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户的主母日常》 第1章 [古装迷情] 《小城大户的主母日常》作者:积丘山【完结+番外】 简介: 【传统古言+商户夫妇+后甜宠+日常恩爱+家长里短】 女主温柔清醒不受气vs男主体贴幽默有手段。 白河镇的沈家小女,嫁给了平山县开生药铺的谢家二郎,听说他常年在外,家道中落,没想到婚后很恩爱,相当恩爱,恩爱了一辈子。 小镇姑娘沈绮:人人都说,我被退过亲的克夫命,娘家也无人能撑腰。 商海奇才谢聿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有你在,我谢二才能有这般羡煞旁人的好福气。 在家横着走的沈绮:夫君,你到底能不能正经一点! 越来越不正经的谢聿铎:二奶奶,求您疼我。(勾引状) 主线:从家道中落的小城大户,到叱咤风云的京中巨富,沈谢夫妇步步高升的发家史。 (始终经商,并未为官做宰,也非凤子龙孙。) (男主平生两大爱好:出门赚银子,回家逗老婆。) 架空,勿考据。慢节奏,超级甜。家长里短,细水长流。 第1章 又一个提亲的媒婆 洛河自北而南,清流急奔,越石穿林,到了盘钩滩,河身忽而一转,水流大为平缓。 转弯之处便是白河镇。 这个北方镇子虽小,也有一南一北两条大街。南街的街尾有一家小小的绒线铺子,专门售卖各种丝线、纱条、花边、绦子。虽是小本生意,也能养活沈家老小。 盛夏,柳荫匝地。 沈绮从前街回来,怀中抱着一筐毛豆,一方豆腐,一把小葱,正准备整治中午的饭菜,刚进院子,就发觉自家来了客人。 “这谢家可是平山县的大户人家,在银狮街上开着门面五间的生药铺,家里很有几分好钱。沈家弟妹,你家女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又一个来给自己提亲的媒婆。 沈绮没进去,转身绕去了后门,坐在门槛上,一边安静地择菜,一边悄悄听着娘亲和那媒婆的对话。 “薛大嫂,你说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却如何能看上我们这等镇子上的小门小户,怕是那谢家二郎身上有什么毛病吧?” “哎哟哟,瞧你说得这个话!我是县里衙署上递了名字的官媒,不是那等只顾着收钱、乱牵姻缘的黑心媒婆!这谢家二郎啊,是他家大房的独子,长得相貌堂堂,身量少说也有八尺高……” 说来奇怪,手里这把小葱碧绿鲜灵,明明不怎么呛人,却让沈绮觉得眼睛里辣胀胀的。 自从两年前被退亲后,来给自己说亲的媒婆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好几个,可是十里八村的年轻后生,来沈家相看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有下文。 原因嘛,大概是那个“克夫”的谣言。 原来,沈绮十三岁上,爹爹就跟镇子上开医馆的许家定了亲,此后两家就当亲戚来往,只等她满了十六岁就行嫁娶之礼。 没想到,临成亲的头两个月,许家大郎许游突然一病不起,不省人事,治了两三个月也不见好转。许家爹爹亲自登门,说怕耽误沈绮做了望门寡,只好要回了聘礼,就当是退了这门亲事。 没想到,退亲三天后,许游就醒了过来,七日后,就下了床,半个月,就痊愈了。 可是许家再也没提定亲、嫁娶的事情。 慢慢的,街坊间就开始传沈绮八字不好,生来克夫的流言。 若非如此,怎么许家一退亲,儿子的病就好了呢? 这样的流言,自然没人当着沈家人的面说,可时间久了,沈家人都知道了,虽然不信,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在,一家有女百家求。 退亲后,陆续来相亲的人也不少,但凡见过沈绮的样貌,几乎没有不中意的,可一打听到所谓“克夫”的名声,就都打了退堂鼓。 这一耽误,就是两年,沈绮就快十八岁了。 嫂嫂乔氏从后边过来,见沈绮坐在门槛上择菜。 “月丫头,怎么不进去?” 沈绮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又指了指里面,示意屋里有人。 乔氏看了,就一扭身,挨着沈绮坐下了,压低声音说话。 “又是给你说亲的?” 沈绮点了点头。 “哪儿的人家?” “好像是平山县。” 姑嫂两人低声说着话,慢慢一起择完了毛豆,刚要起身,娘亲张氏走过来了,看着脸上喜滋滋的。 看来是已经把媒婆送走了。 嫂嫂问:“娘,这个媒婆说的是哪家?” 张氏道:“说是平山县城里的大户,姓谢,家里开生药铺的,很是阔绰。” 沈绮问:“家境倒是其次,不知道家里人如何?” “她说,这谢家一共两房,这家是大房,二房有个堂哥,所以他行二。娘去世早,家中爹爹尚在,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子,嫁进去便是当家的主母。” 沈绮望着母亲欲言又止,嫂嫂懂她的心思,替她问了出来。 “那这后生呢,人怎么样?” “薛媒婆说是自己亲眼见过这位谢家二郎,长得可俊呢,身量嘛,比咱家老大还高些。只是年岁大些,二十四岁,比咱家小月儿大了六岁呢。” 沈绮听了,忍不住摇摇头。 “媒婆把他家说得这么好,却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成婚,必然有个缘故。” 第2章 “这话我也问了。那媒婆说,他十七八岁就出远门,给家里买办什么什么药材,好像是,连着几年都没曾好生在家,这才耽误了。” 沈绮笑道:“哪个媒婆不是满嘴胡诌,就是一堆牛粪也能说出花来!” 嫂嫂也接着说:“可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媒婆,说是有个隔壁镇子上的读书人家,人又斯文,又白净,从不出去乱逛的。来的那日你哥哥一见,原来是个跛脚,脸上又长白斑,气得他茶都没倒,就让人回去了。” 张氏怕女儿灰了心,忙说:“这位是官媒,不是那等胡说八道的串街媒婆。” 沈绮知道娘亲的心思,生怕自己因为一个无稽的流言失了一生的倚仗。 “既如此,那明日便叫那谢家二郎和家里人来相看相看,也不费什么。” 张氏听了,心下又有了希冀,含着笑,就出门去追薛媒婆了。 嫂嫂对沈绮说:“既如此,我去街上买几样点心,好待客用。” 沈绮拉住了准备起身的嫂嫂,摇了摇头。 “白费这个钱做什么,八成也是不成的。” “别说这个话。真金不怕火炼,乌云也遮不住太阳,你这么个好姑娘,就像是那金凤凰,只选有福气的人家才能落下去呢。谁家要是错过了你,那是他家无福。” 沈绮笑着把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蹭到嫂嫂怀中。 “就不,我偏要当一辈子老姑娘,陪你一辈子。” 嫂嫂笑着搂住她,点头答应。 “那可好,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天天一起吃一起睡,可好不好?” 嫂嫂乔云华的娘家就在南街上,自小和夫君沈绍、小姑子沈绮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前年,她嫁来了沈家,俩人最是要好。 刚吃过午饭,又有一个五短身材、灰扑面皮的年轻妇人,摇着大蒲扇子,匆忙地走进了沈家的大门。 “婶子,你家跟平山县谢家,可断断做不得亲,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儿!” 张氏看见来人,心中就有些不悦。 这人是东街的刘媒婆,在白河镇也小有名气,当初自家女儿与许家定亲的时候,请的中间人就是她。 等到两家退了亲事,沈家爹爹琢磨着,既然许大郎好了,不如两家依旧结亲,就还找了刘媒婆从中传话。 没想到,刘媒婆听了这话,笑得直拍大腿,说是人家许家为了给大病初愈的儿子冲喜,已经跟县城的卓家定了亲! 卓家在平山县开了十几年的医馆,膝下只有一女,一心要招个有医术的女婿继承家业。 多亏了她说的亲,可可儿地就跟许家看对了眼,一拍即合,只怕年后就要成亲了! 到这时候,沈家爹爹才琢磨出味儿来。 什么自家儿子病得起不来床,什么生怕沈家女儿做了望门寡,什么冲喜!分明是许家早就想悔婚,又怕自己不占理要不回礼金,这才演了小半年的大戏! 瞧着这悔婚再定的手脚这般快,只怕也少不了刘媒婆的功劳。 当时,沈家爹爹转头就回了家,自此之后,再也不与许家来往。 刘媒婆倒不觉得害臊,照样上门给沈绮说媒,不是丧妻的,就是撑船的,满嘴胡咧咧。 沈家明明白白回绝了好几次,她这才有小半年没上门。 眼下她又来了沈家,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张氏没给她好脸色,继续忙手头上的活计。 刘媒婆腆着脸,凑到她跟前来。 “我说婶子,你家别被那薛婆子骗了!那平山县谢家,说是大户人家,街上开着偌大一个生药铺子,其实家道中落,只剩下个空架子,出多进少,生意早就不如从前了!” 张氏头都没抬,刘媒婆转到另一边,继续开口。 “那谢家二郎,薛婆子只说是他长房独子,却没说他不是谢家的长孙!他二叔家生的堂哥,比他还大一岁!人家才是长孙,在家里管着铺子,最得他家老太太器重呢!若是你家丫头嫁过去,虽然没有婆婆管着,也上头有奶奶、二婶,还有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大嫂子,使劲压着她呢!别说当家做主母,只怕是二十年也出不了头!” 张氏本不愿搭理她,可事儿关系到女儿终身,她不得不听到心里,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刘媒婆见她略有迟疑,急忙又说了几句。 “还有呢!那谢家二郎接连出门五六年,一年到头,也不能在家住几天。听说,他不久前刚从外地到家,哪里知道铺子里的生意,还不都是归他堂哥管账?说是位二爷,其实跟个店里伙计差不了多少!到明儿,他抬脚又走了,你家姑娘若是嫁过去,可得等上一年半载才能见一面!” 张氏到底是在意女儿的前程,声音都有些发颤。 “侄媳妇,你说得是真的?” “呦呵,婶子你说说,我是咱们自家镇子的亲戚,那薛婆子还是隔壁镇过来的外人,你说谁近谁远?我咋能骗你么!” 这黑心媒婆眼珠子一转,接着开口。 “要我说,还是我说的那个三岔村的后生靠谱,才三十几岁年纪,杀猪、煽牛都是一把好手。家里呢,只有他自己,还有前妻撇下的一个小闺女,都七八岁了,嫁过去就能当丫鬟使,再过几年嫁了人,自家还不是落一份好钱?你细想想……啊!啊!” 还没说完,刘媒婆忽得跳起来,连声惊呼。 第3章 这是因为沈家大哥沈绍,突然开始用大扫帚扫院子了,每一扫帚都往刘媒婆的身上招呼,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扫出了门。 “贼婆娘,再也别上我家的门!再敢提一提我妹妹的事儿,我就把贼婆娘的脑袋打成烂狗头!” 沈绍气得咬牙切齿。 沈绮坐在自己屋里,外边动静全听见了,她眼也不眨得望着窗前摇曳的树影,平日明明最心宽的人,也悠悠叹了一口气。 第2章 我想尽快下聘 第二日,谢家二郎果然登了沈家的门。 谢家一共来了五个人,据薛媒婆提前透露,分别是二郎本人,他爹爹、二叔、二婶,还有堂哥。 按照常例,谢家的男客们由沈家爹爹、大哥沈绍在外招待喝茶,女客被娘亲张氏、嫂子乔氏迎到后院说话。 为了怕互相看不上,日后见了害臊,要相看的男女,反而不直接见面,双方的长相、性情,全由自己的家人转达。 谢家二婶冯氏坐在后院堂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这个小镇人家。 前边的绒线铺两间门面,后边两个小小院落,一层做外边客位,一层做内里住房,用一溜花墙隔开,甚是干净雅致。 她心中思索,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般配得了谢家这等大户!可喜这是大房家老二的亲事,自己只站到干岸上,看个热闹罢了! 这样想着,她也清清嗓子,冲着张氏、乔氏说起自家的富贵。 “从二郎的祖父辈起,就挣下了如今的这份家业。现在老爷子走了,就剩下老太太在家奉养。我那大房的亲嫂子,十年前就走了,撇下了一儿两女,大姑娘跟县中何家结了亲,前几年就搬去省城住了,小姑娘今年才十一二岁,小着呢,不懂事。 我家虽说是二房,可我儿子是家中的长孙!最是能干,早早就娶了妻,娶的是县城南米铺的独生女儿。还有个十六岁的女儿,长得那是难得的美貌……” 眼看着冯氏的话越来越偏向了自己家,张氏笑着往前推了推茶杯,很自然地打断了她。 “那二郎,近来做什么营生呢?” 冯氏停了话,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也没什么。小时候就在铺子里瞎混,长大了,跟着他爹去了两趟南边,学着买药材。后来嘛,他爹摔伤了腿,走不得远路,就让他自己去了。哎呦,天天不着家!还是我家大儿,一个人管着铺子……” 气氛有点儿尴尬。 沈家娘亲和儿媳乔氏对视一眼,头一次见这样说自家孩子的长辈,不知道那二郎总是真的不堪,还有和他二婶家有什么过节? 乔氏悄悄起了身,走到后边,往外边招了招手。沈绮点头会意,带着小丫头四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冯氏正说得没完没了,猛然看见沈绮带着小丫鬟前来倒茶,方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前来的正事,停了话,仔细打量这家的女儿。 这沈家小女的确堪称美貌,长挑身材,皮肤粉白如桃,衬着灵秀不俗的美人脸儿,眉似柳叶,眼如杏子,又有黑压压的一头好头发,恰似一颗明珠般,让人眼前一亮。 见冯氏打量自己,沈绮微微低了眼眸,稳稳地端着茶壶,欠身添茶,轻声问好,眉眼间含着温润的笑意。 冯氏心里嘀咕起来,难怪大房如此重视这次相看,连自家人也被叫过来奉陪,生得这般美貌动人,又落落大方。 莫说是小镇上的姑娘,便说是县里大户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冯氏嘴上借着喝茶不说话,心中却有一百个盘算。 自己生的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便是那不争气的儿媳妇孙氏,也是城里难得的美人,把自家儿子勾引得像是吃了蜜蜂屎一样。 可若是眼前这位样样出挑的女子进了门,别说这端庄大方的气度,只看这亮眼的长相,便把两人给比下去了。 她心中有也不悦,可毕竟是来相看的长辈,二婶放下茶碗,就开始笑吟吟地拉住沈绮的手,问问姑娘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在家都忙些什么? 张氏在旁边和和气气接话。 自家女儿因是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就叫了月儿,学名是跟着哥哥一起起的,叫沈绮。再过两月,她就十八岁了,一直在家帮着爹娘嫂子料理家事,也会照看铺子,很是能干呢。 乔氏也说了几句,妹子在家最是和气的,不光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己和她大哥也是最疼她的。 二婶借机摸了摸沈绮的手,果真是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看来在家是没少干活的。她心中暗道,若真是掌上明珠,娇惯还来不及,哪里会让做这些事情。 她心中的娇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千事不做,万情不理,只在深闺中做一个大小姐。 可沈家的娇宠,是沈绮愿意读书识字,便让她跟着哥哥一起读书上学。她想学算账做饭,爹娘也手把手教她。 沈家是不管是男孩子、女孩子,一视同仁地养,就连自家最小的儿子沈纪下了学堂,也要和姐姐、嫂嫂一起择菜洗碗,也帮着爹爹、哥哥搬扛东西。 一家人互相帮衬,日子才能兴旺起来。 二婶哪里想得到这些,脸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想,这样镇子上小门小户的女儿,若是嫁到谢家,少不得任自己差遣,自己又多个人使唤,乐得松快。 到了此刻,冯氏脸上的笑意才带了些真诚。 沈绮倒完茶,就端着茶盘,带着四儿从后门出来了。 第4章 四儿是住在后街邻居家的四女儿,才十二三岁,因为家里孩子多,爹娘就打发她出来做工,每日来沈家帮着料理家务。 从后门出来,俩人都松了一口气。 里面那个大婶,太不讨人喜欢了,老是用鼻孔子看人,一看就心眼多。 沈绮和四儿说说笑笑往前走,正巧看见八岁的弟弟沈纪,正鬼鬼祟祟趴在花墙边的桃树上。 四儿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 “桃子还没熟呢,你又偷吃!” 沈绮眼瞅着自家爹爹、哥哥正引着谢家那几个男客大堂走出来,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 沈纪正专心偷看,被她一打,吓得“哎呦”一声。 果然,一行人听见动静,都往这边看。 头次相看的男女不见面,这是规矩。 可眼看人家就看过来了,她自己觉得无妨,只怕丢了爹娘脸面。 情急之下,沈绮拿茶盘挡着脸,一手拉着四儿,飞也似地跑了。 众人没瞧见沈绮和四儿,只发现沈纪从树上掉了下来,沈绍忙过去抱他起来,又顺手拍了下他的屁股,众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谢聿铎没笑。 刚一出门,他便发觉一旁有声响,众人都不留神,只有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蹑手蹑脚出来的姑娘。 一个小毛丫头正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话,离得太远倒是听不到,只见另一个姑娘听了这话,笑着花枝招展。 笑得,真好看。 自家魂魄仿佛跟着这笑容飞了去,留下一片空荡荡的胸膛。 直到那姑娘也望见了他们,逃也似飞奔而走。 那小孩掉下树,又被人搀起来。 他仍在怔愣中。 堂哥撞了撞他的臂膀,他才猛地清醒过来,行礼告辞。 到了沈家门口,谢家人辞了沈家老爹,堂兄谢聿铭去牵了两匹黑马,又让马夫引了车来。 这次,兄弟俩骑的是自家养的马。 爹爹谢晏、二叔谢昂、二婶冯氏坐的是一辆雇来的大马车。 在这小小的白河镇中,家中若是有匹骡子,就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了。像谢家这样能养两匹马,当真是县城才会有的大户人家。 果不其然,谢家人刚一出门,便有好热闹的邻居往这边张望,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瞧,沈老大家的小丫头,又有人家来相看了。” “可不咋地,人家那样水灵灵的大姑娘,可不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吗?” “呵,相看的倒是不少,只是不过这次,怕也是难成。” “说的也是,自从那许大夫家退了亲,谁都说这丫头命硬,怕娶回家了克夫呢。那小许大夫,不就差点被克死吗?还好只是定了亲,退了亲,身子就好了。若是真娶进了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旁边有人听见,忍不住插嘴。 “什么命硬不硬的,生老病死也是常事,谁家男人、孩子不生个病?哪能就怪人家姑娘了!” “呦,别人家的还不一定,这许大夫家说的,就是有点准头!他家天天给人看着病,自己儿子的病情,还不清楚吗?医来医去还不好,必定是没法子了才退的亲,你瞅瞅,一退亲可不就好了吗!” “可真是!说起来,小月儿自小就长得多可人意,又勤快懂事,嘴又甜。刚退亲那会儿,多少人家来求娶呢,只差点没把门槛给踏破了。见了这姑娘无不满意的,可一打听到这克夫的名头,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就是,白白地耽误了这两年呐……”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会儿,直到沈家大郎出来开了店铺的门,大家才若无其事地散开了。 这时候,走在回城路上的谢家人也在议论这件事。 两兄弟一人一马,三位长辈坐在一辆青布大车里,走到乡野无人处,便掀开轿帘,方便跟走在两边的兄弟说话。 小小的县城中,本就没有什么严密的男女大防,何况是日日都见的本家。爹爹坐在一边,二叔、二婶坐在另一边,便算是懂得规矩了。 堂哥谢聿铭日日在外边交际,打听的事情最多,正给长辈们说沈家的事情。 “那沈家爹爹原是外乡人,走街串巷贩布的,年轻时候走到白河镇,安了家,两口子风吹日晒卖了几年布,终于挣了一份家资,才买了这临街的两间小房子。” 听着谢聿铭的话,二婶忍不住撇撇嘴。 谢家的宅子自祖父辈就有了,门面五间,到底四进,虽说近年来确实家道中落,可也算是县城里数得着的大户人家了。 这样小门户的姑娘,就算是长得像天仙一样,也属实是高攀了。 谢聿铭说着说着,也提到了关于“克夫”的风闻,只不过事关姑娘家的名声,也压低了声音,只让自家人听到。 冯氏一听这个话,顿时来了精神—— 若是真克夫,来日嫁到老大家,可有的好戏看呢!倘若克出个好歹来,那自家的聿铭可是独苗苗了…… 冯氏正想吭声,沉默已久的谢家老大谢晏发话了。 “这样神神叨叨的话,别乱说,人家好端端的大姑娘,没得被这样的腌臜话埋没了。” 谢聿铭听见大伯发话,识相地闭了嘴,冯氏倒是找到了空。 “说起来,这小门小户家的出身,有些不配……” 第5章 谢昂听见媳妇发了话,也附和起来。 “若都觉得这家不好,咱们就再相看相看。这不才相了头一家……” 冯氏立刻给了他一记白眼。 谢晏说:“倒也还好,人家的家中也有可以挣钱的产业,不过是小本生意,比咱家是小些,不算是贫苦人家。” 二婶接着这话,又笑吟吟地朝着大哥说起来。 “可不是嘛,咱们铎哥儿也不小了,人家姑娘可比他小了五六岁呢,若是再耽误下去……” 听这话,谢晏没接话,半晌,叹息了一声。 原本十七八岁就该议亲的儿子,因为五六年出门采买药材,常年不在家,竟然把婚事耽误到现在。 可是家中人也不少,为什么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出远门呢? 原来,自谢晏、谢昂兄弟俩成年后,就一替一趟出门采买,一去便是一两年。等到谢聿铭、谢聿铎长大了,就各自带着孩子出门历练。 可是总以长孙自居的长孙谢聿铭实在吃不得这个苦,刚成了亲,就说为了早点延续子嗣,有孩子前不再出门。 再加上二叔谢昂做事糊涂,爹爹谢晏又在路上摔伤了腿,竟只剩下谢聿铎一个人,独自担当起出门采买的事情。 一连六七年,加起来也就在家住了不到二十日,这才把亲事耽误了。 说起来,沈家姑娘还是谢聿铎相看的第一家。 这会儿,二婶又絮絮叨叨起来。 “早就说,我表妹家的三姑娘,知根知底的,两家也亲近,人长得又……” 这话二婶已经说了好多次,每次都说赵三姑娘“人长得又好”。可这次猛然想起今日沈家姑娘的容貌,硬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她“长得好”。 谢晏瞧了瞧一路上都没说话的儿子。 自从妻子撒手人寰,儿子对自己的话就少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边做了这么多事,不知不觉,竟然长成这样一条汉子,肩膀宽阔,背脊挺拔,在马上也挺得笔直,很是英挺俊逸。 谢晏有些心疼,叹了口气,打断了弟妹的喋喋不休。 “铎儿,你心里怎么想?” 谢聿铎在马上瞧着官道旁疏朗的树木,成片的田野,心中极是畅快。 “沈家姑娘很好,如果人家愿意,我想尽快下聘。” 第3章 这门亲事的好处 白河镇离平山县有三十里地,等到谢聿铎一家人赶在落日前进了宅子,沈家绒线铺正好打烊。 沈家父子关了店门,回家用饭。 今日云华买了一尾鱼,沈绮就烧了一锅香喷喷的鱼汤,给不爱吃鱼的小弟沈纪炖了鲜嫩的鸡蛋羹。 嫂嫂炒了一道爹娘爱吃的韭菜炒香干,再加上三两碟小咸菜,一大锅稠米粥,便是颇为丰盛的一顿晚饭了。 “呦,今天有鱼吃呢!” 哥哥洗净了手过来,瞧见桌子上香喷喷的鱼汤,喜得食指大动。 “哼,我最不喜欢吃鱼了,又费事又扎嘴。”小弟嘟起了嘴。 嫂嫂端来黄澄澄的鸡蛋羹,搁在小弟跟前,顺口说:“瞧,这不是你最爱吃的蛋羹,全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小弟刚嘟起来的嘴马上咧开了,笑嘻嘻地说:“谢谢嫂嫂!” 乔氏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可别谢嫂嫂,这是小月儿给你蒸的,要谢就谢姐姐吧!” 大哥挨个儿给大家盛鱼汤。 “我就猜是小月儿的手艺,只有她烧的鱼汤才能这么香。” 话音刚落,又马上补了一句,“我还猜,这尾鱼肯定是我家娘子亲自买的,只有你买的鱼,才能这么又肥又嫩!” 爹娘和弟妹都在跟前,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嫂嫂虽然也笑了,到底有着羞,笑着往他背上打了一锤。 大哥笑嘻嘻地放下汤碗,笑道:“太轻了,不疼!” 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乡镇规矩少,从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晚饭向来是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场合。 爹娘总会合计今天入了多少账,大哥给大家说今天遇到的难缠客人,嫂嫂和小月儿呢,就顺便问问大家明日想吃的饭食。 今日餐桌上的话题,自然是下午来相看的谢家。 张氏一边给小月儿夹菜,一边说话。 “说起来,人家算得上是的平山县的大户人家,家中开着的生药铺,听说门面有五间呢!你瞧今日骑过来的两匹大黑马,又肥又壮。” “也能担事,看那孩子的言行举止,是个见过世面的样子。”沈家爹爹点头说道。 “只是年纪大了些,比小月儿大了五六岁呢,你说,他家这么大个家业,怎么耽误到现在这个岁数呢?” 张氏还在默默担忧,她没说出口的话是,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可别耽误了我小月儿的一辈子。 大哥说道:“他爹说,这几年铺子里采买药材的事情,都是他在办,不常在家,一来二去耽误了。” “说是这么说……”张氏还是担心。 “应该是真的,今天铺子里临关门的时候,陆家的二小子来买线,我知道他常去县城,拉着他打听了一会儿,说县城常见他家老大,就是今天来的那个二房的堂哥。这位长房的老二倒是没见过,伙计们都说,这位二爷常年出门买药材,确实不常在家。” 张氏听了,多少安下心来,又说。 第6章 “还有一桩好处,家中开着生药铺,若是一个头疼脑热的,家里也方便……” 这话听得沈绮心中一沉。 原本,五年前跟许家定亲的时候,娘也是这么说的。 “家中开着医馆,平日里一个头疼脑热的,家里也方便看脉抓药,这是一桩好处……” 这好处说了三年,直到两年前许家退了婚,娘再也不说了。 众人听着这话,都不留意,还是嫂嫂注意到沈绮的脸色,悄悄递了一个眼神,张氏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忙止住话头,换了一个话题。 “家中人也不太多,这一辈儿只有两个男娃儿……” “三个。” 沈家爹爹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他二叔家还有一个。” “咦,你怎么知道?怕是听错了,他家二婶只说有一儿一女呢。” “没听错,他二叔说,家中的姨娘还养了一个小儿子。” 这话一出,大家都默了一瞬。 乡镇人家,基本没有养姨娘的说法,就算是死了娘子,若是年纪大些的,就连续弦的也少。 看来,谢家果真是县里的大户。 只是,家中有养姨娘的传统,若是小月儿真的嫁过去…… “他姨娘家的孩子,也算是他家的孩子吗?” 只顾吃饭的小弟,见大家都不说话,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小弟只知道娘亲的姐妹们,是自己的姨娘,再也不知道别的说法。 这话一说,倒是又把大家逗笑了。 “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 大哥轻轻拍了拍小弟的头,示意他继续吃蛋。 小弟咽下一口鸡蛋,忍不住又说。 “我喜欢那个人,长得又高,又壮,看着有劲儿,要是和西街的二毛打仗,肯定能帮我打赢!” 在大家的笑声中,沈绮红着脸起身,隔着小半个桌子,使劲把汤羹里的鸡蛋往他嘴里塞。 “这样的人家,你怕是高攀不起哦,还是自己多吃两口,自己去打吧!” 天黑了,沈家爹娘向来都是早早熄灯睡觉的,今日却迟迟没有入眠。 瞧着爹娘房中的灯火,沈绮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 眼前莫名浮现起,今日撞见的那群谢家的男人。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 今天谢家来了五个人。 和娘在一起说话的是唯一的女客二婶,沈绮觉得她面相有些刻薄,眼神中也带着三分倨傲,更不喜欢她四处打量的精明模样,可毕竟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面子上也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当时走在前边跟爹爹说话的两个男客,看着和爹爹年纪差不多,应该是谢家爹爹、二叔的两位长辈。 走在后边,跟大哥一起说话的两个青年,猛一看上去有几分相似,都是高挑身材,瞧着很是挺拔。 只是一个稍微瘦一些,面色也比常人苍白些,带着点儿女儿家的秀气。 而另一个人,身形更高大些,宽肩细腰,步伐沉稳,莫名有种凌厉迫人的气势。 那时,自己才刚刚看了一眼,就被迫拉着小四匆忙逃跑,根本来不及细看。 至于他的眉毛眼睛长什么样…… 她翻了个身,又思考了一会儿,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 “咳咳……” 远处传来爹爹在房中大声的咳嗽声,把沈绮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诶,自己要回忆他的眉毛眼睛干什么…… 这两年,自家相看了这么多人家,总是会在第二天传来婉拒的消息。 谢家这样的县中大户,只怕消息会传的更快些。 过了明日,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个人了,自己却在这里沉思人家的什么鼻子眼睛,简直是徒增烦恼。 想到自己相看过这么多人家,沈绮倒是坦然,明明是那些人家没有福气,又听信什么克夫的传言,想来自家也是个拿不了主意的,神智必然也不清明。 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嫁过去,也不过是受尽一世的烦恼罢了。 可若是真的一世在家,虽然哥哥嫂嫂都说不嫌弃,可等父母百年之后,自己真的会变成别人口中的累赘吗? 沈绮叹了一口气,竟然有些怀才不遇的感慨。 叹息了一会儿,她见父母房中终于灭了灯,才翻了个身,沉沉地睡了。 第二日,天刚亮,沈绮就起床了,父母和哥哥起的更早,早就去店中忙活了,只有嫂嫂和弟弟能睡个懒觉。 沈绮先煮上米粥,又走到后门附近,伸手摸了摸鸡笼,果真有三枚热乎乎的鸡蛋。 她心里盘算,家中还有几棵小葱,再去前街上买一筐豆芽…… 啪嗒!啪嗒! 沈家后门的门环响起来了。 “来了来了!” 沈绮应着声,顺手把鸡蛋放在窗边,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正是昨天刚来过的薛媒婆。 瞧着眼前俏生生的姑娘,薛媒婆笑的眼缝儿都没了。 “沈姑娘,大喜啊!” 第4章 爹娘,我是愿意的 很快,沈家人都知道了谢家的意思。 张氏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让沈绍自个儿先在前面铺子里照应着,她和沈家爹爹一起回了后院,连同乔氏一起,听薛媒婆细细地说这件大喜事。 昨天沈家老两口合计了半夜,只说谢家这门亲怕是难成,只托人再相看相看别的人家。 第7章 不管家境如何,只要找个人才出众的,好歹也给姑娘挣个好出路。 没想到,一大早,谢家就差人送来了好消息。 自古婚事美不美,全凭媒婆一张嘴。 薛媒婆关于谢家的说法,跟刘媒婆又是两样。虽然没把谢家说成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也好一番夸耀他家的殷实富贵。 “家中的大铺子门面五间,是县城最大的生药铺,几十里的医家药行都要从谢家购置药材,进门有僮仆,出门有大马。” “昨日相看的那位哥儿,是大房的独子,上边有个姐姐,已经嫁到了省城大富之家,底下有个妹妹,最是温柔和气。” “家中又没了婆婆,只要姑娘一进门,便是当家立纪的娘子。" 张氏一时高兴,觉得女儿有个好出依仗,一时又觉得心惊,怕是这里边有什么坑人的陷阱,一时间倒无所适从,拉着薛媒婆问了一箩筐的话。 直说到日头朝向正南,眼看着快到午饭时间了,薛媒婆拉着她,非得要句准话,这边说定了,她好去和谢家说。 张氏思量了半天,拉着薛媒婆的手。 “好嫂子,累了你一番,你先回家歇会儿。这样的大事,容我和姑娘商量商量,总要她点了头,我才能放心呐。” 薛媒婆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她到沈家来,只说了谢家愿意。 却不曾说,那位谢家二爷,昨日连夜登了自己家门,送来了整整一车的好礼,托她今日一大早,就来问沈家的意思。 这何止是愿意,简直是千愿意、万愿意。 根据她当了多年媒婆的经验,越是这样急的婚事,越是要缓缓地说,一时心急,反而难成。 原本想着,今日后半晌,再慢慢到沈家来,细细说了这件事。 没曾想,今日一大清早,她刚打开自家家门,谢家的车马就已经在门口等着送她到沈家来了。 饶是这么着,她在沈家人面前还是拿出了专业的手段,端着架子,不急不缓地说了谢家的态度。 这样的好姻缘,想来沈家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这事倒真是奇了,沈家竟然还要缓上一缓。 薛媒婆轻笑着叹了口气。 “弟妹,这也是常情,婚姻大事,问问姑娘的意思,是应该的。” 说完起了身,又握了握张氏的手。 “姑娘若是定了主意,可赶紧来告诉我。” 送走了薛媒婆,张氏回到房中,立刻叫来女儿,又让沈纪到前边把大哥叫回来。 原本觉得无望,当下眼见着八字有了一撇,沈家人都想细细地把另一捺给写好。 爹爹仔细回忆着昨天的情景,第一个开口。 “我觉得,这个后生挺不错的,说话做事都很周到,对家里的生意门路也了如指掌,是一个有眼界、有见识的人。” 接着,沈绍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听说,他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五湖四海,甚至还去过好几次云南边境呢!” 大哥的语气中满是赞赏之情。 “只是家中的二婶可恶些,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还好是二房的长辈,若是合不来,少搭理几句也罢了。” 嫂嫂的眼光果然是和沈绮一致。 “只可惜,家离得这么远,以后若是想回家一趟,可就难了。” 张氏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抹眼泪。 沈绮瞧着娘亲的眼角快湿了,忙笑着开解。 “哪能人人都有嫂嫂这样的好福气,嫁的这么近,想回家就回家不说,还有你们这么一家好公婆,” 她顿了一顿,“还有我这么个好小姑!”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乔氏笑着推了推她,哥哥笑的眼睛没缝儿。 张氏闻言,抹了眼泪,拉着闺女的手。 “这么说,你愿意?” 众人都瞧着自己,倒把自己瞧得有些害羞。 沈绮没着急回话,定了定心神,心中细细忖度—— 这人家中有积年的生意,不是暴富之家,想来家风正气。 听说娘亲走了好几年,父亲也未曾续娶,也算是长情的人家。 瞧他身板健阔,步伐稳当,想来有个好身子骨,不至于多病多灾的。 既然托了临近的薛媒婆说亲,想来大概听说过什么克夫的谣言。知道了这事还不改初衷,证明是自己个会拿主意,不是那等偏听偏信之人。 今生若是能和这样的人厮守,也不枉这一世为人。 其实,昨夜辗转反侧之时,这些话已经想了几遍了。 只是当时觉得婚事无望,多思无益,今日事情到了跟前,她又来回思想了一番,打定了主意。 “爹娘,女儿愿意的。” 得了姑娘这句话,沈家老两口都松了一口气,又喜气盈腮起来。 说着,便要准备去找薛媒婆回话,还是嫂嫂止住了两人。 “眼下正是午饭时间,人家必定刚刚到家,而且这个时辰,他们家应该正准备吃午饭呢,这时候去,岂不打扰?更何况,人家刚走,咱们就急着去,倒显得咱们家不够矜持。 不如先用了午饭,爹爹和娘亲也换身好衣服,再慢慢悠悠地去答复这门亲事,不仅得体,还能让对方对我们高看一眼呢!” 这话一说,众人都觉得有理。 这事后,大家突然发现自家连早饭都没吃呢,索性派大哥去后街买上几个小菜,几个烧饼,家里还有沈绮早上煮好的米粥。 第8章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七嘴八舌,都喜气洋洋。 最高兴的是小弟沈纪,大喊着,终于能打赢西街的二毛了! 惹得众人大笑。 沈绮猛然听见小弟说起打架的话,心头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登时连饭也吃不下了。 还好大家都没留意。 等到大家各忙各的去了,沈绮觉得机会来了。 她悄悄拉着嫂嫂的衣袖,然后将嘴唇贴近嫂嫂的耳朵,紧张而又期待地问了一句顶顶要紧的话。 “嫂嫂,我……我想问下哥哥,昨天来相看的,到底是哪一个啊?” 嫂嫂听了,瞧着小月儿紧张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这可把沈绮急坏了,她干脆学着小弟的招数,扭股糖一样紧紧地黏在嫂嫂身上,撒娇耍赖,缠着她立刻去问哥哥。 昨天与哥哥同行的有两个年轻后生,一个皮肤白皙一些,另一个身材高大一些。自己一眼就看中了那个高个子男子,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他他来提亲的。 然而,毕竟没有人明确告诉她这个消息,万一求亲的是旁边那个小白脸,那不是闹出了一场笑话吗? 她一边摇晃着嫂嫂的胳膊,一边娇嗔。 “好嫂嫂,你就快去嘛!人家急着呢!” 嫂嫂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笑着答应了下来。 乔氏果然拉着沈绍进房间去细细询问,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重新摸索到妹妹的身边,悄悄地对她说。 “没错,就是你猜测的那位。” 沈绮听到这话后,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哥哥非常确定,前来求亲的谢家二郎,就是那个身量高些的人。 旁边那个矮了半头白脸小哥儿,是谢家二房已经成婚的堂兄。 得到哥哥肯定的回答后,沈绮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长长地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 嫂子看着她那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出声打趣。 “哎呦呦,还没成亲呢,这就谢上佛祖啦?看起来,我家小月儿对这个妹夫好生喜欢!” 说罢,便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粉白的脸颊。 沈绮被嫂子这么一说,自觉失态,用手帕遮住绯红的脸,倒在床上装睡去了。 眼看爹娘去了媒婆家,哥哥去前面照应店铺,小弟去了学堂,家中只剩下姑嫂两人,嫂子干脆也顺势躺在床上,两人悄悄说些闺中的私房话。 毕竟,等沈家小月儿日后嫁了人,可难有这样肩并肩说话的机会了。 第5章 送聘礼的排场 这桩亲事成得太快、太顺利了,不仅出乎沈家众人的意料,也实实在在给了白河镇的街坊们大大的意外。 等到谢家登门送聘礼的那日,整条街的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了。 倒也不怪大家爱凑热闹,实在是这排场太大、太隆重了。 谢家一共来了两匹大马、三辆大车。 准新郎谢聿铎自然骑马走在最前边。 中间第一辆车是谢家年过六旬的老祖母吴氏和贴身的小丫鬟。 第二辆车是谢家大房长子谢晏,也就是准新郎的父亲。 第三辆车是谢家二房谢昂、冯氏夫妇。 骑马走在最后边的是谢家大郎谢聿铭。 谢家二郎的下聘礼,连久不出门的祖母吴氏都请出来了。 实际上,吴老太太是不打算来的,有铎儿父亲、二叔二婶操持着就行了。 可是,她得知铎儿要订婚后,喜出望外,因为老大媳妇没了,就吩咐老二媳妇准备自己早就安排好的聘礼单子。 没想到,老二媳妇藏了私心,把聘礼单子上的好东西都掐了个尖,又找些不值钱的寻常玩意儿塞了进去,以次充好,看上去满满当当,其实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老爷们家家的,哪里懂得这些? 但是十七八岁就出门远行的谢聿铎,最懂这些。 不仅懂,他还很留心。 一手拿着单子,一手对着物件,桩桩件件清点清楚,刚查点了三分之一,二婶的脸上就挂不住了。 谢聿铎并不拆穿,顺着二婶的话,笑呵呵地只说不用查了。 转头,就把对不上数目的单子递到了老太太跟前。 这样偷鸡摸狗、以次充好的事情,他在外闯荡多年,不知见过多少,二婶竟然打主意打到自己最重视的聘礼上来了。 最终老太太大发雷霆,把二叔叫过去大骂了一顿。 二叔这辈子最怕两个人。一是堂上的老娘,二是屋里的媳妇。 二叔挨了一顿骂,又不敢回屋冲二婶发火,只是忍气吞声、好说歹说,媳妇还是不肯将吃进嘴里的好东西吐出来。 最终,还是扯下遮羞布,明说老太太已经都知道了,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究是把东西原模原样地送了回来。 为了这件事,老太太便有些不待见二婶,二婶整日家心中也有些气。 昨日,老太太在早饭时发话,自己要亲自给二孙媳妇送聘礼,二房的夫妻两个就不用去了。 二婶马上就不干了。 自己儿子五年前定亲时,老太太推说身子不好不去了,只让二房夫妇自己去提亲下聘。 到了二郎这次,她又能亲自去了? 老太太不急不缓地搅动着碗中的米粥,不急不缓。 “个中缘由,你自己清楚,还要我说吗?” 第9章 这话一出,二婶还好,她的儿媳妇孙氏立马就坐不住了,脸色通红,就连老大谢聿铭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祖母,不是说不提这事儿了,都多少年了,还老说。” 老太太气定神闲。 “又不是我挑的事,你娘非要问,我能怎么说?” 孙氏立刻用眼神剜了那多事的婆母一刀,只说吃饱了,推了碗筷,就回房了。 为着这场风波,二婶不让来也要来,还拉着自家男人一起。 她憋着劲,一定要找出沈家的毛病来,好歹也要给自己家争一口气。 白河镇众人哪里知道这里的风波,只瞧着谢家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连三台大轿,在小镇上实在难得一见,都纷纷来看热闹。 瞧见了送的聘礼,更是啧啧称奇。 十六盘羹果茶饼、四套锦绣衣服,六方织金锦帕,板栗、榛子核桃、红枣、花生、桂圆、瓜子等各色干果、白米、白面、绿豆、红豆、黄豆小米等五谷粮食、各色布匹、绢帛。 还有几样精致小木盒子装着的药材、香料,看得人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共计二十抬,每抬上面都放着大红双喜,煞是好看。 又有八十两白花花的白银礼钱,成双成对的金戒指、金手镯、银项圈…… 满满当当,放在大红缎子垫着的黄铜托盘上,流水一般送进了沈家门上。 看热闹的街坊七嘴八舌。 “乖乖,现在的一石米价才八钱银子,就够我们家吃上大半年了。这光礼金整整八十两银子,这得能买多少大米啊!” “我家铺子三五年也挣不了这么些钱!” “看那对儿手镯,明晃晃的,怕是纯金子!就算是银子包金,也值不少钱呢!” “我细看了看,肯定是金的!我长这么大,也没在咱们这儿见过这么贵重的聘礼!” 白河镇一般的乡镇人家,能拿出十两银子,买上一个金镯子的聘礼,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豪阔了。 像谢家这样的平山县人家,也难有这么大方的手笔。 这也有个缘故。 谢家二郎,自十八岁起便离家远行了,一路上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少不了经历了各种艰辛。 而今的谢家能年有余庆,少不得这个孙子出的大力,吴老太太对此心知肚明,因此,这次准备的聘礼本就格外丰厚些。 再加上又出了老二媳妇克扣聘礼的这件事,给一向不理家事的老太太提了个醒。 原来,连如此重要的聘礼之事,老二媳妇都敢动手脚,那平日里她定然没少从老大家那里捞好处。 想到此处,老太太不禁怒从心起,决定在原本丰厚的聘礼之上,再加一份厚礼。 更何况,这些年谢聿铎在外边往来采买,见过不少好东西,自己也有些积攒,又特意以亡母的名义添了一些,就越发显得丰盛了。 谢家的聘礼送的这么丰盛,把沈家人也吓了一跳。 原来早就看过聘礼单子,心中有了计较,特意把家中修整一番,准备停放聘礼。 谁曾想谢家竟然送来了这么多,眼看着院子里都放满了,聘礼盒子还没能全抬进门。 沈绍临时开了前边的店铺门,直到把柜台都放满了,才算是终于全迎进了门。 张氏见院里人多东西多,就先将要紧的礼银、金银物件等锁进卧房,又把羹果茶饼等拿出一些,当场就散给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 她让丈夫、儿子招待男客人,自己和儿媳妇招待女宾,又托付大儿子的岳父母帮忙照看院里放的布匹等东西。 除了年纪最小的沈纪到处乱跑,一家人都忙中有序,竟然一丝不乱。 至于她最心爱的小月儿,平日里来客人数她最忙,今日倒是最清闲的一位。 她正端坐在自己的闺房中,等着一波波儿的女客前来恭喜,对她打趣。 光是害羞脸红,就够她辛苦的了。 这个婶婶说:“谢家不愧是平山县的大户,瞧瞧今日送来这么多聘礼,礼金就是白花花的一盘银子,瞧着有百十两呢,真是有钱!” 那个大娘说:“我瞧着,那送聘的女婿人长得也俊俏,骑在那高头大马上,把你家哥哥都比下去了!” 又有一个邻居嫂子说:“咱们的小月儿,生得也这么美,跟俊郎君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听着众人的打趣,沈绮低头红了脸。 许是因为屋里人多,她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手心里也有,心里直打鼓。 他,不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个大婶的喊声,“来来来,都让一让,贵客到了!” 第6章 看看新人的模样 屋里众人看见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进了门,立刻就知道是谢家送聘的长辈,特意来看看自家准新娘的模样。 一时都噤了声,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众人细细打量,谢家果然是县城大户,穿着打扮与白河镇上人家确实不一样。 吴老太太穿着一身湖蓝色锦绣衣服,手上戴着两三个金戒指,尽管发间染霜,身板看着还硬朗,即便此刻笑意盈盈,仍带有一种坚韧与从容的气质。 随行其侧的冯氏,穿了一身锦绿色衣服,满身上下插金带银的,原本都是平日里不常穿戴的,可今日这样的日子,她必定是要风光一下。 第10章 今日刚进门时,吴老太太见沈家宅子只有两个窄窄的院落,连马车也进不来,心底里隐隐有些不满。 虽说是自古娶妻娶贤,只看人,不看家。可这沈家家境,跟自家比起来,也实在差的太多。 她倒不指望亲家有多富贵,只怕两家家境差距过大,八成会娶进来一个没眼色的野丫头。 倒不知道,二郎瞧上这家什么了。 等进了门,老太太走到到跟前一看,眼前一亮。 沈绮肌肤胜雪,粉面含羞,今日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素红衫子,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发间带着两朵小小的绢花,更添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好个美貌的姑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秀之气,让人一见就生出喜爱与怜惜。 沈绮见两人过来,早就知道是那人的祖母和二婶,轻盈起身,含笑行了个礼。 老太太见了,满心欢喜,连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亲切地唤着“乖乖儿”。 二婶在一旁细细观察,心中暗自思量。见这姑娘与老太太谈笑风生,没有丝毫的扭捏与羞涩,那份从容不迫,与寻常待嫁女子见到生人便脸红耳赤、言语不多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见识和心机。 众人见贵客来了,略散了去,那些好奇围观的小孩子们,也被大人们笑着哄到门外吃果子去,屋里马上就安静不少。 沈家知道今日会有谢家的女眷过来,专为两位尊贵的长辈预留了高椅,以显敬意。 正要转身去拿茶水,嫂嫂早就准备好了,给她一个眼色,在门口处递过来一个茶壶,四个茶杯,还准备了一盘子干果茶点。 沈绮接了茶壶,感激地冲嫂嫂点点头,嫂子也回之一笑,略一扬下巴,示意她进去招待。 沈绮回到房中,侧身执壶,手腕轻转,亲自倒了两杯茶,一杯奉给吴老太太,一杯奉给冯氏,满脸含笑。 “老太太、二太太能屈尊驾临,实在是晚辈家中之幸。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这杯自家的薄茶,全当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请二位长辈品尝。” 二婶一听这话,倒瞅了沈绮一眼,心中暗道,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见识。 这边新婚的时候才正式给长辈敬茶,可送聘的时候长辈过来,又不能渴着人家,总要给长辈奉一杯茶,这姑娘不羞不怯,只称呼长辈,又说是自家的茶,就像是照顾远来的亲戚似的,一点也不怕不怵。 沈绮倒了茶,老太太便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瞧着她粉白的面庞,乌黑的头发,水杏一样的眼睛,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 “好孩子,我记得铎儿说,你叫沈绮?真是个好名字。” 沈绮听见未来夫君的名字,心头忍不住跳了一跳,脸上却不显出来,依旧笑着回话: “老太太记得没错。因着爹娘经营绒线铺,整日跟着毛绒、丝线打交道,学名便取了丝字旁的绮,说是能显出本家的特色来,我家哥哥沈绍、兄弟沈纪,都是一样的起法。” 老太太又问:“不错,这名字好听着呢。可有小名儿吗?” 没等沈绮回答,旁边便有快嘴的小妮子叫,“有小名儿,叫小月儿。” 街坊众人都知道这个小名儿,都笑了。 沈绮也笑着低了头。 “是呢,娘说,因着我是八月十五晚上生的,天上挂着明晃晃的月亮,小名就叫做小月儿。” “可知是好呢!八月十五的月儿,可不是又亮又圆,难怪长得这么好,又有这么个好脾性。” 吴老太太越看越爱,又问了许多,沈绮一一应着,祖孙俩拉着手说了半天话。 到了午饭时分,邻居众人都慢慢散去回家了,因着沈家是外乡人,没有什么实在亲戚,就只有几家亲近的邻居和乔氏的爹娘,留下来一起陪新客吃饭、喝酒。 男女分作内外两席,两边吃食都是一样的,满满当当一桌子荤素菜食,有蒸鹅、清炖鱼、水晶蹄髈、雪藕、山药肉圆,又有两样蒸酥点心,加上各色小菜。 这是大哥特地去镇子的菜馆订的最好的席面,又加了两坛清冽的玉泉酒,虽比不过县城人家的富贵排场,也很能撑得起台面了。 这边,沈家娘亲陪着吴老太太说话,还有几位有年纪的大娘、婶婶,围着客人说些家长里短的热闹话。 沈绮就乖巧地陪着嫂嫂坐在末席,方便给各位长辈倒茶劝菜。 众人说到热闹处,乔云华在旁边悄悄拉一拉沈绮的衣角。 沈绮会意,知道嫂嫂是有话要私下说,一人拿了茶壶,一人端着茶杯,佯装做出去添茶的样子。 等走到避人的窗边,沈绮就压低声音,问嫂嫂有什么事情。 嫂嫂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拉着她的手转出门去,姑嫂两个蹑手蹑脚,往外边走。 快走到院门处的时候,沈绮稍稍用力捏了捏嫂嫂的手,压低声音。 “嫂嫂,再往外走,就是外院了。男客们正在那边吃酒,我们不好过去的。” 确实,一门之隔,外边便是男客们喝酒交谈的声音。 嫂嫂嘴角含笑,却拉着她走在一边的小菜地处,贴着墙往外瞧。 这墙原是花墙,中间原有镂空的花饰,只不过平日间总有树叶挡着,没人注意过。 嫂嫂的声音压得很低。 第11章 “昨日我让你哥哥特意清理过,就为了今日派上用场呢!” 嫂嫂轻轻拉开一片树枝,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来。 “你瞧,坐在你哥哥旁边的,便是那谢家二郎。” 沈绮脸上消退不久的红晕,登时又起来了。 原来嫂嫂费这番心思,竟然是想让自己再好好瞧瞧未来夫君。 乔氏见她不好奇,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沈绮也不再扭捏,站起身来,踮着脚尖,悄悄往那边看。 男客们都围坐在院子的树下吃酒,沈家爹爹和谢家爹爹并排坐在主位,听一旁的谢家二叔高谈阔论。 再往下,依次是街坊附近的叔叔伯伯们,坐在最末位的便是哥哥沈绍,那哥哥旁边的那人…… 那人穿了一身暗红的锦衣,因着身材挺拔,背脊宽阔,将锦衣撑得笔挺而合身,乌黑浓密的发丝束在脑后,为他平添了几分勃勃英气。 即便坐在素有美名、风度翩翩的哥哥身旁,他也丝毫不显逊色。 此时,日光透过树梢的枝叶,斑驳陆离地洒在他的后背上,形成了一片片光与影的交错,倒显得煞是好看。 第7章 盘点聘礼 可惜了。 沈绮心中暗叹,只因两人皆背对着这边,任凭她如何努力踮脚,在怎么看也只能看到后背和脖颈。 那鼻子、眉毛、眼睛的模样,却始终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无从窥见。 怕是老天爷听到了沈绮的心声,正好谢家二叔喝了口酒,留下一个说话的间隙,大哥沈绍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桌上众人都笑了。 谢聿铎也跟着大家在笑,一边笑着,一边自然地转身,轻轻拍了拍身旁沈家大哥的肩膀。 那回头的一瞬间,沈绮就看见了一个端正笔挺的鼻梁,如同斜立起的刀锋,线条流畅而英挺。 她突然“嗖”地一下蹲下身子,动作敏捷得如同受惊的小鹿,紧接着拉起嫂嫂的手,两人便如同风一般地朝内院跑去。 等转过路来,两人在树下累的大口喘气,喘息稍定,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嫂嫂一边轻拍着胸口平复呼吸,一边急切地问。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就...就看到了鼻子。” 说完,沈绮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嫂嫂闻言,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啊,鼻子?那能看清楚什么啊!” 沈绮半是娇嗔,半是抱怨。 “谁让他一直背对着我们,也不回头,这谁能看清啊?” 嫂嫂见状,眼珠一转,提议。 “那要不我们再去瞧瞧?”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和挑逗。 她一听这话,吓得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去不去,我可不敢看了。” “怕什么,我和你哥哥,当初在我家送聘的时候,可是大大方方地就见面了。” “阿弥陀佛!我的菩萨好姐姐,你们俩七八岁就认识了,小时候,一日少说也能见个五六遭。长大了见得少了,三五日也常都碰面,哪里还需要在送聘的时候相看呢?” 沈绮顿了一顿,又说。 “再说了,以后……总能见到的。” 嫂嫂忍不住笑着羞她,沈绮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害羞,忙转身去拿热茶壶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席上,给众人添茶倒酒,众人还在忙着说笑吃席,果然没人留意。 等到日头偏西,这场宴席才到了尾声。 谢家众人牵了马来,准备打道回府。 只不过谢家大郎谢聿铭吃醉了酒,醉得骑不上马,二叔也醉醺醺的。 倒是准新郎没甚醉意,神智清明,爹爹也还好,便让谢聿铭坐了马车,爹爹和二郎慢慢骑着马,原路回家。 沈家夫妇待客周到,直送到大路口才回家来。 谢家一行人都对这门婚事很是满意。 尤其是谢聿铎,今日也难得开怀,谢晏更是大觉宽慰,直说眼看儿子成了婚,亡妻在天上也能安息了。 祖母虽觉得门第有些配不上,到底姑娘人物出色,也不挑什么了。 最生气的是冯氏,她今日憋着劲来瞧沈家的笑话,没想到沈家一家人忙中有序,一点儿没出错,连礼数也是一丝不乱。 那没过门的小媳妇,更是落落大方,见谁都带笑,和和气气的样子,竟然叫人挑不出毛病。 就是那八九岁的小兄弟毛躁些,在人群中跑来跑去,自己正要出口数落几句,他家的大儿子竟然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小兄弟从人群中拎出去了,叮嘱他好生待着,出去再玩。 好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竟然把自己家的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 倒是自己的丈夫儿子,在席上逞强好胜,不仅不推辞,反而非要陪上几杯,喝成了这烂醉如泥的样子。 “高……高兴!” 二叔在醉中还在喃喃自语。 二婶气得给了他一巴掌。 送走了谢家众人,沈家夫妇关了院门,收了桌椅碗盘,一起清点谢家送来的聘礼。 八十两白银,这份沉甸甸的礼金,已经原封不动地锁进了家中的箱笼底层,准备给女儿添置嫁妆。 这笔巨额的聘金,抵得上绒线铺三年的纯利润,周围邻居们见了,都忍不住眼红咂舌,议论纷纷。 想当初,自家购置几间房连着小院,也不过才花了三十五两银子。 第12章 而今,谢家竟能拿出八十两作为聘金,其出手之阔绰,实在令人开眼。 四套锦绣衣服,六方织金锦帕,成对儿的金戒指、金手镯、银项圈,不消说,这是送给沈绮穿戴用的,以后成婚还要带了去。张氏给女儿一一看过,就收进女儿的箱笼里去了。 至于成匹的布匹、绢帛,张氏早就打定主意,都用来造作陪嫁的铺盖被面、四季衣服,也都放在女儿箱笼里。 至于那十六盘精心准备的羹果茶饼,虽非金银财宝,却也是心意满满。这些原是放不住的东西,何况而今是七月里天气,更易变坏。 