绵不绝细小响动响应,米欢下巴埋进膝盖,声音钝闷,不仔细听还真难捕捉到。 [你还想见到时林吗?] “我也不清楚。”米欢应了声,他垂落胳膊,手指压在鞋面,稍稍对其施加力度,意料之中右边毫无感觉:“反正他不愿意看我。” [小米欢。] “lin,你呢?你怎么看我。” 米欢歪头,正巧他坐着的路边有块橱窗玻璃,刚好勾勒出面部的轮廓,线条虚虚实实,几乎分辨不出五官。 [用眼睛看。] lin的回答棱模两可。 由于米欢不在他的时间里,能听到的也仅是声音,米欢晃晃脚:“你喜欢我吗?” [当然。] “为什么这么确定呢?” [创始人与我都这么认为。] 创始人? 米欢捕捉到一晃而过的本源。 不过,他尚未开口。 斜前方忽然响了次警鸣,红蓝光线交替闪烁,晃亮夜幕低垂下的商业街。 原来,是周围商户见这儿坐个半大孩子,几番询问无果,拨打片区巡警电话。后者刚巧在附近巡逻,接线后立马赶来,就看到孩子坐在商店街尽头的某处台阶上。 “可怜娃娃,到现在一口水没喝。” 商家努努嘴,自巡警角度看去,仅能望见其蔫掉的毛绒脑袋。 “……” 巡警顺手掏了掏后备箱,从中捞起全身卷毛的小熊,手不轻不重捏软它稍打结的棉花,提住其胳膊拾阶而上。 下秒,毛绒小熊塞到米欢怀里。 巡警保持半蹲姿态,宽大帽檐下的双眼明亮,竟不比闪烁路灯逊色,剑眉星目,很传统的美男子长相。 “小朋友,走散了?” “还记得家里人电话吗?” 青年问,嗓音有种说不出的元气。 米欢厌倦了时林的拖沓,此时听起来倒有种难以形容愉悦,可就想让他多哄哄、讲讲话。米欢直勾勾盯住巡警看过半晌,默默低下头,下巴靠向蜷缩的膝盖。 第103章 他其实记得哥哥的电话。 但对方在另外不同纬度的世界,能接通的概率,不亚于他在现实中重新活过来。不过米欢的心中依旧残留几分期待,他侧脸,视线偏移。 “……” “小朋友,说什么?叔叔没听见。” 巡警反问出声,他手指撑在地,刻意凑近些,也不管身上制服是否被浮土蹭脏,望向米欢的视线无比专注。 即便知道这是他出任务的要求,米欢还是小小地抿嘴,犹豫片刻后,说出来几个数字。 巡警如获至宝。 他忙举起手机,重复一遍面前孩子说的号码,却输到最两个数字停止,等待孩子补充。 “……” 停顿几秒,眼见无法躲过,米欢慢吞吞补充。巡警快速重复了一遍,向他核对准确后才按下拨通键。 室外信号时好时坏。 尤其拨打显示为海外的电话,转接时间漫长,趁此空隙,巡警快速扫了眼坐在台阶上的男孩。 并非他颜控。 而是小孩这张不亚于明星美貌的面孔,无论出现在闪光灯前,还是各种电影里,都比他自个儿坐在夜市末尾发呆来得合理。 路灯落下,头顶照影。 长而密的睫毛照出小小扇形,在眼窝处打成弧状,五官虽未张开,却也能看出他往后惊艳相貌。 或许……是被拐走的哪家公子? 巡警心里百味交加,他已经极力控制思绪不往这方面想,奈何对方容貌与周围环境着实难以匹配,甚至称得上格格不入。 “嘟,咔哒。” “喂您好,我是东城老区的——” “哥哥!” 蓦然,连巡警都未反应,沉默不语的孩子突然起身,轻轻扯住巡警的蓝色衣摆,央求声细小而微。 “巡警叔叔,他真的是我哥哥,电话能打通?让我听一听。” 或许是怕吵到两人谈话,那孩子连音量也压低得如蚊子哼,巡警神情有半秒钟的空白,他视线略带歉意。 “不好意思,接通也没说半句,我看这是归属于海外的电话,如果具体号码没错,咱们国内有能快速联系上的家人吗?” 即便用的公务电话,但自开始拨号的那一瞬间收费,着实令人抵抗不住。 见孩子眼底随接通剎那骤然亮起的光一点点熄灭,巡警心脏也腾起无法直接用语言形容的酸胀,他停顿片刻,刚准备想自掏腰包再拨几次,对方摇头。 “谢谢你啦,巡警叔叔,不用了。” 说话间,孩子起身。 长时间久坐,导致他腿部血液不循环,小腿出现成片的麻点点,人站在原地半天,抬手将巡警特意拿来的小熊放回对方怀里。 “也谢谢巡警小熊。” 他笑,眼睛弯成月牙。 笑得青年胸口发闷的难受。 “巡警小熊说,不用谢,但小熊还是想知道,小朋友为什么自己坐外面,你的家人呢?” 模仿哄孩子的语气,巡警也随即半蹲身子,始终让自己的目光略低于小孩子的眼睛。 “……” 两人之间,停顿片刻。 继而,孩子的声音闷闷。 “我不叫小朋友,我叫米欢。”叫米欢的小男孩眨眨眼,嘴角弧度翘翘,讲出来话却令巡警不知如何接:“没人要的米,没人要的欢,没人要的米欢。” 巡警立马反驳。 “这么可爱……的米欢丢了,家人肯定很着急,我们换个号码继续——”他险些脱口而出漂亮,好歹咽回去了。 “我没家,家人因车祸当场去世。” 米欢扯了下皱巴巴的衣角,他睁着明润的眼:“巡警叔叔,别费心了,等我在外面待够,就回福利院去。” 福利院又名孤儿院。 巡警脸色稍变:“……” 米欢哪能觉察不到这份异样,他表情越发乖,带几分难以察觉的失落,小脑袋低下去:“抱歉。” 受害者道歉,无错者受罚,论谁心里也不好受,巡警连忙摆手,不容米欢拒绝,扶住他坐上警车,准备把人带往分局再说。 米欢难得顺从。 只是现在,他也没料想,自己会在警局,遇见两位意想不到的大人。 第36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6 真假难辨 “我了个乖乖, 你捡来个娃娃?” 虽说是警局,但由于为片区巡警支队,倒也没米欢想象中的肃穆, 服务前台闹哄哄挤满银发苍苍的老太太,似乎在填表格, 就着一个空纠结。 恰巧见巡警进来,埋头解释的青年抬头,宛若看到了救星,他忙振臂呼唤出方才说的话:“你可算来了, 快快快哥来给这些大姨们解释,哎呦都是消防排查有个别小问题……” “呀!小刘帅哥回来了!” 顿时, 人乌泱泱扭头,如沙漠见到绿洲,呼啦一声都围攻上去。 米欢哪见过这种场面,他猛地后仰身子,单手抱住小刘的肩膀, 险些把毛绒小熊丢下地。 小刘略略弯腰:“各位大姨, 我先把孩子送到里面,咱们先等一等。” 不知是有意无意, 米欢的脸被小刘掌心遮住, 他们刚踏入隔壁休息间,服务台后青年也跟着合掌作揖,让同事替班狗狗祟祟溜进来。 房间门闭合声细微。 冷气铺天盖地压下来,激得米欢小小哆嗦, 下秒肩膀落来毯子,护住他为数不多仅存的暖热。 第104章 那青年震惊:“刘哥,你怎么?” “在商业街路边看见的, 估计是跟家里人吵架后走散了。”刘哥喝了口水,顺势掏出纸杯,放在小孩子手边:“倒是记得哥哥的电话,可号码归属地为海外。” “他爸妈呢?”青年脱口而出。 刘哥一记眼刀飞过去。 恰巧,那孩子拉下毛毯,护住自己胳膊,乖巧巧坐在桌边塑料小凳,伸出细长小腿,恰巧露出被蚊子叮的那处。 “花露水呢?” “柜子里。” 青年还想等先前问题的答案,结果被刘哥瞪了眼,灰溜溜地跑去拐角。趁此空隙,他瞧瞧往小孩那边看。 多半是走丢了…… 否则,连这么好看的孩子都有人狠心丢弃,那家长也忒不是东西了,搞不好就是遗弃罪。气得他乱哼哼,拿到花露水摇匀,半蹲身子,对上刘哥带回来的孩子的脸。 “……” 青年有瞬间晃神,孩子眼睛眨巴眨巴,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的瓶子,弯下身子掌心朝上,示意青年将花露水撒在他手里:“凉,这样抹抹,舒服。”然后又用奶声奶气的声调:“谢谢哥哥。” “啊嘿嘿,不客气。” 可能觉察到自己表情太不收敛,青年立马绷紧神经,又怕会吓到他,半晌挤了个还算含蓄的笑容。 看着他明显扭曲掉的嘴角弧度,米欢默默别开视线,手心在皮肤表面来回蹭蹭,压住连绵不绝的痒意。 [lin。] [小米欢。]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声控智能,现在米欢想见他,只需喊一声就能瞬间闪现回应。 [能更换任务目标人物吗?] 滋啦电流声有几秒钟静顿,像是思考米欢这句话的背后意思,lin再回应时带了几分探究。 [小米欢想换成谁?] 结果这一句话,把米欢问住了。 方才憋在肚子里的火气,吹了半个下午的风,倒也没显得那么压抑,米欢掰着手指头默默算。 “首先哈,要跟时林有关联的,最好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然后不排斥跟小孩子沟通的,毕竟我都觉得自己,表达能力差了得有这么一大截。” 他嗓音又轻又软,自言自语嘀咕时如含了块软糖,青年没听清,还以为他向自己叮嘱,侧头向前:“小朋友说什么呀?” [那就剩高南星了哦。] “不要!” 米欢急急忙忙开口,反驳声音大得在休息室来回晃荡,引得青年忙放下花露水:“没说没说,吓叔叔一跳。”他快速举起双手,眼睛瞪得溜圆。 对方接话太快,以至于米欢未应。 他停顿:“对不起,巡警叔叔。” 小孩子本就很能让人放下戒心,更何况是米欢这种模样堪比年画娃娃漂亮的孩子,等那双水灵灵眼睛凝视你,眼底沾满难以觉察的泪,碎光斑斑,看得青年很快举双手做投降状。 他尝试询问:“小朋友叫什么?” “……” 小朋友歪歪头,伸出三根手指,放在脸颊两侧,比划出猫猫的模样,可能感觉动作夸张到不好意思,小朋友轻咳几声:“咪咪咪,米欢。” 青年巡警被萌的差点捂胸口后仰。 他刚想告诉米欢自己的名字,门随即旋开,刘哥侧进半边身子,表情略显怪异,仿佛欲言又止:“米欢。” 米欢视线偏过去,尚未起身,早在外面焦急等候的人向前迈进,即便后者迈进来的脚步都稍显踉跄,目光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他。 “小先生!” 万般熟悉嗓音骤响,一嗓把米欢拉回几年前,他甚至没看清对方面孔,身体猛地前倾,随之覆盖来的竹木冷香尽数包裹住米欢。 握住他肩膀的手苍劲有力,带着几分不可忽视的颤抖,米欢下巴被迫抵在来人侧脖颈,呛得他连连咳嗽。称呼背后是绵延的记忆,而小先生则为米连月对过去难以割舍的依恋。 多年来的蹉跎,令米连月的五官早已不再年轻,可这样的成熟感与时林历经社会的考验还不同。时林纯粹是被贫苦历练,而米连月自出生起唯一体会到的苦,唯有他的小先生在冬夜不明不白的逝去。 八年,米连月未睡过半个安稳觉。 他目光以贪婪,勾勒米欢轮廓。 米连月的视线触及对方脖颈不起眼的小痣,这份贪婪转化,几乎化作无形利刃,细细雕琢男孩皮肤。 “小先生,小先生。” 他险些忘记其它字词的发音,即便脑海中回荡着千言无语,说出来的也仅剩如此简单、却饱含情感的三个字。 竹木冷香迅速蔓延。 米欢赶在鼻腔被其侵占前开口。 “我是你认识的宝宝吗?” 米欢后撤半步,拉开两人距离,他面容天真,神色无邪。唯独小手始终放在走失儿童登记表格上。 有那么瞬间,米连月将欲落泪。 他无法控制声音的哽咽,以至于数次,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最后还是让人跟着,就像看紧了的秋风发条。 “何谈认识……他就是他的命。”米欢依旧短点头,没几秒淡忘。重复的腔调回荡,可这已变成无法挽回,他们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 时林坐在玄关,时针绕过半圈。 铁门上锁声亮脆又响,即便声音早已消散,男人如魔怔般,手指虚空叩在门板,咚咚咚敲过了两快一慢。 第105章 这是米欢不起眼的敲门小习惯,可能连他本人都难以察觉,频率成为时林每晚睡不着的一剂良药。 反应过来自己刚做完的蠢事,他嘴角稍勾但极快放下,缓缓站直身子。 老房子布局紧凑,卧室与客厅连。 摆在床头的影灯晃动,开始从苏眠状态下清醒,静止的电子波随着时林他靠近,直线有了波纹,蓝色光点细微跳动,逐渐形成浅浅人影。 “……” 出乎意料,这次虚拟智能没发声。 等候时间漫长,时林侧目。 “所以,我让他走,你不高兴。” 那细点鼓动片刻,仿造人类呼吸起伏,似乎想对此进行响应,但最后再次化为条平静直线。 “他不是我记忆中的米欢。” 时林掌心并拢,下巴抵住指尖,人咬紧后槽牙,面部五官因钻牛角尖而略显狰狞,哪还有先前的明月清风。 “人死怎么可能会复生?”他气笑。 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让唯独模样酷似米欢的人踏入这个家,不仅对他的凌迟,更是份侮辱。在这些更深层背后,却为一种无助,时林甚至无法坦率承认,那孩子说以后都必须听他的话时,时林行踪腾起诡异、怪诞喜悦之情。 他快被这两种欲望折磨得战栗。 即便时林抗拒承认,依旧无可避免回忆起他先前在办公室抱住米欢,身体忽然存在自我意识,迅速调动第一次拥住米欢时,见对方在热乎乎被褥里笑得眯起眼睛的乖巧模样。 那来历不明的孩子与其毫无两样。 正是因为如此,时林心底腾起几分对本心的厌恶,其次方为难以捕捉到的懊恼心情。 “嗡——” 手机震动声赫赫,唤回时林不知跑到哪里的神志,他扶正滑落鼻梁的眼镜框,信息简要略缩图刷新,方雪应该发的是张照片。 时林端详半晌,也没读出所以然。 他手指右滑切换,打开短信,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串足够引人视线的黑体字标题。 《震惊!慈善拍卖会,商业帝国米秘书携幼子登场亮相,究竟为哪般?》 此时此刻,时林已经觉察到端倪。 似乎预料到接下来记录的报道,他刚要退出去,照片先一步加载。米连月的脸几乎以侵略形态,完完全全出现在时林手机屏幕里。 “……” 与他共同上镜的,还有个孩子。 由于相片使用大块底色,衬得他细眉圆眼,鼻尖挺翘,胳膊细长。 脸颊瘦而不扁,□□稍启,目光落在镜头,好像又越过镜头,定格在此刻看照片的所有人的脸上。 仿佛刻意而为之,又似无心之举。 或者,米连月摆明了宣战姿态。 第37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7 我快要死啦 临走前, 米欢找到了在服务台工作的刘哥,对方正处理一些街道琐事,并没注意到小小米欢, 而是等人靠近缓慢爬上凳子招手,刘哥才忙弯腰。 “小朋友。” 由于米欢个头不算高, 即便坐在吧台凳上,双腿依旧够不着地,晃晃悠悠地在空中飘来荡去。 他肌肤细白而嫩,那唯独右边小腿一道长长疤痕, 如同看不见的利刃深深刺痛了米连月的眼。 他跟上,手也随之搭在对方肩膀。 感受其过分的瘦弱与单薄, 他悄悄攥紧手,引得米欢回头张望,倒也没说什么,继而扭过头讲话:“巡警哥哥。” 刘哥视线与米欢平视。 “小朋友,你的家长来接你了。” 声音低如耳语, 米连月都未听清, 反而米幻捕捉他唇型,小嘴微抿轻轻一笑, 眼睛弯成月牙, 像赞同重重点头。 他模样乖巧,符合一些老年人对自己孙子的想象,奈何自家不像米欢这样白白净净惹人爱,老人们当下沉默。 原本闹哄哄的大厅异常安静, 所有视线都凝聚在服务台的小孩子。 打量过分明显。 刘哥出于保护,随手将那只毛绒小熊又塞回到米欢怀里,顺势拉高他的衣领稍遮下巴, 更显得那双眼大而透亮。 “回家吧,不要因小事跑出来了。” 声音像解释,又像说给米欢叮嘱。 明白对方意思,米欢笑容更深,重重地嗯了声,轻靠在米连月的胳膊上。 “……” 细软脸颊肌肤引得后者心底发软。 如第一天见到米欢,米连月表情满含无法言说的期待,激动逐渐褪去,变成久久无法平静的震荡。 他嗓音略干涩,却还尽力深吸,说出八年前就一直等讲出口的话。 “我们回家吧,小先生。” 出门前,倒有目睹完全程的大妈嘀咕:“家长这么粗心,孩子丢了半天都不知道,我看啊……” “哎,你懂什么,我刚才听见了。” 穿花花衬衫的大妈神神叨叨,抖着手比划出数字三,停顿片刻见众人毫无反应,气得一跺脚拍掌。 “孤儿院,克父克母的煞星!” 闻言,其中某大爷倒吸一口气,嗓音都略有变调:“你这人怎么整天说瞎话,你看这不是他的家人吗?人家都带着孩子回去,你还在这儿造谣,我看你真是不安任何好心。” 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那大妈也不甘示弱,她刚想反驳,却见米欢牵住那男人的手,目光似乎望向这边,又仿佛仅淡淡扫过。 第106章 正当她想开口,谁料那小孩葡萄般圆幼的眼弯起,脆生生喊了男人一声。 “连月爸爸。” “……” 大厅气氛诡异凝固。 一半纠结自己是否幻听,另一半则在纳闷:这个模样年轻、气质矜贵的男人,为何会有长相将近八岁的孩子? 算算时间,难道二十岁刚出头就结了婚生子?众人目光满是猜忌,但他们不敢直面询问。 可,这些与米连月有何关?他现在的命根是米欢,好似听到了不得情话,米连月沉甸甸应下:“哎。” 米连月伸手,将米欢轻松抱起,让他的脸颊靠在自己的肩头,来回亲昵轻蹭,回应脱口而出:“米米宝宝。” “嘿嘿。” 庆幸小孩子失而复得,米连月的心一瞬间塌下去,不厌其烦地说了一连串的米米宝宝。 米欢也笑:“连月爸爸。” 或许是米欢错觉,他竟在米连月身上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淡淡的、除去竹木冷香以外的气息,像阳光,像曾经呼吸过的空气,让米欢放下戒备,软趴趴窝在米连月怀里打哈欠。 看吧,不爱的人才会忘记对方。 夏日阳光燥热,混合无数蝉鸣,在他俩踏出巡逻站下秒,排山倒海般压在米欢肩头,烤得人摇头。 只是他们尚未来得及迈下台阶。 出门前秒,就被另一人拦住。 好在米连月反应迅速,况且司机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米欢刚出现的那一瞬间,加长车门打开,赶在高南星发现前一秒被米连月反手合死。 / 米连月关死车门,望向气喘吁吁的年轻男人。对方拿着数据,似乎从哪儿赶来,胸口起伏明显,眼神带着几分让人侧目的无言疯狂。 “是他,对不对?” 高南星表情又哭又笑,眼角都因激动浮现泪花,几次出声几次哽咽,鼻头因此通红,如颗大红草莓。 见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几番扭头,想去追米欢身影。 车窗贴防窥膜,里面黑得如墨,高南星整个人都快黏上去,也见不得半点期待容貌。 高南星扭头,眼神哀求,手想搭在车边,顾及米连月存在,仅半只脚踩到汽车与马路边空隙,衣摆时不时蹭过表面,仿佛这样就能离米欢近些。 “能见吗?就一眼。” 他声音明显,米连月也惊讶于他的哀求,一想对方跟他般,也经历过漫长五日天的冬季深夜,男人的心此刻有了些许感同身受。 “你冷静些。” 米连月虽做不到放下芥蒂,也不希望曾经困扰自己的梦魇,接着纠缠另一位同为米欢死亡而悲伤的男人。 他停顿片刻。 最终,米连月稍抬手,示意司机缓缓降下车窗:“他睡着了。” 高南星就如见到肉的饿狼,却又不敢过于靠近,隔着仅两指宽的缝隙,点起脚尖,偷偷向内张望。 车内开了空调,丝丝冷气透骨,虽算得凉快,但不至于让高南星的脊柱寸寸生寒。 先前他只是猜测,而此刻证实对方的存在,高南星的表情再次皲裂,嘴角勾起又重重下压。 几番挣扎后,他瞳孔映出睡在后座的那小小身影,以及男孩右小腿刺眼伤疤,高南星始终悬着的眼泪滑落。 对方分明是个孩子。 他偏偏脱口而出。 “学姐……” 他的表情像有千言万语,等最后只是化作更多为庆幸的叹息。 沉默许久,等司机升起车窗。眼前不见米欢安静睡颜,高南星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只是依旧颤抖的音调,将他内心不平静暴露得干净。 “谢谢你。” 感谢来得莫名其妙。 既可以把它当做允许自己再看一眼米欢的表达,又或米连月不像时林那种古板性子,一眼就信他是米欢的感激。 “……” 米连月沉默。 他只稍稍点点头,便绕到车门另一边打开后坐上去,车辆缓缓驶离。 直到车尾消失在街道拐角,高南星仍僵在巡警支队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有归队的队员见高南星如失魂般傻站在这儿,眼神不由带上些许错愕,声音试探,询问随之外露。 “高队,您怎么啦?就跟自己的老婆跟人跑了一样。” 高南星心中憋着的气,似乎跟车辆的驶离而飘散,或许对于米欢来说,这是最适合他的结局。 再怎么逃避,米连月都是他家人。 高南星似乎想通了,又似乎没想明白。他笑骂一句,作势打人:“你小子竟敢拿我开涮!” 那队员见他表情恢复正常,嘿嘿一笑,呲溜钻进巡警支队没了踪影。 / 这一觉,米欢睡得漫长。 即便从市中心到他们家,路途也不过半小时左右,可米欢仿佛睡过半个世纪般,抵达目的地时,天色都已微微发黄、偏沉。 自始至终,米连月都未肯让米欢下地走半步,一直到房门口才堪堪放开。 房间昏暗。 一切摆设停在离开那天,对象毫无变化,窗外茂盛又枯败的绿植厚重,米欢才恍惚对自己八年有了确切的认知。 “小先生,旅途劳累,我们洗一下身子,好好睡一觉吧。” 米连月犹豫片刻补充。 “顺便,让医生来看看您的腿,夏天燥热,如果伤口感染发红……” 第107章 说是询问,但他根本就不给反应机会,他掌心托住米欢的脚轻轻抬高,脱去对方到脚踝的薄袜,动作仿佛重复千百次般自然,呼吸都跟着放轻。 他神情太过郑重,像是对待了不得的宝物,看得米欢心中一阵戚戚。纠结片刻,像下定决心,他伸手捧住米连月的脸颊。 “我活不久啦。” 在男人望过来的下一秒,米欢指住自己心脏,他面庞干净,五官有如落在宣纸上的墨迹,偏偏说出来的话就如无形诅咒深深印在男人心头。 窗外风气声落。 出乎意料的是,米连月情绪这次没像往常失控,反而半跪在地,握住米欢的手,宛若先前已千百次触碰般,连带风声静止。 “您害怕吗?” 米欢很快摇摇头,他是真不怕。 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当初操场上任务失败的警报声伴随翻涌的窒息感几乎让他灵魂碎裂。 米欢还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原本左下角的计数器突然停止,自始至终始终凝固在那短短八个月,既没向前增加,也没向后跳动。他怀疑,可能与自己数次向lin提出更换任务目标有关系。 肯定要给lin添麻烦了吧? 他叹息,转头抬眼望向米连月。 “对不起,管家哥哥。” 米欢笑,眼角隐隐透出点泪光,可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轻声:“我又要失约啦。” 第38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8 (二合一)…… 这句话如化不开的梦魇。 细细绕绕, 藤蔓般缠住米连月。 他仰头,恰巧床头灯光明亮,落在小米欢的头顶, 折射出的光昏细碎,像不留神掉在床边月亮。 他失而复得的月亮正望着他。 孩子脸庞独有的纯洁, 如散在人间的铃铛花,嘴角抿出小小梨涡,瞳孔还如初见般明亮。米连月有些记不得当初见小米欢的情形,唯独幼儿身上抹的油油香, 蔓延他数十年人生。 “管家哥哥。”米欢笑晃晃小腿,刚巧不巧脚尖踢到米连月膝盖, 男人尚未开口,反而是前者后仰身子笑得露出略釉感的小乳牙。 恍惚一间,米连月看得发怔。 细软发梢自米欢脸颊两侧滑落,偶尔几根细发软得飘飘,似乎扬起洗发水的香气。 米连月始终凝视他, 胳膊与手掌护在米欢身体两侧, 呈现保卫者姿态,即便他们在卧室里, 周围毫无尖锐对象。 “……” 米欢停住笑, 眼神认真,竖起小手指,轻轻碰碰自己鼻尖,又抵在米连月放在床边的右手。 触感温润, 比他体温微微凉。 好像一块上好的玉。 到底是在世家族里长起来的人,纵使再怎么孤独,物质条件依旧优越到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模样丝毫不受时间流逝的浸染,无论何时看去,仍为被金钱堆砌起来的平和与松倦。 米欢脚丫避开与米连月接触,他歪头:“我又要失约啦。”由于他嗓音就是软乎乎甜糕,配合不染一丝凡尘的洁净面容,以至于米连月尚未听清,求证般向他靠近:“小先生。” 响应他的是孩童越发解脱的微笑。 这点微妙、无法觉察情绪,使米连月呼吸带了几分难以排解的贪婪。 “别这样……”他嗓音略显挣扎。 只是米连月话音未落,眼前视线忽地暗淡,再次望向米欢,对方白细下巴如含苞待放的细小蔷薇花。 他头顶落来温热掌心,小小半点力度轻得快成雨幕,毫无章法地顺头发摸摸,像是了不得的安慰。 “我答应管家哥哥会陪他一辈子。” 孩童面容幼嫩,嗓音稚气,尤其说与他年纪不符的承诺时,倒有种故装大人的微妙感。并不会引人讨厌,反而略带几分窥探秘密的愉悦。 “……” 他坐在床边,垂着腿,那伤疤隐在被褥深处,偶尔随着他动作,悄无声息展露点影子,再蓦地消失不见。 米连月一声未吭,久久端详。 看着看着,时间一秒秒地消失。 他的记忆也发生片刻错乱。 / 小先生被送去医院那天,血水沿消毒床单滴落,染得蓝边角转深成红,令米连月几乎站不住脚。 急救床上,少年面容苍白,笨重呼吸机压在他的脸,救命对象在雪白如纸面容却化成千斤重物,刺激米连月彻底失去往日温和风度,对战战兢兢蜷在旁侧已经完全傻掉的高南星大吼。 消毒水与光与灯扭曲,覆盖在医院走廊的血迹蜿蜒。连绵成和一滴滴的汇聚在已经亮起抢救红灯的急救室里,先前闯入的时父被安保制服,警鸣与暴呵混合成团,整个世界斜斜歪倒,高南星深吸,才惊觉他摔在急救室门口。 “学姐、学姐、学……” 他仿佛回溯第一次学讲话那天,到最后嘴边仅剩无意义呼唤,肩膀骤然传来巨大拉力,高南星几乎被提着站稳脚跟靠在雪白墙壁前。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惶惶抬头,面对氧气接近0的威压,嘴唇抖如筛子,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现米欢晕倒在操场那幕。 冬天,尤其深冬。 不知是天气的原因,或怎么,视野所及景物蒙上层光线,模糊不真切。 橡胶跑道失去夏日亮眼,如块切开腐烂变质的西瓜,孤零零卧在足球场旁边,灰雾蒙蒙的掉人精气。 第108章 远远一端的直行道,摔在地的人影软绵,高南星几乎忘记自己怎么移过去的,踉跄跪在地,手指无助颤抖,试图扶起失去意识的米欢的身体,又怕动到不改动部位,给人带来二次伤害。 米欢躺在那儿,侧脸擦过细小沙砾留有印记,浮在肌肤表面的血痕如连绵不绝的春雨,悄无声息,伴随散开成莲的乌发,使得橙色橡胶逐渐扭曲。 他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高南星以拳砸地,视线惶惶不安。 极度恐惧之下,他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靠来的学生,误将其看成掠夺走自己挚爱的报复,声嘶力竭的咆哮如深冬飓风:“快点救人!!!” 吓得周围同学连连后退,几位胆子稍小的同学见米欢悄无声息晕在地,胸口已经毫无起伏,吓得双脚发软,他们摇摇晃晃就往地下坐。 体育老师吹哨向这边赶,右手高高挥起:“赶紧让开!你们都回教室上自习,不许到处宣扬,队伍原地解散!” 声音轰轰隆隆,从天边斜着滚滚而来,落在侧耳时,却小如蚂蚁爬行,高南星抱着米欢,肩膀自后方猛地传来巨大拉力,他踉跄歪倒在草坪上。 即便被三四位老师禁锢住胳膊,高南星还有扭曲不堪的双腿,拼命地蹬向周围,似乎要将人踩扁。 救护车的刺耳鸣叫,也唤不回疯狂按压米欢胸腔给他做复苏的校医,男人双手发颤,护送米欢上救护车。 眼见车辆即将闭合,高南星也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力气,硬生生摆脱开几位成年男性的力量桎梏,踉踉跄跄扑在救护车门前,攥紧边框的手青筋暴起。 “上不上?!” 医护人员大吼。 时间就是生命,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不敢耽误哪怕一秒钟。 “去,去!” 高南星带着哭腔应声,右脚刚踏上救护车尾部的门框,奈何左腿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几次蹬踩因膝盖无力重重滑落,摔在地上声音闷墩。 “求您,让我去,我马上上去。” 这种情况下,高南星早已忘记高中独有的爱面子,他也不顾身后有多少人落来目光与窃窃私语,视线始终落在救护车里的狭窄病床。 吊瓶晃晃悠悠,透过前方隔光的玻璃板,折射出下午即将落日的阳光,映得细碎斑点令人眼花。米欢的裤摆沾满浮土,纯白牛仔裤此刻成为灰白,脏兮兮像掉在地的塑料袋子。 有医护人员见他模样过于可怜,手中动作稍顿,更何况对方扒住病床的轱辘,他们无法伸长胳膊闭合死车门。 最后还是高南星不顾形象,几乎用滚的方式一头扎进急救车的角落,哆哆嗦嗦试图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最小。 再次抬眼,米欢的上衣被医务人员解开,露出苍白无色的胸腔。 “……” 日日夜夜所梦到的场景显现,高南星却毫无凝视可言,除颤仪片贴在米欢胸口,他分明恐惧到极点,又不肯移开半分视线。 “心跳!!” “不行,毫无波值。” “加大加大!” “咚——!!” 高南星鼻尖被焦味儿席卷。 可救护车里的医护人员,仿佛未察觉般,不断向上推动按钮。记录员坐在病床尾,笔尖一次次加重力度,直到听见再次咚地闷墩落下声,她停顿时间前所未有地长。 高南星突然不敢再看。 他低下头,视野里仅有他自己颤抖不止的指尖,裤子不知何时在膝盖处磨了个大洞,露出里面深蓝色长裤,伤口火烧火燎得疼。 “换仪器,快快快!!” “不行,孩子瞳孔已经开始涣散,肾上腺素,肾上腺素!” “嘀——嘀——嘀——” 器械乒乓作响,混作一团。 角落里,高南星双手空空,最初紧绷感消失,他脊骨都跟被人自头顶抽走无力,整个人瘫软在冷硬的小坐板。 猝不及防。 压力重重抽来。 打得高南星塌软的脊椎重塑,整个人直挺挺僵在座椅,目光无论如何都抽离不开,凝固在垂在他手背的指尖。 细长、白软、无力。 像刚刚用酵母开好的面团,一碰便留半个小坑,唯独失去正常人应有的热意,冷冰冰如块失去磁性的铁。 “……” 高南星缓缓昂头。 救护车气温骤高,他穿的毛衣被汗水打湿,沉沉坠在肩膀,腰间浸出一圈的汗,风吹过又似细小针尖刺得疼。 米欢静静躺在那儿。 牛角扣外套大敞,雪白胸脯被电击通红,整个人仰面躺在那儿,嘴唇早已毫无血色,干瘪得快仅剩张皮——这哪里是高南星熟悉的米欢,他模样变得极为陌生,紧接压来的呼吸机,腾起的雾气阻隔掉高南星滚落的泪。 现在想来,那并非米欢在呼吸。 而是他自己的视线模糊,看错了。 至于后来,米欢怎么进抢救室,时父如何被医院安保人员控制,米连月递过来正显示转入语音信箱的手机,时林得到通知赶来,却只能见停在紧锁住门的太平间前。 等等等等。 一系列,高南星都记不得了。 试图寻求保护,他大脑选择性忘记掉这段记忆,说不准米连月也是。 从在告知书上签字,再推入炉中火化,整个过程短得不到三天。米连月都没回神,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就这么化作一缕烟灰,安安静静地睡在黑漆漆的小匣子里。 第109章 所以等唐泸上门,再说继承一事。 米连月都懒得理会儿这位人模狗样的外亲乞讨者,随便给了点差不多是米欢的零花钱,就让这眼窝子浅的男人喜笑颜开。 / 这段回忆并不光彩。 米连月保持姿势,胳膊无意识下滑用掌心托住小米欢的脚跟,在人好奇询问前松手,稍稍深呼吸,他调整好自己的面部神态。 “那能做到吗?” 他本是无心询问,谁料面前小孩歪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而后面色略带遗憾摇头。 “你可以把我看做小美人鱼,但我不是公主。”米欢开口,试图用最笨的方式让米连月理解。 “长大后的时林也不是王子,可设定就这样,他越觉得我是之前的米欢,我就越像得到爱的小美人鱼。” 说到这里,米欢举起小手手,比划出花花形状:“不会变成泡沫啦!” 他笑嘻嘻回应,眉眼弯弯如月。 “……” 本以为米连月会笑。 结果男人始终保持静默,一言不发如老僧入定,看得米欢略纠结,放在下巴的手指花花散开:“很奇怪对吗?” “怎么会?” 米连月露出笑,只是笑容勉强。 纵使他满肚子疑问,比如米欢是怎么回到童年模样,比如他小腿上的疤痕如何形成,又比如为什么剩余的时间会跟时林相不相信有关。 着实太多太多,他无处可问。 [小米欢,任务目标换成管家吗?] 骤然,脑海电流声起落。 猝不及防问得米欢大脑一片空白。 “不!” 话语脱口而出。 连米欢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等他回神,米连月难掩面容错愕:“小先生?” 滋啦……滋啦…… 电流声起了些许波动,在米欢尚未听到lin的应答,熟悉声响渐消,他表情夹杂几分茫然无措。 “是不是累到了,我们去洗澡,好好睡一觉?”米连月担惊受怕,即便多年来做惯了噩梦,可见米欢如此惊慌模样,他抑制不住脑海中最糟糕的念头。 米欢眯眼,晃脑袋:“我没事……” 不过他的脸比以往都过分苍白,令这句话的可信度降到最低。 小孩子八字轻,难不成是惊到了? 似乎下定某种决心,米连月起身,唯独手指一直握住米欢的手:“虽然对小先生来说,这种东西算得上忌讳,可我还是想让你看看。” 至于什么,米连月始终卖关子。 从卧室出去就是花园。 主人不在,修剪精细的程度虽与先前无异,唯独失去应该有的灵魂。米欢被米连月牵着,慢悠悠迈过鹅卵石路。 说是家中私宅,个别景观足以纳入园林范畴,米欢不太懂风水布局,不过站在层花成团的拐角,他原本浮躁的灵魂出乎意料地安静。 前几步的花园中央,他寻得答案。 “……” 身为活人,见到自己坟墓,那感觉荒唐中又透露几分可笑。米欢怀抱着半束花,沉默些许,最终蹲下身,将半开未败的浅色菊苣放在相片前。 “这是花园里光线最好的位置吧?” 米欢并未着急起身,他扭头,看见米连月眼底浮现泪花。对方极快移开视线,想将面前这晦气玩意砸烂。结果米欢先一步动作,伸手拦住他。 他笑。 “管家哥哥,我不希望你来陪我。” 小米欢张开手,黄昏最后一丝光线暗下,恰巧庭院灯亮起,暖色调照得夏季花园朦胧。孩童手臂伸展,松松打了个懒腰,原地蹦蹦,表情难得拥有些孩子气。 “你要自己过得好好的,等到了一百岁再来找我,然后给我讲这——么多年发生的好玩事情。”他笑嘻嘻讲,眉目满是愉悦,哪有米连月心想的难过。 八年时间漫长。 严格来说,岁月其实并未在管家身上留有太多痕迹,他望着小米欢,纵使悲伤万般,最后千言万语,化作米连月蹲下身,轻轻将那小小身体揽入怀中。 “那如果管家叔叔寂寞了呢?” 着实,以他现在年纪,称不得哥哥二字,米欢这么喊纯粹是习惯,他又无法做到若无其事装嫩。 小米欢嗯了半晌儿。 “你喊我的名字。” “然后呢?” “如果我听见,就会来梦里看你。”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如果没来怎么办。” 米欢沉思:“那我们拉钩。” “……”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后来后来很多年,米连月从管家哥哥变成管家叔叔,再到满头白发的管家爷爷,每每想起来花园誓言时,他仍会忍不住假设。 倘若那次拉钩,两个人没有忘记用拇指盖章,是不是小先生的话奏效,入夜时分就能与他在梦中相见? 可惜他的假设不会成立。 自此,小先生也从未出现过。 / 时林记不得自己睡了多久。 每次睁眼,闹钟分针仅向前挪动三个格,他却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 念小学四年级,母亲尚在,始终坐在阴森窗口外望,父亲沉默酗酒,自己趴在充当桌子的凳子,在因长时间存放而变得无比干脆的纸张上,重复写着同一个名字。 第110章 米欢、米欢、米欢。 密密麻麻,连绵成片,如一团团阴阴乌云,落下名为思念的雨。伴随本页纸消耗殆尽,小时林抬头,表情是与时林如出一辙的冷漠。 “……” 他盯凝他,缓缓翻过一页纸。 由于其用力过大,以至于先前写的字痕刻在下张,泛黄页满是略白的横平竖直凸起,人看了几眼,便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不适。 小时林一言未发。 他低头,沿着先前字迹偏移,铅笔早已拧巴得不成样子,秃掉的顶部掉出半截指长的铅,灰呼呼纹路蔓延整个手背,叽里咕噜滚到椅子边缘,要掉不掉呈现跷跷板式,一上一下起伏着。 两人都没有伸手去接的欲望。 时林面无表情站着。 终于,小时林转移目光:“你不配这里。”说话间,他又捏住铅笔头,一笔一划写出个米字。不过,由于这年龄段的孩子,控笔着实有些吃力,时林淡淡扫了眼呈饼状摊开的黑字。 “我是长大后的你。” “但你把我的人弄丢了。” “那不是弄丢……”时林深呼吸,又觉得好笑,他在跟上小学的家伙讲什么情感:“米欢去世了。” “后来呢?” 追问步步紧逼,引得男人不耐烦蹙眉:“什么后来,没有后来。你不懂去世的意思吗?不会呼吸,没有知觉。” “……” 小时林低头,将欢字写好。 泛黄纸张仅留这一个名,混合剩下凸起的压痕,看得人难以排解的不适。 时林环顾四周,家具摆放陈旧,细小灰尘呼地飘起,空白纸张团成了球啪一声朝他打来,正中侧腰。由于没有任何接住的力,顺衣服下滑滚到他脚边。 “扔什么。” 纵使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现在被人尊敬的时董,儿时残留在记忆深处的糟糕习惯,依旧被现在的他所不耻。 小时林放下笔。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 即便与小米欢年纪相仿,小时林神情冷淡得不像孩子,乌眼吊梢眉,嘴唇薄比往后还显得模样寡淡,看人的视线总会联想到凝固在冰箱底的碎冰。 人最厌恶的还是自己。 时林也不例外。 他将要反驳,小时林低头,继续在本子上写米欢,很快再次形成密云。时林无趣将要转身离开,后者嗓音奚落。 小时林的瞳仁漆黑,不见一丝光。 他原本平直嘴角忽翘起,望过来的视线中夹杂嘲弄,更多为令时林心生不屑的恼火。 “我没有资格。” “可把米欢扔掉的人是你。” “就在这个家里。” 小时林咧开嘴:“你活该。” …… 时林猛地惊醒! 房间未开灯,天花板昏暗,耳畔心跳声震耳欲聋,他甚至一时起直直不来身,捂住左边胸口,利用胳膊肘的支撑才勉强坐起。 常年保持左侧的睡觉习惯,距离床边过窄,令他轻而易举下床,手掌按住枕头旁侧的衣服,过分柔软布料很容易让人紧绷神经松懈。 时林弓着腰,俯下身子。 时间太久太久,已经没了米欢身上气息,留下来的只有清洗液与柔顺剂的浅淡味道。凭借这点微不足道、与米欢相像也仅三分的约摸,成为时林每每噩梦醒来,难得起到安抚的物件。 这次却失效了。 梦境影响得太深太深,他现在一闭眼,便能听见童年自己几近讽刺腔调的批判与审问。 “扔掉?” 时林身子侧歪,放任自己后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本就昏暗的光线更为压抑,他胸口堵塞得疼。呼吸道有如被按住般艰涩,时林手心撑住额头,明明再躁动不过的夏日清晨,他依旧拥着有些厚度的秋季被,额头分泌些汗珠。 一年四季皮肉都细软如玉凉滑的人不在了,时林体热,睡不得躁意。 又一次无规律喘气,他挣扎起身。 检测到时林动作轨迹,本应进行播报的智能今日罕见沉默,深蓝色光点在虚空投影上轻微波动。 直至时林铺好被子也未见出声,男人先前几步:“坏了?”毕竟整个智能投影依仗服务器处理,近五年从未维护过一次,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了不得的奇迹,时林切掉电源,换掉衣服出门。 失去监视源,主画面抖动,如荡漾开的水波很快失真。 “……” 虚空之上,始终注视这一切发生的lin转身,他身后是整屏小米欢睡颜。 lin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并拢双手放在脸侧“奥哦~”一声,再面无表情应对手头工作。 [怪了,到底是哪步出错?] 屏幕里,无数蓝条滚动,lin指尖完全没入也寻不得,与时林略有几分像的眉心微蹙,面庞却有着另外一人的鲜明特点。 [按照dna与人格设定,时林应该无条件深爱米欢,怎么偏偏这次表现得像只一根筋的大黄牛?我说创始人,身为整个数据收集的负责人,您该发表下意见吧?] 他收手,望向不知何时抵达身后的影子,语气夹杂嘲弄。 [将自己编入冰冷程序,也就你这种疯子才干得出来。] lin讲话毫不客气,甚至有点夹枪带棒的意味,摆明了不想让来人好过。 仇视过于明显。 但来人一声未吭。 第111章 纵使笼罩在铺天盖地的蓝色数据流瀑布下,足有近乎一米九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接近于令人窒息,他双臂松松交迭,手臂肌肉流畅如绷紧猎豹,腕部坠了条乌木珠串,随他动作滑落至胳膊肘附近,轻笑随之传来。 “自从知道他的病治不好,我已经变成了疯子,难道还怕被你讥讽?” 他嗓音比乌木颜色还沉。 在空旷数据间里,如古楼钟声低醇震荡开来,一圈圈反弹到飞速更新的数据流上,又映像在他自身虚影。 lin耸肩。 [你亲手组建的数据欺负米米,甚至无法检测到问题根源,创始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沉默许久。 lin顺他视线回头,落在荧幕。 画面中,小米欢睡得香甜,粉肉肉嘴巴抿抿,似乎梦见好吃的,小手攥紧成拳放在侧脸,粉白粉白像团草莓味儿的年糕包包。 见状,男人锐利眼神明显软化,仿佛陷入某种回忆,略显失神:“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所以?] lin心中腾起不妙预感。 “在保证他意识完整的状态下强项退出这个漏洞百出的世界,直接进入另外的游戏里,我要亲自确认些东西。” 男人松开交迭的手,他插兜,那串乌木手珠滚落,刚巧卡在手腕外突的小骨:“还得用「时林」这个身份。” 只是lin来不及反对。 他又听男人道。 “米欢在现实里的时间,不多了。” “……” “我们要尽快。” 第39章 学神的校花(完) 他愿意一直等…… 自从那天午睡醒来, 米欢惊讶发现原本静止在八月的时间重新走动,转眼掉到六,也就意味着他无法陪米连月到今年春节。 “到底是根据什么变的?” 米欢抱住豆豆眼小熊翻了个身, 结果没找巧位置,呱唧一声越过床, 结结实实墩在地,好在房间里铺有厚重毛毛毯,倒也不觉得疼。 小孩子对外界感知本就敏感。 尤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份无力感几乎从后脑勺开始蔓延到尾根, 最后再落入带着伤痕的小腿肚。 米欢伸伸腿,怎么都觉得别扭。 他躺过来躺过去, 等米连月端过来厨房做的小点心,就看人双腿倒蹬在床边,哼哼唧唧捏着豆豆眼小熊的耳朵。 “我不想吃。” 结果米连月还未开口,他家小先生上来就是一句,听得人哭笑不得。不过关于哄孩子这方面, 他的确能称为专家级别:“豆豆眼想吃。” “……” 米欢无语:“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我们小先生八岁。”说到这, 米连月声音忽然顿了下,他张张口, 端详米欢别别扭扭靠住小熊的脸, 微弯腰放下手中托盘,也学他盘腿坐在地,温热手指搭在小米欢软乎乎下巴。 “八岁都是大孩子了。” 他声音中夹杂过分失落,听得人心里空荡荡, 米欢顺他手指力度仰头,刚巧望见米连月的略显失神的眼睛。 米欢哼唧。 又忽然意识到,管家已经经历过一次他的八岁, 却将这份喜悦再次硬生生扼杀在萌芽温床。 “能查出来病因吗?” “……” 米欢叹口气,他坐起身,落在他下巴的手也随之下滑,最后轻轻靠在米欢短裤边缘。 夏天燥热,房间开了中央空调,凉气令他皮肉如玉般软滑,米连月未任何动作,仅静静靠着,似乎便能吸取无限多的力气。 “当然查不出来啦,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呀!”米欢呼地展开手臂,宽宽大大的印花短袖飘飘,露出比同龄人过分细瘦的胳膊:“我会成空气,咻一下子就不见了。” 再童趣不过的内容,配合他过分严肃的面容与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即便米连月抗拒真相,却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米欢抿嘴一笑,别开眼。 “问题太严肃啦,我们换个吧。” “那我能去哪里见你呢?” 米连月声音一低再低,最后接近于哀求,由于两人都跪坐在地,他轻而易举地拥住对方小身子,掌心落在米欢后脑,如儿时哄睡抚摸般,柔得像片萌春嫩叶抚面。 他嗓音沾了疲惫。 沉甸甸,化不开,落在水底。 感受到男人发颤的手,米欢无意识勾住米连月的衣领,小拇指松松抵在那儿。即便盛夏,他仍穿着衬衫,纽扣系到最上方一颗,衬得人愈来面冠如玉。 米家人就没有难看的。 纵然不愿承认,米欢多少都有些颜控,由于米汀寒影响的缘故,他尤其对比自己年纪大的略带好感。 他将要开口。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 “米管家,门口来了位访客。”帮佣站在走廊,轻轻敲了三下:“我看着眼熟,有点像先前上电视那位,好像是叫什么……时林?” “……” 米连月眉目稍蹙,他微侧身子,求证般再次询问:“就他自己,还是带了别人?” “米管家,我看外面仅一辆车,山脚下负责登记的安保,也未任何异样表态。” 所以,对方仅一时兴起才来? 米连月陷入沉思。 当初时林用冷暴力将米欢赶走,事情闹得可不算愉快。不过没有时林这一行动,米连月也无法找到米欢,他现在还没算清楚这笔烂账,人就送上门来。 第112章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躲。 米欢听到也当没听见。 反而米连月的胳膊用力,轻而易举抱起他,掌心充当坐垫,让米欢身体受惯性影响往他身上倒,顺势往上掂了掂好让米欢靠得更舒服些。 帮佣见房门开,微微欠身。 “我叫门房让时林先生进来。” 当年在米家工作的帮佣,因为这些年过去,走得走、调得调,最后米连月仅留下几位帮忙打扫花园的人。 所以,他们自然也不清楚米连月与时林之前的那些恩怨,还以为两人为忘年之交,询问是否给时林泡上他们这次新采来的毛峰冷茶。 米连月听了,虽未表态,但嘴角弧度略显勾起,带着难以察觉的嘲讽,冷笑在他眼里蔓延,面庞黑下去了大半。 米欢敏锐察觉到对方所想,不由地抬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追问也略带着几分担忧。 “管家哥哥,如果你现在还很讨厌他,我们就不让他进来。”他稍稍偏过头,沉思三秒时间:“况且,我又不是非跟他不可。” “小先生……” “在,我在呢。” 米欢回应,鼻尖蹭过米连月鬓边。 “他已经认定了我是一个由你创造出来迷惑他的怪物,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再去见他,听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米欢边说着,他稍稍凑近米连月紧抿的唇,比正常体温都要稍低些的侧脸轻轻靠过去贴了贴,而后又缓缓离开。 “管家哥哥,你无需硬撑应付,我对他毫无任何感情。在我这儿,对方只不过是个代号,我喜欢的少年早在高三那年死去。留有至今的不过是从过去里走不出来的、拥有时林相貌的空靴。” 他似乎还在担心米连月见到时林生气,双腿也随之轻轻晃动,阻止人前去前厅的步伐,细长手指压在米连月蹙起的眉心,指腹稍稍推开那明显纹路,露出一个略显俏皮的微笑。 “况且,我还有私心。” 话说到这种份上,就算米连月想继续向前,也不得不停下脚步,等米欢说出他的私心。 “相比于解释那些飘渺无依的转世重生,我更希望我去世后,时林流露比上一次更懊悔的神情。” “……” 米连月挑起半边眉。 “我觉得这是对他另一种惩罚,得到的事物失去,再给机会又没把握,人不就比以往更懊恼?” 他一口气说完。 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决定,米欢脸上浮现一丝微笑,眼睛里的洋洋得意,使米连月心窝窝发软。 后者回:“小坏蛋。” “哼哼哼!” 米欢略有骄傲,扬起小下巴,他连续几天郁闷神情此刻一扫而空,讲话露出点点白牙,抱住米连月脖子呼噜呼噜蹭,偷偷告诉他今晚想吃南瓜炒鸡。 “太油了。” 米连月轻车熟路拒绝。 “红糖甑糕。” “甜。” “……” “那就烤米连月!” 米欢气不过,嗷呜一下咬住米连月的肩膀,白衬衫散发好闻皂香,他用牙来回磨磨,口水不知不觉浸透布料。 罪魁祸首毫无愧疚之心。 “都怪你,这么硬!” 反倒是小恶人先告状。 米连月却很享受这难得甜蜜,让他有种重回过去的愉悦,侧脸静静贴在孩童温热脖颈,心底却翻涌起难言酸涩。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即便小先生总在跟他强调,生命剩余的时间短得可怜,可对方始终不肯确切转达具体日期,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淡忘悲伤。 不曾想,对于米连月来说,这算得上另外一种凌迟。终于,在这座城市将将落下初雪的夜晚,本来窝在米连月怀中听绘本的米欢,突然毫无征兆的流鼻血,猩红伴随血腥如豆大雨点砸落,顷刻间米连月手心被鲜血覆盖,吓得人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小先生?!” 米欢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只是普通流鼻涕,头也没低扯扯米连月袖子,示意人给他几张棉柔巾。 等人哆嗦用软毛巾捂住他鼻腔,米欢才堪堪回神:“流鼻血啦?”他偷偷往左下角望,果不其然,倒计时仅剩短短几天,最后秒数飞逝变化,眨眼费瞬间又掉下去了一大截。 “……” 可米欢觉得,纵使无数次灌输,他的管家哥哥依旧未准备好面对这一天。 尤其,今日还是冬至夜。 壁炉篝火跳动,木头烧裂的响动噼啪,厚重毛毛毯温暖舒适,挂在墙壁的彩色铃铛与布偶,处处蔓延开冬日室内的温暖祥和。 房间外却乱作一团。 米欢鼻腔流的血浸透了迭三层的软毛巾,划过米连月的掌心,滴在散落在地面的绘本,打湿他尚未读到的结局。 可惜…… 失去意识前,米欢想:如果可以,他还要米连月给他读故事结局。 与此同时。 几米开外的车道,时林提着新准备的礼物登门,脱去小羊皮手套,按下这座小庄园的正门铃。 “叮咚——” 悦耳声音在静谧雪夜传出去好远。 玄关处未有屋檐。 时林肩膀积了层薄雪,他仰头,很快睫毛也挂上几片晶莹,偶尔呼吸时唇边飘出团白雾,映衬双眼更是氤氲。 天空灰蒙蒙的。 与他八年前赶往医院时别无两样。 第113章 只是与当初绝望不同,现在米欢还活着,他还能弥补错过的这些天,如果可以的话,时林想陪米欢一点点长大。 他对冻红的掌心呼出口气。 温热暂时暖和了下时林的指尖,他再次按下门铃,稍稍后退半步,拍去肩头的雪。 这次,他的米米会出来见他吗? 时林不知道。 但他愿意一直一直等。 就当赎先前的罪。 第40章 现实世界1 他起了反应 米欢不记得后来的事。 等他再次睁开眼, 最先刺激海马体的是大量而浓烈的消毒水气息,寡淡天花板无味,混杂几颗明明灭灭的星星吊灯, 光线斜斜堕落,哗啦如潮水淹住他的眼睛。 医院, 还是医院。 每次醒来的地方都为同一地点,米欢用为数不多的清醒想,这里是不是他生命刷新地点,不然总跟医院天天见? 应该离开游戏了…… 念及刚进入世界的前一刻, 米欢思绪混乱:倘若真为游戏,以他现实世界的这种半残身体, 怎么会坚持到现在。 奇怪。 “有心跳了。” “快快快,去通知米先生!” “拔针拔针!!输入液体太多了!” 医护人员的讲话声伴随器械落入瓷盘的噪音乒乓作响,混杂刺耳滚轮数次滑动,米欢鼻腔伸入两处软管,过分浓郁氧气激得他瞳孔紧缩。 手电筒的灯一晃而过。 米欢视网膜依旧残留光照, 亮点如点点碎裂的聚光灯, 在他眼前落成了一个个温暖而亮的碎斑。 太烧灼,人灵魂都发颤。 他猛地闭眼。 “有意识了……米先生在哪?” “不, 特效药起作用……风险……” 隐隐约约, 米欢听到耳畔传来接二连三的低语,似乎讨论至敏感点,后者骤然收声,空气犹如死般沉寂。 脸, 勒得慌。 脖子也不舒服,硌人。 感觉有长条状绷带束缚。 米欢伸伸手指,心血氧监护仪器随即鸣起提示的警告音, 床前方的脚步声走动,咔哒咔哒地踩踏动静像在升高床铺,米欢身体略空,双脚垫高,他张开嘴无意识深呼。 动作再轻微,也引起旁侧人注意。 纯氧浓度一而再调高,已经抵达暴露的最大值,红灯再警告下去米欢就得进入高压氧舱,当所有人心悬一线,好在异样波动平息,过山车般掉到波谷。 主治医生松口气,眉心皱纹未消。 “不是正常现象,整个华东区也未有合适他的配源,让米先生尽量做好两手准备,承担未来引发的变故风险。” “……” 米欢听得一知半解。 紧接着,没等他反应,鼻腔软管被外界抽走,异物感瞬间消失,铺天盖地凉意激得米欢胸口剧烈起伏两三次。 呼—— 面罩浮现层白雾,压住人本就没多少肉的脸颊,医护人员调整好些次,才勉强框住他的脸。 米欢大脑反应迟钝,好半天也未明白竖在他头顶的手指含义,却消耗掉大半力气,缓缓呼出气息,眼神连偏移几厘米都极为困难。 “小米先生,能看清我的手吗?” 有人俯下身子,掌心按在床沿,另外一边米欢手背被轻轻拍打,继而涂来冰凉液体,刺痛细微,有胶带轻而易举固定住了针眼。 “这次就算了,以后要给小米先生打留置针,否则手背没有下针地方,就得去脚上打,当心米先生再掀了房。” 小护士听到哎了声,她是最近新分来的,只听说过这一层都归属于小米先生,却对主任口中的男人好奇。 主任扫她一眼。 “把小米先生送回原病房,如果米先生追问,你说等下我会过去解释。” 她听不懂,米欢也不明白。 他闭眼,再次睁开,视线仅聚焦在头顶手术照明灯。随着医生话音落,那灯极速后退,房间骤暗,病床轮子前行的轱辘声成为最好的催眠剂。 即便地面平稳,米欢还是头晕,他想侧过来身子躺,结果小护士觉察到异样,手指轻轻压住被角,生怕动作幅度过大以至输液管回血。 “您别乱动。” 她低声。 医院被子稍薄,即便如此,她也看不出米欢的肩膀厚度,惊讶于对方身子骨的瘦弱,嗓音一再放软。 “输液呢,当心回血。” 她敛眉,呼吸放轻,始终凝视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等她目光落在病历本上时,又惊讶于其年龄:十九岁,着实算不得少年范畴,说成熟男人模样反而还过分青涩。 尤其是无力垂落的长睫密而卷,很容易让人联想躲在密林中的飞鸟,稍微风吹草动,惊现深处藏匿湖泊,透亮如天边跌落的皎月。 小护士屏住呼吸。 联想到今日看的病历本……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分明能回家里静养,偏偏还要花高昂费用住在医院的护理部:如果突发疾病,在家没有这里能看得及时、有效。 从急救室出去,没走两步为无尘室正门,走廊外动静喧嚣,听得小护士头脑耳蜗烦,结果尚未推开门,那恼人声音顿时无影无形。 小护士还在惊奇。 “让我来吧。” 嗓音低得如砸破沉闷空气重锤,她甚至尚未看清来人面孔,失去对整张病床方向的掌控,乌木手串敲击声清,仿佛撒在医院的泠泠泉水,引得人下意识去追寻其面孔。 第114章 结果被男人的宽阔背影打断。 “房间消毒完毕?” 声音明显透露出疑问,众人一时未应,目前仅有小护士负责这方面,她眨眨眼,恍然回神。 “是,是的。我来之前见护工拿出来工具——” “所以您并未亲眼目睹。” 医院快节奏的工作模式下,小护士讲话比常人稍快,结果被轻而易举地截断了话头,她停在原地,到嘴边的话凝成沉甸甸的铅,无声坠在瓷砖地板。 紧接,小护士对上一双疲惫眼睛。 “……” 男人似乎半宿未睡,眼白被大部分血丝侵占,血丝又蔓延血雾,不见半点清亮,配合他乌沉郁冷的瞳孔,吓得小护士呼吸一紧。 “护理部的护工是内部人员,都经过严格培训上岗,不存在您说的…情况。” 她想解释,男人已经别过头,主治医生快步向前攀谈,多半是让他放下心中石头,小米先生的病情并没有想象中逐步恶化。 一行人渐行渐远。 小护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落在队尾,神色茫然。有老护工见状,叹口气解释:“您刚来,还不知道吧?” “是,我今年上半年才被分到这。” “那孩子在医院住了近十年。” “多少?!”小护士扬高音调,她完全是合乎情理的惊讶:“观察室一天的费用可高达三位数,您确定吗?” 老护工看惯了旁人得知后的震惊。 “以你脚下的这栋综合楼为起点,到住院部往后仨街区,其实都是米先生的房地产。尤其建的民生医疗,会有上面进行补助,这点住院费真算不得钱。” 几十万也能说得跟几百般,小护士实在是不懂,她缄默片刻,打起精神拍拍脸,按下通往药房的电梯。 等拿药时,又听闻小米先生的事。 “传言,传言而已,就当听个乐呵,别往心里去。” 药师边飞速捡药,边凑近窗口,按掉扩音喇叭,声音混在冰柜细微嗡鸣中不清:“先前输血时,化验科那边传出来的信儿,小米先生跟米先生压根就没半点血缘关系,他们俩不是兄弟。” 小护士竖起耳朵。 “但是吧,米这个姓着实罕见,很难不让人多想,更何况这么久过去,都没见他们父母过来探望半次!十年啊!” 药师咣当一声,把透明盒子放在流水台上,撕下标签写好开始分装。小护士追问道:“恐怕家里出现变故?” “……” 空气短暂沉寂。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药师目光怪异:“谁家变故能变十年还变不完,这事我就跟你说,嘴巴可要牢靠点。” “先前有人听到过八卦,他们家长之所以从未出现,就是因为米先生与小米先生的关系有些微妙。” 小护士跟着重复:“微妙?” 药师应声。 “吵架。” 话音刚落,小护士自己又否认。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 药师深吸气,到最后,他的嗓音低得比换气口的响动还要轻。 “值夜班的护士听到房间有异动,她生怕小米先生出事忙按传呼铃,结果被人自里掐断,似乎……” 药师一顿再顿,他快速扭头,察觉周围无偷听人员,补充上一句。 “似乎还听到了接吻声。” / 有安神针吊着,米欢还不安稳。 短时间接二连三的刺激,使得米欢分不清游戏、梦境与现实,他大脑依旧处在眩晕的亢奋状态,后脑勺隐隐抽动的疼痛如宿醉。 “米米,米米!我是哥哥。” 游戏里也有个哥哥,具体名字他却从未得知,缓了好长一会儿思绪,勉强将记忆从“游戏”上拔除,转头对上张熟悉以至于刻入骨髓的面容。 “终于醒了,米米。” 比声音更先抵达的是对方宽大温热的掌心,从卡在米欢手背上的输液管移开,落在他微微右靠的侧脸。米汀寒动作又轻又柔,如对待稀世珍宝夹杂八分小心翼翼。 “你突然陷入昏迷,抢救了近乎五小时,身体各项数据好不容易稳定住。下次不要这么吓我,哥哥老了,不经吓。” “……” 米欢的眼神充斥着迷茫。 不知是否为他感官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哥哥米汀寒身上,窥探到几分时林的影子。 他扭过头。 没有lin、没有电流音、没有时林。 这是彻彻底底的,现实世界? “米米?还没清醒过来。” 米汀寒还在呼唤他,男人弯下了身子,近乎一米九的个头压迫感极强,米欢竟有些不知所措,往被子更深处缩。 梦? 如果是梦,可坐在米连月鼻尖所带来的湿润、被时林吻住象牙的滚烫、央求自己换掉校服裙子以确认性别的高南星……这些触感未免太过真实。 真实到,他被子被米汀寒掀开。 探入一只无比灵活的手。 托住了他的软软肉。 “这样呢?” 米汀寒追问,时不时并拢五指。 他本身手长脚长,很方便兜住,从表面看上去,是在帮米欢做穴位按摩。 “……” 米欢眯起眼,眼底慌乱。 他竟然—— 起了反应。 第41章 现实世界2+艺术家的白月光 米米穷穷的 第115章 特殊病床, 特殊加固。 也便意味着更适合人动作。 米欢歪在床,呼吸频率稍快,手背点滴速度被米汀寒调低, 好歹没有先前那么刺痛,体温倒又下降些, 冷得他手指尖发麻身体哆嗦。 放在鼠蹊的手掌温热,反而冲淡几分酸胀感,恰到好处的按摩使米欢紧绷的肌肉越来越放松,却始终睁不开眼。 “米米?” 有人唤他, 嗓音略哑,依然染带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喜, 放在米欢腿间的手始终未移开,保持先前频率,不紧不慢按摩着。 “我们米米真的累了。” 那声音起落,米欢眼皮沉重,稍稍一睁便涌出泪, 在模糊与混沌之中, 他看清放在枕边的乌木串,以及其似有似无散发淡淡松香气息。 记忆排山倒海, 游戏世界所体验到的种种, 在此刻化作泡沫般虚拟,米欢双腿下意识蜷缩。 “米米,这样呢?” 讲话人带有无数耐心,手指力度适中, 米欢被揉得肩膀微微晃动,垂落在额前发丝下滑,遮住他眼皮。 痒…… 米欢耸耸鼻子, 他想摆头挣脱,结果那人比他还知晓哪里不舒服,发尾顺势被捋上去,眼前光线稍亮,贴在他额边的俩电极片抽离。 他仅捕捉到两个圆圈,串着红蓝相间的线,飘走时哗啦啦相缠,米欢心生怪异,他想看清楚,脖子都在后仰。 下秒,压来的手掌抚住他的头。 “是不是又没乖乖吃药?我听护士说了,因为你怕苦,用来稳定病情的靶向药都装在小袋子扔去床底,你是想气疯你哥哥吗?” “……” 虽说并非强迫力度,但存在感过分明显,米欢心生抗拒,他哼唧着就往后退,又深陷枕头柔软束缚。 “我不想吃——” 米欢潜意识逼迫他开口,喉咙翻涌酸涩,急救结束后,胸腔因过分按压隐隐作痛,几次短促呼吸牵动整个背痛。 腔调绵长,音量倒不高。 “米欢,听不听话?” 米汀寒连名带姓叫他,男人眉峰入鬓,长睫狭密瞳孔如湖,语气逼压。 