除了今日散给了街坊邻居,张氏又拿了六盘给乔亲家带了回去,剩下也四五盘子,这几日少不了往来庆贺,四邻亲戚里分一分,也就是了。 四大坛南边来的金华酒,这是耐存住的东西,也是以后往来结亲待客少不了的。 沈氏父子俩平日都不贪杯,只陪着客人饮几杯罢了,爹爹就命大哥放在里间的阴凉处,等日后女婿上门时,再打开取用。 前面铺子里还有十几抬各色干果,成盒的各色药材、香料、茶叶,虽说也耐得住存放,未免也太多了些,占用地方。 若是自家吃用,只怕三五年也吃不尽的。可若是原模原样陪嫁过去,也不像个样子。 沈绮知道这是自己的聘礼,爹娘哥嫂都不好说话,便自做了主张。 除了每样留下半斗、一斗的量,供自家吃用、送人外,其余的请哥哥问问平日往来粮食铺、干果铺里的伙计们,若是有要的,都挑过去,折了现银,一来好存放,二来也方便置买物件。 大家听了,觉得有理,就依了她的话。 其余的药材、香料、茶叶,原本是金贵东西,用的少,怕是镇子上也没有识货的店铺,便好生收拢在家,以备不时之需。 谢家送来的婚书上,写定了两家商议好的婚期,择了八月十六的好日子,迎娶成婚。 眼看就剩下不到一月的光景,沈家夫妻也顾不得店里的生意了,只交给儿子儿媳照看。 老两口四处采购陪嫁用的描金箱笼、帐幔、鉴妆、桌椅、锦凳,来来回回花了二十几两银子。 老两口合计了下,又咬咬牙花了十八两银子买了一张描金彩漆拔步床。 虽说自己家比不得谢家那样县城大户的富贵,也不能给女儿拉了后腿。 沈绍、乔氏见爹娘给小月儿准备的嫁妆齐全,自己也没有别的东西需要添置,便拿了自己的私房钱,给妹妹打了一支大约二两多重的金簪,簪头是流云托月的花样,煞是好看。 私下里,沈绍笑问:“你平日也只有一根素金簪子罢了,还是当年我送的聘礼,倒舍得给小月儿买这么贵重的簪子?” 乔氏佯怒。 “你少来招骂。你瞧瞧,谢家送的那般流水样的东西,又不好直接给人家当陪嫁再带过去,还不是留给你我自家的?虽说谢家不比你我这等小门小户,可若不给小月儿置办些好东西,倒没得让人存着三分的看不起,小月儿日后岂不难过?” 沈绍大笑一场,又赖在媳妇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惹得乔氏又是羞,又是笑。 第8章 登门迎娶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一轮月亮饱满而明亮,宛如悬挂天际的明珠,真真是月色如水。 中秋佳节,也是沈家的小月儿,在家过得最后一个生日了。 一家人早早用了饭,院子中也就布置好了,到处挂着红绸、双喜、彩花,也安排好了明日待客的茶点,井然有序,很是喜庆。 沈家爹爹还是不放心,带着儿子一遍一遍检查,陪嫁、桌椅、锦凳、酒水、果盘、鞭炮…… 沈绮房中,张氏正在对着女儿垂泪。 “养了十八年的女儿,过了今日,便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能叫我不伤心吗?” 嫂嫂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娘,不是这么说,妹子再怎么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也一辈子是你的女儿,天涯海角也是不变的,更何况平山县离的不远,你瞧瞧谢家的高头大马,套上车,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可不是嘛,以后我吃了早饭出门,还不耽误吃娘做的午饭。” 沈绮依偎在母亲怀里,故意做出个撒娇的样子,逗母亲一笑。 张氏听了,用手指点点沈绮的额头,果真稍稍舒展些,又拉着女儿说了一箩筐的话儿,沈绮一一都应了。 直说到人困马乏,张氏让儿媳先去安置,等人走了,悄悄从自家箱子最底下掏出一卷红布包着的画纸来。 “娘,这是什么?” 沈绮好奇,从来没见过这个。 “傻乖乖,今晚上好好看看这个,到了明晚,你就知道夫妻是怎么回事了。” 这一句话说的明白,沈绮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粉面“腾”的红了起来。 自己长这么大了,隐隐约约知道,男女之间应该有些不可对外人说的事情,可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等到张氏走了,沈绮关好房门,钻到被窝里,借着灯光,细细看了起来。 画册虽然时间久了,纸边有些发黄,线条也有些模糊,可是画上的细节还很直白的。 沈绮瞧了半晌,心跳得咚咚作响,一时觉得害怕,一时又有些期待,辗转反侧,直到三更天才浅浅睡去。 睡前,自然是又细细看了一遍,再郑重其事地放回原位,当做一切没有发生的样子。 第13章 天刚蒙蒙亮,沈绮已经穿戴整齐了,张氏和乔氏早就过来了,一样一样地叮嘱她。 “等会儿盖上盖头,也就不能揭下来了。到了新房里,等众人都到了,才能让新郎揭开。” “路远,轿子难免颠簸,你在里边好生坐着,别乱动。要是有什么话,就悄悄跟薛媒婆说,她一路都是跟着的。” “谢家的宅子在平山县的银狮街上,那条街最是热闹,今日来看花轿的人也一定不少,你别怯场。” “他家不比咱们家,原本就是县中的大户,若是跟咱家不一样的地方,你就看看家里的姑娘嫂嫂怎么行事,跟着学就是了。” “若是姑爷不好,在他家里可先别闹,三日回门的时候再跟我说。” 沈绮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长了一十八岁,这样的事情,还用娘亲教吗? 可她看着娘亲一脸认真的样子,忙点头。 本来昨夜就因为那本小画册没有睡好,今日醒得又早,困倦过了头,反而觉得精神了起来。 谢聿铎今日骑着毛色雪白的高头大马,穿了一身精心缝制的大红喜服,身披锦绣红帛,腰上系着红绸,越发显得宽肩窄腰,修眉如剑,俊眼含光。 新郎官含笑昂首走在队伍的最前边,一路上引得众人围观。 这儿的习俗是新郎新娘要在正午之前开始拜天地,因为平山县离这儿三十里地,花轿比不得马车脚程快,一路上又要吹吹打打,大约要一个半时辰路程,又要留够新郎在新娘家迎亲、堵门、上拜父母的时间。 为此,刚过早饭时间,谢家的队伍就吹吹打打地过来了。 一路上,众人纷纷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好个标志的年轻后生,把沈家的大小子都比下去了!以后新女婿来了,他可称不上白河镇的第一号的美男子了!” “光看背影,两人还差不离,可到前边看看眉眼,还是这新郎官更俊些。” “这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哈哈哈。” “瞧瞧咱们小月儿的容貌身段,若是不是这样的人才,哪能配的上她!” 大家虽然只是看热闹的邻居,但自觉把自己归属到沈绮娘家人行列里了。 等到花轿到了沈家门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个不停。 嫂嫂连忙帮沈绮盖上绣了鸳鸯、坠着彩珠的红盖头,细心叮嘱她,在入洞房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掀开。 沈绮早就被娘亲叮嘱的一大堆这不能、那不能说得头昏脑涨,这会儿只顾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 新郎官下马、进门、过院、堵门各有一套规矩,这向来是嫁娶迎亲的看点。 小时候沈绮最喜欢看新郎官进门接新娘了,这会子轮到自己,娘亲、嫂嫂出去待客,大家也都出去看看新郎,一时间,房间里倒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人声渐渐近了,想来是他们到了堵门环节。 等进了门,新娘就要跟着新郎走了。 沈绮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说话声、唢呐声,比这些声音更大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砰的一声,门被人群挤开了,人声也跟着鼎沸起来。 “新郎官来咯!” “这边这边,慢点挤!” “新娘子在哪呢?” 看热闹的人多,谢家一起来的年轻人怕挤不进去,拼命往外扔大把大把的铜钱。 眼看黄澄澄的新铜钱撒得满院子都是,众位邻居都去抢铜钱了,倒被新郎官寻着时机,长腿一迈,跨过人群,顺利进了房门。 跟着新郎一起挤进来的,还有薛媒婆。 许是场面见多了有经验,她倒比新郎官动作还快。 三步做两步走到窗前,一把将大红缎子扎的绣球塞进沈绮怀里,又把另一边交到大步走来的谢聿铎手上,随即向人群大声宣布—— “吉时已到,新娘子启程了!” 等拜辞了沈家父母,薛媒婆扶着新娘子上了花轿,谢聿铎又骑上白马,迎亲队伍又吹吹打打起来,在人群中缓缓走出街去。 看着女儿穿着大红嫁衣,进了大红花轿,转眼间就离了家门,张氏哭得眼泪模糊。 沈父瞧着妻子泪如雨下的样子,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没两天又回来了,怕怎的……瞧着女婿出门时一路护着小月儿的样子,是个好归宿……” 话虽这样说,他的眼中也酸酸的。 等到花轿没了影子,老两口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家。 薛媒婆果真是有经验,一路上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且行且乐,正好赶在正午前一刻到了谢家大门。 第9章 拜天地入洞房 平山县的银狮街今日格外热闹,人来人往,喧闹声此起彼伏。 “快看快看!谢家那新娘子,哎哟喂,终于来了!” “这几年都没见着他家二郎,这么一瞧,比他家老大长得好些!” 另一个人踮起了脚,笑着去看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儿。 “哟,这开生药铺的谢家,整的好大的排场啊,铺的半条街全是红毯!” “啧啧,听说新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可不得这么排场吗?待会儿好好一睹芳容!”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眼中满是期待。 沈绮牢记母亲嫂嫂的叮嘱,一路上不乱动、不乱看,盖头也不曾掀起来。 等在震耳欲聋、漫天飞舞的炮竹中下了花轿,她就牢牢扶住薛媒婆的手,紧紧扯住红绸。 第14章 让走便走,让停便停,让弯腰便弯腰,让低头就低头。 一路上,薛媒婆都会轻声提醒各种繁琐的规矩,而手中红绸的另一端,也始终被那人牢牢地牵着。 在这鞭炮轰鸣、人声鼎沸的喧嚣之中,她倒觉得安心了,两人之间那份紧密相连的牵绊,让她感受到了莫名的踏实和安宁。 "一拜天地!"随着礼官高亢的声音响起,新郎新娘转身行礼。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然而,礼官的话尚未说完,喧闹的人群已经迫不及待地簇拥着新人们向内院走去。 沈绮只觉得周围突然涌来许多人,嬉笑着、欢闹着,起哄声、欢笑声、祝福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场婚礼的喜悦氛围推向高潮。 不知是谁推了一把,薛媒婆被人挤散了,她的左手边猛得空了。 什么也瞧不见,只有心也跟着咕咚了一下。 她感觉左边马上又有别的人挤过来,但显然不是薛媒婆。 虽然还在跟着喧嚷的人群往前走,沈绮却一下子慌了神,又不敢掀开盖头,一下子茫然无措起来。 这茫然就持续了一秒,很快旁边就有人拨开众人,紧挨着她的身子,沈绮还没来得及惊慌,马上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下子轻飘飘的。 原来是那人在人群中抱起了自己,还好红盖头够大,没有一下子被掀翻起来。 沈绮只松了半口气,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这人腰腹硬实,胳膊有力,步履沉稳,显然是个高大的男子。 这这这…… 等沈绮摸到那人胸前的锦布红帛,才悄悄把紧着的那口气松了出来。 周围闹声哄然,像是炸开了油锅! “哟呵,新郎官好一把子力气啊!” 众人的起哄声又起来了。 “哈哈,聿铎这就抱起新娘了,真是会心疼人啊,哈哈!” “二郎,慢些,慢些!”声音渐远。 一路上,沈绮紧紧揪住新郎肩头的红帛,生怕自己掉下来,幸好他大步流星地左拐右拐,步子却始终很稳。 沈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他上了几步台阶,随即踢开一处房门,又走了几步,才稳稳地把她放下了。 身子重新稳了下来,只觉得屁股下边坐感柔软。 沈绮想,想来是新房中的床榻。 看热闹的众人还没来得及跟上,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外边还偶然传来几声炮竹响。 沈绮刚坐稳,就感觉那人就矮下了身子,和她的高度并排,双手伸到了她的盖头上。 沈绮一直记着娘亲的叮嘱,在心中大喊。 别,这时候还不能掀盖头!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只感觉他的手飞快掠向一边,又立刻放下了。 原来是要帮她把歪掉的盖头摆放整齐。 “累吗?” 声音低沉却清朗,很是好听。 沈绮只能透过盖头看到那人的脚,脚上是簇新的锦绣暗纹红靴。 “还,还好。” 她坐在花轿上半日没出声,至今也没喝水,只觉得自己声音怯生生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给你倒杯茶喝。” 沈绮巴不得呢。 可惜,后边跟着看热闹的人又涌进了洞房,人声登时鼎沸了起来。 “新郎官真心急,跑的飞快!” “聿铎人家那是疼媳妇啊,怕被人给挤着!” “到底是多好看的新娘子,把新郎给心疼的,快让大家伙看看!” 沈绮不敢再想喝水了,紧张地揉起手里的红帕子。 幸好这时候薛媒婆又挤了进来,使劲挥挥手,让大家让出空来,又开始一套一套地说起吉祥话。 等到这场面上的规矩都进行完毕,薛媒婆大声宣布。 “掀盖头咯!” 盖头下的沈绮轻轻咬住了嘴唇。 今天一大早,嫂嫂就细细地给沈绮上了妆,直装扮的面如粉桃,眉如新柳,嘴唇上也上了胭脂。 当时沈绮一看,便央着嫂嫂替自己擦了去。 “好看是好看,总觉得很奇怪,都不像我了!” 嫂嫂坚决的收起了胭脂盒子,斩钉截铁。 “就得这么装扮才好看,你等着吧,准把谢家那群人美得心惊肉跳。” 一柄细细的铜杆轻轻伸到盖头边上,轻而快地一挑,新娘子遮了大半天的面容,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沈绮这会儿不知道谢家众人有没有心惊肉跳,只觉得自己心惊肉跳的厉害。 “好个美貌的新娘子!” “跟仙女似的!” “好看好看,二爷可真有福气!” 众人果然觉得惊艳,七嘴八舌,真心实意地夸了一番,只把沈绮羞得脸通红。 趁着众人不防备,偷偷瞧一眼自己的“那个人”。 不料谢聿铎也正在含着笑眼也不眨地瞧她,四目相对,沈绮飞快地垂下脸。 一瞬间,沈绮竟然在人声鼎沸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好俊的脸! 薛媒婆不愧是官媒,诚不欺我,他果真是相貌堂堂。 沈绮心里暗自有点乐,咬着嘴唇才没笑出声来。 这时众人又开始乱着起哄,那边薛媒婆又开始起了作用,挥挥手把众人都哄出洞房,赶出去外边吃酒去。 谢聿铎刻意迟了一步,避开众人,弯下腰,对坐了半日的新娘低声说话。 第15章 “若是坐累了,就起来走走,不妨事的。” 沈绮见他对自己说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涌到脸上来了,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收了这份好意。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年轻人跳进房中,死命拉着谢聿铎往外走,边走边说。 “二爷!春宵春宵,还早还早,先去吃酒去!” 第10章 人生一大急事 这边男客刚走,那边又涌进来一群女客,沈绮只认识为首的是曾经见过两次的二婶,忙站起身,又被众人按到了喜床。 除了二婶,剩下的都是青年妇人和姑娘们,薛媒婆又上前替沈绮引荐。 “这是你家大姐姐,昨日刚从省城赶回来的,特意来参加你们的喜事呢。” “多谢大姐姐。” “弟妹,哪里称得上谢字,别拘礼,快坐下吧。” 沈绮知道,娘亲曾跟她说过,谢聿铎有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大姐姐,名叫谢玉钟,比他大了五岁,因为早年间嫁到了省城,很少回家,这次亲兄弟结婚,她必然是要出席的。 大姐看着还不到三十岁,眉眼和谢聿铎有几分相似,身材高挑,很是端庄。 “这是你家二妹妹,是二太太家的千金。” 谢家子女按照宗族顺序排行,因大姐姐居长,二婶家的闺女谢玉锦就排行第二,这位二小姐个头矮点,穿着比大姐姐还华丽些。 玉锦见媒人提到了自己,昂头往前了半步,没出声,只微微扯出一个笑来。 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样的笑容倒真是和二婶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你最小的三妹妹,今年十二岁了。” 大房最小的女儿谢玉镜,排在第三,形容尚小,身影瘦削,穿着一身明显是新作的衣服,还有些不合身,倒是活泼,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来,往前走过来。 “嫂嫂,我叫玉镜,你可真好看!” 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绮笑着摸摸她的小脸。 “玉镜妹妹,你也很好看!” 论起来,二妹妹玉锦也该叫声嫂嫂,可她瞧着三妹妹和新娘子说说笑笑的模样,自顾自翻了半个白眼,只说人多挤得慌,拉着二婶,就慢悠悠往外走了。 幸好人多,都不在意。 周围还有好些旁支亲眷,薛媒婆也不太认识,应该由二婶子替新娘子介绍呢,偏生她又自顾自走了。 还好有大姐姐玉钟守在身边,马上一一介绍了,沈绮挨个问候了,这个叫婶娘,那个叫嫂嫂。 众人其乐融融,都夸新娘子长得好看,又大方又懂事。 众人见过后,也三三两两去吃席了。 新房里另有一桌席面,比外边的要小巧精致些,只有几位嫡亲的亲眷陪着。 沈绮累了这半日,早就饿了,可又怕吃多了出恭不方便,便陪着众人吃了几口,也就撤去了。 吃过饭马上又有一波儿女眷过来,个个都是插金带银,浑身锦绣,明晃晃耀眼,跟白河镇的妇人打扮又是两样。 这次是县中的各大商人家眷,因见谢家生药铺娶了新媳妇,都依礼,先吃了席面,再过来瞧新娘子,也有赞新娘美貌的,也有夸谢家大方的,也有趁机打量新娘陪嫁过来的嫁妆的。 嫁妆原是提前一天抬过来的,现在房中的描金彩漆拔步床,便是沈绮的陪嫁。 众人看了一圈儿,赞了一圈儿。 前几日,大家都听谢家二婶说,新娘子是乡镇上的小家子出身,贫苦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说人多了还怕吓到她。都信以为真。 可新房里陪嫁的描金彩漆拔步床、宝象花纹的流苏帐幔、成对的朱漆描金箱笼,说不上顶好,可桩桩件件也不落人下风。 眼前的新娘子落落大方,谁去搭话,都能说上两句,脸上也带着笑,很是稳重亲和呢。 众人悄悄议论,“这样的做派,也不像她说的那样上不得台面啊!” “可不是,比她闺女可美貌多了!” “谢家老太太眼睛毒着呢,又是亲自去见过,可不得挑个好的孙媳妇吗?” “还说呢,她家那个大孙媳妇也好看,可那事儿……” “嘘,多少年了,别提了!” “怕是大房娶了这么可人意的一位媳妇儿,把冯氏那出身高门大户的儿媳妇比下去了,她才这般的咬舌生风呢!” “可不是,这才说得通呢!” 直到日落西山,终于送了最后一波儿女眷。 沈绮浑身跟散架了似的,偏生刚清净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就响了。 见有人来,她马上端坐起来,一抬头,发现进门的是三妹妹谢玉镜。 “嫂嫂,你累了吗?” 小玉镜款步走到床前,见嫂子面上有些疲倦,马上侧身过来给她捶肩膀。 这丫头这么小,倒这么体贴人,只是沈绮马上拉住了她,搂着她坐下。 “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去睡呢?” “哥哥叮嘱我,让我有空了就来看看嫂子,看嫂子有什么要帮忙的。” 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口一个嫂子,沈绮很是暖心,拍拍她的肩膀,称赞。 “你真懂事。” “那嫂嫂,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小玉镜侧着头,眼神中隐隐有些希冀。 瞧着小丫头这么热情,沈绮也不再客气,附在耳边。 第16章 “你知道,茅房在哪儿吗?” 生生憋了一天,倘若再不解决,她就准备自己出门去找茅房了。 小玉镜一听这话,“哎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哥哥昨日就跟我说的,让我早早就告诉你,今天只顾着高兴,偏生忘了。” 她跳下床,叫道:“嫂嫂,跟我来。” …… 解决了人生一大急事的沈绮,感觉自己又神清气爽了起来。 小玉镜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还好院里有灯,新房里也点着红烛,走过去也不远。 推开房门,沈绮听见床铺边有淅淅索索的声响,估计是小玉镜怕黑,自己先回来了。 她心情大好,便关门边说。 “玉镜妹妹,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哦,她帮你什么忙了?” 声音低沉清冽。 沈绮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原来是今日的新郎官谢聿铎。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房,正端坐在里间的床边,手肘放在膝盖上,手里是方才被自己扔在一边的红绸盖头。 “你……你忙完了?” 沈绮猛地见到他,吓得有些结巴。 谢聿铎点了点头,朝着新婚妻子微微一笑,带了些隐约的醉态。 “嗯,早想回来的,他们拉着不放,直到天黑才走。” 见他面带笑意,沈绮猛然掐进手心里的手指甲也略略松开了。 瞧着,他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沈绮朝着他走近了些,干巴巴地没话找话。 “玉镜妹妹呢?” “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帮忙收拾屋子。夜深了,我让她回去睡了。” “嗯,确实不早了……那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沈绮假装瞧他的醉态,借机细细查看他的模样。 他身材高大健硕,眉目周正,鼻梁高挺,原本端正地坐在婚床上,却因有些酒醉,脸色薄红,微微眯起一双丹凤眼,倒多了些潇洒肆意的风情。 “没喝太多,脸红了吗?来,你摸摸看,烫不烫?” 说着,谢聿铎似是不经意般,伸手拉起了新婚妻子的手,放在自己侧脸上。 极为自然。 果真很烫。 但更烫人的是沈绮羞红的脸,她垂下了眼眸,不敢抬头看他。 还好,他只拉起手摸了一摸,随即便放下了。 沈绮收回了手,掌心还带着他身上的热意,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很累吧,过来坐。” 刚松了手,还没等沈绮反应过来,谢聿铎又伸出手,揽着自己的新娘的腰,贴着他坐下。 红烛光下,两人并肩坐在床边。 谢聿铎低垂醉眼,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身边的美人儿。 今日大婚,她刻意装饰了下,不像之前见的那样素面朝天,眉目如画,明眸皓齿,粉脸低垂,当真叫他怦然心动。 原本身姿窈窕,这身正红色的婚服穿在她身上,又平添了一分绝色。 沈绮任他打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两人贴得很近,这人带着些微的酒气,热得她面皮发烫。 他打量了一会儿,见她紧张得不敢抬头,忍不住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抚弄她纤长的手指。 沈绮没敢看他,也没把手撤回来,她心里知道,到了今日,两人已是结发夫妻。 别说坐着拉拉手,便是更过分的事情也会发生。 第11章 新婚夜话 大红喜床上,两人并肩而坐,只有两只手叠放在一起。 沈绮心中有数,眼下别说他要拉住自家的手,便是要做更过分的事情,自己也只能承受。 她的手白皙纤细,却远不及他的大,叠着放在一起,越发显得柔嫩些。 谢聿铎担心她心里害怕,没有紧握,只是虚虚笼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接着和她说话。 “忙了一天,你饿不饿?外边抽屉里有点心,我提前给你备好的。” “不……我不饿。” 其实是饿的,她今儿都没敢好生吃。 可是如今红烛在前,喜被在后,身边是新婚初见的夫君,就算拿来玉粒金莼她也咽不下去。 一时无话。 沈绮觉得尴尬,便想了一想,学着娘亲对爹爹的口吻,对身边的夫君表示下应有的关切。 “你喝了酒,就先躺着,我去……给你倒杯茶,醒醒酒。” “好。” 谢聿铎虽有醉意,神智还算清醒,轻轻松开了手,瞧着她松了口气,移步往外边走,眼睛一刻都没从她身上移开。 真好啊,她当真成了他的妻。 …… 沈绮走到外间,拿起桌子上描着龙凤双喜的红瓷杯子,倒了一杯热茶。 放下茶壶,她隐约觉得,外间似乎与白日里有些不同。 白天,诸多女客来来回回看新娘子,喝茶的喝茶,吃糖的吃糖,一直没消停。 虽然时不时有小丫鬟过来打扫,可难免有些凌乱,这会儿细看看,这套茶具是新的,地上干干净净,有些移位的桌椅,也摆得端端正正。 沈绮留了意,端茶回房的时候,左右细瞧着,果然卧房里也整齐一新。 谢聿铎见她端茶过来,起了身接住。 “多谢!” 许是酒醉口渴,他道了谢,随即喝了起来。 第17章 沈绮借着他喝茶的空档,又敢抬眼看他了。 这人身量很高,自己大约还不到他的下巴处,肩膀宽阔,腰腹劲瘦,把大红色的喜服撑得很是挺立。 一口气喝完满杯的茶,他微微有些喘气,原来他鼻尖侧面有个小小的痣,给他清俊疏朗的面目添了一点儿秀气。 沈绮不敢再看,忙接过茶杯,没话找话。 “我瞧着,外边的桌椅茶杯都整理过了,想来是玉镜妹妹做的,我明日要好生谢她。” 谢聿铎微微一笑,拉着她转身坐下。 “是我。” “你收拾的?” “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闲来无事,简单弄了弄。” 这倒是出乎意料,沈绮听了,微微带笑。 “那我,我先好生谢谢你。” 谢聿铎歪着头看她,显出了几分醉意。 “为什么谢我?我也住在这儿,本就应该做的。” 沈绮被他看得有些害羞。 “那……我也住这儿,你若不做,岂不就要我来做?因此,才谢你。” 谢聿铎见她俏皮可爱,仰头一笑。 “既如此,那你,去南屋里看看,再一并来谢我吧。” 谢家比沈家宽敞多了,这新房是坐东朝西的三间东厢房,中间堂屋待客,北边是两人的卧房,南边那一间,沈绮还没去过。 听了这话,她果真往南边去了。 南房也点了灯,也像堂屋卧房这么宽阔,只不过中间有一架大屏风隔开,靠墙放着两个大箱子,正是沈绮的陪嫁,转过屏风…… 屏风后是一个通体全新的浴桶,正氤氲地冒着热气。 旁边摆放着洗脸用的面盆,擦牙用的青盐,盛水的铜壶、擦背用的浮石、擦干身子的织花棉巾,出浴后穿的木屐、防水气的铜灯,缀着流苏的圆漆浴凳…… 样样俱全,样样俱新。 沈家院子小,哥哥弟弟都住在一起,洗澡很是不便,沈绮总是打了水来擦洗身子,从来没用过这么齐全的物件。 也不知道,这个醉眼惺忪的高大汉子,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她一回头,发现谢聿铎也跟了过来,正站在她的身后,肩膀倚着门框,凤眼微微眯起,灯光下的侧颜硬朗分明,说不出的俊逸。 他冲着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扬了扬下巴。 “你累了一天,先去洗洗吧。” 沈绮头一次和家人以外的男人,待在这么亲近密闭的空间,多少有些头昏脑涨。 见他说起洗澡的事情,她看来,未免显得轻佻,一时有些任性。 “你也累了一天,你怎么不先洗?” 没想到,谢聿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嗯,也好。” 说着,便动手去解自己的大红婚服。 这举动把沈绮吓了一跳,她马上就转过身子,捂住了脸,倒惹得谢聿铎低低一笑。 “怎么,你又不让我先洗了?” 沈绮才意识到,这是他有意逗弄她,忙摆摆手,红着脸转身,反而被他趁机捉住了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乖,快去洗,洗了舒服。” 说罢,他松了手,转身离开,还不忘贴心地关住了门。 被他亲过的手,像是火烧一样。 她瞧着谢聿铎真的出去了,终于略略放心,小心地一件件脱下衣服,先用白藕般的小腿试试水温,才把自己全身浸泡在温暖的水中。 想来这水是刚打了不久,还是温温热热的,果真让沈绮舒服了不少。 那根时时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了一些。 瞧着他高高大大,又常年在外,沈绮只当他是个粗人,没想到这般心细如发,连细微末节都记着。 沈绮心中忖度,也对,他独自出去那么多年,确实要时时留心,事事用心。 …… 良久,沈绮梳洗好了,擦好身子,又换上预备好的红绫睡衣,又用棉巾把洗好的头发擦到半干。 走回卧房,她发现,谢聿铎已经整理好了床铺被褥。 见沈绮过来,他又拉着她坐下。 “你先歇一会儿,我去洗下。” “诶……” 沈绮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这人刚迈出去步子又停下了。 “那是我水洗过的,要不,要不你换换水吧。” 这话一说出来,沈绮就后悔了。 眼下已经入夜了,能洗上热水澡就不错了,哪能再大张旗鼓的烧水、换水。 她忙给自己找补。 “我的意思,是水凉了,洗着不好。” 谢聿铎一笑。 “正巧,今儿喝了酒,我正想洗个冷水澡,多谢你贴心。” 见他果真去了,沈绮忙脱了鞋,把身子藏在大红锦被里,心中却七上八下。 一想到那么精壮高大的汉子,正在用沾过自己身子的水,洗他自己的身子,便觉得身上莫名酸麻。 真是奇怪。 谢聿铎洗得很快,又穿着贴身的睡衣,回了卧房。 婚房内,他的新娘子整个人都躲在簇新的红锦被窝里,侧身向里,只露出满头锦缎般的头发。 估计是害羞,也难免有害怕。 谢聿铎心中这样忖度,随即扔了棉巾,掀起被子上了床,先不急着逗弄她,反而斜靠在枕头上,斯斯文文地和她说话。 第18章 “我听你大哥说,你叫沈绮?” “嗯。” 没回头,声音也怯生生的,不如刚才并肩说话时自然。 还好,声音虽然小,倒还敢回话。 “小名儿叫月儿?” “对,因为我是八月十五生的……月亮圆,就叫月儿。” “哦,那昨日是你的生辰,我在送来的八字单子上看到了。” “你的生辰是……四月十二,我也记得。” 谢聿铎听她记得自己的生辰,心中欢喜,侧着身,俯视着她的背影。 他很有耐心。 “那你也肯定知道,我的名字是谢聿铎。” 沈绮从被窝里露出半张小脸来。 “我知道。” “聿怀的聿,金铎的铎,把手拿来,我跟你说怎么写。” 沈绮果真被他哄着转过身来,伸出纤手,让他在自己手心里,慢慢写上这两个字。 写完,沈绮记在心里,没有转回去,反而拿起了他的手,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名字。 “沈绮,绮罗的绮。” 新娘子细长的手指,缓缓地划过他的手心,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更多的却是难耐的痒意。 她趴在被窝里,柔顺头发散落在肩膀上,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谢聿铎却没看自己的手心,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终于,字写完了,但谢聿铎并没有松开手,反而顺势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中。 她的手纤细柔嫩,比自己的手小得多,让他忍不住想要用力握紧。 这次没忍住。 沈绮微微挣了一下,没有抽走,也就随他去了。 心跳快得像是小鼓。 她努力在脑海中一幅幅回忆那本小册子的内容。 该死,昨晚上看到半夜,这会儿怎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12章 顶顶亲密的事情 沈绮大概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心跳如鼓,新郎反而没像她预期的那样性急,只是斜倚了过来,耐着性子,和她说话。 “在家里,我排行第二,长辈们叫我二郎,除了大姐大哥,别的都是弟弟妹妹们,叫我二哥。” 他不慌不忙,若无其事地轻轻抚弄着她的手指。 “前面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们自然客气些,都称呼一声二爷。若是叫大爷,便是找我大哥,铺子里的事情,主要是我们俩管。” 沈绮听得认真,并未察觉到,这人正悄悄把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那我也叫你二郎,还是叫你名字?” 谢聿铎微微一笑,语气温柔。 “都随你,若有人在跟前,便叫二郎,只有咱们俩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就行。” “好,我记住了。” “那我也叫你小月儿?” “嗯……都行,也随你。” 沈绮想起另一件自己早就想问的事情,目光澄澈。 “他们说,你十八岁就出门去了?” 见新娘子能主动问自己话,谢聿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侧身支起胳膊,认真回答。 “嗯,应该是十七岁多,还不到十八岁。” 他倒是没忘顺势伸出胳膊,自然地搭在沈绮的腰肢处,像是生怕她再转身过去。 沈绮自然察觉到了,但没有躲开,继续问他。 “那……你都去过哪儿啊?” 谢聿铎喜欢她主动问自己,就垂下眼眸,认真回忆。 “主要是去南方。比如说,云南的大理、孟安、楚雄,贵州的庆远、镇安,四川的泸州、嘉定,这些都是常去的地方,还有两广,滇藏,北海。北方的真定、大同,也去过一两次。” 语气波澜不惊,明明是千山跋涉,万里奔途,被他说得像是在城中街上转了几圈。 沈绮听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敬佩之情,也学他用胳膊支着头。 “你去过这么多地方……我如今都十八岁了,哪儿都没去过,最远只来过几遭平水县。” “这可不是好玩的差事。山高水远,日夜兼程,人在马背上都能睡着。你这样的小姑娘,受不了那样的苦。” “可你当年也不大,就受得了?” “我是男子,自然比女儿家粗糙些,能多吃些苦,多受些累,不妨事。” 他垂头查看新娘子的神色,见沈绮听得出神,微微一笑。 “别把手伸出去,夜里凉,小心冻着。” 谢聿铎伸出手,把大红锦被往上扯了扯,似乎在不经意间,就把她搂在了自己怀中。 沈绮有些察觉到自己被人裹在了怀中,又不敢乱动,只能小心地压着自己的衣襟。 “那你……你去过东旗县吗?” 头顶上,传来他温柔低沉的声音。 “东旗县?嗯,听着耳熟,似乎是在……北边?” 谢聿铎微微低头,鼻尖正好在她的头顶处,嗅着怀中新娘的清甜发香。 心跳得很快,他几乎很难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沈绮倒没察觉,在这人的怀抱中,艰难地点点头。 “嗯嗯,我爹娘就是从东旗县过来的,说我就是那边生的,只不过老家发了大水,爹娘就一路做着买卖,才到了白河镇安家。” “哦,原来是这样。” 谢聿铎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 “你们家是外地来的吗?”怀中的美人儿又开始追问了。 第19章 “不是。” “嗯?” “至少从祖父那一辈儿起,就是平山县的。” “哦。” 沈绮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他和她之间的相似之处,也太少了。 谢聿铎觉得怀中像是有一团火,热得发烫,在他的胸口处燃烧,渐渐蔓延至全身,一阵莫名的燥热。 “不过,等下次再出门,我可要去一趟东旗县。” 他感受着怀中的温热柔软,再也没有心思聊下去了。 “你……你去那儿做什么?” 其实,沈绮已经明显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异样,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泛起红晕,脖颈处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太阳穴处突突乱跳。 “我去看看。” 声音低沉沙哑。 “去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温热气息引得人一阵战栗,逐渐在唇齿之间纠缠。 “……才会有你这样的美人儿……” …… 在陌生的触碰和尝试之间,身体逐渐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笼罩。 生疏,热烈,且坚定。 神智逐渐融化在这片炽热之中,越发柔软,敏感,直到涣散…… 秋风徐来,月影临窗。 帷帐之内,深深浅浅的风声,喃喃如醉…… 直到夜实在太深,方才渐渐止住了。 …… 第二日,照例是要早起给长辈请安的。 沈绮素来都是早起的,只是昨夜实在没有睡好,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大半。 “糟糕!” 母亲千叮万嘱,今日天不亮就要起床烧水敬茶,自己怎么偏生最要紧的时候,睡了个大懒觉。 刚想翻身下床,沈绮腿一软,险些栽倒在被窝里。 缓过劲儿来一瞧,才发现害她睡那么晚的人,不仅已经起了床,还把一塌糊涂的乱痕给清理了,就连自己今日要穿的衣裙,也叠放整齐,放在床对面的春凳上。 想起昨夜,他的贴身睡衣被脱下又用来……沈绮脸上一红,忍不住掀开被窝去好好查看。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果真是都被收拾好了。 不知道睡得多沉,他收拾了这些,自己竟没察觉。 眼下顾不得这么多,她起了床,便去南房洗漱。 果不其然,那身昨夜弄脏的睡衣,也已经被洗干净挂在衣架上了。 这人到底起多早,心到底想多细,竟能照顾到这么多事情。 …… 谢聿铎推门进来,见她一边擦脸,一边急急忙忙走回去,一把拉住了。 “你忙什么?” 沈绮轻轻挣脱不动。 “别……二郎……聿铎,这次,真的不行了”。 又想起昨夜两人在床榻间的拉扯,沈绮这次很是坚决。 “天都亮了,我得给老太太和长辈们烧茶、敬茶,若是迟了……迟了也怪你……非要……” 谢聿铎故意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问。 “要什么啊?” “……哼。” 沈绮把擦脸的棉巾扔到他身上,自顾自回屋去,准备穿自家的衣服。 谢聿铎跟着过来,瞧着自家媳妇手忙脚乱的样子。 “你起得这么早,怎么不叫醒我?” “我见你睡得正香,不想吵你。你别慌,我方才就是去看茶了,叮嘱了她们好生烧水,也备好了茶叶。你只用到后边,等着端茶碗就是了。” 沈绮正在往身上穿新衣裙,听了这话,满心觉得惊喜。 “真的吗?” 谢聿铎看她穿得急,走过去帮着她穿上。 “自然是真的。来得及,我算好了时间,回来就是要叫醒你,你自己先起了。” 等沈绮穿好了新衣服,他揽着她的肩膀,前前后后检查了下,又帮她整理不小心折进去的衣领。 他的手很好看,小臂延伸到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修长的指骨清晰分明,轻轻翻动时,力量中蕴含着令人安心的温柔。 正如昨夜的枕席之间的触碰,坚定而体贴。 瞧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细心地给自己整理衣服,沈绮心中泛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两人刚刚真正认识了一天,却已经做了这世上顶顶亲密的事情。 第13章 对镜梳妆 幸好,他是一个疼惜自己的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沈绮的脸又红了。 谢聿铎检查完毕,揽着她的肩,很是满意。 “好了,很好看。” 沈绮一羞,还是笑起来了。 谢聿铎查看着她的脸神色,低声问她。 “身子果真不疼了吗?” 沈绮脸儿一红,反而去挽他的衣袖。 昨晚,两人试了很久,才算是真正开始……到了最疼的时候,谢聿铎让她咬着他的小臂。实在是疼得钻心,她也没有太客气,一口就咬了上去…… 事成以后,两人的鲜血混在一处,一起弄脏了他事先垫好的里衣…… 齿痕犹在,血痂方干。 “那你的胳膊还疼吗?” 谢聿铎温柔一笑,满是怜惜。 “肯定没有你疼。” “我……还好。” 其实疼得要命。 沈绮还是羞得慌,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转身走向窗前的梳妆台。 第20章 她蛾眉轻扫,略施粉黛,便打开了首饰匣子。 然而,在选择首饰时,她又有些犹豫。 沈绮的贵重首饰都在匣子里,除了谢家送的两个金镶宝戒指、两个刻花金手镯、两个錾花银项圈,还有娘家陪嫁的一支云纹金簪,一对儿金芙蓉耳坠。 她心想,今天是头一日见长辈,不宜过于张扬,于是挑选了一个金镶青白玉的戒指,戴上小巧的金芙蓉耳坠,便准备起身。 这时,一直站在身侧看她梳妆的谢聿铎又按住了她。 他拈起那根云纹金簪,插在沈绮的发间,又为她戴上一只刻花金手镯,衬得她的皓腕如雪,宛如玉藕。 沈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 “今日第一次拜见家中长辈,只怕人说张狂。” 谢聿铎垂眸审视着自家娘子的美貌,摇了摇头。 “这个家里张狂的人不少,你却不是。咱们经商之家,最有一等以貌取人之人,你不曾看轻了他,他倒看轻了你。倒不如,第一次就穿戴好些,这一次压倒了众人,便让人再也不敢看轻你半分。” 沈绮闻言,便依他的话。 谢聿铎又去窗边剪了一枝淡紫色的玉簪花,替她簪于鬓发之间,果真是越发的娇艳可人。 前一晚,吴老太太把大儿子和老二夫妇都叫了过去。 “明日,新媳妇第一天进门,你们别失了体面,老婆子我准备了见面礼,现在问问你们,都别忘了这事。” 说着,老太太把手中的一个成色较老的金戒指,拿给众人看。 谢晏见了,忙起身。 “小孩子家的事,不敢让娘太破费。这金戒指是娘带了多年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吴老太太摆了摆手。 “不妨事。我心里喜欢这个孙媳妇,自己愿意给。” 冯氏听见这话,想起自己儿媳妇的待遇,心中有点难受,可瞧见了那戒指不过是个旧东西,倒也没争辩。 “老大,你屋里没人,明日都准备了什么?” 谢晏早年丧妻,素来是老实人,不会准备新花样。 “跟铭儿当年一样,准备了个红包,封了五两银子。” 吴老太太点点头,“老二呢?” “我也是一个红包。” “多少?” “二两银子。” 老太太听了嫌少,大孙子铭儿成婚,身为大伯谢晏和他一样给了五两银子。 没等老太太发话,冯氏抢着说。 “成双成对,是个好兆头。” 吴老太太终究没说话,知道冯氏是平时抠门惯了,反倒问她。 “那你准备了什么?” 冯氏一愣,有些嗫嚅。 “大嫂早早就没了,铭儿成婚时,自然也没给铭儿媳妇什么。所以说,我的那份,就跟大哥一样,只让给一份就得了……我自己就不给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气得把拐杖往地上敲。 “虽然老大媳妇没了,可大姑娘钟儿,那年回娘家的时候,第一次见铭儿媳妇,也送了两匹上好的布料,你这会儿就忘了?还是说,你等着你家玉锦给她送布呢?” 冯氏见吴老太太动了真气,忙回话。 “娘啊,你别生气,我表妹前几日刚送过来几个上好的手帕子,我今日挑个好的,明日好好送给侄媳妇。”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既然你刚刚说,成双成对是好意头,至少也两条吧。” 冯氏勉强答应了。 等到两人一起去后院给长辈敬茶的时候,沈绮便知道谢聿铎口中那等以貌取人之人是谁了。 吴老太太对这个温柔懂事的孙媳妇很是满意,等敬过了茶,先打发公爹、二叔、谢聿铎都出去了,自家拉着沈绮说了几句贴心话。 “眼看铎儿成了亲,我这老婆子就算闭眼也能安心了,可怜你婆母去的早,十年前就撇下孩子们病故了,当时玉镜丫头才两岁,铎儿也才十三四,你大姐姐玉钟刚嫁了人,你们院里竟没有个当家理事的人……” 吴老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而今都好了,铎儿长大成人,玉镜也不小了,现在又有了你,东院里就靠你撑起来了。你不知道,铎儿在家话一向话不多,可我知道,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人诚心待他,他就诚心待人,真心换真心……” 二婶在旁边慢慢悠悠喝了半杯茶,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沈绮穿戴的衣物首饰,终于找个空档,笑着插话。 “都说老太太是隔辈亲,瞧瞧,多疼老二媳妇!别的不说,就头上这个金簪子,都没给我们看过,怕是得有二三两重,我在平山县都没见过几回。老二媳妇,你们白河镇上的人家,怕是都没见过吧?” 这是话里有话。 明面上说是老太太疼孙媳妇,实际上一是说吴氏偏心,只给二孙媳妇,没给大孙媳妇。 二是说沈绮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这样好的金簪子只怕连见都没见过。 老太太听了这个话,留意去看,果真二孙媳妇发上戴了一根成色极好的金簪。 “这话说得不假,我疼孙媳妇们,和疼自家孙子是一样的。不过这个金簪,别说我没给你看过,我自己也没见过。” 沈绮抚了抚鬓发,满脸含笑。 “老太太疼我们,孙媳妇心里知道。这根簪子不怪大家都没见过,原是我娘家陪嫁来的,今儿才是第一次戴上。” 第21章 两人听了,果真都高看她一眼。 乡镇人家少有穿金戴银,年轻姑娘、媳妇大多戴几朵绢花,这沈家竟然给姑娘陪嫁了这么贵重的金簪。 虽说也有谢家聘礼贵重的缘故,可也是少见的,看来是个懂得疼惜姑娘的人家。 又说了几句,就一起去厅上用早饭。 沈绮扶着老太太出门,走了几步便觉得身后有人,悄悄回头,却是谢聿铎,正背着手,跟在几人身后。 趁着老太太和二婶说话,沈绮故意落后一步,悄声询问。 “你怎么在这儿?” 谢聿铎阔步跟上,低下头悄声回答。 “怕你被那等以貌取人的人欺负了,故意等了一等。” 沈绮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 第14章 谢家大宅 到了厅上,谢家众人都在。 晨起的时候,谢聿铎又叮嘱了她一遍。 谢家共三代人。 第一代的祖父早逝,祖母吴老太太统领全家。 吴老太太共有两个儿子,老大是爹爹谢晏,老二是二叔谢昂。 大房中,娘亲林氏早逝,谢晏膝下有三个孩子,远嫁省城的大姐姐谢玉钟,他谢聿铎,年纪尚小的小妹谢玉镜。 二房里,二叔谢昂、二婶冯氏有一儿一女。大哥谢聿铭,娶的是城中富户的千金孙雪意。妹妹是谢玉锦,在姐妹三人中排行第二,脾气有些倨傲,不太好相处,沈绮最好少理她。 二房还有一位不大露面的云姨娘,生了小弟谢聿铄,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沈绮一一记住,眼下留心观察,大姐姐谢玉钟、三妹妹谢玉镜见沈绮过来,都先过来相见。 “二嫂嫂,你挨着我坐吧!”玉镜跑来拉住沈绮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 玉钟揽住小妹的肩膀,“玉镜,让你嫂嫂跟二哥哥坐一起,我们俩坐在一起可好?” 看着玉镜略显失望的表情,沈绮忙笑着安慰。 “不打紧,你坐在我和大姐姐中间,让哥哥坐另一边可好?” 玉镜立即欢呼雀跃。 谢玉锦见了沈绮几人过来,只略一点头,自顾自地就坐下了。 她跟冯氏是一路的人,又自小被娇生惯养,向来最瞧不上小门小户的亲戚,没想到沈绮真的进了自家的门。 想来,不过凭着略胜人一筹的美貌罢了,她这样的身份,可得少去搭理,省的沾上穷酸气。 饭桌上,沈绮看到冯氏给老太太布菜,旁边有位年轻的妇人盛汤,料定是堂哥谢聿铭的娘子孙氏,只是不知为何昨日没有来新房中相见。 沈绮也起身帮她端汤。 旁边还有个瞧着三十几岁、穿着素衣的妇人帮着端菜,却一时记不住是谁。 摆放整齐后,众人落座,那素衣妇人又扭头出去了,不跟大家一起吃饭。 玉钟见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就悄声说,那是二叔房里的云姨娘,是小堂弟谢聿铄的生母,向来只在厨房吃饭。 沈绮看见席上果真有个挨着老太太坐的小男童,看着比沈家小弟还小两岁,便暗暗记住了。 谢家人多家大,饭桌上也颇为丰盛,单是早饭就有两大盘蒸饼,四盘热菜,四碟小菜儿,又有两样粥羹,一是加了鸡蛋豆腐的合汁汤、一是放了果仁白糖的粳米粥。 沈家向来只在中午吃白面干粮,早晚两餐只喝稀饭小菜,眼下沈绮少不得入乡随俗,都随了大流。 吃过早饭,公爹、二叔要去拜访商友,谢聿铎、谢聿铭也要去铺子上看看。 吴老太太要去佛堂念经,便发话让大姐姐玉钟、堂嫂孙氏和姐妹们陪着新媳妇沈绮逛一逛家里。 玉钟、玉镜姐妹自然从命,因着老太太说话,二房的玉锦、孙氏两姑嫂也只得应了。 这姑嫂几人走走停停,转了一大圈,沈绮就大致清楚了谢家的布局。 谢家共有四进院子,第一进院连着临街的五间铺面,是主管伙计们经营店铺并办事休憩的地方,只有一座仪门连着后边。 第二进院子分左右厢房,一边是家中爷们的书房,一边是堆放名贵药材的库房。书房是主人看账待客的地方,因着公爹、二叔近年不大管事,一直是大哥谢聿铭在那理事。 今年谢聿铎回了家,大哥乐得清闲,多半的事都交到他手上,只等他下次又出门去了,自己再接手。 过了二进院的夹道,便是又一座垂花门,第三进院是内宅居所,分为东西两个跨院。 东边是大房一家的院,西边是二叔一家的院,各有小门与前后院子相通。 两院都是一样的格局,居中三间大屋正房是长辈起居之所,旁边各有一个小耳房。 东西各三间厢房,是自家儿女们的住房,四周一圈抄手游廊相连。 第四进院是吴氏老太太的居所,除了起居之外,还有一家人用饭的大厅。 右边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些花卉蔬果,扎着一架秋千。 左边做了厨房并杂役住房,角落里是马厩,旁边的门口挨着后街,方便家里买甜水买菜。 这样的四进院,原是谢聿铎祖父辈就置买下来的,后来又不断地修整扩充,前后都临着街。 这样的家宅规模,在平山县城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只不过,跟祖父那辈儿的生意规模比,谢家算得上是家道中落,在平山县的商户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第22章 姑嫂几人转了一圈儿,别人都说说笑笑的,就谢玉锦早就不耐烦了,自家亲嫂嫂她尚且看不上眼,何况这个乡下来的堂嫂。 刚走到东西院子的甬道处,谢玉锦说:“今日起得早,这会子出了汗,倒觉得乏得很,我得去歇歇了。” 她也没等人说话,弱柳扶风般回去了。 孙氏没有当下就走,淡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沈绮觉得她大概也没什么意思,陪了几句,也让回去了。 玉钟姐妹和沈绮,自然往东走,也回了东院。 这边院子玉镜最为熟悉,也带着沈绮细细转了一圈儿。 东院居中三间正房,自然是老爹谢晏的屋子。 西耳房做了小书房,平日老爹便在这边看书练字,也常在这里和自家儿子商量店铺里的事情。 东耳房用作小厨房,很少做饭,只是方便平日里烧水洗漱。 西厢房也是三间,以前是大姑娘玉钟、三姑娘玉镜的居所,现在只有玉镜并一个小丫头春柳住。 近日玉钟回来,也住在玉镜房中。 东厢房便是谢聿铎、沈绮夫妻俩的新居。 以前谢聿铎不常在家,东厢房空置了很久,近来用心修整过,自然是焕然一新。 院子中间是青砖铺的十字甬道,种着一株石榴,一株金桂。 廊下也摆着海棠、玉簪等盆栽花卉,靠窗种着几棵枝叶宽大的芭蕉,倒是清净雅致。 小玉镜格外喜欢自家嫂嫂,还要拉着沈绮说话,玉钟是过来人,知道她昨夜必定睡不安生,今日也得好生缓缓。 “好妹子,走了这么大一圈儿,你不累,我也乏了,你先随我回去,让你嫂嫂也回房歇一会。” 沈绮自然明白大姐姐的好意,感激地冲着大姐姐点点头。 玉钟含笑叮嘱沈绮安心休息,哄着玉镜回西厢房去了。 回了东厢房,正中的明间是一个小厅堂,放着高案圆桌,绣布板凳,茶具果盘,平日供夫妻对坐。 左侧屋子是夫妻俩的卧房,放着沈绮陪嫁来的描金彩漆拔步床,挂着宝象花纹的流苏帐幔,靠窗摆着朱漆描金的镜台。 右侧屋子靠墙放着几座柜橱箱笼,安放四季衣服并春冬被褥,靠窗是屏风隔出来的浴房,方便小夫妻俩洗漱。 沈绮本来昨晚就没睡好,今日早起后又逛了这半天,精神难免困倦,关了房门,斜倚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她只打算眯一小会儿,没想到香甜一梦,不知过了多久,等悠悠醒来,恍惚看见床前有个眼熟的人影。 直愣了半天神,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儿刚认识的自家夫君。 第15章 谢家铺子 谢聿铎刚从铺子里回来有一会儿了,见沈绮睡得正沉,就没叫她,反倒是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很久。 今日一早,他刚到了前边铺子里,就被众伙计齐齐围着起哄。 “二爷,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别是昨晚一夜没睡着吧?” “哟呵,那可是个体力活,今天得歇上一歇,养养精神才好!” “怕不是昨晚惹新奶奶生了气,被赶过来的吧!” 众人齐齐大笑,谢聿铎微微一笑,抬起长腿,作势要踢踢离的最近的小伙计。 “小五,你小子昨日干的什么营生,看我饶不饶你?” 被踢的小伙计倒是机灵,一闪身就躲开了,笑嘻嘻。 “不过是请爷多喝了几杯,这也值得爷踢?快散的时候,我替你挡了好几杯,你可忘了?” “且记着,改日找你算账。” 谢聿铎走到柜台上,对账房先生笑道:“昨日没陪大家好生吃酒,从账上拿出些钱来,每人发一吊,记在我的账上。” 众伙计齐声欢呼,一月的月钱不过一吊半的钱,这一赏抵了大半个月,看来今日谢二爷心情大好。 “瞧瞧,咱们二爷娶了天仙似的二奶奶,可是高兴呢!” “就是,昨日一整天都是笑模样儿,我还从没见过二爷这样笑过!” “等你以后娶了这样好的媳妇,也是做梦都能笑醒,哈哈哈。” 众人正说笑着,一个年纪大些的管事过来说了几句,伙计们都收了声,各干各的营生去了。 谢聿铎叫住了刚过来的大管事。 “汤叔,前些日子家里忙着送聘办酒,铺子里的事情累你烦心,改日再请你好生吃酒。” “瞧您说的,二爷,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您刚回来没几个月,且再歇歇,前边有我就够了。就是咱家大爷,虽说一直在家,也绝少到前边来。什么时候有事了,我就去书房找他,也是一样的。” 谢聿铎瞧着眼前一脸老实的汤管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妨事。” 这汤管事,名叫汤明昌。 他爹自小就在这银狮街生药铺里当伙计,是谢家祖父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三十几岁就做了主管,眼看着谢家从一间小铺子扩展成门面五间的生药铺。 等自家儿子长到十几岁,也带到铺子里跑腿、办差。 七八年前,汤老爹归了西,谢晏就让汤明昌接班,也当了药铺管事。 眼下,汤主管四十来岁,也在县里置了两进的宅子。 因为跟爹爹谢晏、二叔谢昂是一辈儿人,又对生药铺里的生意了如指掌,谢聿铭、谢聿铎兄弟见了,也尊称一声汤叔。 “二爷,我这儿倒是有一桩事跟您说。前几日来了两个淮扬客人,有许多细货要科兑,只要一百两银子,就能全兑过来。” 第23章 谢聿铎问:“没说压货?” 一般贩药商人都先压了货,兑上半数的银子,三五个月后再收完银。 “哦,说急着回来家,不再来了。” “嗯,都有哪些细货?” 汤主管一愣,没想到二爷会接着问——往常若是二房的大爷,头也不抬就让账房拿银子了。 “大多是黄芪,白术,也有些川芎、天麻,只是不多。我细看过,果真是好货,物超所值。” “那请人拿货过来,叫大哥看了,再批文书。” 汤主管笑了笑。 “大爷估计今日上午不在家,午饭时才过来。您不知道,大爷在从来不看这些,只听一句,在铺子里记账就是了。我也说过,让他们把货拿来看看,他们说住在后街手帕巷里,车不好进,只叫我亲自上门看了一看货,方才放心。” 谢聿铎略一沉吟。 “既如此,叫小五跟我也去看上一看,若果真是好货,拿银子收了就是。” 汤明昌微微慌了一下,马上正色回话。 “这哪儿值得二爷亲自去,叫小人去也就罢了。” “我也好久没在城里逛逛了,记得手帕巷前边,有一家铺子的山楂饼做的最好,这会儿倒有些想吃。” 汤明昌见谢聿铎去意已决,只好在纸上写了地址名字,果真叫了小五,随他去了一遭。 两人骑马过去,到了一看,那细料果真是难得的好货。 那两位淮扬客人住在手帕巷头上的小店里,穿的是锦绣衣服,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又不会说官话,满嘴淮扬口音。 淮扬客人急着让谢聿铎一手拿货,一手交钱,拉着他哇啦哇啦说了一串的好话。 谢聿铎打量了下两人的做派,不动声色,只推说铺子里存货还多,不缺这些,立即叫着小五又骑马回来了。 到了铺子里,谢聿铎见汤明昌没在,就拿着刚买的点心,先到后院来了。 东厢房,沈绮刚睡醒,云鬟不整,睡眼惺忪。 朦朦胧胧间,她见谢聿铎坐在床边,心中又是一紧。 “到午饭时间了吗?我可又迟了!” 谢聿铎笑着把刚睡醒的美人儿按回到枕头上。 “还有大半个时辰呢,你且放心睡。” 沈绮不肯再睡。 “时候还不到,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可是有事?” 谢聿铎给她理了理垂落下来的发丝,眸色带着温情。 “没什么事。只是不放心你,总想着回来看看。” 沈绮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会跑丢,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会儿两人离得近,屋里也明亮,沈绮也有了好生打量他的胆子。 宽肩细腰,眉目清隽,鼻梁高挺,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难掩的笑意。 看来,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 “我来了好一会儿,看你睡得沉,是身上还疼吗?” 其实,身子里还有他留下的感觉。 明明是俩人一起干的事儿,可沈绮还是有些羞于提及。 “我……真的不疼了。大概是昨晚睡得少,吃过早饭又绕着宅子走了一大圈儿,有些撑不住。” “那就再睡会儿。” 沈绮哪里还睡得着,一边整理睡乱的青丝,一边准备起身。 “叫人见了笑话。” 谢聿铎反而按住她,自己也顺势躺了下来。 “我看看,谁敢笑话。” 沈绮无法,只得挨着他,一起斜靠在枕头上,再歇上一会儿。 “家里你都去看过了?” “除了你们前边的铺子,都逛了一圈。” “嗯,铺子里人多,近日也忙,过一阵儿,我再带你去转一圈。” “好。” “中午生意多,我们是不回来吃午饭的,都是家中做好饭菜,差人送到铺子上,和伙计们一起吃。” “嗯。” “我娘走了之后,一直是二婶照应铺子里的吃食。听人说,这几年她一直抱怨,说大嫂嫂一直身子不好,自己没个帮手。咱们院里,大姐姐过几天就要回省城,玉镜又太小,过一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帮忙照应。” 沈绮听了,连忙起身点头。 “正好,我见家里有下人做饭,也有人洗衣服,自己倒是帮不上什么忙。日后有了这个活计,好歹也算有些事情干。” 谢聿铎又把她拉回来,抱在自己怀里。 “这个也不急于一时。你先知道这件事就好。日后若是觉得繁琐,我再想办法,不是非做不可。” “好。” 沈绮又问:“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谢聿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和怀中的人儿四目相对。 “怎么,想我了?” 第16章 桂花山楂饼 沈绮听了这话,佯装恼怒,转过头去,试图遮住脸上沁出来的红晕。 谢聿铎见了自家媳妇的娇憨情态,心头一荡,低低一笑,侧身跟着贴了过去。 “我晚上会回来的。你若是半晌的时候饿了,外边桌子是刚买的的桂花山楂饼,你自己拿了吃。” 沈绮正想离自家夫君远一点儿。 “我最喜欢吃这个了,这会儿就有点饿,不如现在就去尝尝。” 正要起身时,谢聿铎按住了她,长腿一起,动作比她还快。 “你别动,就在这儿等着,我去拿。” 第24章 “……” 这个床,怕是起不来了。 谢聿铎果然拿来了一包油纸裹着的点心,沈绮打开一看,香气馥郁,巴掌大的圆饼上一个小小的红点,煞是可爱。 沈绮拈了一块送入口中。 “嗯,这个饼也加了桂花,真好吃。有些甜,想来是加了足足的冰糖,倒显不出山楂的味道了。我家对面有一家糕饼店,加的是附近庄子里产的蜂蜜,味道酸甜,也好吃。” 沈绮自顾自地提起自家旁的山楂饼,倒没注意到谢聿铎眼神中隐隐的快慰。 “我去过那家糕饼铺子。等下次回你家,我再给你买。” 沈绮没留意他话里隐隐约约的往事,又拈起一块,递给身边的夫君。 “你也吃。” 谢聿铎看着她手中的糕点,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突然欺身过去,张开嘴咬住了沈绮手上吃了一半的那块。 沈绮瞧见他一时贴得很近,挺直俊秀的侧脸几乎碰在自己怀里,脸又开始发热了。 谢聿铎则若无其事地嚼着那半块糕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好吃,你留着吃。我有这一口,就够了。” 挨得这么近,她又想起昨夜,脸颊变得通红,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幸好,男人适时起了身,轻轻地捏了捏沈绮的脸颊,语气温柔。 “我得去铺子里看一看了。你若是有事,就让春柳到前边传话,再忙,我也会回来。” 沈绮点了点头。 看着他阔步离去的背影,她心中有些怅然,一时想让他快点走,一时又想让他尽快回到自己身边。 中午,果然只有家中的妇人们吃饭。 老太太因为年纪大了,向来中午不吃饭,只在半下午的时候喝碗粥,一发连晚饭也都免了。 眼见老太太不在,二婶便是桌子上最大的长辈。 她坐了主位,让孙氏布菜,沈绮端碗,玉钟盛汤,玉镜拿筷,大家一刻也不得闲。 唯有谢玉锦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吃饭,岿然不动。 二婶颇为得意,拿着筷子指指点点。 “你看看,嫁到别人家做媳妇,便比不得在自家了,还总是横线不拿,竖线不动,让人家看着什么样子!” 玉钟盛好汤,擦了手,看了二婶一眼,没说话。 刚忙完坐下的孙氏,倒悠悠然开了口。 “三妹妹又没嫁人,没做人家媳妇,怎么也要做这些事情?” 孙氏名雪意,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窈窕,姿色清丽,只是面皮儿不如沈绮白净,带些些黄黄的病色,看着弱柳扶风的样子,性子倒是挺硬。 她娘家在城东开着米面铺子,听说嫁过来已经五六年了。 二婶被自家儿媳妇呛了一下,又当着几人的面,只能忍着怒气。 “我还不是为她好,若不是我这会子教教她端茶倒水,以后出了门子,可不让人笑话。” 孙雪意冷“哼”了一声。 “二妹妹也没出门子,您怎么不教教她?” 二婶气得放下筷子。 “我怎么没教她,只不过你没看见罢了!现在二丫头大了,就得娇娇得养着,要不以后嫁到婆家干这干那,成什么了!” 许是自己也发现自己话里有漏洞,二婶说着说着话音儿就弱了起来。 孙氏冷笑。 “若不教就罢了,要教就一起教。就算是千金万金小姐,也没有这等分高下的。” “你……” 二婶气得涨红了面皮,想要摔筷子,又见人多,桌上还有刚进门的新媳妇沈绮,自家儿媳妇顶嘴,倒一时不好发作。 “啪”地一声,谢玉锦把筷子摔在碗上。 “吃饱了。” 也不等众人答话,转身就走了。 孙氏慢慢悠悠喝了两口粥,也回房去了。 二婶估计是想趁着老太太不在,在新媳妇面前摆摆长辈的架子,没想到自己媳妇这么不给面子,连女儿也拂袖而去。 这下她也没心情指使姑嫂三人干这干那了,强撑着面子匆匆吃了饭,各自散了。 回到东院,玉钟找了个由头,让丫鬟春柳带着妹妹玉镜去院子里找个东西,拉着沈绮在屋里说几句体己话,把家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爹爹谢晏一直踏实本分,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做起生意来就有些吃亏,好在有名声,人也耐心,铺子进账还过得去。 本来话就不多,自从娘走了,话就更少了。 二叔谢昂性子最为懦弱,小时候怕父亲,父亲没了怕娘亲,娶了妻便怕媳妇。 因此,西院二房里自来就是二婶当家做主,二叔只会随声附和。 年轻的时候,二婶头胎便是儿子,自觉高了生了玉钟的娘亲一头,在家中更加横行起来。 后来大房添了谢聿铎,二婶的气焰因此歇了一阵,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再后来,娘亲生了玉镜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熬了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眼看大房的子女都小,谢晏又不想续娶,老太太自己有了年纪,家中事务便由冯氏做主。 冯氏自来就对大房的子女们便颐指气使,二房的孩子们就娇生惯养,养得大哥哥只想玩乐,二妹妹又自恃矜贵。 反倒是娶进门的孙雪意,时常敢于和婆婆对着干,倒是常把二婶气得够呛。 大姐玉钟八九年前就嫁了人,聿铎长大后又常年离家,好在玉镜伶俐,又勤快,是个难得的懂事孩子。 第25章 倒因为这份懂事,在冯氏手下受了不少磋磨。 “纵然我也看不惯二婶的作为,可为了小妹在家少受些苦,也只能忍这一时。” 玉钟叹气,接着说:“等熬到玉镜嫁了人,就好了。” “这日子若总是熬着,过起来就更没盼头了。”沈绮心中沉重,拍了拍大姐姐的手,“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也必然不会让妹妹没有依仗。” “二郎也是有心的,但凡回家,时常给妹妹说些自保的法子,又买了个丫鬟春柳贴身看顾她。 这几年,玉镜也学得机灵起来。过几日,我就要回去,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眼看,现在家里有了你,我便安心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儿,沈绮突然想到了什么,想问,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倒是大姐瞧出来了,让她尽管问。 “我想,既然二婶婶这么厉害,为什么二叔房里还有云姨娘,还有了一个小堂弟?” 第17章 二爷的生意头脑 玉钟有着叹息。 “这件事啊,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云姨娘以前可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呢,我们都喊她云姐姐。 可就在几年前,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变成了云姨娘。更怪的是,二婶婶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大家都说她变得贤惠起来了。 之后没多久,云姨娘生下了小堂弟,从那时起,二婶婶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还把云姨娘赶到后院去住,让她和厨房的下人一起做饭整菜,过着还不如下人的日子。 不过好在铄儿被养在了老太太那里,多少还算有点体面。” 说到这里,玉钟顿了一下,又开始给沈绮介绍家里的下人情况。 前边店铺里,除了谢聿铭、谢聿铎做主,还有一位大主管,八九个小伙计,平日不往后边来。 只有一个小名叫小五的小伙计,姓杜,十几岁年纪,原是老太太娘家的远房侄孙子,因着爹爹早逝,娘亲改嫁,就被家里人送来当伙计。 因为算是亲戚,年纪又小,人也机灵,后院也常来。 后面老太太住的院子里,本来安排了两个丫头伺候,自从云姨娘走后,只剩下那个年龄较小的丫头留下伺候。 家中的后厨有两位厨娘,由云姨娘带领着,负责购买食材、烹饪饭菜,同时还需要喂养家畜,她们住在后罩房内。 东西两院分别有一名丫鬟,负责洗衣、清扫和烧水等各种杂务。 东边院子的丫鬟名叫春柳,西边院子的是桂香,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除此之外,西边院子还有一个叫小巧儿的小丫鬟,她是堂嫂孙氏的陪嫁丫头。 说到此处,玉钟有些迟疑。 沈绮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陪嫁的丫头,大姐姐怕自己听了多心,忙笑道。 “我知道了。多谢大姐姐,你若不告诉我,我怕得好一阵儿记不住呢!” 玉钟笑道:“你若觉得院子里人手不够,只管对二郎说,家里再添些也是一样的。” 沈绮没说话,笑着摇摇头。 谢家在县中算是大户,可掐指头算算,前边使着好些个伙计,后边养着六七个仆人,还有家中老中少三代人,连老太太房中也只有一个丫鬟。 可见,谢家虽有着平山县大户的名号,只在吃穿上比县中平常人家强些,也不算是名副其实的富贵之家。 幸好沈绮自己又不是那等骄矜的人,自小凡事自己动手,也是做惯了的。 没一会儿,玉镜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后边跟着的就是春柳。 沈绮留意去看,春柳身子强健,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利落能干。 许是怕生,不怎么和沈绮、玉钟爱说话,只敢跟玉镜说说笑笑的,晚上也陪着玉镜一起睡,看起来两人感情很好。 这边,玉钟搂着小玉镜和沈绮又说了半天话,转眼到了傍晚。 到了晚饭时分,谢聿铭、谢聿铎果真都回来吃了饭。 不过因着中午的冲突,二婶、堂嫂和玉锦都不怎么说话,沈绮和玉钟姐妹自然也不提这事儿,大家默默吃饭。 倒是堂哥谢聿铭,抱怨中午送来的饭菜淡了些,被二婶指桑骂槐说了一通。 这边刚吃了饭,正巧铺子里地五儿过来传话说,说前边铺子里有事找主家。 谢聿铭正被他娘说得不快,逮住五儿狠狠骂了几句。 谢聿铎正要跟沈绮一起回房,见到这个场景,只好冲沈绮点了点头,示意她先走。 沈绮点头会意。 “大哥消消火,我往前边正要去一趟,顺路就去了。” 这边在书房刚处理完,送了客,正打算回去,就看见谢聿铭又推门进来了。 “大哥,怎么这时候又过来了?” 谢聿铭径自进来,瘫倒在书房的罗汉床上,唉声叹气。 “回去也是一肚子气,这个不搭,那个不理的,倒不如在前边自在。” “又和大嫂嫂置气了?” “你这新婚燕尔,不晓得我的苦楚,说出来也没人信,只有天知道罢了。” 谢聿铭苦笑两声,又想起一事。 “今日后半晌,汤叔对我说,遇见两个淮扬的客商,带了好些细料,你怎么没收?他给我看了铺子里的存货单子,那几样药材,存的也不多了,他们价格又低,收过来正好大赚一笔。” 谢聿铎翻看今日的账单。 第26章 “若是收了,也许能赚些,只怕打上半年的官司,反倒亏得更多。” 谢聿铭撑起了身子,“这话是怎么说?” “那两个人,很怪。” “怪?” “我去看了,那两位客商住在手帕巷,巷子里面净是些便宜客栈,马车又不好进出。 大多数贩药商人,常年走南闯北,一为了自家安全,二为了出去方便,都会住大客栈,哪里会在这上面省钱?” “话虽如此,也不能说死,若是遇见勤俭持家的,住几日小店,也是有的。” “这是其一。其二,淮扬商人出门多,大多都会说官话。可那俩人出来贩药,确是一口的淮扬口音。再加上,穿着一身的丝绸衣服,却不刮胡子,真是怪中之怪。” 谢聿铭倒了杯茶,笑道:“二弟,你这话没理,还不许人家留胡子了?” 谢聿铎合上账本,站起身,踱步过去。 “大哥有所不知。这样的药材,最要紧的是品相干净,因此客商很少蓄须,怕平日不经意掉下几根来,伤了品相。 这两个人穿着丝绸衣服,那胡子却长得连脸都看不见了。说实话,我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觉得他们实实在在不像是正经客商。” “咱们管他长不长胡子,货是好货,只管收了卖钱,怕怎的?” “若是些寻常的货品,倒也合情合理些,收了贱卖出去也不妨事。正是因为那货极好,我才断定——那是贼赃。” 大哥闻言,连手中的茶也忘喝了。 “贼赃?” “眼看他们不是贩药客商,拿着这样的好货,想低价贱卖出手,又执意不想见主家,可能是劫道的响马子,不过眼下是太平光景,本省劫道的也少,八成是跑灯笼偷来的。” 谢聿铭双眼失神,都听呆了。 谢聿铎接着说话。 “若是收了,官府早晚查问起来,把货原样交出去事小,若是把铺子也封了,可就麻烦。” 他顿了一顿。 “不过,若是有时机,这份银子,迟早也能进咱们家的门。” 说完,他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回后院去了。 第18章 出浴 饭后,沈绮跟着玉钟、玉镜回了东院,刚进了东厢房,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忙去打开,发现是丫鬟春柳。 春柳说自己已经烧好了热水,先去送到了大老爷、大姑娘、三姑娘房中,问二少奶奶什么时候用,自己好送过来。 沈绮想着,尚且不知道谢聿铎什么时候回来,只怕水凉了。 “二爷还没回来。你也忙了一天,先去歇着吧,等我要用的时候,自己去取就是了。” 春柳就回去了。 沈绮在东厢房中转了两圈,把房间各处细细看了一遍,顺手把在浴室晾好的贴身睡衣收了,叠放整齐,放在床头。 转身又开了衣柜,拿出明日准备穿的衣服,照样放在一边。 正准备铺设床铺的时候,沈绮突然又想起昨夜羞人的事情,心里还是怦怦跳。 自己若是早早就把床铺整好,谢聿铎回来看见,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心急? 眼看他又是个爱打趣的,只怕自己又要被他笑话。 想到这儿,她干脆又把铺了一半的被褥,又原样收了回去。 沈绮打定主意,眼下实在没有别的事做,又打开窗户偷偷看了看,只见主屋和西厢房都灭了灯。 既然大家都睡了,不如干脆自己先去洗澡,就拿了铜壶,去隔壁的东耳房取热水。 刚取了两趟,第三趟刚进了屋,谢聿铎就回来了。 他见沈绮正提着大铜壶,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抢了在自己手上。 “你提这个做什么,怎么不等我回来?” 沈绮不好意思地笑笑。 “反正我也闲着无事,找些事情做,又不沉。” 谢聿铎进浴室中倒了热水,见水还冒着腾腾热气,马上拉起她的手,仔细瞧了瞧。 “还好,没有烫到。以后这样的事情,都等我回来了再做。” 沈绮失笑。 “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在自己家时,也是什么都做的。” “之前没我,眼下有我了。” 沈绮听见这话,瞧着他走在前边高挺的背影,心中一暖,倒不觉得羞了。 谢聿铎三下五除二就提好了水,就让沈绮先去洗漱。 沈绮这次没有推辞,转身就去了浴房,想着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外边,还是小心地关了门,才轻手轻脚地地脱了身上的衣服。 等到全身都浸泡在舒服的热水中时,沈绮轻轻擦洗自己的雪白胳膊,脑海中突然又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他像自己一样,看过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画册吗?” 想来,是没有的。要不然,昨晚刚一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怎么那般生疏? 可若是,完全没有看过,那无师自通的能耐,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难不成,这事儿也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沈绮想了半日,一回神,才觉得脸上热热的,忙泼了些水到自己脸上,又使劲摇了摇头,努力把这个荒唐念头赶出自己的脑子。 许是被这件事分了神,等到她洗了澡出来穿木屐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小腿就撞到了凳子上。 “哎哟!” “怎么了?”外边立刻有回应。 第27章 “没,没事。” 脚步很快,没等沈绮反应过来,谢聿铎已经打开了房门。 四目相对,一个衣着整齐,一个一丝不挂。 唰的一下,她的脸比撞疼的小腿还红。 “不小心,撞到腿了。” 虽然昨夜,该看的都看过了,但跟现在这样浑身上下湿漉漉,完完整整地给人看一遍,还是不一样的。 谢聿铎见沈绮羞得厉害,怕她难为情,尽量挪开了视线,先上前去,拿了擦身用的棉巾,给她递过去。 沈绮立刻接过来包住了自己,勉强把自己的身子遮得七七八八。 谢聿铎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稳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自己蹲了下来,低头瞧了瞧白生生的小腿,还好只磕破了一层皮,不曾流血。 灯影朦胧,他的侧脸线条在晦暗的光线下明晰可见,下巴处带着青色的胡茬,更显得清隽锐利。 他本在低头查看伤势,又发觉美人沐浴过后的香气隐隐荡了过来,带着些暧昧的潮湿气息。 他心中有些隐约难言的悸动,喉结微动,却又怕吓到沈绮,还是尽量很自然地说话。 “前边有跌打药,我去拿些,马上回来。” “别!别去,不疼了。”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但若是让夫君大半夜去铺子里拿药,沈绮怕明天羞得没法见人。 谢聿铎轻轻摩挲了下伤口边上的皮肤。 “唔,轻点。” 几乎是下意识,沈绮想起昨夜也一直在说这话,一遍又一遍,呢喃到声音沙哑—— 登时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涌到脸上来了。 谢聿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随即转移了话题,给她解围。 “这个木屐不好穿,我刚穿这个的时候,也磕了好几次。” “嗯……我……我多穿几次就好了。”沈绮的声音有些发抖。 谢聿铎见她紧张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调侃。 “你怕什么,我会吃人吗?” 沈绮粉面羞红,见他眸色深邃,薄唇微抿,似乎有些难以遮掩的热望,便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没,没怕什么。” 随即,热切的气息还是跟着贴了过来。 “不用怕,昨晚都看过了。” 声音低沉清润,像是一种浅浅的引诱。 明明这么清隽周正的人,却说着这样柔软撩拨的话来,声音低低缠了上来,叫人的鬓角耳尖都麻酥酥的。 还没等沈绮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子,长臂一展,打横抱起了她,往卧房走去。 沈绮身子猛地腾空,又落进他坚实的怀抱中,忙像新婚那日似的,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 新婚才是昨日。 可她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随着两人走动,她身上的棉巾随着步伐慢慢滑落了下来,可眼下实在顾不得了。 这次,他也抱得毫不费力,阔走几步,把怀中的人儿安安稳稳放进了柔软的被窝中。 咦,这被褥,自己不是没铺吗? 沈绮来不及细想,眼看身上的棉巾又散开了些,就快遮不住莹白的身子了。 忙连滚带爬地钻进被窝里,遮得严严实实,才把半湿棉巾扔还给他。 谢聿铎大手一捞,一把接住,笑着走开了。 不过,这次他洗漱的速度,比昨晚还快些。 饶是这么快,等他跨进被窝的时候,沈绮也已经十分妥帖地穿好自家的睡衣了。 第19章 很英俊的男人 谢聿铎见她还是有些害羞,就没立刻躺下,一时倚坐在床头,瞧着沈绮躲在被窝里的模样。 “腿还疼吗?” “不疼了。” “让我摸摸?” 沈绮往后退了退,忙说:“不,不用,真的不疼了。” 他很有耐心,更不想让她害怕,就转了话题。 “那就好。今日在家过得怎么样,和家里人处的还好吗?” 谢聿铎斜靠在床枕上,居高临下,眸色深沉,细细观察自己媳妇的反应。 “嗯,都挺好。大姐姐没的说,她待我极好,像是长辈一样照顾我。” “大姐嫁得远,难得回来一趟,我知道她心中一直记挂着家里,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 “玉镜也好,像我家小弟一样,走到哪儿都跟着我。” “嗯。我之前常年在外,娘走的时候,她才两岁,至今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好在还有祖母照顾,她也格外的懂事。” “嗯,我也喜欢祖母。” “就没有不喜欢的人?”他意有所指。 “嗯……还好。若是不喜欢的,我就少说几句话,不招惹人家,人家自然也不会扰我。” “你很是心宽。” “这是自然,我娘常说,在心里念上两句阿弥陀佛,就什么事情也烦不了我。我见祖母房中有佛堂,改日也去念念,就能像她老人家一样万事无忧了。” “嗯。祖母是真正经过大事的人。家中的铺子说是祖父留下来的,实际上是她和祖父两人一起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后来,铺子有了名声,家里又有了父亲和二叔两个孩子,她才留在后院,处理家务。实际上,祖母的眼界不比祖父差,眼明心亮,爹爹和我的经商之道,也是她耳提面命教出来的。” “只教你和爹爹吗?二叔和大哥呢?” 第28章 “听爹说,二叔小时候多病多灾,祖母难免骄纵他,不爱学便不学,以至于后来连账本也看不明白。” “这么说,家里铺子全靠爹爹一个人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后来我们长大了,二婶也是娇惯孩子的主儿,很多事情大哥也不想学,做起生意也漫不经心的,白白失了许多时机。我这次回来细细看了,铺子里亏空不小,全靠主管伙计撑着罢了。” “那,你会做生意吗?” 谢聿铎低声笑了,语气带着沉稳的自信。 “知地取胜,择地生财,时贱而买,时贵而卖——世上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了。我觉得,自己多少会些。” 沈绮表示不同意。 “才不是呢,我跟在爹爹身边,自小就晓得,不将辛苦意,难得世间财。开门做生意,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知道多少桩事情要经心呢。” 她一脸认真,却没留意肩膀处滑落下来,露出一片莹白。 谢聿铎见很是动心,眼角眉梢都带着隐晦的笑意,忍不住贴过去,轻声笑答。 “多谢娘子赐教。” 沈绮忙推开他,赶快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在铺子里忙吗?” “还行。这几日换季天凉,想来生病的人多,药出得不慢。” “那,你明天多穿一点。” “你也是,盖好被子。” 谢聿铎体贴地扯了扯被子。 被子倒是一下就扯好了,手却没再回去,开始往腰窝处去。 沈绮揪紧了被角,忙接上他的话,趁机转移他的注意力。 “前边铺子里若是有金银花和连翘,抓一点儿泡水喝,清热解毒,预防着凉是最好的。” 谢聿铎漫不经心,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 “哦,小月儿还懂这些?”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 听见这个问话,沈绮脑袋里“嗡”得一声,一片空白。 自己……为什么会懂这些? 因为之前和开医馆的许家订过亲,两家来往甚多,自己听着听着,就记住了。 “嗯……娘说过的,我就记下了……” 沈绮第一次对他说了谎,有点心虚—— 不知道,谢聿铎听没听过退亲那件事? 更不知道,他听没听过那个所谓“克夫”的流言? 这会儿,谢聿铎倒没心思注意这些,随意“嗯”了声,低下了头。 他的心力,完全都被另一件事给占住了。 因着那一点子心虚,沈绮这次就没再揪紧被角。 任由他,一口一口,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啜了去……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雨打花心,风欺杨柳,直到夜深,才渐渐止住了。 风停了之后,沈绮睡不着了,就在朦胧夜色中,细细看着身旁夫君的眉眼。 脸容清隽俊逸,餍足后的眉眼极是慵懒,喉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凌乱的睡衣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再往下,半遮半掩的紧致腰身…… 真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她极为满意。 万籁俱寂,夜色沉沉。 平生第一次,她开始畏惧起来那个自己从未放在心上的流言。 暗夜中,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用尽虔心,向观音菩萨祈愿。 大慈大悲的神灵,请你一定庇佑他。 我实在是爱他。 * 等第二日起床时,沈绮就把自己昨晚的担忧抛在脑后了。 毕竟,趁着谢聿铎在天亮前又来一次的时候,她在分神之前细细打量了下,瞧这龙精虎猛的力度,怎么都不像能被自己克死的样子。 等到用过早饭,二婶趁着大家都在,清了清嗓子,对吴老太太说起来自己早就打好的主意。 “娘,自从大嫂走了之后,这个家里只有我照应前面铺子的吃食,一连干了这么多年,我虽然不说累,可是实在是累得慌。您老人家知道,大郎媳妇身子弱,受不得累,既然二郎媳妇进了门……” 老太太慢慢抚去杯中漂浮的茶叶,头也没抬。 “不过是,安排人往前边送一顿午饭,又不要你亲自下厨去做,哪里累得着人?” “呦呦呦!” 二婶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 “您是不知道,看着只是一顿午饭,可一大早呢,就得看着人采买,吃过早饭盯着他们做菜做饭。等做好了,得着人好生送过去,过了饭点,还得把碗碟筷子收拾回来,又要清点核对数目,可不是件小活儿!” 二叔在旁附和着。 “是啊是啊,平日里她就总说腰疼,怕就是累着了。” 冯氏见有了帮言的人,更是来劲,眼睛又刻意往席上瞅了一眼。 “光是吃力就算了,还不讨好!若是送饭晚了些,或是饭菜咸了点、淡了点,哎呦呦!我得挨多少唾沫星子呦,您可不知道!” 明明昨天是自己儿子抱怨饭菜淡了,可她故意看向大房父子所坐的方向。 沈绮见状,明白二婶在点自己,不等她继续阴阳怪气,就主动站起身来。 “既然二婶这么辛苦,我这做小辈的,理应分担着些。” 第20章 帮二婶分担些 二婶见沈绮主动应了声,倒是有些意外,忙接上话。 “太好了,今天我这把老骨头可算是能歇歇了!” 第29章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 “老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今儿才是铎儿媳妇进门第二天,连娘家都没回呢,你就这么急着让她干活?” 冯氏自觉理亏,不敢接话。 倒是谢聿铭有着迟疑。 “二弟妹才多大啊,能做得了这些事吗?” 二婶瞪了他一眼。 “你还说呢,若不是你媳妇总是病病歪歪的,我也不至于没个帮手,整天累个半死。腰酸腿疼得要死,也没人知道!” 谢聿铭想起昨夜媳妇不知为何哭了半夜,任凭自己怎么问,她也不说为什么。 十有八九,有自家老娘的份儿。 这次,他难得替自己媳妇说了话。 “那她进门前,你不也在做这些事?怎么,她嫁进了咱家,你就开始腰酸腿疼了?” 二婶闻言,气得要隔着桌子拧他,还好被二叔拦住了。 孙氏抬眼瞧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丈夫,虽然还是没说话,眼睛中倒隐隐多了些光彩。 老太太徐徐喝了一口茶。 “既然铎儿媳妇懂事,那就大房、二房一替一个月吧。这个月还是你盯着,下个月再换大房。” 二婶正跟二叔拉扯,还要奋力去拧儿子的脸,一听这话就收了手了,忙说: “好!好!不过……我这做长辈的,也不能不体恤晚辈。他们小两口儿啊,刚成婚,如胶似漆的,大清早哪能起得来啊!早上采买的事情,我还替她做。铎儿媳妇啊,你只管安生吃了早饭,再去料理就成。” 吴老太太听了,忍不住冷哼一声。 自从谢家开了第一间铺子,她就开始负责安排前头店铺的饭食。 眼看着银狮街上的生药铺,从老头子自己一个人忙活,到招了第一个伙计,再到第二个、第三个…… 最多的时候,她要安排二十八个人的饭食,哪能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安排伙食,这差事不算累,但确实是有些繁琐,能支撑老二媳妇独自干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早上采买漏下来的那点子油水吗? 谢家全家十几口人,带上前边铺子,每日伙食的采买定额是一两银子。 四季街上肉菜价格不定,每日的菜色花样也不一样,买了肉菜回家,别人不能一样一样核对。 采买人说花了多少,就是花了多少。 平山县不过是一个北方小城,物价低廉,三十文能买一只鸭子,五十文能买一只鸡,一两银子能买上整整半扇肥猪肉。 若是精打细算些,一日花上六七钱的银子,也尽够了。 剩下的三四钱的银子,总能落到冯氏的腰包里。 现在,她让铎儿媳妇轮流干活,却舍不得把那点子油水一并交给人家。 老太太还没出声,沈绮就笑着说话。 “二婶,既然是替长辈分担,我哪里敢说累呢?若是连早起都做不来,说出去岂不让人说媳妇儿不孝?二婶且放心,一并交给我就是。” 二婶讪讪地笑:“你这么年轻,又刚来,家里的人也认不全,我只怕累着了你。” 沈绮:“慢慢就认全了。再说,家里还有三妹妹呢,她也能和我一起去。” 刚说完,小玉镜立刻表态。 “愿意!我愿意和二嫂嫂一起去。” 沈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二婶急了:“她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哪能办成这样的事情。” 沈绮不急不缓:“二婶昨天也说,姑娘家要多历练,三妹妹跟着我见见世面,对她也是有益的。” 小玉镜拼命点头。 二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忍痛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那让玉锦也跟着历练。昨天也说了,要教一起教!” 好歹也有个自己人跟着,免得她像自己一样,明目张胆地落了那么大的油水。 玉锦马上不乐意了。 “我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做得了这样的事情?整天出来进去,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老太太淡淡地说:“什么体统不体统?咱们这儿,不像那些京城做官的官宦人家,死板又迂腐。我八岁上,就出门做营生,嫁人后,跟着你祖父四处进货,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说过? 我身边的姑娘们,都不是这样小气的养法,关在屋里不出去,就是大家闺秀了?你倒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老太太难得开口数落玉锦,一席话说得她不吭声了。 沈绮笑眯眯地说:“二婶,既如此,那这个月玉锦妹妹跟着您去,下个月玉镜妹妹就跟着我。” 二婶傻眼了,怎么平白给自家闺女揽了个差事,还是没保住“油水权”。 “娘!我可起不来!” 玉锦马上就开始拍桌子。 老太太放下茶碗,一边慢悠悠地起身,一边说话。 “玉镜起得来,你就能起得来。” 说罢,老太太摆摆手,示意就这么定了。 谢聿铎全程旁观着自家媳妇的反应,见她来者不惧,有条有理,心中赞叹。 去铺子之前,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颇为骄傲地冲沈绮竖了一个大拇指。 沈绮自然看到,偷偷得意一笑。 等到了人前,马上又恢复温柔低调的模样。 回去路上,小玉镜兴奋极了,围着沈绮呱啦呱啦说了一车的话,一会说自己跟着哥哥学了看书识字,一会说自己认识家里所有的人。 第30章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起愁来,“可我看不懂账本,这可怎么办呢?” 沈绮笑道:“没事儿,我能看懂。” 小玉镜眼睛又亮了。 “那嫂嫂能教我吗?” “当然了,我能把全身的本事都教给你。” “嫂嫂,你都有哪些本事啊?” 这个嘛,沈绮认真想了想。 世间的字大多都认识,圣贤传下来的书也读过几本。 做的饭呢,应该算是不难吃。 能帮娘亲缝一缝衣服,绣一绣花样,也能替爹爹看看账本,核对账账目。 最要紧的是,无论跟谁打交道,不肯欺负别人,也不肯让别人欺负了自己去。 小玉镜听了,开心地快要跳起来。 “嫂嫂,你可真厉害!这些事情,婶婶总说我应该学学,可又说她才没空教我呢,她只让我学做扫地、生火这样的事儿。不过,她倒是想教给二姐姐,二姐姐又不想学。” 沈绮一听,没忍住鼻中一酸,知道小妹妹是吃了娘亲早亡的亏,爹爹、哥哥忙着铺子里的事情,二婶又只把她当丫鬟使唤,从不肯教她些真本领。 沈绮牵起小玉镜的小手,学着谢聿铎的样子,放在自己手心里,语气温柔。 “你放心,以后,我一样一样全教给你。” 第21章 深以为憾的赵表婶 院子里的金桂开的正好,流金满地,玉镜说要爬上去给嫂嫂摘一枝花,玉钟、沈绮都拦不过她,就在树下仰头看着,生怕她摔下来。 谢聿铎回来了。 “玉镜,爬这么高,是下面的花不香吗?” “二哥哥!上面的那几枝才好看呢!” 沈绮见他过来,奇道:“咦,不是说中午不回来吗?” “今日爹爹过来叮嘱,要我们后半晌去大舅家走一趟,带你认认亲戚,所以先回来对你说一声。大姐,你要去吗?” 玉钟笑道:“我回来这几日,还没去过大舅家。过两日就要回省城了,今日若是不去,下次妗子见了,又要骂我小没良心的。” 谢聿铎点点头,见玉镜准备下树,伸手接了,问她。 “那你去吗?” 玉镜从哥哥怀中安全滑落在地,抱着香气扑鼻的桂花枝,使劲摇头。 “我不去!见了那个赵表婶,又要说我长得丑,不如二姐姐好看!” 沈绮问:“不是去大舅家吗,怎么会见到表婶?” 玉钟给她解释。 “那是住在大舅家的隔壁邻居,因为娘家跟咱们西院的二婶是姨表亲戚,又时常碰见,就叫她一句表婶。” 谢聿铎皱眉:“理那老狗干什么,咱们玉镜好看着呢!” 沈绮瞅了他一眼。 这两日,他对沈绮极尽温柔,叫她以为他生来好性儿。可出了房门,他对谁都是淡淡的,不温不火。果真如吴老太太所言,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可即便对着二婶那么难缠的人,也没见他这般口出恶言。 玉钟也摇了摇头,笑道:“这个表婶,确实够烦人的。小时候住在大舅家,她老是拿我和自家的女儿比,没想到了玉镜这儿,还不肯放过。咱们下午早去早回,尽量别遇见她。” 大舅家住在平山县郊,离的远了些。 吃过午饭,谢聿铎驾马,沈绮和玉钟一起坐在马车上,走了约莫一段饭的时间才到。 车上,玉钟细心叮嘱沈绮。 “咱们大舅家姓林,在城边上做些小买卖,是娘亲唯一的娘家亲戚,早年间,跟咱们家很是亲厚。虽然娘没了,两家也多有往来。 大妗子呢,人挺好,就人老了,爱絮叨。若是说话冒失了,你别往心里去。家里还有个表弟,叫百盛,我倒有好几年不曾见过了。” 沈绮边听边点头,记在心里。 大舅家在城门附近的巷子里,马车不好进,就停在外边。 大约是谢家爹爹早就打过招呼,林大舅、林大妗子也约摸着他们要来,早就备好了茶,迎了几人进门。 林大舅大约五六十岁年纪,带着谢聿铎去了前院,要说说生意上的事。 大妗子也很是亲热,拉着沈绮叫外甥媳妇,又拉着大姐姐,问她家里孩子的近况。 几人坐在家里说了半日话,大姐姐问:“百盛兄弟不在家,最近在忙什么?” “嗨哟,可别提了!自从他长大成人,也送到你家铺子里当过伙计,也跟着你舅舅卖过东西,都嫌挣不下钱。 前年,跟着他朋友去跑船,没半年就回来了,说是累得慌,在家住到今年来春,跟着邻居去北边贩粮食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呢,真是愁死我了!” 大妗子叹了一口气。 “你说说,他和铎儿自幼一起长大,如今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玉钟安慰她:“再等上两年,历练历练就好了。” “我更发愁的是他的婚事!他比铎儿还两岁呢,相看了这么多家,总是没相看到好媳妇。你看铎儿,听说就相看了一次,你看,娶了这么好的媳妇!真是难得!” 她又转向沈绮。 “铎儿媳妇啊,你也帮我留意着,看看你们镇子上有没有好姑娘?像你这样的就行,只要人长得好,就算是家里再穷些,也无妨,我们家也不嫌弃!” 沈绮看着大姐姐一脸尴尬的样子,心中暗忖,大姐姐说得不错,这位林大妗子果真是人好嘴不好,又不自知,因此也没挑理,笑了一笑。 第31章 “妗子且放宽心,表哥这样走南闯北的人才,想来眼界高些,还是再好生挑一挑。若是姑娘家匹配不上,也是一桩烦恼。” 妗子只当沈绮当真在夸自己儿子,还在絮絮叨叨,大姐姐听不下去了,只说家中有事要忙,叫了谢聿铎,准备回家。 几人还没走出巷子,迎面过来一个妇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一把拉着谢聿铎,大叫。 “哎呦呦,二郎你来了!可是稀客,好几年没见过你了,怎么不到家来坐坐?” 沈绮见谢聿铎一脸不耐烦,大姐姐的笑容也僵住了,心猜这就是那位爱夸人丑的赵表婶了。 赵表婶拉着谢聿铎不肯放,口中说着亲热话,一双眼睛却没离开沈绮,从上到下打量了两回,看得沈绮直发毛。 “难怪!铎儿眼光这么高,到底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媳妇,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倒跟咱们城里得姑娘差不了多少!细看看,跟我家的三姐儿,有几分神似呢!玉钟,你说是不是?我早就说……” 大姐姐没等她说完,就说:“表婶,您眼花瞧错了吧,三姐儿哪有这么白净,身量也没我弟妹高,哪儿就长得像了?” 沈绮知道大姐姐是个温克好性子,几乎不与人争执,这样直接截断长辈的话,已经是出格了,想必很是生气。 赵表婶被玉钟怼的有些尴尬,又忙说些别的,只是三句话不离沈绮的相貌。 一会儿夸沈绮长得好,一会儿又说,别家的女孩也不差,还说,自家的三姐儿以前与谢聿铎、林百盛这俩表兄弟要好的很,小时候天天一起玩…… “走了,家里还有事。” 谢聿铎没等人家说完,直接走过来,拉了沈绮的手,直到把她送上马车才松开了。 虽说本地民风淳朴,但是夫妇俩在大街上手拉着手,还是很出格的。 沈绮趁着大姐姐还没过来,小声问:“你怎么不等人家说完?” 谢聿铎眉头又皱了起来。 “理她做什么,满嘴胡说八道。” 沈绮斜了他一眼,他看起来倒是心怀坦荡。 其实,刚才听赵表婶说话的时候,沈绮就咂摸出味道来了—— 大概在她眼里,自家的三姐儿与谢聿铎才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不知怎么的,俩人没成,倒是沈绮捡了个大便宜,赵表婶深以为憾。 今日见沈绮来了,便话里话外挑出些毛病来,来证明—— “果真不如我家的三姐儿好”。 第22章 三日回门 回到谢家,正是晚饭时分。 晚饭后,吴老太太把沈绮叫了去,因着明天要回门,特意准备了些礼物,又叮嘱了些话,沈绮一一应了,捧着一堆礼物回了房。 刚进门,谢聿铎就帮她接住,放在桌子上。 “本想在外边等你,爹又叫走了我,也给了些东西,预备明天回门用。” 沈绮这才瞧见,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盒子,惊讶地问:“这都是爹给咱们准备的?” “倒也不全是,有一些是我备好的。” 说着,一一拿出来给她瞧。 一整盒阿胶,一整盒冰片,一整盒成色上好的燕窝,两根大山参……更有一盒十颗又大又白的珍珠,每颗都有冰糖那么大。 沈绮拈起一颗珍珠,放在灯前查看成色。 “这也是药材?不过,药铺里的东西,我们拿来送礼不好吧?” 谢聿铎道:“这不是铺子里的东西,是我自己的。” “嗯?” 沈绮没明白。 “我前些年走南闯北,遇到一些好东西,就留下来,预备有事的时候用。” 沈绮道:“这么好的东西,你继续留着吧,等遇见大事再用。咱们俩就像别人家一样,买些果子、茶食就行,我爹娘会高兴的。” “这就是大事。”谢聿铎很是坚持。 沈绮狐疑地瞅了他一眼。 “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你这么给我娘家献殷勤,想要干嘛?” 谢聿铎往外看了一眼,确定自家的房门被关好了,随即手一伸,拦腰把她抱在怀里。 “当然是,感谢岳父岳母大人,养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儿。” 说起这个,沈绮又想起了今天赵表婶的一番话,就问:“比这赵家的三姐儿还好?” 谢聿铎歪着头,查看媳妇的脸色。 “比天下所有姑娘都好。好端端,提人家做什么?” “哼哼,我今日早就听出来了,那表婶说是夸我好看,其实是说她家三姐儿怎么美貌,如何贤淑,你若是娶了她,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呢!” 谢聿铎笑道:“你听她放屁!我都好些年不在家了,她家姑娘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 “青梅竹马,又美貌动人,也是一对好姻缘。” “呸!我跟你才是好姻缘。” 说着,低头就亲了下去。 沈绮实在挣脱不过,任由他尽了兴,才气喘吁吁地开口。 “你这些礼物……明日……明日若是被二婶知道了,她又要说一大篇闲话。” “你放心,她不知道有这些。” “你还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谢聿铎笑了,“家里人都不知道。” “那,你平日里藏在哪里?” 谢聿铎眨了眨眼睛,又搂住她的细腰,贴着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 第32章 沈绮又红了脸,扔下珍珠。 “哼,不说便不说,还要这么欺负人,我才不想知道呢!” 见着自家新娘含羞带气的样子,谢聿铎忍不住开怀大笑,又惹来沈绮的一顿轻捶。 等笑完了,闹够了,谢聿铎看着沈绮带笑的眼睛,非常郑重。 “真的,我是真心感谢岳父岳母,感谢他们养育了你这样好的一个女儿,感谢他们愿意把你嫁给我。就算是,把我所有的珍宝都送给他们,也抵不过你这个好宝贝的分量。” 沈绮瞧着他认真的样子,温柔地回应他的拥抱,又他的眉眼边轻轻吻了一下,悄声回应。 “我信你。” 第二天,沈绮早早就起床了。 谢聿铎衣衫不整,很是餍足,瞧着妻子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笑道: “回娘家果真不一样,今天起的可真早。” 沈绮正在叠准备带去的衣服,嗔怨地看了他一眼。 “若不是因为你,我还能起得更早些。” 谢聿铎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指责。 出发前,沈绮又细细查了一遍,确信没忘带了俩人的衣物、鞋子、各色礼物,才安心地出发了。 谢聿铎架着一辆翠帷青绸车,里外都是全新的,沈绮坐在车内摸来摸去,观察了半天。 等出了城,到了人烟少的地方,她从车内探出头来,一边帮他看路,一边问。 “你在哪一家租来的马车?和昨日的不一样啊,难得能这般新,怕是都没用过几次。” “确实没用过几次,今儿是第一遭坐人。” “嗯?” “这是我近日叫人买的,昨儿晚上才到,当然是全新的。” 沈绮惊叹:“好哥哥,这车不得大几十两银子?你哪来的这么多私房钱。” 谢聿铎呵呵一笑,回头瞧着沈绮一脸惊讶的小模样,干脆把媳妇从车里拉出来,一手搂在怀中,一手拉着车绳。 “啊,小心!” 沈绮瞧着前边飞奔的马,大声惊呼。 “怕什么,我在云南的时候,那山路只有一人宽,我依旧骑马跟着商队过去了。” 谢聿铎把媳妇裹在怀里,确定她坐稳之后,低声说话。 “我的私房钱,全是在那样的山路上赚来的。” “怎么赚?”沈绮好奇。 “打个比方,云南的有几座山里盛产好茶叶,而四川、汉中的富商们,最爱喝这种茶,我就在采买药材的路上,顺便帮他们带些茶叶,在这中间挣一些银子。” 沈绮恍然大悟,又问:“就带点茶叶?” “不止,还有很多。只要官府不禁,什么赚银子多,就带什么。” 沈绮摸了摸马车上全新的门框。 “那你走那么一趟,能赚这一辆大马车吗?” 谢聿铎的唇边荡漾着笑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我赚得最多的一趟,得了六千两银子。” “什么,六!呜呜……” 谢聿铎及时捂住了沈绮惊呼的嘴,却捂不住她瞪大的眼睛。 瞧着媳妇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他胸中是难以言喻的畅快。 “财不外露。” 沈绮死命点头。 等她稍稍平复了心情,谢聿铎放开了手,可她立刻回过头,直直地盯着他,努力压低自己的音量。 “六千两!你莫不是在诳我吧!” 谢聿铎笑道:“我只诳别人,从不诳你。但凡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说罢,又在她耳边低声补了一句。 “六千两,只是那一趟的钱。” 沈绮的眼睛又瞪大了。 第23章 财不外露 “一趟六千两!你可别诳我了,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沈绮盯着摇摇摆摆的马尾巴,想了半路,认真出了这个结论。 “唉,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谢聿铎故意做出一脸懊恼的样子,气得沈绮笑着捶了他一拳。 “哼,若是真的,你们家还开什么生药铺啊!开什么铺子,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嗯,那倒也是。” 谢聿铎不反驳,一本正经地点头。 他越是不紧不慢,沈绮越是着急,也顾不得帮他看路了。 原本被他抱在怀里,也不耽误她颇为艰难地转过身,皱紧眉头,威胁他。 “快说,快说,不许诳人!” 谢聿铎低下头,瞧着自家媳妇眉毛眼睛皱成一团的样子,煞是可爱,干脆凑上前去,狠狠亲了一口。 沈绮一下子就被亲慌了。 这可是大路上! 她忙松开手,东张西望,幸好这段路都是农田,两边全是秋收后的田地,没什么人路过。 “哼!” 看着媳妇着实有些恼了,谢聿铎又把她好生圈在怀里,语气认真。 “是真的,绝不诓你。你若是还不信,我回去把那些私房钱都交给你拿着,好不好?” 沈绮被这人圈得动弹不得,迟疑地问:“真是……真的?” “比珍珠还真。” “那……那你一共有多少银子?” 谢聿铎又凑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个数儿。 沈绮这次彻底被吓到了,窝在他怀里,半天都没敢吭声。 “家里都不知道。除了你,我也从未对别人说过,连爹也不知道。这几日,你也看到家里的样子了。除了咱们自家人几口,那西院里的几位,都是恨不得把油锅里的钱都捞出来,塞到自己腰包里。倘若知道我得了这些钱,家宅不宁事小,谋财害命才真可怕。” 第33章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半晌,沈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们才刚成亲,还不到三天,你就不怕我见钱眼开,谋财害命吗?” “你不一样。你我是结发夫妻,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你不仅仅是我的家里人,更是我的心上人。我敬你,爱你,视你为我的心,我的命。在我眼里,只要有你在身边,银子全没了也不怕,我还能怕告诉你吗?” 这样低沉温柔的声音,像是誓言,又是像是蛊惑,怕是这辈子都要刻在沈绮的心上了。 见沈绮没说话,谢聿铎又说:“等我回家,就把银票交给你保管。” “不,我不要。” 沈绮再出声,就带了些哭腔。 “咦,这倒怪了,小月儿,你哭什么?” “我……我是……我不敢要。” 沈绮偷偷擦掉腮边的泪水,不想被他瞧见。 “又不是我的银子,我不要,,你收着吧。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谢聿铎用下巴蹭了蹭沈绮的头发,语气中满是亲昵。 “谁说不是你的钱?银子进了我的口袋,就是进了你的口袋。你我之间,还要分彼此吗?” 眼看马车过了石板桥,前边再走五里地,便是白水镇了。 沈绮想了一想,非常严肃地对他保证。 “你放心,这笔银子,你既不对人说,那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连自家的爹娘都不会。” 谢聿铎歪着头看她。 沈绮很严肃,脸上一点笑也没有,反而还留有哭过的泪痕。 “你说的那山路,那么危险,那么远……你去了那么多年,走了那么多趟,这一定都是你用命挣回来的银子。我一定会爱惜,会珍藏,会保护它们。你说的,财不外露,我记在心里了。” 瞧着她眼中的泪痕,谢聿铎心中涌上一股潮水般的感动。 随即,就亲过去了。 情难自禁。 不管路上有没有人,不管马走到了什么哪儿,他只想亲她,吻她,不再顾及周围是否有人,也不在乎马儿走到了何处。 认真,用力,肆无忌惮。 她回应着他的吻,报之以同样的赤诚,同样的热爱。 这次,双方都没有悠着劲,等到这个漫长的亲吻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气喘吁吁,连鬓发衣服都乱了。 …… 幸好,当马车驶入白河镇的时候,沈绮已经梳了头发,整好衣裳,尽力把自己恢复了常态。 至于谢聿铎嘛,他虽然衣着整齐,可脸上的笑根本停不下来,着实有些可疑。 幸好,沈家爹娘都沉浸在和女儿团聚的喜悦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一家人终于团聚,又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沈家全都郑重其事,连整日泥猴儿一样的小弟也被收拾地利利索索,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头发更是梳得整整齐齐。 沈家整治的好菜自不必说,醇香的金华酒也早就备好了,爹爹和大哥沈绍早就做好了陪着新姑爷一醉方休的准备。 到了爹爹、大哥跟新姑爷都喝的差不多时候,小猴儿沈纪又恢复了本来面目,上蹿下跳没个安静。 沈绮正坐在后院,把带来的礼物一一给娘亲、嫂嫂过了目,娘仨就坐在一起开始说体己话。 娘亲拉着女儿,仔仔细细问了一遍。 从谢家的老太太,到公爹,到二叔二婶,再到大姑子、小姑子,堂哥、堂嫂,就连家中的下人,也都问问脾气好不好,处不处的来? 沈绮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重点说说吴老太太对自己很是疼爱,公爹也很重视,大姑子、小姑子都很是喜欢她。 她说得理直气壮,这是实话。 至于二叔家那几口子,就稍稍一笔带过了。 虽然沈绮把谢家说得千好万好,娘亲还是听着不放心。 她几次欲言又止,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儿媳乔氏去外边拿果子的时候,她附在女儿耳边,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 沈绮听了,慢慢羞红了脸。 张氏怕女儿心里有顾虑:“你放心,若是他真有问题,我和你爹,就算是闹到县太爷跟前,也要给你退了这门亲。” 沈绮哭笑不得,瞧着母亲担心的样子,还是低声答了话。 “他……很好,我们……很好。” 第24章 床上多了个男人 张氏心中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马上又细细地问了下。 “你爹爹说他叔屋里有姨娘,那他家是不是有收姨娘的传统?你这几日看着,他身边有没有喜欢的丫头?还有,他自己有没有说过,以后想纳妾的说法? “没没没!” 沈绮连连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张氏又松了口气,接着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应该没有信,外边街上的那些混账话吧?” 沈绮知道母亲说得是那个“克夫”的流言,可猛地一提,她也有点难以确定。 “这个……我们没说过。” 张氏点了点头,“没说过,说明他不在意,这便是好的。” 沈绮心里又有一点紧张,“娘,你说……那些混账话,应该……不是真的吧?” 张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傻妮子,以前从来不信这个,怎么嫁了人,反而变呆了?这样的混账话,我一上午就能造上一箩筐,要是人人全都信,那我不就是观音菩萨了?” 第34章 沈绮瞧着高桌上供奉的观音菩萨,慈眉善目,觉得娘说的很有道理,终于略略安了心。 嫂嫂走过来,拿着刚洗的果子递给沈绮,笑到:“外边的三个男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你今晚必定走不成了。” 沈绮拱到嫂嫂怀里撒娇:“那是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今天在家住了,巴不得他们早点喝醉了,这样以来,哥哥嫂嫂就不能赶我走了。” 嫂嫂笑着推她,让她赶快去把自家喝醉男人带回房里歇着。 沈绮即刻从命。 夫妻两人,自然住在沈绮出嫁前的闺房。 房屋里一切如旧,还是自己出嫁前的样子,甚至在婚礼后被娘亲精心打扫后,显得更加整洁了。 屋里还是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床上是自己早就睡习惯的被褥,床帐上挂着自己小时候用绒线头编的星星花。 一切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除了,床上多了个自己喜欢的男人。 沈绮的床太小,谢聿铎修长的身子刚躺下,就占据了大半个床榻,她得把枕头拿出来,才能让酒醉的他勉强躺平。 沈绮收拾完,就坐在床边,仔细瞧他。 剑眉微皱,脸颊酡红,唇齿微微张开,长长的睫毛,正因为醉中的漫长呼吸而微微抖动。 很好看的男人,沈绮心中很是满足。 日头西斜的时候,谢聿铎才从酒醉中悠悠转醒了。 床太小,沈绮蜷缩在他的臂弯之下,睡得正熟,只不过离掉下床边也只差一点了。 谢聿铎瞧见妻子娇憨的睡容,很想再亲一下。 可惜场地不允许,他尽量往里面蜷了蜷身子,想把她挪过来一点儿。 刚一动弹,沈绮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嗯?你醒了?” 谢聿铎点头,示意她往自己这边一点,没想到她一个没稳住,一下子就往床下边栽倒过去了。 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沈绮,长手长脚一起动作,把她拉回床上。 这么一下,沈绮登时就清醒了。 谢聿铎把她搂在怀中,笑道:“这个床也太小了点。”他环视一圈,又补充说,“不过我很喜欢。” 他把鼻子埋进沈绮微微裸露的衣领中,闷声道:“因为有你的味道。” 沈绮被他弄得有些痒,痴痴发笑。 “呸,才不小呢。我从小睡到大,一直很宽敞。要怪,就怪你长得太大了。” 谢聿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闷闷的笑声越来越大。 沈绮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羞得只要捶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手掌,翻身压在身下,带着酒气,使劲亲了一口。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沈绮在下边用力挣扎,又怕被家里人听到动静,只能暗暗地使劲,岂料这样的抵抗,反而让带着酒意的谢聿铎更得了兴味,动作行云流水,反而越发肆无忌惮了…… 等到两个人都费了一番大劲儿之后,都气喘吁吁的,齐齐躺在床上休整。 沈绮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这下,又要再梳一遍了。 等消了汗,沈绮坐在梳妆台前问他:“怎么你上次来我家的时候,就没有喝醉呢?” 谢聿铎站在床边,束紧了腰带:“哪次?” “还有哪次,就送聘礼那次呗。” “哦。那次我心中有事,自然不肯多喝了。” “咦,你心里有什么事?” “当然是,怕你见聘礼送的太少,觉得我没什么诚意,就不肯嫁给我了。” 沈绮噗呲一笑,开玩笑道:“嗯,当时倒不觉得少。现在才发现,哼,原来这么少,果真没诚意。” 谢聿铎整理停当,心情愉悦,也玩心大起,上前抱着妻子转了个圈,引得她低低惊呼。 “现在可晚了吧!后悔也来不及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一步也不离开你。” 沈绮很熟练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又笑:“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你说,我说,都一样。反正两个人绑在一块了,就得绑一辈子。”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现在到了我家,可就是我的地盘了。若是敢于半点不从,看我不把你赶出去!” 谢聿铎使劲亲了一口,假装皱紧了眉头。 “夫人有旨,不敢不从。” 又惹得沈绮笑了半天。 晚上吃饭时,娘亲发了话,不准爷仨再喝酒,沈家爹爹也终于有机会清醒着问问姑爷家的营生。 谢聿铎里里外外讲了一遍,除了自己额外得的银子,全都给老丈人漏了底。 “这么说,生药铺一年的流水,差不多有三千两银子?” “嗯,应该还多些。” “那纯利润,差不多有一千两?” “差不多。” 沈家绒线铺,一个月最多挣十两银子。一年下来,多说也不过是一百来两,再除去全家的吃穿花用,也落不下多少钱。 谢家生药铺的收益,着实让沈家爹爹咋舌。 他心中暗道,谢家不愧是大户人家,难怪姑爷能买得起这样豪阔的新马车,邻居见了又是一番艳羡。 沈绮怕父亲再问下去,谢聿铎就露了馅,心里紧张的不行,一个劲儿地招呼两人多吃菜。 谢聿铎隔着桌子看她,猜到了那隐秘的小心思,忍不住低低的笑。 第25章 放心的岳父岳母 入夜,洗漱后,两人回屋的路上,沈绮趁着周遭无人,拉着他瞧花墙上的洞。 第35章 “上次,你家来送聘礼的时候,嫂嫂就是让我从这儿往外瞧的。” 谢聿铎凑过去看了看,只不过身量高,得低着头去瞧,故意说:“什么也瞧不到。” 沈绮笑骂:“傻话,这会儿三更半夜,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聿铎笑问:“那天你在瞧什么?” “瞧瞧你长什么样呗!” 谢聿铎拉住妻子的手,压低声量。 “我第一次来你家的时候,不是已经瞧过了吗?” 沈绮一惊,连连惊呼。 “哦哦,原来那日你真的瞧见我了。” 谢聿铎长眉一挑,很是得意。 “自然是看到了。” 他认真想了想。 “那天,我瞧见你端着茶盘出了房门,一开始装模作样,很是斯文的样子,刚走两步,一到没人的地方,你就跳起来了。一边走,一边把那茶盘子舞得虎虎生风,活像是……一只刚下山的小老虎。” “唉,那都怪我家小弟,若不是他爬在树上,说不定我就能溜走了。” 谢聿铎笑着刮了刮沈绮的鼻尖。 “我可得多谢他,如若不然,哪里找得到这么好的小月儿做媳妇?” 沈绮捂着嘴偷笑。 “你若是诚心谢他,明日就去西街,找一个叫二毛的小子打上一架,若是赢了,比谢他什么都高兴呢!” “为什么要打架,万一我输了,又怎么办?” 她拍了拍他的硬实身板,极为自信。 “你指定能赢。人家才十二岁!” 她把当时弟弟说的话讲给他听,两人都乐了。 说着笑着,两人快走到屋子门口,谢聿铎又问:“难道,你那日没曾瞧见我?” 这个嘛,沈绮有点难为情,心虚嗫嚅。 “看是看到了,就是有点……” “离远了,没看清?” 他猜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对对对。” 沈绮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拼命点头,忙转身去开房门。 谢聿铎瞧这丫头的语气,察觉哪儿不对劲,一进门,就拉住她,轻轻摁在了刚合上的门板上,青筋分明的手微微用力。 “难不成,你没瞧见我?” 沈绮挣扎未遂,只能坦白。 “我……一下子看到了你们两个人,却不知道哪个是你。” 谢聿铎大失所望。 “原来,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啊!” 沈绮笑着捶他,又怕他真的伤心,连忙解释。 “我虽然不知道哪个是你,但是我看上的是你。后来,我还生怕自己弄错了人,所以嫂嫂才带我去偷瞧一眼的。” 趁着谢聿铎拥她入怀,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当时就想,如果不是你,我宁可不嫁。” “真的吗?” 他低下头,嗅着她发上的清香,轻声问。 “比珍珠还真!”沈绮学他的话。 谢聿铎很是满意。 “那你第二次去瞧的时候,瞧清了吗?” 沈绮哼了一声。 “还说呢,你和哥哥背对着我们,又一直不回头。我……等了半天,只看到了你的……鼻子。” 谢聿铎轻轻一笑,低头用鼻尖去碰她秀气的鼻尖。 “是为夫的错。那你觉得鼻子长得怎么样?” “嗯,很大,很挺拔,好看。” “那你在花轿里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嫁给一个鼻子好看,却塌眼睛、烂嘴巴的丑八怪?” 沈绮在他的怀中偷偷笑。 “那倒没有,只是有点可惜,两次都没有看清楚而已。” 谢聿铎一把抱起她,大步往床榻处走。 “来来来,为夫这次一定让你看清楚。” …… 第二日午后,小夫妻俩辞别了沈家爹娘、哥哥嫂嫂,还有小猴儿。 谢聿铎先扶着沈绮的手坐上车,等她坐稳了,才去牵马。 沈家夫妇对视一眼,很是满意。 这个女婿不仅见过世面,而且精明沉稳,家中的生意在他心里一清二楚,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最难得的是,知冷知热,愿意照顾自家最疼爱的小女儿。 再瞅瞅,女儿望向夫君的眼眸中满是爱意,二老总算是完全放心了。 临走前,沈绮对张氏说,日后自己不在家,只怕娘亲嫂嫂辛苦,不如让四儿长久地在家帮工。 一来能做些洒扫的活计,二来她家孩子多,也能多一份长久的家用,省的四儿今儿在这家洗衣,明儿在那家搬货。 张氏叹一口气。 “上次遇见她娘,我也问了,说是这几日就不让四儿出来做工了,预备养上个把月,好日后相看人家。” 沈绮惊讶,“四儿还十三岁吧,这么小怎么能相看嫁人呢?” “她家又要添新孩子了,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沈绮默然。 四儿家里排行第四,上边有三个哥姐,下边有一群弟妹,爹娘本就好吃懒做,却不耽误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刚八九岁的年纪,四儿就被赶出来做工挣钱,多亏了她勤快能干,再加上邻居们照顾,一家子才能活下去。 沈绮向来喜欢她机灵麻利,像妹妹一般待她,没想到自己满了十八岁才嫁人,她还这么小,就要被嫁出去了。 后半晌,沈谢夫妻两人回了谢家。 第36章 一到家,谢聿铎被爹爹叫走了,沈绮就把爹娘给谢家众人准备的礼物一一送过去,连二婶家也有份。 沈绮去之前,二婶正跟二叔抱怨。 “我瞧得清楚,昨日老二就是乘着一辆大车去的!我只觉得疑惑,往日租车,从未见过这个样式的,还恍惚记得,县钟首富家朱大户家就有一辆,还是从省城买来的。 今日,我估摸着他们后半晌要回来,早早就去门口等着了,从吃了中饭,等到日头朝西,果然被我等到了。 你猜怎么着?马车比朱大户家的还强些,外边是五花的流苏,那么大的车箱,连上车的凳子都是柏木做的,里里外外一算,少说也要六十两银子!” 二叔盘腿坐在炕榻上,闷声道: “二郎在外边这几年,少不得有体己银子,又不是花的家里的账。年年盘点采买花销,账上都是足数的。” “呸,你会看账本吗?只怕是被人把家偷光了,你还在睡里梦里。” “我是看的不好,还有铭儿呢。他也对过账,确实是没问题的。这车,许是二郎的体己钱?在外边走南闯北的,哪能空着钱袋子呢,我早说,让铭儿替老二出去两年,你只是舍不得。” “哼,外边那么苦,风吹日晒不说,说不好还有盗贼、流寇!宁可少赚些银子,我也不愿意让他出门。你又是个天底下最没出息的,少不得我自己辛苦些,才撑得住这个家。” 二叔不说话。 “不过,既然他有了新车,那就是咱们谢家的,既然是咱家谢家的,就有我们的一半儿。日后走亲访友,咱们也不用晒着日头去了,也省的租外边的轿子,脏兮兮的,不知道谁家的手摸过。” “嗯,都随你。” 二婶又想了一想。 “等老二以后再出去,我就把车拉到咱们家院子里。到时候,东院里只剩下个丫头片子和面皮薄的新媳妇,还能和我争?若要用时,叫她来找我借,也就是了。” 三下五除二,这辆新车子就是她家的了。 第26章 满满当当的银票 沈绮哪里知道二婶的这番盘算,刚走到院子里,就朗声道:“二婶在家吗?” 冯氏听见是侄媳妇的声音,忙摆摆手,让二叔别出声,关好门,自己掀了帘子出去。 “呦,侄媳妇,回来了?亲家身体可好,也不多住两天?” “爹娘身体都好,还让我给你和二叔带个好。这次回去一趟,爹娘让我给您带了些东西,这是给二叔的茶叶,还有些香粉、布料。东西不值什么,一点子心意,给您和妹妹、嫂嫂留着做鞋。” 冯氏见沈绮手上拿的几样东西,忙接过来,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沈绮就告辞走了。 沈绮一走,冯氏就走到里间,和二叔一起细细看了起来。 “这茶叶不错,是南边来的,我见人家喝过。”二叔打开茶叶罐子,口气里很是赞赏。 “小门小户人家送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就这也能入你的眼,没出息。” 二婶瞪了一眼,二叔立刻就蔫了。 冯氏又去翻看那几样布料。 “这个布,的确是好的,做鞋岂不可惜了?这个,给丫头做裙子,那个,给我自己做件褂子穿。剩下的,等天冷了,给你衬在里边,做几个夹袄穿。” “那……不给儿媳妇?” “哼,她还看得上这些?人家娘家是开店的,也是大户,不比咱们谢家差。她若是想要,就去跟自己娘家要去吧。” 说完,冯氏把东西收在自己柜子里,拿了那盒子香粉,装在袖子里,准备给女儿送去。 本来不打算让孙氏知道沈绮送了东西来,可等走到儿媳妇窗前,冯氏还是忍不住开腔,声音洪亮。 “你看看,人家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好处,真真是有眼色!别的不说,眼里有长辈!自己回门的时候,还不忘了给长辈带礼物,比县城大户家里的闺女,强多了!” 孙氏正因丈夫一夜未归生着闷气,此时分明听见婆婆刻薄她,气的肋骨隐隐作痛,又懒得跟他吵嘴,只走上前,当着婆婆的面,嘭的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这时,住在西厢房的谢玉锦,瞧见沈绮早就走了,自家娘亲还在院里夸着她的好话,直接隔着窗户就嚷了起来。 “娘,你还有心情夸她?要不是她,我又何必摊上大早上跟你去买菜的差事!昨天,就因为没跟你一起去买菜,被后院那个老不死的狠狠说了一顿。明天还要让我早起!人我根本起不来嘛! 二婶听了,三步并两步走到女儿窗前,哄着她。 “你放心,我去跟老不死的说说,就说天冷了,等你下个月就不去了!这几日再忍忍,买完菜,就回来补觉。” 谢玉锦在里边砸梳子、摔铜镜的,嘴里没好气。 “我若是睡不好,脸色哪能好?若是脸色不好,哪有大家子千金小姐的样子?以后别说嫁入高门了,连平山县的好人家都嫁不到了!” 二婶慌了,忙安慰女儿。 “哪能啊!前几日,还有媒婆给我捎话,说是东街绸缎铺老板的老二,正说亲呢,你们不是前两年烧香见过一面?他八成就是中意你呢!” 谢玉锦不听而已,听了这话,气得拍桌子。 “什么狗屁绸缎庄,前几日哥哥还说了,他家一日不如一日了!连绸缎也没有几匹了,只怕都快要变成棉布庄了,还不如对面娘家开的卖米铺子呢!” 第37章 她扬起了下巴,对她娘下了命令。 “你去跟人说,我不要相看县城里的人家,哪里上的了台面?若要相看,就去看省城的人家。就像东院的大姐姐,不就嫁到了省城何家?” 二婶忙赶着走进去闺女的房间,压低了声音。 “我的儿,早就跟你说过,今时不同往日了!东边大姑娘,是老头子没死的时候跟何家定下的娃娃亲,那时候咱们家里手里阔着呢!这门亲,还算是何家巴结来的呢!” 说到这儿,冯氏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可是,等老头子一死,你爹他们兄弟俩,就撑不起来这个家了。到了你哥哥、老二这一辈,更是瞎子踢毽子——一个不如一个。反倒是何家,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全家搬到省城去住了。 你别慌,瞧,就连镇子上的野丫头,都能进咱家的门。那我想办法给你寻个省城的人家,也不算难事,且等等看吧!” 冯氏劝了玉锦半天儿,又被她瞧见袖子里的礼品盒子,拿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盒子辟寒香。 玉锦一上手就拆开,纷纷扬扬,全倒在把窗外的大水缸里去了,又把盒子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才算是解气。 二婶看自己闺女这样,又是心疼东西,又是气恼,又不好发作,倒是忍气吞声地回去了。 知道沈绮回家,最开心的是小玉镜。 等沈绮回了东院,玉镜拉着她和姐姐玉钟,在自己屋里说了半天话。 沈绮发现,几人说话时,那个小丫鬟春柳在窗户外边偷偷往这边瞧,等自己望过去时,她又飞一般地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又过来偷看。 沈绮便小声问玉镜,为什么春柳总是偷偷看,又不搭理自己。 玉镜一笑,悄悄说:“因为你太好看了,她觉得你是仙女,所以太害羞了。” 沈绮听了,抿嘴一笑,回了自己房间,拿了两条带花儿的手帕,特意过去送给春柳。 “一直劳烦你照顾我的屋子,今日的礼物,大家都有份。这是我新得的手帕子,还没用过,你可喜欢?” 春柳见仙女儿一般的二奶奶,亲自过来跟自己说话,羞得差点扔下扫帚逃跑,脸红了半天,才捏捏捏捏地收下了。 沈绮怕她多想,又和她说几句家常话,稍微熟络了些,春柳才不脸红了。 入夜,谢聿铎拎着一个食盒回了房。 沈绮已经梳洗过了,正穿着家常衣服对着窗子梳头,见他回来,问道:“这是什么好吃的?” 谢聿铎把食盒放在镜台上,轻笑道:“打开看看。” 沈绮漫不经心地揭开盖子,啪的一下,失手落在了地上。 银票,一摞一摞,满满当当的,全是银票。 第27章 以后不出门了 看见食盒里满满当当的银票,沈绮立即捂住了眼睛。 谢聿铎笑道:“乖乖小月儿,怎么样,你来看看,哥哥我不骗你吧?” “我不看,我不知道,我不想要。” 谢聿铎趴在她耳边提议,“那不如,只偷偷看一下?” 沈绮口中说着不要,捂着眼睛的手指却忍不住岔开一条缝,又看见满满当当的银票,嘴角诚实的咧开了。 这么多银票! 这得多少银子! 沈绮颤抖着手指,捏起一张,举到灯前,细细查看上面的繁复的印章和花纹。 单张就是一百两的银票。 “啧啧,我原是穷人家的姑娘,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谢聿铎笑道:“巧了,我正是穷人家的小子,刚好般配。” 沈绮抬起杏眸,瞅了他一眼。 “你才不是穷小子,你赚了这么多银子,是大财主。” 谢聿铎笑着从背后抱住她的腰。 “那你岂不成了财主婆?这全是你的银子。” “哼,才不是呢。” “就是。” 又亲了一口,“全是我们俩的银子。” 看见这些满当当的银票,沈绮倒是想起另一个要紧的问题。 “你说,这是出门路上赚的银子。我知道,咱们成亲之前,你年年都要出远门,那以后,你还要常常出去吗?” 谢聿铎略一沉吟。 “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尤其是今日。” “为什么?”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见你真心喜欢我赚来的银子,我心里畅快。” 沈绮叉起腰,“你是说,我是个见钱眼开的大财迷了?” 谢聿铎笑得很畅快。 “我喜欢你财迷的样子。因为只有看你欢喜的样子,我才能觉得,这些年受的辛苦,没有白费。” “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是,我遇见你之后,就更想留在家,想陪着你,想看着你,看你噘嘴,看你高兴,我心里总是很欢喜。” 沈绮明白他的意思,回身抱住了他。 “我也是,我舍不得让你出去。”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沈绮又说:“要不,我们一起出去?” 谢聿铎听见这样孩子气的傻话,无声地笑了。 “采买药材不是好差事,路途遥远,风雨无常。一路上的风霜雨雪,我尝过,也就够了。更何况,我宁可自己独自在外,忍受相思之苦,也不愿意让你跟着我受罪。” 第38章 沈绮低低嗯了一声,又笑着仰头看他。 “那就不出去了!你只知道,我看见钱会笑,却不知道,我看见你,会笑得更开心。” 谢聿铎听见这话,轻轻抵着她的头。 “好,不出去了。相比于世上赚不完的银子,我更愿意,珍惜眼前人。” 说话间,又开始唇齿的纠缠。 沈绮一边忙着回应,一边担心手里捏着的那张银票,没一会儿就推开他。 “你先把这些劳什子收起来,它们摆在这儿,我不安心。” “你好生放着,这些银子,以后就归你管了。不止这些,以后赚的银子,都是你的。” 沈绮摇头,坚决地拒绝了。 “我对这个家还不熟悉。若是把这贵重的身家性命,放在咱们屋里,我只怕会时时刻刻惦记着,做梦都做不安稳。” 她把银票好生放起来,又盖上了食盒盖子。 “既然你能在家里安生地放这么多年,必然也能继续放下去。你还收着,我若用的时候,必然会向你要的。” 谢聿铎见她执意不肯,也就罢了,只抽出来一叠子,让她留着。 “这些你留着平时用,万一我不在家,又着急用钱,岂不着急?若是不放心,你就锁在箱子里面,当做是压箱底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绮听见“压箱底”三个字,又红了脸,没说话,轻轻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谢聿铎拉住她,顺势坐在自己腿上。 “奇怪了,好生生的,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脸红?” “我早就发现了,你面皮最嫩,但凡说些什么玩笑话,脸必然就红。” 这么一说,谢聿铎忽得想起之前在路上听过“压箱底”的荤话,一时兴起,在怀中不住地揉她。 “你给夫君好生说说,到底脸红什么?” 他连哄带问,非要问出个底儿来。 沈绮被他厮缠不过,半推半就,便告诉了他,又羞着脸悄声问他。 “你可曾见过那些?” 谢聿铎笑了半天,略想了一想。 “纸上画的倒没见过,见过别样的。” 沈绮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你见过真人的?” 谢聿铎笑着捏她的脸颊,“你怎么想来的!” “那是有一年,我随一个商队到了某处,那地方多少有些邪门,方圆几十里,愣是没有一处人烟。走到天黑,只见了一座平地起来的庙宇,大家就决定进去过夜。” 沈绮在他怀中听得入迷,追问。 “然后呢?” “然后我们进了庙,天黑,大家都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这时候,有人想瞧瞧看这是什么庙,点上火把一瞧……那塑像竟然不是佛道神仙,而是……” 他贴在沈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啊,全是没穿衣服?” 谢聿铎点头,又往耳朵边贴了过去。 “啊?能这样,还能那样?”她大惊失色。 谢聿铎低声笑着,依旧点头。 “那一队全是汉子,大家见了这些,都抢着挤过去瞧。等瞧完了,他们再也睡不着了,一晚上都怨声载道,直说,早知道看了这劳什子这样煎熬,就不该来这儿歇脚。” “那,你也没睡好?” “错了,就我睡得最好。” “这是为什么?” 谢聿铎歪着头,容色清隽,笑着看自家媳妇。 “男人但凡没经过这事儿,不晓得其中滋味,便不觉得煎熬。” 他又放低声音,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 “这可得赖你,以后,我若是再去了那里,怕是再也睡不好了!睡里、梦里全都是你。” 沈绮听了,脸更红些,又啐了一口,挣扎着从夫君怀中起身。 谢聿铎却不放人,悄声笑道。 “为防着下次去了睡不好,为夫今夜只好未雨绸缪些。” “这事儿怎么……怎么绸缪?” 细碎的吻,又在耳边厮磨。 “月儿安生些,我好一样一样教给你……” 窗外,又是月照梧桐,晚风却暗暗地起来了。 乘兴而来,兴尽而止,两人不知怎的绸缪了半夜,风声才渐渐止住了。 第28章 利润翻番 过了两日,大姐姐谢玉钟辞了祖母爹爹,启程回省城去了。 这次回来,玉钟眼看妹妹乖巧懂事,弟弟也成家立业,新进门的弟妹温柔体贴,她着实地安下心来。 谢聿铎带着沈绮、玉镜,直送到城外三十里。 “回了五六天了,因着哥儿、姐儿都没一起回来,在家待着,我也不放心。眼见爹爹奶奶身子都好,你们和玉镜也都通情达理,我便安心了。” 临走前,玉钟拿出一个檀木小盒,里面是一对成色上好的玉镯,交给沈绮。 “这是娘留下来的遗物,当年,这对玉镯陪着我去了省城。当下,我眼看你们成了家,想来娘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这对镯子,只当是个想头,好生留着吧。” 沈绮珍重地接过来。 “娘的遗物,我必然好生放着。姐姐放心,等玉镜长大嫁人了,我再送给她当陪嫁,总不会辜负娘的心意。” 提起亡母,大姐姐和谢聿铎都鼻子酸酸的,眼见沈绮如此敬重素未谋面的婆母,也很宽慰。 只有小玉镜,牵着嫂嫂温软的手,一双大眼睛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大概是因没了娘的时候她还小,长大了也茫然无知,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更让沈绮觉得心疼。 第39章 大姐姐走后,又过了几日,便入了九月,就到了沈绮接替二婶负责铺子午饭的时候。 第一日,谢聿铎起床后,略有些不放心,一边穿外袍,边回头问自家媳妇。 “想来今日店里不太忙,要不,我留在家里陪着你办一遭?你也好有个帮手。” 沈绮正对着镜子戴耳环,忙摆摆手。 “没事,这点子事情有什么要帮的,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我。” 自沈绮十岁上,她就能帮外出进货的大人们看上一整天的店,绒线铺子里都是些零零碎碎,针头线脑,可到了晚上算账,一分钱都不会错。 不多也不少。 邻居们都说,她是天上月宫投胎下来的玉兔儿,看着乖巧和善,其实芯子里是个最精明能干的小仙娘。 也是,她素来做人,和爹娘做生意一样——自己绝不吃亏,也绝不亏了别人。 说完,沈绮自顾自叹息。 “你遇见我也太晚了些,都没看过我当年自己打理店铺的风采,真是遗憾。” 谢聿铎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耳边,瞧着镜子里的如花笑靥,笑得意味深长,在她耳边喃喃。 “还好,不算遗憾。” 沈绮没留意,嫌他碍事,推着他往外边去了。 早饭后,谢聿铎走到了前边铺子里,小五眼尖,马上就迎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二爷,官府有消息了。” 谢聿铎点头,环视一周,问:“大爷不在店里?” “哎呦,您还不知道大爷吗,怕是日头朝南才会过来。要不,叫上汤大爷?” “不必,你先来。” 谢聿铎带着小五儿走去书房,随意问他:“汤主管以往在铺子里,做得了主吗?” “可不,他惯是做主的!大爷向来不爱操心,您回家之前,铺子里的待客、收账、盘点,都是汤大爷发话派人干的。” “做的如何?” “不是小的多嘴,这些都是汤大爷是做惯了的,可比大爷知道的多。就是……怎么说呢,毕竟是管事人,心思多,路数嘛,我也说不好。” 谢聿铎看了他一眼,“你倒机灵。” “还不都是跟着爷学得好!我这两日,按照爷的吩咐,没事就在官府门口转悠,昨个终于等到知县大人升堂,看了好一会子热闹。等晚间人散了,我又跟着个相熟的巡捕,一五一十问清楚了。” “那边怎么说?” “前几日,本县官兵抓住了那伙儿偷药材的毛贼,原来总共五个人,咱们上次见得只是两个小喽啰,东西也才三成,大头儿都堆放在隔壁县城呢!昨个儿,咱们的县老爷升了堂,判了案子,毛贼一律收监,收了赃物的两家小铺子都查封了。不过,因事主早就回了两广,不好来回奔波,就发了带手印的官信,将这些药材就地发卖,折了现银,权当回了商本。” 谢聿铎点了点头,跟他预算的差不多,不枉他特意辗转给县中传递消息,没让这批赃物落到隔壁县去。 等大哥哼着小曲到铺子里时,谢聿铎已经把这件事情筹划好了。 “这批偷来的药材放不长久,迟早要折价变卖。一则,整个平山县,咱们家是最大的生药铺子;二则,只怕别人还没收到消息。俗话说,得时无怠,时不再来。这事儿少不得累大哥留意下,找了门路,全数买进来,只要写好文书,这就是过了明路的好货。” 谢聿铭听了这番盘算,喜得把扇子敲在手中砰砰作响。 “好啊,二弟,真有你的!正好,我和县中的刘师爷喝过几场酒,很有些交情,我这叫老汤邀他出来,今夜问个清楚,务必一口全吞进来。” 谢聿铎按住来回踱步的大哥,“刘师爷可以找,只不过,不必麻烦汤总管吧。” 大哥很是不解。 “你在家中甚少,以往铺子里应酬,少不得有他……哦,这次原是你的大功,不若我们兄弟俩一起……” 谢聿铎笑着摇了摇头。 “大哥去就好。我的意思是……汤主管经历多、见识广,未必没有看出这是赃物,若是看出来了,却又一力撺掇咱们家买进来……” 本朝律法,凡是涉及盗窃案件的赃物时,地方官员有责任缉拿犯人、提取赃物,凡是涉案铺子应立即交出赃物,以便失主随时认赃。 只不过,为了方便省事,由京城到地方,这律法未免层层加码,到了平山县这等小地方,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涉案铺子直接查封,直到案情清楚,交割完毕,才重新开铺子做生意。 若真是收了这批赃物,只怕谢家这铺子少不得折损进去几百两。 出事后的往来奔走,输送人情,又是一笔开支,里面的油水,可比当主管的月薪多的多了。 “这……两辈子的老人儿了,不至于吧?” 谢聿铎一笑,“许是我多虑了。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劳大哥亲自去吧。” 谢聿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听你的。算起来,这批药材若是折价买入,少不得有五六百两的赚头,这可是抵得上咱家铺子大半年的利润了。妙妙妙!” 谢聿铭约莫算着利润,喜笑颜开,也不顾疼,用扇子拍得手通红,忙出门寻人去了。 第29章 出门买菜 等到大哥走了,小五儿又从门口钻进书房。 “二爷,这会儿我可算全明白了,您可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儿,简直是财神爷下凡嘛!” 第40章 谢聿铎正在炕榻上看账本,听到小五儿的奉承话,嘴角微微上扬。 小五儿接着说:“不是我说,大爷可想不到这里面的门路!汤主管嘛,他也许想得到,却只想给自己多捞点,哪儿有二爷您这样的魄力啊。” 谢聿铎轻笑一声,随意地把长腿翘到榻桌上。 “你倒也不傻。若是有心,肯跟着我几年,慢慢也都能学会。” “我还有一点儿想不明白,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让大爷去找人吃饭谈事呢?自己去,岂不更好?” “因为没意思,还不如回家跟媳妇吃饭有意思。” 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账本。 “对了,是不是快到午饭时候了?” 小五儿麻溜地出去,抬头看看日头,又跑了回来。 “午饭还得一炷香时间呢,二爷且再等等。” 为了准备这顿午饭,沈绮可起了个大早。 天没亮,她就收拾妥当后,出了东厢房。没想到,小玉镜起的更早,早就在院子里等她了。 今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后街买菜。 前一天,二婶已经给沈绮拿来了今日要用的银两和账本,上边记着以往买菜的价格、分量和总开销,沈绮都已经翻看过了。 这一大早,要买够谢家人一天三顿的吃食,和前头铺子午饭所用的肉食菜蔬。 沈绮没直接出门,而是带着小玉镜先去了厨房。 厨房有两个厨娘,周大娘,李大娘,并云姨娘,共三个人。 周大娘、李大娘刚过来,连围裙还没穿上,云姨娘倒是来得早,依旧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旧衣服,已经在自顾自往水缸里打水了。 沈绮到了厨房,两位厨娘都忙不迭地围了过来见新奶奶。 等一一见过,沈绮笑着说明来意——自己毕竟是第一日当差,须得带着个经过事的人随同,一起去后门买菜。 她心中早就想好了,最好是云姨娘能一起去,好歹她也是长辈,想来,不会在家用上蒙骗自己。 听完沈绮的话,云姨仍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眼睛也没看她,只是低声嗫嚅着说些什么。 沈绮听不清楚她说什么,正准备靠近一些,再问问时,周大娘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并给了她一个眼神。 沈绮心领神会,从厨房里走出来,想听听周大娘要说些什么。 周大娘身材胖胖的,围裙扎在腰间,显得鼓鼓囊囊的,看起来非常结实。 “这姨娘啊,怪的很!来了这几年,向来是什么事情都做,什么话都不说,只在背地里跟自己儿子,也就是铄儿小少爷说上几句。若是有人走来,她就不说了,问急了,也就小声说几个字,有时能听见,大部分时间都听不见。” 李大娘身材瘦削,这时也走过来,在一旁插了句嘴。 “要说她是个傻子吧,叫她干啥就干啥,啥都干得很好,倒是像个不错的丫鬟,但却一点也没有姨娘的样子。” 沈绮听了,也觉得有些奇怪。 周大娘见二奶奶想叫人陪着买菜,手脚麻利地在灶台上添了水,生了火,然后慢慢烧着,自己陪着沈绮和玉镜一起去买菜。 几人一起开了后门,来到后街。 后街是条小巷,不比前边的银狮街宽阔,倒也很是热闹。 早市上,摆满了各种摊位,有卖新鲜蔬菜的、卖煎饼包子的、还有摆着一筐筐甜果子的,摊主们吆喝来,吆喝去,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便宜卖,便宜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我家的梨子又甜又脆,不好吃不要钱!” “热腾腾的包子,香喷喷的馒头,客官快来买呀!” “东街走,西街走,看看家中有没有,小娘子,看一下,看看家里要不要,若是要了你莫走!” 沈绮刚买了几样菜蔬,又被叫卖声吸引住了,停住了脚。 她看着小摊子上水灵灵的橘子,黄澄澄地挨着挤着摆在一起,跟一堆小灯笼似的,煞是可爱。 “这橘子是怎么卖的?” “这位娘子,这可是南边刚运过来的蜜桔,只要二十文一斤,全城都没有这个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周大娘听见这个价格,撇撇嘴,低声提醒。 “二奶奶,前边摊子上的大黄梨,只要五文钱一斤,正当季呢!” 沈绮没理,蹲下身子。 “能先尝一个吗?” “能能能,先尝后买,知道好歹!” 小贩儿挑了一个略破了皮的蜜桔,递给沈绮。 沈绮接过来,剥开皮,自己先尝了一瓣,果真是蜜一般的甜。 她把蜜桔掰开,一大半儿递给了玉镜,剩下一小半儿给周大娘尝尝。 “嫂嫂,真甜!” “哎呦呦,这么贵的橘子,抵得上猪肉的价了,若再不甜,可不是抢钱嘛!” 周大娘还是嫌贵,以往跟着二房太太出门,她从来都只买最便宜的果子。 当然,二房太太自家想吃的,就额外再买。 给外人吃的嘛,自然是越省钱越好。 沈绮挑了二三十个,小贩儿称了一称,“三斤四两!” 沈绮没还价,只是让他多送了一个橘子,又让送了两个平日少见的好果子,都递给玉镜吃了。 玉镜眉开眼笑,在家里,她少有这样被明目张胆偏爱的时候。 第41章 周大娘瞅着几十个铜板出了腰包,好几次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这刚过门的二奶奶,到底是年轻,不比二房太太,总是精打细算。 沈绮一路走,一路采买果蔬,从东到西,刚转了一圈,就买得满满当当。 一只宰过的大肥鸡,一尾活鱼,一长条五花肉,三四十个鸡蛋,一大把水灵灵的清嫩芹菜,一大把黄韭,一筐子青毛豆,两三节新鲜的雪藕,二三十个橘子…… 这些东西一样一样买下来,三个人都快抱不下了,绝对比二婶平日买的多。 周大娘一手拎着一个大肥鸡,另一只手提着乱蹦的大活鱼,忍不住出言提醒。 “二奶奶,你得买一样,记一下账!这么糊里糊涂买了,来日啊,账本可就算不清了。” 沈绮笑道:“说的是呢,这账可得记好了!” 可直等回了后院,那账本一次也没掏出来看,一笔也没往上记。 周大娘心里直嘀咕,这二奶奶,果然还是年轻啊…… 第30章 初次到书房送饭 谢家的早饭一向是中规中矩,主要是白面烙饼,两样甜咸汤羹,其余的小菜以清淡为主,等沈绮几人回到厨房,李大娘和云姨娘已经准备好一大半了。 前后院子的午饭才是重中之重。 铺子里有八九个伙计,后宅里十来个大人,两个孩子,加上厨娘丫鬟,二十多口人都要吃饭。 沈绮吃过了早饭,就去后边厨房跟厨娘们商量安排中午的菜色。 鸡肉切成小块,配着脆嫩的芹菜,放些辣子,猛火快炒,微辣鲜香。 把鸡蛋打散搅开后,放入切成小段的黄韭,快火翻炒,凝固成块,极是香嫩爽滑。 五花肉细细切成肉末,加上鲜甜的毛豆,鲜嫩爽口。 雪白的莲藕削去外皮,切成薄片,先撒上一层薄薄的盐腌上一会儿,多多放些醋酱,再腌上一个时辰,最是酸爽开胃…… 那尾鲜鱼被养在水缸里,等着晚上炖鱼汤喝,倒是引得玉镜和铄儿一直围着水缸,看它游来游去。 因为铺子里中午生意多,向来是比后院晚些吃饭。 沈绮用过了午饭,跟着周大娘推着装食盒的小推车,沿着宅院的夹道,走到第一进院子的仪门处。 第一进院是连着银狮街生药铺子的外书房,这是沈绮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只见周大娘停好车,熟练地敲了敲夹道旁的一个小铜锣,几声脆响后,果然就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跑出来了。 那孩子原本只顾着看饭菜,一抬头猛然看见沈绮,愣了半天神。 周大娘拿着饭勺柄直敲他。 “小五儿,看什么呢!这是咱们家的二少奶奶,还不磕头?” 小五儿最是麻利,当真跪下磕了一个头,倒把沈绮吓了一跳,忙让他起来。 瞧见了这么漂亮的二少奶奶,他才明白…… 二爷说,出去陪人吃饭,不如回家陪媳妇有意思。 小五儿不着急取饭了,反而一转身跑了回去。 周大妈对沈绮说,这是老太太娘家的远房侄孙子,因着父亲去的早,母亲改嫁走了,就被送来谢家当伙计,今年约莫十三四岁,平日就跟着值夜的大伙计住在铺子里,大名叫个杜应宗,大约因为家里排行第五,都叫他小五儿。 只过了一会儿,便有八九个伙计都伸着头,来看这位天仙似的二少奶奶。 就连刚回来的大爷谢聿铭也被人群吸引了过来,以为大家瞧什么新鲜物事呢,挤过来一看,原来是家里的二弟妹。 沈绮瞧着那八九个脑袋,一个个都挤得紧紧的,却还努力地往这边探着头张望。 她婷婷然地站在仪门处,既不躲藏,也不羞涩,大大方方地朝着众人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笑得大方得体。 "大哥哥好,各位好。" 她清脆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格外悦耳动听。 众人纷纷回应道:"二奶奶好!" 他们的目光都被沈绮吸引住了,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声,心中暗自感叹:"果然如小五儿所说,真的来了个天仙似的美人啊!" 谢聿铭也不禁向弟妹点了点头。 他心里暗暗思忖:"看看人家这风度做派,哪里像是小镇子上的姑娘?我家雪意可是县城里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模样也不逊色,但相比之下,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气度呢?" 谢聿铎听见动静,从书房推门出来,见是沈绮来了,挥挥手,把大家赶回铺子去吃饭。 周大娘说要先回去忙活,半个时辰后再来收盘子碗碟。 沈绮点头应了,等众人刚走,就被谢聿铎一手拉进书房。 书房也是三间,因为中间没有隔断,显得很是阔朗。 中间放着可坐可卧的罗汉榻,并炕桌、靠背、茶壶、茶杯、香案等,一边布置了午间小憩用的几榻,另一边是书桌,放着笔、墨、纸、砚、印泥、笔筒、墨匣等器物,桌椅后是满满一墙的书橱,里面应该是铺子里的往来账本。 沈绮在书房里打量了一圈儿,又隔着窗子往外边瞧。 “这儿倒宽敞,也清净,对面虽说是堆药材的库房,药味儿也淡淡的,挺好闻的。” “咱家是生药铺,只买卖药材,不用研磨炮制,自然没什么药味。对了,你今日的事情如何,可还顺利?早饭时候就想问你,可是人多,又走得急,我心里惦记了一上午。” 第42章 沈绮笑道:“这有什么好惦记的,一点子小活罢了,不值什么。” “我见昨日二婶给了你以往的账本,有用吗?” “有点用。不过,我早上没记。” “哦?”谢聿铎挑了挑眉。 沈绮掰着手指头给他算。 “总共买了二十八个鸡蛋,六十六文,一条三斤七两的活鱼,一钱八分银子,两斤三两的五花肉,一钱五分银子……整个算下来,总共是七钱三分银子,外加五十三枚铜钱,每日一两银子的份例根本花不完。我没记在账本上,都记在心里了。” 谢聿铎一把拉着她来,坐在自己腿上。 “我的小月儿,果真是这般能干。” 大白天的,沈绮怕他动手动脚,忙指了指碗中的肉末烧毛豆。 “这个菜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谢聿铎盛赞,“果真是色香味俱全。” 又说,“不过还是少做吧,一是太过辛苦,二是怕把伙计们的嘴吃刁了,等轮到二婶的时候,大家都吃不香了。” 沈绮笑道:“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既然能做好一份差事,我必定是要做好的。” 说起二婶,沈绮对他说,今日自己留心着,细细算下来,二婶每天至少克扣了三四钱银子。 沈绮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若是日日如此,一年下来就是大约近百两银子,就这个活计,简直比我家的绒线铺子还挣钱呢!” 怪不得谢家里入账不算少,日子却过得紧巴,连葱蒜这样的小菜都要自己种。这只是沈绮刚看出来的漏洞,自己看不出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谢聿铎边听边点头,自己之前在心里算过,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第31章 硌得腰疼 说起二婶的事儿,谢聿铎叮嘱沈绮。 “这事你知道就好,先别说出来。一家子住在一起,若是惹毛西院的人了,家里又是一场大麻烦。。” 沈绮点头,自己也是这么个打算。 “二婶又不是管家的伙计,赶不得,打不走。日后嘛,我们还要见上几十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自己心中有数就罢了,不吃了亏就行。先按兵不动,以后再看吧。” 谢聿铎嗯了一声,“这多出来的家用钱,你是要留着?” 沈绮笑着点头,谢聿铎有些奇怪。 “我给你的银票你不要,倒看得上这点子小钱?” “正是因为你不缺这个,我才安心留下,好歹都是咱们家的,日后家里有了用银子的事情,回了祖母,交给她用便是。再说了,你那些银子,我还没有主张,早早放我手上,怕会生是非。等我想好了,自己有主张。” 谢聿铎连连点头。 “那这点子小钱,我就尽备上两份账本,公用的账本就按着二婶那样的路子写,自己再留下一份真账本,方便日后核对。” “好。” 两人商议已定,谢聿铎也用完了饭,用清茶漱了口。 沈绮又拿起一枚蜜桔,用纤长的指甲剥开金黄的橘皮。 “这是新鲜的蜜橘,你尝尝。” “二婶总是买梨子,连着吃了大半个月,今日终于有新样果子吃了。大家必定很高兴。” 沈绮塞了一瓣送入他口中。 “唔……好甜……你也吃。” 他的手得了空闲,便有些不安分,沈绮被他揉得发痒,微微挣了一下,突然压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得腰疼。 “什么东西,这般硬邦邦的,硌死了。” 她随口一说,随即红了脸,忙要站起来,又被他捉住了手。 “你摸摸看。” 很是不怀好意。 沈绮脸红心跳,又挣不出来,被他扯着手往腰里去摸。 腰间果然有东西。 又大。 又硬。 …… 是钥匙。 一大串钥匙。 谢聿铎瞧着沈绮紧张的样子,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沈绮一摸到钥匙,就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呸了一口,又怕来人看见,忙挣了出来,又被拉了回去,再三保证,这次一定斯斯文文说话。 在书房吃完了蜜橘,又哄着她亲了一下,直等到周大娘来取餐盘,谢聿铎才放她回后边去了。 晚间,谢聿铭果真找刘师爷喝了一顿好酒,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来,好在神智还算清明,也很是兴奋,在银狮街上砸自己铺子的大门。 小五正在铺子里睡觉,听见砸门动静,就问是谁。 “是我!老二回去了?” 小五忙起床去开门,“二爷说要盘账,想必还在书房呢。” 谢聿铭听了,摆摆手,让小五自去睡觉,自己抬脚就来书房找他。 “二弟,果真如你所料,刘师爷说,县里三日内才会放消息出来,既然咱们铺子先问了,必然能留个大头儿。若是凑巧,让咱们全收了,也无不可。” 谢聿铎正在书房盘点上半年的账本,听见这话,点了点头,又提醒他,“不论多少,都用现银交割,文书写全些,日后少些麻烦。” 两人商议了一番。 这批货量不算小,又有几样稀有的药材,本来因着谢聿铎今年不再外出,附近也很难采买到,这批货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商议已定,大哥醉意上来,就躺在榻上,翘起了二郎腿,很是志得意满。 第43章 “咱们的铺子,我心里有数。在大伯爹爹手里头,也不过有个空架子罢了,咱们能支撑到现在,也是难得。你也是个机灵人,若不是你,哪能轻易挣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谢聿铎起身给醉醺醺的大哥倒了杯茶。 “若是没有大哥出去斡旋,这银子也难进咱家的门。” 谢聿铭接了茶,呷了一口,有些感慨。 “你我兄弟,也不算辱没了先人。你看看,县里多少败家的子弟,在外边沾花惹草,连祖业都丢了。俗话说,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我没有别的本事,不赚什么银子,好在也不曾丢了什么。” 听大哥说到这儿,谢聿铎又想起来一件事,语气认真。 “说起祖业,我还有个主意。大哥还要再派上两个得力的人,去那两家收了赃物的生药铺子问问,他们店面小,本钱少,这次被封上几个月,怕是难熬,若是想出手,咱们尽数买进,若是行情好些,在咱们手里能翻上三倍不止,又是一笔进账。” 他略一沉吟,又叮嘱了大哥一句。 “让人盯紧点,说不定这俩家连铺子也一并兑出去。若真如此,咱们全数收了,直接派两个人过去,算清了账目,换了招牌,就在那里管着铺子,连来回搬货的事儿都省了,也正好把祖业扩上一扩。” 听了这话,谢聿铭又惊又喜,连二郎腿也放下去,在榻上侧着身子瞧灯光下长身玉立的二弟。 “老二,不愧是你!一桩事儿,你这两边都是赚头,这下子,少不得利润翻番,再扩一扩铺面,连祖宗脸上都有光!这个巧儿,你是怎么想来的?” 谢聿铎微微一笑,“凑巧罢了。以前听人说过,就记住了。也不一定有用,还要看大哥的筹算。” “我啊,哪有这样的大筹算。我明白,你不说破,只怕羞了我这当哥哥的脸。人在世上练,刀在石上磨。你出去闯荡这么多年,自然见得多,识得广,比我这养在老宅子里地井底之蛙强些。若是我当年能出去……唉……” 大哥又躺了回去,深深叹了口气。 “往事就不说了……好在你而今成了亲,也能留下来管铺子,你和弟妹早些有个一男半女,给祖宗也有个交代。” 他成婚五年有余,至今未见子息。 谢聿铎听见大哥突然提起这事,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大哥却在榻上合着眼皮,自顾自说了下去。 “说起来,咱们俩自小都是在铺子柜台里边长大的。以前祖父在时,总是夸你聪明,比我强。我呢,当时总是不服气,又经营了这几年,自认为还不错…… 没想到,你这一出手,就能赚几百两银子,差不多是咱家铺子大半年的利润……这么着走一步,想三步……祖父看的不错,你果真比我强……” 声音越来越小,随即起了鼾声。 谢聿铎看完账本,见大哥果真睡熟了,轻轻叹了口气,给他盖了被子,又走到后院,跟西院的丫鬟说大哥在前边歇着,就回东院来了。 第32章 少个丫鬟 等回了东厢房,沈绮早就梳洗好了,穿着家常衣服,散着乌云般的头发,在灯下翻看新旧两本账本。 谢聿铎趁着洗漱的空档,给沈绮说了这批药材的来龙去脉。 沈绮用笔杆抵着下巴,笑道:“虽说事情顺利,细细听来,我倒觉得咱们是一样的处境。我那边有二婶的猫腻,你这边也觉得汤主管有什么事瞒着主家。” “正是,处置这种事情,比正经生意还难做。” 沈绮会意点头。 “你长久不在家,如今也才回来几个月。若是一回家,就赶走主管,难免有夺权霸店的嫌疑,大哥嘴上不说什么,未免也会多心。” 谢聿铎洗漱好,擦干了手,坐在沈绮对面的椅子上,笑道: “你我倒是一路的心思。都晓得,初来乍到,不好推翻旧主。” “你既说这些年铺子不景气,想必日后的生意,也不会比之前更坏了,且慢慢看着吧。” 谢聿铎见沈绮收了账本,正打算转身,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她拉在怀里,抚弄她的满头乌发。 “好灵透的姑娘,有你为妻,果真是我的福气。” 沈绮含着笑,嗔怪道:“听说,你只相看了我一个,怎么知道别的姑娘不是你的福气呢?” “你这么伶俐的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这才是百世修来同渡船,千世修来共枕眠。你我夫妻的姻缘,原是天上的月老儿早就系了红线,上天定好了,隔山隔水,也是要系在一起的。” 沈绮听着这孩子气的话,笑着推开他。 “你又没见过我,万一我是个傻瓜,你这一辈子不就后悔死了?” 谢聿铎长叹,“可见上天可怜我,不忍我一世受苦,才有你我今日的缘分。” “呸,换了别人在你怀里,你也是这么说。” 谢聿铎听了这话,将怀里的人拦腰抱起,走进卧室,按在床上,嬉闹着抓她的痒痒肉,非要她改了口不行。 “哈哈……哈哈……我错了……好哥哥……饶了月儿吧……” 沈绮笑得不行了,低声应他。 “我的心,只有天知道罢了……” 一连几日,二婶总是担心自己克扣菜钱的事情被揭穿,虽说自己已经偷偷改了一部分账目,到底还是坐立不安。 过了半个多月,她看沈绮一直风平浪静的样子,自己旁敲侧击了几回,也都相安无事。 第44章 转眼到了十月,账本又回到二婶手上。 她看着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又暗地里又大骂沈绮贪婪,也做出这样中饱私囊的事来,抢了自己的油水,很是愤愤不平。 一日,用早饭的时候,堂嫂孙氏忽然有些作呕。 众人见了,都有些奇怪,大哥谢聿铭最是紧张,忙拿了茶给她漱口。 “怎么了,是不是今天的菜不新鲜?” 二婶最听不得别人挑她的刺,立刻回嘴:“怎么不新鲜!样样都是早起刚买的新菜,别人吃了怎么没事,自己身子骨不好,倒来挑饭的不是!” 吴老太太打量着孙氏的脸色,吩咐孙子:“铭儿,等吃过饭,找个大夫来瞧瞧。你媳妇本就身子弱,如今天凉了,让大夫开了药,好好养着。” 孙氏捂着胸口,马上摇头。 “不用了。不过是着了些风寒,我那儿常备的有药,不用麻烦大夫了。” 她声音虽弱,却很是坚定。 谢聿铭低头看了看自家媳妇,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孙氏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别说话,扶着丫头回房去了。 沈绮在一边瞧着,心里有些猜测,回来跟谢聿铎说了说。 “大嫂嫂今天吃饭的时候直犯恶心,是不是……有喜了?” “这……谁知道呢。” “大哥哥总该知道的。若嫂嫂真是有喜,不该找个大夫看看吗?怎么嫂嫂不肯,大哥哥也拦着?” “也许不是吧。”谢聿铎说着,递给她一张大红纸封,“你瞧瞧这个。” 沈绮接过来一瞧,是一份请柬。 “南街开酒楼的周家送来的,说是这个月二十二那日,他家的小儿子娶妻,请咱们去吃酒。” 沈绮合上请柬,有些忐忑。 “倒是不巧,这是我嫁人后头一次吃你们县城的酒席,偏生嫂嫂病了。你在男客那边喝酒,那就没人和我一起。只怕到时候人多,倘若别人和我说话,我认不得人家,又怎么好?” 谢聿铎道:“大嫂即便是没病,也从来不出门赴宴。你若是要怕认不全人,就让三妹妹一起去,见了人,她叫什么,你就跟着叫就行。” 沈绮:“这可奇了,这是什么缘故,为什么大嫂嫂不去?” 谢聿铎没说什么,转了话题。 “我一直想着一件事。西院有两个丫鬟,咱们这边只有个春柳,还天天跟在玉镜屁股后边跑,帮不上你什么,少不得,再给你找个丫鬟。” 沈绮摇了摇头,“家里都是我做惯了的事情。何况有你在家,帮了我许多,我不觉得累。” “你不知道,现在咱家的宴席还少,到了年关,少不得三天两头去赴宴,你身边多少还得有个丫鬟照应。我知道你不娇气,可是别人有的,你不能没有,不能让别人看着一家子有差有别,平白生出多少揣测。明日去挑一个,你好生调教着,日后用惯了也方便。” 沈绮想了一想,笑道:“既然如此,我心里有个人选,不用再挑了。” “哦,是谁?” “我们白河镇上有个小姑娘,今年十三岁了,以前也在我家帮忙,很是伶俐,又有眼色。她家里孩子多,一直顾不过来,听我娘说,她爹娘正要她嫁人呢。” 谢聿铎皱了眉,“这么小的丫头,比玉镜大不多少,就要嫁人?” “我也是这么想呢,太小了些。等我明日去回娘家看看,若是她愿意,我就带她过来,等长大几岁再嫁人,对她也好。” “也好。只不过,明日铺子里忙,我怕没时间陪你。” 沈绮忙说,“没事,我自己认得路。” 谢聿铎不同意。 “那马可不是乖顺的小玩意儿。也罢,叫小五陪你去吧,他会驾车,人也机灵。有他跟着你一起去,我才放心。” 第33章 天生的生意人 次日,小五果然牵了马车,早早就等着沈绮。 见沈绮来,小五忙迎上来:“多谢二奶奶体恤,我在铺子里待了许久,正想出去跑跑呢!” 沈绮笑道:“我家离得可远,你倒是能跑很久呢!” 这次她细看了看,杜小五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子还未长成,身子瘦瘦的,眉目倒是清俊。 他常跟人出门,驾马很是熟练,去白河镇约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小五见二奶奶说话和气,挑些铺子里的新鲜事儿跟她说,逗得沈绮笑个不停。 “二爷是天生的生意人,大家都佩服他。二奶奶,你以后啊,要有享不尽的福气哟。” “哦,你倒是说说,怎么就是天生的生意人了?” “人聪明!二爷算过一遍的账本,再找十个账房先生来,也不会算出错。他采买的几百种药材,每样有几斤几两,他随便人问,没有记不住的。平时,铺子里人来人往,若是见过一回的人,隔了许久不见,他照样也能叫上名字来,可不就是天生的生意人嘛。” 沈绮脸上带着笑意,却没顺着他往下说。 “做生意嘛,时间长了就练出来了,不过是家里大爷带得好罢了。” “大爷嘛,也好。可是他爱吃酒,又爱喝醉,一到后半晌,人就躺到屋里睡去了。前头有事来找主家,但凡我们去找他,他就发脾气骂人。现在,大家都学精了,但凡有事,就去找二爷,没有处理不了的事情。” 第45章 沈绮玩笑道:“哦,怪不得他这么忙呢。” “二爷近来也在教我看账理货呢!等我学好了,就让二爷多回去陪陪二奶奶。” 沈绮听了,忙转移话题,问他多大了,几岁来的,都学了什么本事,一句一句听下来,这孩子心里透亮,嘴上伶俐,果真是个机灵鬼。 到了白河镇,沈家爹娘正在铺子里盘货,见女儿回家,很是欢喜,忙让张氏陪着沈绮回了后院,又拿了好些果子招待杜小五。 沈绮见了娘亲嫂嫂,彼此叙了寒温,随机说了来意。 提起四儿,张氏叹了口气。 “听说,前几日又相看了一个,是个杀猪的,快三十岁了。那小四不同意,她爹打得她浑身没块好皮,不吃不喝好几天了,父母怕她饿死,反倒嫁不了人,也就同意了再看看别家。你嫂嫂不忍心,过去对她娘说,还让她来咱们家帮工,涨些工钱也行,她娘一口回绝了。” 嫂嫂乔氏跟着说:“她娘说话气人。说什么,一个月一个月地挣银子,挣得少,又慢,不如把四儿嫁出去,一次送来的礼金,就能让全家吃一年半载的。” 说着,两人连连叹气。 沈绮听了,也是生气,好歹知道四儿还没被嫁出去,就先松了一口气。 吃过午饭,沈绮出了门,走到隔了三四道街的巷子里,直到镇子最边上的院子处,方才停了脚。 一面破烂的柴门,里边传来孩子们叽里呱啦的吵闹声。 只听声音就知道,这就是秦四儿的家。 沈绮敲了门,根本没人应,就自顾自推开了半扇门。 院子里,四儿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正在给一个比她小的妹妹梳头发,那妹妹穿得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娘骂骂咧咧,正在煮菜叶,一边生火,一边破口大骂。 骂刚生的老幺儿没福气,一生下来就没气了,骂家里一群男男女女的小孩子,整日闹腾不省心,又骂无能的丈夫不回家,成天在外边醉酒,又不干活。 主要骂四儿。 骂她不听话,上头的两个姐姐都乖乖嫁人了,一个哥哥也早早卖给人家做工。姐姐们当年送的礼金,能养活一家人一年了,偏她不愿意,天天在家吃白饭。 四儿没说话,仰着头,努力跟妹妹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作斗争。 已经深秋了,身上的衣服明显短了,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青色的伤痕,脸上倒是还干净些。 想来,是预备给相看的男人看看容貌,特意没打脸皮。 “你要是再说个不字,明儿我就把你十一岁的妹妹给嫁出去,好歹,也要养活一家人!谁像你,这么不听话……” 沈绮实在不想再听下去,忙开口出声:“婶子在家吗?” 四儿她娘看见沈绮,像是大白天见到了凤凰,忙扔下手里菜叶子,赶着叫“沈大姑娘”,给她找地方坐。 可怜,家里连一个完整的椅子都没有,找了半天,把自己原本坐着的一个木头墩子让给沈绮,自己找了一块砖坐。 又拿了一个碗,忙着去倒水,被沈绮忙止住了。 四儿她娘脸上笑嘻嘻,问沈绮是不是给自己闺女说亲呢? 见到沈绮,四儿的脸明显亮了一下,听了这话,又黯淡下来。 “若是城里有人愿意要,不管是当什么妻,什么妾,当个外边养的也行啊!县城啊,钱多,房子大,要是能嫁过去啊,她就有享不完的福气啊……” “倒不是说亲。有户人家,想买个丫鬟,帮着家里做饭扫地。” 沈绮说完,转头去问四儿,“你愿意吗?” “我愿意!” 秦四儿说得斩钉截铁,眼睛又放出光来。 一听是当丫鬟,四儿她娘不愿意了,撇撇嘴。 “当丫鬟啊,还不如嫁人呢!都是干一样的活,嫁了人,还能马上落一大笔礼金,就像大姑娘你一样……” 沈绮打断了她的话。 “婶子,我的礼金,父母都买了嫁妆当陪嫁了。” 四儿她娘虽然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还不信,也不好再争辩什么。 “要是当丫鬟,那我们可不去。前几日,老鸦村的王家老二来相看过,她爹都跟人家说好了,说要给八两银子的礼金呢!我看着,那个王老二就挺好……” “我给十两。” 听到这话儿,四儿她娘眼睛一亮,“真的?” 这年头,一个绝好的丫头,也才六七两银子。 十两银子,在白河镇这地方,都能买上半间临街的新房子了。 第34章 改名为小绫 “当真,十两银子。” 沈绮顿了一顿,看了看小四尖瘦的小脸儿。 “只不过,要买丫鬟的那家人说了,这是一次买断。也就是说,到了他家,就是他家的人了,以后呢,再也不发月钱,也不能回家嫁人。以后的出路,全听他们家的安排。你若愿意,我就不去别人家再问了。” 沈绮不动声色,语气没什么起伏,就跟在街上买豆腐一样。 她知道,但凡这时候露出一星半点自己很想要四儿的样子,她娘马上就能坐地起价。 “愿意!愿意!” 十两银子,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嫁给人家,也就一笔礼金,卖给沈绮,也是一刀两断的买卖。 十两银子,够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吃上两三年的稀饭。 第46章 “既如此,我给你写张单子,交割清楚,一会儿我就带她走。” “啊,沈大姑娘,啊不,沈大奶奶哟!您还写什么单子啊,只要给钱,人你带走就行,我们家不要这劳什子,也没人认识字。” 沈绮来的时候就带着纸笔,坚持要写。 不一会儿,写好文书,按了手印,人钱两清。 沈绮问四儿:“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她娘立刻警觉起来,生怕四儿带走家里那几件旧衣服,还要留着给满院子的孩子们穿呢。 四儿摇摇头,只说自己要空着手走,什么都不拿。 沈绮带着四儿出了门,刚走几步,就听见她娘追出来的脚步声。 沈绮回头,以为她娘有话要对四儿说。 没想到她娘绕过两人,脚步没停,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姐姐,别看了。她是去给她男人报喜去了,估计两人还要打些酒,痛痛快快喝上一场,庆祝终于把我卖出去了。” 四儿语气很是平淡,也没什么悲喜。 反而是沈绮于心不忍,倒叫四儿拉着她,快步走回了前街的沈家。 刚进门,五儿正在沈家院子里吃沈爹给的枣子,瞧见沈绮带了个蓬头散发的小孩儿过来。 “二奶奶,你不是说要找个丫头吗,怎么带个臭小子回来了?” 小四走到他边上,头发乱蓬蓬的,像是一头小狮子。 “我可不是臭小子,你才是呢!” 吓得五儿退了一步,连枣子都掉了了。 沈绮笑着拉着小四,回了自己房间。 随即打了热水来,拿了茉莉花香皂,让她洗了头,擦了身子。 小四不知道多久没洗头了,直到换了第三遍水,一头乱发才洗通顺了。 沈绮给她找出来一身浅黄色的旧衣服,是自己出阁前的穿过的,换下那一身破烂儿。 可惜小四儿太瘦了,个子又小,这身衣服穿上以后显得空空荡荡的,袖子长,裤腿也长。 沈绮就给她把衣服挽了几挽,又把头发擦干了,梳通梳顺。 这一番收拾完,沈绮左看右看,勉强算是满意了。 “一会儿,你跟着我去平山县谢家,也就是我家,你知道么?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小四儿坐在椅子上,点头。 “姐姐在那儿一说,我就知道,不是县城别家要丫鬟,是你要我。” 沈绮一笑。 “四儿真机灵。不过,谢家呢,跟咱们镇子上的人家有点不一样,宅子大,人也多。有时候,她们有她们的规矩,我要遵从,你也是。” 小四儿猛猛点头。 “刚才说了,买了人,以后就不给月钱,也不让回家,其实是诓她们的。以后呢,我按时给你月钱,你若是想自己留着,那他们就不会知道你手里有钱。你若是愿意给家里人花,也随你。” 小四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把钱给他们了。我记着,你要了我,从此,我就是你的人。那个家,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绮摸摸四儿的头,心中感慨。 俩人商量已定,沈绮就带她出门,去见见沈家众人。 到了院子里,五儿眼前一亮。 “哟,还真不是臭小子,是个香丫头呢!” 