谁料,米欢压根不吃这套,人意识虽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对大家长的反抗态度反倒铭记心中。 “我不要!!” 米欢甩胳膊,输液瓶叮叮当当,透明管道呼地右偏,无尘灯照射下,黏附在壁的透明水珠闪烁如星砾。 即便怒火压抑到极点,等男人看清米欢因疲惫而惨白的唇,向来红润面庞此刻毫无血丝,鬓边分泌一层薄汗,整个人蔫巴巴蜷缩,容貌毫无生机可言。 米汀寒原本强硬的心一点点软化。 谁料米欢无意识伸手,比正常男性都要细瘦的食指勾住米汀寒衣领,方才被后者别在口袋里的深色领带,恰巧让米欢拽落至胸前。 生怕他累到,米汀寒低下头,顺着他力度前倾,刚才的稍重语气宛若昙花一现,锋眉软和,哪有生意场上半点雷厉风行的模样。 “米米?” 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米汀寒疼他都到了不知道该怎么疼的地步,生怕人在掌心受半分委屈,抽出放在被窝的右手,稍稍擦净后帮米欢按摩人无力垂放的小腿与脚底。 从米欢检查出遗传基因病与心脏右房存在问题起,人未再奔跑过一次,偶尔出远门,多半是被米汀寒抱着。步入青春期,米欢害羞不想让米汀寒抱,他们这才把出行工具换成轮椅。 所以,米欢并未走过太多路。 换句话说,他脚上几乎没有半个茧子,比小婴儿的皮肤差不了多少。大人手指落过去,宛若摸了团云。 米汀寒却心生酸楚,手中动作一轻再轻,最后停在原处,食指抵住米欢脚底某个穴位不动。 引得后者哼唧开口:“疼呀。” “呼呼就不疼了。” 米汀寒回他,这种有意识但不睁眼的习惯属实有些不对劲,还没等他按下传呼铃,人猛地发颤,眼窝窝滚落泪。 “……” 他一言未发,微张着嘴。 好在米汀寒伸拇指帮忙擦去,凉泪不至于顺脸廓滑进耳蜗里,恰巧,米欢睫毛微拢散开。 “哥?” 米欢视线呆滞,看清米汀寒关切的视线,他下意识开口:“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米汀寒不动声色引导:“那米米的梦里有哥哥吗?” “有……也没有。” 虽说步入成年阶段,但由于常年的营养不良与身体羸弱,令十九岁的米欢看起来仍有少年般清瘦,唯独没有那年纪里具备的生命力与朝气。 一句话仅说了不到五个字,便耗尽他全部精神气,打霜油麦菜似得下巴躲进被子。若不是呼吸面罩上时有时无的雾气,米汀寒真误以为米欢再次昏睡。 他蹙眉,细眉远如雨雾,坠不住眉梢困倦,勾得人心底压抑,只想让米欢能睡个好觉,也好过现在半撑精神。 “我在梦里面也有个哥哥,但都没人告诉过我有关他的名字……奇怪吧?” “说起来,连本相册也找不到,更像凭空捏造,不想让我别太孤单的幌子。” 米欢一口气说完自己猜测。 短短几句,他好不容易汇聚的力气又尽数打散,米欢抽离手指,原本垂落的睫毛再次抬起,凝视米汀寒的眼睛。 “哥哥也会这样吗?” “米米觉得呢。” 第116章 被米汀寒一句话反问,米欢原本清明的脑子再次混沌,他张口:“不会?” “……” 米汀寒从不回答米欢的假设。 “我脑子不转了呀,”他用撒娇蒙混过关,“米米想睡觉。”十九岁的人还用小名自称,足以看出米汀寒溺爱到何种地步。 似乎在回忆起先前记忆,米欢再次睁眼,瞳孔深处浮现点点不易觉察的温暖笑意,总算没再掉金豆豆。 他打了个哈欠。 米汀寒看他一眼。 两三秒后米欢补充:“那么多小事我怎么会记得呀!可能是梦的缘故吧。” 少年好像真累,他长长呼出口气,脸颊稍蹭向米汀寒放在枕边的手。 “我应该是梦见你了,但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现在好困呀,哥哥,我能睡一会儿吗?” 他语气央求,不过米欢缩着,讲话逐渐低下去,最后一句几乎寻觅不得。 纵使知晓“梦中”发生的种种,不过以哥哥的身份,米汀寒还是想听米欢亲口说出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不为别的,仅检测数据可信度。 病床下,米汀寒手腕向前,一声微不可闻的解锁音后,足三十厘米的超薄平板掉在他掌心,屏幕正滚动数道冰蓝色数据,以每秒上百条频率迅速刷新。 “米米很累了吗?” 他抬眼,设备放置在左膝,食指不断切换,最后选定某个不起眼方块,捞过来先前丢在旁侧的电极片,悄悄贴在人肋骨靠下位置。 这次的回答姗姗来迟。 “累——呀——” [意识已接入虚拟世界,是否开始采集人体数据,以供给目标生命体去世后足以在数字时代里永生?] 米汀寒抬起空余的手,握住浅蓝被褥上弟弟过分苍白而细瘦的手腕,那片早已遍布青紫色针孔,为数几根血管都看不出原本肤色,脆弱得没半点生机。 医院病危通知书快塞满整本票夹。 他厌倦了无尽等待:“米米?” 米汀寒的呼唤声轻微,本身带着点不愿吵醒他的意味,自然得不到响应。 点滴掉落音堪比病床人的呼吸。 平板放置在米汀寒膝头,冰蓝数据依旧以人眼无法捕捉到的频率飞速刷新着,无数方块状的小世界略过,密密麻麻如碎成沫的星空。 米汀寒闭上眼。 多日来的不眠不休,已经让他精神紧绷到极致,他耗尽半生财力,才勉强构建起通过以梦境方式采集,用数据保留住人的行为意识再上传,从某种程度来说让米欢获得永生。 第一个梦境证实了此方法可行。 他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开弓没有回头箭。 “是。” [叮咚,数据录入完毕,抽取游戏世界完成:白月光变为朱砂痣。主角受性格更替中……更替完成。] 米汀寒拿起另一片电击,贴在自己手腕,稍稍调整好位置,才握住米欢搭在床边的手:“辛苦了。”他小声念叨。 [为保证收集进程不受米汀寒干扰,是否封印米欢依赖于现实的记忆?] “……什么意思?” lin凝视着意识空间中逐渐成型的米欢,他稍微给米汀寒提了句。 [游戏创始人与哥哥的身份,总会让米欢不自觉拿你与时林对比,虽然时林处事的风格有一半基于你的思维,但另外半个空缺目前还在不断更新学习中。] 电子音断续,米汀寒听愣了。 他虽然知晓米欢在游戏世界发生的点点滴滴,对于人心理情绪变化,到底是由lin来记录。 米欢会把时林当什么? 换句话,米欢把他的半身当什么? 这些东西来不及米汀寒深究,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度涌动,轻而易举吞噬了他全部意识与未讲出口的话。 [米欢意识现已录入25%,检测时林体内无紊乱程序运行,云创始人、智能管控者lin已进入游戏世界,倒计时3、2、1。] / “咔哒、咔哒、咻——” “咔、咔——呼!” 在人按动打火机至少三四次后,黑黝黝生锈的口升温,总算吐出还没手指节高的零星火光。 青年坐在小板凳,似乎恐惧打火机的火苗灼伤手,吓得将刚冒点苗头的打火机丢得二尺远,蜷缩坐在少了根腿的三角板凳上,竟然也能维持住平衡。 他深呼吸,做了好些次心理建设,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在地下室蜗居的日子可不好受。 尤其还是冬天。 青年仰头,眼底水光湿漉,凝视充当透气口,实则无半点阳光照入的地下室窗户,对并拢的掌心哈气,并来回搓手试图让冻木的指根暖和些。 与其说有用,倒不如是望梅止渴。 但青年早习以为常,顺势掀开脚边报纸,在中间那一栏豆腐块大小的版面上搜寻能做的工作。 最终,一则人体模特的高薪兼职吸引他全部注意。 “要求如下:男性,身高一米八以上,五官周正,身材匀称,肤色健康。待遇从优,时薪至少……500起?!” 青年倒抽冷气。 他哗啦啦翻过去报纸,确认寻常兼职工作时薪最高也不过25,这足足翻了十倍还多的价格,着实让人把持不住。 实不相瞒,他心动了。 人这一激动也就忘记周身寒冷,青年拢起披在肩头的毛毯,兴冲冲拉开箱子,找出先前他从二手市场花30块钱买来的翻领夹克。 第117章 面试嘛,当然要穿最好的衣服啦! 第42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 开局被退婚! 纸箱子里的灰尘太大。 还没翻动几件, 一股子不见阳光的霉味自底部翻腾,浮土呼啦啦向上腾空飞舞,熏得人鼻子发痒。 “啊、阿嚏!!” 声音着实算不得大, 外加米欢打喷嚏时喜欢收音,所以动效更接近啾, 阿啾阿啾,不知道的能幻听成麻雀啾啾。 米欢抱住夹克,喷嚏打得他脑袋晕晕,整个人慢乎乎趴在床边, 如果那堆泡沫垫子能称之为床的话。 地下室的天花板本就比正常起居室低了近半米,着实放不下一张适合米欢身高的床。他用被子蒙住鼻孔, 试图遮挡住恼人尘埃。 结果终日不见阳光的潮湿感,熏得米欢哼哼唧唧直起身子。记忆停在冬至温暖干燥的壁炉前,管家的怀抱与鼻腔外溢鲜血,令米欢混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又换游戏世界了? 米欢推开潮乎枕头。 他尝试伸长手臂,稍稍往上蹦, 掌心轻而易举触到天花板, 怪不得房间看起来如此压抑。 “lin,lin?” 自然, 没人响应他的呼唤。 “先前最起码还有个提示, 这次什么都没有呀!lin,在听吗?” 一床被子米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半个电子产品,依赖于设备才能与外界沟通的lin, 看起来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智能? 他呆呆站在房间中央愣神,右手挠挠后脑勺,触及冰冰凉硬硬圈状物, 夹杂毛茸茸怪异触感,米欢形容不上来。 脑袋长、长了奇怪的东西!! 米欢手指触电般弹开,他嘴巴张成了圆圈圈,紧张得人猛地坐回三条腿的椅子。结果忘记维持平衡,呱唧一声墩在水泥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呦,痛痛痛……” 他脸都皱成汤包,捂住被木头硌出红痕的屁股,倒在地面呼气,歪头看见墙角用油性笔写满的怪诞字迹。 什么怪东西? 米欢纳闷,屁股阵痛频繁,他保持躺倒姿势,一点点往墙边挪。碍于地下室光线昏暗,他整个人快贴到墙根,才勉强注意到张小纸条。 不知是动作幅度过大,又或者因摩擦力度频繁,米欢揭下纸条坐起时,后脑的束缚感向外水波般扩散。 “咔哒。” 异物感沿着他肩膀下落,啪嗒一声掉在地,米欢向身后看去,对上掉在屁股旁侧的塑料小兔头绳。 米欢咦了声,他头发呼啦散开,松松垮垮垂在肩膀处,一卷一卷如幼犬蓬蓬软软的毛发,浅棕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袖珍茶杯犬。 “长发!” 他的惊呼声随之外溢,米欢说完后又捂住嘴巴:如果还是小孩也罢了,可他目前无论从个头或为手掌大小,完全与孩童不搭关系,这样讲话倒有种装嫩的嫌疑。 米欢板起脸。 哼哼,他可是成熟的大人! 现实世界再加第一个游戏,他个头都没长到理想身高,纵然一米七六算不得矮,可与标准线天差地别。 现在得了便宜,米欢自然开心。 结果还没坚持两三秒钟就破了功。 算了,模样看上去像也是像。 他用力攥紧几乎快冻僵的手指,感受其热意在关节蔓延开,米欢这才凑近窗户底下,歪头眯眼打量纸条字迹。 “不想……逃离……结……” 由于墙灰,最后一个字被糊得无法辨认,米欢猜了半天也寻不得答案,索性迭起纸放在兜里。 他歪歪头,扭扭腰。 卷卷发丝垂落额头前,哗啦盖住了眼睛,米欢忙用虎口当梳往后,捡了头绳忘记扎,扎起来又不会绑,最后乱七八糟堆在头顶。 “……” 倒有几分异样可爱。 米欢顾不得这些,他脑海灵光忽然一闪,低头去摸自己的腿,小腿平滑无半点疤痕,蹲下起身也能用上力气。 “哇哦,lin,这是给我的福利?” 他环顾四周,找不到半块镜子。 房间唯一能充当反光面的,是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的冰箱,双开大门,液晶控制屏,深蓝如倒灌的海。 “这电费比房租都贵吧?” 下意识地,米欢脱口而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握住冰箱门下的凹槽,静默两三秒钟,做足心理准备后,猛地一拉开门! 冷气瑟瑟。 粉的、白的、橙的花,层层迭迭密密麻麻,挤得冰箱水泄不通,绿叶一片踩着一片堆放,深绿深绿看不见冰箱半点白色内壁。 这哪里还称得上冰箱? 简直将一整个春天放在冰柜里。 尤其周围家居摆设灰扑扑,眼前这幅景象如油画般怪诞与格格不入,米欢静静看了两三秒,他反手合死了门。 那夹杂香味儿的冷气也随之飘散。 行为艺术? 米欢不觉得借助烧纸才能取暖的人会有这样闲情逸致,外加粘在墙边的老旧纸条,整个地方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他习惯有事找……所以懒得动脑。 咦,他有事会去找谁来着? 米欢手指顿在半空,无意识地斜斜伸入头发,卷毛弹性十足,就算身后传来阵阴冷邪风,也未吹拂半米分毫。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猝不及防一句,吓得米欢手指重重向下倾斜,连带勾住的发丝偏移,疼得他嗖地满眼噙泪,眼神茫然望向不知何时开启的地下室铁门。 第118章 来人面容神情与她语气一般冷,眼神比放满多色月季的冰箱凉气还要刺骨三分,只见握住门把的手缓缓抬高,她从兜里抽出卫生纸,一点点擦净碰过门的指尖。 “冤大头早到了,你这么个便宜赔钱货还想让畲家等多久?赶紧上去吧,还想让爸妈亲手把你押过去?米欢,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成年人了还在家里混吃等死,你这辈子都是废物。” 女生大概上高中的年纪?与米欢记忆中的高校女生不太一样,对方表现出的戾气完全与青春期学生该有的朝气毫无相关,倒有几分大姐大意思。 米欢不太关心那些。 他望望自己,又抬头:“我?” “米家适龄的不就你?”女生翻了个白眼,轻飘飘扔掉擦过手的纸:“整天住地下室里,跟只不见光的老鼠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尤其那略带褶皱的白纸降落在米欢脚边,下沉式的房屋设计令仅有三节台阶如不可逾越高山,轻而易举的在米欢与她之间划出分水岭。 冤大头畲家,赔钱货老鼠,米欢哪里受过这种语言羞辱。他又不会痛苦骂人,憋了半天。 “老鼠说谁呢!!” “二十多岁还这么幼稚,傻子吧。” 女生压根不上他当,嘴角撇得都能挂夜壶,双手抱肩,转身时长卷发甩出完美圆弧线,小香风套装与珍珠皮靴处处透满精致与高傲,伴随驾驾落地声没了影儿。 地下室的铁门吱吱呀呀,悬在半空来回摇晃,透过那空隙,米欢窥见地下室外的情形。外面大抵是花园,冬青成片成片绿得人心慌。 “……” 米欢一脚踢开那卫生纸。 他气鼓鼓叉腰,拳头攥得紧紧。 结果米欢还没对空无一人的门口挥拳,离开的女生再次杀回,见米欢举起握成团的手,眼神明显闪过异样,下压的唇微抿。 米欢读不懂她的面部表情,以为人要找事,目光所及也就脚边盆子能充当凶器…… 谁料女生突然勾了下嘴角,抬手将肩膀处的碎发撩到后脑:“米欢,你知道吗?虽然你讨厌我。”她讲话稍顿,一步步迈下台阶,最后双手插兜站定住。 先前他们位置一高一矮,并不能太看出身高差距,直到走近,米欢才发现女生个头直逼一米七五,纵使高中左右的年纪,压迫感不亚于成年女性。 米欢心底有点怕。 他一怕,就想跑开。 见男生躲闪,米璃嘴角弧度扬高。 深冬室外,空气冷得人发麻。 米欢就一身薄衣薄裤,走在鹅卵石小道没两三秒钟,冻得牙哆哆打颤,眼前错综复杂的干枯植被散去,露出建在中央玻璃花房。 不过。 比花房更吸引注意的是里面的人。 白的肌肤,白的发,手随意并拢放在交迭双膝,从米欢角度望去,仅能捕捉到他自荡瘪的袖口里伸出一截手腕。 自然,白得赛雪。 除了白还是白,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第二种颜色。 人后背笔直,静静坐在那儿,好似棵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松,恰巧人听到米欢这边动静偏头,薄唇好似条线,架在他鼻梁的浅蓝墨镜,倒成为唯一点缀。 米欢停在屋外。 他尚未知晓,这个世界还有白化病的设定,只是视觉上单存觉得震撼,屏住呼吸偷偷打量,眼底掩不住的好奇。 “成人礼那晚上,你如果听我话。” 显然,米璃也察觉到了。 她忽然扭头,续上前两秒未说完的句子:“愿意当我独一无二的娃娃,你也不会被爸妈视为毫无价值的对象,送给奇怪的白色怪物当人体标本。” 米璃嗓音比花开响动高不了多少。 混合冬日午后的阴风,听得米欢后背发毛:他搞不懂这位小妹妹究竟是喜欢他,还是看他如看虫子厌恶到极致。 所以他选择最聪明的回答:沉默。 米璃琥珀色的眼珠偏移:“……” 所以,她比米欢更快一步捕捉玻璃温室里的情况,以及那白色怪物拿出来的东西放在茶几,推到神情明显呆滞的父母面前。 深蓝色的天鹅绒小方盒,还是被她嫌弃上万次普通木质,装着价值上千万的高定戒指。 白色怪物微抬下巴,说了些完全听不清的话,交还戒指后起身,带着身边帮佣扬长而去,仅留米家夫妇凌乱。 米璃挑眉。 哦,她亲爱的哥哥被退了婚。 第43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2 看花仙 她双手抱臂, 保持原先姿态,身子未动,侧目望向头发毛躁躁的哥哥, 险些未掩住眼底笑意。不过,讲出来的话依旧夹枪带棒。 “看吧, 有谁会喜欢你?还指望通过联谊逃离家里。认命吧,米欢,你这辈子都是要被爸妈吸血的命。” 米璃琥珀色瞳孔转也不转。 她面容姣好,气质甜美,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娇生惯养的傲慢,与穿单衣单裤脚踩咖色小熊拖鞋的米欢比, 简直是富家小姐与灰头土脸长工的差距。 即便米欢才是米家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她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得天独厚的外貌与孩童不符的心狠手辣,让她轻而易举得到米家父母欢心。再长大些,米璃刻意展现的经商天赋让人惊叹。 与之相比, 性格散漫、不思进取窝在房间睡大觉的米欢, 自然让米家父母一而再三失望,住处也从大平层搬到阴暗地下室, 美其名曰锻炼精神意志。 第119章 米璃保持微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被畲家退婚,后路堵得干净,除去那张还算可以的脸,你有什么资本配得上畲家。” 后者始终沉默。 低着头, 长睫落,看不清他情绪。 跟人订不成婚才好。 米璃微扬下巴。 这样,米欢就有理由一直待家, 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想什么见就去花园里,打开类似天窗的通风口,低头就可以望见珍藏宝物。 殊不知米璃心中变化,米欢还直愣愣杵在那儿,眼睛眨巴:“走掉了。” “……” 女生深吸气:“我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 “米欢!!”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米欢还沉浸在方才震撼里,心不在焉啊了声。 怪不得说白化病是月亮的孩子,单单一未看清五官的背影,竟在视网膜上停留到现在。 他食指挠挠侧脸,冷得呼出团气。 “可以让我回去吗?” “你说什么?” 米璃也未料哥哥竟然会与自己主动攀谈,她没来得及开心,结果米欢接下来一句把她气得半死。 青年浅棕卷发依旧胡乱堆在肩,恰巧寒风阵阵,吹开他发梢,露出冻得通红的脖颈,肌肤介于普白与小麦间,配合天生自来卷细软发丝,倒让人有种仰望神秘西域的惊艳感。 尤其殷红薄唇略带肉感,讲话时一抿一松,带出来的湿润如外泄的蜜,晕得米璃昏头转脑。 她下意识向前,原本环紧的手臂放松,想去捉哥哥垂在两侧的手。 “我说,我冷,不想跟你讲话。” 他言罢,或许顾及米璃是女生,到底是别开了眼,捂住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末尾发音啾啾,听起来类似小动物的绵软鸣叫。 米璃深吸一口气。 “……” 半年了。 自从畲家同意了联谊,她哥以为找到挣脱开这泥潭的绳,就算住在潮湿到能让人浑身起红疹的地下室,也不见正眼看她三分。 整整半年,米欢第一次理她。 却是避之不及的逃跑。 “你对我说的只有这些?”米璃努力稳定住情绪,哥哥好不容易愿意同她搭话,她不想把场面搞得过于尴尬:“畲家是把订婚戒指退回来了,那些签的合约又不会毁约,虽然钱先由我保管,你想什么时候用……” ——去我房间找我。 即便性格再怎么强势,米璃毕竟是女孩子,潜意识告诉她,如果详细说下去,米欢又会近半年不理她。 面前青年的视线游离,飘飘落不到定点,伴随米璃的话语,他透亮瞳孔转动落来,鼻尖红如樱,森密睫毛如化不开的迷雾,看得米璃再三屏住呼吸。 空气稍静。 米欢眉心稍蹙,他总觉得米璃话中有话,奈何对此方面反应过于迟钝,就算被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我不要你的钱。” “不行!” 米璃反驳,她想逼问,半年跟米欢讲不上话的感觉太煎熬,她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两人之间的气氛紧绷。 寒风哗啦啦刮。 玻璃房门从内里撞开,中年男子脚步如雷,几秒抵达两人面前。双目布满血丝,脸上还挂有拂了面子后的难堪。 米父抖着胳膊抬手,指尖始终指向满脸无辜的米欢:“你个废物!连畲家那病秧子也留不住,还要在米家白吃白睡多久!看看你妹妹米璃,小小年纪就跟着开董事会,你连高中生都比不过,趁早滚出去让路。” “……” 米璃错愕,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父亲,您——” “他今天就得给我走!”时父吐沫横飞,抄起手边干花往米欢身上砸,米璃张开手臂拦都拦不住,惊慌望向后者。 虽说为花,枯萎风干后,边角支棱坚硬,擦过米欢面庞留有细微红痕。他抬手轻轻碰碰,好在无任何刺痛,反手抹去唇边细微碎屑。 一把年纪了,手劲还挺大。 米璃掩不住眼神的慌乱与心疼,她想上前理论,谁料青年恐避不及,呲溜一下子地跑开,险些甩飞拖鞋。 几步起落的空隙,米欢远离战火。 万万没想事情如此简单,他急火火回到地下室,顾不得先钻被窝暖和快冻僵的身子,抽出方才找到的夹克,呼地裹住拉好拉链。 目光所及无值钱东西,米欢在枕头底发现仅剩三张红票的票夹,随同几件换洗衣物被他塞进略有掉色的背包。 “米欢!!” 米璃似乎紧跟着追过来,地下室铁门拍得咣咣响,米欢全然无视,在狭小房间转了转,最后捡起角落打火机。 “那些话你别上心,畲家公子哥就是白化病秧子,跟他联姻你后半生得不到丁点幸福与保障。” 说到最后,米璃嗓音带了哭腔。 “米家目前确实算不上大富大贵,我已经规划好两年读完商科课程,到时候根据政策我再想怎么投资,好不好?就给我这三年时间,你现在搬回被我霸占的卧室,别走,米欢,哥!” 她嗓音略细,说快了很容易走调。 叭叭叭啦啦啦,不听不听。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还有就是…… 米欢扭头。 “咔嗒。” 冰箱开门声发沉。 第120章 入目又是层层迭起的春。 米欢凝视这满冰箱的花,转身看向仅一条床单的简陋被褥,握住冰箱门的食指长如玉骨,低眉时如若天神垂怜。 方才他未注意,在层层迭迭花之下还压着张卡片,正面纯白,拿起后背面用极为干净漂亮的楷书写了[赠吾爱]。 他愣了许久。 久到一朵花失去外力支撑,摇摇欲坠悬在冰箱门框,最后羞于注视,栽到米欢鞋面,绿叶歪在他脚边。 / 冬日阳不暖,严格来说颜色发昏。 灰闷闷的,透出一股子阴冷,寒气密密匝匝往身体里钻,即便棉服也抵不住入侵,冻得人佝着身子走。 与米欢先前住处相比,米家也不过是普通的联排别墅,外观上来看,着实称不得大富大贵。 自别墅区出去便是普通车道,但凡今天开车经过此地的,都会见到一道无法让人移开视线的身影。 世界暗得快要落雨。 背着一大丛粉白月季的青年明亮。 他背影瘦高,手长脚长,寒冬天也仅穿了件夹克,衬得身形越发清瘦,风吹起他的发落在橙色花瓣之上,浅棕色成为世界最美的调色盘。 或许背包的空间狭窄,拢不住那些花,对方怀抱稍小一束,抵在他胸前散开成扇形,绿叶因寒风变得蔫萎,零零落落搭在其手腕。 他颔首,敛眉,鼻尖凑近。 花映照下,那极具异域风情的五官美得堪称惊心动魄,眼角眉梢微红,轮廓过于分明,很难让人往女性的方面联想。行人视线落过去就忘了呼吸,直到行走的花消失在视野里,才恍然抬起僵在原地不动的脚。 即便坐在车里,也被那缤纷色彩吸引,孩童不自觉地趴到车窗,目不转睛凝视其身影:“老兄,外面花仙子。” “坐好,尹小雨。” 男生头也未抬,单手扣住小孩的脑袋往后拉,不管后者骤然呲起的牙,跟按地鼠一样把他按在后座,顺势没收其刚想举起来拍照的儿童电话手表。 “尹秋河,我要告我妈你欺负我。” “嗯,顺便告诉她,她十岁的儿子已经学会偷拍漂亮姑娘。” “是哥哥。” 尹小雨纠正,鲤鱼打挺坐起,鼻尖压在车窗,奈何赶上路口跳转绿灯,黑车如鱼游开,远远甩掉后面不见。 他鼻子都快皱到天上:“凡夫俗子哪配看花仙。”安静了一会儿后。 “真搬走?” “不然,你去跟你妈解释,学艺术不等于堕落成流浪汉,也不会为了寻求灵感与刺激,去触碰法律禁止的东西。” 尹秋河左手握拳,不轻不重送给尹小雨一个暴栗,后者甚有其表沉思,双手摊开耸肩:“那你还是去学吧。不过,表哥总该告诉表弟,你搬到哪里呗?” “秘密。” 尹秋河神情淡淡,左手握住感压笔重重往下压,黑点跃然屏幕,染住画纸中央从未补完的人偶的脸。 “……” 尹小雨看了半晌,默默缩回脑袋。 他嘀咕:“我还不如看花仙呢。” 第44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3 米米你这样很容易被…… 一股脑儿跑出来, 身上只有几百块钱,未来怎么走,米欢一问三不知。 先前在住宅区, 行人少之又少,就算米欢抱着大堆大堆的花, 并未引起多少注意,等他刚刚抵达闹区路口,所带来的视角冲击已不是“好看”所能形容。 其中某对情侣为典型代表。 “我说你看什么!” 女生肘击,呛得男生喷出口咖啡, 捂住鼻子语气不可置信:“你没看吗!” “我没有。” 女生拽住男生往前走,最后定在那背花的青年身后, 保持两三块地砖的距离,虽然能闻到花香,也不至于靠得太近给人负担。 她深吸气,嘿嘿一笑:“香香。” 男生死鱼眼:“……?” 步行街车流不多,外加他们俩并未掩盖音量, 自然引起前面青年侧目, 转头不小心勾掉一朵粉月季,落地声音轻如无物。 “你好, 那个。”女生搭讪, 在青年扭头之后,她啊半天也没说出半个成型的字:“地、地。” 男生哼了声:“瞧你没出息的样。” 他弯腰猛地捡起地上的花,也不知道是壮胆还是怎么,整平被拽得变形的大棉服, 让自己看起来很正经靠谱。 “卖花的,你花掉了。” 说完男生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什么卖花不卖花,讲话语气如此恶劣, 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人吗?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对小情侣同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道歉。 “……” 听到两人讲话,青年转身,与他们面对面站,这时小情侣才发觉他怀里还抱着一束花。相比下,花瓣倒显得没那么枯萎,有些尚带着点点雨露。 比花更吸引人的是青年的脸。 他见到男生捏在手里的花,长眉微扬,眼底闪过迷茫,而后清明如雨,弯起眉目:“谢谢您。” 不过他没有将那支花收回,反而选了几支开得正盛的,合成一小束递到女生面前。花枝深绿错落有致,月季花瓣坠到指尖,颜色竟撞成明显对差。 似乎在纠结该说些什么,他眼神略显凝固,停顿两三秒的时间不算长,睫长如抖动的蝶,在眼窝透落小小阴影。 第121章 “祝您生活愉快。” 冬日阳光落在他发梢,连笑都成了一种罪过,浅色瞳孔看得干净,化作微小焦糖,甜得如化不开的蜜。 声音落耳轻柔,女生忘了响应,她后知后觉诶了声,手里已经握住那束包得略显凌乱的月季花。 “……” 男生开口,掩不住语气的酸溜:“喜欢吗?”不过,他视线却始终落在开得愉悦的月季,也不知是看花,还是想抱花的人。 “少来,你眼睛都恨不得粘过去。” 话是这么说,可女生也没资格教训看直眼的男友。寻常人见到美人都会带有欣赏目光,可如果容貌俊朗至极,欣赏则转化为占有、掠夺,更甚者侵蚀。 他们视线定然无害不到哪去。 女生低头。 她望着月季,月季香气闻她。 清清淡淡,如天鹅绒蹭过鼻尖。 / 米欢走啊走。 从天亮逛到天过半黯淡,晚霞深蓝结成锈黑,包里月季散的散掉的掉,叶子枯成小小的结。 一路上有无数的目光落来,或多或少带着探究的打量,米欢却没了精力再应对,他只想找到合适的住处,好好地睡上漫长的觉。 再次迈过街道长坡,抵达中间平坦路段时,米欢耗尽最后的力气,脚跟撑不住,扶住膝盖缓缓坐下。 路灯昏黄,照得他睫毛森长。 装满月季的背包被随意放在地,本就枯萎的叶子经过这一次震颤,直接化成碎渣掉在草地边缘。 “……” 米欢看了许久。 最终,他用几根花枝当扫帚,轻轻将其扫进了草垛。 即便知道这是游戏世界,可身体里的饥饿感却真实存在,喉咙因缺水泛起血腥,根根绕绕夹杂干裂的痛苦,呼吸都成为了凌迟。 全身的钱加起来,不过三百出头。 别说租房子,吃饭都成问题。 米欢对着蔫巴泛黑的花边发呆,他手指无意识抵住黄蕊,直到将那朵可怜的花弄低下头,才恍然回神收手,扭头望向附近来来往往散步的人。 夜色掩盖,落在他周围的视线比白日少了过半,总算有透口气的间隙,米欢眯眼,看清了两三步开外的告示栏。 “急聘!!老公因精子存量低,结婚十年也没要上孩子,现聘请适龄男性青年一位,待遇从优!!有意者联系……” 借着路灯光,米欢磕磕绊绊念完贴在正中央的小广告,他一边感慨为了生孩子都应聘老公,另一边觉得这工作略显怪异:绿帽癖? 只是来不及多想。 小广告正下方,贴了张个人风格极强的黑白涂鸦,张牙舞爪的武装机械仓鼠,站在一栋楼前,小爪爪拍在三楼。 内容极为简洁明了:招租。 米欢伸出指尖碰碰纸,略粘稠的触感传来,他垂眼望去,小片肌肤黑乎乎如掉入墨水瓶。 唔,刚印上去的? 他背起包,视线在周围撒望。 或许画画的人就住在周边,米欢通过那栋楼顶上标志型避雷针,轻而易举定位到目的地方向。 