沈绮摸摸四儿的头发,笑道:“可不是,我们四儿好着呢!” 杜小五瞧着她瘦的脱相的小脸儿。 “你叫四儿?这么巧,我叫杜小五。啊不,我叫杜应宗,应声的应,祖宗的宗,排行第五,他们爱叫我五儿。”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枣子,递了过去。 “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就当是赔罪,可甜了。” 四儿盯了他半天,没动。 小五又走近了些,递到她跟前。 “拿着吧,求你了。” 四儿终于伸出干瘦的小手,接了那把枣子,又拈了一颗吃到嘴里,算是接受了他的赔罪。 院里,娘亲张氏、嫂嫂乔氏见沈绮果真带了四儿回来,都很是欣慰,又找出不少半新的衣服鞋子,都打包了,给四儿穿,又少不了一番叮嘱。 “四儿,日后去了谢家,虽说有你月姐姐在,也要记得看人眼色,多干活少说话,别招惹是非才好。” “人家有人家的规矩,说什么做什么,都按规矩来。” “凡事先问问姐姐,她是谢家大房的主母,只要她点了头,你就有人撑腰。” “四儿这个名字不好听,也不像个姑娘的正经名字,不如再取一个吧。” “我这儿有一个现成的。当年生你们小弟的时候,我跟你爹爹就想好的,男孩叫纪,女孩就叫绫,跟绍儿,绮儿是一路的名字。不如就叫小绫,你喜欢不喜欢呐?” 四儿点头如捣蒜。 小五在一边喊:“小绫小绫,这个名字好!” 众人都笑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到了后半晌,沈绮带着小绫,小五驾车,回了谢家。 到了东院,沈绮又给小绫好好洗了一次澡,换上合身的干净衣服,安排她和春柳住在一起。 小绫人机灵,虽然瘦,但力气大,打水、擦地都很卖力,玉镜和春柳都喜欢她。 她很有眼力见,很快就摸清了谢家的规矩。 过了几日,沈绮见她就很有些样子了,就带过去见了老太太与西院众人,说是自己的丫鬟,得到老太太允许,便好在谢家大宅里自由行走。 第47章 等到沈绮去周家赴宴那日,小绫就很有些大宅里丫鬟的样子了。 第35章 周家的婚宴 到了月底,谢家宅子里除了年迈的祖母、生病的堂嫂、年纪小的堂弟铄儿,几乎全家都出了门,一同去城南的百花街参加周家小儿的婚宴。 谢聿铭、谢聿铎两兄弟骑马先行。 随后是一辆租来的青色马车,里面是谢晏、谢昂两位长辈。 最后边是那辆全新的翠帷青绸车,二婶、玉锦、玉镜、沈绮,四个人挤挤挨挨坐在里面,小绫,桂香等丫鬟随车步行。 原本,二婶应该跟两位长辈坐在前边的车里,这样姑娘们都能坐得松快些。 可是,她才不会放过这次坐新车的机会。 从沈绮新婚回门那天起,二婶就筹划着把这驾马车停在自己院子里,找了各种借口去借了几回,却总是不顺利。 第一次借车,沈绮笑眯眯地对她说,自己明日要回趟娘家,马车不得空。 第二次借车,谢聿铎按着马车扶手,说自己要去外边谈事情,立刻就要走。 第三次借车,沈绮爽利地答应了,然后问她去哪儿,正好顺路载自己去买些东西。 …… 就没一次痛快的!更别说把马车停在自己院里了,来来回回看几眼都难。 这次安安生生坐上了车,她在车里,这摸摸,那看看,惹得女儿玉锦大大翻了个白眼,嫌她没见过世面。 周家位于城南的百花街上,上一辈原是街角的油盐面铺,这一辈儿的儿孙发了迹,在大街中央开着一座两层的大酒楼,向来在平山县小有声誉。 酒楼生意多,几乎跟满城的商家都有往来,今日来赴宴的客人自然是多。 到了百花街口,马车就被挤得过不去了。 谢家兄弟翻身下马,谢聿铎过来扶着沈绮下了车,众人眼见周家酒楼的大门口红毯铺地,鞭炮齐鸣,人声鼎沸,想来附近几条街男女老少都出来了,都要等着看新娘子。 谢聿铎走进人群,就被几位熟识的年轻人拉住说话了。 “谢二郎,好久不见,叫你出来喝酒也不肯,忙得什么?” 一个面容白净的青年男子拍着谢聿铎的肩膀,笑着调侃。 谢聿铎也笑着拍拍人家,“周大哥,最近家中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来。” “呦嘿嘿,人家新娶的好娘子,不陪着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倒陪你吃嘛!”另一个青年往沈绮等人的方向指了指,哈哈大笑。 “小崽子们,你们别光拿二郎开玩笑,我可听说谢家又开了一家铺子,生意极好。”说话这人有些年纪,更稳重些。 “可不是,谢家的生药铺子已经是平山县最大的了,现在还开了分店,只怕隔壁县城的医馆都要来你家买药,别的小店拍马也赶不上。” “前日,我路过你家新店,进去瞧了,一连三间的大铺面,真是气派啊。” 谢聿铎朝着众人笑了笑,“多谢!不过是面上好看,薄利多销罢了,不值什么。” 前几日,谢家果真尽数收购了那批药材,又跟涉事的一家药铺谈妥,连药材带店面,整个兑给谢家,自家回乡下养老去了。 谢聿铎派了一个姓韩的大伙计去分店当了主管,又新招了四五个小伙计,眼看着生意越发大了,这些天忙得抽不开身。 正午时分前,花轿终于到了,鞭炮噼里啪啦,新郎在马上笑得开心,众人都跟着起哄。 沈绮很是感慨。 两个月前,自己还是花轿里等着被众人围观的新娘子,而今,就轮到自己去围观别人家的新娘了。 想起成婚那日,自己在盖头下边,觉得周围人多得可怕。眼下看来,原来婚礼上是这么欢喜的氛围。 她瞧了瞧一直离自己不远的夫君,很是安心。 他今日穿着深蓝色的锦袍,束着碧色腰带,越发显得身形挺拔,面容俊朗,隔着人群,朝她一笑,极是清朗。 即便是一群青年才俊之中,他的相貌依然出类拔萃。 沈绮自然看到了他对着自己的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花轿帘子一掀,鞭炮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新娘下轿子的时候,被围观的小孩子挤了一下,险些摔倒了,众人又是一阵起哄,接着进门、拜堂、入洞房、揭盖头……自然是一样的花团锦簇,一样的恭贺声声。 “快看呐,新郎官笑得连眼睛都快看不到啦!”众人纷纷起哄。 “大喜的日子,抱得美人归,能不乐吗?等到了洞房,更乐!哈哈哈……” 很快,等到了开席的时候,人略微散开,谢聿铎还没来得及和沈绮说上几句话,就又被拉着去男客那边了。 谢聿铎早就叮嘱过玉镜了,为免沈绮不认识远亲近邻,但凡遇见熟人,就让她抢先叫人打招呼,沈绮再跟着她一起叫人。 有些不常见的远房亲戚,玉镜也拿不准称呼什么,沈绮就点头问好,大家自然会寒暄几句,夸一夸婚礼的排场,赞一赞新娘的美貌,也算蒙混过关,整个席面很是融洽。 宴后,周家也请了一台戏班子,方便众人去后院看戏吃茶。 吃完席面,二婶她们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沈绮和玉镜一起往戏台子看戏处去。 玉镜哪里坐得住,一场好戏,只听了开头,就闹着要和沈绮去逛周家的小花园。 沈绮知道小孩子不喜欢看戏,笑着点头答应,搂着她往花园处走,刚走出人群,又发现手帕子忘拿了。 第48章 小绫一直跟在身边,自告奋勇回去找手帕,让两人先往花园处去。 小花园里,有几株木芙蓉开的极好,沈绮摘了一朵,给玉镜簪在头上,两人正说笑时,那边有个年轻姑娘冲两人招手。 “玉镜,来来来,这边儿!” 沈绮看着那姑娘脸生,不知道称呼什么,转头去看玉镜,可玉镜这次不仅没上去打招呼,反而在嫂嫂身后躲了起来。 沈绮觉得奇怪,留神去看那招手的人。 只见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丹凤眼,瘦削身材,面皮也白净,很有几分清俊俏丽,猛一看上去,有些玉锦妹妹的模样。 第36章 赵家三姐 眼看着那姑娘越走越近,沈绮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正琢磨着怎么蒙混过关,玉镜反而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低声叫人。 “三表姐,你怎么也来了?” 这姑娘一仰头,“我爹爹总跟周家做生意,今日自然要来了。玉镜,铎哥哥一起来的吗?” “来了,哥哥去前边吃酒了。” “哦,小玉镜啊,你又长高了,看来铎哥哥给你吃了不少好吃的。只不过,怎么还是这么黑瘦黑瘦的,比起你二姐姐,可丑多了。” 玉镜听人说她丑,原本挺直的小腰又耷拉下去了。 她才十二三岁,身量未成,原本就瘦,肤色也略黑些,不如嫂嫂、姐姐那般粉雕玉琢。 再听见这话,小脸儿都没有神采了。 沈绮一听这个对话,再瞧着这人的容貌,猛然想来了那个总爱“夸人丑”的赵表婶。 想来,这位就是赵表婶口中那位,“比铎儿媳妇长得还强些”的三女儿——赵三姐了。 沈绮摸了摸玉镜的头,笑道:“我家小妹才不丑呢!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日后必定跟大姐姐一样,出落成一个大美人儿。” 玉镜抬起小脸,见沈绮给了她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才略略有些笑意。 赵三姐听见沈绮说这话,一上一下打量着她,这做派,倒是很得赵表婶的真传。 “这位,是谁家的亲戚?”她明知故问。 小玉镜回身拉住沈绮:“这是我家嫂嫂!” “三表妹,你好啊!” 沈绮尽量笑得真诚些。 赵三姐脸上也笑着,却总带点咬牙切齿的样子。 “哦——就是那位,小镇子嫁过来的表嫂吧?表嫂啊,你家离得这么远,在城里住得还习惯吗?” 好哇好哇,叫谢聿铎,就是哥哥、哥哥这么亲热,叫自己,就成了不咸不淡的表嫂。 沈绮在心里暗骂,谢聿铎到底怎么招惹过人家,叫这人逮着自己一顿阴阳怪气。 “我家是远了些,但又不是远隔千里,自然能适应。再说,有你哥哥细心照顾,没什么不习惯的。” “铎哥哥他啊,是心细,这儿自小我就知道。说起来,打小时候,他就很会照顾我呢。” 赵三姐双臂抱在胸前,眯了眯丹凤眼。 “不过,我听说,铎哥哥近来生意忙,想来,多少也要冷落表嫂吧?” 小玉镜来来回回听着两人说话,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插不上嘴,可一听见这话,立刻反驳。 “才不是呢!哥哥可喜欢嫂嫂了!他一到家,就时时跟在嫂嫂后边转悠呢!若是铺子里没事,俩人就整天……” 沈绮眼疾手快,硬生生把玉镜后边“不出屋”那三个字捂住了。 这大庭广众,人来人往的,若是让人听见夫妻俩能一整天关着门不出屋,沈绮怕是要羞死了。 幸好人多嘈杂,众人都不留意,只有赵三姐听得清楚,脸色越发难看了。 沈绮忙换了话题,尽量和气地说些家常闲话,还没把这尴尬遮掩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略觉熟悉的声音。 “三丫头,原来你在这儿呢,叫我好找!” 回头一看,是林大妗子和赵表婶,从人群中走来了。 两人挤过来一看,林大妗子说:“这不是铎儿媳妇吗,今儿也来了!” 沈绮忙笑着打招呼。 赵表婶冲沈绮扯扯嘴角,又挤过去把赵三姐拉到自己身边。 “嫂子,你瞧瞧,我家三丫头今日打扮得俏丽不俏丽!我就说,谁家要是娶了她当媳妇,可是八辈子修过来的福气啊。” 她捅了捅身边的林大妗子,“嫂子,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她和铎儿多合得来啊!那时候,铎儿在你家住着,跟你家大郎、我家三姐,整天一起玩过家家!” 林大妗子见沈绮在跟前,赵表婶还说这话,隐隐觉得尴尬,硬着头皮说:“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我可记不清了。我记得,几个人没少打架吧?” 赵表婶不死心:“哟,大嫂子,你记错了!我还记得,有一次,三个人手拉着手,一个扮新娘,一个……” 沈绮一旁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中憋着一口气,一口银牙都要咬紧了。 好哇!谢聿铎,你还真跟人家青梅竹马了! 这时候,小绫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冷不丁地大声来了一句—— “原来是小时候的营生,现在还提起来做什么?” 众人都吓了一跳。 赵表婶突然被人呛了一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啊呀、啊呀了两声,还没发话。 赵三姐正笑着附和自家娘亲说话,猛然被小绫打断,忍不住提高音量呵斥。 第49章 “哪来的毛丫头,这么不懂规矩!我瞧着,像是个丫鬟吧!主人家说话,也敢来插嘴!真是没规矩!” 她又转向沈绮,“我说,表嫂,这是你陪嫁过来的丫头吧?小地方出身,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就是上不了台面!” 这话面上是说小绫,连着沈绮也一起骂了。 小绫气得咬牙切齿,又要开骂,沈绮拉了她一把,护在身后,自己上前一步,满脸含笑。 “表妹说得对,正是我陪嫁的丫头呢!她啊,最是护着我,一点儿也不懂规矩。有时候,我要管教她,我家夫君偏偏不让,说什么,丫鬟只要忠心赤胆的,对主子好就行,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就是最大的规矩!” 沈绮又转向脸色难看的赵表婶。 “表婶,你老人家听听,有这么娇惯人的夫君吗?您若是给三表妹相看夫婿,可千万别找这样的!好歹也要找个见过世面的表妹夫,也来教教聿铎做夫君的规矩。我也跟着三表妹,学学人家做娘子的体面,可好不好?” 这话完全是关切亲热的口吻,说得入情入理,只不过气得郑三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赵表婶就也不敢再提什么小时候不小时候的事情了,忙岔开话题。 “啊呀啊呀,我就说,铎儿是个疼媳妇的……” 话没说完,赵三姐扭头就走,赵表婶也忙跟了上去。 眼瞅着两人都挤进人群走远了,沈绮又跟林大妗子说了几句家常话,心里却难忍那怒气,暗暗把这个账记在了谢聿铎身上。 第37章 好好算这笔账 等周家的宴席散了,一家人坐车回家的时候,谢聿铎照例去扶沈绮的手,被她一把甩开,自己扶着栏杆上车去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骑在马上暗暗想了一路,没觉出今日自己有什么错处啊。 到家后,下车时,沈绮自然也没让他扶,自顾自回房去了。 看看沈绮快步离开的背影,他正想追上去问问,偏偏有伙计来找,只得去铺子里忙了。 等到忙完回院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谢聿铎走到门前,才发现今日屋里没有亮灯。 这倒真是奇了,以往,自己回来的再晚,她总是给自己留一盏灯。 谢聿铎意识到哪儿有些不对,想了一想,转身去了西厢房,好在玉镜还没睡。 “你帮我想想,今日可有人惹嫂嫂生气了?” 玉镜坐在被窝里,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 “今天,我们遇见了大妗子、赵表婶、还有三表姐,说了一会儿话。” “哦,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小玉镜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哦对,三表姐说我长得丑!” “这个……她才丑呢,别理她们。” 谢聿铎无奈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嘱咐她早点睡,转身又去问了小绫。 小绫只说了一句话。 “有位表奶奶说,她家的三表小姐自小和二爷处得来,小时候常常过家家……意思是,俩人很般配。” 谢聿铎听见这话,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当初,自己准备定亲的事情刚传出去,那位表婶子就急急忙忙过来了,要把自家的三姐嫁过来,说是知根知底,亲上加亲。 谢聿铎没等她说完,就一口回绝掉了。 现在,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至今还要给她家女儿和自己这个有妇之夫撮合? 谢聿铎叹了口气,谢了小绫,转身回了房,在一片黑暗中默默点了一盏小灯。 他悄悄走进去,看见沈绮已经在床上躺着了,身子侧着朝里,不知道睡了没有。 谢聿铎想着自己身上有酒气,就先去了浴房洗漱。 等洗去一身的酒味,换上了干净衣服睡衣,他轻手轻脚的躺到床上,伸出手,往沈绮的腰上探去。 “啪”地一声,手被打掉了。 果真没睡,看来还在生气。 没睡就好。 没睡,就还有机会。 “月儿还没睡呢?”他轻声说。 沈绮不吭声。 谢聿铎大手一伸,手脚齐上,轻轻松松就裹住了她的身子。 正在被窝里生闷气的沈绮立刻开始挣脱,又一时挣不开。 他把头埋进温软的脖颈,闷声闷气地说:“小月儿,我今天好想你。” 浑身的热气,弄得人身上痒痒的。 见沈绮不吭声,他又继续。 “今天见了好多人,说了好多话,可我总是忍不住想,我的小月儿在干嘛呢?有没有吃饱啊?有没有吹到风啊?” 他把头埋得更深些,趴在耳边低语。 “有没有想我啊?” 沈绮原本要跟他好好算这笔账,这会儿又被他孩子气的行为弄得有点心软——毕竟也不是他的错,从头到尾,他也没出现。 可一想到两人青梅竹马,小时候还过家家,什么新郎新娘的,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我可没有想你。你在想谁,我就不知道了。” 沈绮忍不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 他没有躲,只在沈绮的耳边闷哼了一声。 “唔……好痛……怎么,玉镜惹你生气了?” 他明知故问。 “哼,玉镜又没有和你青梅竹马,还过家家、成亲拜堂的,我为什么生她的气。” 第50章 谢聿铎把她的身子扳过来。 “还有这事?谁胡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从来没有,我这辈子只跟你成过亲,拜过堂。” “呸,长大了没有,小时候过家家也没有?就是……和你那个狗屁的三表妹!” 他郑重其事,语气非常认真。 “绝对没有。我小时候,只跟男孩子爬树打架,从来不跟女孩儿玩。” 沈绮看他表情严肃,语气认真,听着不像诓人,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儿。 “当真?” “对天赌誓,比珍珠还真!” 沈绮倒在枕头上,一头乌发也顺势散在了枕上,口中忍不住哼哼唧唧。 “那就,姑且再信你一次吧。” 谢聿铎瞧着她那乌压压的头发,白生生的脸儿,越发显得眉横远山,眼如秋水,忍不住心动,凑近过去,闻她的发香。 沈绮伸手顶住,又把他推开一段距离。 “不过,你今日这话说的太早。我今日吃席的时候,听说好几家的老爷少爷,最近都娶了姨娘小妾。我瞧着,你家西院里也有姨娘,保不齐,你以后就学着纳妾、收姨娘了。到时候,可就不止跟我成过亲,拜过堂了。” 他反手握住了沈绮推自己的手,手上劲收紧了些,眉毛拧成疙瘩。 “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 沈绮想翻过身去不理他,手却被他捏得紧紧的。 “放手。” 自然是不放的。 “疼呢!” 话音刚落,手上的劲儿就松了些。 沈绮暗自得意——这是她早就摸清楚的小窍门。 若是让他轻点,慢些,这男人定然是不理会,反而带着兴味,动作更厉害些。 只有自己喊了“疼”,他才会乖乖收了力道,更轻些、更慢些、更温柔些。 沈绮顺势抽出手,翻身倒了过去,语气故意惹火。 “呸,谁有这个想头,可还不一定呢!” 谢聿铎尚且没发觉自己被人死死拿捏了,微微愣了一秒,随即跟着贴了过去。 “假如,假如要是有那么一日,你怎么办?” 沈绮倒没当真想过这个事情,沉默了一秒。 “那我,就带着小绫,回白河镇。” 谢聿铎又把鼻子凑到她耳朵边上,一边像小狗般蹭她,一边压低声音。 “错了。” “什么错了?” 沈绮被他蹭了又蹭,火热的气息,在脖颈处,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麻麻的。 他低声说,“你先把小绫留下来。” “然后呢?” “然后,带我回去。” 他一下子把碍事的被子掀开,随即不客气地动作起来。 沈绮刚开始还嘴硬,定要好好跟他算账,等这盘账被算的纠缠不清的时候,终于吐了口。 “嗯……好吧……带你回去……轻点,轻点……” 第38章 回家祝寿 夜里在枕间说了几百遍,沈绮被他缠得紧,终于吐了口,表示完全相信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可别再拿自己的身子赌咒了。 入了冬,北风愈发紧了。孙氏身子越发不好,连饭也不来后边吃了,老太太便让人一天三顿送到屋里去,她每样略吃几口,也就送出来了。 晨起,下了一地的白霜,说话都带着哈气,偏这日赶上沈家娘亲的生辰,沈绮必然是要回家为娘亲祝寿的。 大大小小的贺礼早就准备了一大车,沈绮穿好带了薄绒的绣纹夹衣,叮嘱小绫好生看家,自己去等小五牵马车来。 刚走到甬道里,就看见谢聿铎亲自牵了大青马过来。 沈绮见他过来,忙问:“不是说,近日铺子里很忙吗,让小五陪我回去就行。” “是忙,不过都提前安排好了。再说,今儿是我丈母娘的生辰,又不是他丈母娘,才不让他去呢。” 沈绮怕他耽误生意,又说了两句,他执意不肯,也就罢了。 沈绮上了车,谢聿铎熟练地驾着高头大马,拉着马车缓步离了平山县,到了人少的路上,两人又开始并肩说话。 沈绮瞧着稳健的马步,笑道:“说起来,我也想学学骑马驾车,以后你忙的时候,我自己回去就好,连小五也不必麻烦了。” “你若想学,我就教你。只不过,你可别想一个人跑回去,咱们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怎么也放心不下。哪怕铺子关了门也误不了什么大事,你的事儿才最要紧。” 沈绮笑了,瞧见那大青马很是温顺,问道:“那我现在能试一试吗?” 谢聿铎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手把手教她握紧缰绳,轻而稳地抖动,大青马果真快步小跑了起来。 沈绮学得有模有样,谁知那大青马猛地打一个响鼻,吓得她手一紧,马儿吃痛,狂奔了起来。 这一下,沈绮吓得脸都白了,还好谢聿铎坐在后边稳住缰绳,打个响哨,马儿渐渐慢了下来,车子也稳住了。 谢聿铎见沈绮花容失色,轻声笑着安慰,又将她搂紧了些,过了许久,脸色才好了些。 此后两人一路低声私语,倒觉得马车比平日走得更轻快。 到了白河镇,沈家知道女儿今日必然回来,早就在大街口等着,欢欢喜喜得迎了姑娘、姑爷进门。 沈家堂上,沈绮、谢聿铎夫妇齐齐下拜,给娘亲磕头祝寿,喜得张氏忙扶起这个,搀起那个,都拉在身边坐下说话,又是一番亲热寒暄。 第51章 趁着谢聿铎出去和哥哥、爹爹说话,张氏拉着女儿、儿媳说些私房话。 “丫头,你这次回来的正好,咱家正有件喜事告诉你。”张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绮赖在娘亲的怀里,笑道:“什么喜事?娘,你快说。” 张氏拉了拉边上儿媳的手,笑道:“你嫂嫂有喜了!前几日瞧了大夫,说都快三个月了。等到了明年五六月里,你要当姑姑了!” 乔氏也笑着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娇羞。 沈绮又惊又喜,哥哥嫂嫂成婚数年,恩爱非常,如今有孕得子,果真是大喜。 娘几个都满怀欣喜,手拉手聊了半日,说了一大车的私房话。 为着这件大喜事,沈绮夫妇二人当夜就没回城,又在娘家住了一夜。 晚间,张氏松了口,允许家里的男人们喝上几杯小酒,沈家爹爹忙去整治了菜席,和大儿子一起,陪着姑爷喝些金华酒。 小弟沈纪年幼,大人们只许他喝加了桂花的蜜水,又让他在席上添茶倒水,来回走动,很是得力。 沈家爹爹得知谢家生药铺子新开了一家分铺,便细细问了一遭,谢聿铎也简单说了一下。 “这家铺子在城东的跑马街上,原是个小铺子,连年生意不好,早就想转手出去。这次,他家儿子没留意,不小心收了贼赃,叫官府下令封了三个月。他家老爷子慌了,连店也不开了,整铺都要兑出去。我家大哥有心,听说了这事儿,就盘了过来。又上下打点关系,重新整治开张,倒也顺利。” 沈丛听了来龙去脉,点了点头。 “嗯,你们年轻人啊,心思就是活泛些。只不过,家里有老有小,还是要求稳才好。俗话说,不将辛苦意,难得世间财。可别心急,得一步步来。” 他这位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老丈人,难得能给眼前的年轻姑爷传授经商经验。 “嗯,爹说得极是。” 谢聿铎颔首,很是恭敬,又敬了沈丛一杯酒。 沈绍笑着起身,亲自给妹夫添了酒。 “爹啊,谢家的铺子生意,可比咱们镇子上多大了,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老爹正美滋滋喝着女婿敬的金华酒,“嘿嘿,多说也无害。对了,你不是总说,想去县城开个小铺子,正好铎儿在,你们年轻人商量下。” “哦,大哥想做什么生意?” “近来布料卖得好,我也打算去县城开个成衣铺子,如何?老百姓穿衣吃饭,总是少不了的。” 谢聿铎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南方早就有整街的成衣铺子,咱们县城倒还没见过。虽说有几家裁缝铺子,一来是卖布、找裁缝、量体、裁衣很是麻烦,二来,时间也长,没有十天半个月,都穿不上新衣服。” “正是呢,成衣铺不消多大本钱,只用赁了铺子,雇上两个裁缝,照着南来最时兴的衣服样子做好成衣,准是不会差的。” “我前几日骑马路过,看见绣球街西边的十字路口,有一家铺子,不大,两间门面,正要赁出去,明日我回去去问问价格,若是合适,倒是开成衣铺子的好地方。” 沈绍忙说:“只要地段好,租金多些也无妨,我手里有些本钱,这次好好试上一试,不打紧。” 谢聿铎笑道:“正好我还有一个朋友,刚从临清贩了一船的布料回来。我去找他说说,从他手上拿布,也能省些本钱。” 沈绍听了,万万想不到竟然如此顺利,大喜过望,拉着谢聿铎,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谈论开店的门道。 酒逢知己,爷仨儿一直喝到月上柳梢,还未起身。 第39章 怎么还没有孩子 晚上,家里的男人们在外边喝酒,沈绮跟娘亲、嫂嫂说完话,自顾自去洗漱好了。 回屋换上舒适的家常衣服,正在自己屋里对着镜子梳头,忽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沈绮放下梳子,忙去开了门,原来是娘亲来了。 “月儿,还没睡吧。” “没呢,娘,怎么还不歇息。嫂嫂和大哥说好了,今晚让他收拾盘碗,你自去睡就好。” 娘亲走进屋来,见女儿正梳头,就拿起雕花梳子,像小时候一样,慢慢在给沈绮梳理满头乌发。 “我今日想起来,咱们家刚来白河镇的时候,你刚生下来没多久,抱在我怀里,跟个小猫那么大。我忙得没空照应你,你倒不爱哭,自己玩自己的小手小脚,整日看着树影笑。一晃啊,你都这成大姑娘了。” 娘亲细细端详自家的掌上明珠。 明明未施粉黛,肌肤却白皙细腻,宛若初雪覆盖下的羊脂白玉,眉眼灵动,又自然而然地含着笑意,显得粉雕玉琢。 “娘~” 沈绮回身抱住她,在她怀里撒娇,娘亲含笑抚着女儿的头发。 “你是不知道,你回门前那几天,我夜夜都睡不踏实。半夜里做梦,总梦见你在谢家受了委屈,自己一个人在哪儿哭,我心里啊,像是油煎的一样。现在,眼看你嫁了这么个好夫君,他精明能干,又会疼人,我这胸口的石头,也落了地。” “嗯,我们很好,娘放心。” 沈绮闭上眼睛,闻着娘亲身上熟悉的气息,很是安心。 “我的姑娘啊,现在嫁了人,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我问你,你……怎么还没有怀孩子呢?” 张氏终于说到了正题,语气有些担忧——跟沈家相比,谢家算得上家大业大,她生怕自家女儿在那儿立不住脚跟。 第52章 “娘~” 沈绮有些害羞。 “我们俩……不急。” “话虽如此。我听说,他家堂哥,成婚多年,也没有一男半女。你们俩呢,本来成婚就晚,再不抓紧些,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沈绮心想,自己没婚事的时候,娘亲整天惦记自己的婚事。眼看成了婚,又惦记女儿受委屈。当下知道了女儿不受委屈,又盼着她早点生孩子。 当娘的这番心,总是这么放不下。 “娘,你别担心了,许是缘分未到,再等等吧。” 毕竟,俩人在顺便造个孩子这件事上,已经格外努力了。 “如今你嫂嫂有了身孕,我的心事又少了一桩,现在只剩下担心你了。我知道,你今日必来祝寿,前儿,我跟你二大娘一起去了南山上的普善寺,为你求来了一座观音像。我听说,普善寺的观音求子息、保平安,都是最灵的。” “娘!” 沈绮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感觉自己还是爹娘的小女儿,哪儿有当人娘亲的心思。 “明日给你带回家去,摆在你屋里,每日拜拜菩萨,上柱香,这都是你的虔心。你看我在家时,日日都拜菩萨,可不就保佑你们几个孩子平安顺遂嘛!” 张氏的语气不容质疑。 “还有,你自小就有苦夏的毛病。一到夏天,吃不好,睡不好,身上的癸水也一连几月不来,我最是知道了。虽说谢家开着这么大的生药铺子,毕竟不会问诊开药。你在城里时,要留意着,若是有好的千金科大夫,男医也好,女医也好,让人给你好生把把脉,开几服药,先把身子调理好了,子息才能好。” “知道了,知道了。” 沈绮玩弄着娘亲的发梢,漫不经心地回应。 “还有啊……” 张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被女儿一路推着,直推回了自己房中休息。 临走前,她又抓着沈绮的手连声叮嘱,才肯放手罢休。 沈绮辞了母亲,回了自己房间,眼看谢聿铎还没回来,屋里空荡荡的,独自默默叹了口气。 她歪在床上快要睡熟的时候,自家夫君才带着酒气回来了。 沈绮在灯下瞧了瞧,他的剑眉凤眼带着朦胧的醉意。 “哼,又喝醉了!” 谢聿铎坐在床前,抓着她的手,去摸自己滚烫的脸。 “没醉。我刚刚还……还把自己洗干净了,不信你闻闻。” 他自顾自脱了外衣,哈了口气,神智还算清明,可酒意还是很明显。 沈绮起身,扶着他倒在小床上,眼看他长手长腿,大喇喇地伸着,竟然没有自己睡觉的位置了。 沈绮抱怨,“这床确实有点小了,都睡不下人,改日让爹爹买个大的。” 谢聿铎在床上醉眼朦胧,长臂一伸,“来我怀里,就睡得下了!” 沈绮才不理他,让他往里滚一滚。 谢聿铎果真往里滚了又滚,勉强让出一点空位。 沈绮满意地躺下,刚一躺平,刚滚到角落里没一会儿的的庞然大物,就没脸没皮地贴了过来。 “小月儿……你疼疼我……” 沈绮一时脸红心跳,微微挣了一下,手却被捏得更紧。 “唔……轻点……” “呸!今日你吃醉了酒,可安生些,别来招惹我……别……” 你拉我扯一番,到底是给了他一点甜头,才把这酒醉的男人给哄住了。 两人刚安生了一会儿,手儿扯着手儿玩耍,沈绮实在没有睡意。 “今儿晚上,娘来找我了。” “嗯?” 那人还有些心不在焉。 “让我们早点要个孩子。” “嗯!” 男人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登时露出一大片不着寸缕的上身来。 一双温热的大手,郑重其事地捧住了沈绮的脸。 “小月儿,听我说,听我说。” 沈绮见他很是严肃,有些紧张。 “你说……你要说什么?” “……就你刚刚那几下子,咱们是造不出来小孩子的。” 语气极其认真,又说这么不正经的话,果真把沈绮逗笑了,惹得她忍不住捶他。 俩人又闹了一会儿。 这男人有了丈母娘的吩咐来撑腰,像是得了圣命,再也不肯满足于那点子小甜头,缠着媳妇厮闹了半夜。 小床又不堪重负地晃了起来。 …… 一场酣畅淋漓之后,久经风雨的小床,几乎没给散了架。 “唔……还是换个新床吧……” 第40章 好事成双 第二日后半晌,那尊观音果真被放进了马车的箱子里,跟着沈绮回了谢家。 回家路上,沈绮想起昨日说学驾车的事情,甚是不服气,又学着谢聿铎的模样,坐在车前轻轻抖动缰绳,大青马温顺地跑了起来。 “慢点,慢点,对,就这样,真聪明啊。” 谢聿铎很是赞赏。 “月儿你瞧,这牲口啊,跟人一样,有它自己的脾气。你若是能把毛捋顺了,它对你百依百从。” 沈绮想起自己在他身上摸索到的实用小窍门,很是认可。 他没留意,还在自顾自地循循善诱。 “驾车还容易些,若是骑马,又是另外一番功夫。你若是乖些,我下次就教你骑马。” 沈绮听出了弦外之音,在温暖的怀抱中回头瞅他。 第53章 “哦?你这话,是说我不乖?” 他凑近耳边压低声音,声音低沉,很是不怀好意。 “你若是乖的,那……” 沈绮脸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口。 “不乖就不乖吧,我情愿做不乖的。” 谢聿铎捏了捏她的脸,又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路,沈绮便让他松开手,要独自驾车试试。 大路上人不多,谢聿铎逗完了媳妇,当真松了手,让她在路上驾车驰骋。 沈绮这次学得很是顺利,叫他直夸了一路。 回谢家宅子时,还不到晚饭时分,谢聿铎一下车就有伙计来请,沈绮就自己回了东厢房,一件件安置自家爹娘送的东西。 收拾停当,沈绮瞧着那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像,有点犯难。 她把观音像放在内室的梳妆台上,觉得有些碍事,放在外堂的高案上,又觉得过于显眼。 转来转去,没找到好地方,这时又有人敲门,沈绮怕是别人过来瞧见笑话,忙塞进床上的被子里。 开了门,原来是小绫。 “二奶奶,你回来了。” 小绫早就改了口,跟着春柳喊二奶奶。 沈绮笑道:“刚回来没一会儿。” “二爷呢?” “他去前边了。小绫,你来的正好,我今日去买了咱们镇子街上的山楂饼,我记得你也爱吃。呐,这份是给你的,这份拿给玉镜、春柳尝一尝。若是她们也喜欢,我下次再多买些。” 小绫接了两包山楂饼,却没打算走。 沈绮见她不动,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忙拉她坐下。 “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小绫摇摇头。 “二奶奶,我听说,西院的大奶奶……好像是怀孕了。” “哦?” 沈绮有些吃惊,这可真是好事成双,自家嫂嫂和堂嫂竟然接连有喜了。 原来,今日孙雪意又没出来吃饭,正巧老太太看见丫鬟端回来的食盒,见里面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实在有些不放心。 吴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亲自去了西院,进门瞧见孙氏在床上躺着,脸色也黄黄的。 老太太挥挥手,让丫鬟们都出去,压低了声音。 “孙媳妇,你年纪轻轻的,吃得还没猫多,身子怎么能受得住?你跟我交个底,到底是什么毛病?你说出来,咱们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可别拖成了大症候。” 孙氏听了,默了半天,只是摇头,最终还说自己没什么病,只是身子虚弱,过一阵儿就好了。 老太太闻言,摸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又叹了一口气。 临走前,孙氏挣扎着起床去送祖母,刚下了床,还没站稳,就“咚”地一声,倒头栽了过去。 众人慌忙去扶的时候,就看见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孙氏的裤腿流了出来。 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还是老太太当机立断,先把冯氏、玉锦都叫过来照应,再命令一个丫鬟去前边铺子里叫谢聿铭,另一个丫鬟去外边去请大夫。 谢聿铭风一般跑了回来,听说老太太叫了大夫,起初还拦着不让,眼看着孙氏身下的血越流越多,自己脸上又挨了祖母一个巴掌,才慌了手脚,再也不敢出声了。 等大夫来的时候,孙氏已经悠悠转醒,一见大夫,也是死活不肯让人把脉,众人劝了半日,直到老太太真的动了气,孙氏才答应了。 这位大夫有些年纪,发须皆白,是城中有名望的良医。 他在床前诊了半天脉,表情甚是古怪,沉吟半晌,终于起身,郑重地向在场的众人拱手道喜。 “恭喜大爷,恭喜老夫人,大奶奶是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众人听见这话,还没来得及喜气盈腮,大夫就接着说落下下去。 这次说话,就没那般爽利了。 “只不过……大奶奶身子骨太弱了,又有……又有以往落下的大症候,只怕,只怕……” 犹豫了半日,大夫终于斟酌好了言辞。 “只怕,要费上十二般的心思,好生养着了。” 即便如此,老太太和冯氏等人也是大喜,一边请大夫好生开几副安胎的方子,一边让谢昂去父亲的灵位前祭拜上香。 倒是孙氏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连大哥都笑得很勉强。 等到了晚饭时分,沈绮、谢聿铎等都去后边用饭。 吴老太太难得露面,见除了孙氏之外,合家众人都到齐了,正式宣布了这个喜讯。 众人自然纷纷恭喜,谢家的长辈们都真心十分高兴。 这是谢家大宅第一个曾孙辈的孩子,又是谢聿铭、孙氏成婚多年才有的孩子,自然是众心所望。 老太太叫来下人,特意开口吩咐。 “从今以后,大孙媳妇的饮食饭菜,灶上要单做,每日按时送到西院房中去。天冷了,大夫又说她身子骨弱的很,那就叫她不必前后来回奔波了。还有,这些是我多年积攒的补品、药材,老二媳妇,一会儿你送过去,交给大孙媳妇,叫她不必担心,好生将养身子。日后无论生男生女,我都重重有赏!” 二婶也是喜笑颜开,忙接了补品,谢了又谢,也难得替孙氏说了几句好话,说雪意身子骨单弱,可怜见的,日后自己一定悉心照顾,让她好生养胎,不必操一点心。 沈绮等人自然也纷纷恭喜,只是大哥始终开心不起来,几乎没吭声,自顾自喝了两杯冷酒,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第54章 第41章 喜欢搜刮好东西 晚间,北风愈发急了,微微有些吹雪,小绫早早就屋里生了火炉子,倒是不觉得冷。屋里两盆水仙花盆栽,被暖气一熏,开的更好了。 沈绮身上披着带毛的锦衣,一边在炉旁暖手,一边和谢聿铎商量。 “大嫂有喜,我少不得要去瞧瞧。你说,我们送些什么过去好? 谢聿铎正拿着火箸拨弄炭火,顺便给沈绮烤几个热栗子吃,听了这话,低头想了一想。 “我手里有几样上好的安胎药,在本地应该是少见的。原本准备让你下次回去拿给自家嫂嫂,既然家里堂嫂也有了身孕,就再备上一份,原样送过去就行,正好也叫大夫先看看,合不合她的体质。” 沈绮闻言,很是惊异。 “咦,你连这东西都有?莫不是,在外边养了别的媳妇,连孩子都有了吧!” 在炉火跳跃的光晕中,谢聿铎抬起俊朗的眉眼,笑着敲了敲她的脑壳。 “傻丫头,你怎么想来的!” “啊呀……那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保胎药?你可别说是给我留着的,我可不信这话。” 沈绮嘴上说着这话,却安心地把手揣到袖子里,眼睛也是笑眯眯的。 谢聿铎把火拨弄得越发旺了。 “这就是前几年走南闯北的好处了。人到了远些的地方,就能见着本地没有的好东西。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比银子还好。若是遇见了,我多少都会买一些,留在自己手上,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他顿了一顿。 “再者说,即便用不到,换个地方,转手再卖出去,也是一笔好银子。这下,信了吧?” 谢聿铎扔下火箸,笑着起身,把她连人带衣服抱在自己怀里。 沈绮被他弄得发痒,咯咯笑了半天。 “我信!真信了!怪不得小五对我说,你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你啊,走到哪儿,都不忘了搜刮好东西。” 谢聿铎搂紧了自家媳妇,故意把冰凉的鼻尖往她温热的脖颈里蹭。 “我若说,连你都是我在路上搜刮来的,你信是不信?” 沈绮笑着呸了他一口,“你这才真是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呢!” 两人又笑作一团。 玩笑良久,两人又说起了正事。 “我想着,不能光拿现成的去。我手上还有几个快做好的针线活,明日一并送过去,也是我的心意。” 谢聿铎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 “只不过……过去略坐坐就回来吧,不要待太久。” 沈绮听了,知道孙氏身子弱,以为他怕自己打扰人家休息,觉得很有道理,便应下来。 第二日,风雪渐渐小了,天儿却更冷。沈绮带了谢聿铎准备好的安胎药,还有几个刚做好的鲜亮绣活儿,带着玉镜、小绫去了西院。 这是沈绮头一次到孙氏这儿来,一掀开门帘子,一股子药味混着暖香气扑面而来,跟外边的北风相比,屋里简直像是春天。 “嫂嫂身子可大好了?这儿真暖和,一丝凉气也进不来。” 屋里不仅暖和,还堆满了礼品盒子,有几个盒子打开了盖子,想来是丫鬟小巧儿正一一打开给孙氏瞧呢。 沈绮扫了一眼,里面大多是上好的药材、补品。 小巧儿见东院的二奶奶和三姑娘过来,忙让座、倒茶。 “二奶奶、三姑娘,快请坐。昨日大夫说,我家奶奶近日下不得床,只能在床上说话,您可别见怪。” “无妨无妨。” 沈绮接了热茶,先递给了玉镜,自己接了第二杯。 孙氏果真半躺在被窝里,头发也没梳,脸色蜡黄中带着苍白,本来就身形瘦削,原本的瓜子脸,杏儿眼,这下瘦得快脱了形,倒叫沈绮吓了一跳。 “我昨儿才听说嫂嫂大喜,还没来得及恭贺呢。几日不见,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孙氏掀开眼皮看了看,勉强出了声,也是气若游丝。 “我没什么事,难为你想着。” 小巧儿在旁边接话,“我家奶奶什么也吃不下,还没猫吃的多呢,可不就瘦吗?” 孙氏看了她一眼,小巧儿忙噤了声。 沈绮见状,忙拿出一整盒子的安胎药,递给小巧儿。 “这是二郎在南边买的上好安胎药,说是对母体最是有益。等下次大夫来的时候,叫他看看合不合你的症候,若是能吃,我再送些过来。” 沈绮又拿出来自己做的几件绣活。 “这儿是我自己做的两只头上戴的卧兔儿,还有两个手炉套子,冬日里保暖是极好的。嫂子若是觉得能凑合用,我再慢慢多做些。” 孙氏在小巧手上略看了一看,点了点头。 “你的心思,倒和别人不一样。你瞧瞧,那些人送的东西,都是给孩子用的。我这个人,不过是这孩子借的壳子罢了。只有你的物件,是实打实给我用的。” 沈绮听了这话,有些纳闷,众人恭贺有孕之喜,可不就是得大人和孩子一起照应? 听着她的意思,倒觉得别人不应该看重自己腹中的孩子。 沈绮一时有些怵这个怪脾气的堂嫂,只能硬着头皮接话。 “大家都是好意,都说母子连心,对孩子好,自然也是为了你好,嫂子且放宽心。” 孙氏摸着卧兔儿上边的毛毛,看了半天,没说话。 第55章 沈绮见她不想说话的样子,想着谢聿铎的叮嘱,正在斟酌要不要顺便起身告辞时,孙氏又发了话。 “你们俩,怎么不要个孩子?” 沈绮一怔,随即微微摇了摇头。 “许是,缘分没到吧。” 虽然俩人要孩子的过程一直相当尽兴,但确实一直没有结果,俩人竟也没认真琢磨过这事儿。 “你怕不怕,有了孩子之后,他就再也不顾家了?”孙氏的声音有点颤抖。 沈绮又摇头。 “这倒不会,他照顾我,就做的很好。想来,以后照顾孩子也会很好。” 刚说完暗觉不妥,忙把玉镜拉过来,“就像他照顾玉镜一样,呃,也就像,大哥哥照顾嫂嫂一样。” 孙氏摇头,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第42章 二房的心病 孙雪意原本容貌不俗,一行眼泪落在病瘦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 “他不是会照顾人的人,若不是有了这个孩子,只怕整月也不会进一次我的房。” 沈绮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因涉闺阁事,便给小绫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带着玉镜去外边玩。 玉镜走后,沈绮上前,坐到孙氏床边,出言安慰。 “嫂嫂别哭,身子要紧。我看大哥哥不是那等冷心冷面的人,日后看着孩子面上,都会好的。” 孙氏听了这话,眼泪像是决堤似的,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什么孩子不孩子,总归,是生不下来的!” 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生不下来?就算是体弱多病,也不至于才得知有孕,就这般灰心啊? 沈绮听了这话,真是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在一旁的小巧儿听见孙氏的话,脸色煞白,三步做两步走过来,捂住她的嘴。 “我的奶奶,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忌讳着呢!” 她又掖了掖孙氏的被子,好叫冷气一丝也进不去。 沈绮张了张口,还想着安慰两句,那孙氏却自顾自面朝里躺倒了,显然是不想再说话。 小巧儿使了个眼色,沈绮会意,轻手轻脚退两步,掀帘子离开了。 刚走到外边,小巧儿“噗通”一下,在雪地里给沈绮跪下了。 “二奶奶,您别生气。我家奶奶身子弱,近来又心绪不好,她真是病了,实在不是有心的。” 沈绮连忙拉她起来。 “没事儿,我也瞧得出来,大嫂嫂身上不好,心里怕也不畅快。好歹你在身边,多开解开解她,也是你的功劳。” 小巧点头,含着眼泪,送沈绮、玉镜出了院门。 临近年底,谢家铺子里生意格外地忙,又加上一家新店,谢聿铎简直忙得停不下步子。 直到夜深,雪渐渐下的深了,他还在前边书房里看账。 哗啦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带着一股子寒气,还有逼人的酒气。 谢聿铎都不用抬眼睛,就知道是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的大哥。 “老二……你,还没走?” 谢聿铭不知道去哪喝了酒,酒气熏人。 “还剩一点,就快回去了。” “你……快回去,你媳妇,八成还等你呢。” 说起这个,谢聿铎忍不住抬起眼睛,瞧着醉倒在炕榻上的大哥。 “大哥,大嫂也在等你回去呢。眼下你们有了孩子,你应该好生陪陪她。” “呵,孩子……我们的孩子啊……” 谢聿铭用袖子遮住了眼睛,醉得在炕榻上翻过来,倒过去,把茶盏都碰倒了。 “孩子……孩子啊……” 过了好一会,谢聿铎才发现大哥是在抽噎。 在谢家大宅里,只有他们兄弟俩年纪相仿,虽说脾性不投,但毕竟是手足兄弟,比外人亲近些。 眼看大哥这么大个人深夜落泪,谢聿铎也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你们有了孩子,全家都很高兴,连祖母都欢喜得拜佛。虽说嫂嫂身体弱些,你好生照应着,总比出去吃酒强些。” “有了孩子……我们俩啊,早就有了孩子。” 谢聿铎听见这话,神色一暗—— 这事儿他知道,只是一直没对沈绮说。 原来,孙氏当年待字闺中时,却被诊出有了身孕,饶是平山县民风开放,不讲究那么多礼教规矩,这件事也把孙家老爹气得够呛,直要用麻绳吊死她。 好歹孙家娘亲苦苦相求,保住了女儿性命,无奈孙雪意宁死不肯说出情郎的名字。 直到孙家用一碗药,结束了那胎儿的性命,刚满十七八岁的谢聿铭,才有胆子战战兢兢跪在谢家长辈面前,承认自己是那无辜孩儿的生身父亲。 纵然二叔、二婶在祖母的训斥下,厚着脸皮上门提了亲,让二人草草成了婚,这事儿仍是西院,尤其是孙氏的一大心病。 这么多年来,孙氏是始终不回娘家、不出宅门,也是这个缘故。 谢聿铎早就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时隔多年,大家早就不提了,他们夫妻俩又何必挂在心上? “你……不知道……我们成婚这么些年,有过三四个孩子……都没有留住……只不过没跟对大家说罢了。一个个留不住的孩儿,都被我亲手埋在那墙根底下……我的心,好痛……” 谢聿铭仰面躺在炕榻上,二十大几的八尺汉子,哭得涕泪纵横。 第56章 “雪意她……她更痛……这么多年,喝过的药,连自己都数不清了。药渣都铺在屋子后边,若是把那些药渣堆起来,只怕能把人给埋起来。她说,喝得舌头尖都尝不出盐味了,可还是保不住孩子。” “这些年,她脾气越来越大。我不回家,她就哭,可我离得近些,她又觉得烦……我只能,只能睡在书房里,睡在铺子里……我也不想这样……我们怎么就这样了……怎么了……” 眼看着大哥哭诉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响起了深深浅浅的鼾声。 谢聿铎确信,他又醉睡过去了。 他深思良久。 没想到,大哥夫妻二人竟然有这样的为难事。 怪不得堂嫂总是生病,一病就是一两个月。 这么多年,陆续滑胎了这么多孩子,他们俩竟然都不声张,许是怕家中人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没想到,这次终于瞒不住了,家里人越是欢天喜地,他们夫妇俩就越是为这个八成保不住的孩子伤心。 等回了后院,一推开屋门,沈绮就从床上翻身下来,趿拉着睡鞋,走过来围着他说今日听到的奇怪话。 “她为什么说,总归是生不下来的?她不想要孩子吗? 还是她其实病得太重,连孩子都不能生了? 唉,我听见这话,都不知道该问谁。玉镜太小,不懂这个,爹爹二叔肯定不知道,二婶就算知道了也不说。 我还想着,要不要问问祖母……” 沈绮穿着家常睡衣,一头乌发垂到腰际,坐在谢聿铎腿上。 谢聿铎轻轻抚弄着她的秀发,认真听她一句接一句地发问,心中却实在有些犹豫。 第43章 好一个放贷的言大官人 眼看沈绮满脸疑惑,谢聿铎心中暗思,堂兄堂嫂多番失子,这样惨烈的事情,应该让她知道吗? “……我想来想去,只能等你回来,好好跟你说说,可你今日回来这么晚……” 沈绮倒在他怀中,双手勾住了脖子,又是撒娇,又是抱怨。 谢聿铎听她一句一句讲完,低头瞧着她卷长的睫毛在粉白的脸颊上留着一片浅浅的阴影,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妻子。 “这是因为,快要过年了,铺子里事情实在是多,我抽不开身。往后这些天,直到过年,我会一直这么忙。” 他垂下头,吻了一吻。 “夜里冷,你以后不用再等我了,你好生睡,我也安心些,记住没?” “嗯。” 怀中的人儿低低应了一声。 “至于,大哥大嫂的事情……我也,不太知道。” 像这样惨烈的事情,若是说出来,只怕会吓到她。 沈绮点点头,早就猜到这样的闺阁内情,他八成也弄不清楚。 为了此事,沈绮也不好把娘亲送的观音像摆出来,索性好生包在锦盒里,放在了箱笼深处。 幸好一连多日,也没听说孙氏那边出事,她才略略安心。 果真,一忙就忙到了年底。 沈家大哥也很忙。 自从那日说定了开铺子的事情,谢聿铎果真抽空去了绣球街,看定了一座带铺面的宅子,正位于十字路口,门前宽阔,人来人往,很是合人心意。 谢聿铎找了主家,两边打点好了。又过两日,又和沈家众人一同去这座宅子里细细看了一遍。 这座宅子门面二间,到底三层,一层是门面铺子,一层做住房,一层做厨房。院子虽小些,却极清净雅致,大家都赞不绝口。 沈绍盘算过自家的本钱,若是先交上三年租金,剩下的银子还不耽误日后的生意周转。 谢聿铎却止住了他。 “这座宅子本价一百二十两,若是典上三年,也要二十多两银子。我认识一位在省城放贷的言大官人,大哥若是放心,借他二百两银子,你且得手使了。到日后生意周转过来,三年五载,慢慢陆续还他,也不迟。” 沈绍闻言,果真有些心动,却也很是迟疑。 “我知道你的好意。只不过,到明日铺子开张,少不得摆上几席酒,请近邻聚新友聚上一聚,还要整治鞍马、聘请伙计,再有,宅子里的用居家当也是一笔,算下来,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 沈绍和爹爹一样,不是那等寅吃卯粮的人。 “我想着,若是一开始就先开了借贷的口子,只怕后力不济,没得让人追着讨债。依我的盘算,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谢聿铎微微点头,语气不显波澜。 “大哥放心。这位大官人,前两年和我一起结伴去过滇藏,一路生死相随,原是过命的朋友。我出面为你做保,若是看我的面子,他定然分毫不要你利钱。你且安心使着,多下来的便留做本钱,好歹手上也宽泛些。” 别人都没留意,唯有沈绮瞅了谢聿铎一眼,略略点了点头。 沈绍虽然比谢聿铎大上两岁,却甚是敬重这位妹夫,知道他是个精干靠谱的人。他这么说,若自己再推脱,倒显得啰嗦,听见这番话,便拱了拱手,痛快答应下来。 “这位言大官人虽是你的挚友,也得按照行情,每月五分行利,这总是少不得的。再者,我虽不是那等背信弃义的人,也要写好文书,双方画了押,叫那大官人放心。” 这边取来纸笔,随即写了一纸文书,谢聿铎坚决不肯让他写上利钱,两边厮让了一番,终于罢了。 第57章 这边文书写好,下午便有人送来二百两白花花的现银,沈绍谢了来人,好生收了。 第二日,宅子旧主过来,依旧是谢聿铎牵线作保,双方签了买卖文书,当场交割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沈绍收了宅契,交予妻子乔氏收好。 过了半月,沈家新宅收拾停当,绣球街上的成衣铺子也七七八八了,沈绍出银子买了半船的布料,雇了两个去过南方的老成裁缝,又找了两个年轻伙计,择了吉日开张。 开张那日,亲朋递果盒挂红者约有二十多人,谢家自然也差人送礼花红来。 此外,谢聿铎另外赠了一匹黄骠骏马,四色织金绸缎、两抬茶酒,都带着了红绸,当做铺子开张的贺礼。 沈大哥见妹夫帮了许多,贺礼又如此丰厚,心中感激不尽,自然谢了又谢。 开张当日,沈家叫了四名吹打的乐工、鼓乐喧天,办了几桌酒席,众位街坊邻舍,都坐满了席面,席上杯来盏去,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两个伙计都在柜上发卖,一个看银子,一个讲说价钱,因是年底,准备买衣制袄的人甚多,铺子地段也好,生意极佳。 到晚间收了铺面,关门攒帐,盘算下来,单是开张头三日,铺子里就卖了四十馀两银子。 沈绍很是欢喜,生意也慢慢经营起来。 进了腊月,他抽出空来,接了有孕的乔氏进城照顾,不过沈家爹娘舍不得自家的绒线小铺子,仍旧带着小弟沈纪住在白河镇上。 忙忙到了腊月底,眼看沈家铺子开张顺利,生意红火,万事顺遂,沈绮抽空问了夫君行程安排,让小五出去替自己买了些上好的酒菜。 当夜,房中摆了一壶茉莉酒,一碟子水晶鹅,一碟子烧鲥鱼,一碟子木樨银鱼鲊,一盘玫瑰万寿糕。 另有她亲手做的两道时令小菜,都用小描金碟儿盛了,安排妥当,放在房里。 她揭开镜匣,妆扮得云鬓齐整,花貌娉婷,单等谢聿铎回房。 是晚,天上又飘了些雪片,初如柳絮,渐似鹅毛,直至一更天气,谢聿铎忙完铺子里的事情,才踏着那乱琼碎玉,走到后边东厢房。 一进门,就见自家娘子罗衣叠雪,宝髻堆云,迎上前来,盈盈下拜,行了一礼。 “言大官人,近日我家大哥哥的事儿,累你费心,且受我一礼。” 那谢聿铎笑嘻嘻扶她起来,也倒身还下礼去。 “沈大娘子,恭贺你家大喜啊!” 沈绮也扶他起身,笑靥如花。 “与大官人同喜。” 谢聿铎瞧着她粉面含春,巧笑嫣然,不禁心摇目荡,一把将人拦腰抱起,直送到桌前,方才放下。 窗外飘着飞雪,屋里燃着火炉,夫妇两人在灯下促膝而坐。 第44章 除夕夜 沈绮笑道:“好个无赖的言大官人,连放贷的生意你也做。” 她口中嗔怪,却亲自为夫君斟了一杯茉莉暖酒,直递到他面前。 谢聿铎就着她的手,一口气都喝尽了,很是受用。 “啧,我就知道,这事儿瞒得了别人,瞒不住你这小兔精儿。” “别的不说,就说你给我看过的那一盒子银票,我瞧了一眼,单张是一百两,粗粗数了一下,约莫就有百十张,少说也是近万两的数儿。你岂能为了那二百两银子,再去麻烦那放贷的人?” 沈绮又为他斟了一杯酒,给自己满也了一杯,夫妻两个便在灯下对饮。 “再者说,姓言的大官人,这不就是你这谢字拆出来的?我都不消细想,一猜这放贷的大官人就是你。” 谢聿铎抚掌大笑。 “我这个放贷的大官人,也不是谁家的生意都做。咱们大哥哥人品自然是好,铺子地段不错,生意也好。我粗粗算过了,差不多到明年八月里,就能挣回来本钱。这原就不是赔本的买卖,又是自家的生意,当然要让好银子给自家赚去。” 沈绮知道他的好意,有心好生谢他,自然曲尽柔情,他早就瞧了出来她的心思,又喝了几杯,就伸手揽她坐在怀中。 两人坐在一起,一替一口饮酒,没一会儿,谢聿铎就瞧出她不胜酒力,醉得粉颈微红,秋波斜睨。 酒意正浓,粉面含春,水光潋滟,自是别样风情。 他一连忙了数日,不曾尽情逗弄她。此刻雪夜灯下,浅斟慢饮,更兼美人儿在怀,心中早就起了不可言说的念头。 清俊的侧脸映射着微微跳跃的火光,带着淡青色胡茬的下巴在柔嫩的脸颊上微微一蹭,登时擦出一片绯红,又侧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惹得怀中美人儿低垂了粉颈,带笑带骂,在他耳尖轻咬了一口。 这人胸中畅快,越发笑得开怀,极是得意,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此夜,两人酒酣情热,自然是酣畅肆意,郎情妾意,莺恣蝶采,比新婚时节又是不同境界。 枕上绸缪,被中缱绻,万般旖旎,不可尽言。 …… 临近除夕,因着孙氏有孕,祖母叮嘱她好生歇息,冯氏也借着照顾儿媳的由头,一味躲懒,家中备办年货、往来送礼、安排洒扫等事情都交由沈绮来办。 孙雪意因为之前接连小产,心境惨淡,原本对这个孩子没怀什么希望。 没想到这次竟然出奇顺利,许是因为大夫频繁诊脉,丫鬟小心照顾,各方亲友的补药也流水一样送来。算算日子,腹中胎儿已经将近五个月了。 第58章 谢聿铭上次醉酒之后,醒来昨夜说的话也忘了大半,饶是如此,谢聿铎还是旁敲侧击劝了几句,叫他心中很是惭愧。 再加上孙氏这次孕期格外顺遂,几番身子不适都有惊无险,果真教他收起心思,好生陪在妻子左右用心照应。铺子里的事情,一应都交给谢聿铎安排处置。 为此,谢聿铎越发忙碌,沈绮也难有空闲。 见自家媳妇如此辛苦,谢聿铎抽出空闲对祖母说,今年家业顺遂,前面铺子里也多招了四五个新伙计,眼看又要新添人口,不如趁机再多买上几个下人,帮忙打理家事。 吴老太太早有此意。 她问过今年的生意,账面上比去年多了两倍不止,又新开了一家分店,自老头子辞世之后,谢家铺子多年不曾有过这样兴盛的景象了。 老太太点了头,沈绮就安排每院多添了两个洒扫丫鬟,后厨多添了两个厨娘,又叫两个有资历的厨娘,把自家汉子也带到府里干活,一个照应牲口,一个看家护院,统一由后厨的周大娘管理。 谢聿铎又命人买了一架新的青布马车,方便家人往来使用。 县中商户人家见了,都暗中艳羡谢家的商路亨通。 沈绮见周大娘管着新来的下人很是得力,又对祖母提了新主张,一并连早起采买的活计都交给了她,每五日交给自己看账就好。 老太太点头答应。 这么一来,沈绮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也更得心应手。 但凡有事,叫小绫叫了下人来安排就好,事事处置得宜,件件有条不紊。 眼看家业兴旺、家事顺遂,吴老太太对这对儿年轻且能干的孙子、孙媳妇很是满意。 到了除夕,开了一整年的生药铺子,照例下钥关门,铺子里伙计们都领了大红包,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除夕当夜,谢家后宅装饰一新,盘装果品,瓶插鲜花,合家老小,团聚一堂。 吴老太太居于上坐,地上铺了锦毯,身为长子的谢晏率先给娘亲磕头拜年。 然后是谢昂、冯氏。 谢聿铭因孙氏卧床养胎,独自给祖母叩了响头。 随后,谢聿铎、沈绮夫妇齐齐下拜,恭贺新春。 最后是谢玉锦、谢玉镜、谢聿铄三姐弟,一同上前给老太太磕头拜年。 今年家业兴旺,孙媳又怀有身孕,吴老太太瞧着众儿孙齐齐拜贺,不禁喜气盈腮,每人都赏了一大把压岁钱,另有手绢、荷包等小玩意儿,给大家取乐。 谢家众人用过团圆饭,眼看天色已黑,一连几日的好日头,积雪早就化干净了,虽然冷些,但还算晴朗。 平山县城中的烟花炮竹声声不断,沈绮也早就备好了几架大烟火并红炮竹、小烟花,方便大家在庭院中燃放取乐。 吴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拜了佛就回房安寝,也叮嘱了谢聿铭回去陪孙媳妇,只留着谢晏两兄弟和谢聿铎在堂内说话守岁。 爷仨儿一边围着火炉取暖,一边说着今年铺子的进账、客源、存货诸事。 说到新招来的伙计们,谢晏想起一事。 “听人说,咱们新开的那家铺子,汤主管原本想一起管着?他原是最老成得力的人,想来去新铺子上手也快。你又为何,分派韩伙计去了?” 谢聿铎略一沉吟,猜到是汤主管背着自己,在爹爹跟前递了话。 第45章 一枚压岁钱 谢聿道:“汤大叔是很得力,我也放心。只不过,他凡事太过操心,惯得手下人没样儿,有了事就去问他,自己反而不操心。我想着,眼看咱们银狮街铺子就够他忙的,若是把新铺子再派给他打理,只怕他忙不过来。” 他话头一转。 “再说,韩大哥也来了十几年,日后若是能历练出来,也能为汤大叔分担些,做个左膀右臂。” 爹爹闻言,知道他心中有数,点了点头。 “汤主管毕竟是家里的老人儿,事事都离不开他。我和你二叔身子不济,帮不上大忙,你大哥平日又忙,你若是遇见什么难题,还是要向他多请教。” 谢聿铎点头应了。 谢晏瞧着自家儿子近来瘦了一些,越发显得眉宇藏锋,凤目显神,很是俊秀。话虽不多,却透着几分成竹在胸的沉稳气度。 自从成婚之后,儿子不仅在生意上越发老练起来,日常脸上常带着笑意。 他心中忖度,想来,这桩婚事果然不错。 谢聿铎倒没留意爹爹的心思,眼神又飘向庭院中。 院里,沈绮正和玉镜、玉锦一替一下燃放烟花盒子。 五色烟花在夜色中爆了又爆,火树银花一般,极是好看,大家都拍着手欢喜。 聿铄年纪最小,喜欢放炮竹,却又胆儿小,不敢放,便央着小五哥哥替他放来瞧。 小五也才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一连放了十几个,惊雷般的炮竹一个比一个响。 玉镜等人见有趣,也不放烟花了,都过来看他们放炮竹。 小五一连放了好些大炮竹,又点了一支长长的线香,教聿铄用手拿着燃着的那头,远远探过去点燃引线。 聿铄试了几个,果真很是好玩,又一连放了好几个。 有一个震天炮竹,爆破的声音格外大,把围观的众人都吓了一跳,沈绮忙笑着帮玉镜捂住了耳朵。 这边,众人都在庭院中看烟花,小五偶一转身,见小绫正坐在檐下,双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瞧着烟花燃了又尽,尽了又燃。 第59章 小绫过了这个新年才不过十四岁,来了这几个月,吃得饱,穿得暖,个子也长高了一截,原本黑瘦的脸上也多了些肉,不那么像小子了。 只是一双眸子,除了沈绮,看谁都是淡淡的。明明还是没长成的小丫头片子,眼中却少有孩子气。 小五把手中的线香交给聿铄小少爷,转身走向阶前,挨着小绫并排坐下。 “咦,我见春柳她们都回家过年了,你怎么没回家?” 小绫没看他,没好气地问:“你怎么也没回家?” 小五很是坦荡。 “我爹死了,娘嫁了,又没兄弟姐妹,家里房子给了伯伯家的大哥,我就一直住在铺子里,过年也不回去。” 小绫看了他一眼,他一脸真诚,歪着头等她回答。 “我……爹没死,娘没嫁,不过家里有一堆孩子,不差我这一个,就把我给卖了,我自然是不回去的。” 小五“哦”了一声,反应很是平淡,又问。 两个半大的孩子凑在一起,倒是各有各的苦处。 “那你怎么不去放烟花?过年才有呢,多有意思!” “没什么意思,烟花再好,总要燃尽的。” “怎么没意思,过年还有压岁钱,你瞧,我得了好些呢!” 说着,小五果真掏出了自己的荷包,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儿,都倒在了小绫的新裙子上。 小绫见了一大把钱,顺手翻了翻,大部分是新制的大铜钱,也有几个空心的银锞子。 “这些我也有,二奶奶给了不少。哦,这个没有,这是什么?” 她拈起唯一一个金色钱币,看上去黄澄澄的,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小五笑道:“这是二爷赏我的,说是他之前在南边得的外邦钱,很是罕见。” 说完,他凑到小绫耳边,压低声音。 “金子做的。” 小绫见那枚金钱通体带着花纹,摸上去手感光滑,只在中心处有个小孔,煞是可爱,难得开了个玩笑。 “这个好看,给我留着吧。” “好,给你了。” 眼见小五一口答应,小绫却淡了笑意,扔还给他。 “我才不要呢!” “你不喜欢?” “今年得了高兴,明年没了就不高兴,还不如不得。” “你安心收着,我讨了二爷欢心,让他年年都给我,我再年年都给你,岂不好?” “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收别人的钱?” “你瞧见这钱就笑了,可见这钱得你的心,这岂不是个正经缘故?” 小绫见小五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往日猴崽子一样嬉皮笑脸的,当真接了那枚金钱。 “那好,就当你借我玩几天,若是你后悔了,我明年再还你。” 小五笑道:“哪有为这个后悔的,你安心收着吧。走,咱们放烟花去。” 两人各自收好了荷包,果真一起去放了烟花。 直玩到三更天,等到新年到来,家家户户燃放炮竹,平山县城一片红光。 一同守夜的众人也困得不行了,小辈们拜了年,方才各自回房睡了。 正月元旦,谢晏、谢昂两兄弟早早起床,带着谢聿铭、谢聿铎、谢聿铄在天地上炷了香,烧了纸。 先在银狮街的铺子门前,点燃了一串长长的万响鞭炮。接着,依次在每一进院子里,燃起了千响爆竹,一时间,噼里啪啦的声响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留下了满地鲜艳的红色纸皮。 至此,谢家一家老小正式开始迎接新年的到来。 从大年初一开始,各户人家纷纷走亲访友,拜年恭贺,络绎不绝。 由于孙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谢聿铭便一直留在房中陪伴她,悉心照料。除了近亲至交,他很少外出接待客人。所有的应酬往来事务,全部交给了谢聿铎和沈绮出面处理。 这几日来,家中客似云来,好不热闹。 谢聿铎和沈绮作为主人家,也只得陪着笑脸,迎来送往,累得人仰马翻。直连着忙了半个月,直到正月十五这日,才算得了些清闲。 第46章 带她逛灯会 上元之夜,一家子用完了桂花汤圆,便来到院子里赏月。 只见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明月,明河共影,素月分辉,与院中的数十盏花灯交相辉映,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几个孩子都提着花灯,在庭院中猜谜玩闹,好不热闹。 吴老太太拜佛回来后,看到此番景象,心中甚是欢喜,便发了话,让谢聿铎带着沈绮出去走走,赏赏街上的灯会,看看烟火,也算是慰劳她连日辛苦一场。 这是沈绮第一次在平山县过新年,谢聿铎正有此意,自然满口答应。 玉镜、聿铄两个小孩子听见,哪里肯放过出门玩的机会,一起围着沈绮,闹着要一起去逛灯会。 “好嫂嫂,我也要去,前两年哥哥都不在家,没人带我逛过灯会。” “二嫂嫂,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沈绮瞧着两个孩子,笑着点头答应了。 老太太没办法,又吩咐小五、小绫一起跟着去,路上方便照应姑娘、少爷。 小五巴不得这一声呢,得了命令,就死命拉着小绫往外走。 沈绮笑着叫住两人,又让大家都回屋换了厚衣服,披了防风的斗篷,穿戴完毕,每人各提一盏花灯,才一路出门去了。 第60章 平山县灯会,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银狮街。 因着前边铺子关了门,一行人就从谢家后门出发,绕道去了前门街上,刚入街市,只见—— 银狮街灯市中,人烟凑集,当街搭数十座灯架,有龙灯、凤灯、走马灯、金屏灯、玉楼灯,荷花灯、芙蓉灯、绣球灯、雪花灯、骆驼灯、青狮灯,猿猴灯、白象灯,螃蟹灯、鲶鱼灯……争奇斗艳、无所不有。 端的是银蛾斗彩,雪柳争辉。 四下围列诸般买卖人,卖元宵的、粘梅花的,卖花翠的,剪春娥的……更有杂耍百戏,吹打弹唱,人挨人、人挤人,果真热闹非凡。 谢家一行六人,前后相随,在人群中慢慢往前走,沿路欣赏各色花灯。 路上见到卖新奇东西的小摊子,就停下来看上一看。 谢聿铎只管掏银子,沈绮只管为孩子们挑拣。 小食摊子上人最多,聿铄挤了进去,说要吃荔枝膏、青梅脯,玉镜想吃杨梅糖、粟米糕,沈绮就样样都买了些。 买完刚走了两步,看见了卖山楂丁、松子糖的摊子,小孩子们又走不动道了。 每样买了一包,等大家都一一尝过,若还剩下些,就叫重新包好叫小五拿着,几人继续往前逛。 再走几步,又看见买簪戴花儿的,沈绮又给玉镜、小绫挑了几支好看的花翠,也给自己挑了两支,谢聿铎亲手给她戴在发间,果真更添娇艳。 继续往前走,瞧见了一个卖灯球的摊子,一个个灯球做得如同枣子、栗子一般大小,再用米珠、翠珠作为点缀。原来是往头上戴的,十分玲珑可爱。 众人都没见过,觉得新奇,沈绮付了钱,让姑娘们每人都挑了一个,往头上一戴,果真耀眼夺目。 小五走在后边,捧着一大堆吃食玩意儿,像是八脚螃蟹一般,见众人又买了新玩意儿,忍不住嘟囔抱怨—— 这群姑娘孩子们,走一路,买一路,自己都快拿不下了。 沈绮听见,特意给他挑了一个小狮子灯球儿,也戴在他头上,很是俏皮,让玉镜、小绫见了,笑了半天,小五也跟着笑了。 众人一路说笑,很快就来到了大街中央,这里正对着谢家的生药铺,街道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银狮街两边的铺子大多是两层楼,楼上楼下都挂满了彩灯,灯光闪烁,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其实,沈绮也曾从银狮街上走过几遭,但那都是白天,不像今晚这样光辉夺目。 只见谢家的生药铺,上下楼檐上挂着的彩灯,上绘着有人参、鹿茸、柴胡、香附、当归、黄芪、桔梗……不一而足,都是常见的药材样式。 沈绮留心看了一看,很是喜欢。 “这个主意不错,不仅花样新奇好看,又有本家的特色,叫看彩灯的路人一瞧,就能记住咱家铺子的生意。” 谢聿铎低头听了妻子说话,又回头指了指正张牙舞爪的小五。 “这是他的主意,我觉得不错,就让他置办了。你既然夸了,看来当真不错。” 沈绮回头笑道:“好伶俐的孩子,不枉二爷抬举你。” 小五自然听到两人夸赞,欢喜中又有些不服气。 “二奶奶,多谢你金口夸我!不过,我过了年就满十六了,可不是小孩子了!” 沈绮细瞧了一瞧,小五的个子比自己还高了些。 “果真像是个大人了!既如此,等再过两年,叫二爷给你寻个好看的媳妇,成个家,你就真是大人了!” 众人正笑着,不防忽得吹来一阵大风,把那当街的大花灯吹得摇摇摆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被风吹得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就小五他们给挤散了。 沈绮也差点被人撞到,好在关键时刻,谢聿铎眼疾手快,把沈绮护在自己怀里,又一手一个拎起玉镜和聿铄,把众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抢了出来。 他拥着众人走到一处宅门前,人流才稍稍减少,几个人这才得以重新聚到一起,稍作休整。 这座宅子瞧着有些奇怪,不像别家张灯结彩,灯火辉煌,这家只点了两盏小灯,宅门紧闭。 沈绮仰头,望着门楣上的匾额。 “奇怪,这家黑灯瞎火的,看上去像是没人住似的。” 谢聿铎欲言又止,小五极有眼力见,忙抢先说了出来。 “二奶奶,您不知道,这家是前两年才搬过来的,听说是京城的一位大人,如今下江南当官去了,所以这宅子便空着无人居住。” 沈绮闻言,点了点头。 “怪不得离咱家这么近,我却对这户人家没什么印象。” 小五笑嘻嘻,接着说:“是啊,我们平日里进出,也极少见到这家人。哟,您看,前边还有更大的花灯呢,咱们再往前走走吧!”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兴致勃勃地向前走去。 第47章 解不解气 沈绮怕孩子们再被挤散了,便叫谢聿铎背着聿铄,自己拉着玉镜。 谢聿铎也没有二话,直接大手一捞,一把将小家伙捞了起来,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然后迈开长腿,走在前边开路。 小家伙兴奋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 谢聿铎本就身姿出众,高大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再加上肩上叽叽喳喳的小弟,越发惹人注意,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沈绮看着谢聿铎的背影,笑着让他小心,自己拉紧了玉镜的小手,又叮嘱小五和小绫要跟紧一些。 第61章 一行人路过一座彩桥,桥上的游人如织,桥下的花灯漫流,甚是热闹。 刚下了桥,冷不丁,听见一个清亮软糯的声音。 “呵,二哥哥,真是巧啊!” 小五和小绫还在桥上被挤着下不来,刚过了桥的沈绮停下脚步,看向说话之人。 倒是一位旧相识,赵表婶家的三姑娘。 她今日穿着锦绣新衣,头上戴着几支珠钗,身姿甚是婀娜,手中提着一盏莲花彩灯,显得格外俏丽可爱。 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谢聿铎面前,脸上满是惊喜。 小五忙着在人群中护住自己怀里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小绫却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拦在谢聿铎跟前的赵三姐。 “真是晦气,又碰见她了!” 周围人正多,小五没听清,大声发问。 “谁啊?” 小绫朝桥下努努嘴。 “就那人,上次我在周家见过她,烦得很。” 小五留意看了一眼,自己不认识那姑娘,只觉得花枝招展。 “这姐姐挺好看的啊!” 小绫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不跟他说话,又趁着人多使劲踩了他一脚,疼得他直哎呦。 "二哥哥!真巧啊,街上这么多人,我偏生遇见了你。" 这位三姑娘眼中只有谢聿铎一人,完全没有理会一旁的沈绮,甚至连玉镜也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沈绮看着这位青梅姑娘又蹦跶了出来,还对她的竹马哥哥撒起娇来,想起之前那事,索性停下脚步,拉着玉镜隐在人群之中,暗中观察谢聿铎的反应。 只见谢聿铎肩上扛着小弟,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姑娘,眉头紧皱,脸色十分严肃。 “你是谁!” 饶是周围人声鼎沸,这中气十足的三个字,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连刚挤过来的小绫两人也听见了。 沈绮差点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心里明白得很,谢聿铎这是故意的,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那神情语气,自己一看一个准。 小绫直接没忍住,偏过头把脸埋进小五的背上,才没当场笑出来,小五不知道原委,只是站在那儿傻笑。 赵三姑娘被这一问给问愣住了,神情十分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绮见状,赶紧走上前,语气带着嗔怪。 “二郎,这是赵表婶家的三表妹啊!她家就住在大舅家对面,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呢,怎么就忘记了?” 谢聿铎微微眯起凤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拖长声音,恍然大悟似的。 “哦——” 随后问道:“你成婚了吗?” 听到儿时的竹马哥哥当着妻子的面,如此直白的询问,青梅妹妹顿时羞涩起来,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不知道她心中想到了什么,缓缓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有呢。” “哦——” 谢聿铎再次拖长声音,一把就把沈绮拉近到自己身前,几乎搂在怀里。 “那你可比不上我。好好看看,我已经成婚了。” 赵三姑娘闻言,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哪儿有人这么聊天的? 接着,谢聿铎又拉起沈绮粉白的手,直伸到人家眼前。 两只手握得死紧。 “瞧,这就是你嫂嫂,多好看啊!” 姑娘的粉脸瞬间不红了,甚至于,连血色都有些看不见了。 谢聿铎肩上扛着清俊的小童,沈绮身边贴着半大的玉镜,两人又手拉着手,倒好似一家四口。 对面,自己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好……好看,嫂嫂是好看。”赵三姑娘回过神来,连忙应道。 谢聿铎满意地点点头,一把拉着沈绮就往前走,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对赵三姑娘说话。 “表妹,街上人这么多,你还是早些回家吧!” 赵三姐听见这话,眼神又亮了亮,又听见对面的人接着说。 “若是被人踩断了脚,你就更嫁不出去了。” 说罢,拉着努力憋笑的沈绮就走了。 赵三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隐隐作痛。 自小,她就对这位谢家的二表哥很有好感,去年听闻他准备定亲,心中十分中意,再加上她娘一力撺掇,她当真做了几日成为谢家二奶奶的美梦。 没想到,谢聿铎不仅一口回绝,还转身就娶了一位白河镇的姑娘。 得知他成婚那日,赵三姑娘趴在自家绣床上哭了半夜。 赵表婶劝了几回,都没止住。 这也有个缘故。 赵表婶原是谢家二婶的姨表姐妹,自从冯氏嫁入谢家西院,很善于显摆婆家的阔绰。 即便家道中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惜赵家只有两兄弟,到了下一辈儿,谢聿铭又英年早婚。赵表婶很是遗憾,直到盯上了一直没成家的谢聿铎。 这样的心思,直到谢聿铎成了婚,也没断过。 当日,瞧着女儿痛哭不已,她狠了狠心,对自家姑娘说,谢家好歹也是平山县的大户人家,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女儿若是做不成妻,若是嫁给这样的男人为妾,也是不错的出路。 听了这话,赵三姐又想了半日,才不哭了。 只不过……今夜只怕又要哭上一回。 …… 第62章 等大家走远了,沈绮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平日只见过谢聿铎笑语晏晏,温言软语哄自己的模样,从没见过他这么尖酸刻薄的样子。 笑罢,她悄悄掐了下他的胳膊,低声嗔怪他说话太过难听。 谢聿铎不以为然。 “若不是有小孩子在,我这话还能更难听些。” 随即低下头,悄悄问她:“解气了吗?” 沈绮早就解气了,见他这般得意,笑着点了点头。 “很解气。” “那就好。” 他极是畅快。 第48章 倒像是母女俩 一行六人且观且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好几条街道,两边的彩灯也越来越少了。 好在今晚月色晴朗,月光洒在路上,宛如白昼一般明亮。 小五看了看前后的街道。 “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是绣球街,咱们去沈家大爷的铺子闹上一闹,如何?” 沈绮早有此意。 今年大哥开店甚是忙碌,两人回娘家拜年的时候,都没空跟哥哥、嫂嫂好生说说话。 她回头去看谢聿铎,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立即点了头。 “走!” 众人兴致勃勃,继续提着花灯往前走。 沈家铺子已经关了门,里面的灯光还亮着,沈绍正在灯下盘账,听到敲门声,忙过来开了门。 见是妹子一家人来了,自然喜不自胜。 “外边冷,快进来坐。” 沈绮一见到自家哥哥,又成了爱撒娇的小姑娘。 “哥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算账?今日上元节,也不带嫂嫂出去玩,真是小气!看我明日见了乔家伯伯,定要说你的坏话!” 沈绍接过妹妹、妹夫脱下的雪斗篷,呵呵一笑。 “原想着今日早点关门出去,谁知生意出奇的好,我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入夜许久才关了门,刚刚去后边问了云华,她又说人太多,不想出去,我只好托邻居多买了几盏灯,随便看看吧!正好你来了,且去陪她说说话,她正想你呢!” 沈绮笑着答应,留下谢聿铎、小五在前边和大哥谈论生意上的事情,自己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后院。 院子里果真挂着好几盏彩灯,五光十色,甚是好看。 乔氏正在灯下做小孩子的衣服,早就听到前边说话的声音,就出了房门迎接众人,见沈绮带着孩子们过来,又拿了糖块、花生、瓜子等零食,给孩子们吃。 嫂嫂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原本的鹅蛋脸更加圆润。 沈绮知道嫂嫂身子不方便,忙让她好生坐着,自己来忙活。 乔氏笑道:“不打紧,哪有这么娇贵啊。” 沈绮安置好孩子们,让他们好生玩,别乱跑,自己回榻上坐下,拿起嫂嫂正在做的小衣服,在灯下仔细看了一遍。 “好精巧的活计,这得费多少功夫!这个最伤眼睛,咱们家现有两个好裁缝,你让他们做就是了。” 乔氏笑道:“说来也怪,你哥哥穿的衣服,我从来都懒得做。偏生自家孩子的衣服,心里放不下,总想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好,才能放心。” 沈绮点头,拿起一件没做完的小肚兜,替她绣了几针。 “这正是为人娘亲的一片心呢,我们小时候的衣服,也都是咱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我瞧你今日气色好些,最近不像之前那样,吃了就吐吧?” 嫂嫂叠好一件小衣服,点了点头。 “我的身子好多了,各色饭菜也吃得下了,今儿还吃了一大碗汤圆呢。” 她顺手摸了摸沈绮的下巴。 “倒是你,月丫头,大过年的,你怎么还瘦了些?” “唉,说起来,我倒是日日都能吃得下,可就是吃不了几口。不是自家待客,就是在别人家吃席,没一顿安生吃饭的。” 这样的话,沈绮在谢家很少说,哪怕在谢聿铎跟前也没说过几句,大约只有到了娘家人跟前,才能这么随意抱怨吧。 姑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些前边铺子的生意、新宅子的布置、家里的亲戚走动…… 正说着,玉镜拿着刚买的小灯球走了过来。 “嫂嫂,我的这个掉下来了。” 沈绮闻言,拿起小灯球,替她重新戴在发间。 乔云华认识这是沈绮家的小姑子,见她身子瘦瘦的,年纪也还小,忙取了两支自己给孩子新制的花儿。 “这原是我自己做着玩的,不值什么,给小姑娘拿着戴吧!” 玉镜怯生生接过来,道了谢,拿在手里,依旧挨着沈绮坐下。 沈绮知道玉镜这是怕生,就把她搂在怀里,顺手给她整理那些戴了满头的花翠玩意儿。 乔氏看沈绮温柔耐心的样子,笑道:“我瞧着你们俩不像是姑嫂,倒像是母女一般。” 沈绮摸了摸玉镜的小脸儿,眼神温柔。 “我若是有这么大的女儿,倒是省了好多年的操心呢!” 俩人说笑着,玉镜盯着乔氏微微隆起的肚子,突然出了声。 “这里面,是小弟弟吗?” 乔氏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笑答:“也可能是小妹妹呢。” “我家二婶说,大嫂嫂肚子里就是小弟弟。我能摸一摸吗?” “可以啊,你来摸,小孩子正在动呢!” 沈绮叮嘱玉镜,“只能轻轻把手放上去,千万不能用力,记住没?” 第63章 玉镜乖乖点头,依言把小手轻轻放了上去,里面果真在动。 “真的在动!是小孩子在翻身吗?” 乔氏笑道:“也许吧。” “我家大嫂嫂,从来不让我摸她的肚子。不过,我也很少见到她。” 沈绮把玉镜拉回到自己怀里,耐心给她解释。 “咱们家的大嫂嫂一直在生病,小孩子在肚子里,也就不太舒服,你若是去摸,小孩子就更难受了,知道吗?” 玉镜点点头,像是听懂了,又问了一句。 “人都是从娘亲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吗?” 乔氏点点头,很是温柔。 “我小时候也在娘的肚子里吗?” “当然了。” “哦。不过,我都没摸过娘亲的肚子,也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语气平平的,却把听话的两人都说得心酸了——这个自幼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沈绮听了玉镜的话,怕她伤心,忙把她抱在腿上搂着,轻轻摸她的头发。 好在她想得快,忘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又去跟小绫她们玩去了。 夜已深了,谢家小弟不惯熬夜,早就吵着要睡觉,谢聿铎就让小五先送他回家,小绫也提着灯一起回去了。 又说了一会话儿,玉镜也困得熬不住了,沈绮才恋恋不舍地辞了哥嫂,三人一起回家去了。 第49章 给你去去寒气 走到半路,夜已深了,天上倏然飘了雪花,霎时间乱舞梨花,玉楼银海,端的是一场好雪。 还好几人都带着斗篷,谢聿铎把睡着的玉镜抱在怀里,沈绮在一旁提着灯笼,夫妻俩在雪中边走边聊。 “大哥说铺子买卖不错,过年这段时间生意绝好。大概用不了半年,本钱就能赚回来了。” “那就好,还要多谢大官人相助呢!” “呵,即便没有我出手,大哥也会做好生意的。和我不一样,他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很是难得。我若是重新再来,不一定有他这般顺利。” 沈绮笑道:“大官人太客气了些。我看人还是准的,你就算是从头开始,也是绝不会久居人后。” “果真,那小月儿还愿意嫁给我?” “当然,比珍珠还真。” 谢聿铎在雪色中的侧脸格外清俊。 “我信。” 两人且说且走,快到家门口时,小五又提着大灯笼赶过来接住了,几人一起踏着那乱琼碎玉,回了谢宅。 直到安置玉镜好生睡下,沈绮才回了东厢房。 今夜走了一路,雪打风吹的,她的手脚都冻得冰凉,谢聿铎倒是热得出汗,给她暖了许久,也没见热。 好在小绫早就在屋里生了火炉,也备好了洗澡水,谢聿铎不放心,又添了好些热水,才打发她去沐浴。 沈绮全身浸在热乎乎的水中,泡了好一会儿,手脚才暖了回来。 正打算起身拿擦身子的棉巾时,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她哎呀一声,慌忙躲进水里。 “你怕什么,除了我,还能有谁?” 谢聿铎只穿了单衣,而且一进来就开始脱了。 “你……你来干什么?” 饶是做了小半年夫妻,沈绮容易脸红的毛病还是没好,尤其被热气一熏,两颊格外绯红。 他倒极是坦荡,三两下就脱好了,精壮的身子上竟还带着汗。 “你洗了这么久,我不放心,还是一起吧。” 说完,扔掉了衣服,迈开长腿,毫不客气地进来,倒是把沈绮挤得无处可去。 他挑了挑眉毛,肆意的眼神不加一点儿掩饰。 “刚刚没给你暖热,这会儿好好去去寒气。” “我已经不冷了。你,你先……” 沈绮倒不是很想拒绝,不过很是担心这个处境。 “当真不冷了?” “真的,不信你摸摸。” 她乖乖伸出脚来,倒被人一把捏住了温热的小腿,拉的更近些。 “还不够。” 语言和动作都很是果决。 “明日……明日好不好?” 她尝试温声哄骗。 这人许是出门在外见多了花招,老奸巨猾,根本不买账。 “不好。明日铺子开张,还不知道要忙到多晚……别乱动……” 她躲无可躲,正要转着身子逃跑,被人攥着白生生的腿儿,一把捞了回来,顺手按在滚烫的怀里。 果真,比洗澡水还烫些。 热气氤氲,一时舒服得让她有些舍不得放开手。 …… 窗外,漫天风雪正盛。 冰凉硬实的雪粒,撞在温香的腾腾热气中,随即融成一滩春水,在来来回回的摇曳中,水声哗啦作响…… ……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浴桶都快见底了,他才安生地把人抱回绵软温热的被窝里。 沈绮今日困乏极了,再也不想搭理他的纠缠,转了身,自顾自睡了。 一梦沉酣。 天快蒙蒙亮时,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啊——” 声音凄厉,算得上是惨绝人寰。 刚睡熟不久的夫妻俩,登时双双惊醒。 沈绮睡眼惺忪,从被窝里直起了酸软的身子。 “怎么了,什么事?” 谢聿铎动作快,已经在穿衣服了,见她这会儿准备起来,忙把她按回被窝,重新掖好被子。 第64章 “听着像西院的声音。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 她瞧了瞧窗外,天还暗着,倒是隐隐有些雪色。 “那你多穿件衣服,外边怕是还在下雪呢。” 谢聿铎应了声,又俯身亲了亲她温热的额头,才拿着斗篷出门去了。 西院里果真亮着灯,隐隐有男男女女的惊呼声,谢聿铎踏着积雪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一个新来的小丫鬟,慌慌张张往外边跑。 他一把拉住。 “出什么事了?” “是……大奶奶……她……她……” 谢聿铎见她神色慌张,手中有些血迹,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快走两步,果真,大哥房中灯火通明,屋里传来二婶放声大哭的声音,二叔披着袄子,站在门口搓手,不知所措。 谢聿铎也不好进去,只能陪着二叔现在院子里,正好大哥掀了帘子出来,见了两人,眼中含了热泪。 “不行了,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我让人去请大夫了……” 事已至此,大家都没有办法。 好在大夫来的快,进了屋,把了脉,出来直摇头叹息。 “这胎已经五个多月了,千保万保,挡不住母体孱弱,胎儿实在不好。眼下出了好多血,保是保不住了,且看打不打得下来。若是下来了,大人还能留得住,若是下不来,怕是大人也……” 谢聿铭听了这话,手都有些抖了。 “大夫,求求你!你要救救我媳妇啊!需要什么药,我家里都有……” “大奶奶已经服了去淤通经的汤药,只不过……还要看……” 这边说着,沈绮也已穿好了衣服过来,听见大夫这番话,登时明白——这是生死攸关的的时节。 孙雪意的一条性命,就看今日的造化了。 沈绮听见哭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眼看一盆盆血水接连不断地端出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脸色有些苍白。 谢聿铎瞧着她脸色不对,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了她。 沈绮回头,勉强扯出一丝笑。 “我没事。” 众人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忽然帘子一动,二婶从房里出来了。 “娘,你怎么出来了!雪意怎么样!” “唉……孩子保不住了,下又下不来,看着着实吓人,我……我就算在那看着,也没什么办法啊!” “这不行啊!她身边不能没人啊!我,我去!” 二婶一把拉住儿子。 “不行!咱们这样的经商人家,男人最忌讳暗室见红。你是长久做生意的人,若是触了这个霉头,难保一世不顺!” 谢聿铭挣扎着还要进去,被二婶死命拉着不放,二叔见状,也在身边苦劝。 第50章 濒死的挣扎 天刚蒙蒙亮,昨夜雪还没停,不过小了许多,裹着北风砸在人的脸上,像是针扎一样疼。 二婶死活不让谢聿铭进屋。 吴老太太刚刚来看过了,知道孩子保不住,老泪纵横,现在正在佛堂,跪着为孙媳妇祷告。 玉锦是还没出门的小姑娘,经不得这样的事,现在吓得根本不敢出屋。 玉镜更小,沈绮甚至都没让她起床。 二婶拉着执拗的儿子,痛哭出声,甚至比孙氏的哭喊声还大些。 眼看孙雪意生死难料,身边只有两个还没成人的小丫头,进进出出忙活。 听着满院子的一长一短的哭喊声,沈绮心里突突地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去,我去陪她。” 谢聿铎看着她惨白的脸,略有犹豫,还是开了口。 “一定流了很多血,会很吓人。” 沈绮稳了稳心神,按住他的手。 “没事的,相信我。” 谢聿铎闻言,扶着她走到厢房门口,终于松了手。 沈绮没有犹豫,随即掀了帘子进去。 一进门,就是逼人的血腥味。 卧房内乱成一团。 即便沈绮心中早有准备,不免也心惊肉跳。 屋中满是血腥之气味,目之所及,一片惨红。 孙氏原本带着黄气的脸,现在变得苍白泛青,身下的锦褥上是大片鲜红的鲜血,许是时间久了,血迹的边缘处甚至已经暗红发黑。 一个被急请来的稳婆,正在低头查看她的流血状况,一双手上,乃至胳膊上,全是殷红血迹。 斑斑点点的血迹,一直蔓延到地上。 十六七岁的小巧儿,还有另一个看起来更小的小丫鬟,正忙着擦拭孙氏身上的大片的血迹,又轮流在热水中投洗棉布。 刚换来的一盆干净热水,很快又被染红了。 见沈绮进来,小巧儿扔下手上染血的棉布,满脸泪痕,噗通跪了过来。 “二奶奶,求你照看我家姑娘吧!她现在……求求你了,你救救她!” 沈绮这会子没力气扶她起身,只略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走到床前,随即跪坐下来,一把握住了孙雪意那只白中泛青的手心。 “别怕,你安心,会好的……” 细长的手指,触感冰凉,只在掌心处,还有些温热。 沈绮不敢往下面看,只能用自己的手,暖着她发冷的手。 缓了一会儿,她终于能起身,借着灯光,查看孙雪意的脸色。 想来是痛得紧,她素日秀丽脱俗的眉眼已经皱成一团,口中的牙齿渗出了点点血迹,脑门上的青筋都隐隐暴起。 第65章 她瘦极了,又流了这么多血,心力俱疲,呻吟声一声比一声弱了下去。 即便是路上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看到这样濒死的挣扎,也让人于心不忍。 沈绮见了这样的惨烈的场景,只觉得心如刀绞,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 好生生的一个姑娘,竟然被折磨到如此境地。 “别怕,好嫂嫂……会好的……你会好的……” 稳婆在被血浸湿的床褥间抬起头来,扎着两只手,那手上全是扎眼的鲜血。 “这位奶奶,桌子上还有化淤血的汤药,你再喂她喝些,看能不能喂进去。再过一时三刻,这死胎若还是下不来,她怕是……” 沈绮伸出手,止住了她后边的话。 她三步并两步,端了桌子上尚且温热的汤碗,旋即回到床前。 小瓷勺子一口一口将汤药递过去,却都从干瘦凹陷的脸颊边流走了。 孙雪意已经疼得意识涣散,也许还掺着绝望,根本没有张口喝药的心思。 沈绮瞧着下边的斑斑血迹,急得没有法子。 越是急,越是手抖。 手越抖,越是喂不进去。 眼看呻吟声越来越弱,孙雪意半合着眼睛,就连薄如蝉翼的眼皮,都隐隐有些发青。 沈绮没有见过濒死的人,却看得出来,她快死了。 她想死,想和这个注定生不下来的孩子,一起去死。 沈绮见她多半活不了,心中大痛,索性放下汤碗,扶着她,抱在自己的怀中,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被汗打湿的头发。 “好姑娘,你别睡,喝了这碗药。等喝你下去,就不会再痛了……好乖乖,你别睡,喝药来……” 她的声音满是哽咽。 这是小时候,娘亲哄自己喝药的歌。 每次生了病,娘亲就把小小的人儿抱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且拍,且唱。 “小月儿,我的乖,你别睡,喝药来……” ……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儿动了一动。 沈绮忙低下头看。 孙雪意睁开了眼皮,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因为用力挣出来的血丝。 沈绮见她睁了眼,不顾地擦自己的鼻涕眼泪,只用一只手,拿起放在床边的勺子,舀了半勺汤药,递到她的苍白的唇边。 “来,喝一口……乖……再喝一口……” 半勺半勺的汤药,终于顺着喉管流了下去。 沈绮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 “下来了!” 稳婆大喊一声,随即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块,被拎了出来。 沈绮只看了一眼,马上移开了眼睛,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啧啧,是个男孩。” 稳婆叹息一声,又查看了被子下的状况,确定她不再流血了,随即出去给谢家众人交差了。 孙雪意累极了,许是因为不再流血了,一直被沈绮握在掌心的手,不再那样冰冷。 沈绮不敢动,更不敢走,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继续握着她的手,抱着她睡去。 就像,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血腥气终于散了些,那位大夫又进来把了脉。 “有惊无险……差上这么一点……只能慢慢养着……以后再也……” 沈绮的耳朵,有一阵没一阵地嗡嗡响着,有些听不清楚身边人说话。 等到小巧儿把床铺勉强收拾干净,又把昏睡的孙雪意安置好,扶着沈绮起身的时候,她才有些真切的触感。 一掀帘子,谢聿铎还站在门外等她,肩上眉间都落了一层雪。 “你……” 沈绮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倒在了他的怀中。 第51章 心爱的人儿 “惊惧失神,心火妄动,气血亏虚……” 又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夫,口中说着病症,提笔写下一张新的药方。 还是那句话——“只要退了高烧,二奶奶就没有大碍了。” 谢聿铎听一句,心就提紧一分,到最后也没放下来。 这些天,谢家大宅里,大夫往来不绝。 孙雪意难得死里逃生,沈绮也一直高烧不退。 谢聿铎接连请来了三五个平山城中最有威望的大夫,给出的诊断都差不多—— 二奶奶没有大碍,退了烧,就能好了。 自从那日被谢聿铎急步抱回了自家卧房,沈绮身上就起了热,额头烧得滚烫。偶尔,口中会有些喃喃呓语,等他贴过去跟她说话时,她又陷入了昏睡。 药是能喂进去的。 用勺子,用管子,用舌头撬开牙关,他想方设法让她喝了药。 高烧当夜就退了。 但她还是没醒。 他把外出多年积攒的药材、在西南边陲上重金购来的丸药,一盒一盒拿给大夫看,得到的总是摇头。 “这药极好,却不对症,也着实没有必要。二奶奶的病很轻,用不着吃这么重的药。” 可她,就是昏迷不醒。 谢聿铎想先替她尝一尝药效,再给她喂下去,试上一试。 他自己一连尝了四五种,感觉都没什么大碍,可等喂到沈绮的嘴边时,他又退缩了。 实在是不敢。 实在不敢让她冒险。 第66章 正月十六,银狮街生药铺子重新挂彩开张,可谢家的两位管事的爷,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谢家上下都在细心照顾绝处逢生的孙雪意,只有他,守在昏睡的沈绮身边,寸步不离。 守到夜深人静时候,他心中实在后悔。 元宵夜,真不应该在街上乱逛,也不应该冒着雪带她回来,更不应该在浴桶中肆意纠缠她那么久。 尽管,没有一个大夫说她的病因里有受寒这一条,他还是很自责。 摸着她苍白的小脸儿,这个在万丈山崖的马背上还能谈笑自如的汉子,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到了第三日破晓时分,他吩咐人去准备车马,下定了决心,要带她去省城医治。 如若不成,就去京城。 再不成,就云游四方,为她遍寻偏方古药。 …… 然后,沈绮就醒了。 她有些费劲地撑起身子,瞧着趴在锦被上凝神沉思的谢聿铎。 “你干嘛呢?” 沈绮微微眯着眼睛,歪着头看他。 “怎么不进来睡?” 谢聿铎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把脸,两日没睡,他觉得自己有些精神恍惚。 再睁开眼睛,她小脸苍白,下巴也尖了些,但确实坐起了身子,还在歪着头看他。 她又微微一笑。 “你不冷吗?” 一连睡了两天,饶是他时不时用水湿润,她素来娇嫩的唇上也起了些干皮。 但确实在笑。 心尖倏然一颤。 他终于确信自己神智清醒,随即张开手臂,一把就把心爱的人儿搂在怀里。 高挺的鼻子深深埋进沈绮的脖颈中,用力闻着熟悉的味道。 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猛地松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高大健硕的身子似是不受力地倒了下去,差点没把沈绮给再压昏过去。 “你……你起开啊……” 等到沈绮有气无力地捶了他两拳,他才彻底放下心来,放开手,细细打量了一番。 “还能捶我,果真是没事了。” 沈绮笑得很没有力气。 大夫诚不欺他,果真是醒了就好。 醒了就能吃饭,吃饭就能好起来。 小绫也在房中一连陪了两天,眼见沈绮醒了,早就准备好了温热的细粥。 谢聿铎坐在床边,接过小绫手里的粥碗,一口一口喂她吃饭。 小绫递了碗,就在房中走来走去,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并没有往这边瞧,可沈绮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把碗放这儿,我自己能吃。” 谢聿铎决意不肯。 沈绮索性闭上嘴巴,决意不吃。 谢聿铎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捏住了她的鼻子,等她忍不住张了嘴,就用另一只手继续喂饭。 果真是老奸巨猾! 你逃我追,一碗粥下了肚,沈绮也出了一脑门的汗,身子确实越发轻快了。 瞧着她精神好了些,谢聿铎不敢让她再睡,索性打发小绫把粥碗送回去,顺便关上房门,自己斜着身子侧坐在枕上,让心爱的人儿躺在自己怀中说说话。 “你这两天一直睡着,嘴里还会说话,我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是在做梦吗?” “嗯。” 沈绮趴在他怀里,头微微低垂,发出低低的回应声。 “你都梦见什么了?” 沈绮的思绪飘回到梦境中,梦中的景象让她心悸不已。 垒垒成山的白骨,惨白的骨骼让人毛骨悚然,满地成河的鲜血,血腥气息弥漫在空中,令人作呕,还有一直哭闹的婴儿,她怎么都哄,都哄不好……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梦见我娘了。” 谢聿铎心中一软,搂紧了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就要让人请岳母、岳父过来,先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然后,跪在他们跟前,向他们磕头请罪,承认我没照顾好你。最后,让他们允许我,带着你去省城看大夫……” 沈绮从噩梦的回忆中缓过了神,听见他这痴话,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笑,我说得都是真心话。” 谢聿铎语气认真,一点也不像平日玩笑逗弄她的样子。 沈绮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笑意,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 "我没事了,真的。" 他轻轻揉摸着她的脸颊,手掌心温暖发热,随后,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满足地喟叹一声。 “你是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 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中才透露出一丝疲累。 沈绮的脸被他揉得变形,她弱弱地开口。 “我已经,三天没有洗脸了......” 听到这句话,谢聿铎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没事,我也三天没洗了。” 沈绮登时从他怀中直起了身子,把自己扯远了些,满脸嫌弃,反而被趁机抓过去,又使劲亲了一口。 “来,再让我抱一会儿。晚会儿,一定去洗。” 沈绮脸上依旧嫌弃,身子却乖乖地趴了回去。 颇为安心。 第52章 好生勾引 又过了两日,谢聿铎依旧守着她寸步不离。 自成婚以来,俩人从未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 沈绮恢复得很好,好得都能在床上来回打滚了,他还是要坚持亲自给她喂饭。 第67章 “我说,二爷,你该去铺子里看看了,小五都恨不得一天来找你八趟了。” 谢聿铎专心致志,一手端碗,一手拿勺,趁着她说话,抓住机会,又喂了一口。 “不急。爹在前边看着呢,铺子里出不了大错。” “啊呜……爹身子不好,你不能让他老人家这么操劳。” 再喂一口。 “爹可没有躺在床上昏迷三天。” “啊呜……两天,我明明只睡了两天。” 又喂了一口。 “都一样。” “啊呜……” “嘴张大点,乖……” 一口,一口,又一口。 沈绮勉强吃完了满满一碗饭,躺了两天瘦下去的肉,这会子都被养回来了。 他极为满意。 昨日正午,谢聿铎趁着日头最暖的时候,将屋子封得一丝不透,才安排她洗了个热水澡,沈绮感觉自己又光洁白净了,很是满意。 晚上,她乱挽乌云,半敞衣襟,有意好生勾引他一番。 那人岿然不动。 甚至还贴心地给她拉好衣襟,裹好被子。 真是破天荒了,自家夫君头一次这般正人君子。 沈绮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语气有些担忧。 “是我病了,还是你病了?” 谢聿铎断然受不了这个委屈,立刻拉着她的手……查验了一下。 “再说一遍,谁病了?” “唔,你没病。那为什么不……” “不可。” 他伸手给她拉紧了身上的大红锦被,又破天荒的,竟没把那只手留下来。 “万万不可。” 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温柔至极,眼角眉梢尽是不怀好意。 “今儿的大夫说了,清淡饮食,少睡多走,并未说不可……” 刚查验过的那只纤纤素手,很不安分。 …… 又验了一下…… 又又验了一下…… 又又又……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 谢聿铎自觉步步失陷,果断出手,用锦被裹紧她,又一把捂住了她正蛊惑人心的唇舌。 “小月儿,你今日乖些,算是我求你了。我说了,万万不可。” 沈绮出师不捷,被又他捂得紧紧的,见他今夜十分果决,无奈倒回在了枕上,哼唧了半天,才渐渐睡去了。 却不知道,谢聿铎被她的这番逗弄,折磨地辗转反侧。 实在,不是不想。 怕她着凉,这是其一。 其二是,怕她有孕。 那日的一盆盆血水,不仅吓坏了沈绮,也着实叫站在门外的他心惊肉跳。 他知道,妇人产育很是凶险。 但没想到,竟然如此凶险。 那日的惨事,若是发生在沈绮的身上,他都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撑到她醒来。 虽说堂嫂遭遇这份凶险,实在是事出有因。可还是让他对夫妻俩的床帏之事,有了几分忌惮。 他确实喜欢那事儿,但更喜欢沈绮。 在找到好法子之前,他不能再这么冒险。 夫妻俩难得安安生生地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沈绮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就发现另一侧早就空了。 起了床,小绫来送洗脸水的时候,她随口问了一句。 “二爷去铺子里了吗?” “没有,小五找不到他,刚刚还追着我问二爷在哪呢!” 这倒是奇怪了。 洗了脸,梳好了头发,她这几日来头一次自在吃了早饭,正准备出门去后院花园转悠一圈儿。 这时,房门开了,谢聿铎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咦,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他嘴角含着笑意,没说话,一闪身,沈家娘亲随后走了进来。 “娘!” 沈绮眼前一亮。 “姐姐!” 身形一闪,沈家的小猴儿弟弟也来了! 谢聿铎进了门,又把沈家母子带来的行李包袱,一一放在桌子上。 “爹在家看铺子,走不开,我就接了娘和弟弟来陪陪你。大哥那边我还没对他说,他正忙,大嫂也不方便。过两日,若是得了空闲,我再接他们来瞧你。” 沈绮一边连连应着,一边拉着张氏坐下说话。 娘亲摩挲着女儿略有苍白的小脸儿,很是心疼。 “听姑爷说,你生了场病,接我过来住几天,好生陪陪你。我担心了一路,瞧你现在精神还好,总算放心了。” 沈绮佯装嗔怪,白了他一眼。 “没事,别听他瞎说,我就是多睡了一天,现在都好了。” 眼看着,沈绮交到了最让她安心的人身边,谢聿铎辞了岳母妻子,放心去了前边铺子。 再不去,小五的腿都要来回跑断了。 姑爷走后,娘亲把女儿上上下下都细细看了一遍,才放心搂在怀里。 沈绮嘴上说着没事,可刚扑到娘亲怀中,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娘,我好想你。” “乖乖,娘在呢。” …… 铺子里事情繁多,谢聿铎忙到了后半夜,索性直接睡在书房里,幸好早早就抽空向岳母和妻子禀报过了,又把小弟安排去后边陪聿铄同睡,正好让娘俩晚上安心说说私房话。 夜深人静,无人打扰,他倒又有些辗转反侧。 第68章 也许是这次实在忙得太晚,也许是没陪在沈绮身边,他总觉得有些心里不踏实。 毫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在书橱角落里搬出一箱子年少时看过的杂书,慢慢翻找自己想要的偏方秘术。 沈家娘亲在谢家住了五日。 谢聿铎就翻找了五夜。 五日后,娘亲见自家小月儿果真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脸颊上的肉也长回来一些,终于放下心来,辞了谢家众人,回家去了。 临行前,她还没忘记亲手把锦盒里的观音像请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高案上摆好。 “菩萨最灵了!你啊,要一日拜三遍,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就能保佑你们夫妇平安,以后再也不生病,还能保佑你们早些有个孩子。等你们有了孩子啊,我和你爹就放心了……” 沈绮瞧着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又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乖乖点头答应。 她把娘亲、弟弟送上了回镇子的马车,直到车子拐出大街,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一回房,她双手合十,虔诚拜了拜观音菩萨,随即毫不犹豫,将观音像又好生收回了锦盒,放进箱笼里。 当夜,谢聿铎知道岳母回家去了,在书房理出了头绪,早早踏着月色回了后院。 第53章 又想要我了? 他刚一推开房门,沈绮就听见了响动。 她穿着家常衣服,原本正在漫不经心地临镜梳发,听见他回来了,扔下梳子,忙跑了过来,直直扑进他的怀里。 “你回来了!” 谢聿铎连忙伸手接住,见她跑得匆忙,赤着一双脚,索性抱她起来,直抱到柔软的锦被中,方才松了手。 “好个狠心的人儿,一连五天都不想我。今儿娘走了,你又想要我了?” 沈绮靠在他怀中,乖巧点头。 谢聿铎怕她着凉,用锦被把她好生包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乌发。 “嗯,我能排到第二,仅次于娘,还不错。” 沈绮笑了笑,却赖在他怀中不肯起来,也不让他走,很是依恋。 这些天,不是他在,就是娘在。 今日娘亲走了,他又没回来,沈绮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二郎。” “嗯?” 谢聿铎觉得怀里的人儿有些不对劲。 沈绮总是直接说你啊,我啊,很少这么称呼他。 “嫂嫂她……怎么样了?” 堪称死里逃生。 这次小产实在凶险,孙雪意的身子坏透了。大夫断言,日后再无子息之望,能勉强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万幸。 二婶得知此事,成日哭天抹泪的,二叔也是长吁短叹。 祖母得了消息,叹息了几次,在佛堂念经的时间更长了。 大哥心智还算稳定,只是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了很多。 他斟酌着词句。 “还得慢慢养着,大哥至今都没出过门,一直在照顾她。” “她……会死吗?” “放心,不会。” 沈绮有些犹豫,闭了闭眼睛,还是说了出来。 “那天,我看到她的孩子了。” 谢聿铎心中一紧,后悔当初没有拦住她,之前连日昏睡的时候,不知道她遭遇什么样的噩梦。 沈绮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比划给他瞧,声音很低。 “就这么大一点儿。” 他眉眼之间满是愧意,轻轻把她伸出的手指一根一根蜷了回去,好生藏在自己手心里,动作极其温柔,语气中带着些后怕和愧疚。 “很害怕吧?” 沈绮又想起当日的情景,忍了这几日,至此刻才忍不住吐露心声。 “很怕。” 两人明明亲昵相拥,她仍觉得不够,索性侧躺在他的怀中,环住了他的腰身。 “这几天,还好有娘陪着我,我就让娘给我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说,那一年,我们的老家东旗县,发了一场大洪水,家里实在没有了活路……娘又正怀着我,就带着才八岁的哥哥,跟着爹爹,一起出门逃荒去了……当时,一家人刚走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口,还没找到下处,娘的肚子就开始痛……” 她边想边说,有点出神,谢聿铎没有打断,耐心地听她说完。 “娘说,那天,都入夜了,村子里家家都关门闭户……爹爹急着转了好几圈,只在村子东边,找到了一个没人住的破屋子……那个屋子啊,连屋顶都没有……爹爹在破地上铺了半块布,我娘这么就生下了我……” “然后,幸好那天是八月十五,月亮很圆很亮,爹娘就给你取名叫小月儿,是不是?” 这个故事是头一次听,结局倒是听过好几回了。 沈绮点了点头,仰起了脸,又问她。 “那你呢,你在哪儿生的?” 谢聿铎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知道,从祖父辈起,谢家就在平山县,置办下了这个四进的大宅子。 自他记事起,爹娘也一直住在东院。 “大概,就是在咱们这个院子生的吧。” “哦。那……我们的孩子,以后也会生在这儿吗?” 谢聿铎闻言,触动心肠,温热的大手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带着泪痕的眼睛。 “你是不是,那天被吓到了,不想生孩子?” “呃……确实有一点儿……不过,我记得听到大哥和大夫说的话了,他说……大嫂嫂是几年前吃过什么药,伤了身子,孩子才会保不住的……寻常人不会这样的……” 第69章 沈绮声音很小,又马上接着说。 “而且,听我娘说,她能在破屋子里生下我,我又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谢聿铎叹了口气,抱紧了她,语气很是诚恳。 “没事,我们可以不要孩子。” 沈绮一愣,抬头,眨巴着眼睛。 “你这话,可不能让你丈母娘听见了。” 他一笑,俊秀的眉眼间满是温情。 “月儿,你很想要孩子吗?” “之前,一直想要……这几天,有时候想,有时候,又有点害怕。” “没事,你若是害怕,我们就不要孩子。” 沈绮眨巴眨巴眼睛。 “那你呢,你不想要孩子吗?” “没有那么想。” 沈绮有点难以置信,欲言又止。 “那……以后……你好好的一个人儿,岂不是……很难受?” 他看着她这吞吞吐吐的劲儿,自然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一时勾起了兴致,学她说话。 “我好好一个人儿……为什么要……很难受?” 沈绮见他明知故问,登时红了脸,转过去不理他,自顾自准备起身。 谢聿铎一笑,伸手把她拉回怀里,又把她搂近些,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绮听见这些压箱底的小本本上没见过的话,又惊又喜,又有几分狐疑。 “真的吗?这样……就不会怀孩子了?” “我查了很多书,里面的内容大多真假参半。我一条条仔细看过,只有这个法子方便些,算好日子就行,又不会伤害到身子。”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而且……也不用......很难受。” 沈绮笑着捶了他一拳。 他作势捂着胸口。 “咳咳……很有力气,很不错,果真是好多了。” 沈绮笑完了,瞧着自家夫君眼神逐渐肆意,喉结滚动,心中也隐隐有些悸动,开始按照他教的,掰着手指头计算日子。 “一,二,三,四……那今晚是……” 然而,还没等她算完,他就俯身吻住了过来。 这次的吻,格外温柔绵长,带着无尽的柔情爱意。 “今晚……可以……” 嗯,他早就算过了。 多日不曾亲近,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倒是谢聿铎怜惜她大病初愈,不肯过于肆意,反而曲尽柔情…… …… 正值冰雪消融,屋檐下那根长长的大冰凌,被绵长的热气一熏,滴滴答答砸了下来,渐渐融成潺潺春水,往来荡漾不绝…… …… 冬去未远,又是一夜春宵。 第54章 夫妻俩都很忙 次日一早,谢聿铎又要往铺子里去,两人厮缠了一夜,临别之际,竟都觉得有些难舍难分。 他在床前紧了紧腰带,又俯身吻了吻被窝里的人儿。 “你再睡一会儿。” 沈绮摇了摇头,满头乌发都散乱在枕上。 “我一连歇了这几日,今儿好歹得露个面,到去后边给祖母请个安。” “那你多穿件衣服,仔细吹了风。” “嗯,知道了。” “等到了中午,我就回来陪你。” “好!” 见被窝里的人儿有些雀跃,他又忍不住亲了一亲,俊秀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 自从沈绮病了之后,玉镜就被送到祖母房中住,今日见了自家嫂嫂,自然格外亲热,一下子就扑到怀里。 “嫂嫂,你的病可好了?我想了你好几日,终于能见到你了!” 沈绮笑着捏捏她的小脸儿。 “我已经好了,你放心。吃过饭,就带你回东院去,好不好?” “好!我早就想回去了,其实我自己偷偷去过几回,可哥哥总是不让我进屋看你,说是怕我闹腾。” 沈绮看她委屈的样子,笑着哄了一哄。 “看他这么不讲理!若是早叫你来看看我,说不定这病早就好了!” “真的吗?” 玉镜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小脸红扑扑的。 “当然是真的!” 沈绮也笑了。 早饭后,吴老太太打发玉镜先回去,留了沈绮说话,她见气色很好,略略觉得安慰,可心绪还是不好。 “这次,铭儿媳妇遭了大难,眼看着五六个月大的孩子也没保住。我心里很是不好受,想了几天,也说不上这事儿怪谁。说到底,不过是命罢了。” 吴老太太这几日一直念经,看着更苍老了一些,鬓发皆白,明明是在世事风雨中走过多年的人,此刻眼中竟有些泪光。 “绮儿,你是个好孩子。我听说,那日多亏了有你,不然,又险些白白搭进去一条性命。这场病,也是苦了你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拉住了沈绮的手。 “只不过,眼看日后铭儿夫妻子嗣无望,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轻易停妻再娶的人家。我这个老婆子的心,可就全都指望你和铎儿了!” 沈绮低低应了声,想起昨夜两人的筹划,很是心虚。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冬雪消融,万物萌发,日头也一日比一日高了起来。 孙氏大病未愈,二婶也心病难解,谢家大宅里当家理事的担子,都在沈绮一人身上。 前边铺子,后边宅子,两边都要顾全。 第70章 沈绮眼见家务繁重,用心斟酌了几天。 首先是饭食供应。 眼看铺子生意越做越大,四方的行商、客人时常往来,一应待客茶水、伙计饮食、席面应酬都由后厨供应,再送到前边。 虽说后厨添了人手,可还要同时照应后宅主家、下人一日三顿的吃食,忙中出乱,甚是不便。 沈绮将厨房的人分作两拨,一拨专门供应前边铺子餐食茶水,一拨依旧照应后宅吃食,前后院子都得了方便,众厨役又少了活计,专应专供,很是得力。 其次是车马出行。 家中马厩里现有两匹马,大多供谢聿铭、谢聿铎两位主事的爷出门时骑,另有两辆马车,供谢家后宅的妇孺往来乘坐。 马厩里的两匹大马,现由李大娘家的男人柴大叔照看喂养,同时养些鸡鸭、种些姜葱。 谢家后门临街,平日买菜卖肉都便利,自家喂养的这些省不了几文钱,倒占了一小块儿花园的地界,大约是二婶当家时的主意。 沈绮吩咐下去,命人拆去了花园边上的鸡鸭笼子和菜地,重整了老马厩,在后门处扩出来一间卷棚,专门停放马车、安置马具。 又得知柴大叔会架车,沈绮便给他涨了月钱,兼顾着给主人家架车的活计。 日后,谢家上下众人若要出去,便叫柴大叔套了车,牵了马,径自从后门出去就到了街上,不必再前后往来找车寻人,白白费时费力。 沈绮这边忙着,谢聿铎在前边也很不得空。 去年,自家生药铺子的进账,较之前年,整整多了一倍有余。但是,仍然没能达到他预估过的数目。 在生意场上,他向来算无遗策。 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他略微理出了个头绪,因为大哥没空,就直接请了汤主管到书房来,询问此事。 汤大叔年纪四十有余,五短身材,面皮发白,眼角堆起了皱纹,听了二爷的问话,答得很是从容。 “二爷有所不知。咱们铺子是县里最有年头的大店,商客都是城中数得着的大医馆、大熟药铺,就算是临近县城略有名气的医馆药铺,也都来咱们这儿采买药材。因为大家都是老一辈儿的熟客,若是大宗的生意,大多先签了文书,取走了药材,等到来年,才过来交割货款。” 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爷没什么反应,他又补了一句。 “从大老爷、二老爷那辈儿起,就有这样的惯例。” 这确是惯例,谢聿铎岂会不知,却装作头一次听说的样子。 “哦,原来如此。那去年的这些货款,都今年几月份才能到账?” 汤主管略一沉吟。 “呃……若是早了,三四月份就结清了。若是晚些,只怕……只怕要等到六月。” 实际上,几乎所有拖欠的货款,都得等到六月份才能到账。 更有甚者,拖到中秋前后才能交割清楚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能有多少银子?” “往年少些,不到一千两。去年嘛,铺子里的生意好,大约……两千有余。” 谢聿铎心中冷笑。 两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若是放做印子钱,按照行利,半年也有二三百两的进账,抵得上城里一家小铺子一年的纯利。 谢家的银子,就白白让各路商客拖欠这么久? 他心里有了个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知道了,打发汤主管回去铺子里忙活。 又过了一会儿,他叫小五儿过来。 “二爷,怎么着?” “换身衣服,一会儿跟我出去。” “咱们去哪?” “去医馆。” 第55章 很有些手段 汤主管说得没错,谢家是积年的老铺子,城中略有名气的医馆,都是银狮街生药铺的老主顾。 更何况,谢家两位少奶奶接连病了这些日子,连番请大夫到家看诊,城中略有些名气的医师,都是谢宅近日的常客。 眼见谢聿铎在医馆门前下了马,卓老大夫忙迎了出来。 “二爷怎么亲自过来了,是二奶奶的贵体还没大安?” 卓老大夫有了年纪,发须花白,前几日也曾去过谢府给沈绮号过脉。 “劳您挂心,内子已经大安了,今日特来相谢。” 后边,小五的手中,当真拎着两盒子谢礼。 “哎呦呦,二奶奶本就是轻症,即使不用药,歇上两日必然能好,哪里用得着谢呢!二爷实在是客气了,快请,快请。” 小五放下了谢礼,就留在外边看着马。 主客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医馆客堂,马上有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端着茶盘过来。 这边正倒茶,不知为何,那年轻人侧着眼睛瞧了谢聿铎一眼,许是走了神,竟把茶杯都碰歪了。 “当心。” 谢聿铎扶了一把,年轻人回过神来,慌忙揩干水,重新上了一杯新茶,才端着茶盘退了下去。 寒暄已毕,谢聿铎闲聊了几句,才有意无意提起了药材货款的事情。 提起这个,卓大夫面露难色。 “唉,二爷,医家难做啊!我们平日看诊,贵府这样的富室大家自然不必多说,必然当场付清诊金。可若是窄门窄户的人家,总想要拖延些日子,晚一些再付。病得越重,药材越贵,拖得就越久啊!都说,医者仁心,也见过哪个大夫因为病人拖着诊金,就不给人看病的。” 第71章 卓老大夫起身,给谢聿铎添了杯茶,又叹了口气。 “还有一等的人家,病人久病不愈,只能用汤药慢慢调养着,开始还好些,等时间长了,人家就非要等病好了,再一并结清诊金,这哪儿有头啊!因此,我们也是到了过年后,才能陆续收回些上一年的诊金。唉,二爷,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拖欠要药款啊!” 谢聿铎一脸微笑,看上去极是善解人意。 “原来如此。卓大夫,我在家时间短,不太清楚这些生意。铺子里都是汤大叔主事,这样的事情,他不说,我也不知道。” 他话锋一转。 “不过,说起来,咱们两家是世代的交情,您又给内子看好了病,我心里实在是感激不尽。依我看,汤大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您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去跟他说一声,想来还是有点用的。” 听见这话,卓大夫欲言又止。 谢聿铎瞧出来了,又表了表自家的诚心。 “您老人家若是客气,我明日就带着内子,一齐来家相谢。” 卓大夫闻言,略一斟酌,还是说了出来。 “呵呵,不敢不敢,怎能劳动二奶奶贵步!说起货款,既然二爷肯看顾,有件事,着实有些为难,若是您跟汤老爷说句话,也许能帮上我的大忙。” “卓大夫,您但说无妨。” “这个……按照律例,咱们这儿放贷取利,每月利钱不得超过五分。贵府的药材货款,每月收我们三分利钱,比照市上的行情嘛,确实不算多。可是,我这医馆的病人结清诊金的时候,是一分利息也不给啊。这医馆嘛,少不得买药、开药、卖药,这么算下来,我每年倒要贴补上好些!真真是难做啊!” 谢聿铎听到了想听的话,心中了然,终于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的杯子。 “这是小事。您既然开了金口,我一定记在心上。今年的货款您可别急着交,等我理出个头绪,必然给您一个交代。” 老大夫听了,连连称谢,谢聿铎也不再废话,寒暄几句,起身告辞,叫上小五,一路骑马去了。 卓家医馆内,刚刚倒茶的年轻人正在擦柜台,望着谢聿铎按辔徐行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等卓老大夫走了过来,他放下抹布,过去询问。 “爹,刚才来的那位客人……是银狮街谢家的人?” “嗯。” “谢家……排行第二的?” “正是谢家二爷。你认识他?” 年轻人慌忙低了头。 “不……不认识。他来咱们家做什么?” “说是,来谢我看好了他家娘子的病。” “他娘子……得了什么病?” “也没什么,惊惧失调,只消吃上两副药就好了。他这年轻人,怕是没经过什么事,吓得什么似的,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我也去看了,真没什么大事,如今果然好了。就这,还值得亲自上门来谢,我也想不通,怎么这么客气!” “哦……” 年轻人若有所思。 “不过,咱家制药的药材,有一大半都是从他家铺子买的。嘿,别说咱家,方圆几十里,谁家医馆的生药不是从他银狮街生药铺买的?人家啊,阔气着呢!” “虽然我没去过他家生药铺,可我听人说,那铺子是……谢家大爷管事?” “那是之前。前几年,这位二爷一直不在家,好像是去年才回来打理铺子。以前确实是那位大爷当家,呵,我看着,多少有些不着调。这位二爷,别看他年轻,嘿呦,听人说,倒是很有些手段呢!” 眼见年轻人有些心不在焉,卓老大夫又凑了过去,低声叮嘱他。 “游儿,你日后若是路上遇见这位二爷,主动去搭搭话。若是能攀上些交情,对咱们家医馆,好处多着呢!” 年轻人心绪不好,低低应了一声。 “对了,宝珠近日好些没,还吐吗?” 提起身怀有孕的妻子,年轻人才略略抬起了头。 “她吃了几回药,眼下好些了,多少能吃进去些东西,晚上也能睡安稳了。” “嗯,可见你开的药不错,再多吃几副。她吃得下,孩子才能长得好啊!” “爹,我记住了。” 这边,应完了老丈人的话,已经成婚两年多的许游,在柜台后边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又想起了那位被自家退过婚的沈家女儿。 第56章 要心肝儿也给你 出了卓家医馆,谢聿铎又带着小五又去了城中几家大些的医馆、熟药铺,辗转探出的那些说法,都大差不差。 看来,果真是汤主管从中搞鬼。 谢聿铎心中有数,随即打马回家。 转了这大半日,到家时已是日暮时分,他看看铺子里也没甚大事,就早早就回了后院。 晚间,沈绮洗漱完了,就坐在窗下的镜子前,一边擦拭着刚洗好的湿发,听他讲完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这位汤主管,一边瞒着主家,一边瞒着商客,自己白赚中间的利钱。这积年累月的,竟不知道多少银子进了他的腰包。” 谢聿铎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半湿棉巾,又拿起了块新的,自然而然地继续帮她擦头发。 “也是大哥做事不经心,这样的腌臜手段,若是撞在我手里,早就处理好了。” 沈绮顺手拈起妆匣内的香膏,细细地擦在脸上。 第72章 “说起来,大哥和你岁数差不多吧,怎么这么没有成算?” 谢聿铎低下头,对着镜中的美人面微微一笑。 “你这算是在夸我,有成算?” 沈绮正忙着擦脸,见他这么孩子气,嫣然一笑,眼角眉梢全是爱意。 “你还要我夸吗?光是咱们家老太太,就不知道夸你多少次了。” “不一样。我就喜欢听你夸。” 沈绮见他当真侧过头来听,觉得有些好笑,像是哄孩子似的。 “好好好,你啊,不仅有成算,还有心计,有手段。这么大的事情,大哥在家几年都没发觉,你悄默声儿的就问出来了!只怕那位汤大叔,还是两耳塞豆,懵然不觉呢。” 谢聿铎听见娘子不吝赐夸,很是满意,眼看乌发半干,随手扔掉棉巾,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自己转身坐在锦凳上,凑近了闻她的馨香。 “这话说得真好。不过,这么好的话,只要我听到就好了,可不能让别人听到了。” 沈绮笑道:“二爷,你也把人看得太轻了些!不过,既然你这么有成算,我倒有件事想请教你。” 他煞有介事:“请讲。” “从过年之后,咱们家里都是周大娘出门买菜。我看了这俩月的账本,她还算是老实厚道。这下,免了我早起的差事不说,还把二婶以往的亏空被堵住了。只不过,这样一来,那半年剩下来的菜钱还落在我手里呢。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处置呢?” 谢聿铎很是不以为然。 “一点子菜钱而已,能值什么,你收着用就好。” “我的哥哥,二十多两银子呢!在二爷眼中是不值什么,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一两年的花销都够了。我若是自己留着花用了,倒是方便,可这么着,我和二婶又有什么区别?倒叫我心里头有愧……” 谢聿铎听她讲得头头是道,点了点头。 “嗯。眼下,菜钱亏空这事儿,已经算是堵住了。如今,家里前后都是你当家管事,若是把这笔银子当做正经事去回老太太,得罪人不说,也叫人看着小气。” 沈绮连连点头,很是赞同。 “正是如此。我近日想着,还不如找个正经开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笔银子花出去,既给家里做些正事,也省得我心中不安。” 谢聿铎听了这话,轻轻捏起怀中人儿的下巴,留神查看她的神色,果真瞧出了端倪。 “你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还在这儿转着圈儿问我。” 沈绮见自己的心思被他察觉,索性伸出素手搂住他的脖子,哼哼唧唧耍赖。 这人果真买账。 “好好好,你说吧。” “我想着,聿铄有七八岁了吧?我见他一直在家跟着爹学写字,半年多了也只没学成几个。不如,送去个正经学堂,好好习文练字。等他长大以后,你在铺子里也多个帮手。” “很好。这是正经主意,你费这么大劲儿做什么?” “这个嘛……” 沈绮又开始哼哼唧唧了。 他把她的额前碎发捋到一旁,捏住了她的下巴,叫她好好看着自己。 “你我夫妻,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 沈绮还是有些犹豫。 “不是不能说,是……不好说。” “但说无妨,要我的心肝儿也给你。” “哈哈……这倒不必。只是……我想着,聿铄自己一个人上学,会不会……有点无趣?” 谢聿铎眉毛一挑,这下可听明白了。 “那不如,叫沈纪小弟接到咱家住着,俩人一起去上学,互相做个伴?” 沈绮一笑,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胸膛。 “二爷真是聪颖过人!” 谢聿铎捉住她的手,却皱了眉。 “就这点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这个……毕竟是我娘家的弟弟,要接到你家住着,我总不好自作主张。” “咱家。” “你家。” “若是我家,那眼下我点头了,你尽管去办。” “你先点了头,我才好慢慢办呢!多谢二爷了。” 谢聿铎听见这个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压低了声音。 “你若是真心要谢我,不如……” 沈绮听见这个语气,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果断出手,一把捂住了他噙着笑的唇齿。 “唔……这个不行。我算过了,今儿可不是日子——还是你教我的,你忘了?” 谢聿铎扒开她的手。 “不是日子,也不耽误。” “诶……这事儿……怎么不耽误?” “呵,这就是多读书的好处了。” 他年少时读过不少杂书,前些天为了找避孕的方子,又草草翻了一遍,竟然读懂了许多年少时没怎么读懂的片段,顺便学到了不少…… 奇技某巧。 这会子,他只略略传授了些,就惹得她连连摇头。 “不……不成……这听起来……不成不成……” 箭在弦上,他这会子可真难能从命。 将人打横抱起,阔走两步,扔进松软的被窝里,随即开始解自家腰带。 “成不成的,今儿试试就知道了。” 他最是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性,今日算是头一次尝新,不敢太过肆意,只略略使了些手段,果真叫怀中的人儿欲罢不能…… 第73章 第57章 今儿你还成不成 良久,谢聿铎又手把手地教会了她,好一番言传身教,温故知新…… 正值惊蛰时节,茫茫天地间,万物复苏,草木初萌,雨揉杏蕊,风裹梧桐,又是一番新境…… 实在不可尽言。 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干透的满头青丝,被几番春雨带来的潮气来来回回拨弄着,干了又湿透,湿透了又干,好不恼人…… …… 次日晨起,夫妻两人又是一番耳鬓厮磨,难解难分。 临别前,谢聿铎低头吻了又吻,见她不舍,又在耳边压低了声音。 “好乖乖儿,给我说说,今儿晚上,你还成不成?” 惹得沈绮拿着锦被中的熏香球儿砸他,这人才大笑出门而去。 极为畅快。 沈绮起了床,又缓了好一会儿,倦怠的精神头儿才好些。 上午,沈绮先去跟吴老太太说了这个主意。 这个家虽说是让自己来当,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还得是老太太。 吴老太太一听就点了头。 这边得了老太太的允准,沈绮心中有数,便命人套了马车,回了白河镇一趟。 “好丫头,你可算知道回家了,快过来,叫娘好好瞧瞧。” 沈家娘亲左看右看,见女儿面色红润,身板康健,下巴也圆了一点儿,终于又放心了一层。 自从大哥嫂嫂搬去了县城,家中只剩下爹娘和弟弟一家三口,院子显得宽敞多了。 “娘,咱家小猴儿呢,又去哪了?” “他啊,跟二毛去学堂上课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不知道学了几个大字,一点儿也没有你和你大哥当年省心。” 这话正对着沈绮心里的小算盘。 “娘,我有个主意,你听听看?” “什么主意?” “我想着,镇上的学堂小,正经学生也少,小弟在家天天瞎玩,也学不出来什么。还不如,那他送去县上的好学堂,如果学得下去,以后也有个好出路。如果说,他当真不是这块料子,就让他趁早学个手艺,比闲着玩强些。” 张氏听了女儿的话,有些迟疑。 “过年的时候,你嫂嫂也说过这个念头。她说,正好你哥哥现下就在县城做生意,她在家无事,顺便就能看顾了纪儿。” “不成,嫂嫂身子越来越笨重了,哥哥的铺子生意正好,以后有的忙呢,哪儿顾得过来?” “正因如此,我就没有应她。” “嘻嘻,正好让小纪先来我家住着,谢家也有一个到了读书年纪的小堂弟,就是上次跟小纪住在一起的聿铄。到时候,两人做个伴,一起上下学,岂不好?” 张氏想都没想,摇了摇头。 “不行。” “娘~为什么不行啊?我在家闲着也无事,而且家里也有地方住。” “你哥嫂小两口儿,独门独户的,我尚且不肯前去打扰,何况你是大户人家的新媳妇!铎儿是家中的小辈儿,上边还有两层长辈呢!你又没个孩子傍身,接了弟弟过去住,没得叫人说你闲话!就为这几条,就不行。” 沈绮就知道,娘亲三句话离不开催自己要孩子,忙转了话风,循循善诱。 “一来呢,这事儿我已经跟聿铎,还有家里的老太太说过了,他们都很是赞成。二来,我也想过了,弟弟们白日里都要送去学堂,只不过来回路上多接送一个人罢了。等放了学,有我在家管教着,也没什么麻烦。” 见自家娘亲没有说话,沈绮乘胜追击。 “再说了,小纪又不是在那儿常住,叫他学个一年半载的,把大字认得七七八八,到时候就回来跟着爹爹,或者跟着大哥,在铺子里做个帮手也好。” 她用手指了指自家的绒线铺子,还有正在铺子里走来走去的爹爹。 “瞧瞧,你和爹爹大半生的心血,也得有人接着啊!若是弟弟天天这么胡闹,以后长大了,连个账本都看不会,账都算不清楚,他可怎么接得住呢!” 张氏着实被这番话说动了,心里还在斟酌利弊。 正巧,沈纪回家来了。 才到春天,他就把裤腿挽得老高,两腿、两手全是黑泥,手里还拎着两条黑不溜秋的小泥鳅。 “姐姐!你回来啦!” 他眼前一亮,就要冲过来跳到沈绮怀里。 沈绮来不及躲开,慌忙拿着自己手边的扫帚,一把就挡了过去,把这黑乎乎的小泥猴子挡得死死的。 “你不是去学堂了吗,怎么又去了河里?” 沈纪被姐姐挡着老远,举着两只泥手,给她看手里活蹦乱跳的泥鳅。 “今儿夫子没来学堂,二毛就带我们去河里捉鱼了。不过,鱼没捉到,就逮了俩泥鳅回来。呐,给你带回城里烧菜吃。” 他没说实话。 其实,今日也捉到了几条鱼,只不过,都被二毛给抢走了。 “好哇,你可小心!在岸边芦苇丛那里也就罢了,敢往深水里去一步,看爹爹不把你腿打断。” 沈绮抬抬下巴,让弟弟把泥鳅放在水桶里,又请他顺便洗洗手。 “泥鳅呢,我就不带回家了。你这个泥猴嘛,我倒想带回家。” “啥?” 沈纪没听懂。 “我问你,上次去我家,你见到的那个小弟弟,你喜欢跟他玩吗?” “哦,小铄子?我挺喜欢,他脾气好,人又大方,给我好多零嘴儿呢。” 第74章 这是实话。 聿铄自小被养在老太太身边,家中又没人娇惯他,养得性子极好,就是平日里话少些,看着总有点闷闷不乐的。 沈绮点点头。 “嗯,他过几天就准备去学堂了。你想不想,跟他一起去学堂?” “去学堂?” 沈纪用小泥爪子挠了挠耳朵,又留下一片泥泞。 “我光找他玩不行吗?” “不行,聿铄今年都七岁了,他该去学堂读书识字了。你今年都九岁了,天天想着玩,这可不如人家了!” 沈绮眼珠一转。 “再说了,他还不一定想跟你一起上学呢!这样吧,你先表个态,我回去再问问他的意思,若是人家不愿意,你就去不成了。” 沈纪听了这话,原本打死不想上学的心,现在倒有几分动摇了。 “而且啊,他脾气又好,零嘴又多,可不像那个二毛,天天抢你的好东西吃。” 这番话,立即叫沈纪想起了今儿没能拎回家的那几条小胖鱼,心思马上就转过来了。 “我去,我想去!” 第58章 能花几个子儿? 沈绮如愿得了弟弟的点头,很是得意,伸手摸了摸他浑身上下唯一没沾泥巴的脑袋瓜。 一回头,偷偷给娘亲吐了吐舌头。 张氏叹了口气。 原本就被闺女说动了几分,又难得小儿子真心想去,终于点了头。 她转身回了卧房,良久,拿了一个沉甸甸的旧手帕子,塞给沈绮。 “这是什么?” 沈绮接过来,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一包碎银子。 “娘,不用,我自己手里有银子。” “这点银子是我和你爹去年攒的。日后去了,本来是借住在亲戚家,多有不便的,怎么能花人家的钱?” “我有自己的钱。再说,也用不了这么多,这都有……十几两了吧?小孩家读个书,买个笔墨纸砚,能花几文钱?” “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不懂这些。虽说孩子上学只用些纸笔,可是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少不了使银子花。这些钱你好生拿着,若是有多的,你就隔三差五,给家里老太太、孩子们,买点儿点心、果子吃,多少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样一来,人家的闲话也少些!” 这是娘亲多年来在白河镇为人处世的经验,而今少不得一一教给女儿听。 沈绮点头答应,却坚决不收这银子。 本来是为了花另一笔银子找的开销,花来花去,这银子怎么还还越花越多了? 母女俩几番争执不下,最终,沈绮在手帕包里,拈起一个略微大块的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差不多就有三两重了,就算小弟是头牛,也够他吃上三五个月,连老太太和小堂弟那份都有了。剩下的银子呢,娘先收着,等我花完了,我再来拿。况且,娘是最知道我的,整日丢了这个找那个,放我手里也不放心,您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张氏觉得有些道理,终于点头答应了。 一家人商议了半日,等沈绮回到谢家,正是掌灯时分。 晚饭后,谢聿铎趁着众人都在,替沈绮对长辈们说了这个想法。 “眼看铄儿也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正好沈家小弟沈纪也准备去学堂读书,两人年纪差不多,不如就一起做个伴,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吴老太太已经知道这事,点了点头,率先表态。 “你们几个,都是七八岁大就去送学堂读书的,铄儿也差不多到了年纪。近日事多,家里又没人提,我也顾不得,难为你们俩孩子,还想着他的事。咱们家虽不指望他出人头地,到底也要学些道理、认识些字、学学筹算,等日后长大了,好歹把账本看通。” 这时候,一向不怎么会看账本的二叔,被娘亲说得埋下了头,不说话。 按照以往谢聿铭、谢聿铎的惯例,谁家的孩子,谁出开学堂开销。 算起来,聿铄是二房的孩子,这笔花销应该由二房账上出。 二婶也想到了这一点儿,还没等众人开口,先发制人,先冷哼了一声。 “每个月,总共就没有几个闲银子,吃穿花用不说,我还要照顾儿子女儿,儿媳妇更是至今还下不来床呢!现在,还要去什么劳什子学堂,谁家供得起这么多开销!不过是识字罢了,跟着铺子里的伙计混几天,也不少认识字,白费这个钱做什么。”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拍了拍桌案。 “这兄弟几个,谁不是我的孙子?既然都是咱家的孩子,都得送去学堂,就连玉钟姊妹几个,也都跟着去过。你说开销大,我问你,铄儿都没在你那边住,从小到大,花了你几个钱?” 二婶一时语塞,铄儿不满半岁就被送到了老太太屋里养着了,全是靠老太太的私房钱养大的。 二叔照例不吭声。 婆媳多年,老太太哪能不知道二婶的心思——不过是银子的事情罢了。 “铄儿读书的花销,由我来出,不用记家里的账。你可愿意?” 二婶见听见老太太自己拿私房钱,勉强点了点头。 “我……也没说不愿意,只是怕辛苦了老太太。” “呵,老婆子我辛苦了一辈子,也不差这几年。” 老太太拄着拐杖起了身,临走又回了头。 “还有,等把沈家小弟接来了,就和铄儿一起住我屋子西边的耳房里,他在学堂的花销,一并由我来出。小孩子家家,能花几个子儿,没得让亲戚看了笑话。” 第75章 沈绮听见弟弟的事儿,忙站起来回话。 “我家爹娘都准备好了,岂能让老太太费心?” 吴老太太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再说,径自往佛堂去了。 眼看着商量已定,沈绮老太太的西耳房收拾好,就接了沈纪过来,带给大家看了,然后安置在老太太院子里,和铄儿作伴。 沈纪和谢聿铄两个人年龄相仿,上次见过一面,早就成了好友,而今更是不亦乐乎。 尤其是铄儿,家中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得多,他自小就没有玩伴,老太太整日吃斋念佛,他一个人闷得很。 眼下,来了个能爬树捉鸟、会下河摸鱼的伙伴,他欢喜的不得了。 虽然老太太说要出钱,沈绮也没当真伸手去要,自己拿了银子,张罗着给两个弟弟买书、买笔,置办上学的衣服、鞋袜等,一应物件都是双份。 又叫谢聿铎问好了学堂,拜见了夫子,送上了束脩,再安排家中马夫早晚接送。 大半个月下来,桩桩件件都安排妥当了。 第一天,沈绮把两人收拾得规规矩矩,亲自陪着送去了学堂。 回到家,她又拿了针线,开始给他们缝制清神明目的香包。 忽然,敲门声响了起来。 沈绮以为是玉镜,应了声,又见没人进来,就放下针线,打开房门。 奇怪,门口没人。 正要转身回房的时候,余光一扫,自家窗户边上多了一大把新鲜的枇杷果。 沈绮心中疑惑,快走两步,左右瞧瞧,就瞧见了云姨娘颤颤巍巍往后边走的背影。 此后,隔三差五的,东厢房就会响起敲门声。 没人应的时候,窗前总会多些东西。 有时,是两个新鲜的桃子。有时,是一包麻糖,或是甜瓜、苹果、蜜糕,总是不重样。 云姨娘还是没跟沈绮说话,可她心里,都知道,也都记得。 第59章 书房吃枇杷 晚间,沈绮缝好了香包,送在后边给弟弟们一人一个,顺便问了功课,又打发两人睡下。 忙了一圈儿,她见谢聿铎还迟迟不归,便将枇杷果淘洗干净,用白瓷盘子装了,来到前边书房寻他。 谢聿铎正在书案前写字,见沈绮推门进来,忙搁下笔,起身来迎。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事?” 沈绮把果盘递给他,笑道:“没什么事。我见这枇杷果还新鲜,若是放在明天,怕是不中吃了,所以拿给你尝一尝。” 谢聿铎接了盘子,牵着她走到书案前,按在椅子上,又把满桌的纸笔文书推到一边,自己抬腿坐在书案上,跟她说话。 “这才四月,枇杷倒是少见,你叫人买的?” “不是,是云姨娘给的。” “哦?” 谢聿铎眉毛一挑。 “我竟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交情?” 沈绮摇摇头。 “没什么交情,也不曾好生说过话。大概是,看我送聿铄去学堂,有意谢我?说来也怪,老太太把聿铄养到这么大,姨娘怎么不去谢她老人家?” 谢聿铎随手拈起一只枇杷果子,瞧着圆润光滑,甚是鲜嫩,三两下剥好了,递到沈绮嘴边。 “你奇怪,我更奇怪。说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不仅聿铄是老太太养大的,就连云姨娘,也是老太太养大的。” “哦?” “我之前听大姐姐说过几句,说云姨娘约摸七八岁就被祖母买来当丫鬟,对她极好,养到快要论婚嫁的时候,不知为何成了西院的姨娘,生了聿铄,再后来,又把孩子留给老太太养。” 谢聿铎又剥好了一个枇杷,喂到她嘴里,顺便伸手去接她吐出的果核儿。 “哦……那等下次见了大姐姐,我再好好问她。” “大姐极少回家,上次是你我成婚,下次大概是玉镜出嫁了。” “哦,好吧……很甜呢,你也吃。” 沈绮一连被喂了好几个,自己也拈起一枚,剥了皮递给夫君。 这人两下就吃光了果子,却没停下口,顺势去吮她沾了果子汁液的指尖。 沈绮觉得痒,笑着躲开他,却被这人一把拉住,怎么都躲不掉。 这边,两人且笑且闹,忽然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沈绮抬头一看,原来是大哥谢聿铭推门进来了。 她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谢聿铎也立即从书案上一跃而下,顺势就挡住她的身子。 “大哥,你来了。”这人倒镇静自若。 “哦……弟妹也在?”大哥略有些惊讶。 “嗯,她给我送果子来,大哥也尝尝。” 说罢,他当真往前推了推果盘,极为坦荡。 “呃……不,不用了。我刚刚去东院找你,丫鬟说你还没回,还忙着?” “哦,就快忙完了。” 沈绮趁着被他挡住的瞬间,忙整理下自己,幸好没怎么胡闹,衣服头发都还算整齐,只在指尖上留下些汁水痕迹。 眼下顾不了这些,她在谢聿铎背后的衣服上擦了一擦,随即就站直了身子。 笑得很是端庄。 “大哥是找二郎有事么?那你们先忙,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冲两人微微颔首,很是得体。 只不过,在临走的时候,趁着大哥转身,狠狠掐了一把谢聿铎的后腰。 第76章 劲儿不小,那人却面不改色,笑得温文尔雅。 “你路上慢点。” “好。” 她笑得也不差。 眼看着自己一来,弟妹就走了,谢聿铭倒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自顾自坐在中间的炕榻上吃茶。 他一连两三月不曾露面,眼圈有着发黑,原本白皙的皮肤粗糙了很多,胡子也不曾好生刮干净,极是憔悴。 “我今日……听玉锦说,你和弟妹……安排了聿铄上学的事情,很是过意不去。这……本应该是我的差事。” 若论起来,聿铄是二房的庶子,本该由大叔二婶安排上学,或者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操心,大概是因为孙氏的变故,家里谁也没想到这事儿,倒是沈绮留心操办好了。 想来,云姨娘特意谢她,也在情理之中。 “自家兄弟,哪儿用得着说这个话,大哥客气了。嫂嫂近日好些了吗?” 说着,顺手找了张废纸,裹住被沈绮吐在自己手心里的枇杷果核。 提起孙雪意,谢聿铭的眼中更多了一份黯淡。 “还是老样子,能吃,但吃不多。能睡,也睡不安稳。不出门,也不梳妆,跟她说话,也总是爱搭不理的。” 这边,谢聿铎擦净了手,开始一张张整理刚被自己推乱的文书账本。 “嫂嫂遭逢大病,难免伤及心神。我这边,还有些补气安神的药,明日叫绮儿给嫂嫂送过去,你也问问大夫,看看对她的病是否有益。” “二弟,我多谢你,也多谢弟妹。那天……若不是她在,雪意怕是……听说,也累弟妹大病一场,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无妨,她现在已经无碍了。” “说起弟妹……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听到事关沈绮,谢聿铎停下了手中动作,留神看着他讲。 “其实雪意身子比之前好多了,大夫也说,她若能出门走走,对这病也是有益的。可是她……总是懒懒的,懒得说话,懒得出门,什么都懒得干。不瞒你说,连日来,我时常陪她说话,她也懒得听……有一次,我偶然提起弟妹病了的事情,她竟然转过头来看我了。” 大哥半躺在炕榻上,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唉,说起来,我也想不明白。今日,玉锦来跟我说聿铄上学的事情,我原本没留心,反而是你嫂子,听见了这话,抬头对我说,叫我来谢谢你们夫妻……二弟,你知道吗?她都……好几个月没搭理人了。我是……我想着……” 他坐起身子,望着书案后的谢聿铎,眼睛隐隐有泪。 “若是弟妹有空,能不能叫她……去陪雪意?说说话也好,去坐坐也好?能行吗?” 谢聿铎知道沈绮天生的菩萨性儿,这样举手之劳的事情,想必不会拒绝。 可是……他没一口答应,嘴上留了余地。 “这事儿,等我回去问问她。” 虽没直接答应,但好歹说了这话,谢聿铭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 第60章 下次还能多调戏一会儿 这边说好,两人又谈了些铺子里的生意,谢聿铎正好想跟他说说汤主管的事情。 “大哥,今日你若不来,我也不好去问你。铺子里有件棘手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听一下。” 他简单讲了讲,汤主管暗中收利银的来龙去脉。 又从书案的账本堆里,捡出来沈绮来时他正写的文书单子。 “这事儿,涉及的医馆药铺颇多。这上边的几十家铺子,去年拖欠的货款约莫占了八成,涉银一千八百三十五两。” 谢聿铭接了递过来的文书,却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听你说的,咱们铺子也没少得银子,不过是原本的货款,拖延了半年而已……” “大哥,这笔银子,若是照着三分利钱来算,这汤大叔只是拖了半年,就白赚各家客商二百多两的利钱。” “这么多……” 谢聿铭有些愕然。 二百两银子。 沈家大哥临街的带院铺子,也不过一百二十两白银。 “二弟,你既然察觉出来,心里必然是有主意的,直说无妨。” 谢聿铎倚坐在椅子上,长腿也斜斜搭在书案上,轻轻揉着耳后的筋脉,讲了讲自己盘算已久的想法。 “我想着,医馆拖延货款,原是平常事。咱们免了四方商客拖延的利钱,也不白折什么。可是,哪能白白叫那等小人,打着谢家的名号,在中间兴妖作怪? 他得了咱们家的白花花的银子,还骂咱们家是漏斗口袋。既如此,这中间的好处,白白给他用,不如给自己用。” 谢聿铭闻言,从炕榻上直起半边身子,望着二弟。 “这……你打算用做什么?” 谢聿铎随意拈起一枚枇杷,在手上轻拢慢捻地把玩。 “要想明白要做什么,就得想想咱们铺子缺什么。” 银狮街家的谢家铺子,原本是方圆四五十里最大的生药铺。平山县中,十之七八的生药货都是从这儿进的。 临近的县城,虽说十之四五要跟谢家打交道,但别家的生药铺也能平分秋色。 再者说,附近零零碎碎的小生药铺子也不少,以次充好,低价为先,也抢了不少生意。 “各家医馆药铺,自然想要免去拖延货款的利银,咱们呢,就得想办法让他们,只认咱们家的生意。” 第77章 谢聿铎抛下那枚枇杷,微微向前探起身子。 “大哥,若你是个开馆卖药的医家,自家七成的药材都在谢家铺子买,现在欠着本钱,又欠着利钱。有一日,谢家来人对你说,这半年内的利银都不用付了,你还能照常来谢家铺子里买药材——只不过,先签份文书,今年要用的所有药材,只能从谢家买,不能再和别家药铺做生意。你可情愿?” 谢聿铭听得起兴,自顾自从炕榻上起了身,又往这边走了两步。 “原来的七成生意,本就要和谢家铺子做,现在又不要我利钱,我为何不情愿?不过是,把那原本要在别家做的三成生意,也转给谢家来做。这半年省下的利银,可比从别处买那三成药材省下的本钱,要多得多了!” 谢聿铎一笑,长腿一伸,重新靠回了椅背。 “正是。” …… 夜很深了。 谢聿铎回去的时候,家中处处都熄了灯,只有东厢房,透出一点点的亮来。 那是,留给他的灯。 他心中一暖,长舒了一口气,抬脚,轻轻推门进去。 沈绮早就歇下了。 枕上乌云散乱,红被拥香,瞧上去睡得正熟。 他把手里的锦盒放在外头桌上,边往里走,边脱了外衣,到了床前,随即凑过去去查看她的神色。 只瞧了两眼,就顺手拿起床帐上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抚弄她的微微颤抖的睫毛。 床上的人再也装不下去了。 “哼……讨厌。” 他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脸。 “怎么还没睡?” 反正都被识破了,她借着伸懒腰的功夫,一脚蹬开被子,穿着贴身睡衣,在大床上翻来覆去。 “唉……睡不着……一直在想,今儿大哥哥八成是瞧见了……以后人家可怎么看我呢?” “他没看见,不用操心这些。过来,夜里还是冷。” 谢聿铎伸手扣住满床乱滚的人,塞进被子里,顺便掖好了被角。 被裹住的人,露出半张脸来,满是嗔怪。 “原本,我是好生生去送果子的……都怪你……” “确实。怪我啊,怪我。” 这人一边脱衣服,一边痛痛快快揽过了责任,顺便逗弄她。 “今儿原是我错了,不该胡作非为调戏二奶奶。二奶奶这般宽宏大量,再给小人一个赔礼认错的机会,可好?” 沈绮果真被他的话逗笑了,在被窝里用胳膊支起了脑袋。 “你这小厮,倒是伶俐乖觉。你倒说说看,怎么赔礼,怎么认错?” 谢聿铎正脱得衣衫半敞,堪堪露出健硕精壮的腰腹来,线条分明的脊背,挡住一片光,侧脸却在光影中显得格外英俊清隽。 沈绮没忍住,来来回回多看了两眼。 这人无意间垂眸,正瞧见她的失神,低头看了下自己,故意放慢动作,慢调丝缕,解开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 果真,勾得床上这人眸光流转,移不开眼睛。 他的笑意中带着玩味,索性欺身过去下来,蹭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沈绮只听了一半,就知道被他瞧出了心思,又听他说的浑话,笑着躲开耳朵,又就把他推远了些。 “好个无赖的小厮,不好生认错,还敢敢倒打一耙,明儿可等我一顿好板子!” 说着,早被他一把扯过手来,很大方地捂在被她推到的那块胸口。 沈绮嘴上笑骂,心底暗赞,不愧是常年在外骑马赶路的人,紧实光滑有弹性,手感真是不错。 他顺势倒在她身上,口中佯做求饶,实则趁机乱亲。 “实在是,小人瞧着二奶奶美貌……这才动了歪心思……原就是故意的……若有下次……嗯,感觉下次还能多调戏一会儿……” “哈哈……你别……啊……住手……” 沈绮被他又逗又揉,且笑且喘,感觉快要缓不过来气了。 两人好生缠闹了一番。 谢聿铎见夜色太晚,怕闹得太过,反叫她没了困头,便收了手,又略亲了亲,自去洗漱。 洗得够快。 等进被窝的时候,沈绮又闭了眼儿,脸上可疑的绯红尚且未退。 他衣襟半敞,将人揽在怀里,语气很是散漫不羁。 “还想摸摸吗?” 怀中的人明明双眸紧闭,却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 他垂眸一笑,随即拨开了松垮的束带。 “来,客气什么。” 第61章 腰间系红绦 一夜好眠。 次日,到了晨起穿衣的时候,谢聿铎才想起了正经事。 “外边桌子上,有一个锦匣,里面是些安神补气的药,你记着叫小绫给嫂嫂送过去。” 沈绮今儿起得也早,洗好了脸,正穿衣服。 “大嫂嫂病了这些日子,我还没去瞧她,既如此,不如我再拿两样东西,亲自去一趟吧。” 谢聿铎闻言,原本利落穿衣的动作随之一滞。 “你……想去吗?” “又不远,几步就到了。怎么,你不想让我去?” “不想。你身子弱,我怕你过了病气。” 他没直说,其实,是怕她又想起那次的噩梦。 沈绮昏睡那两日,着实把他吓得够呛。 即便如今好了,他也不想让她往西院去,生怕她触景生情,又遭遇些无妄之灾。 第78章 谢聿铎知道,她素来好性儿,长着嫦娥般的好模样,却是个菩萨心肠,生怕她被善心所累,做了自己不情愿的事情。 “呸,我哪儿就那般弱了。再说,嫂嫂的病又不过人,不碍事的。” 他束好了腰上的青绸带,特意走近了查看沈绮的神色,果真平静如常。 “难得你竟这般心宽。昨日大哥还问,你有没有空去陪嫂嫂说说话,我怕劳累你,本不想和你说的。” 沈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昨儿大哥来找你的时候,还带了两件礼呢,就在外边桌子上,你昨儿没见?礼我都收了,自然是要去的。” “怕什么,送了八百件礼,也碍不着你的事儿,你只管推在我身上。” 沈绮坐在镜前擦着香脂,顺便查看脖颈上是否留下昨夜的红痕,就隔着镜子对他说话。 “你放心。我不过是去陪着嫂嫂说说话,解闷罢了。她这场病这般凶险,我又帮不了什么,能过去陪着坐坐,也好。” 谢聿铎默了一会儿。 “若是果真想去,那就今儿先去瞧一瞧,若是觉得心里略有些不对劲儿,以后就别去了。只管推说,我这边有事儿劳累你,没人敢说什么。” “好。” 他还是不放心。 “我怕你去了不舒心,又不好意思脱身,不如我先去下书房,中间抽空回来,佯装有事找你,然后……” 沈绮摆摆手打断他。 “啰嗦啰嗦,大可不必。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心里有数。” 谢聿铎只得作罢。 沈绮在镜中查看过了,确认无碍,起了身,去挑系裙腰用的绦子,刚选了一根宽边的石榴红的丝绦,就被谢聿铎顺手扯了过去,俯下身子帮她系在腰间。 沈绮难得比他高些,借机细细打量。 这人凤眼低垂,高鼻英秀,宽实的后背把衣服撑得挺立,精瘦旳腰身一览无余。 瞧着这般英俊的男人,曲膝俯身,神情专注,只为在自己腰间系好那根柔软的红绦,她不由心中一荡。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好了,走。” 这人不知道沈绮正在心里夸他,满意地起身,还不忘顺手拍了拍她的屁股。 又叫她忍不住捏拳笑捶。 两人走到外堂,沈绮顺手拿起个大锦匣看了看,见盒子上嵌着螺钿,样子很是精巧。 “这螺钿盒子倒少见,哪来的?” 谢聿铎一时想不起来,就着她的手瞧了瞧,想了一想。 “大约是两三年前吧,约摸在两广那边得的,买回来就一直放着,记不清了。这个成色一般,你若喜欢这盒子,我再挑好的给你。对了,你记得跟嫂嫂说,请她问了大夫再吃,看合不合体质,别冲了药性。” 沈绮点头,又从桌子上拿起另一个小匣子。 这锦匣只有巴掌大,比刚才那个小得多。 “这个,也是给大嫂嫂的药?” “那倒不是,这是给你的。” 沈绮把小匣子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倒挺沉,笑道:“你给我的是什么?这里面,不会又是银票吧?这么小的盒子,可放不下多少。” 谢聿铎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扬了扬下巴。 “打开瞧瞧。” 沈绮当真拨开了搭扣,掀开盖子,又解开一层细锦内衬。 一对儿硕大浑圆的珍珠。 她眼前一亮。 “世间竟能有这么大的珠子,我今儿头一次见。” 每一颗都光洁无瑕,浑圆饱满,比鸽子蛋还略大些。 谢聿铎瞧她眼中有光,心中极是畅快。 “我记得,珍珠能镇心安神。去年回你家的时候,我拿过一盒小些的,见你好生喜欢。昨日去拿药的时候,偶然找到这两颗,就顺手拿了过来。你把它俩一左一右挂在床帐上,正好壮壮你的小胆儿,比白收着强。” 沈绮拈起一颗仔细打量,这珍珠不仅硕大,而且光洁圆滑,饶是在光线不佳的屋中看着,也生出一片温温润润的珠光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用来挂在床帐上,岂不可惜?” “这值什么。你若喜欢,晚上藏在被窝里,当弹珠玩也行。” 沈绮笑着踹了他一脚,早被扯住拉到怀里,亲了一亲。 沈绮在他怀中坐着,不住地把玩手里的珠子。 “我说谢二爷,你这儿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有?上次,你叫我拿给我家大哥的两盒子茶叶,他只喝了一次就收起来了,就跟我说,那茶金贵的很,不该自家喝,要等贵客来了再拿出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大哥若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他拿些,叫他尽管放心喝,多的是。” 沈绮轻呵一声,好生放下那枚大珍珠。 “我原以为,你那些好东西都藏在前边书房里。可这些天,我也没少去书房乱逛,那些大箱子、大柜子我都看过,里面不是账本,就是旧书,怎么就找不到你那些好东西呢?好哥哥,你到底把东西藏哪了?” 谢聿铎笑着捧住她的脸颊,直捏成猫儿似的圆脸儿。 “我几次三番都想告诉你,你就是不听。这会儿想知道了,其实就放在……” 沈绮忙捂住他的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去年省下的二十几两菜钱,自己拿在手里,总觉得不安心。 若是真知道那万两银子的去处,只怕夜夜担忧,日日挂怀。 第79章 “算了,今儿还是不必说了。你好生收着,别弄丢了就成。” 趁着她松开捂嘴的手,谢聿铎顺势亲了亲她的手心。 “这点子东西值什么,丢了也不打紧,只要你这个人儿不丢就行。” 沈绮嫌痒,又怕被他揉乱衣服头发,笑着躲他,哪里躲得开,谢聿铎长腿一伸,箍住她的胳膊腿儿,好生亲了一会儿。 房门虚掩。 小绫正要进来送新茶水,刚推开了一半儿,隐约看见两人坐在一处,马上就转身走了。 顺便关紧了门。 沈绮自然看到了,粉面飞红,在他怀里挣扎。 “放手,又……又被人看见了。” 第62章 真需要壮上一壮 沈绮瞧见小绫走了,忙要站起来,谢聿铎又偏不松手,厮缠了好一会儿,才饶她去了。 用过早饭,沈绮打发两个小弟去了学堂,看了看周大娘拿来的账本,见家中无事,回屋带了盛药锦匣,又添了几样礼物,去了西院。 走到西院东厢房门口,她在台阶前停了步——上次站在这儿的时候,还是那个漫天飞雪的冬日。 早上,自己还在谢聿铎跟前夸下海口,可真到了这儿,沈绮心中惴惴不安,犹如敲鼓。 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天逼人的血腥气,一盆又一盆温热的血水,模模糊糊的血肉…… “唉!” 回去,还是把那两颗珍珠挂上吧,自己这颗小胆儿,还真需要壮上一壮。 想着来都来了,沈绮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扬声道:“嫂嫂在吗?” 她心知孙雪意必然在家,只不过,谢聿铭应该没去铺子里,大约正在她跟前守着,自己若是贸贸然推门进去,终究不便。 果然,帘子一动,谢聿铭走了出来,见是沈绮来了,面露喜色,连声往里边请。 “弟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你嫂嫂正喝药呢……哦!我正打算去前边找二郎说件事,你们……来来,你们好好说话,我先去前边了。” 说罢,他亲自给沈绮掀了帘子,当真往书房方向去了。 沈绮答应着,走了进来。 外边阳春四月已是和暖天气,这个屋里常点着煮药的暖炉,药香满屋,竟比外边还暖些。 孙雪意今儿倒是下了床,正在铺了锦垫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身边的药碗还冒着腾腾热气,想来是刚热好,还没喝呢。 她表情恹恹,听见有人进来,才掀起眼皮,见是沈绮,一时挣扎着要起身。 沈绮忙走过去,扶了一把,示意她不必起身。 “嫂嫂好生躺着吧,你我是自家人,何必客气。近日身子可好些?我心里一直想来,只是不得空,嫂嫂莫怪。” 孙氏常年多病,本就比沈绮瘦弱些,如今连着躺了小半年,整日不出门,也不好生吃饭,只是偶尔喝点汤水。原本清丽的小脸儿,现在看着比玉镜大不了多少,真是可怜。 不过,好歹是被药养久了,脸上带着几分血色,看着比之前强多了。 “好多了,你请坐。” 沈绮应了声,瞧了一瞧,紧挨着躺椅边上有个锦布绣墩,想来是大哥平日用的,自己不好坐。 正犹豫着,小巧儿忙搬来一个新凳子,请沈绮坐下,又倒了茶来。 “二奶奶身子可大安了?听说您也大病了一场,我家奶奶很是挂念呢!” 沈绮接了茶,笑道:“早就无碍了。我素来胆儿小,又心窄,一向经不得事。能好好睡上一觉,吃上两顿,也就好了。” “能吃能睡就好,是您的福气呢。唉,我家奶奶若能多吃些,病也好得快些。你瞧,就这半碗粥,从早上吃到现在,还剩了一半呢!” 小巧儿瞧着沈绮玉藕般白生生的手腕,再看看自家主子面黄肌瘦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 孙雪意叫小巧儿去给沈绮拿果子,自己瞧着沈绮,幽幽开口。 “那天,吓到你了吧?” 沈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当日她只是旁观,就吓得连连噩梦。想来孙氏切肤之痛,只怕比她多上千万倍。 “无妨,是吓到了一点儿,如今都养好了。我看你身子还是这般弱,小巧儿说得没错,平日要多吃一些,养养心神才好。” 孙氏闻言,眼神飘忽,叹了一口气。 “我的心,早就死了,还养着做什么?那日,若不是你和小巧儿陪着,我怕自己的坟前,已然生草了。” 这些年,她接连失子,早就心灰意冷了。 直到那个孩子,难得保到了五个月,偶尔还有胎动,这才让她的心,又添了些热气。 可那日,自己生不如死的时候,少有往来的孙家爹娘不知道消息,刻薄寡恩的婆母不肯在跟前陪着,而那个自己终身依仗的男人,也不知所踪。 只剩下,那个唯一血脉相连的孩子,逐渐离她而去。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牵挂。 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沈绮却来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满眼含泪,哭着求她活下去。 明明是不甚相熟的人,却生生给了她一分不该有的牵挂。 为着一丝牵挂,她才吊着一口气,没飘去鬼门关。 她记着,自己欠了沈绮半条命。 沈绮一边给孙氏搅弄碗中的汤药,一边尝试开解她的心结。 “嫂嫂,大哥哥当日被二婶拖住了,若不然,他死也要进来的。依我看,他待嫂嫂还是真心的。” 第80章 “呵。若是年少时,他大约还有几分真心。” 她说着,又自嘲般地笑了笑。 “说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当初在闺中的时候,我的爹娘也是宠着爱着,一心要给我找个好夫家。可偏偏,我就遇见了聿铭。” 忆起往事,一滴眼泪,顺着清瘦的腮边,缓缓流了下来。 “他这个人,嘴是甜,人又长得好,见了几次面,就发了誓,说今生绝不负我。我也是猪油蒙了心,偏就信了这话。后来一波三折,一碗药下去,我就没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可最终,他也是娶了我进门。我原本想着,好歹也是修成正果,没想到……” 沈绮头一次知道这事儿,听得心惊,连大气都不敢喘。 “刚开始,我们生气拌嘴,他还会哄我开心。可后来,我们陆续失了好几个孩子,他就不愿意哄了,整日里不见人影。我生气,他也觉得委屈,说自己从来不出去鬼混……我就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他沉默了半日,总也说不出个原因来。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回来,不想看着我喝药,不想看着我落泪,不想看着我生闷气,也不想看我和他爹娘拌嘴吵架……他是不是觉得,只要看不见,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半日,孙雪意轻轻揩去了流到腮边的眼泪。 “你说说看,亲生爹娘不想搭理自己,夫君整日不回家,公公不疼,婆婆不爱,再加上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子……这样的日子,大概谁过了,都会想死吧?” 第63章 找到点乐子 孙雪意说到伤心处,真是比死还难受。 沈绮慢慢搅弄着药碗,瞧着药碗上氤氲的热气,一时难以开口。 自己,还真是不好劝她。 沈绮上有父母双亲疼爱,下有兄弟姑嫂和睦,更别提嫁给了谢聿铎这样世上难寻的夫君,视她如珍似宝。 若是易地而处,自己也很难听人说些“你看开点儿”的劝告。 想了半晌,沈绮还是摇了摇头。 “若是换做我,我大概不想死。而是,不想再那样活着了。” 她把汤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站起了身。 “小时候,我在学堂念书,夫子说,说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我说,这话不对,天上的日头有主吗?院子里的风有主吗?应该改成,天地之间,物皆无主。 万事万物,不过一时为人所用罢了。既然如此,那万事万物的是非好坏,也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嫂嫂,你说人若是把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人,织成一个网,又自己个儿心甘情愿钻进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岂不是活生生困死了自己? 我想着,换我是如此境地,我会记着,这世上,总会有日头,有春风,有开了一树的花儿。若是晒太阳舒服些,我就去晒太阳。若是吹风舒服些,我就去吹风。” 沈绮走到这屋子关了多时的窗户边,回头看着躺了多时的孙雪意。 “嫂嫂,人活一世,这身边的人,就像天上的日头一样。若是喜欢,就多走走,多晒晒。若是不喜欢,就离的远些,老早地躲开。 若是日头不好,人还能不活吗? 日子又不是给别人过的,这条命也不是为别人活的。万事万物,千头万绪,总要找到乐子,人才能快活起来。” 沈绮探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儿,叫那四月暖风,徐徐吹散屋内浓浓的药气。 窗外已经是四月天气,春气和暖,柳色正新,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日光,犹如洒金碎玉。 孙雪意怔怔瞧了一会儿,竟落下泪来。 小巧儿正端着果子进来,见自家奶奶流了泪,以为她被风吹了眼睛,慌忙去关窗户。 “二奶奶,使不得,我家奶奶身子弱,可吹不得……” 没想到,孙雪意叫住了她。 “巧儿,扶我起来。” “奶奶,窗边有风,且等我关了吧!” “无妨,我正想,晒晒这春天的日头,吹吹这春天的风。” 沈绮闻言,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一起上前去扶她起了身。 孙雪意走到久违的窗下,往窗外瞧了瞧,院子里的柳树长了好些新枝,比往年更加茂盛些。 树犹如此,年年常新,她倒像是被栽进这院子的病树了。 自己,怎么就不能换个新活法呢? 临风而立,情思浮动。 沈绮见她心绪好了许多,叫小巧儿拿来了尚且温热的药,服侍她喝了两口,自己一边陪她坐着,一边给她讲故事解闷。 她心里想着,谢宅里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孙氏定然不想听,就讲些自己的童年趣事。 爬山崴了脚,摸鱼遇见蛇,跟着哥哥玩飞镖,结果差点被扎到眼睛…… 孙氏只见过沈绮端庄可亲的样子,哪儿知道这么多故事,听着有趣。 讲着讲着,连沈绮自己也笑了。 …… 小时候,她最喜欢出去玩。 白河镇挨着洛河,河的那边是南山,南山上有座普善寺。 儿时每逢过年,沈绮总是跟着爹娘、哥哥爬山烧香。 大哥只管在前边走,娘总是走在最后边,边走边挖山间的野菜。 沈绮呢,她总在爹爹的背上。后来,自己长大了,又有了弟弟沈纪,她就牵着娘的手。 等上了山,娘自己去烧香拜佛,爹就在寺庙边上的小摊子上转悠,打听物价行情。 第81章 孩子们呢,早就跑得没影了。 一会儿去看供桌上的贡品,一会儿去看和尚的大袍子,大哥还喜欢用火炉里没燃尽的香灰引火,一个接一个点炮仗。 沈绮就在旁边看着,紧张地捂耳朵。 直到娘拜完了佛,烧好了香,许下了一整年的心愿,一家人再碰个头,坐在一起,晒着太阳,吃从家里带来尚有余温的白面烙饼、红皮鸡蛋。 在山上吃过了饭,一家人再慢慢下山回家。 小时候,沈绮总不记得下山的路,刚走到一半儿,就在爹爹的背上睡着了。 当然,也有不能跟着爹娘一起去玩的地方。 春天的时候,河里涨了水,大哥会偷偷带着她去河里捉鱼,捞水草。 刚开春的水真凉,又急。 小小的沈绮挽着裤腿,拉着哥哥的手,只敢在岸边水浅的地方走来走去。 十几岁的大哥却嫌浅处鱼少,往深水里扎了一个猛子,正好被撑船的艄公瞧见了,不仅把两个人骂上一顿,赶了回家,还一直跟到自家铺子里,找到爹爹告状。 每次被人告了状,大哥准是挨打的那个。 沈绮就在旁边,瞧着大哥被爹爹打得直哎呦,就在一边捂着眼睛哭,哭得声音比哥哥挨打声还大。 爹爹见她哭得快喘不上来气了,也就不打了。 等下次大哥再怂恿她去的时候,沈绮还会跟着去,却只敢在岸上等他。 若是大哥往深处的方向走上一两步,她就在岸上大喊,急着直跳脚,死活也要让哥哥回来。 那前不久才告了俩人状的撑船艄公见了,总会夸她。 “好个小月儿,好姑娘!” 马上又接上一句。 “日后谁能娶了你啊,真是有福!” …… 想到这儿,沈绮口中说着给孙氏解闷的趣事,脑子却不由自主地飘走了。 一晃多年,她长大成人,嫁人成家。 那,娶了自己的谢聿铎,算有福的吗? 沈绮心中自嘲,他出身县中大户,生得这样的好模样,又有这么个好性格,大概,无论他娶了谁,都是那姑娘的福气。 