由于他买不起手机,况且纸张也未留存任何联系方式,米欢沉思片刻,索性将张纸撕下,郑重其事地迭了三迭放进兜里。 “合租靠得先到先得,下手为强。” 他自言自语嘀咕,为自己略自私的行为开脱,又拿起已经蔫儿得不成样子的月季,屁颠屁颠往坡下跑。 过了坡,再往前走一小段,便抵达居民楼所在地。像几十年前才有的老旧建筑。外墙早晒成灰呼呼的老旧,连带楼体掉下来斑驳,老旧电线凌乱缠绕成一大团,从高架横过不知延伸去何方。 “……” 米欢站在路与楼之间仰头。 看不见月亮,大概今晚没月亮。 路边垃圾桶旁堆满未清理的塑料袋子,好在目前寒冬,飞舞蝇虫极少,金属箱倒印着与其截然不同风格的涂鸦。 米欢凭印象向前,最后定在路口。 虽说是小区,整栋建筑从外观上来看,更像没有保安的写字楼,唯一像门岗的就是坐在椅子上打盹儿的大爷,对方正闭目养神,怀里抱个收音机。 估计……问也得不到响应? 他掏出先前从告示栏撕下的纸,刚想进行对比,却发现经过摩擦,上面油墨已混合不清。原本憨态可掬的武装战斗仓鼠,此时也变成一团浓墨,黑乎乎与彻底暗淡的天空别无两样。 好在米欢还记得小爪爪拍在三。 只是这个地方,真的能找到合租? 凝视仅亮起几抹光的楼,米欢心里想打退堂鼓,奈何今夜又起风,这种天气里在公园长椅睡一晚,不死也得冻得够呛……也罢,来都来了。 米欢深吸气,他刚要迈出脚,谁料身后响起略带困惑的咦。 “有点眼熟,这张画?” 嗓音落在寒风里,夹杂几分被呛到的生硬,拐弯字音听起来有点别耳,奈何末声沉稳,显得整句话带点搭讪的套近乎。 米欢举高纸,好让后面人看清楚。 “是呀,我在告示栏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合租,就找过来了。”他特意展示了下手指尖的墨水:“刚沾上没多久,你住在这栋楼呀,那请问下,你认识这幅画的主人吗?我想——” 说话间,米欢转身。 视线落入一双带笑的眼。 我想找他合租。 第122章 就这一句,被吞得干净。 “……” 住宅与前面临街楼的空隙不大,单是停了一排车,楼门与停车场的走道便显得尤为狭窄不堪。 天黑得早,况且后者是看清了纸张内容,才敢这么冒然搭话,所以距离自然比普通社交距离近些。 米欢嗅到几分染料的气息。 不浓,像掺水后的墨。 混合冬夜的冷空气,肃穆如失去芝麻糖稀的麦芽糖,咬在嘴里干干硬,仿佛咀嚼碎木渣。 “想问问他是不是合租?” 他窥探到他的心,补充未言之语。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男生举双手,向前半步走,自昏暗阴影中站去唯一的路灯底下。光源柔和透来,照在他举起的指间,米欢敏感察觉那抹不起眼油彩。 “因为这幅画是我贴的,就在前几分钟里,顺道去买了啤酒。”他说完稍稍偏头,示意人看脚边的塑料袋。 纯白袋子印了深蓝便利店字迹,金色易拉罐露出个头,里面还堆放着几包类似鱿鱼干的小包零食当下酒菜。 米欢听着,他随之抬高胳膊,在前者的注视里,伸手碰碰其指尖。意识到与画迹油墨相同时,米欢原本紧绷的神经松懈,嘴角笑容灿烂。 “你看,我这里也有喔。” 他五官夹杂西域独有的神秘,偏偏说出来的话染带孩童式天真,张开五指放在侧脸:“好巧。” “你好,我叫尹秋河。” 尹秋河勾唇,五指看似握住米欢的手,实则用小拇指松松托住其虎口,目光不紧不慢地从堪称造物者集大成之作的面容略过,到他因穿着单薄,早红透得不成样子的锁骨。 他浑身倒刺收敛,笑意越发温和。 看起来…… 很好画的样子。 第45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4 连方便面都不知道的…… 虽说景区依山傍水, 不过也仅是小半部分对外开放,自曲水下行百步,往内便是全山最好风光, 却尽数被高耸入云的杉树遮挡。 有登山客好奇:“后面是禁区?” 导游头也未抬回应,像习以为常拨开树枝开口:“不, 等到了山顶,你会看见一座后现代艺术馆。” “怎么,现在不对外开放?” “您外地人不清楚,其实这整片区域都归属于私人属地, 馆长心好,十几年前将这片划出去……喏, 山头到那树林全都是,山体开发倒是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 登山客若有所思。 等一队游客登顶,却未找到通往那做纯白艺术馆的路,仅望见馆后呈现月牙般的湖。冬日映衬下,波光粼粼泛起的波纹好似银龙的背。 “这也没路啊。”登山客用手机拍下照片放大界面后, 却发觉周围满是设置的天然障碍。除去近三四米的树, 剩余都为湍急河流。 导游没明白,他顺着登山客所指方向望去, 解释随之冒到了嗓子眼:“噢, 虽然叫后现代艺术馆,人家也为正经博物馆,不过却不归景区管理,属于领地私人区域。” 见众人听得一知半解, 外加导游本身也对这儿感兴趣,他酝酿片刻,抖出来近些年听到的各种真真假假的传言。 “从我改行到导游至今, 带这座山的线路也有三五年了,就没听场馆对外开放过。即便是举办展览,仅仅邀请小圈子里极为少数的人,而我们连门票……” 说到这里导游歇歇嗓,叹口气摆摆手,表示无处可得:“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进去参观了。” 他话说得很邪乎。 听的周围人一知半解。 最开始发问的背包客盯住手机,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抬高音量:“这是在国际享有盛誉,最年轻的后现代艺术画家的住处吧!” 背包客长发蓄须,看起来也是一个对艺术领域有所涉猎的人,所以能极快定位到这些关键信息。 不过,导游却对这方面不关心。 他伸手挠挠脑袋,半猜半想回应。 “可能?好像听说有这么号人在,不过对方隐居从未上过媒体,所以这事都被当传闻当做饭后闲谈,难道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背包客忙翻转手机,生怕导游不相信他说的话,示意对方视线往照片转。 “你看兄弟,这儿都不写着呢吗?” “享誉百年的艺术世家已好些年都没再出过有名气的后代,眼下好不容易逮着,那岂不是要当宝贝捧着,我看看叫什么名字。”他边说着,手指边向下滑。 人名赫然入目。 导游恰好记得那极为特别的取名方式,随后接上背包客未出口的话。 “时林吧?” 背包客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原来这山的主人叫时林,名字听起来有些绕口,不过倒有学艺术的感觉。” 解释过于牵强,原本兴致高涨的背包客听得刺耳:“名字也分感觉?” “不不不,您多想了。” 导演嗓音发钝,周围并没应声,他神情略显尴尬,其余游客聚成团,嘀嘀咕咕的声音混乱。 “神神秘秘,真的假的。” “有钱人独占山头,我还以为是小说里胡编乱造,没想到属实啊,乖乖。” “买下一座山得多少钱?” “山不卖吧,顶多是祖上某一辈拥有使用权,后来逐渐演变成现在用处。” 第123章 众说纷纷,各自有理。 听来道去,无一有用信息。 导游也跟着凑个热闹,毕竟他带过上百个团,也没见谁对此如此上心,可算好好过一把八卦的瘾。 过激声调过后,便是喝水休战的沉默,享受短暂的寂静,导游准备吹口哨让大家集合。 “口说无凭,他再怎么有名,怎么还跟蜗居怪物躲在深上老林不出来?”一直注意到这边的人忽然开口:“既然这么有名,为什么从来没媒体报道?” “哪有什么后现代艺术家,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与你们别无二样。”他腔调平稳,带着几分嘲讽。 此话一出,落入湖面惊起千层浪。 背包客蹙眉:“搞艺术的人多少有些怪癖,怎么就算得了哗众取宠,你看待事物的眼神太过偏激。”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肯定。 “……” 先前那位男人忽从石头坐起,慢慢站直了身子,却没下步动作,双手插兜单脚立在石头,语气异常沉默。 这时,所有人才惊觉对方身高比例惹眼,与整个山林竟不分伯仲,唯独他说出来的话带有几分不客气。 被墨镜眼盖住的脸上即便看不见五官神情,也能察觉到对方外泄的一股子嘲讽意味。 “因为他是个怪物。” “什么什么?!” 当事人拉高本就立起来的冲锋衣衣领,浑身不见丁点裸露在外的肌肤,戴着的兜帽宽大而厚重,感觉要将他整个隐在暗影里。 可他不想再过多解释,淡淡瞥了一眼众人,沿来时登山路向下。他的步伐极快,蜿蜒崎岖的路也如履平地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人,话都没说完呢,跑了?” “吊人胃口啊,真没意思。” “散了散了,没劲,浪费时间。” 抱怨声此起彼伏。 还真是个怪人。 导游蹙眉。 半晌,他低头翻阅跟团名单,在成堆的颇具年代气息的名字里,倒也没找到能与那男人匹配的带刺头气儿的名。 故意找茬儿吧? 导游猜测,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这事如纸张翻篇,过去就看不见。 / 厨房换了新灯泡。 头顶光线发暖,笼罩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小铜锅,折射的暖黄落回守在旁边米欢眼底,飘出淡淡喜悦。 尹秋河扫了眼捡回来的小流浪。 “要不要放根火腿肠?” “火腿肠?” 闻言,后者抬头。 在头顶灯光折射下,那双堪比雕塑般的深邃眼窝令人心底发痴,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还是尹秋河伸手握住锅边,定了定神,才勉强将自己从混沌中拔出来,眨眨眼睛,神智勉强恢复到正常。 “煮方便面的话,还是老一点的比较好吃,再放根火腿肠,来颗鸡蛋。”伴随咔哒碎裂声,他单手打蛋将其扔进去。 ”要荷包蛋还是散蛋?” 说话间,尹秋河弯腰。 由于他也是最近才搬进来,所以柜子里的存货并不多,尹秋河直接略过淀粉肠,拿起根纯肉肠撕开,响动细微。 “尝一尝?” 他切出来点,递在米欢手边。 对方却没着急伸手接,双手反而撑在料理台边,长睫垂落,骤然抬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嗯?” 对待捡回家的宝宝,尹秋河的耐心十足,足以让尹小雨看见后鬼哭狼嚎。 “……” 米欢似乎想回应,到最后也仅弯起眉眼,一句谢谢你,伴随撤掉火腿肠包装声垂落锅底。 “你还没吃过火腿肠?” 捕捉到青年眼中的好奇与喉结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尹秋河觉得好笑,他视线偏移,刚巧望向米欢头顶。 那里似乎扎过小辫子,周围发丝弯曲弧度有差,直愣愣地立在那,像一根小小天线看得人心生柔软。 尹秋河忍不就想抬手摸摸,最后碍于身份到底是压住动作。 人恰巧此时回他。 “没吃过呀,因为我之前都住地下室里,一天吃不了一顿饭,好点的话有妹妹给我送发霉面包。” 米欢开口。 他其实不知道桌子上的面包放了多久,只是冬天里都生出霉斑,着实让人轻而往其他阴暗面猜。 本来也是无心一说。 谁料,尹秋河听入了耳。 他搅动锅底的速度越来越慢。 联想刚开始见到青年时,他神情狼狈裤腿沾满了灰土,不知从哪走来,又走过多少的路,夹克外套凉成了冰坨。 甚至洗了个热水澡都没缓过来,肌肤依旧有点儿害人冰凉,这让尹秋河心里腾起几分后怕。 想给米欢再多加几床厚被子,却因人不好意思接受而被拒绝,最后只能给他找了几个暖宝宝贴在衣服上。 “不要贴在里面,会烫伤。”尹秋河叮嘱,结果一抬眼见人视线懵懂,尽职尽责低头,将其背面撕开,粘在米欢左肩窝处。 还没十几秒…… “发热啦!” 米欢右手团成球,压过去,眼底掩不住惊喜:“谢谢你!” 看着人类似冬眠的小动物,看哪里都罕见稀奇,尹秋河脑补了一堆狗血人伦剧情:什么恶毒妹妹可怜哥、落难公主去流浪。 结果,在尹秋河发现对方正望着他吃了一半的方便面,水灵如美神的眼睛眨也不眨,询问声随之抛来。 第124章 “饿了么?” “不饿!” 从外面捡回来的青年信誓旦旦,甚至举起双手,结果伴随他动作,衣服领口下滑露出一小截锁骨。 随后掩盖不住的咕噜声,着实听得人面露笑意,而后米欢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小声进行辩解。 “其实并不是很饿啦,只是闻到了这个东西的香气,它叫什么呀?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你连方便面都不知道?” 尹秋河诧异。 见人目光,单纯的摇摇头,于是便发生了开头才有的一幕。 第46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5 尹啾河!请收下花花…… 尹秋河默默听着。 他稍稍挑开成团的方便面, 又从地掏出颗鸡蛋,敲在灶台上打进去。鲜亮入锅蔓延,看得米欢好奇:“要圆蛋。” 尹秋河望他一眼。 后者回视。 “圆蛋。” 尹秋河笑:“荷包蛋。” “……” 看着自己头脑一热带回的青年, 尹秋河心底虽略有几分懊恼,可绝谈不及后悔。这次他没再用筷子打散, 而是让米欢目睹完成型的全过程。 开锅后闷炖两三分钟放上葱花,尹秋河还未递给米欢勺子,转身见他用筷子别别扭扭地挑出来放在小碟子里。 “不喜欢。” “味道很怪。”米欢生怕尹秋河觉得自己事情多,他夹起小粒放嘴里, 表情如含住酸糖般肩膀哆嗦:“怪味道。” 前者哭笑不得。 “只是点缀作用,不喜欢就不吃。” 米欢点头, 夹起小堆面条,刚要张嘴,又被尹秋河抬手拦住。虽未直接说明原因,但他端详片刻,比划稍等的手势, 扭头穿过客厅回到主卧。 再出来时, 他手中拿了根皮筋。 “用来绑画笔,新的, 你试试?” 坐在桌子前的男生扭头:“我有绑头发的东西。”话说着, 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带出来的皮筋松松套那,稍微一转还能看见侧面的小熊。 尹秋河挑眉:“你喜欢这个。” “什么?”肚子早饿得叽咕乱叫, 米欢还在等吃面,他快速扫了眼尹秋河所指代的东西,举高好让对方看得更清楚些:“小豆豆眼熊。” 米欢本想自己扎头, 奈何手中面条过香,纠结片刻:“房东弟弟,能不能劳烦……” 他这边话音尚未落,那边尹秋河的行动结束,堆在肩窝的自来卷发被成弯地卷起。稍凉空气落来,外加房间暖气本就差强人意,米欢脖颈稍缩。 尹秋河视线外移。 “什么房东弟弟,你又大多少?” “嗯?” 由于含着方便面,他声音含糊,抬头时嘴巴鼓鼓,目光刚巧迎上尹秋河望过来的脸。 “……” 与暗处的朦胧相比,现在他容貌完全暴露在灯光下,连看惯了美丽皮囊的尹秋河,险些丢掉表情管理。 他五官棱角分明,只是米欢眼底偶尔流露的茫然,令原本些许锋利眉目柔和,倒有种茫然稚气。 “我应该是,二十多岁吧。” 米欢还真不知道,为展现真实,他往嘴巴里塞面条,刻意伪装出很忙的样子:“反正比你大啦。” “吃饭时不要讲话,容易呛到。” 被教育者点头,握住勺子喝了口热汤,五脏六腑都被熨帖,米欢舒服得打了个小颤:“美味!” 先前那段时间里,时林从不肯让他喝这个,偶尔家里资金紧张,也坚持要给他做顿有肉有菜的饭,反而会自己在厨房简单煮锅无色无味的面条。 想到他,米欢手上速度渐渐慢下。 他没吃过药以外的苦,所以,也不太理解那段日子算不算艰涩。时林说无视就无视他,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过于糟糕,以至过去三四天,米欢还未腾起找时林的念头。 米欢用筷子往下划拉划拉。 才发现在小锅最底部,竟然还卧了几块煎好的培根肉,或许煮得时间长了些,肉质没有刚煎好的酥嫩,咬下去的口感软绵。 他试着嚼嚼,没咽动。 “……” 米欢默默往回扭头,见人去了卧室不知干嘛,趁房东弟弟不注意,把剩下两块培根吃完,唯独咽不下去的那点偷偷毁尸灭迹。 一墙之隔。 尹秋河坐回床上。 他缓了许久,最后呼出来口气,表情似不可置信,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事又婆婆妈妈? 还帮人做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尹秋河稳稳神。 从他位置向外望,刚巧能看见放在门口的包,或许年岁有些久,几处衔接布料明显褪色,更显得那束已经开始枯败的月季花有种难以言喻的颓废感。 他盯住看了许久。 久到厨房哗哗水流声止,拖鞋在水泥地走动的响动沙沙,尹秋河偏头,虚掩的门板底部有团暗影。 捡回家的人在发呆。 米欢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开场白,他的人际关系常识几乎为零,还是知道合租无法白住,但自己有没钱。 门薄得尚有指节宽,如果靠得近些还能听见一浅一浮的呼吸,奈何动静太轻太轻,稍稍走神就会忽略不计。 尹秋河刚想起身。 “房东弟弟——” 伴随背包拖拽声响,从门缝中探进来一支开得还算正艳的花,可底部的叶子早不知掉到哪儿去,光秃秃就剩下绿杆子。 第125章 尹秋河冷脸:“谁是你房东。” 他语气过于严肃,以至吓得后者手腕颤动,那花明显向下歪斜,险些掉在两者夹缝里。 “……” 那花嗖一下消失了。 撤离速度之快,尹秋河悬在半空的手都没来得及接,他表情略显凝固,顾不得收敛半挑的眉,下秒与周围灰扑扑摆设全然格格不入的闪亮亮物件,如乘上南瓜马车的鸽子,映入尹秋河眼睛。 “我没有钱、钱咳咳咳!” 人讲话着实太急,结果被自己口水呛到,最后的钱字成了迭词,听起来跟撒娇差不多。 “这个应该值钱,先放在你那里,如果下个月没有交上房租,你就把它当掉吧。”米欢回忆退婚人的名字,其实没太记清。 应该不是时林,不然他早就冲上去给那家伙梆梆两拳头。 “……” 尹秋河猛地开门,速度过快,吓得带回家的男生哆嗦,戒指倒是牢牢捏在指尖,见人出来还往前送。 “给你呀给你呀。” 拿戒指的手指美如极品璞玉,相比之下,那大得吓人的蓝宝石倒有几分逊色,硬生生成了反衬。 尹秋河静默:“你对谁都这样吗?” 偏偏当事人满脸无辜,长睫落下忽闪,嘴角一弯露出个小小梨涡,笑容这下让他的手都变得黯淡无光。 “房东弟……” 最后的弟字未落,面前男生眉毛倒竖,咬牙切齿抬手攥紧米欢手腕,力度大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捏年糕片。 “尹秋河!” 米欢哪被这样对过,吓得他小小打了个嗝,以同样的音量与方式吼出自己的名字:“米欢!” 两人面面相觑。 距离极近下,尹秋河被米欢身上的气息冲得脚底板发软,他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香气,类似雨落后第一朵花自树枝掉落,刚巧砸在他的鼻尖。 虽然捡回来的美神因营养不良,皮肤尚有几分苍白,可总体下来美貌依旧在线,凡人窥见三五分已是恩赐。 还是尹秋河低头,怀抱占便宜的心理率先向米欢服软:“我不该大声,我不是房东,我名字叫尹秋河,大一生。” 他语气稍作停顿补充。 “租房子的环境太过空旷,所以才想找个人合租,那海报纯粹碰运气。我刚贴就后悔,回去时你已经把它揭走,又找到这栋楼。” 尹秋河看着他,压住动手的欲望。 “来都来了,没找到新住处前,这里性价比还算可以,南北通风,两间卧室都有采光窗户。” 似乎觉得讲述的条件太过普通,尹秋河手指抵住裤缝边缘,拿出他认为的杀手锏:“合租给二百就行。” “……” 虽不太了解租金这方面,米欢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他心底暗自琢磨:这戒指应该够他住到找到时林。 叫尹啾河的男生还在喋喋不休。 “还剩一间,我想把它当做储藏室,客厅的话公用,想做什么都可以。” 米欢点头,回头望了眼所指浴室。 “我想先洗澡。” “往左热水,右边是凉水,转头可能不灵敏,需要慢慢调。”尹秋河露出吓死尹小雨的微笑,即便米欢看来,这笑容与皮笑肉不笑相差不了多少。 也就这时候,尹秋河忽然觉得心里的那款戒指略有眼熟,并非从宣传集或拍卖册,而是所熟知的渠道现实。 他捏住,对准房间吊灯缓缓旋转。 高纯度的海蓝色宝石并不多,除去不省心的尹小雨拍过几个,唯一能与其有牵扯的,就剩畲家正室生的“怪物”。 不过他也没听说,那位占有欲极强堪称变态地步的白化病人,将那枚纯天然蓝宝石戒指给了除未婚夫以外的人。 心底起了猜忌,便会无止境蔓延。 尹秋河自出生就被畲父送回母亲那边抚养,至于“名义上的哥哥”,他还真没见过几次面,更别说交谈。 正当尹秋河沉思。 “啊,对了,尹啾河!” 浴室水声哗哗,连带声音朦胧。 被猝不及防一喊,前者顾不及纠正米欢发音,忙诶了声快走两三步,鼻腔嗅入夹杂水汽的湿漉。 “沐浴露与洗发水都在架子上。” “不是啦——” 话音未落,门哗啦声开,从中探出来个脑袋,雾气都快在他睫毛上凝聚成小雨露。被水汽氤氲的肤色稍亮,带点令尹秋河喉结滚动的张力。 他极速调整呼吸:“你说。” “我想问,有我能干的兼职吗?”那人眼睛眨呀眨:“我想攒点钱,去找个上辈子是混蛋的家伙。” 第47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6 啾啾! “滚出去!!” 杯子砸在双层防弹玻璃上, 碎得足以鱼缸里的石膏渣媲美,缸子里没有丁点水,一小堆像骨头形状的模样, 就当是人造景观里的假山。 遮光帘跟着颤,抖抖索索, 价值连城的夜光珠坠在边缘,哗啦一声撞到窗户又反弹至旁边。 助理目瞪口呆傻在工作室连廊,连脚尖都不敢碰到门框,听见上楼脚步如获救星, 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又拜。 “李代理,您可来了, 畲先生他……” “这里你不用管,回去吧。” 助理还想说,撞见李代理眼底不容反驳的冷意,沉默点点头,快速提起自己背包夺门而出。由于工作室楼梯由空木头建造, 但凡落脚声大些, 整栋房子回荡声隆隆。 第126章 楼上传来咆哮。 多半批判他的笨手笨脚。 助理实在不敢细听,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一溜烟没了影。 画室内。 瘦高男人坐在矮小沙发, 佝偻着身子, 视线落在撕成两半的信封,长臂伸展开,指向被丢在角落里长外套。 “……” 虽一句话未说,李代理看懂了。 “怎么保证他必然会到这地方。” 伸过来的指尖竟与纸张颜色差不了多少, 带着几分无法抑制的愤怒,李代理毫不怀疑,如果他答不出对方想要的回答, 下一秒削得笔直的铅笔就会扎在他脑门正中央。 “您又去山上。” 李代理表情淡淡,似乎早已习惯男人的喜怒无常,捡起丢在地面画纸,摊开后发现张笔稿,潦潦草草勾勒人形。 他端详好半天:“助理不是侦探,况且您连个名字都记不清,我们怎么帮忙找人?” 自然,他得到的响应是沉默。 李代理放下纸,将凌乱堆放在地的颜料统一归到盒子里,顺势收起堆满废草稿的垃圾桶:“有没有可能,您想找的人就在身边?” 响应李代理的是声冷笑,当然比不出声好不到哪里去,但最起码吭了气。 窝在沙发上的男人抬头,如瀑般长发随他动作滑落至肩,忽抬的睫毛白得若浸过白油漆,直勾勾望过来时,异色瞳孔看得人心底发毛。 “我退婚了,那个不被重视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我想找的人。” “您见过了?” “不稀罕。” 说话间,畲时林后仰,双脚翘在沙发扶手,扭头望向常年拉起遮光帘的落地窗,长睫垂落:“一个被养女夺取家业关在底下的的废物,我还真懒得见。” 他手指抵住唇角,忽然笑了下。 李代理扫过眼。 “不过一想到他父母的表情,”畲时林收住话头,“还不知怎么闹。” 李代理轻声:“关于最新全国大赛,您定好用何种类型作品参赛了么?” “画个人吧。” “模特?” “最好是要刚成年的兼职模特,长得特别青涩,但要保持一定野性,让人见了必须心生征服欲,也不能几步就完全压制的,迸发力……” 他这过来,主要是确定三天杳无音信的畲时林是否还活着,见人还是如此龟毛,李代理面无表情听了半晌,转身兜起脚边垃圾离开。 / 米欢站在镜子前。 过于老旧的边框令他联想到与时林住的城中村,墙壁泛黄还贴着不合时宜的海报,他抬手抹去镜面水汽,浑身坦诚着望向镜中人影。 这一次,五官像他,又不像他。 米欢说不上来。 虽然五官依旧为他模样,但相较于幼童和青春时期,显得更要成熟写,自来卷头发凌乱贴在耳后脖颈,夹杂几分水汽,肩窝处挂了三四滴水珠。 “好弱鸡。” 米欢低下头,手指环住腰际,恨不得一握就掌控大半,带有薄薄腹肌,人鱼线比他嘴唇还闪耀半寸。 他盯住看了许久,最后有些恼怒回头:“怎么还这么多肉。”他抿住唇,刻意伪造生气神情,倒显得眉眼锋利感十足,逼压感不是一般强。 米欢满意了。 结果还没维持两秒。 “咚咚——” 话音伴随敲门声同起同落。 “米欢,你应该没带浴巾吧?我这里有未拆封的,拿着用吧。” 尹秋河站在外面讲话,不知是不是米欢错觉,男生的声调有些怪异,似乎在强忍住呼吸,讲话自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改天我们再去买些东西。” “不用啦,我没钱。” 隔着门板,米欢讲话没那么清亮,嗡嗡响响,听得尹秋河险些兜不住。 “我也用,就当一起买了。”尹秋河提高嗓音,刻意掩住过快呼吸:“附近有个大型商超,我们可以抽空过去。” 他话音戛然而止。 浴室门开,伸出来只手。 胳膊未擦干,带着潮乎乎触感,悬在那里,一滴水砸在防滑垫,氤氲比周围布料更深颜色。 尹秋河头晕目眩。 浴巾就这么被他揽在怀里,好几秒也没任何动作,晾得前者疑惑晃手。 “尹啾河?” 这次,没了水声与门板,尹秋河总算听清米欢称呼他的音调,语气分明刻意,不过感觉不到故意撒娇,反倒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尹秋河定神:“秋。” “啾啾!” 还以为同他玩闹,门后声音拔高,伴随吱呀门开,潮乎水汽蔓延外面。 “还给不给我毛巾?” 青年探头,卷发黏在眉骨,鼻梁直挺,跟他动作相对,半条腿迈外,那处呼之欲出。 吓得尹秋河转身。 “还不穿好衣服!” “我在洗澡……还有给不给我毛巾。” 米欢满腔委屈,他不理解尹啾河凶什么凶,谁家洗澡穿衣服洗,那不纯粹对花洒刷流氓吗? 呼—— 白色大布飞起,准确无误落在米欢怀里,人手忙脚乱抱住,抗议声在看见毛巾正面绣的豆豆眼小熊戛然而止。 “咕啦啦啦!谢谢你。” 米欢开心时就会发出不明意味的声调,搞得尹秋河以为他遇到麻烦,忙转身要查看。 “……” 第127章 与不该看的打了个照面。 偏偏当事人一无所觉,跟块长方形的毛巾较劲,转来转去找不到系浴巾的扣子,索性就披在肩膀,望向红透脖颈的尹秋河,眼神无辜。 “不好用。” 粉红垂在那,随主人低头,被毛巾似盖非盖挡去,上面沾了点水滴,走动时落下,很容易让尹秋河幻视成不明。 他呼吸都在颤。 即便知道要移开视线,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表面流露淡漠仅为他伪装,其实尹秋河早翻看了米欢背包,所以比谁都清楚他究竟带的换洗内衣件数。 两天。 最多两天。 在这寒冷天气里,衣服能晾干的几率为百分之五十,剩下的概率便是青年挂空挡的数值……即便尹秋河比谁都清楚,自从他见到米欢后,身体里名为欲望的潮水如泄洪,他忍不住转身。 奈何场景依旧停留在视网膜上。 尤其凉拖之上的脚背与小腿,简直照雕塑般一比一捏造,上天唯独对他偏爱,连带汗毛淡不可见,凑近后才能窥探一二,毛茸茸淡色如刚熟透的蜜桃。 “尹啾河,在听吗?嗨嗨!” 人一手提捏围巾,另外一只手伸出挥挥:“没有扣子,我不会系,要是掉了怎么办?” “……” 尹秋河已经放弃纠正米欢字音,他停顿两三秒,背对人深吸气,如同下定决心他憋着一股劲儿转身。 “过来!” 语气冲冲的米欢还以为要打人,刚想寻思浴巾没扣也不至于这样,结果对方几秒内快速逼近,吓得他反而握不住边缘,毛巾呼啦掉下去半边。 长条□□一晃而过。 在稍凉室外站久,最后几滴水珠也无,身体表面仅覆盖一层湿乎潮气,即便后者反应速度再快,尹秋河的眼睛依然饱餐一场盛宴。 他表面镇定接过米欢手中毛巾,思绪实则始终混沌,甚至开始将其与石膏重量做对比,幻想用掌心拖住与举起体积相同的石块所花力气相当。 “这里不是这么系的。” 尹秋河手指刻意避开米欢皮肤,他语气装成无所谓,将毛巾边别进去后迭了一圈,调整边缘位置,按照他自己的私心,露出圆润肚脐下方半寸,刚巧有条蔓延没入的人鱼线。 由于他整个人半蹲着。 极近距离下,尹秋河甚至闻到种别样的、特殊的气息。如果让他形容,他很难在极短时间内给出确切答案,更类似熟透的果实,混合沐浴露淡淡香气。 他们明明用的同一种。 或许米欢体温高,又可能他不喜欢用浴球,所以闻起来时,类似果酒在冬日里挥发开的味道。 尹秋河并非嗜好酗酒。 他只……沉迷于米欢,一个刚见面不超过三小时,自己却心甘情愿蹲下来帮他系腰间浴巾的男人。 他多半是中了舅妈说的毒。 否则,以他的脾气性格,按照目前的姿势,毫无丁点儿踪迹可寻。 “好了。” 尹秋河竭力控制住呼吸,他撑住膝盖起身,刚想回房拿自己换洗衣服,手腕被另一温热拽住。 “啾啾。” 后者眨眼,多半时间用来形容女孩子的甜欲感,安插在他身上意外合适。 尹秋河被勾得膝盖发软差点触地。 “哎,你说。” “你们学校那么大,不得有活干呀?你帮忙看看,我可以去吗?” 第48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7 小熊米米 尹秋河没反应过来。 一方面大脑试图掌控被欲望占据的身体, 另一方面他想纠正称呼,对上米欢不掺任何杂质的眼,最后无奈妥协。 “勤工俭学的工位早在开学第二周被哄抢一空, 现在也没有稳定的空缺,更重要的是限制本校学生。” 他解释。 米欢提起来的兴致蔫瘪, 他动也不动站在原地,薄薄肌肉看得人眼热,尹秋河喉结滚动,忙移开视线。 他倒有个机会, 但…… “那我明天去人才市场看看,找点打零工的活, 最好时间自由些的。”米欢絮絮叨叨,他歪头,似乎读懂了尹秋河面部神情解释:“因为我想找人。” 尹秋河张口就来。 “能接受当模特吗?虽然要长时间保持相同姿势,但相较于便利店十二块钱一小时的薪水,二百左右比较可观些。” 米欢哇了声:“整天吗?” 尹秋河摇头否认:“一小时。” “哇, 哇哇哇。” “如果运气好些, 还能成为学院的职业模特,以后能有一份固定工作, 关于自由上时间也很合适。” 他到底是没压住心中好奇。 “冒昧问下, 你想找谁?” “……” 先前还在冒星星眼的青年面容明显空白几秒,他歪头,疑问落来:“诶?” 尹秋河面容燥得很,他深呼吸。 “这城市规划跟摊大饼差不多, 别说老一辈的人,就算年轻人也很容易迷失方向,找人更如大海捞针。” 他在为不知分寸的刨根问底羞耻。 “你要找的大概多大年纪。” “二十岁左右?” 其实米欢也不太敢确定, 他仅仅根据先前游戏,推断时林目前年龄。 尹秋河点头,他沉默片刻:“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名字吗?不然无名无姓,就算神仙来了,也——” 第128章 “时林。” “……” 他猛地抬头。 房间灯光并不算太亮。 尤其是浴室,几十年的老房子,灯泡表面都泛黄,光线朦朦胧胧,照得人五官都混沌不清。 他刚喜欢上的男生仅系着浴巾,清清爽爽站在那儿,干净眉眼里全是他的影子,偏偏说出尹秋河最讨厌的名字。 等两人视线相撞。 后者弯起眼睛:“你知道他?” “……” 尹秋河笨拙地转移话题:“你想找的人就姓时?还是后两个字,仍有别的姓氏吗?”他怀抱渺茫期待。 是的,是的。 他早该想到的。 无论那颗罕见的蓝宝石对戒,或是初见对方时堪称惊艳的面容,怎么可能会与这片街区沾染半分的关系。 但他仍抱有一丝幻想。 “毕竟同名同姓太多,我怕……” 话音未落,米欢摇头。 “就叫时林,没有别的姓氏。”他边说着,边抬高手臂,凭借记忆试图比划出时林高度:“大概这么高,应该是黑色头发,眉毛稍微细点,低头时他睫毛颜色像一团雾。” 他越形容,学生时期时林的模样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米欢也想不到他能头头是道,到最后闭上嘴巴,面容带了些不好意思。 啾啾他,应该觉得自己很奇怪吧? 严格来说,他现在还处于白住的状态,这么絮叨对待自己的衣食父母。 米欢打了个寒颤,蛮不好意思抬手打着哈哈:“啾啾,好像大部分人都是这个长相,就不麻烦——” 他话音逐渐弱下去。 “啾啾?” “不,很有辨识度的外貌。” 猜不到人如负释重的原因,米欢望着对方勾起的嘴角,懵懵懂懂点头,后知后觉轻轻打了个寒颤。 先前从浴室里蒸发出来的热气渐渐散去,后背还残留些许水珠,米欢左扭右扭身子:“不是说有换洗的衣服吗?” 尹秋河对此毫无反应,整个儿愣在那儿,好几分钟过去了,才恍惚响应一句我给你拿。 “好哦,谢谢。” 虽说有地暖,但到底是年代久远的老房子,供暖效果并没达到预期。米欢穿成这样站得稍久,明显感觉周围下降好几度。 尹秋河故作镇定,他快速抵达卧室折身,毛茸茸睡衣往米欢怀中塞:“最近新买的,就过了一次水,你试试看。” “有就好啦,我明天去买。” “不用,穿就行……” 他嗓音越来越低。 由尹秋河亲手系好的浴巾,被其主人解开挂在架子上,似乎觉得在场的都是同性,故毫无半点防备心。 他又见到那柔软花茎。 沉甸甸的粉色,毛绒黄掩得一晃而过,尹秋河甚至来不及屏息,人手脚略显笨拙地套上袖子。 连体衣最不该先穿的,就是袖子。 无论前系扣款式,或为口袋式拉链版型,连体睡衣都有个显著特点:裤子极其难穿。 当卷发青年穿好袖子,剩下布料歪歪扭扭汇集到旁边,他调整半天都没掌握好要领,不得不背过身试图唯独所剩无几的隐私时,尹秋河总算轻轻嗓子。 “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 说话间,米欢的动作飞快,眨眼功夫,人张开双手转身跳跃:“蹦!”小熊耳朵随他节奏晃动,最后软趴趴耷在头顶,另一边倒还支棱着,配合他深棕略卷曲的发丝,跟童话故事跳出来的小熊别无二样。 “……” 语气神态,着实幼稚。 偏偏尹秋河中邪般直勾勾盯着,眼见那部位被很好遮盖住,也不知怀有何种情绪开口:“穿得合适吗?” “喜欢!” 穿成卷毛小熊的青年歪头,手指刻意伪造成动物独有的圆爪爪,嗷呜一声表示他目前变成猛兽,自娱自乐好半天才乐呵呵摘掉帽子。 “比住在地下室时暖和多啦!” 后者听闻,眉头不可否认地轻皱。 “地下室?” “晚安!啾啾!” “……” 那小熊跑去次卧,咔哒关上了门。 浴室里的雾气彻底散去,奈何尹秋河脸颊滚烫,热水器显示在39°,他也没再烧,直接按下出水。 可能米欢刚才调整了花洒转头,尹秋河躲避不及,水流哗啦一声全浇在他衣服下摆与裤腰。 好在进来前穿的是脏衣服。 尹秋河拧干随意丢进脏衣篓,也没继续调整,就着米欢使用过的角度,闭眼略略后仰,手臂下滑,顺着来到不应该出现的位置。 一墙之隔。 米欢跳着回到床上。 啾啾应该帮他换了被子,爬下时闻不到丁点潮气,是一种很让人心安的暖烘烘的气息。 他转进被窝,弓起背,膝盖蜷缩直到双臂能轻松环绕住,墙壁所带来的冷意依旧止不住地往他骨头缝里浸。 与纯粹干冷相反,米欢更难承受住湿冷,毛茸茸小熊睡衣不能防御太多。 他双臂下滑,握住与掌心温度相差无几的脚趾,默默搓了搓,暗暗下定决心:去找时林前,先用仅剩的一点钱买个热水袋再说。 / 室内热得畲时林穿短袖都心烦。 他抄起袋冰,猛地按在脖颈,冰意迫使他咬紧牙,缓和两三秒,因紧咬后槽牙而紧绷的腮帮肌肉才缓缓松懈,最终呼出来口气。 第129章 他连续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头发比夏天长了至少十厘米,此时凌乱散在地,像往四面八方发射的蜘蛛网,畲时林的浅色瞳孔不断收缩,最后快凝固成可怖小点。 畲时林猛地闭眼。 再次睁开,他眼睛俨然恢复正常。 不过,畲时林叼着根烟,未吸。 常年握笔的手指取下烟时同样苍劲有力,青筋暴起,嵌在皮肤尤为显眼。 “咔哒。” 火苗跳动,那烟成为黑暗中灯塔。 畲时林抬高,借着不甚明亮的烟头碎星,晃过挂满各类手稿的鱼绳,即便仅两三秒的映照时间,也能轻而易举捕捉到画中秘密。 因为他始终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不,应该是同个影子。 瘦高、伶仃。 即便没回头,也能叫旁观者轻而易举看出他脆弱,好比抵在太阳穴处的素描铅笔尖,轻轻向下按,就能让其碎得比制冰机里的冰沫还要崩分离析。 这道影子在他梦里出现五天了。 畲时林含住烟,也仅仅咬住。 他盯住许久。 久到一小截烟灰下坠,掉到他放在旁侧的大理石烟灰缸,空气净化器立马运转,连半点烟草气息皆无。 “……” 到嘴边的话随烟雾飘散,畲时林甩掉烟灰缸,坐起身,拿过颤动半晌的手机,看也没看来电显示,略带烦躁腔调化作咬牙切齿的哼声外泄。 吓得对面明显一噎。 “畲老师?” 他按下免提,整个人再次歪倒在地板,手机被他甩进沙发,以至于讲话声模糊,断续听个大概。 “学院……模特……兼职。” 畲时林抬起胳膊,盖住眼。 “跟我什么关系。” 听出他处于暴躁状态,艺术学院油画系的助教收声,支支吾吾半天,赶在畲时林切断电话前一秒。 “明天下学年的小学期开始,会有新的兼职模特来,李代理先前说帮您留心些,我们刚收到消息——” 电话忙音阵阵。 “——就跟您回电话了。” 助教呆愣愣补充完剩下的话,视线回到申请表,望向涂上红圆圈的一寸照片,手指无意识去碰照片边缘。 “您应该,得不到他了。” 第49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8 见面前夕 校园闹哄哄的。 今天操场好像举行跳蚤市场, 好些次因为人流量过大,导致学校限制外来客流量,米欢还是被尹秋河带着刷学生卡走的南门。 “好大的树。” 米欢感叹。 即便处于冬季, 叶子掉得光光,铺天盖地的秃树枝交叉成片, 遮天蔽日压在灰蓝天空,密密匝匝透不过半点气。 “据说建校栽的梧桐,最起码也有百年的历史,无论从观赏性还是人文角度来说, 都称得上一流。” 尹秋河尽心尽力解释。 他走在前侧,时不时扭头, 目光投向落半步的男生身上。 今早起来,温度比往日还低些,尹秋河观察米欢带的衣服不太保暖,又拿出自己外套递给他。 见米欢眼里满是困惑,他解释。 “降温, 傍晚可能还有雪, 如果感冒了花钱的更多。希望你别有负担,就算朋友帮忙。”尹秋河笑, 只是他眉眼稍淡些, 看起来攻击性稍弱。 此时此刻。 米欢被裹成了粽子,仅露出双滴溜溜的圆眼睛,恰巧一阵风过,吹过他刘海, 被帽子压住少许,额头稍遮。 “尹啾河,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当然不是。” 米欢向前快走几步, 侧过头去找尹秋河的眼睛,谁料对方刻意回避,并伸手指向学工处。 “进门上二楼,最东头的大教室,找艺术系的助教。”他语速稍快:“就说学院内部推荐。” “喔。” 米欢定在原地,嗓音略显困惑。 “你不去吗?” “……” 米欢扭头,他接触最多的也就是高中,大学建筑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他站在楼外徘徊,偶尔有几位学生从门里出来,视线撞过去明显一顿。 两个女生猛地竖起活页夹,挡住小半张脸,窃窃私语一晃而过。 尹秋河眉头稍蹙。 等米欢抬脚,他又叫住人:“就说兼职,不干其他的。”生怕人没听明白,尹秋河再次强调:“不许脱外套。”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单独叮嘱这一句,但介于房东弟弟人美心善,米欢重重点头。 学工楼比外面暖太多。 一进门,暖气逼得人摘掉帽子,米欢满头卷毛顶翘翘,校园独有的油墨与颜料气息,令他下意识捂住鼻子,仰头望向看不见顶的楼梯。 “进门,二楼。” 他视线从墙壁上的涂鸦晃过,在看似混乱无序的颜料里,米欢盯住一条突兀白线,目光顺着向高处走。 毕竟那线太细、太小,夹杂在混沌其中,稍稍晃神便寻觅不得。 米欢伸出食指抵住,连带那块颜色触感都与旁边迥乎,他跟着白线起伏弧度快走慢停。冬日阳光透过头顶窗户落来,照得他眼前暖黄。 通往二楼的阶梯不多不少,米欢尚未感觉到累,眼角余光猛地一空,他好奇扭头,整面涂鸦墙拔地而起。 往届的、应届的学生留下的墨迹密麻,大到飞驰列车,小到墙角碎花,层层迭迭乱中有序。 第130章 在这片几乎称得上混合艺术的墙。 独独白色人影,显得尤为扎眼。 米欢回头。 方才他手指触碰过的白线,此刻终于延伸到了终点,成为人影发色的一小部分,米欢歪歪头,让视线与其保持相同角度。 “这是……人吗?” 关于社会的伦理常识,米欢知道还没正儿八经小学生多,好在他见过莫名其妙退婚的未婚夫,对方也顶着一头如被漂白剂洗涤过的长发,纵使未曾交谈半句,那种臭屁感显然易见。 米欢确定点头:“不是好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门开的咔哒声,人影模模糊糊,米欢站在原地望,听遥遥一句问候。 “来面试的?” “是!” “来吧,过来填个表。” 助教顺手拉开门,他自己则是回到位置,将一大沓子报名表往架子上塞。 旁边同事好奇:“小学期的模特,怎么如此挑剔?还是说老师要求变高,连本学院的学生都不行了?” “都有吧。”助教低头回应,他抽出来空白的登记信息表,刚拿出来一支签字笔,办公室门被敲响。 “您好。” “……” 见助教用眼神示意,同事滑回自己位置,端起杯子借助喝水的空隙,顺理成章打量门口男生。 短短两三秒。 同事嘴唇无意识并拢,直到温水沿下巴滑落到脖颈再没入衣领,他才恍然回神,手忙脚乱抽出纸巾去擦,视线却始终凝在那道瘦高笔直的背。 按理来说,个子高的男生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驼背,就算模样生得再标志,这点外泄整体视觉又会打了折扣,结果出了位长在审美标杆的男生。 同事默默低头。 美人对普通人的杀伤力有目共睹。 饶是见惯了俊男靓女,他视线忍不住向来者身上飘。 混血? 他又歪过头,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看来,这次选角。 已经宣告谁是赢家了, / 不是饭点,小饭馆的人不多。 端上来的渔粉雾气氤氲。 照得米欢眼睛亮晶晶。 尹秋河递来已经开好盖的绿茶,示意他挑开卧在面的荷包蛋:“小心烫。” “渔粉是什么粉?” 绿茶被主人冷落,米欢握住筷,他想夹起几根送嘴里,结果止不住打滑。 呲溜溜,掉回大碗里。 尹秋河看得好笑。 他看了眼,知道问题所在,开始纠正米欢握筷子的姿势:“握笔一样抓。” 奈何店里的筷子并非轻巧木质,反而用了沉而滑的银质筷,还没吃几口米欢手就累了,沉默半晌放下筷子,抓起框子里的甜饼狠狠扯了大块。 他五官棱角本就偏立体,即便鼻尖因方才吹风冻得红红,也丝毫影响不到半点俊美,反因如此孩儿气的动作,有点令人心底发麻的柔软。 尹秋河静静看着。 等他在心底默笑够了,才稍稍抬手掩唇,压住上翘弧度,取来一次性筷子掰开放在米欢手边。 “太烫了,我想先吃饼。” 米欢竭力解释,结果饼里还有辣鱼夹心,他本身饮食清淡,这些下去直冲天灵盖:“……” 看够了,也不闹他。 尹秋河起身,帮米欢夹出几口的分量,放在旁边先冷着,又将辣鱼饼用刀切成五小块。 “登记的地方怎么说?” 他询问得着实不是时候。 米欢正含着辣鱼饼,眼底泪花,听闻只知道摇头,吸气时偶尔会露出来被辣红的舌尖。 晶红、微亮,隐约夹杂血丝。 尹秋河的视线微凝,喉结滚动。 “窝也布吸道……” 坐在对面的青年大着舌头,斯哈斯哈好一会儿,才堪堪闭上嘴,表情略显委屈:“你故意的。” “怎么可能。” 尹秋河面不改色,他用筷子挑起辣鱼饼皮,见些许热气飘散,接上先前没讲完的话:“我是你亲爱的房东弟弟,害谁都不会害你。” 一句话气得米欢眉毛倒竖,用木筷夹起另块辣鱼饼,暗自嘀嘀咕咕好久。 尹秋河忍俊不禁:“生气了?” “……” 人哼哼无视他,咽下去饼冲他扮了个鬼脸,幼稚到不知谁才是年纪小的。 短暂逗弄过后,话题言归正传。 “他们没有说其他的吗?” “问我有没有女朋友。”米欢长叹一口气,尹秋河半边眉毛挑起,半信半疑反问道:“真的?” “……” 放在小碗的渔粉用筷子搅合,随即被人抬高,咕咚咽下去,西红柿酸甜飘忽忽自每次呼吸散出来,空气似乎都夹杂这份轻飘飘香气。 “其实是男朋友。” 尹秋河不动声色嗯了声。 “是有这种前提,毕竟某些特殊场合需要做到「绝对坦诚」,当然,学校会优先选择一定经验的老师们。” 越说,尹秋河越觉得不对劲。 到最后他掐住话头,眉毛都快冲到天上,音量也不自觉抬高:“他们究竟问得什么?!” 轰隆隆的,整个店都是他音调。 “……” 面前人装听不见,偷偷喝渔粉的西红柿汤,一小碗很快见底,又想拿起勺子舀,渔粉被人抽离,米欢扑了个空。 第131章 “就说做普通模特要保持同个姿势很久,问我能不能坚持。” “就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呀。” 米欢生气,视线紧紧盯住碗。 尹秋河若有所失,将面推回米欢手边,顺便帮他加了些西红柿汤,见男生眉开眼笑露出的小小酒窝,他稍稍放下心中思绪。 不,不应该。 按照学工处助教们的脾气性格,怎么可能不多打听打听?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接二连三,吵得米欢停下筷子抬头:“查岗吗?” “成年人哪里需要查岗,班级群发的通知,”尹秋河将小菜推到米欢面前,点开对话框,“一个讲座,关于……” 他食指划了划。 剩下的音腔猛地掐住。 米欢尚未听清,还在咕嘟咕嘟喝西红柿汤,从喉咙里嗯了声表示响应,用脚尖轻踢尹秋河鞋边催促。 “关于什么的呀!” 他声音本就偏慵懒,在喝足酸甜的西红柿汤情况下,入嗓更加容易勾耳,结果尹秋河保持缄默盯住屏幕,没回他。 “啾啾。” 其实,严格来说,按讲座的通知标准,这条信息算不得长。偏偏落在最后的字眼,看得尹秋河一点点攥紧手,连带骨节发白。 挤压时间明显超过十秒,以至于手机被按得自动关机,屏幕骤然暗下,映照出尹秋河格外僵硬的右脸。 “……” 即便仅晃过几秒时间,尹秋河却依旧记得那刻入骨髓的不屑目光,种种混合交织成轻蔑,再次沉甸甸压在他的肩膀。 畲时林,畲时林。 学校这次讲座,竟然请来了他。 第50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9 小王子 畲时林拿起笔, 又缓缓放下。 面前画板空了半天,按他本人的个性来说,的确是不同寻常, 奈何目前没有灵感能让他动笔,长发松松挽在了后脑勺, 几根白丝垂落,刚巧抵在肩头。 他眯眼,视线偏移。 墙壁上的军刀尖刃闪光,那张报名a4纸可怜皱起, 徒留一寸照片板正。 即便距离足有两米,以他视线望去还能清晰看清对方微翘的唇角, 畲时林很难形容那是怎样感觉,笔尖无意识地虚空临摹,也顺他嘴角弧度上扬。 “米米。” 纵使知晓这为兼职模特的艺名,畲时林仍一次次重复,似乎这样便能知晓他真实姓名般, 整个人目光异样执拗。 他跳下木梯, 踢开散在脚边纸团。 “米米。” 畲时林接二连三重复,以至于到最后, 呼唤转变成不明意味的哼鸣, 声音压得比屋外云层还要低。 他低头,垂着手。 整个人歪歪扭扭站在墙根,脖子与头呈现诡异夹角,感觉稍用力就会轻而易举折断, 畲时林自下而上抬眼。 他的瞳孔比眼白占据面积还多。 尤其是边缘处,近乎透明。 远远望去宛若打碎玻璃。 外面怪异的双目与白化病独有的畏光属性,畲时林也只有在家, 才以真实面容示人:“米米,米米。” 米姓罕见。 即便畲时林,所听闻的也不过是从未见面就退了婚的米家。此时他根本没把这两者联系起来,略微前倾身子,额头靠在报名表,嘴巴像又不像贴在照片边缘。 他瞳孔一秒接一秒收缩放大。 长睫几乎触及胶装纸边缘,眼珠眨也不眨,直勾勾凝视照片中人的脸。 很明显,叫米米的青年进行人体模特登记时,压根就没做好充足准备,连照片都是在学工处现拍,最后打印出来的便宜货,放久了会褪色。 畲时林眼睫落下去。 那棉服纽扣入眼。 像素就那么小一点儿,这么看过去几乎都成墨水痕迹,印在并不太高清的相片,倒沦为当事人的陪衬。 “怎么能穿这些呢?” 他嗓音喃喃,蓝底背景映得人本就因白化病而煞白的皮肤,此刻泛起不正常的色泽,更让他眉目有说不出的怪诞诡异感,指甲卡在照片边缘。 畲时林行事诡异。 无论他做出怎样的举动,按照他的个性来说,没人会觉奇怪。 哪怕是高喊他要与照片结婚,收到的新婚礼物估计也是木质相框,镶嵌了不得的蓝宝石,摆在半米高的台子上。 李代理进来时,就看到这幅画面。 被外界媒体誉为最鬼才的后现代艺术家,此刻整个人趴在墙壁,脸紧紧贴在那把军刀旁,寒光映出他眉眼。 “您在做什么?” “……” 李代理的话并未得到应答。 得到响应才不正常。 白发男子的手指依旧按在墙,肩膀高耸,与脖颈呈凹字形,长袍垂落到脚踝,转身能清晰看见一脚足以踹飞成年男性的劲瘦的腿,垂落睫毛极密长,目光冷如剜人骨的刀。 “他不应该穿,太俗气,是不是?” 嗓音停顿了还没两三秒。 “配不上,他就该用花当枕头、当衣服,风是脱掉的手,谁也不能靠近。” 畲时林表情几近痴狂,他手掌撑住墙壁,侧目望向房间正中央的空白。 “室内花园,怎么样?好主意,多完美,睁开眼能看见他,他夹住花,花托住他,风吹晃荡——” 到最后,音调扬得怪异,尖似刀片在黑板划出刺耳高鸣。 第132章 他猛地转身,捂住脸,顺势将长袍踢到墙角,整个人踉跄往中央跑,笑声回到先前低沉,噗通栽倒原地。 “就这里。” “……” 对此疯言,李代理全当听不见。 他自顾自打开日程本,抽出最新一页,用免钉针摁在毛毡板上,食指敲敲木框边缘示意。 “下午三点,美院那边派人接您,做期关于心得分享。”等触及前者不可置信目光,李代理顺势改口:“对现代照本宣科的批判。” “这还差不多。” 畲时林翻身,仰面躺在地板。 沉默半晌,他忽然发问:“讲座?” “见你小模特的场合。” 赶在人翻脸前,李代理用另种表达阐述,很显然说法奏效,男人猛地坐起身,顺势扭头望向墨镜架。 “直接送家来。” “贩卖人口是死刑。”李代理收行程本:“画展的画还剩最后一幅,这边建议直接用参赛作品,当然,您如果有好的方案,也可以替换掉这个提议。” 他讲话很委婉,留给人折中余地。 显然,畲时林并不需要。 他起身,伸长胳膊,长袍再次披在肩膀,歪下去头发往旁边散落。虽然画室三面为窗,窗又挂帘,头顶约摸三平米的天花板却开了无遮拦的天窗。 光落在他白发末梢,照得与亮斑毫无区别,整个展现出异于常人的美,很容易让旁观者屏息。 当然,排除李代理。 对方深悉畲时林德性,知晓这些不过是人的伪装,手中动作未停,临走前提起用干净的颜料罐,抱有提醒态度再度叮嘱:“克制点。” 畲时林越说调越高。 “克制什么,他是那群垃圾中唯一长得像天使、天神……” 连续换掉好几个形容词,也无法确切形容他胸口膨胀出来的愉悦,像充满氦气塑料气球,鼓鼓囊囊快升到天上。 “两点半校方来接您,戴好墨镜别闹脾气,别因看不顺眼领导砸了会议室,虽然每年您会捐助基金会一大笔钱。” 李代理话还未落。 “小王子。” 那边声腔又转变为低语,夹杂隐隐笑意,却不为欣赏,占有欲外泄。畲时林猛地撑起胳膊:“他是王子。” “……” 李代理直起身,关门声落得细微。 畲时林躺在地板,冬日光偏移。 新风系统嗡鸣,地板逐渐升温,由于空气净化器的功劳,空气中不见细小灰尘,在这称得温暖的区域,畲时林睁开半眯的眼。 “米米。” 明知这是兼职用的假名,畲时林还如刚得知初恋没有心上人般激动,连带他耳后至脖颈泛红,陶瓷人偶的假象看起来浅了不少。 他笑,长睫遮眼,眼底的贪婪显而易见。继而抬手,苍白分明的指节捂住脸,仅露出因过度激动通红的唇。 “米米,米米。” 一声一声,如男巫了不得的诅咒。 / 小饭馆走到礼堂,距离算不得远。 奈何冬日冷气刺鼻,米欢还是个怕冷的体质,尹秋河又给他上提围巾,眼见边缘都将盖过小半张脸,仅露出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可能有混血缘故,他五官来得异常深邃,即便被围巾遮到鼻梁,尹秋河一眼望过去,依旧被其略湿润瞳孔吸引。 他怔怔愣神,又赶在米欢察觉不对前移开目光,装作看时间快速解锁手机又熄灭,示意他们所剩时间不多。 “啾啾。” 大男生被叫这么可爱的名字,尹秋河也不恼,嗯了声当做回应。他扭头刚巧与前者对视,得到比嫩豆腐还软的笑容:“啾啾,谢谢你请我吃饭。” “客气……” 凝视米欢宛若焦糖融化后的发,尹秋河不想让他跟过去了。 一部分,他害怕在米欢发现他的真面目,再也无法像眼前这般亲昵:畲会长的前妻去世后再与二婚妻子生下的儿子,因为他外貌长相过于正常,生怕伤害到大儿子的心,所以至今除过年外无法踏入畲家大门一步。 谈不及伤心,可行为太侮辱人。 至于另外一部分,他也说不清。 尹秋河对外再游刃有余,毕竟也是刚成年没多久的大学新生,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自然会觉得难堪。 可惜,他没想到的是…… 畲时林,那位患有白化病的疯子。 极度癫狂下,他会不顾周围一切或茫然或震惊目光坐在米欢的双腿上,纵使后者因受惊吓得失声,也勾住他的脖子,苍白无一丝血丝的鼻尖抵在其温热肩窝,稍稍抿唇,吸度疼到人落泪。 此景之前,聚光灯线无限拉长。 纵使提前二十分钟抵达,艺术学院的小礼堂早已人满为患,尹秋河推开门站在顶处看台,好半天才寻到两个相邻空位,刚要拉米欢过去,就听人困惑发问。 “这是给学生的听的,我不是。” 尹秋河回望:“你记得回家的路?” “直走拐弯再往前。”米欢抢答,挑起眉,得意洋洋,期待表扬。后者沉默两三秒补充道:“就到了小饭馆。” “……” 太伤自尊了! 米欢立马双手插兜,拒绝与他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看见围巾一角搭在尹秋河手背,嗖地抽回来妥帖再绕半圈。 或许是大人物来,礼堂暖气足,外加上百个座位几乎坐满,米欢坚持没半分钟热得受不了,扭过头用眼神控诉。 第133章 尹秋河被他看得招架不住。 最终败下阵,他伸手示意米欢:“等下签个到我们就走。” “你不想来。”米欢不理解:“那为什么要来?” 尹秋河言简意赅:“学分。” 他们坐在角落,很难引起注意,偶尔前面学生扭头清点人数,在看清米欢的脸,悬在半空的手顿,眼神呆滞。 不过,尹秋河并未察觉。 他正忙着迭围巾。 至于米欢,他鲜少见这样场合,心情难免有些激动,直勾勾盯住高台上的桌子,试图辨认红纸所写名字。 “我看不清……” 伴随铺天盖地的掌声,剩下的话湮灭得干净,米欢吓得去握他的围巾,纵使尹秋河侧过来身追问也闭紧嘴。 不知何时,鼓掌响动逐渐削薄,最后演变成整齐划一的畲老师,尖叫与掌声更为疯狂,硬生生地盖过话筒音。 米欢蹙眉嗯了声。 如果没记错,他前未婚夫,好像也姓畲来着? 第51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0 我想画你 灯光炙热, 暖气烘人。 他们距离主席台稍远,即便米欢心有疑虑,以他的视力来说也仅能见模糊影子, 至于人模样倒看不清。 盯了片刻无果,米欢扭头。 “啾啾, 什么时候签到。” “嗯,嗯?无聊了。” 旁边人正回信息,听见米欢询问忙抬头,锁住屏幕落了黑屏, 看得米欢虽困惑但也未追问。 “我能在外面站着等你吗?” 米欢不舒服地扯扯毛衣,他让人看自己鼻尖分泌的湿润, 试图找到更为合适的理由:“太热。” “……” 尹秋河扭头望了眼后面,又看看米欢因闷热水光潋滟的侧脸,周围打探目光落来,余光隐隐捕捉到有人抬手。 “记得裹好围巾。” 虽然他们年龄相差不到五岁,总体来说米欢的气质与模样, 还真无法让人往他是美院学生上想。 所以尹秋河叮嘱他不要乱跑, 旁边有大服,如果觉得冷可以去那……米欢早没了影子。 他转过身, 眼底失落明显。 不过, 这份低落很快被随即暴涨的欢呼声掩盖,他扭头,视线落回开始静场的学生,随后迈入的高挑人影, 硬生生压过满堂喝彩。 他本就有着病态肤色,又偏偏穿了一身素,白毛、墨镜、双色瞳孔, 无论家世还是知名度,足以在普通人堆里掀起腥风血雨。 学生坐得密集,交谈声自然入耳。 “我靠……还是人吗?” “怎么说话的,他就白化病。” “但人家有颜有钱。” “哎呦,那不是事实吗?” 畲时林站在那儿,跟周围的景物不在同一个图层,仿佛笼了模糊光线难以看清。只要他存在的地方,旁人沦为陪衬便是自然而然。 尹秋河忽然庆幸:米欢出去了。 纵使这心理阴暗上不得台面,在面临拥有绝对压迫力的畲时林,米欢离开反而会让他有种小人得志的快乐。 他深呼吸,垂落眼睫,袖兜的手默默攥紧,那小片毛毡布料扭曲。 悬在房间周围的音响声外扩,伴随细微滋啦碰撞,碎半空的风铃跳动,畲时林稍稍向右偏头。 墨镜遮挡下,他其实看不太清。 台下人群乌压。 “各位。” 如果仅凭照片,其实看不太出来他的小王子坐何处,更何况对方并非美院学生。即便他让学工处再三强调,就算校外人员但凡对此有兴趣都可以来,畲时林也无法确切保证米米会参加。 目光所及之处,人脸各色各样。 其实,他也在赌。 赌与人有没有缘分。 “欢迎。” 开场仅四个字,短得不能再短,严格来说称得上耍大牌、失礼,单靠对方束在后脑勺的纯白马尾,尾部松松搭在肩膀,浑身透露慵懒倦怠,人模人样哪有因得不到米欢而在画室发疯的癫狂。 “相信外界对我的评价,多半是不可理喻的白龟毛……” 台下笑声成片。 男人插兜站在原地,随后望眼,松松靠在桌子边缘,单脚抵在地面,几缕发丝垂落,刚巧挂在他黑衬衫边缘。 “听起来很离谱,对我来说——” 畲时林耸肩。 他身材本就优越,穿任何衣服都如橱窗里模特,尤其配上那张谁也无法抵抗的脸,讲话倒沦为畲时林陪衬:“对画画的人来说,龟毛反而代表赞美。” “……” 道理歪。 人倒是很拽。 但足以让现场气氛无比火热,掌声与欢呼如浪潮一遍盖过一遍,连厚重门板外的米欢都忍不住侧目回头。 他呼出口气,凝视白雾飘散。 “年轻真热闹。” 礼堂外空气比屋内低了至少五度。 饶是围巾拉到鼻子,米欢仍忍受不住呛鼻空气,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索性胳膊伸在栏杆,仰头望向雾蒙蒙天。 楼梯自侧面打上来,由于他所站位置特殊,如果不回头很难发现有人来。 米璃站在平台抬头。 苍穹灰灰,她哥哥是唯一颜色。 平底鞋踩在楼梯无声,米璃深呼吸抿唇,胸口憋着股劲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辛辛苦苦找到这,结果连靠近都成为她犹豫选项。 与离开家时相比,哥哥高了。 第134章 或许个头未变,但由于脸颊明显凹下去,配合垂落额前卷发,整个人有几分颓败感。他似乎未发现自己存在,微微前倾身子,手臂抵在栏杆,望着面前枯树出神。 冬日掩不住他的光。 米璃视线恍惚。 有那么瞬间,她记忆与十年前在福利院初见哥哥时重合,那时她一拳把欺负她的小胖子打翻,整个人脏兮兮地站在沙地里。保育员眼神惊讶,扭头回望表情欲言又止。 “……” 米璃向旁边靠了步。 借着过于灼眼的夏日光线,她看清站在树荫下的三人,为首的成年男性颇具威严,双手背于身后,女性温婉,唯独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躲在最后。 见她望来,男孩随即抬头。 距离不近不远,米璃微一愣神,沾满沙子的手贴在裤腿,小幅度地来回轻蹭,指缝依旧卡了几粒沙,扭愣着极不舒服。即便对方无法觉察这细节,她依旧逃避般背手。 保育员催促:“快去洗把脸,然后到会议室等着,有叔叔阿姨想认识你。” 米璃嗯了声,偏头偷看男孩,他的眼睛很容易让米璃联想到鹿,带点山泉水的湿润,站在树荫遮蔽默声不语。 他们视线撞了个正着。 时间折迭翻转,停在十年后今天。 米璃的喉咙发紧:“哥哥。” 回应她的是一团呼出来的气,白雾模糊眉眼,寒风吹过即刻飘散,露出男生明显惊讶的眼,带点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爸妈松口,哥回家吧,房间也换成先前那间,采光很好,很适合你坐在窗边看书。” 看见米欢那瞬,米璃大脑宕机,她讲话颠三倒四,到最后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眼神发直:与前段时间比,哥哥消瘦不少,肩膀瘦削,棉服罩在他身上还显得空荡。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心脏酸麻麻膨胀,想伸手抱住哥哥,还怕对方表情流露反感。 “更重要的是……” 米璃几次深呼吸。 那句我想你始终说不出口。 她讲话时,眉眼不自觉压低,很容易让人误解在生气。米欢小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视线躲闪,试图避开这份注视,扭头望向木门紧闭的礼堂。 先前那份热烈喧嚣散去,空气变得尤为安静,米欢后退半步,在米璃尚未反应空隙猛地拉开门嗖地闪进去。 结结实实撞上走过来的人。 “抱歉!!” 米欢外形虽偏瘦,骨架却有成年人该有的分量,这一压可不闹着玩的,他下意识用手心撑地。结果后者速度比他还快,米欢只感觉腰侧重量偏移,他歪在通道口。 由于他压着嗓,那人也未出声,外加系主任的嗓门洪亮,一时竟未引起后排学生注意。 眼前短暂出麻点雪花。 米欢回神,他后臀坐住柔软,面前长腿被黑裤衬得笔直,边缘锋利到似乎能取人性命,腰间力量未减,隐隐还有加重趋势。 被人捏得吃痛,米欢倒吸气。 “……不好意思。” 他忙回头后看,对方挂在鼻梁的墨镜已经撞歪,露出与常人截然相反浅色瞳孔,几根发丝垂落,纯白塞雪。 印象里,只有一个人有这样发色。 米欢后牙发痛,他想起来了。 退婚的便宜未婚夫。 前未婚夫。 “噢,是你啊。”米欢干巴巴回,除去这句话,任何开场白都跟偶像剧套近乎类似,他沉默片刻仅能补充:“嗨。” “……” 台上系主任讲到作风问题,米欢迷迷糊糊听着,注意礼义廉耻是基本,最重要的,严令禁止学生展开不正常的男女、男男、女女关系。 米欢扭头,眼睛眨眨。 跟前未婚夫纠缠,算哪个? “那个,手?” 虽然他们俩有这么一层关系,但米欢与人交流次数几乎为零,光记得对方姓畲,还患有基因病导致的白化病。 “米米。” 他跟这家伙有这么亲昵? 对方开口,手跟着用力,常年握住画笔的拇指拥有独特抓握姿势,刚巧抵在他腰间靠下的骨头,男人淡红眼底闪过一丝奇异。 跟遇到喜欢的软软玩偶类似,恨不得拆开衣服,埋入毛茸茸的小肚皮,再狠狠吸上一大口。 甚至当系主任讲到克制时,前未婚夫似有似无轻动胯骨,表面看起来在活动被压住的身体,结果跌坐在他身上的米欢不受控制往上颠动,为了保持平衡他双手急忙先前扶,刚巧不巧按在前未婚夫的双膝。 “……” 头顶喇叭传出系主任的慷慨激昂。 “发乎情,止乎礼!” 他们动静再小,到底是引起后排同学注意,等人听到响动扭头,结果就看见空无一人的过道。 “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有人在后面野.战。” “???” “估计是……眼花了。” “你这都眼花,主任话筒都飞了。” 过道与礼堂有块直角墙壁,先前被无数学生吐槽其碍事又毫无美感,现在与主席台形成夹角,倒成为了绝佳隐蔽地。至于系主任看没看见方才,倒无从得知。 米欢本就比上一世高了半头。 谁料前未婚夫站起来比他还高,男人右胳膊抵在墙壁,另外只手依然放在米欢腰间,却毫无下步动作。 第135章 仿佛刚才的顶胯是米欢的错觉。 “米米。” 他笑,墨镜顺势上移到头顶,浅红眼珠透亮如玛瑙,一眨不眨与其对视时很容易让人心底发怵。 “这是你的艺名吗?米米,名字里有米,还是你喜欢吃小米糕,我看见你投兼职模特的信息……” 男人说了大通。 他语调突然低下去。 “我想画你。” 第52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1 背叛的滋味 礼堂墙角狭小不堪。 四周压迫感极强, 米欢视野仅能捕捉到男人苍白下巴,与似乎能戳死人的笔直锁骨,夹杂几缕垂落发丝, 在面前随空气吹来拂去。 “好不好?” 男人声音压得极轻,周围脚步声层层交迭, 倘若有人从座位右边出去,定然会见墙角这份旖旎。 米欢略有不适。 他还没跟人如此近过,眼神目光四处躲闪,闭住呼吸想隔绝对方身上的气息, 谁料男人已经上手,手指压在米欢脖颈, 堪比碎冰的凉意蔓延。 即便看不清他动作,卷发末梢压感极强,米欢吃痛,开口前白毛后退半步举双手拉开两人距离。 “抱歉,有点过于唐突。” 奇了怪了。 前未婚夫还能说句人话? 米欢纳闷, 捂住鼻尖打量, 殊不知他在端详的同时,畲时林也在凝视他。 称不得欣赏的注视仅能沦为陪衬。 畲时林笑, 难得真情实意。 “那改天见。” 米欢还不知道改天是哪天。 喇叭回荡悠扬管弦乐。 尹秋河随散场人流而出。 自然, 他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少女。 对方双手交迭放在胸前,额前长发垂在肩膀,直得如取人性命的长刀,一袭浅灰修身小西装外套。认识这衣服的人惊讶, 跟同伴窃窃私语。 “超级精英女子私立的校服?” “我没记错,那是寄宿学校吧。” “有钱怎么都好使。” “我的乖,穷小子被大小姐看上。” “嘘嘘, 看过来了快走。” 人群散开,他视线与其相撞,后者明显停顿两三秒。尹秋河来不及过多思索,已经注意对方后面阶梯拐角冒出来的影子。 “这里!” 卷发青年挥手,放在嘴巴呈现喇叭状,口型无声。尹秋河忍不住翘唇,绕过立在原地的高中生,快步跟着人群离开礼堂范围。 太阳西偏。 越远离主干道,散场学生稀疏,周围叶落地声清晰,尹秋河凝视四处踩落叶想找最大音的米欢,忽然听他开口。 “今天讲座的白毛,很厉害吗?” 尹秋河反问:“你很在意他。” “我只是好奇……” “所有感情开始都源于好奇。” 斤斤计较,咄咄逼人,哪里还有初见的和善与随意,尹秋河霸占着不属于他的身份,用来要挟处身事外的米欢。 他态度过于强硬。 以至米欢停足。 “我不认识他呀。” 米欢迷迷糊糊想到尹秋河先前询问的事,即便想问今天那白发男名字,可念及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到嘴边的话立即咽回去。 短短半天经历如此闹剧,太阳明显西偏,景色朦胧灰暗。他裹紧棉服,手指伸进口袋,讲话向前伸,衣服撑起一个小篷,正巧冷风呼地吹来,他浑身哆嗦下。米欢抬头,尹秋河目光未移。 他俩对视,头顶路灯骤亮。 米欢哇,仰头凝望,一盏盏依次亮到看不见的末路,他回头,灯光在他眼底投落碎影,闪闪亮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摆在橱窗的娃娃。 尹秋河看得愣神,好半天视线才聚焦,下意识地转移话题:“晚上吃虾仁玉米小馄饨。” 谁料米欢再次掰回来。 “那个讲座的人,叫什么?” “怎么了。” “他说……”米欢斟酌词汇,总觉尹秋河对白发男有敌意,思考怎么把话说得圆滑些。 长时间沉默令空气些许尴尬。 男生站在路灯光线边缘,表情看不真切,米欢低头,下巴埋入围巾,偶尔撩起眼皮望向对方。 尹秋河眉眼沉沉,凝成化不开雾。 夜晚冬日校园人群渐渐稀疏,三三两两零星,他看着米欢,视线越过去与其对视,后者别几眼,闷声说了句你别生气,赶在尹秋河没回应前。 “他想画我。” “……” 尹秋河脸色瞬间暗下去。 米欢还毫无知觉:“应该,就是当穿衣服的模特吧?”他手从兜里拿出,平平伸在尹秋河面前,装作小僵尸,在人身边蹦来蹦去:“可我没办法长时间保持同个姿势,能躺下吗?有窍门吗?” “米欢。” “嗯?” 他扭头,眼前光线暗淡,尹秋河向前遮住大半路灯,由于两人所在位置是个浅浅坡度,光影透过他浮现层朦胧。 “如果我想请你当模特,也能开出跟那家伙一样的薪酬,能不能让我先?” 这句话来得格外奇怪。 米欢形容不出来。 “好啊。” 他手背在身后,脚尖轻点,犹如神造精致五官凑近,看得尹秋河呼吸骤然急促,半晌垂眼睫:“说真的。” “我看过你的画,喜欢。” 米欢弯弯眼。 第136章 不知为何,米欢觉得尹秋河都快落泪,但是男生眉眼生得锋利,这画面未免过于奇怪,他听得懵懵懂懂。 尹秋河深吸:“你想知道他名字。” 他说的是今天开讲座的男人,语气迫切,急吼吼如火烧眉毛。 米欢刚想说也不是很好奇。 “你想找的人黑发黑眼,所以我觉得他不是,但毕竟这个城市太小,能拿出高纯度蓝宝石当订婚戒指的家庭,我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 “……” 尹秋河讲话语速极快,感觉下秒就要断气,一连串跟金鱼吐泡泡外泄,米欢都怕他被口水呛到,举起双手想拦。 “姓畲。” 突然冒出姓氏,米欢呆愣愣应声。 男生沉默,却也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快刀斩乱麻:“畲时林。” 尹秋河飞速抬眼又低头:“与你想找的那个人同名,多半是他。” “同名同姓多去了,怎么就……” 如果说米欢以往尚未同二者相连。 等男生拉起他的手,用食指一笔一画在他手心写下字体,伴随最后的捺收落,米欢失声,眉毛不可思议上扬。 “真的?” “……” 没人能完全做到无视畲时林。 他喜欢的小王子也不例外。 此时沉默就是最好回答。 尹秋河收手。 短短几分钟里,他指尖被屋外寒风吹得通红,蜷缩都变得分外困难,僵硬着咔嚓几声。 随之温暖覆来,他视线落。 “啾啾。” 米欢容貌介于青年与熟男间,灯光昏暗照得其眉眼柔和。 对方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手握住尹秋河的五指,他冻僵部位似浸泡在热水里又反复抽离,直到被米欢的五指勾住来回轻晃,才从乱七八糟猜测中抽离。 “谢谢你,可我有必须做的事,如果错失这个机会,又要等上很长时间。” 为了展现不容易,米欢特意将腔调拖得长长,牵住尹秋河的手小小画出个半圆,乐呵呵像熟透蜜桃。 尹秋河蹙眉。 沉寂多日的冬,今夜难得起风。 尹秋河抿嘴,他不信米欢跟人订婚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也不信过去如此久时间,他们都没见过面。 被利用的背叛滋味在心头蔓延。 他怎么能不多想? 所有事情都那么恰到好处发生,万物巧合到不可理喻的境地,再加他虽二房所生可所冠名母姓,冷落自然不挨他身半分。 偏遇到他以为是灵魂伴侣的米欢。 欣喜成羞辱,默契成心机。 尹秋河一时冲动,未控制情绪,颅内盘旋的悲伤化为尖刀,几乎一股脑儿地朝米欢宣泄。 “那你的人生只靠畲时林活吗!” 他这一句,猝不及防,听得米欢表情微愣,原本勾住他的手松开,松落落垂在半空,许久才回到棉服兜里。 空气陷入凝固。 尹秋河默默攥紧手。 发泄过,满头热血褪得干净,他回神,原本站在跟前的男生不知何时后退到三四步开外,整个躲在灯影暗处。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房东弟弟,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是不是?” “……” 他笑着,尽量用调侃语气。 尹秋河觉得,对方离他越来越远。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听讲座,让我看到大学校园和有了挣钱法子。” 声调平如无风的海。 尹秋河外表看着再成熟,他到底是尚未经历大风大浪的学生,面对爱而恨的人离开,嗓子哑得说不出半个字。 最后挤出来一句。 “畲时林就是个怪胎,你去见他只会被同化,他内心阴暗占有欲还强——” “所以,与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米欢转身,目光茫然。 他眼睛依旧是尹秋河初见时,成年人少有的透亮晶莹,远远看过去像黑夜中点亮小星,夹杂几点漫不经心,扎在尹秋河最柔软的心窝。 尹秋河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点醒了他。满腔愤怒被浇得透凉,风声渐息止,就算米欢先前表现得再亲昵,亲昵到让尹秋河忘记自己身份,此刻一句话打得人原形毕露。 “……” “房子我会搬,我想几百块钱足够支付这段时间的房费,谢谢你,尹秋河。” 他难得叫准了对方名字。 但也是最后一次。 尹秋河极为幼稚率先转身,快步向前拉开与米欢的距离,好让人感受他散发怒意,等装作无意扭头:“不用着急搬出去,虽然你过了试用期再——” 话未过半卡喉咙,马路颜色暗得发稠,空荡荡哪还有米欢影子,就剩尹秋河自个儿孤零站在岔道口。 “再搬家,也不迟。” 可惜,另一人早已远远跑开。 他这句掏心掏肺的话,没了听众。 第53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2 夜班公交也会有坏…… 现实往往没有米欢想得那么好。 先前放狠话, 他无法再在出租房待下去,手脚并用收拾完行李,却磨磨唧唧背着自己的包包坐在公交站, 收紧仅剩半点热气围巾。 大话说得太早了。 现金也留在尹秋河的桌子上,米欢想买根炸肠都办不到, 默默咽了一次又一次口水,愤愤别开眼。 第137章 “不就是炸肠,不吃就不吃,好人才不吃……”他嘀嘀咕咕大通, 哼哼着时手伸进兜里,在一堆团成球的卫生纸触碰到某点硬物。 米欢下意识放慢动作。 他食指来回探探, 抽出来后反转。 “海花路24号。” 地址? 米欢眼神茫然,他低头嗅嗅,果不其然闻到一种类似松香的别样气息。再结合今天白天的闹剧,多半是时林趁乱塞进他口袋。 身上没有手机,卖烤肠的大爷也在打盹, 米欢只得起身, 对着公交站的路线一点点扒拉,看得眼睛酸麻才在边缘处找到海花路堪比蚂蚁的三个字。 公交车早就停运。 可换线还剩最后一班运行。 米欢用手指丈量, 得出相距不过三个路口的结论, 翻遍全身口袋掏出俩硬币,兴冲冲跑到停站处。 搭乘夜班车的人不多。 整辆车零星几个,米欢坐在中不溜的位置,背包放在胸前, 鼓鼓囊囊像个要去偷蘑菇的家伙。 刚坐好,平静车尾震颤。 米欢身体控制不住斜,额头抵在玻璃, 撞得他哎呦一声,公交缓缓驶离站台被甩在后面。车顶暖风吹得人晕乎乎犯困,他为寻了个合适位置,头正好压在背包顶。 “……” 半梦半醒,他开始做梦。 小世界时林与现在时林,两人模样逐渐融合,在米欢脑海不断交织。偏偏有道身影隐在最深处,像根摆在脚心的羽毛,飘忽忽瘙痒不堪。 公交车走了走又停。 迷迷糊糊,晃晃悠悠。 米欢就这么睡着了。 “吱呀——” 汽车剎车气音漫长。 显然,司机也未料站台午夜了还有乘客,险些剎过头,不少乘客向前趴差点撞头,不过大家也没几个抱怨,困得人调整姿态又睡了。 等李代理提着包风尘仆仆上来,还没走几排,目光一偏,落在毛绒脑袋。 可能人真的是睡熟了。 就算脖子歪歪,整体蜷缩都快成圆球,姿势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依旧沉沉睡着动也不动。微卷发梢堆肩,偶尔随暖风晃,露出原本被遮得严实的耳朵尖,小点如深夜即将绽放的昙花。 “……” 李代理嘴角猛地一压。 在失态前,他轻咳,倒也未再有动作,物品放在内侧,坐在靠走廊那端的椅子,视线似有似无落在对面。 那青年睡沉了,脖子扭到一定程度也没觉得难受,手无意识垂落,悬在半空跟公交走走停停晃动。为了照顾夜归旅客,夜班车灯线都不太亮,更显得他指甲周围朦朦胧胧。 没由得的,李代理食指上抬。 结果扑了空儿,指腹按在鼻梁,好半天缓过神,脑海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畲时林那天见照片的癫狂模样。 如果此刻见到他…… “呃——” 响动声细微,夹杂几分哼鸣,李代理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凝视正前方。 接着,他眼角余光瞥见其动作。 “痛。” 人揉揉脑袋,没搞懂眼下情况,脖子因睡姿发梗,好半天才调整坐姿缓缓起身,结果哎呦一声跌坐回,又怕吵醒周围乘客,捂住嘴蜷缩成小球。 李代理差点没忍住。 他抬手,指节抵住唇。 眉眼藏不住笑意。 窗外高楼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度假区独有辽阔,寒冬天本低,外加风声呼啸,这辆缓缓而行的公交倒成扎眼所在。 绕城高速的路灯拔地而起,黑夜里似狰狞怪物张开大嘴,即便公交的车窗紧闭,可能因李代理心理原因,总觉得左胳膊冷风阵阵。 “啪嗒。” 暖风口年久失修,虽还在工作,开关处自然生涩,掰动稍用力声调异样。 严格来说,那青年制造的响动并不大,只是深夜将这一切无限放大,声音尤为刺耳,引得后方传来加重呼吸。 李代理侧目。 对方半举着手,不动了。 他仰头,胳膊微曲,带点不可思议的倔脾气,非得用最细微的力度将暖风口调整到合适位置才善罢罢休。额边几缕发丝垂落,掩住他眉边,忽隐忽现的路灯晃过,勾勒他高挺鼻梁与薄唇。 明暗交界间。 猝不及防,那青年扭头。 李代理回避不及,直愣愣对上。 “……抱歉。” 哪有以道歉开始的搭讪? 他说完后悔,立马坐正身子,手无意识放在手提袋顶端,刚巧虎口被硬木框硌得牙碜,痛感令大脑难得机敏,冷不丁闪过张一寸照片。 覆在报名表前,生怕压到面容,将本应该是订书针换成了别针,唯独那双像被紫葡萄浸透的眼,穿过镜头直直落在每一位见过他照片的人心里。 李代理倒抽凉气。 米欢? 几乎瞬间,两个字好似拆开的跳跳糖入口迸发,炸得他思绪混乱成絮,带几分不可置信,李代理再次投落目光。 “……” 米欢已再度闭眼睡去。 或许先前姿势带来的不适延存,就算陷入浅眠,他眉心依旧稍蹙,脖子别别扭扭,卷发零星垂落,小半张脸埋进围巾,眼睫长密如森。 暖风总算起了点作用,吹得男生苍白面色褪减,嘴唇难得恢复些血色。 再三确定米欢熟睡后,李代理总算得半分空隙,他蹲坐着,双手交迭松松放在腿间,偏过头视线越过走道飘在米欢侧脸,一时看得出神。 第138章 他这次参加秘密拍卖,自然选择低调出行,却未落在此时间撞见米欢,瞧模样应该是自个儿,但眼下时间…… 李代理心起疑惑。 “怎么会凌晨去海边?” 事实过于反常,他未掩饰音量,更何况其行为压根不符数据中所记载的米欢的性格:连吃饭都觉得麻烦,现在竟跑到城市边缘的海花路? 李代理从西装内口袋抽出手机。 在点开畲时林的对话框前,他敲击屏幕的食指稍顿,犹豫片刻还是切换界面,换成相机的摄像模式。 慢慢的、轻轻的。 镜头偏移。 准星对到米欢沉睡的脸。 在成为画廊代销签约前,李代理曾经也算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不过他拍摄事大部分为自然飓风。追风如此,连带拍人像都有惊心动魄的美感。 空气沉寂两秒。 李代理眼底微沉。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零三分。” 忽然响起的话音更如解说,按住按钮的拇指上移,图像紧跟放大上移,灯光交替,竟添几分胶片质感。 李代理看愣了神。 他好像窥见无主宝物,神经意识先行脱落,公交摆脱油柏路的平坦,度假区刻意仿古建筑铺满石砖颠簸,录像画面同时出现波动。 镜头止不住下移,落在米欢脖颈。 头顶暖风徐徐,再加车内温度逐渐升高,男生无意识伸手拉低围巾,露出小片脖颈肌肤,以及若不凑近压根无法察觉到小小红痕。 像是唇瓣形状的湿疹。 那一小点,类似啃啮后留的牙印。 “……” 本应继续录像的李代理,这次却难得接二连三走神,他坐正身体,目光始终落在走道,缓缓将视频保存到私密相册。 于情于理,他行为越界。 可是李代理为此寻得合适理由。 “瑰宝不能单独收藏在身边。”男人喃喃,嗓音淡似水:“他应站在山巅最中央,承受无数阳光、雨露与天神恩惠。” 话说过半,他猛地收声。 公交速度渐提,本就颠簸的车此刻宛若过小型山车。经过拐角,惯力使不少人身子倾斜。 李代理更是过分,他索性借此力道起身,双脚微开固定住,与米欢相差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但凡稍动手指,必定触及米欢沉睡侧脸。 “说什么天神,傻不傻。” 他自嘲,装作拾取散落纸张,微屈腿下蹲,有意无意放轻呼吸,偏头朝米欢那边靠。 李代理藏有私心。 看似漫长,实则几秒。 可惜,夜班公交的气味仅能保持无异味,不通风环境外加持续暖风,已经很难捕捉到对方气息。 李代理脑子稍微清醒。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么得离谱,猛地直起身快步,将那张皱巴餐巾纸捡起丢进掀盖垃圾桶。 夜深,塑料盖闭合声如雷。好在醒着的乘客选择了无视,睡着的人毫无反应,李代理抬起手按按酸胀鼻梁,收起糟糕念头。 不料,转身瞬间。 “……哥哥。” 音调细微不可耳,夹杂不甚明显哭腔,李代理垂在裤线的手被另一人稍高体温烫得轻颤。 他收起下颚。 男生虽闭着眼,可从转动的眼球频率来看,他睡得并不安稳,大概率正做着逃不开噩梦,额头都泌出浅薄汗珠。 “哥哥,别……别这样……” 呓语绵绵,沾满潮湿。 李代理突然找到停留的理由。 昏沉间,米欢做了个梦。 梦里的男人高大,能单手按住他小腹,力气与落了重石毫无区别,米欢使出吃奶力气,侧腰勉强往旁边扭,反而牵动受伤部位,疼得满眼泪花。 半梦半醒间,他睁眼。 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双看过去就造价不菲的纯色皮鞋,往上是板正笔挺的大衣,解开几颗扣子,露出里面暗色掐丝西装三件套。 穿这么正式,也会坐夜班公交? 米欢意识逐渐从梦里回笼。 半蹲面前的男人的眼尾狭长,透出几分生意人独有的精明,唯独额头零散发丝破坏气质,昏黄光线映衬其视线越发慵懒。 他顺着那目光偏移。 最后,落在被自己死死握住的手腕上。 第54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3 透过他,怀念谁?…… 米欢睡得迷糊。 他尚未清醒, 手比意识先步反应触电般弹开:“不好意思……嗷!” 却忘记因长时间保持相同睡姿,关节早已麻木不堪,稍微挪动钻心的麻痛铺天盖地压来, 米欢表情狰狞,倒抽口凉气, 见面前男人挑眉。 “我睡觉,容易抓东西,否则——” “睡不着吗?” “听起来很离谱。”米欢稍稍往旁边伸腿,哎呦五官蹙成包子, 好久勉强找到脚的感觉,龇牙咧嘴挤出笑:“我收不住力度, 没抓痛你吧?” 大衣男翻手,先是自己扫了眼,而后竖起在米欢面前晃晃。 其实,米欢并未看清。 碍于面子,他忙笑:“要不……” 谁料对方始终直勾勾盯住自己, 眼底神色渐深, 由于两人高度差,他整个弯下腰, 遮挡去大片本就不明亮光线。 米欢这才惊觉, 他们距离实在是太近,连带呼吸都夹杂着压迫,不由撑起身体,往后靠了又靠:“您好?” 第139章 公交驶离青石板路。 路两旁灯光渐起, 透过车窗,明明暗暗映照过道,一幕幕如卡段幻灯片。 其实, 他们交谈声算不得高。 奈何午夜渐浓,任何响动都会无限放大,后方传来啧声,听得米欢缩头吐吐舌头,手指竖在唇边。 “嘘——”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眼睛还是成年人少有的罕见清澈,鼻梁带有混血独有高挺,举动无任何出格动作,偏偏勾得李代理喉咙干涩。 那是种极具侵略的美感。 李代理忽然理解畲时林的癫狂。 如果连他都觉得米欢的存在是种美丽错误,等畲时林见到真人,以他的性子,米欢能否完好无损地从画室出去都是未知。 一瞬间,李代理眼底闪过迷茫,可他掩饰得极好,在后者察觉情况不对前起身,坐回自己位置。 海风透过车窗,略带潮湿入鼻。 米欢反手捂住鼻翼,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容易让人联想沙滩的鱼。 车顶感应灯一点点亮起,播报音由弱及深,唤醒零星乘客:“海花路西站,到了。请带好随身……” 到了。 米欢捕捉到海花二字,他抬高手匆匆按亮下车铃,顾不得重新系好散乱围巾,抱起包连蹦带跳下候车台阶,停顿还没三秒。 “阿啾!!” 冷空气立马给米欢下马威。 海边风本就大,再加他现在只穿一件棉服,冷意打着旋儿地往骨髓钻,米欢左看右看不见丁点建筑,后知后觉发现车下早了。 他背过身,掏出口袋纸条,借助站台灯箱不甚明亮的光,勉强辨认出后面数字:“24?”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在原地待下去估计人都要被海风吹傻了,米欢搓搓手哈口气想取暖,忘记因吹暖风手背皮肤过分干燥,一揉火辣辣得疼。 米欢压住泪深吸气:“这样可就不好了,游戏共感太深,你就不怕游戏结束后,我拔你显示屏的电源线吗?lin。” 他气哼哼威胁。 能得到响应就奇怪了。 米欢就是发泄发泄,他背好包,刚想朝前走,一阵狂风吹得他差点掀了个跟头:“……” 这何尝不是lin的另一种表态。 / 第三块调色板寿寝正终。 白塑料碎满地,屋内灯光照过去更显周围废纸惨淡,墙角铁丝篓早堆得放不下半张纸。在亮与暗交界处,畲时林坐在地,摆弄用来扎画布的木头。 背后白纸勾出几条线,搭眼望过去看不出任何形状,畲时林却偏过头,浅红瞳孔直勾勾凝视边缘。 时钟转向十二。 他坐得足够久,久到那块木头从畲时林手中歪斜,嗒一下摔在地,惊得人回神,视线转到被枯木打得啪啪作响的落地玻璃窗。 畲时林随意把散落头发扎起,抄起车钥匙往外走准备兜风冷静,未料一通电话打来震碎黑夜。 李代理。 反常。 想起对方除了收画外,剩余时间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模样,畲时林难得在响铃三声后接听,按下免提抛开。 “谢天谢地你还没睡,快开车沿东边行道去接他。”李代理语速快得吞字。 畲时林挑起半边眉:“接财神?” “接米欢。” 心心念念的名字猛地提到,畲时林表情难得空白几秒,弯腰捡起旮旯里的手机:“谁?” 对面声音一压再低:“我在夜间环线公交,他好像不知住宅区站牌点,刚才突然下车,目前应该在西站。” “你怎么没拦住!” 畲时林突然扬高音,嗡嗡震得李代理耳膜发痛,他来不及张口,还沉浸偶遇米欢的惊喜,他难得没对大脾气摇钱树白眼:“人以为我是人贩子。” “哦?喔。” 听到这个回答,畲时林满意了。 他火气冲冲的步伐慢下,紧绷薄唇松懈成几分不张扬的得意,昂起头,如战斗胜利公鸡。 “不愧是米欢。” 由于他要来报名表,自然也看见附在背面的身份信息,相较于米欢,米米喊起来更带几分亲昵,可畲时林厌恶从别人口中共享。 等他回神,车尾已甩出去好远。 畲时林性子急,跑车合适他,但有个坏处就在此——提速过快,几秒冲进狂风黑夜,看不清路边半点情形。 白化病者有共通问题:视力偏差。 虽无法与夜盲相比,看东西依旧存在些许困难,外加单行道无法掉头,畲时林吃了亏绕开始第二圈。 短短几分钟,被跑车轰鸣吓两次的米欢试图用目光谴责:“二半夜不睡觉,干嘛……呃?” 不睡觉的车主急剎,停在前几米。 带起来的延迟风随后才到,吹得米欢哆嗦,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暖意此刻化零,他又是连续喷嚏,肺部冷气激得人脑子钝化,反应缓慢太多。 米欢握紧背包带,思考能跑过车的概率有多大,又或者杀人越货在当下时代的可能性—— “米米!” 车灯调亮,连带几十米开外的树影清晰,米欢后退半步,毫无能与此声音对上号的记忆,除去某位…… 亮白发丝在黑夜如雨似电,全部束在脑后,露出锋利五官眉眼长似刀,对方只穿简单毛呢褂,宛若昼伏夜出的吸血鬼,红瞳暗处流转异样的光。 米欢瞪大眼:“阿林?” 第140章 他音量其实不算高,奈何周围除去海风别无一物,自然灌入畲时林的耳。 称呼过于亲昵。 以至于畲时林脚步稍顿。 对方表情依旧,拉住米欢胳膊抬起车门,以后者不容拒绝的姿态,直接将人推进车,米欢结结实实墩了屁股墩。 “系好安全带。”他话语简洁。 “啊……喔。” 虽然不知时林怎么突然板起脸,可跟着附和总归没错,米欢忙按他所说行动,但忘记自己手指因风冻得僵硬,搓手也就罢了,连拿握都变得笨拙。 畲时林觉察到,单手搭在方向盘。 男人胳膊撑在车窗,面庞始终朝向正前,一言不发,视线却暴露他心,沉默朝副驾偏去,米欢手骨节冻得透亮。 他稍略思索,索性把手放在脖颈,虽然冰得哆嗦,好在体温奏效。 “咔哒。” 米欢眼前一暗,雪白长发夺取他大部分视线,肩膀至腰间束缚感赫然,一阵不扎眼可冷若寒风的香气席卷,米欢脑内些许空白:“阿林,你怎么来啦。” “刚才我就想问了。” 畲时林收手,身子后靠,手松松交握垂在胯骨,眼睛伊始至终凝视米欢。 他模样过于严肃,以至于让人不由得坐正,米欢心脏咚咚咚地下坠,脑内忽念起高中生时林。那个时候的时林还是黑发平眉长眼,会在严冬用仅剩的钱给他买一件厚实羽绒服,自己则是穿他穿剩的棉服。 而眼下疏离…… 米欢咬唇:“嗯,什么?” 他比任何时间都要清楚认知,最初接触的时林留在原先游戏里,眼前人是另外时林,他们之间不会共享记忆。 “我跟你很熟?”畲时林的反问猝不及防,似乎也没想让米欢响应,他紧跟着补充:“如果是因礼堂的见面,那仅仅为礼节性招呼。” 说完,他停顿,不轻不淡扫了眼。 “别以为这样就是亲昵,也别想借此与我套近乎。” 嗓音回荡,即便车里开着暖风,米欢周身冷得依旧置身事外,他找不到空调出风处,手指笨拙地交迭,试图这样就能保留住残存体温。米欢过快的心跳终于缓和,他张口:“我没有。” “深更半夜找到这,演偶像剧?” “……” 自大、傲慢、无礼。 三个词竟会集中出现同个人身上。 米欢抿住嘴,别开眼。 他不想跟时林吵。 这些争吵毫无意义。 米欢偏头,侧脸刘海跟着下落,与前些日子比长了些,卷发带起弯儿搭在肩膀,他望向黑咕隆咚窗外。 畲时林收回视线,赌气般猛地踩死油门,跑车轰隆一声窜去许远,巨大强烈的推背力令米欢慌张握紧安全带,四面车窗骤降,狂风涌入压力冲击如海水倒灌,呛得米欢难以呼吸。 “你……” 车速渐提,风刺得脸疼,两三秒过去毫无减速的意思,米欢睁不开眼,他竭尽全力捂住鼻,捕捉到几分缓和:“你不要开太快,这里不是单行道。” 回应他的自是沉默。 时间一长,米欢心底委屈,他开始想啾啾想尹秋河,想离开前争吵时男生满脸隐忍不舍,也好过眼下狼狈情形。 一车两人,思绪异梦。 畲时林右手掌着方向盘,左手拇指甲都快陷入侧脸肉里,心底翻涌的嫉妒快将人淹没。 阿林。 谁是阿林? 他的缪斯又在透过自己怀念谁? 第55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4 我是小猪! 跑车一路轰到住宅区。 罕见的, 抵达住处后畲时林没有立马上楼,反而熄灭灯沉默坐在车里,只有通往别墅的玄关口光线微弱。 零零星星, 照在车前盖,折射到中控台, 米欢看了片刻,他偏头。 男人长发后梳,扎成低低马尾,堆积在颈间, 与身上深色居家服形成鲜明对比。米欢收回视线,拢紧身上棉服。 他悄悄伸手, 偷偷去抬门把。 “你还没与我解释。” 谁料畲时林突然开口,吓得米欢一哆嗦,回应嗓音变调:“诶?” 后者胸口压了火,语气夹枪带棒。 “阿林,是谁。” “……” 米欢百口莫辩。 安全带勒得他胸口发闷, 车内暖风早已停歇, 冷气顺他裤腿不断蔓延,寒意令骨头寸寸发麻。 如果说实情, 肯定会被当疯子吧? 门把抬了几回无果, 米欢大脑飞速运转,赶在畲时林再次不耐烦前—— “你!” “你觉得我信?” “因为我平翘不分呀,喊你名字很像在说丝林,”米欢谎话张口就来, “为了好听,就叫阿林。” 长时间未过人,玄关灯光明灭。 一闪一闪, 晃得心神不宁。 他们相对无言。 “下车吧。” 最终还是畲时林捡起话,咔哒一声解锁,比车内稍暖气息逐渐蔓延,米欢瑟缩起肩膀,突突直跳的心进门后总算平息些。 畲时林头也不回,直径朝里走,地板感应灯随他动作依次亮起,又接二连三熄灭,人步伐极快,米欢小跑险些都未跟上他。 随着灯带明灭,他忘掉先前的不愉快,满眼好奇:“我们去哪里?” 前者突然回头呲牙:“喂鱼。” 米欢:“我肉不好吃。” 第141章 “……” 他就跟脑子短根筋:“鱼吃肉?” 畲时林深吸气,本想给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教训,可看清他眼底困倦,还强撑着跟自己讲话时。 他到底是心软了。 “顺台阶上到三楼,左手边第二间是你的房间,餐厅厨房在二楼,平日里没事不要往一楼跑。”畲时林说了大通。 米欢似懂非懂。 气氛再次沉寂下去。 畲时林毫无寒暄的意思,刚要转身离开,就听米欢哎一声叫住他:“房租,房租水电费,怎么算?” 生怕人现在收留他,第二天起来反悔把自己赶出去,米欢顾不得面子:“我去学校兼职,但他们是周结工资,能不能稍微宽松几天?”他比划手势。 畲时林听得奇怪:“谁给你说要去学校兼职?” 米欢啊:“那我怎么给你钱?” “那点仨瓜俩枣,你留着花吧。” 既然把人接回了家,畲时林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本就近两天微睡,现在精力撑到极致,把大门反锁任由米欢到处折腾,后者抗议:“我不是小孩子。” 闻言,畲时林扭头,半趴栏杆。 从这个角度望去,人仰着脸,五官轮廓比正面直视还要清晰些,略卷曲的发丝垂落,倒显得双眼颇为无辜。瞳孔黑亮,说不像小孩子都给人信。 虽见过照片,也早有所准备,等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畲时林仍险些未控制面部表情,强压想上翘的嘴角。 畲时林藏不住话:“米欢,来。”他一歪脑袋,白发落几缕在肩,长腿一迈就接近三级台阶。 干什么,也不说。 米欢眯眼。 他突然想看,等时林发现自己就是被他退婚的倒霉未婚夫,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会表现怎样滑稽? 米欢没忍住,噗呲一声笑。 畲时林猛地回马剎:“笑什么?” 米欢眨眨眼,手横在嘴巴边,比划嘘声姿势。畲时林上下打量他一番,双手插兜倒退走回来:“不是想交房租?” 对方挑眉。 “来我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楼画室。 空气呛鼻,颜料与松香交汇,夹杂笔屑碳墨,米欢吸吸鼻翼,意外发现自己还蛮喜欢这种味道。等他坐在畲时林指定位置,才发觉对方已支起画板,双手抱臂环胸,饶有兴致望他。 “现在就支付吗?” 来之前,米欢在夜间大巴上睡了一路,他自然精神满满,反观畲时林总是倦怠模样,从他进门到现在,哈欠接连不断,被问还坚持嘴硬。 “还想赖账。” “没有。” 畲时林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支自动铅笔,在空白画布来回涂抹,没几秒说了句过来看看。 “这么快。” “谁快?” “我。” 根据这几分钟相处,米欢大概琢磨出新世界时林的性子,他顺着人脑袋毛摸:“我快。” “……” 畲时林深呼吸:“你说话前,有没有过过脑子?” “阿林,你怎么凶我。” 米欢哼唧,他步伐慢慢,挪到人跟前低头,入目是只穿衣服的花花卷毛小猪,正摆出生气架势,旁边还放了盘满当当的胡萝卜。 见他不出声,畲时林提笔,浅浅圈出花皮小猪,再往旁边伸了个箭头。 “米——欢——瞧见没,你。” 生怕米欢看不见,他刻意用铅笔狠狠描了重边,又打上双引号,做完这些畲时林才侧目:“懂吗?” “……” 虽然不知人为何如此大火气,米欢习惯当听号角色,他点头表情无辜,畲时林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男人磨牙。 可能是他表情过于可怖,米欢思来想去好久,最终犹豫反问:“小猪喜欢吃胡萝卜。” 起初,畲时林面无表情,也不知他想到哪件事,忽然柔和了眉眼。他容貌看起来本就艳丽,唯独白化病冲淡这份浓烈,令人有不可攀的冷傲感。 “你觉得我们是在看图说话?” 畲时林未戴墨镜,凝视米欢时浅红色瞳孔渗人,尤其嘴角似勾非勾,银白长发垂在肩膀,半晌未吭一声。 米欢恍然大悟:“我是小猪!” 说罢他一副求表扬的姿态,乐呵呵弯腰,食指点在雪白画纸,摸摸小猪卷曲的尾巴,然后信誓旦旦指正:“你是胡萝卜!” “咔哒——” 短暂寂静后,畲时林手中的铅笔终于掉落,摔在木质地板,咕噜咕噜滚去好远。 第56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1 开局离婚 米欢接过对方递来的纸。 白底黑字, 印离婚协议书五个字。 他尚未接收完全部剧情,冷不丁被律师模样的人叫起,脑子尚有些懵, 整个人直愣愣起身,收手时搞不清状况。 “签字就可以了, 您财产都由时先生的律师团打到您的银行卡,如果您对此还有异议,过三天去民政局时再提。” 银行卡被食指按住平移过来。 米欢下意识地抬起,目光略显茫然懵懂:离婚、财产分割?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上一秒还在跟哥哥米汀寒讨论心脏的问题, 怎么下秒就进入游戏? 米欢环顾四周,他正处在装修很考究的会议室, 实木长圆桌沉而笨重,中央摆满无数叫不出名字的花。 第142章 窗明几亮,与面前西装革履的律师形成鲜明的照应,仿佛立马有摄像机从角角落落冒出。 至于他…… 米欢低头。 只见脚丫微微晃动,露出有些开口的鞋顶, 袜子应该是黄色得, 却洗得都有些泛白。 鞋也是最普通不过的帆布鞋,瞧不出牌子, 本应是白色边缘泛黄, 隐隐夹杂像洗不出来黑边。尤其是踩在会议室桌底毛毯,两者对比反差太过在意。 米欢有瞬间无措。 “我……” 从进入会议室到现在,足足过去近半小时,对方才开口说第一个字, 律师自然打起百分百警惕,挺直腰背准备听他会提有多离谱的要求。 可惜,男生说完后再次沉默。 与以往的算计不同, 他眼底的困惑不似作假,带点很容易让人失去防备心的柔软与小心翼翼,很像被猎手捉住的动物幼崽,试探性探究这个世界。 律师有瞬间恍惚。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自己的情绪。 “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即便过错方是您,但先生看在与您往日情面,还是保证对您有求必应。” 一口气说完,律师摆在桌面的双手松松交握,视线不着痕迹从表盘扫过。 距离见面结束还剩十分钟。 希望不要再出任何岔子。 他望向对面,男生仍沉默坐着。 与以往恨不得搅得翻天地覆时截然相反,这么安静律师还有些不习惯,双手交握又松开,目光沿桌面的协议一晃而过,落回前时家夫人的脸。 坦白来说。 如果他对同性不感兴趣,很难不敢保证会对前时家夫人起哪种心思。 纵使对方出身贫苦,仍无法掩盖其本身夺目容貌的事实,面若桃姣眉似裁刀,樱唇肉而不显丰厚,粉嘟嘟跟律师小女儿买的草莓果冻。肩膀瘦削,短袖空荡荡垂落,胳膊不见赘肉微微用力就能折断般,抬脸望过来时杏眼泛水光。 律师眼观鼻、鼻观心。 不知等了多久。 “那个,我想问件事。” 略显干涩的嗓音轻飘,软绵绵落不到实处,纸张翻动声哗啦作响,单薄协议书在那双细白五指间更显惨淡。 律师打起精神:“您说。” “……” 短短三秒钟,他在脑海中设想不下数十种可能,律师俨然胸有成竹。 随即,一声胆怯怯的嗓音回响。 荡在空旷会议室,让律师早有准备的预想支离破碎。 像是怕被拒绝,又怕被鄙夷。 只见对面男生深吸气,生怕失去勇气般,略略鼓起脸颊,长睫垂落,大抵是律师视线错觉,似有水雾悬挂其间。 “我能……再见见时先生吗?” / 米欢并非故意如此。 相反,他害怕。 空气弥漫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类似即将燃烧殆尽的木头冷不丁泼层香。 盈盈绕绕,熏得他忘记思考。 唯独提到的时先生,成为米欢此刻的救命稻草,他望向律师的眼神期翼。 “我不要这些。”米欢说着,推开摆在面前的离婚协议书,在面对人生地不熟情况,对方口中的时先生或许就是他仅存的依靠。 “时先生呢?” 他急急忙忙追问:“我想见他。” “……” 本以为律师会立马拒绝,谁料对方有一瞬间犹豫,米欢赶紧表态:“我有话要对他讲呀。”他眼眶渐渐湿润。 “您是真不知,还是?” 律师欲言又止,眼底异样情绪不似作假,米欢捕捉到后心跳稍快,可他仍竭力压住混乱心跳,正身等对方解释。 能离婚的事,应该不是小事。 米欢摇头:“其实,来之前我发了场高烧,很多记忆仅剩模糊影子,还真回忆不起来……律师哥哥,拜托您……” 一声叫得律师脖颈发麻。 不管面前这位小骗子又想使出怎样坏招,既然时先生并未把话说死,甚至叮嘱他,倘若米欢有任何请求,都要尽全力去做到。 真不知他们是绝交还是藕断丝连。 男人到底妥协,叹口气回他。 “时先生撞见您与年轻男子在阳光房内亲密交谈,自始至终,时先生都未计较半分,反而是您直言找到真爱,势必要与时先生离婚。” 律师说得很委婉,他时刻关注这位小男生的表情。 “您甚至不愿多见时先生半分,自顾自从家里搬出来,连地址都拒绝向时先生透露半分。” “时先生挽留您数回,您皆——用不太文明的词语回应。” “就算是再爱您,真心三番五次被这样践踏,时先生也会累,他见您心意已决,所以在前几天同意了离婚申请。” 律师拉回抛到一旁的协议书,摆正放回米欢面前,同时将笔掉头推过去。 “您在这里签完字,我会代您转达给时先生,就可以按照您先前所说,不想再见时先生半眼。” “我不要!” “?” “我要见他。”米欢急急补充。 没系统提示,lin也不告诉他需要收集哪些任务,能依靠的只有时先生。 不管对方是不是时林,米欢都想去碰碰运气,毕竟时这一姓氏罕见。 眼见小男生表情越来越委屈,律师咽回到嘴边剩余的话,觉察对方并非故意装无知,他心底渐渐生疑。 第143章 “您先前说,发烧,真不记得?” “我不骗您呀。” 在律师的影响下,米欢也说您。 “就让我远远见他一面,好不好?” 第57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2 米米呀 到底是耐不住他撒娇。 律师沉默片刻, 起身去房外拨打电话,再回来时微微点头。 “太好啦!” 米欢合掌雀跃,眼睛亮晶晶的, 跟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端端正正坐在会议桌对面, 细长小腿晃动,最后脚尖点地。 他手臂撑住座椅边缘,怂起肩,几根发丝顽皮掉落, 带起几分痒意,被他抬手挥到毛毯。 律师停顿半刻, 轻轻合上门。 由于身份的原因,他很少见这位老夫少妻组合的妻,更多是从同事口中得知其一星半点儿的事迹。 听起来像是个蛮不讲理的小混混。 但眼下看—— “律师哥哥,您坐,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去见时先生?” 他的容貌五官偏清冷, 等讲话又染带几分娇憨, 下巴尖尖细细,偶尔低头不语如橱窗里的玻璃娃娃。 律师有些明白时先生的坚持。 关于米欢的美, 是种很难形容的模糊, 像是摆在台面的铃兰,人人望见都想伸手去碰碰其柔软。散发的香气依依绕绕,很容易联想到初春最艳的花。 “律师哥哥?” 他歪头,粉唇微嘟, 明明没有半点诱惑姿态,看得律师沉默片刻,拉开椅子坐下:“时先生让您定见面地址。” 米欢急急回应:“我家里!” “……” “可以吗?” 律师着实有些看不懂他了。 “您确定?” 米欢尚且未知过往, 他懵懵懂懂点头,看律师沉默,心底无助渐生。 “如果不方便的话,去他家?” 律师并未给出确切答复,反而目光稍凝,半晌叹口气:“以后不要再喊律师哥哥了,我女儿都快五岁,您称呼我李律师就好。” “噢……但是您长得很年轻。” 米欢怯生生响应,米汀寒虽未教育他太多,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 李律师合上未签字的离婚协议,表情明显夹杂几分无奈。若不是道德良知占上风,他险些难以招架这纯粹赞美。 估计,时先生也是舍不得这份纯真率真,才会始终拒绝签字? 李律师胡乱猜测。 眼见对方表情始终迷茫,他到底无法硬心:“您先回去等,如果时先生给我们回确定时间,我们第一时联系您。” 厚重房门在身后关闭。 直到自己被秘书引进电梯,对方按下一楼按钮出去,米欢堪堪回神,眼睁睁凝视电梯飞速下行。 他张望四周,觉察到上方有块电子显示屏,试探性踮起脚凑近。 “lin……” 屏幕待机,屏保蓝光波动。 “你在吗?我想知道李律师口中的时先生是不是时林呀?” 电梯空寂。 未有头顶播报屏跳动,自三十二一路跳转到十二,失重感明显,米欢脑袋晕乎乎,他低头。 视野里的牛仔裤过长,都快耷拉在地上,米欢伸手拽住向上拉,露出有些泛白的帆布鞋尖,袜子还有些卷边。 米欢抬脚瞅瞅。 “噢,是旧旧的袜子。” 先前他在病房昏迷,虽然米汀寒会帮他穿袜子,但为了让他在沉睡时也能感知外界温度,所以大部分时间空白。 他脸蛋浮出浅浅笑容。 “喜欢。” 刚一出电梯,空旷硕大的厅令米欢想到lin的世界。 前台行政人员听闻动静抬头,发现出来的是时总前夫人,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其中一位轻碰同事肩膀努嘴。 “喏,你看谁来了。” “这不是时总的夫人吗?虽然叫一个男人夫人听起来怪怪的,”同事从计算机后扬起脸,压低声音,“谁叫他跟时总同时出现,个子气场都被盖过半头。” “嘘,小声点,看过来了。” 饶是如此,两人仍目不转睛凝视,势必要把人看出个花来。 米欢走出大厅,仍打了个哆嗦。 他扭头,又下意识地仰起脖子,往后退了三四步,也瞧不见整栋大楼的顶端,视线明显有小小惊叹。 “哇哦——” 这就是新世界时林的工作地点吗? 米欢像只小呆鹅,直到脖子都发酸踉跄往后倒,背后突然传来哔一声,吓他大跳。 大楼前还有个花坛,花坛再往前才是马路,有人骑自行车过来。 远远看去,都觉得自行车老旧,随着越来越近,依稀听到链条失修的咔哒咔哒干涩摩擦声。车篓破旧,塞满几个红彤彤瞧不出里面东西的塑料袋,甚至还有老式自行车的大横梁。 与这栋窗明几亮造型简约现代化大厦相比,它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米欢对其行注目礼,眼睛眨呀眨。 眼看自行车的大轮子逼近,最后停在距自己脚尖,他不由咦咦咦一声。 “签完字了?” 入耳是道极沙哑的声腔,让米欢联想到先前看的动物世界,嘎嘎满地跑的大黄鸭,他抬头。 对方从自行车座上下来,单手控把推在身边,望过来的目光又冷又硬。 米欢满头雾水。 他刚想询问男生是谁,谁知人单手轻松架起二八大杠,掉头后座摆在米欢面前,用手抻平近三厘米厚的海绵垫。 第144章 “之前兼职的工资发了,我买了你喜欢的虾,先前买的蘸料还有些没吃,回去路上再打一斤牛奶。” 说话间,男生扭头,略抬帽檐。 即便秋初凉爽,他这装扮着实太引人注目,米欢不知所措左看右看。 结果米欢还没来得及讲话,腰间禁锢感强烈,他原本踩住地面的双脚腾空而起,下秒结结实实坐在单车后座。 像这种老式自行车,整体框架是用铁打造,坑洼后座自然舒服不到哪去。 而米欢却毫无任何硌感。 只见男生打掉车撑,视线自米欢并拢的大腿停顿移开。 “新买的奶锅还有两天才到,所以今晚还是先用熬汤的锅熬。”他嗓音与砂纸擦墙毫无区别,米欢半蒙半猜,双手虚握成拳,松松搭在膝盖。 这种情况,应该点头? 米欢哪里坐过这种交通工具,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开始骑车自己要去抓座椅或者对方是对方的腰。 膝盖触地,米欢手掌下意识前擦。 动作来得猝不及防,甚至连半点反应空隙皆无,皮肉连带尘土嵌进肉,火辣痛感猛地烧灼。 好痛…… 他大脑瞬间屏蔽对外界感官。 等回过神来时,米欢已经被男生紧紧抱在怀,自己的手心被他握着,后者凝视的眼神沉得可怕。 “抱歉,米米。” 男生低头,稍一用力,将米欢放在横梁,他的双臂形成紧密保护圈。 “我这就带你去医务室上药。” 第58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3 橡皮泥娃娃 米欢视线骤然升高半截。 从未以此视角看世界, 他处处无比好奇,城市千篇一律,并无出奇, 唯独自旁侧飘来的肥皂香清淡。 应该是男生身上的味道。 米欢侧目。 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后仰靠在男生肩膀, 即便米欢再瘦,但作为成年人来说仍是实打实的骨架重量。 可对方始终直着胳膊,仿佛感觉不到米欢般车速未见减慢。 即便坐在横梁上,由于米欢的双腿悬空, 重心随道路颠簸四处摇晃,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男生手腕。 等对方眼角余光落来。 “慢点, 屁股疼。”米欢小声。 虽然男生未语半字,他食指按住剎车,吹在米欢脸上的风弱些,他才得以歪头,去打量男生面容。 唔…… 看不太清。 明明秋日暖光温和, 男生仍戴顶棒球棒, 大概也属于老对象,边缘都开始卷边褪色, 碎发漆黑, 自额边散开,浅浅盖住眉眼。 米欢歪头,车篓的塑料袋随方才石子路敞开口,露出里面还带点冰的速冻虾仁。他没见过, 看得时间稍久。 “前几天你说想吃,我现在才买。” 变声期沙哑,讲话像嘎嘎叫, 米欢听得好笑,顾不得沾血带红的手掌,乐呵呵去碰男生喉结。 正巧路口跳转红灯,男生轻巧巧剎车,单脚撑在路边,手臂横揽米欢的腰将他往上抬抬,好让人坐得更舒服些。 此刻约摸九、十点的光景,来往行人并不多,偶尔有位老太太好奇,探头询问:“你们是兄弟俩感情真不错。” 米欢抿抿嘴:“我们……” “都这么说。” 男生先他一步回,恰巧绿灯亮,前者脚轻轻踩地自行车沿路滑走。 等过去这个道,周围景色稍变,林立高楼换成低矮平层,连带颜色发沉发黯,仿佛与先前城市为两个世界。 相比之下,米欢倒是喜欢,因为有点像第一个游戏里时林生活的环境。 他呆愣愣发呆,午风斜斜吹开米欢额前刘海。 冷不丁,男生忽然冒出来句。 “我们看起来很像兄弟?” 他语气冷淡,薄唇紧抿,帽檐遮去大部分眉眼,仅留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他好像很讨厌别人说他们是兄弟? 似乎也没想他响应,男生停好自行车后又单手把米欢抱下来。 医务室隐在路边,蓝色牌子被风吹日晒都有些褪色,铁架突兀支棱,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店面看起来有些年头,唯一可点的是干净,碘伏味盖过了酒精,花色地板砖像碎掉的万花筒。 米欢隔着玻璃向里望。 “小孩子吗?还怕医院。” 终于,他讲话不再是冷冷冰冰,染带几分难得笑意,米欢回头,手腕倒是被先一步牵住。男生掌心滚热,与外表截然相反。 米欢弯曲手指,小声嘀咕。 “医院才不是这样的……” 由于是街道小诊所,平日里也没多少医生,药师见有人进来,抬头随意招呼:“拿药还是看病?哦,是你啊。” 对方语气熟稔,将镇痛药递去,注意到人身后的男生挑眉:“这是?” “先前开的还有,主要是消消毒。” 男生答,拉起米欢手腕抬高,解释人方才的困惑:“我男友。” “噢,原来真的存在,我们都以为是你受刺激后脑补出来的自我安慰。” 米欢听得一愣。 他歪头,视线落回男生移动的手。 “您说笑了。” 眼见人接过瓶盖时,小拇指潜意识弯曲,再不起眼的动作却令米欢后背皮肤一紧,干干涩涩极不舒服。 医师目光探究。 米欢回望,大块烧伤痕迹覆盖在人右脸,猛一瞧不出他年纪。感受不到半点疼痛的掌心,被碘伏擦过后瑟缩。 第145章 “痛吗?” 男生动作稍顿,他移开手中棉签,也就是趁这空隙,米欢屏住呼吸。 男生的眼睛……好像有点异样。 米欢将要细看,男生低头,如逃避般躲开他注视。虽说是简单处理,米欢的手依旧包如米粽,举在半空挥舞,模样可怜又好笑。 “回家吧。” 米欢再次被抱上自行车横梁,只是临走前,原本坐在柜台里的药师走来。 “时林,你身体状况你自己清楚。” 原本歪头的米欢渐渐坐正身子。 他寻声音望去,药师语气慢悠,晃晃男生未拿走的塑料袋,等那块烧伤狰狞可怖,盘踞脸上的蜈蚣,米欢扫了眼慌慌别开脸。 时林一言未发。 老式自行车前行声咔哒。 等灰扑扑居民楼映入眼帘,米欢心跳无法抑制地加速。 男生不肯让他提东西,甚至空出来只手牵住跟在身后的他。 “楼梯陡,慢点。” 米欢期期艾艾应声,目光始终追随时林瘦高背影,五十平米的家略小,胜在干净,所以显得空间也格外大。 趁他进厨房的时间,米欢急急忙忙从椅子上蹦起,拉开书包的拉链,试图找到能证明男生身份的东西。 方才,那位药师叫他“时林”。 是哪个时?又是哪个林? 米欢心生戚戚。 书包里的东西并不多。 除去几张卷起来的设计图,剩下便是一堆堆的草图,米欢匆匆扫过,感觉像连机器,他未细看。 黑包里还有个小隔层,倘若他手快些很难察觉。 墨绿色封皮,烫金印字,握住时重量赫然,散发隐隐书墨气。 米欢手指略抖。 “……” 他屏住呼吸,直到头晕目眩,一鼓作气掀开。 厨房炸虾声噼啪,油烟机轰鸣。 房子是老房子,所以隔音效果并不好,时林怕吵到米欢,即便封闭式厨房闷热,门仍就保持紧关。 刚关小火,他尚未来得及复炸。 “阿林!!” 猛地,腰间传来重量。 时林猝不及防,好在记得关火,才望向环住自己的白皙手臂。 大抵与人骨架相关,所以就算成年好久,米欢的模样还与未长开的毛头小子相似,关节根本不突出。 圆圆润润,像个橡皮泥娃娃。 “阿林阿林阿林!” 时林错愕,他举着放虾的漏勺,生怕热油滴落到米欢身上,本就不善言辞的嘴巴更显笨拙。 “饭还要等会,你如果饿了……” “阿林,你真好。” 时林表情明显空白。 米欢恨不得黏在时林怀里,亲亲热热靠在他胳膊,手指指向歪斜盘中。 “阿林,要吃。” 等咽下时林夹起的小酥虾,米欢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某点。 如果怀抱他的人是时林。 那么时先生,又是谁? 第59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4 炸虾 还以为自己做的口重, 时林沉默放下筷子,刚想去窗台拿略有干瘪的柠檬切片,袖口反倒是被人拽住。 “阿林——” 家里就一把椅子, 时林习惯站着吃饭,他自然将座位让给米欢, 谁料对方拉住他,细瘦的五指微微用力。 “你坐呀你坐。” 后者声娇,笑容挂蜜,杏眼望来, 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屯食物的小动物, 时林怔怔凝视, 很快抬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清咳几声:“怎么了?” 随即,双腿之上传来重量,米欢找好位置后舒舒服服坐稳, 他单手抱住时林的脖子, 偶尔微晃略腾空的小腿。 “阿林我想吃那只虾。” 米欢伸手,指尖如压时林双腿的小臀润滑, 或许是常年不爱久坐, 他后臀鼓鼓翘翘,一压如果冻滚嘴,软弹得令时林立马有了反应。 男生的表情不复先前淡定。 “等、等下。” 他下意识伸手,当指腹胡乱碰到米欢大腿, 时林身体触电一颤。 饶是家道中落,米欢被他带回来时仍未吃分毫苦,浑身不见丁点老茧, 大腿肉摸起来更细滑,稍用力兜起,软肉还以相同力度的震颤。 明明人这么瘦…… 时林刻意向后靠身子,怕筷子上的油沾到米欢胳膊,将要推远些餐桌。 怀中人忽然安静,连最喜欢的香炸小酥虾也抗拒入口,双手轻轻勾住他脖子,额头贴在时林肩窝。 “?” 时林视线下移,自他角度望去,仅能看见米欢顶端略凸的膝盖,与自己长年累月晒黑皮肤迥乎,对方处处透露娇养痕迹,再看称得上家徒四壁的房间。 “没胃口吗?” 他伸手,扶住人肩头带了带。 埋在脖间的毛绒脑袋晃晃。 时林嘴笨,想不出可巧安慰词,拥抱力度一再加深,快将米欢融入骨里。 “阿林,有点疼。” 怀中人的声音闷闷,像化不开的雾气,听得时林动作轻了些。 米欢有点迷茫。 一方面,他坚定不移认为眼前的时林就是要找的时林,另一者,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或许是个错误? 米欢紧张就开始咬手。 下秒,时林握住他手腕拉开,语气无奈:“还是小孩子吗?” “阿林,你接我的时候。”米欢旁击侧敲,试图探寻真相:“我是说……我有可能听错,你知道我去签的东西?” 第146章 一鼓作气说完,米欢甚至不敢看。 横过腰搭在大腿的右手滚热,有种不属于正常人类的体温,烫得米欢小腿肚哆嗦,所接触部位电流般酥麻。 “……” 空气异常沉默。 米欢睫毛忽颤忽颤,后几秒意识到自己发问唐突:“想吃虾。” 话题转移得笨拙,欲盖弥彰明显。 老房子摆件少得可怜,整面墙仅悬挂泛黄钟表,偶尔有穿堂风过,回家换上睡衣的米欢寒毛倒竖。 咔哒咔哒,秒针一圈圈转不停歇。 虽然还抱着时林的脖子,米欢始终抗拒抬头与人对视,而男生衣领间的皂角香蔓延,清清淡淡,引得他深吸气。 “怎么想起问这些,米米。” 清越嗓音忽耳,米欢被叫得尾椎骨发酥,身体自然朝时林怀里靠拢。 “没、就是……让你接我,肯定等了很久吧?其实我想向你汇报行程。” 因为紧张,他鼻头比先前湿润,额前稀碎刘海粘黏肌肤,看起来像做坏事被抓住的小动物,恨不得连耳朵都要藏到后脑勺。 他绞尽脑汁撒谎的模样太可爱,时林难得腾起几分坏心。 “还能签什么,不就是协议?”时林不太打听米欢的事,对方想说他就听。 谁料话音刚落,怀中小男生脸色骤变,眼底泛起汪汪水汽,原本勾住他脖颈的手也缓缓放下,十指紧张交搓。 “阿林……” 时林本未上心,可米欢的不知所措呈淘浪蔓延,他不得不留意。 米欢从他腿上起身:“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讲话时,尽可能展现忏悔,米欢双臂自然垂落身侧,抿嘴静想片刻,决定还是一五一十坦白。 即便来到这个小世界时间太短,他约摸拼凑出大致剧情。 “时先生”曾经与他结婚,感情是否恩爱尚且未知,李律师字里行间,处处充斥着对他的道德审判。 米欢无法猜测时林对他先入为主误会导致未在离婚协议书签字的反应,所以选了全盘托出。 “……” 空气死般沉寂。 他盯住自己脚尖,见瞧不出花,偷偷偏头,望向在家仍就戴帽子的时林。 米欢恐惧与医院类似的静默,他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困扰——” “米米?” 随话音落,米欢下巴伸来只手。 等他茫茫然然抬头,后者眼底担忧神色赫然:“是不舒服?怎么不说话。” 时林没有听到。 意料突发,米欢手足无措,他试着重复,耳畔回荡的声音胆怯。 一连再三尝试无果,米欢沉默,他摇摇头:“我会尽快处理的,你放心。” 小插曲过后,他毫无半点胃口,倦怠怠推开筷子,时林也不强迫,起身去厨房温上白日买的牛奶,而后示意米欢餐后刷牙。 帽子底下会是什么呢? 他如小跟屁虫黏在时林身后,看对方接好漱口水递来,又挤好了牙膏。 只是时林忽然面向自己,摘下黑帽顺势挂在洗漱间墙根处的铁架,露出的短发细碎,容貌俊朗,有着独属青年人的朝气,米欢屏住呼吸,缓缓伸手。 “你不怕了。” 时林忽然出声,米欢吓得险些没拿稳牙刷,好在及时按在牙齿,却还在脸蛋划出一道乳白牙膏沫。 他眼神懵懂:“不怕。” 两人隔镜对望。 在镜子表面覆盖的些许雾气和隐约水渍里,时林沉默地用纸巾擦干净,顺势攥紧在手心。 米欢盯住他面容,瞧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时林话中之意。 寻常,男生戴着棒球帽,帽檐宽大很容易遮盖小半张脸,自然也很难捕捉时林眉眼详况。 自然而然,米欢此时才察觉时林右眼的特殊:与明亮的左眼对比,右眼球实在过于内敛、平淡。 甚至连眨眼,都比旁人慢去半拍。 第60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5 梦呓 米欢屏住呼吸。 他微抬右手, 食指悬停半空,想触碰时林的眼睑,恐怕对方在意, 犹豫不决之际,后者已略略弯腰。 自然而然, 他指尖触及温热。 米欢屏住呼吸。 饶是自幼发病从未见过外人,但他知道时林样貌好,跟画报里的明星似。 所以男生戴帽子主要是遮挡吗? 米欢抿嘴,小脸蛋鼓起, 身体摇摇晃晃,小金鱼成精:“阿林, 我不怕。” 他生怕时林怀疑,语气加重强调。 后者垂落眼睫。 米欢不知道,当他越急忙想表达内心看法,脸蛋越会红润,肌肤嫩白, 悬挂如通红残阳。 男生心里起了几分戏谑:“真的?” “我最喜欢阿林。” 此言信誓旦旦, 毫无半分虚假,米欢举起右手三指, 眼睛比先前还亮些。 “虽然你可能不记得……” 以为lin会组织他说出先前世界的信息, 米欢深吸气:“阿林学习最好。” “阿林是很温柔的人,阿林会把草莓尖尖给我吃,阿林会在我睡觉那侧放好热水袋,阿林始终会将鸡蛋给我吃。” 米欢一口气说完, 他呼吸稍稍比方才急促,睫毛因迫切轻颤,眼底雾气潮湿:“阿林。” 谁料后者忽然沉默。 时林长相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画本书上描写的男性, 尤其他冷脸,隐藏的威压外泄,有种难以靠近的默然。 第147章 米欢声音渐止。 他神情忐忑:“你不喜我说这些。” 由于洗漱间空间较小,但凡时林向前半步,两人肩膀很容易蹭在一起,他个子比米欢高半头,直起腰时轻而易举望穿对方领口。 虽说天气早已入秋,他尚未给米欢换掉睡衣,无袖背心宽松,纯棉软布料静静盖在外锁骨。 再往下,是不知为何忽然的凸起。 时林舌根发痒。 他侧开身子,示意米欢刷完牙回卧室午休。 “……”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亲亲抱抱,米欢心情稍稍低落,扭头见时林铺盖夏凉被让他快点躺过来,人又很快被哄好。 时林去厨房收拾,米欢收回视线。 牙膏是香橙味,刷子头很软,就算碰到牙龈也不会觉得硬,与上个游戏世界里的体验天差地别,米欢移开手指。 在牙刷底部,有不太明显刻痕。 他在现实世界的东西,都是由米汀寒一样一样经手,确保无半分危险才让护士送到无菌病房。 “……” 但时林应该不知道呀? 米欢呆呆凝视,半晌未动。 “有问题?” “啊?” 身后猝不及防传来时林的嗓音,米欢吓了跳,慌慌吐掉泡沫。 “漱口。” 杯子递到米欢嘴边,他下意识抿住喝水,咕嘟咕嘟吐掉,窗外飘来云,卧室光线瞬间暗去了大半。 时林抽来棉柔巾,对折用中央最柔软的位置,轻轻擦干米欢嘴巴水渍。 “我喜欢这把牙刷。” “打折买一送一买的。” 米欢不傻。 他虽未同太多外人接触,时林的态度与最开始见面简直天壤之别,也能敏感觉察男生对自己的不耐烦。 ”去睡觉,否则下午又困得哭。” 时林嗓音淡淡,存在异样的右眼眨动速度缓慢,不和谐得如出场未调试的机器人,米欢心生胆怯,他乖乖照做。 偏就是这份乖巧,令时林的呼吸渐缓,落在米欢头顶的手越发轻柔。 “好孩子。” 卧室温度高了些。 时林盯住床上人沉睡的侧脸,片刻掖好夏凉被,露出米欢小半个肩膀。 或许是温差骤降,原本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小男生抿嘴,轻蹙眉头舒展,身体潜意识右侧,细白手指松松攥。 时林蹲身,视线与米欢睡颜平齐。 午后阳光隔绝窗帘外,整间卧室有种覆盖住雾纱的朦胧,而他的恋人沉浸憨甜梦想,嘴角稍稍勾起。 “阿林——” 猛地,时林耳畔落入米欢呓语。 他抬眼,后者睫毛卷翘,湿润若有若无。 “……” “小骗子。” 男生食指尖点住米欢鼻头,虽是叱责字眼,语气里带了数不清的亲昵,觉得手感软软,时林险些未控制住力度。 “我们认识不过半年,什么时候给你塞热水袋了?恐怕把我跟谁记混了?” 时林抵住米欢下颚,对方肌肤的温热正源源不断传来,暖得他眯眼。 自然,问题得不到半分响应。 那指腹偏移,最终压住米欢的唇。 第61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6 手指饼干 纵使睡梦中, 米欢也得不到安稳。 一来他午睡较浅,二来总有东西碰他的唇,像是手指饼干, 却没有酥韧口感,咬下去有点硬。 干干巴巴, 毫无味道。 米欢试图用舌尖将其推出去,谁料那饼干不退反进,试探性碰过他小牙。 “好孩子。” 在梦里,似乎听到这么一声。 米欢觉得语气像哥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卧室光线比方才昏暗,米欢适应好一会儿, 撑起胳膊缓缓坐起身。 “阿林?” 卧室房门虚掩,外面隐隐传来烧水声,时林并未回应他,米欢停顿片刻。 小鸭子拖鞋走起来吱扭吱扭,为了方便他光脚凑近门缝, 正巧对准餐桌。 桌面东西极少, 先前做的小酥虾已经被菜罩子盖住,餐桌在短边处摆了白瓷碗, 时林提着壶出来, 向里倒热水。 “哗啦。” 雾气腾腾,氤氲时林眉眼。 眼见他撕开调料包,呛鼻胡椒粉气味蔓延,默不作声移开筷子, 拿起撕开的泡面袋,展平扣在碗边,这才把筷子放回顶端压好。 做完这些后, 时林坐下,单手放在桌边,面朝墙壁沉思。 米欢难过,甚至忘记自己还光脚,拉开门就要去找时林:“我不要吃虾。” 他声音令后者抬头。 见人光着脚,时林眉毛不可觉察地蹙起:“怎么没穿鞋。” “我不吃虾了。” 米欢强调,胳膊撑住桌面,又自觉偏移,露出洁白肘窝:“以后都不。” “……” 时林拒绝他:“又想什么呢。” 米欢咬嘴。 上个游戏世界的记忆残存,米欢做不到心安理得被时林照顾,根据书包试卷与资料来看,对方估摸刚念大学。 或许再深处想,应该是高三? 米欢难受。 ——他这么大了还跟别人结婚,怎么着都得二十三岁往上,时林最多最多也就是十八九的年纪,他无法帮半点忙暂且不说,还要个学生来照顾。 “我不喜欢吃。” ——有些过分。 第148章 时林无奈:“你又在脑补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本来就懒得做饭。” “那为什么做步骤麻烦的小酥虾。” “……” 以为自己占据上风,米欢一鼓作气逼问,他望向自缝隙冒出来的热气,视线又落回时林微翘的嘴角。 撑住桌面的胳膊猛地一空,时林抬手握住他,米欢尚未反应,整个视野翻天覆地,面对面坐在时林的腿上。 后者不言不语。 碍于桌子与其空隙,米欢背挺得直直生怕撞掉筷子,但为了保持平衡,又不得不勾住时林脖子。 这样以来,两人距离无限接近。 时林的左右手扶住米欢因坐下而分开的双腿,鼻息纠缠,米欢甚至捕捉到男生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心疼了。” “什么,才不是。” 米欢急急忙忙否认,他胸口憋着一股气,追问在半道。 时林点头,轻轻一偏视线。 米欢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不心疼,看到怎么连鞋都不穿跑过来? “……” 可他嘴笨,不会说,米欢索性抱住时林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膀,故意使小性子地来回磨蹭,最后还不解恨,嗷呜一口。随即,后颈被温热手指捏住。 时林力度很轻,如抚摸小动物。 “你别动我。” 话虽是这么说,全身都是敏感带的米欢仍旧腾不出挣扎力气,况且膝盖被强制性分开,无法用力的空虚感令人手足无措。 时林从未说他是好人。 尤其怀里的小男生除去话语哪里都软,一兜恨不得化在腿上,明明身子骨还算结实来着? 时林漫不经心想。 他手指沿米欢后颈下滑,移到对方肩胛骨,不轻不重一捏。 “所以,你签了那份协议?” 第62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7 小男生 “我明天回去签。” 米欢鼻尖埋在时林脖颈, 呼吸对方夹杂肥皂香气的体温,这是与米汀寒截然不同的味道。 先前在监护室,为了他的安全, 无论任何东西进来都要进行数十次消杀。 等到最后,米欢甚至闻不出味道。 后来情况愈演愈烈, 即便他跟哥哥抗议,男人始终坐在病床边,沾满消毒水气息的手摸摸他头顶,眼底无奈。 久而久之, 米欢懂事了也不再提。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气息。 正想着,米欢又嗅嗅。 跟探究世界的小动物类似, 始终沉默的时林无奈,扣住他膝盖的手偏移。 “这么好闻吗?” “像刚出锅的椒盐排骨。” 其实不像,但米欢想吃肉。 时林哭笑不得:“晚上给你做。” “不行!” 米欢急急否认,他抱住时林的脖子扭头,视线落在桌面, 塑料袋因为热气微微下塌, 筷子支在碗边,空隙稍显。 等他目光触及, 急急弹开, 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不能吃,这个。” 时林挑眉。 他大概猜到原因,盖不住他斯文面孔里的坏心眼:“为什么。” 其实, 米欢对世界的认知仅限于生病前与上个游戏世界,多少能听到大人们对此批判。 “没有营养。” 况且别说吃,米汀寒都不让他见。 米欢有点着急:“我去拿小酥虾。” 他挣扎着要从时林大腿下来, 结果无论他怎么蹭、扭,除去身体无助地左右摇晃外,竟未见半分移动。 “……” 等米欢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原本按住他的手指偏移,最后落在两人身体相接触位置:“怎么?不愿意给我吃。” 时林声音带笑。 “愿意给阿林吃小酥虾,但我——” 米欢再次挣扎,见他脸蛋都因过分禁锢泛红,时林生怕做过火,手一松放他下来:“好了。” 又怕米欢脚底受凉,时林将拖鞋换给他,笑起来右眼有不正常轻眯。 米欢屏住呼吸。 他将要讲话。 房间忽然响起阵陌生电铃,刺耳连绵,时林原本柔和的表情瞬间冷淡,敏感觉察到这点,米欢踩住拖鞋的小脚趾不安蜷缩。 铃声依旧继续。 男生移开泡面袋,拿起筷子,因为长时间浸泡,面条变得鼓胀,软趴趴覆盖在碗边。 米欢不知所措:“阿林。” 只见时林抬起的手腕一顿。 他想去拉对方衣角,谁料被男生轻飘飘躲过:“不接么?”态度有点伤人。 米欢寻着动静找到衣架,铃声正是从裤兜口袋传来,他伸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 [老公] 米欢一哆嗦。 他下意识用拇指盖住,目光忙去寻时林,后者沉默着挑起一筷子面条,虽未言语耳朵始终朝向这边。 “……” 米欢咬牙,心一横,按开接听。 “请问有事吗?” 免提点开的瞬间,米欢将手机放在桌子上,鬓边略湿,暴露他紧张。 一是他对这位离婚的“时先生”无半分印象,对方说出的任何话都是个尚未引爆的炸弹,二来是怕自己露馅。 不过,米欢担忧的事并未发生。 毫无任何征兆,屏幕再度暗灭,通话在手机靠近时林挂掉。 时林:“谁的电话?” “不重要的人。” 第149章 听到这句,时林原本防备的左胳膊放松,挺得笔直后背松懈,嘴角重染的笑容似有似无。 米欢捕捉到。 他偷偷松口气。 “下午我还有节课,晚上强制参与讲座,可能会回家比较晚,你先睡。” 时林草草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起身去厨房拿来吐司,示意米欢保温桶里有热水:“饿了先对付几口,我带饭回。” “你要出门吗?” 米欢踩着时林的拖鞋,摇摇晃晃。 “我想跟你一起。” 不知为何米欢心底总有不安,但如果追问缘由,他同样说不出一二三。 时林偏头。 小男生站在餐桌旁,手里紧紧抱着吐司,期望目光投来,无比依恋他。 第63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8 开开门 当然, 时林拒绝了他。 对方也不肯说原因,掌心轻轻捧住米欢的脸,充满爱怜地搓揉, 见小男生双颊揉得粉红,又低头吸吸他。 “奶娃娃。” “……?” 米欢满脸茫然, 他刚要追问,鼻尖呼吸一涩,嘴唇压来温度,仿佛是细细研磨, 势必吻得透彻。 “夜宵想吃什么,小吃街西头那家炸肠怎么样?” 米欢脑袋上空仿佛冒出个亮晶晶灯泡, 他欢欢喜喜点头,移开吐司抱住时林的腰,由于两者存在身高差,他刚巧压在后者锁骨处。 “要辣!” 时林收紧手臂,怀中人绵软, 他恨不得将米欢按进自己的骨头里, 闭眼静静感受片刻:“要乖。” “会乖乖。” 为了能吃到香喷喷的淀粉肠,米欢耷拉拖鞋往卧室走, 然后踢踢踏踏把时林的鞋还回去:“会乖乖!” 他大声, 而后眼睛眯起。 “喜欢阿林。” “是喜欢淀粉肠吧?” 时林一语道破。 米欢笑得露出小牙,拉住时林的手晃晃:“都喜欢。” 等收拾完,已经下午两点,时林不好耽误时间, 他匆匆换好衣服出门。听见里面传来反锁的声响,时林才放心背起包下楼。 外面有些变天。 上午还算晴空万里,此刻积云。 时林拉高拉链, 从楼里赶出车,秋天树叶哗啦,他目光一撇,望见与周围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某黑车。 车窗紧闭,无任何异样,贴了防窥膜,自外面看见不到半点人影。 “……” 时林移开视线。 自行车有些年头,最开始启动时链条会发出嘎吱声响,在老旧小区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阿林!” 头顶窗户啪一下打开,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窗口的米欢笑。 “早点回家哦。” 时林仰头。 自他视角看去,阴天更显对方眼睛晶亮,有成年人难以见到的纯粹,时林抬胳膊挥挥。他低头时,似有似无向黑车一瞥,面容神情染带讥讽。 自然,米欢看不见。 他听话地关好厨房窗户,四处张望家里布局,见客厅有台老式大背头电视机,米欢按开电源,屏住呼吸试探。 “lin?” 电视应该未联网,打开后只有零星几个新闻台,剩余全为无信号雪花。 米欢抱膝而坐,手指来回试探性按动,先前是电子设备就能出来跟他讲话的lin,一反常态的毫无动静。 确定对方不会响应,米欢泄气。 他磨磨唧唧坐在椅子,望向摆满餐桌的零食,虽然少见大牌子,但米欢拿起几袋对比,都是最新的日期。 “明明自己还是学生……” 米欢嘟囔。 正当他考虑先吃哪个,冷不丁敲门声吓得米欢未拿稳果冻,呱唧一下掉在地,咕噜滚出去好远。 他以为听错,站在原地,屏息。 出乎意料,外面没了动静。 听错了? 米欢慢慢弯腰,最后蹲到地上,果冻攥紧在手,垂眼凝视印有的香橙味。 门是很有安全感的铁门。 他凝视它凝视他。 幻听。 米欢想着,默默撕开果冻,轻轻吸表层一点点小甜水。 “咚——” 撞击声音闷顿,米欢一哆嗦。 果冻险些滚落在地。 门外有人。 他蹑手蹑脚靠近,移开时林垂在猫眼上的遮挡,站着的是位成年男性。 米欢困惑:因为他并不认识,正想是不是时林的熟人,结果那男人忽然抬头,以不可思议速度凑近,眼睛与下巴在猫眼里呈现怪诞角度,声音沾有不同寻常的沉重喘息。 “……米欢。” “不是说,去家里签字吗?” “我找到你了。” “开开门。” 第64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9 温存 时林后背一阵发凉。 他停住笔, 视线回落,阶梯教室的钟表挂在最后方,时针不紧不慢滑动。 除去教授在前方拉下黑板, 粉笔接连跳跃的咔哒声,偶尔传来翻书声, 以往再寻常不过的响动,透出几分异样。 四处开窗,时林胸口发闷。 他停顿,到底掏出手机, 点开某个软件,界面一黑跳转, 露出静止画面。 因为家具稀少,所以摄像头拍过去房间称得上一览无余,时林静静滑动屏幕,看见餐桌有撕开半袋,却不见少的零食微翘嘴角。 说不吃, 但到最后, 还是拆开草莓口味的奶油注心饼干。 第150章 虽然时林向来反对孩子吃零食,但见米欢因愉悦眯起的眼, 睫毛弯弯勾出酒窝, 他心中的底线就会无限放低再放低,只想看到米欢开心。 但小男生并不在客厅。 时林未在意,他提笔在重点内容上打了个勾,开始切换镜头, 扫到卧室。 出门前,时林拉开窗帘准备通风。 可能米欢怕冷,卧室门窗禁闭, 床上被子隆起,看起来像是塞了个棉布娃娃,鼓鼓绵绵,隐隐还有起伏。 若非现在正上课,时林可能真的会对着手机唤一声米欢的名字,他保持先前姿势不动,轻轻按下截图键。 有邻座学生注意这边。 先前,他还挺庆幸自己能与专业排名前几的时林坐一起,并注意对方勾勒课本的位置与痕迹:相传,时林标注的地方都是考试的重点,他暗暗决定要把握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谁料,从开始上课到现在,时林全程就动过一次笔,还是在教授半开玩笑那会儿,剩下他觉得是考试重点,男生连看都没看。 学生略有泄气。 他视线再度偏移,却发现桌面有一丝不同,时林的胳膊伸长,似乎刻意遮挡某种对象,学生看了半晌。 应该是手机? 他诧异,未料时林也会做此举动。 刚想移三个座位凑过去,谁料对方脸色骤变,胡乱闭合课本从后门出去。 这下好了。 教授目睹一切,却无动于衷,男生挠头:这就是课代表的特殊对待么。 时林这栋房子,本就是几十年前的老居民区,距离学校仅一个街区,如果不住校回家也很方便。 但这种方便对时林来说,称得上一种无声残忍。 “米米?” 时林赶到家中,惶惶推开门,伸手才察觉门锁存在不应该有的钝涩感。 原本应充当防盗的铁块被人为破坏得破碎,栏杆好几处都留有用力弯折的痕迹,铁锈零零碎碎落满地。 空气蔓延不正常气息。 “米米,你在哪?” 再度开口,时林声音有不正常的发抖,他顾不得去看满地碎片与狼藉,踏过玻璃渣快步跑向卧室。 还未靠近,一种接近浓稠血腥气味熏得时林捂住鼻腔,他双腿灌铅,攥紧的顺手垂落身侧,不太正常的右眼疯狂眨动。 他删掉原本按好的报警电话,缓缓蹲下身,望向因强制脱离小世界而发红的水泥地板,良久。 “连温存都不肯留给我么?lin。” 第65章 现实世界2 半人半智能 因为强制脱离游戏, 米欢清醒后有些恍惚,他深深呼出口气,耳畔声音熟悉:“米米, 感觉怎么样?” 哥哥米汀寒的嗓音平静中透出半分喜悦,这是他性格中绝不可能出现的情绪, 米欢揉眼,试图让视线清晰。 “哥?” 与先前苏醒后的疼痛不一,这次有难以形容的畅快,仿佛全身的病去除。 米汀寒的脸在光影折射下逐渐扭曲又平整, 最后回到起初立体,仍是米欢记忆中俊朗模样, 可是眼前仿佛隔了层模糊白纱,他尝试伸手:“好奇怪。” “适应几分钟。” 男人讲话仍同下命令般,不给米欢多余困惑的时间,他偏头,唇轻动。 耳畔水声哗啦咕嘟, 即便米欢蹙眉偏头, 仍很难捕捉到清晰话语,模模糊糊, 简直就是化不开的雾。 时林。 名字如破空闪电, 米欢开始寻找,后知后觉想到这不过是“游戏人物”,他心中没由得腾起几分失落:很淡。 “现在感觉怎么样?” 米汀寒靠近,手搭在米欢面前, 当后者想象往常一样与哥哥握手,谁知视野里竟浮现电子屏破碎的波状面。 “……” “突然抽离小世界,身体各方面肯定会有失落感, 但无需担心,伴随时间推移你肯定会习惯的。” 米汀寒的手指缓缓下落,刚巧停在米欢心脏处,于是米欢顺势低头。 他站在一片柔和光线里。 不,不是光线。 米欢微屈右手指,与以往连呼吸都深感痛楚的身体竟能活动自如,并且毫无干涩:“这是?” “哥哥申请的研究项目。” 米汀寒话音刚落,站在他身旁看不见脸的研究员递来极厚的活页夹,光是翻到就花了半分钟。 “……哥。” 米欢尝试张嘴,奈何喉咙发出来的嗓音细微,哼哼嘤嘤如被按住柔软肚子的小狗,他继续往右看去,地面延伸无数条碗口出的管子,黑黑灰灰,更像蜿蜒盘旋的蛇。 管子通到米欢盲区,他这才注意东西是没入罐子底,而米欢立在罐子中央——因为他不觉得这是站,前后左右皆无支撑的情况下,米欢仍脚底悬空。 他被放在罐子里。 周围都是摸不着边际的深蓝。 米汀寒将文件还给研究员,等对方退出去后,男人仰头,凝视由于位置关系比自己还要高半头的弟弟。 “刚苏醒,掌控身体对你来说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腔调因高压器罐的阻隔,落入米欢耳中更类似连续不停嗡鸣。 他张开手,闭合。 再张开,好像与先前别无不同。 最开始,米欢尚未反应,等他意识到不对,眼前光线逐渐黯淡成灰雾。 “哥哥?” 第151章 纵使再想呼唤另一个名字,可米欢眼皮越来越沉重,陷入昏睡之前,他忽然想到方才的异样。 掌纹消失了。 / 当人没了掌纹,还能称之为人么? 当他处于看不见的时间,米欢立在高压罐里,尝试用手臂上下挥舞,企图捕捉到一星半点儿的阻碍。 他同样感觉不到饿。 “时林。” 米欢小声呼唤,方才还能看见周围颜色深蓝,猛一瞬间,让他联想到不知所踪的lin。 lin、lin、林?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此联想。 如果仅为普通游戏,强制退出的针扎痛苦仍在米欢身体内盘旋,脱离游戏前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并不假…… 当人的视觉被屏蔽后,其它感官会提升数倍的灵敏,不知过去多久,罐外脚步声细微。米欢嘿咻嘿咻蹬腿飘到最接近罐子的边缘细听。 “不……应该不会……是的。” 距离太远,起初讲话模糊不清。 “因为小少爷刚苏醒,现存记忆并不多,数据复写所花费的时间远比后短。” “类似于记忆格式化?” 研究员:“是的。” 米欢想听更清楚,他刻意放缓、放慢呼吸,耳朵都快贴到无形透明屏障。 另外声音低沉,应该是米汀寒。 “就算数据复写,只会去掉关于游戏世界的部分,自里采集到的情绪数值不会消失。” 研究员点头,声音无起伏:“是。” 紧接着,他补充。 “为了万无一失,您可以选择先提前备份,这样即便出现差错也能弥补。” “……” 研究员随即解释:“当然,我们谁都不想看到这种情况,所以越快越好。” 外面无半分动静。 米欢心跳如鼓,他试探性摸摸胸口处,可冰凉软趴趴的皮肤着实不像是人类触感,吓得他手指攥紧。 “米先生?” “准备时间多久?” “二十分钟,数据备份要花时间。” “你能最大程度确保的成功率?” “百分之九十八。”研究员飞速给出答案,他声音骤然压低,停顿三秒后再度抬高。 “剩下的百分之二是由于外界装置干预,以及无法避免的信号播动,但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将误差降低至最小。” “……” 听不到米汀寒说话,但从周围逐渐泛起涟漪的蓝光,呼吸越来越缓,胸口存有被挤压的窒息感,男人应该是默许了研究员的提议。 等等! 米欢慌神。 游戏世界只是幌子,贴在他额头的数十个电极片其实是检测神经波动,为的就是最大程度收集他人体数据。 可这,不是违法的吗? 他从未觉得哥哥的面庞如此陌生。 米欢尝试寻找出口,奈何密封罐结实,与其说他处于中央位置,可无论向上或向下,瞧不见丁点儿封顶。 他无法看清自己全貌,就已经困在这密不透风的容器里。 因为自身所携带的基因病,米欢全部器官应在半年前就该衰竭,或许是米汀寒用了不该用的东西,他才能支撑到现在,再以不人不鬼的状态活着。 时林。 时林。 米欢无力挣扎,他鼻腔所能呼吸到的氧气越来越少,眼前蔚蓝变为比海水更深的黑。 暗处角落,一缕难以检测的细密链条盘旋伸展,轻轻勾住了米欢脚踝。 随即,轻柔温润的嗓音传来。 “米米。” “不要怕,握住它。” 第66章 现实世界3 格式化的秘密 “lin?” 米欢下意识出声, 他拽住对方伸来的链条,在两者相接触的瞬间,链条化作无形的手, 轻轻握住米欢手腕。 “米米,是时林。” 说话时迟快, 米欢原本昏蓝色的视野波动一点点亮成片,保持少年模样的时林微笑:“好久不见。” 游戏世界里的人站出来,米欢短暂愣神,又很快反应, 手指向外面。 头顶闪烁灯交替切换,米欢屏住呼吸, 他扭头望向外面,高压罐之下完全瞧不见米汀寒的脸:“哥哥为什么要洗掉我对你的记忆?”他想不通,始终注视时林:“他讨厌你吗?” “差不多。” 时林不方便在这里解释,他轻轻摇头,丢下句等会再说, 手覆盖住米欢的眼睛:“倒数三秒, 米米。” “时林,可是我——” 他话音未落, 眼前发黑失去意识。 “……” 再度醒来, 身体传来细密痛感,混合时不时惊呼声,米欢茫茫睁眼,视线扫到熟悉的透明绿的呼吸面罩, 以及米汀寒抚住他额头的手:“我们不怕。” 这是他发病住院时。 米欢呆愣愣凝视。 画面一转。 天花板顶掉落无数红线,可又哪是红绳,不过输给米欢身体的输血管, 而米汀寒站在特护病房外,抱臂沉默地凝视他半睁开的眼睛。 这是他体内病毒扩散,为了保全性命,几乎耗净血库才换米欢半条命。 也就是从那天起,米汀寒开始一项全新的业务,试图用数据保存住米欢本人意识与行为习惯,并将其全部转移到大型服务器,在某种意义上令米欢实现彻底永生。 “所以我去世了吗?”米欢扭头,望向同样凝视的时林,生怕对方不肯告诉他真相,又急急补充:“求你了。” 第152章 “目前的医学水平是无法彻底治愈你突然展现的基因病的,再有米汀寒强迫收集你脑电波动,大脑在长时间超负荷运转下,已经处于濒临崩溃状态。” 时林飞速望了米欢一眼。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米汀寒,但他的方法对于「保存意识」来说……” 却是唯一的办法。 时林故作轻松,轻轻捧住米欢小巧下巴,手指充满爱地抚摸他不见半分血色的脸:“如果服务器不被损坏,我们米米能一直以此形态活下去。” 米欢盯住他的嘴巴,似乎听不懂对方话中意思。 对于时林来讲,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也是这样吗?” 米欢鼓起勇气,他目光下移,不太敢直视时林的脸:“lin也是吗?” “lin算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我还是时林,又或者米汀寒,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三个人的意识造就「时林」。” “……你们三个人?” 米欢微微张嘴,他试图消化这条信息,似乎有熟悉的名字能让人安心,他话语随之抛出。 “所以哥哥知道你在服务器里?” 米欢捕捉到细枝末节,他急急忙忙反问,生怕错过语句里半丝细节,目不转睛凝视欲言又止的时林。 “米米,你在这里快乐吗?” “我……” “自由吗?没有痛苦、没有无止境的化疗、没有打不完的针与吃不完的药。” 时林端详他的眉眼,眼底的陌生令米欢下意识想要逃避。 “看着我回答,米米。” 与游戏世界的时林不同,米欢有点恐惧他,他想逃开这虚无屏障,语气也染带几分哀求:“我不知道。” 时林松开手,他示意人扭头。 屏幕外,病房不知何时涌入大批医护人员,团团围住躺在病床的米欢,刺耳抢救声炸响,而米汀寒退到墙,胸口起伏剧烈起伏脸色苍白注视这一切。 伴随监护仪长鸣的消失,众人从最外开始扭头,直到主治医师停手,默默望向双臂缓缓垂落的米汀寒。 “小少爷能坚持到现在……” 诶? 米欢视线茫然。 他抬手试图去碰男人的肩膀:“哥哥我没有死,哥哥。” “米先生,节哀。” 米欢睁大眼,他抓住时林的肩膀不停摇晃:“时林,我没有,时林,你快点跟我哥哥说呀。” 可惜他的力气太小,非但没拉动时林,反而被其死死拉进怀里。 “米米乖,米米乖。” “时林,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他声音哽咽,肩膀因抽泣耸动。 对米欢来说,无论他何种形态,只要人体还活着,他就不等于死亡,结果眼睁睁看到自己停止了心跳…… “阿林。” 时林睫毛一颤。他抬眼,米欢被自己拥在怀,因流泪他整张脸成花猫,五官都皱成了团:“我没有办法,米米。” 米欢默默垂泪。 虚空,时林偏头,与米汀寒对视。 前者嘴角隐带冷笑,后者双目沉不见底,警告意味极浓。 “米先生,您在看什么?” 研究员匆匆进来,他手里还拿着移动设备,顺男人视线望去只能看见不断切换画面的蓝色显示屏。 米汀寒接过设备,点开转移详情页面,直到刷出百分百的成功率,他面容勉强露出几分笑意:“辛苦了。” “不……辛苦。” 研究员诚惶诚恐,他满脸困惑,但看米汀寒的心情明显比以往高昂,不由得转向被白布覆盖的病床人影。 “您节哀。” 眼下场合不适合他久待,研究员虚掩房门退出去,直到抵达走廊尽头,他凝视象征百分百的圆环,有些惶恐自己团队所做事情究竟合不合米小少爷临终前的遗愿。 “如果我没有办法活下去,也不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永生。” 这是小少爷在日记本里写下的话。 虽然没什么人记得,当时米先生为了尽可能完美上传,将所有与米欢有关的资料都搬到实验室。 研究员记下了这句话。 研究员觉得小少爷知道米先生暗中准备的计划,可看到人毫无防备地全部意识就被上传到服务器里,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揣测。 如果记忆格式化后的小少爷还能记起生前的事情…… 研究员叹口气。 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酷刑。 第67章 现实世界4 当得知父亲外室还有个私生子, 米汀寒与母亲第一反应并非大吵大闹,而是第一时间转移所有能供他们直接调配的财产,董事会本就与母亲那边的亲戚沾亲带故, 设局同时架空了公司的股份。 直到他们做完这一切,留给米父资产不过是手底下几套不值钱的半山别墅, 才心平气和与人约见面详谈。 “带过来,让我们过过眼。” 母亲挽发髻一丝不茍,她对父亲从开始就毫无感情,所以遇到此事能冷静处理, 可父亲以为她要闹事,拒绝将外室带来, 反而要求把私生子送进米家教养。 私生子。 身边同学家里也有过类似闹剧,但不给继承权、不冠姓名、只给钱财打发为常态。 因为遇到事多了,大概行进流程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们保持中立态度,并未一口回绝, 也未满嘴应下, 母亲说看看孩子再议。 第153章 看看孩子? 孩子有哪种稀罕的,不只是米汀寒, 他眼角余光望见几位随行律师, 众人表情也很耐人寻味。 但由于母亲莫名坚持,这件事情也只好作罢,按她所要求规格,提着果篮和一盆待开花骨朵登门。花也不是罕见、名贵的品种花, 在米汀寒看来,甚至有些威胁意味。 也是,米家有谁是省油的灯。 米汀寒并不在意, 但碍于身份,等研学完毕后,被母亲派人送到外室所在地。 “外室。” 他心底嗤笑,一方面笑米父附庸风雅照虎画猫的丑态,另外是对母亲这一反常态的行为,内心深处虽有不解,更多仍为漠然。 见过又能怎样。 母亲面前,米汀寒没有绝对话语权,他打开笔电,输入米家相关信息,几页下去全是庆祝新项目启动贺文,什么外室闹场、私生子风云,就跟乱造新闻般令人发笑。 说不定是母亲让公关那边压下去了。 “……” 车辆渐渐剎下,米汀寒合起笔电,视线落向窗外,贴满大大小小广告纸的电线杆映入眼帘。 头顶是密不见天日的飞线,也不知街区是如何过的检每年消检,看得人心烦意乱。 司机先一步拉开车门,手指向昏暗巷子深处,低声说出地址,引得米汀寒蹙眉,目光难得带几分狐疑:“半室?” 他听说过品茶茶室、插花花艺室、米家在培养孩子审美情操方便简直是不留余力。 半室。 司机声音微低:“盖在地下的房子,仅露出一半窗户,虽然能看到外面,但也只是看到光。” 米汀寒眉心皱得更深。 他想象不出建在地里面供人居住的房屋模样,更无法理解瞧不见外面的概念。 伴随司机话音飘散,米汀寒迈大步笔直向前,结果没走几步,男生视线偏移,落在自己不知何时被积水打湿的裤腿。 司机随后赶来,表情惊恐:“您衣服!” “还要继续往前?” 米汀寒未理会,他没得到想要回答,瞳孔映出这片街区灰蒙蒙的天。纵使尚未见到那只小老鼠,他心情仍糟糕至极点。 第68章 现实5 母亲先一步抵达, 她的亲信好认,微微躬身,示意穿过狭小阴暗走廊, 右手边第一户便是。等米汀寒抵达,生锈铁门因长时间风吹日晒边角呈现无法合拢的扭曲。 无需伸手推门, 仅凭一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都能轻松将这个家的防御推开。 米汀寒迈入,表情略显僵硬。 除去野山露营,他从未来过此地,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酸霉,混合秋季落雨后阴凉, 直穿人五脏六腑。 他刚行两三步,门被人用伞尖推开。 母亲撩起长裙摆,乌发仍紧挽在脑后。 见米汀寒立在门外,她表情毫不意外,视线带几分意味深长, 抬手示意人进去。 “我还以为你父亲会找多国色天香的货色。”母亲声音淡淡, 带着戳破华丽幕布的倦怠与可笑,径直走到胡同外, 并未多看米汀寒半分, “带不带他随你,眼缘看得过去,就当培养个跟班,如果看不过去, 让人丢到福利院里去,省得日后埋隐患。” 在这种方面,母亲自幼见过太多, 所以处理起来带些不近人情的干净利索。 对于她的漠然语气,米汀寒大多时一听而过,这次难得起了几分怀疑的心思。 “合眼缘?” “......” 大门吱呀闭合。 米汀寒侧目,凝视黑黝黝的通道口。 纵使今日阴天,却不见光亮,远远看着令人浑身不舒服,米汀寒毫无兴趣,刚要转身准备离开,耳朵更一步捕捉到陌生响动。 很细微,不起眼 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忽视掉。 米汀寒正身,他抬手,轻轻敲下墙壁,空心构造令声音传出去好远,很快盖过方才动静。就在这份余音回荡中,黑暗里出现道模糊身影。 “......”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多年后,米汀寒摘掉眼镜,食指轻轻按压眼角,试图缓和因长时间凝视屏幕而发酸发涩的眼睛。 自从米欢失去生命体征,他已经将人上传到数据库足有三年时间。在这三年里,他命令研究员时刻监测着动态,就为了有天能唤醒始终沉睡的那串代表米欢的代码。 毕竟,这希望太过于渺茫,有可能是下一秒,有可能是这辈子都见不到。 米汀寒会一直等着的。 他会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