似乎是,与自己没多大相干。 …… 西厢房里,玉锦偶然抬头,瞧见对面东厢房破天荒地开了窗子,很是惊诧。 她在窗户边盯了好一会儿,悄悄就溜到正堂,找她娘去了。 第64章 真是鬼迷了心窍 西院正堂炕榻上,冯氏在歪着嗑瓜子,眼睛瞧着桌上的油灯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锦掀了帘子进来。 “娘,我爹呢?” 冯氏听见女儿进来,回了神,嘴里吐出一片瓜子皮。 “不知道,说是出去找人谈事。哼,他能谈个屁,八成又去喝酒了。” 玉锦快满十七了,随了冯氏的样貌,身量不如大姐姐玉钟高挑,好在面皮白净,身姿丰满,又正值青春年少,很有几分颜色。 她上了炕榻,也从干果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盘腿在冯氏对面坐下。 “娘,我看见东院来人了,去了东屋,好一会儿没出来。” “东院?谁来了?” “还能有谁?就那个,那个破落户家的闺女呗。” “你啊,现在可别说人家是破落户了。人家啊,现在是当家做主的奶奶!她一个人管着买衣、买菜、养人、养马、养丫鬟老妈子,这还不得大把的银子从手里过!哎呦呦,你心里算算,能落下多少油水呢! 玉锦学着她的样子,翻个白眼,阴阳怪气,嗤之以鼻。 “她一个年轻媳妇,能当几天家啊?你是她的长辈,咱们后院里,就你能压住她。娘,你近日怎么这么懒了?早点拿出以前的款儿来,这个家,不还是得你来当。” 二婶扔下瓜子皮,叹了一口气。 “你娘我啊,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劲了。唉,跟你说你也不懂。眼看着,你那个大侄子都五个月了,偏生又没了。我悄悄问了大夫,人家说啊,那孙家的以后不能生了。愁得我哟,夜里都哭醒了几次!” 二婶哀叹良久,又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来。 “你那好哥哥,我都不想说他。自从知道孙家的生不了孩子,我几次三番悄悄跟他说,早点休妻,今年就再娶一个,挑个好的!我可知道,无子,这是七出呢! 要不,就纳个小姨娘,找个年轻的,美貌的,随他挑,这还不成吗?嘿,你猜怎么着,我一说,他就急,跟我大呼小叫的,说我要生生逼死他媳妇。啧啧,瞧你这糊涂哥哥,亲娘的好心,也当成驴肝肺哟!” 玉锦嗑着瓜子,哼哼两声,只在鼻子眼出气。 “估计那孙家的主意,肯定不会叫哥哥纳姨娘。不过也难怪,娘,你不也不喜欢云姨娘嘛!” 提起这茬,二婶一下就直起了身子,瞧瞧左右没人,随手从身边拿起个痒痒挠,隔着炕桌,敲了女儿的脑袋。 “哎呦,疼死了!” “呸!死丫头,你懂什么?当年,我肠子里先后养出来了你们两个讨命鬼,哪里对不住你爹那个窝囊废?再说,你哥哥,他可是谢家的长孙,比东院的老二还大呢!孙家的那病秧子,和我能一样吗?” 二婶扔下了痒痒挠,又歪了回去。 “再说了,咱家后院那小蹄子,跟外边的姨娘可不一样。她啊,是吴老婆子像养女儿一样养大的。当年,你大娘整日病病歪歪,老婆子又不喜欢我,家中的大大小小事情,都要那小蹄子点了头才行。哪里像是丫头,比你还像个大小姐!” 第82章 说起云姨娘的事情,二婶到底有点心虚,不想跟自家闺女多说,忙换了话风。 “不提她了。还说你那没出息的哥哥,小时候长得好,也风流些,才把这个千金小姐娶回家了。不知怎么了,成亲前,我打了骂了他也不撒手,成了婚,小两口又整日吵吵闹闹,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眼下,成了这样,你哥哥反而痴情起来,俩人又好了!真是,鬼迷了心窍。” 玉锦闻言,抛下一把瓜子皮,又用帕子擦了擦嘴。 “以后,你要给我找亲事,可千万不要找大哥哥这样的。” “哼!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找二哥哥那样的!人聪明,对媳妇也好。我记得,二哥哥往年回家那几天,总是冷冰冰的,爱答不理,对谁都没个笑模样儿,我都不敢跟他说话。自从成了婚,啊不,从定了这门亲事算起,跟换了个人一样,说也有,笑也有,看着脾气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哟,你瞧见他冲你笑了,还是冲我笑了?他只知道冲那沈家的笑呢!” “这也难怪,那沈家的长得好看啊。” “哼,我瞧着,还没有你好看呢!就你表姨家的三表妹,长得多水灵啊,又是县里的人家,知根知底,他偏不要。鬼迷心窍,非要大老远跑到白河镇,娶这么个小门小户姑娘。我是瞧出来了,那妇人有些手段,把他辖制得死死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倒了,宠得没边儿没沿儿!也就是她嫌人肉酸,要不,老二都能递到嘴边给她吃!” 玉锦有些不耐烦。 “都到这时候了,还提三表妹呢!她比我还大一岁呢,还没定亲?” “谁知道定没定,我哪儿操她那个心。话说回来,趁老二的生意做得好,正好安排给你相看人家。听说,他跟城里好些铺子都有生意往来,打得火热,比你大哥还强些,城里商户都认识他。你若是相上哪一家的后生,叫他先去通个气,人家啊,指定能高看你一眼!” 玉锦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娘,你的眼光怎么还这么不长远!我要嫁到省城,不想一辈子住在平山县。” “是是是,省城是好。不过,平山县里的人家,你也得相看。咱们这儿,都是十五六岁就成婚了,你今年都十七了!去年,你不是还笑话东院沈家的,长到十八岁了才嫁到咱家,都成老姑娘了。怎么,你要像她一样,成了老姑娘再出门?” 说起这个,玉锦就不耐烦,丢了一桌子的瓜子壳,抬腿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槛处,她又停了步子,回头笑道。 “哎,差点忘了正事。沈家的去瞧孙家的,肯定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娘,你不去看看?” 二婶一听,瓜子也不磕了,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一骨碌就爬起来。 “去去!怎么不去?东院好东西多,每次送的东西,都比别人家强。我得赶紧去瞧瞧,拣点好的回来。” 第65章 你给我滚出去! 东厢房,孙雪意刚喝完了半碗药,小巧儿立刻又热了另外半碗,她嫌苦不想喝,沈绮就给她挑些蜜饯,压压苦味,歇一歇儿再喝。 “这个果子甜,又不腻,我最喜欢了,你尝尝。” 孙氏刚要接过来,就瞧见帘子一动,自家那好久没见的婆母走了进来。 “哟,铎儿媳妇来了,你瞧瞧,也没人跟我说一声。” 一听见她的声音,孙雪意的眉毛就忍不住紧皱了起来。 沈绮忙起身站起来,放下蜜饯碟子,硬生生挤出笑容回话。 “是二婶来了。我过来瞧瞧大嫂嫂,原准备……一会儿就过去瞧您呢。您倒先来了。” 二婶早就瞧见桌子上堆着几件礼物,想来是沈绮带来的,语气极是亲热。 “哟,你那么忙,家里家外都离不开你,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好瞧的?你快坐快坐。哎呀,小巧儿,昨个你大爷不是说买了新点心吗?快拿上来,怎么叫二奶奶在干坐着啊,真是不懂事。” 沈绮忙不迭的应话:“不用,不用,我这才刚吃了早饭,喝茶就好。” 二婶自然是随口说说,也没指望小巧儿拿过来。 她自己一边说着笑着,一边走到桌子前。 “哎呦,侄媳妇,你真是太客气了!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好东西。我跟你说,上次你带的茶叶,哎呦呦,你二叔喜欢的不得了,说若是还有,下次还要些。诶,这是什么?这个布料不错,正好,你二妹妹还缺一件……” “放下。” 孙雪意语气冰冷,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冯氏。 自从那日小产,两人已经小半年没说过话了。 冯氏被儿媳妇盯得有些发毛,眼看沈绮在跟前,又不好丢了面子,嘴还是硬。 “哎呦,我又没拿起来,过来看看而已,铎儿媳妇辛苦送来的,我不能白费了她的心意……” “啪!” 孙雪意手边刚被热好的那碗汤药,就这么泼了过去。 “啊啊!烫死了!” 冒着热腾腾白气的半碗药,又一大半都洒在了二婶身上,随即冒出一股子苦兮兮的气味来。 药碗砸到她身上又掉在地上,登时就破了,啪嗒嗒碎了一地。 沈绮眼睁睁瞧着,孙雪意就这么泼了二婶一身汤药,登时惊呆了。 小巧儿刚从里屋拿来点心碟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都不敢往前走了。 第83章 孙雪意从躺椅上直起身子,柳眉直立,杏目圆睁,指着自家婆婆的鼻子大骂。 “你放下,给我滚出去!” 二婶被泼得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有着没滤干净的药渣子还粘在脸上、脖子上,狼狈极了。 回过神来,她对着破口大骂的儿媳,拍着手就跳了起来。 “啊呀呀!我是你婆婆,你叫我滚?你敢泼我?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哎呀,我的娘啊,真是反了天了!啊……” 冯氏刚要坐在屋里的地上打滚,那盛蜜饯的碟子就被孙雪意砸了过来。 “啪!” 好好的一个缠枝碟子,在屋子中央碎得四分五裂,碎瓷片子乱飞,吓得冯氏赶紧站了起来,往门边上退了几步。 孙雪意扶着窗边,冷冷笑了几声。 “那日,我痛得快要死了,你这个做婆婆的,死活都不肯进我的屋子,叫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没想到吧,我又好好活了过来。现在,我撂下话,你好生记着——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进我的屋子。今生,若是叫你踏进一步,除非我再死一回!” 说罢,孙雪意又端起放在一边的粥碗,照样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又碎了一地。 冯氏见她一连砸了几个碗碟,个个都往自己身上招呼,一点都不像虚张声势的样子,一连退了几步,到了屋门口,慌忙掀了帘子出来。 等站到院子中央,眼看孙雪意没有追出来,她就停了脚,叉着腰,在院子里高声大骂。 “这是谁家教出来的女儿?做儿媳妇的竟然打起婆婆来!谁家见过这么样的母老虎!夜叉精!哟,我进自己的家门,还得让你管着,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我想进就进!不想进也进!贼淫妇,你不想想,当初若不是我张罗着聘你进来,你能进我家的门?呸!你想得美!” 孙雪意没回话,转身拿起来桌子上的另一只碗,隔着窗子,朝冯氏身上扔了过去。 扔完这个,她犹不解气,又拿起花瓶,使劲扔到院子里。 孙雪意毕竟是久病之人,哪里有这个力气。 前几只碗碟,还是仗着她满腔的怒气才扔得远些。 那花瓶又大又重,只飞出了窗外,就掉了下来,“啪”地碎了一地。 二婶见儿媳妇还想扔东西砸自己,越发在院子里撒起泼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啪啪拍着地,一连声地叫人喊儿子。 “快!快叫铭儿回来!给我休了这个泼妇!休了这个不能生的夜叉精!叫她睁着两只眼睛看着,我家铭儿明天就能再娶一个能生的媳妇,哪个不比这个母老虎强?快去,快……” 这边,冯氏坐在地上,转着圈地骂,一口一个泼妇、夜叉精、母老虎,气得孙雪意浑身乱颤。 她转身去屋里寻能砸的东西,正好小巧儿手里还端着点心碟子,就走过来要拿去扔。 那小巧儿,从来没见过自己奶奶这个样子,一连声地叫主子息怒,使劲拽着盘子不放手,生怕她伤了自己。 院子里的骂声高一声,低一声,沈绮本就看不惯二婶的为人,眼下实在是听不下去,三步做两步过来,从小巧儿手上夺过了盘子。 “大嫂嫂,你别这样啊!” 沈绮一边大声说,一边把抢过来的盘子塞到了孙雪意的手上。 孙雪意一愣。 沈绮冲她使了个眼色,下巴指了指窗外。 孙氏心领神会。 “弟妹,你别拦着我!” 她走回窗前,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砸到了过去。 “啪嗒!” 这一下子,稳稳砸在了冯氏后脑勺上,噔的一声,把她的发髻都砸乱了。 院子里登时像是杀猪一样热闹。 “哎呦!夜叉精,你真敢砸我……” 孙雪意见她吃痛,忍不住扶着窗子,哈哈大笑两声,竟把满怀的郁气都笑了出来。 那小巧儿见她如此畅快,跟沈绮对视一眼,转身把柜子里收着的碗碟,全都端了出来。 第66章 鸡飞狗跳的一家四口 院子里,二婶捂着被砸得眼冒金星的后脑勺,破口大骂不止。 东厢房里,小巧儿不停地找来不太贵的瓷器盘碟,递给沈绮,沈绮再不停地往孙雪意的手中送。 一边紧锣密鼓,一边一唱一和。 “大奶奶,您可千万别再砸了!小心伤着二太太!” “大嫂嫂,你先消消气,身子要紧,可别再闹出病来!” “消消气吧,退一步风平浪静,让三分海阔天空!”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 一声比一声高。 孙雪意站在窗边,只管往外边扔,砸了一个又一个,像是要把这么多年郁结于心的怒气,全都砸出窗子。 砸到那个阳光照耀下的院子里,砸到那个置自己性命如草芥的妇人身上。 沈绮的那番话,说到了她的心里。 若是晒太阳舒服些,我就去晒太阳。 若是吹风舒服些,我就去吹风。 若是砸这婆娘能舒服些,我就去砸这个作贱自己的恶婆娘! 偶尔,孙雪意失了力气,也要扶在窗框上歇一会儿。 眼看那边骂声又起,沈绮干脆亲自上场,上去握着孙雪意的手,做出拦人的样子,暗里帮她扔着刚远些。 自然,还不忘高声喊叫。 第84章 “嫂嫂,还是自家身子要紧啊!” 孙雪意被她扯着手,扔出一个最远的,又听见她的话,都快要被她逗笑了。 眼看着,这妯娌俩人一个扔,一个拦,拦的动静越大,反而扔的越远些,二婶一连挨了好几下,痛得眼冒金星,节节败退,只退到西厢房窗下的水缸处,方才找到了一块护身之地。 前边书房。 谢聿铭出了西院,刚到书房里,就见到谢聿铎正跟人谈生意,又不好抬腿就走,索性在旁边陪坐着,顺便随声附和几句。 坐了半日,生意谈得正好,外边忽然有丫鬟来请大爷。 谢聿铭听见有人找,正好借机溜了出去。 只不过,听见丫鬟桂香的低声传话,他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说,大奶奶跟二太太在家……打起来了?这……这怎么可能!” 今儿早上,他出来的时候,孙雪意还在屋里躺着,病得根本懒得起身。 现在,她都能跟他那膀大腰圆的娘亲,打起架了? 虽说是他叫二弟妹去给雪意散心解闷,希望她的身子尽快好起来,但这这这…… 这也好得太快了吧! 他虽然不信,但也能隐约听见后边院子里的喧哗声,忙回身,对书房里的两人打个招呼。 “尚大伯,二郎,家中有点事,我先回去看看,你们继续忙。” 谢聿铎正坐在主位上陪客人喝茶,点了点头,瞧着大哥走了,心里莫名想起自家娘子。 家中有事? 今儿早上,沈绮说,吃了饭若是没事,要去西院看嫂嫂。 现在,大哥说家中有事。 莫非,是沈绮又出了事? …… 坐在谢聿铎对面喝茶的客人,是平山县里最大的医馆——尚家医馆的掌柜。 “二郎,按照你说的法子,从你家买生药的几家大医馆,联手组成个商社,既能免了利钱,又能互通有无,我觉得,甚是便利。只要你家生药铺起个头,我们这几家医馆定能联合起来,正好做个表率。 其他的小店小铺,见县里的大铺子都如此行事,自然也会跟随大流,到时候商社就会越做越大……只不过,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等到了年底,叫上各家生药商客,来过开个集议……年前就把事情安排好,这样等过了年……” 筹办商社这事儿,谢聿铎已经着手良久。 有了尚家医馆的鼎力支持,以后也会进行得很顺利。 可眼下,但谢聿铎越来越心不在焉了。 他想立刻跟过去看看,可客人在这儿,自己又不好马上走开,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叫他坐立难安。 正好,这时候小五提着热水壶进来,预备给二人添茶。 谢天谢地! 谢聿铎立即起身,从小五手上接了水壶,亲自给尚掌柜倒了杯茶,刻意扫了一眼,立刻开口训斥。 “尚掌柜是贵客,怎么给泡这个茶,真是不像话!” 随即放下水壶,对尚掌柜说。 “尚大伯,我后边还有上等好茶,你且等一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尚掌柜连忙站起身。 “贤侄,不用麻烦,不用不用,真不用!” 这茶,俩人不都喝了半天吗? 哪里可拦得住,谢聿铎迈步就走了。 尚掌柜和小五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谢聿铎实在顾不上这么多,三步并两步就往后院走,没走两步,就快奔了起来。 一气奔到了西院门口,这个常年在马背上稳如泰山的汉子,竟然有些喘息。 还好,刚迈进门,他一眼就看见了沈绮。 她站在院子里,毫发无损。 身子直着呢,眼睛也睁着呢,呼吸自然,面色红润,甚至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窃喜。 他瞧见沈绮无事,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院子里一地都是碎瓷片,二婶正坐在一小块干净的地上放声痛哭,玉锦叉着腰,正在和大哥哥对骂。 大嫂嫂隔着窗子,扶着丫鬟的手,查看这边的战况。 “你没良心!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怎么能跟娘这么说话,还知道什么是孝顺吗?” “关你什么屁事!我孝不孝顺,轮不着你来说。她是你嫂嫂,你怎么敢跟她这么说话……我再说一遍,关你什么屁事!” 沈绮实在插不上话,又不好意思一直在旁边坐山观虎斗,偶一抬眸,见谢聿铎过来了,就小心地拎起裙角,抬起脚尖,躲过一地碎瓷片子,往他那边一步一步跳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谢聿铎早就快走两步,接住了她,抱着她的腰,直退到干净平整的砖地上,才放开了手。 “你没事吧?” 沈绮见谢聿铎鼻尖上有汗,气息未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她,好生奇怪,面露疑惑,给他指了指院子。 坐在地上痛哭的二婶,互相指着鼻子大骂的兄妹,再加上满脸复仇快意的孙氏。 光看这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四五口人,就自己最不像有事的人吧! 第67章 刚才没忍住 院子里鸡飞狗跳,比唱戏还热闹,可谢聿铎完全没有心思多看,拉着沈绮就走。 “没事就好,我们回去。” 他这次手劲死大,沈绮弯着腰才扯住他。 “啊……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第85章 “不关你的事。” “诶,等会儿,等一会!” 沈绮又开始扯着手挣扎。 “你叫我跟嫂嫂说句话。” 见她挣扎得用力,谢聿铎还是松开了手,白藕般的手腕上被他捏出了红痕。 沈绮揉了揉手腕,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小心绕过满地碎瓷片,一步一步跳到孙雪意的窗前。 “嫂嫂,我先回去了。明儿……消停了,我再来看你。你若是有事,就打发小巧儿来东边找我。” 孙氏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快慰。 料想沈绮又要一下一下地跳回来,谢聿铎早就提前把路上七七八八的碎瓷片都踢远了些。 果然,这一次只跳了两下,就被他伸手接住了。 把沈绮送回东院,交给小绫之后,谢聿铎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往书房去,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去随便拿了盒茶叶才走。 这是留给沈绮平日喝的茶,必然是顶好的茶。 西院的吵闹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午饭时分,老太太听见消息,差人来问怎么回事,兄妹二人才收了声,只剩下二婶高一阵、低一阵的哭声。 等大家都去后边吃午饭了,这哭声也渐渐止住了。 后半晌,西边院子的所有人,连主人带丫鬟,除了孙雪意,都挨个被吴老太太叫去问话。 连沈绮也无法幸免,被祖母叫过去,仔仔细细问了半天。 除了自己和小巧儿合谋为孙雪意供应瓷盘的事情外,沈绮老老实实把事情本末都说了一遍。 小巧儿更是跪在地上,哭着替孙雪意伸冤,把自家主子心里的苦痛委屈,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至于冯氏和玉锦的回话,想来自然另有一番说辞。 吴老太太把众人挨个问完,眉头紧皱,长长叹了一口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 最后,她把谢聿铭叫了过去。 一个是他年少倾心的结发妻子,一个是把他抚养成人的亲生老娘,婆媳中间的是非道理,叫圣人写上一屋子书,也写不清楚。 关键在于,他这为人夫君、做人儿子的态度。 过日子,如何平衡,取舍,周旋,补偿,他心里得有数。 谢聿铭被祖母一番话说得脸红,连连应声。 当天去过西院的人,大概只有谢聿铎,始终置身事外。 吴老太太没叫他去,当然,就算叫了,他也没空去。 事务繁多,他在前边直忙到月上中天,才回了后院。 沈绮还没睡。 今儿一天这么热闹,她哪里睡得着。 一进门,他就被沈绮逼着,迅速把自己洗漱干净,随即奉命安生躺在床上,老老实实听她复述白天发生的事情。 沈绮坐在大床里边,穿着家常睡衣,散着满头乌发,连说带比划。 “当时那个盘子就离我这么近……然后嫂嫂一把就把那个……小巧儿吓得……还好我立马……最后二婶她实在是……” 谢聿铎双手合在脑后,斜斜躺在枕上,两条长腿翘在床边,眉眼含笑,听得很是认真。 “……你说,我厉不厉害?” 谢聿铎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眼眸中满是赞赏。 “真是厉害!” 他由衷称赞,就差给她鼓掌喝彩了。 “我看的没错,你果真是个下山的小老虎。平日把长刺的爪子收在肉垫里,叫人还以为你是只乖猫,一遇到猎物,你就扑上去了。” “哈哈,可不是只老虎嘛!今儿,二婶在院子里一直骂母老虎,夜叉精,听着是在骂嫂嫂,其实她想连我一起骂……你是不知道……” 她说得兴起,索性往前几步,一直到了谢聿铎跟前,好叫他听得清楚些。 谢聿铎见她爬着过来,随即把她抱到自己怀里。 沈绮说得正起劲,也没有客气,直接趴在了他坚实健硕的腰腹上,继续施展拳脚。 “其实我当时想的是……没想到嫂嫂她……结果二婶又……若是还有下次,我就先一把……然后再……” 她说得起劲,摇头晃脑,粉面飞红,满头乌发随之摇摆不定,明明素面朝天,却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胸前的衣襟也松散了些,微微露出一点莹白,直迷了这人的眼。 谢聿铎忍不住心动,微微仰起身子,把她搂抱在自己胸口,好生亲了一阵。 沈绮正说到精彩处,被这人亲得发蒙,只好一边承受一边回应。 良久,这人松开手,顺手揩干留她唇边的水渍,悠悠然躺回到枕上。 “刚才没忍住。你继续说。” “说,说到哪了……” “说到,你这个小老虎,下次准备怎么降服坏人。” 这人亲完了,双手又合在了脑后,跟没事儿人一样。 要不是沈绮正好坐在他腰间,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险些就被这厮骗了。 沈绮被他言传身教久了,很有心得,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 “我……我准备,先下手为强。” 她不动声色,微微向前倾身,乌发垂落胸前,松散的衣襟半开半合,堪堪露出一片妙不可言的旖旎。 谢聿铎垂眸看见,焉能忍住,随即抽出手来,把她本就松散的衣襟,略略往外挑了一挑。 见他果然中计,沈绮趁机拽住他不安分的手,按到两边身侧,用自己的两只膝盖顶紧,好叫他动弹不得。 第86章 “哦,然后呢?” 他挑了挑眉,还不晓得形势有多危险,很是配合。 “然后,就是声东击西。” 她带着笑意倾过身去,叫他误以为自己还能再得到一个吻,她却把头一偏,径自侧到床边,拈起自家衣服上解下来的石榴红绦带。 这根宽边红绦,还是他一大早亲手给自己系上的。 绕指柔的红绦,在她的腰间裙下飘了整整一天,现在却被沈绮蒙在了他的眼上。 谢聿铎不仅笑着束手就擒,还微微张口,去咬落在唇边的流苏。 “嗯,好香。” 第68章 床就这么大 沈绮硬生生把那流苏从他嘴里扯出来了,抛在一边,叫他想咬又咬不到。 “好狠心的小老虎,半分怜惜也不给。下一招是什么?” 这人平日惯会欺负她,当下却被一缕红绦蒙着双眼,衣服松散,喉结滚动,唇齿微张,难得有些脆弱可欺的模样,看得沈绮心头一荡。 “然后,就是大卸八块。先从这儿开始。” 一根温热纤长的手指,点着他高挺的鼻尖。 然后缓缓下滑。 指尖路过唇上,又被他趁机亲了一下。 “好大胆的小厮,还不说快句好听的来。” 沈绮使劲拧了下他的屁股。 “唔……小虎大人饶命。” 口中这样说,腰上却越发不对劲了。 沈绮佯作不知,纤长的手指一路往下,划过带着青胡茬的下巴,上下滚动的喉结…… 再往下,线条分明的胸腹,因为这根手指滑过的微妙触感,挣扎着起起伏伏,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路滑到……手指堪堪停住了。 这人喉结大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箭在弦上,已然蓄势待发,却发现她忽然没了动静。 腰上微微用力,沈绮一声轻哼。 “嗯?小虎大人,继续啊!” “最后一招嘛,便是……空城计。” 说罢,她调转身子,转身就要逃跑。 床就这么大,她能跑到哪儿去。 还没起身,就被人攥着小腿,一把扯了回来。 “还想跑?小老虎,今儿落在我这个专捉虎的道人手里了。” 他也不去扯开眼上的红绦,只凭着手感,就把小老虎压在身下,又用一只大手把刚还兴风作浪的一对儿虎爪控住…… …… 这厮甚有些道行,饶是蒙着眼睛,也把那只小虎降服到魂消玉碎,低低喊了好多声饶命…… …… 次日一早,沈绮翻了个身,发现那年轻道人早就收了昨夜的神通,往前边铺子忙去了。 不知何时,石榴红绦带又被那人系回了腰上。 只不过,这次身上还没穿衣裙。 或是别的。 沈绮脸一红,心里暗中骂他,随手扯下来,扔在一边,揉了揉酸软的腰肢,正要倒头再睡的时候,发现床帐内,隐隐有点不同。 她强睁睡眼,瞧了一瞧。 原来,那人临走之前,真的将那两颗硕大的珍珠系在了床帐之上。 这珍珠果然是好东西,即使悬挂在帷帐之内,依然隐隐发出柔和细腻的珠光,让她莫名觉得心安。 果真,壮了壮她的虎胆。 …… 自从西院婆媳俩大闹了一场,孙雪意心胸大快,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冯氏几次惹是生非,要一雪前耻,都被自家儿子拦住了,直到谢聿铭以死相逼,要叫她不仅绝孙,更要断子,她才悻悻作罢。 一起大闹西院的妯娌俩,莫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时常在一起说话解闷, 天气渐暖,孙雪意精神畅快,身子也更好了一些,渐渐能出门走走,就换做她常常来东院找沈绮说话。 但凡天气好的时候,两人就一起出去转转。 孙雪意以前几乎不出门,如今也愿意偶尔跟着沈绮、玉镜去后门街上转两圈。 有次,她买了冰糖葫芦回来,还给自家夫君留了一串。 谢聿铭大惊失色,拉着谢聿铎盘问了半天,到底二弟妹有什么样的绝活儿,竟然让以往整日病病殃殃的妻子,脸上的笑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聿铎淡淡一笑,自家媳妇的好儿多着呢,不能一桩一桩讲给外人听。 若真追根究底,大概是—— 她喜欢笑,喜欢好好过日子,不喜欢让烦心事搁在自己心上,顺带也能让身边人高高兴兴。 这便是她顶好的绝活了。 …… 谢聿铭见妻子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也放下心来,自去铺子里打理事情。 这倒正好叫谢聿铎多了个帮手,有大哥处理铺子的日常琐事,他终于腾出手来,好生筹备生药商社的大事。 第一件事嘛,就是打发掉吃里扒外的汤明昌。 这日,谢聿铎请汤主管来书房,说是去年新开的那间小铺子,这几天来了一大批杂货,药材种类多,却成色不一,很是棘手。新提拔的韩主管没什么经验,不好处置,就请汤主管去新铺里打理下,这个月就不用来银狮街了。 汤主管早就想一并管着老铺子和新铺子,自然从命。 等到一连在新铺子忙了一个多月,汤主管突然发现,这位主家似乎并没有叫自己再回银狮街的意思。 他抽空回银狮街看了看,见铺子里来了不少新伙计,却开口闭口只认二爷的吩咐。 第87章 汤主管一手带出来的几个得力伙计,反而都不见踪影。 暗地里,他揪住小五,非要问个究竟。 小五很是坦荡。 “哦,二爷说这些日子他不出门,铺子里缺了好些稀奇药材,打发他们出去近处采买了。” 小五抬腿就走,汤明昌却有些不信,拉着细问。 “若是近处能买到,那前些年,二爷也不会自己那么远的门了。再说,要买多少药材,才能一连派出去好几个?” “这个嘛。二爷说,先买些近处的,看看成色,日后再做筹划。之前铺子本钱少,而今生意大了,本钱多了,自然多派去几个人,您老人家,可别操这个心了!” 小五说得滴水不漏,可汤主管心里到底存了个疑影。 转眼到了五月到底,眼看又到收货款和利银的时节,他一直惦记着这事,依例上门收银子。 见他上门,那家医馆的当家人有些惊讶。 “上个月,谢家二爷就把旧例改了,给四方商客都定了新规矩,汤老爷,你至今还不知道吗?” 一连问了两三家,都是这个说法,他悔得暗自跌脚,更羞得老脸通红。 近日被新铺里的琐碎杂事缠身,竟没留意,二爷悄默声儿地干了件大事。 眼看自己贪污多年的事情败露,可至今二爷都没直接戳穿,想来,是顾着汤家父子两代人的体面,给他留着老脸罢了。 事已至此,他郁闷许久,到底是自己理亏,最终还是好生回去打理小铺子。 虽说远远比不上银狮街的生意,可好歹有个安稳营生。 谢聿铎这边打发走了汤主管,也没闲下来,一鼓作气,联合几家相熟的大医馆、大熟药铺子,筹办起生药行的商社。 就算不看谢家祖孙三代人砸出来的银狮街生药铺这个老招牌,光是先用后付、不取利银、互通有无这几条好处,就一连把附近五六个县的大医药铺子都引来入社。 后来,附近许多零零碎碎的小铺子,也跟风加入。 一连几月,谢聿铎忙得脚不沾地,用心筹谋,算无遗策,将银狮街生药商社经营得名声大响。 第69章 小月儿的生辰礼 谢家生药铺本钱多、历史久、百货全,而今拉拢各家医馆药铺,结成了专与谢家做生意的商社,更是如火如荼,连湖广、云贵一带北上的生药贩子,宁可多走几百里路,也愿意把货卖给谢家铺子。 谢聿铎坐在书房里,瞧着手中的一连几页的药材单子,长舒了一口气。 自己前些年要走很远的路才能采买来的珍贵药材,而今有生药贩子巴巴地送上门来,正好堵上了家中无人远走采买的漏洞。 时值八月,眼看快到中秋——也是沈绮的十九岁生辰。 谢聿铎收了单子,又开始仰面沉思,到底要给小月儿准备什么样的生辰礼物。 四月里,自己过生辰的时候,沈绮亲自下厨做了一席好菜,又送他一双自己亲手做的靴子。 那双靴子,她陆续做了两个月,极为用心,谢聿铎只在收到的那天试了一试,至今舍不得穿。 自己回赠什么样的生辰礼,才能答谢她的盛情呢? 沈绮不大热衷金银首饰,也不想收自己的银票,寻常的珠宝玉石,除了那两颗挂在床帐上的珍珠,也少有能叫她赞不绝口的东西。 谢聿铎想了半日,拿了主意,叫小五过来,出去替他去办一件事。 中秋那日,沈家大哥接了爹爹进城团聚,正好给沈绮过个生日。 今年五月初,乔氏足月发动,在家产下了一个满抱的男婴,面皮红润,哭声响亮,合家都欢喜不尽。 早在孩子出生前一个月,沈家娘亲就来照应,等孩子满了月,嫂嫂又一再坚持,把小弟沈纪接到家里同住。 虽然有些吵闹,好在一家人互相体谅,也是热热闹闹。 八月十五,沈绮一早去了大哥家的绣球街宅子里,和家人聚到月上梢头,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 毕竟,谢家大宅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团聚呢。 谢家人比沈家人多的多,可这顿中秋团圆饭,吃起来就没那么温馨畅怀了。 老太太因为年纪大了,夜来身子困倦,只叫人给沈绮拿了几样东西做生辰礼,就懒懒地不想说话。 聿铄小弟因为跟好友沈纪分离,只能大白天在学堂见面,家人又没人陪他玩,甚是不乐。 谢聿铭、孙雪意夫妻两人倒是亲密,只是见了二房其他人,又跟乌眼鸡一样,谁也不跟谁说话。 玉锦因为近日相看的几户人家都不合她的心意,看谁都没好气。 谢聿铎因为忙,根本没出现。 为此,沈绮收回了在娘家时的张牙舞爪,带着玉镜规规矩矩吃了几口菜,说了几句喜庆话。 倒是公爹谢晏,瞧着娘亲不大开怀,勉强对着明月做了两个对子,又叫聿铄背了几首中秋团圆的诗,惹老太太一笑,场面才不至于太过冷清。 这边早早散了宴席,大家各忙各的,沈绮打发玉镜上床睡觉,也回了房。 因是自己生辰,沈绮早就在房中备好了一桌酒菜。 只不过,按着前几日的惯例,谢聿铎不忙到后半夜,定是回不来的。 沈绮瞧着明月在天,清风满怀,犹豫着要不要叫小绫过来,两人饮酒作乐一番,也就算了。 她心里正筹划着,房门一响。 第88章 谢聿铎回来了。 沈绮起身,忙帮他脱了外袍,两人在桌前坐下,谢聿铎直接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方才慢慢说话。 “今儿去大哥家了?” 谢聿铎今日有些疲惫,可对着沈绮,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嗯,快天黑才回来。” “孩子还好吗?我上次听你说,他病了几日。” 沈绮笑道:“那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孩子早就好了,你还记着?娘说,小孩子最多灾多难了,能吃能睡就能好,不用太担心。” 谢聿铎点了点头,又倒了一杯,“那就好。” 沈绮见他一气饮了两杯酒,许是乏得很,故意问他。 “你今儿这么早就回来,是生意忙完了?我听小绫说,今儿后半晌有一波儿一波儿的人找你呢。” 谢聿铎摇了摇头,放下酒杯。 “没。我推了,叫他们等着。” “这……不好吧?” 谢聿铎拿起酒壶,给她也满了一杯。 “没什么不好的。外边总有谈不完的生意,赚不完的银子,可我的小月儿,一年只过一次生辰。” 说罢,端起酒杯,朝沈绮一举,眼中终于带了笑意。 “娘子,为夫祝你福泽绵长,岁岁今朝。” 他又想了一下。 “还要祝你身体安泰,家人也要康健,还要日日如意,事事遂心。最好再……” 沈绮笑着去捂他的嘴。 “够了够了,要这要那,老天爷都要觉得你贪心了。” 谢聿铎扒开她的手,还是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最好,再多乖些,好生叫我多亲两口。” 沈绮笑着拿果子砸他,被他一手接住,送到口中吃了,又笑着扯了她的手,给自己擦了擦嘴。 笑罢,夫妇两个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饮毕,谢聿铎从里层的衣服掏出一个大红色的信笺。 “生辰礼,请笑纳。” 沈绮接了过来,信笺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 “这是什么?” “你猜猜看。” “不会是,给我的情诗吧?” 谢聿铎一笑:“原来你喜欢这个?那下次,我做几首?” 沈绮连忙摆手。 “罢了罢了,你写了我也不想读。今儿我小弟给我写了两首生辰贺诗,快把我的牙都酸掉了。” “你轻点撕,里边有东西。” 沈绮满脸狐疑,“到底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哼,每次你都不说。” 沈绮就把信封好生放在桌子上,一点一点慢慢拆开。 谢聿铎斜倚在靠背上,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沈绮不知道,这是他人生极乐片刻。 他喜欢给她带东西,更喜欢看她拆东西的样子。 从期待,到惊讶,到欢喜不尽。 他很喜欢看这个过程。 无论是珠宝,还是银票,只要听她说喜欢,瞧见她脸上的笑……总会让他生出,“这原来劳什子还有点用”的不尽快慰。 第70章 人间极乐 沈绮小心地拆开信封,从里面拆出一张有字的纸,她还以为又是银票,在红烛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宅契文书。 上面写得清楚,这座宅子在玉兰街上,临街带着铺面。沈绮知道这个地方,跟大哥家宅子所在的绣球街,只隔了两个巷子。 “这是谁家的宅契?” “咱家的。” 沈绮不信,又细细瞧了一瞧,上面果真写着谢聿铎的名字。 “咱们……要搬出去住?” 谢聿铎微微一笑,“你想搬出去住?” 沈绮不答话,又问,“那你好生生的,买宅子做什么?” “这宅子在玉兰街的转角处,带着两间门面,不大,但是疏阔。若是开了铺子,两边都能迎客做生意。后边有三进院子,和你家的布局差不太多,只是大了些,屋子也多些,爹娘住起来也能习惯。” 沈绮柳眉一挑,“给我爹娘住?” “嗯。本想挑个和大哥家紧挨着的宅子,但是儿女成了家,和爹娘住得太近,也不好。” 说着,他往西边院子抬抬下巴。 “所以我想着,还是住的近,又不挨着更好,这宅子离学堂不远,日后你家小弟上学也方便。” 他又饮了一杯酒,眉宇间稍稍去了疲色。 “我本想在文书上写你的名字,可是四方打听,官府那边始终不让,无奈就写了我的,只不过是为了交易便宜,也能少些是非。” 沈绮一直在看手里捏着的这张文书,半晌才说话。 “三百两银子的大宅。这生辰礼,也太贵重了。” 谢聿铎斜靠在椅背上,畅快一笑。 “呵,你是头一日认识你夫君吗?对我而言,没有比拿银子更简单的事情了。” 他见沈绮没说话,又补充一句。 “买宅子事小,我这个做女婿的,到底是外人,只能做到这些。怎么说服爹娘安心住这个宅子,就是你做乖女儿的事情了。” 这是句玩笑话,她应该笑一下的,可是她没有。 谢聿铎瞧着她脸上没有笑模样儿,略有犹豫。 “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写你爹娘的名字?” 沈绮闻言,连忙摇头,挤出笑来,学着他说话。 第89章 “你是头一日认识你家娘子吗?对我而言,没有比知足更简单的事情了。” 她来来回回瞧了两遍,把宅契重新叠放整齐,轻轻叹了一口气。 “聿铎,多谢你的盛情。” 这语气,谢聿铎觉得有异,细细查看着她的神色。 “不喜欢吗?” “喜欢,我很喜欢。” “我瞧着,不像喜欢的模样儿。” “我只是……”她又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怎么回报你的盛情。” 沈绮把宅契又放回了信封里。 “去年你借我大哥的银子,我已经感激不尽。虽说开店、买宅子忙来忙去的,累你的事情,比银子还多。可最终,大哥还是提前还了银子,也叫我松了一口气。这次……这么多银子,我可是还不起。” 谢聿铎瞧她的脸色果真有些郁结,遂扶着椅子起身,在她跟前站定,把她揽在自己怀中,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你既说要还,那劳你算算,你为我细心打理家事,要我还多少银子?” 沈绮微笑,摇了摇头。 “不一样,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那你再算算,你为我照顾爹爹,照顾玉镜,照顾家里的小弟,连大哥嫂嫂不少也承你的情,要我还多少银子?” “这……这些不是银子能算的事情,不过是……我对你的一片心罢了。” “那这张宅契,就是我还你的一片心。只不过,我的这片心,恰巧有了个银子数目。而你给的一片心,是多少银子都抵不过的。” 沈绮明白他的话,贴在了他的怀里,声音还是闷闷的。 “我偶尔会想……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你对我这般好?” 这是真心话。 谢聿铎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 “你我夫妻……” 沈绮打断了他的话。 “世间的夫妻,何止千千万万,也少有人像你这么待我。” 她抬起盈盈双眸,诚心发问。 “这是为什么?” 凭他这样的出色的人品相貌,这样的精明强干的手段,无论娶了谁家的姑娘,都是一样的家业兴旺,夫妻恩爱,琴瑟和谐。 可偏偏,自己成了这个最有福气的人。 若是换做别人……也许……也许…… 沈绮都不敢细想这件事儿—— 他这般待她好,也许跟她本身,没什么关系。 谢聿铎略一沉默,扶她坐好,伸手拉过来一个椅子,和相对而坐,拉着她的手,郑重地回答她。 为什么。 当年,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跟着商队途经甘北一带,行至无人之境,夜幕四临,眼看着寒气侵骨,冷月窥人,黄沙莽莽,群山寂寂,在呜咽般的风声中,还会传来几声狼嚎。 当时的他,只有二十出头,刚刚在路上赚到了人生第一笔大财,眼下置身于荒山野岭,狼嚎遍野的地方,只须在腰下放一把匕首,就能无拘无怕,睡到天亮。 “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绮摇了摇头。 “因为觉得无妨。” 若有一伙劫道的歹人出来,把这银子抢了去,从头再来,无妨。 若是遇见饿极了的狼群,寡不敌众,丧命于群狼之口,也无妨。 若是明日醒来,日头从西边出来,从东边落下,都无妨。 即便他年纪轻轻,单枪匹马,给全家老小的安稳日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即便他初涉商海,择地生财,就赚到了平头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 他不是很在乎。 娘亲早逝,爹爹寡言,大姐远嫁,小妹懵懂。 他一直在路上,也一直很寂寞。 一路行来,少了牵挂,少了期待。 漫漫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让他特别挂怀的东西。 直到遇见她,知道世间还有她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儿。 …… 还有些话,谢聿铎没说出来。 哪怕当时她不属于自己,偶然间惊鸿一瞥,就叫他的心弦铮铮而鸣。 那次偶遇之后,千山走马,万里行舟,他却时不时就会想起她。 直到他又一次从有她的梦中惊醒,这才意识到——得她为妻,自己才算不白活这半世。 那时,她甚至不知道,世间有人这么牵挂她。 她无须知道。 …… “当时的情景,如若是放在今宵,我定然不能安寝。恐怕会怀刀坐望,整夜不眠,生怕自己有个万一,不能活着,不能好好活着,回来见你,听你讲话,逗你笑,和你……恩爱欢好……” 这么情深的时刻,谢聿铎还不忘了挑逗她,沈绮本来快听出泪来,又忍不住笑着轻轻捶了他的胸腹。 他忍不住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脸儿,低声轻语,犹如梦呓。 “许是上天瞧我可怜,不肯辜负我的苦心,才允我今世有你为妻。有你在身边,叫我平生多出了万般的牵挂。牵挂明天的日头能否照常升起,牵挂家里是否安稳,牵挂这日子是不是一天天好起来…… 这千丝万缕的牵挂,让我觉得自己活着,而不仅仅是醒着……世间唯有你,能叫我这么牵挂。为此,世间众人比不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甚至,包括我自己。” 这番话,果真叫沈绮流下泪来。 今生得夫如此,她不算白活一场。 第90章 谢聿铎见她流泪,心中不忍,又用心百般挑逗,才博她一笑。 怀中月非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两人便在月色下一替一杯饮酒,喃喃倾诉衷肠,沈绮哪儿饮得过这久经纵横的男人,不一时就醉了。 眼看着往日梦中的姑娘,正在自己怀中不胜酒力,醉得眉黛低横,秋波斜视,谢聿铎的心动一如往昔,难以自抑,索性一把打横抱起…… 圆月临窗,清风徐来。 帷帐内,两心相知相许,枕上百依百随…… 人间极乐,不可多言。 第71章 把枕头垫在腰下 院庭中的桂花开了又落,春天又长出细密的繁枝来,到了来年五月时节,已是满树浓荫了。 自从过年之后,银狮街谢家商社的生意如日中天,临近各县好几家本钱少、货品次的小生药铺接连倒闭,又有几家地段好的铺子,陆续被谢聿铎收了过来,开做分店。 到了春末,谢聿铎又把汤明昌打发出了平山县,去外地经营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铺,给一位生性吝啬的铺主打下手,方算解了心头之气。 若不是看在两代人的交情上,他还能做得更解气些。 端午节后,绣球街上,沈家后宅。 “小宝儿,快来,若是你能走到这儿,姑姑就抱你。” 沈家大哥的孩子刚满周岁,虎头虎脑,煞是可爱,又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见沈绮在前边笑着冲自己招手,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中,小脑袋乱拱乱蹭。 沈绮方才被他尿了一身,刚换上了嫂嫂的衣服,见他在自己衣襟处拱来拱去,转身看着乔氏。 “嫂嫂,看你家小宝儿,他闻见娘亲的味道了,来我这儿寻你呢!” 乔氏正给孩子缝制夏天用的薄被,抬眼浅浅一笑。 “傻月儿,你难道没听过,有奶便是娘吗?他这是饿了。” 沈绮一窘,好在都没有外人,随即把怀里小孩子举了起来,叫他离自己远点儿。 “羞羞,小宝儿,你羞羞。” 嫂嫂放好针线,把孩子接了过来。 “妹夫近日这般忙吗?若是以往,他总要陪你过来。” “他啊,忙的很。说是过几日开什么劳什子商会,忙得脚不着地,我都有好几天没跟他说过话了。” “怎么,他晚上不回来?” “倒是日日都回,只不过,后半夜到家的时候,我已经睡了,天不亮走的时候,我还没醒。” “哟,这儿哪有睡觉的空啊?” “可不是,我替他算过,一日也就睡两三个时辰吧。我劝他直接在书房歇着,少几步奔波,他执意不肯。” 嫂嫂笑着羞她,“哟,人家这是不舍得你呢!” 沈绮脸儿一红。 谢聿铎的生意越做越大,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其中有几条便是关于她的。 二婶跟人嚼舌根的时候,就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们家那老二啊,把他娘子宠得没边儿没沿儿!不是我说,但凡他家娘子略张张口,他能把眼珠子抠出来给她尝尝,还怕她嫌腥气哩。” 话是难听,倒是惊人的贴切。 “妹夫这么忙,也是忙正经事。听你大哥说,你家的生意做得越发兴盛了,连外省的商客也知道平山县的谢家二爷,好些人上门求生意,还愁寻不到他的门路。” 沈绮笑了一笑。 “他忙他的生意,我也不太操心,大概是吧。” 其实,枕边床畔,谢聿铎不少给她说生意上的事儿,她也帮着出了好些主张。只是,出了房门,她一贯只说自己不清楚、不知道、不操心。 “你不操心你家的生意,可你家小姑子是门儿清呢!” “哦,我家玉镜还懂得这些?” “自然不是玉镜,是你二婶家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 沈绮恍然大悟。 “玉锦。” “对,就是她。前几日,我跟你哥哥去吃席,听人说,她刚相看了城北的徐家大郎,很是嫌弃人家家中无财,连面都没露,反而把媒婆骂得狗血淋头。那被骂的媒婆好不气恼,在席上跟众人掰掰扯扯,说了半天呢。” 玉锦今年快满十八了,二婶正在紧锣密鼓地给她张罗相看人家,愿意来的人家不少,可她都不怎么愿意看,但凡拒绝,只有一句话。 “他家?还没有咱们家阔呢!” 放在两年前,这些人家的儿郎们,未必能瞧得上谢家。 今日,谢家在平山县一骑绝尘的阔,自然是谢聿铎撑起来的。 “话说回来,那徐家虽比不上你家的阔绰,也是城里一只手数得着的富贵人家,就这么看不上眼?如今,若是非要在平山县找出一个比你们银狮街谢家还阔的人家,可真是难找了。” 沈绮抿嘴一笑,摇了摇头。 “我们和她家,从来都是分开过的。我只操心玉镜的婚事就行,不管别的。” “玉镜多大了?” “十四了,还小呢,再等两年吧。” “我倒想起来,我刚嫁到你家的时候,你也就跟玉镜差不多大,这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昨日铺子不忙,娘过来看孩子,还我跟前说呢,她对你诸事都放心,若是你俩早点要个孩子,她心里就能彻底踏实了。” 去年,沈家爹娘搬进了附近玉兰街上的宅子里,依旧开着绒线店。 第91章 为此,沈绮这个做女儿的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没说是出钱买的,只说是人家还不上姑爷的账,用宅子抵了二十年,因此典来的价钱极低,正好借给他们老两口住,也方便看顾大哥小弟,沈绮来往也方便的多。 沈家爹娘执意不肯,后来听见她说了许多好处,典卖的价格又实在不高,终于吐了口,借了大哥的银子,照着那个极低的价钱塞给了女儿。 沈绮怎么能两头收好处,隔了两月,趁着祝寿的名头,把银子还了回去,这事儿才了结。 眼下,她早就对娘亲的催促习以为常了,应付得很是熟练。 “我们是缘分没到,心急不得。” 嫂嫂把孩子哄好,拉好了衣襟,凑到自家小姑子跟前,压低了声音。 “缘分嘛,要等。人为,也不能少。我跟你说……夜里的时候,你把枕头垫在腰下……” “嫂嫂!” 沈绮一边笑,一边捂小宝儿的耳朵。 实在是少儿不宜。 回家已是入夜时分,晚饭后,沈绮跟玉镜描了几张绣样,又下了几盘围棋,直玩到二更天,才回房洗漱歇了。 在枕间,来来回回辗转百余回,她还是难以安眠。 瞧着床帐上的珍珠,她暗自感慨,这个月,自家男人陪着自己的时间,还没这两颗珍珠陪的时间长了。 好一会儿,她才朦朦胧胧进入睡乡。 ……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悠悠醒来,打了个哈欠,瞧见了谢聿铎正在房中脱衣服。 “你回来了!” 沈绮睡眼惺忪,却难掩惊喜。 谢聿铎见她起来,拿着衣服走过来,揉了揉她的一头乱发。 “不是回来,是我要走了。” 沈绮揉着睡眼,往窗外瞧了瞧,天色微微发亮,原来是凌晨时分。 沈绮大失所望,原来他是在穿衣服,正准备走呢。 “乖,你继续睡吧,天儿还早呢。” “你昨儿几时回来的,我睡得那么晚,又没睡熟,竟没察觉。” 他动作利落,已经在系腰间的束带了,低头笑她。 “没睡熟?我回来的时候,你睡得像是只小猪。” “哼……” 沈绮见他正准备穿外袍,眼看就要走了,心下很是落寞。 谢聿铎自然瞧见了。 今日事务繁多,这个时辰,小五必然已经准备好车马,在大门口等自己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扔下外袍,走到床前,把被窝里温热的人儿搂在怀里,好生亲了一会儿。 本来,真的只想亲上一亲。 可夫妻俩连日不曾亲近,着实有着难舍难分,没一会儿,两人都亲得心热情动,气喘咻咻,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肆意了。 第72章 一晌偷欢 一大早儿,俩人就这般缠磨无度,也实在有个缘由。 自从开春以来,谢聿铎总是外出奔忙,连家中的书房也很少待着,不是与四方的客商去酒楼客馆谈买卖,就是去隔壁县城查点新开铺子的生意。 有时还要带着几个伙计去外地,跟大商客走动来往,一出门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天,都是寻常。 好在大哥早就看清了如今的形势,明白自己远远不如二郎的精明才干,他又舍不得离开媳妇出门,就安心在家帮他打理铺子,好歹也算做了个帮手。 但凡在家的时候,无论多晚,谢聿铎都要回房安歇。 只不过,他回房的时间实在是太晚,沈绮往往已经睡熟了。 眼看着她香梦沉酣,谢聿铎不忍心扰她,只在脸颊上轻轻亲上一会儿,就搂着她睡了。 凌晨起床的时候,才是最难熬的。 他睡饱之后,难免情思勃发,枕畔的美人儿鬓发散乱,粉脸微红,衣襟半掩半开,露着一痕雪痕。 偏生她睡得正浓,全然不知,这对自己来说是多大的引诱。 情难自抑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缠上去,把她揉醒,自己找些甜头尝尝,可又要记挂着外边有人在等,又要顾忌着早起扫地打水的丫鬟们,俩人总也不得肆意畅快。 后来,他就中午回家,趁着众人午后小憩的空档,溜回房间去找沈绮。 有时候,沈绮也去书房寻他,趁着客来客往的空闲,忙中偷欢。 …… 一对儿好生生的正头夫妻,倒有些隔墙窃花的兴味。 …… 尤其在书房的时候,有好几次差点被外边路过的丫鬟小厮撞见,叫沈绮好不慌张,吓得身子都软了几分。 瞧她又想又羞的样儿,谢聿铎极有意趣——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早有吩咐,每次她来的时候,别人绝不敢进书房半步。 如此厮缠到端午之后,他忙得这点子偷欢的时间也没了,掐指算算,已有五六日不曾沾她的身子了。 这会儿,两人越吻越凶,实在是心热情浓,难以抑制。 眼见怀里的人儿眼波潋滟,红颊飞云,谢聿铎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她失望的眼神,一边回应她缠人的吻,一手去解自己腰间的束带…… 大不了,叫那群人再好生等上一等。 “二爷起来了吗?” 小五的声音不低,房中的夫妻俩都听见了。 “还没呢。” 小丫鬟的回话声倒是轻轻的。 屋里的两人登时停了动作。 第92章 谢聿铎低声骂了一句。 “这厮是有意的。他不敢敲门叫我,又怕我起晚了误了时辰,故意在外边说话,好叫我听见。等出了门,看我不好生踢他两脚。” 说罢,他又要低头吻过来。 这边被人一打断,沈绮的头脑就清醒了些。 她伸出素手,笑着捂住他的唇齿,又把他推远些,随手拉好了自己被扯散的衣襟,遮住一片春色。 “呸,人家一片诚心赤胆,跟着你忙前忙后,你倒要踢他,真不讲理……好二爷,你且去吧,这会儿我也没这个心思了。” 说罢,沈绮贴心地给他整整衣襟,把他刚松散的腰带,一点一点系了回去。 这样都弄好了,她瞧了瞧他身上……甚有起伏的衣服,忍不住地笑。 “你且去外边喝杯冷茶,凉凉你这热身子。挂着这个……这个明晃晃的幌子出去,事儿没干成,还叫人知道了。” 谢聿铎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还是叹了口气,撒开了手,果真去外边倒了一大杯冷茶,先端过来喂沈绮喝了一小口,自己再一口一口喝了。 这“凉凉身子”的空档,谢聿铎就不敢再坐在沈绮的床头,也不想出去,只坐在对面用来放衣服的春凳上,看着她说着闲话。 “昨儿吃酒,席上有一碟子酥油泡螺,很是甜软,味道极好,我想着你爱吃,另要了一份,昨儿拿回来了,就放在外边桌子上。” 谢聿铎每次出去吃酒赴宴,但凡遇见他觉得好吃的,都会给沈绮另带一份回来。 沈绮方才生了汗,这会儿就坐在被窝里,拥着锦被,用手指拢拢头发,给自己散散热气。 “你又不爱吃甜的,怎么会吃这个?” “我猜你八成爱吃,特意尝了尝。” 沈绮一笑,把满头乌发拢到一边儿。 “托二爷的福,每次要累你带好吃的回来。现在啊,满城的酒楼都知道,谢家二奶奶是个好吃嘴,可冤死我了。” 谢聿铎又喝了一大口冷茶,不以为意。 “管他们呢,你喜欢就行。” 这是他的另一个长处——从不操心别人的事,也从不操心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事。 这一点儿,沈绮自认不如他心宽,总是太在乎外人对自己的看法,想把事情做到没人能指指点点。 他又想起来一事。 “对了,这几日天热起来了,那酥油泡螺虽说是昨晚才做的,到了今儿也不知道放不放的住。你先略尝上一点儿,若是走了气味,就别吃了,怕伤了你的肠胃,等明儿我再派人给你送来。” 沈绮漫不经心地点头。 二爷接着叮嘱。 “今儿你若是想吃甜的,外边还有昨儿叫小五给你买的几样南来的果子,这个季节,甜杏应该不错。不过,你先别叫小绫在井里湃着,这天儿吃着太凉……” 他一句接一句,听的沈绮满床打滚,好不烦也——自己又不是孩子了,哪儿需要事事啰嗦。 他还没说完,沈绮干脆穿着睡衣下床,推他出去。 “快走,快走,啰嗦死了,比你丈母娘的话还多些……” 谢聿铎被她一步步推出去,无奈一笑,终于住了口,顺手拿了外袍,放下了茶杯,又回头搂住她,亲了一亲。 这次只亲了两下,他就停了下来,捧着她的脸颊,直挤成猫儿脸。 “这次真的不能再亲了,再亲,咱们还得费上一大杯冷茶。” 沈绮听他又没正经话,轻捶一下,笑着推他出门去了。 门关上了,他跟小五的交谈声也渐行渐远,屋里又是一片寂静。 天色还早,屋里光线昏暗不明,沈绮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走回卧榻,又栽到了松软的被窝里,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商人重利……轻别离……好不苦也……” 第73章 很有些厉害手段 吃过早饭,沈绮打发聿铄去了学堂,刚回到后院,就有管家仆妇来回话,说家里大爷说,准备再采买一批丫鬟,供七月里老太太过寿诞的时候支应使唤。 沈绮知道此事,点了头,叫小绫拿了银子发下去,交给人去办了。 半晌午的时候,玉镜被爹爹叫过去学写大字,沈绮就回了东厢房房,揭开桌上的食盒,里面是一碟子摆得整整齐齐的酥油泡螺。 原来这酥油泡螺是用酥油混着蜂蜜、蔗糖做的甜点,在盘子上摆得一个挨着一个,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上头尖,底下圆,螺纹一圈又一圈儿。 沈绮没吃过这个,瞧着粉白可爱,先拈了一个放在口内,味道如甘露洒心,入口而化,果真好吃。 谢聿铎果然知道她的口味。 沈绮刚吃了一个,赞不绝口,却不慎掉了些酥皮下来,洒在地上,小绫正好在房中拿着扫帚洒扫,就笑着嗔怪她。 “二奶奶怎么不早点儿吃,我刚扫好那边的地,这一会儿掉下好些渣子,还得叫我再扫一遍。” 沈绮把那一碟子酥油泡螺分出一半,留给玉镜吃,自己又拈了一个,喂到小绫嘴边,满脸含笑。 “不妨事,咱们先吃了再说,晚会儿我自己扫扫,成不成?” 小绫笑而不语,哪能真叫她动手,又就着沈绮的手吃了一个,便接着打扫南屋的浴房。 这两年,谢家二爷的生意越做越大,前边铺子的伙计多了两倍不止,各家分铺的伙计也有百十号人,饶是这样,依旧忙得马不停蹄。 第93章 谢家后宅里,也陆陆续续添了好些丫鬟下人,看门、洒扫、传话、采买,各司其职,按月发薪。 光沈绮的院子里,丫鬟们打水、洗衣、扫地、跑腿……各有分工,小绫、春柳的活都轻了不少。 只是,沈绮依旧不大习惯指使丫鬟进自己的屋子,东摸西看,好不膈应。 她这屋里,只叫小绫进来整理,偶尔还顺手帮她一起做些轻活。 为此,院子里新来的丫鬟里,有好几个比小绫年纪大的,却眼见她最得沈绮信任其中,众人都默认以她为首。 小绫来了这两年,比之前长高了不少,肤色也比之前亮了些,算不上十足的美人儿,也有几分青春年少的清丽,尤其是一双狭长伶俐的眼睛,清冷倔强,看谁都带着几分防备和审视。 她自小就能吃苦,心性机敏,办事麻利,为人要强,废话不多,尤其难得的是忠心不二,很有些当家主母身边掌事大丫鬟的气度。 只有在沈绮跟前,她才难得有些孩子气。 谢聿铎平日就玩笑说,小绫在沈绮屋里的时候,两人说说笑笑,像她的妹妹。 若是两人出去了,一个冷硬刚强,一个温柔小胆儿,小绫倒像是她的姐姐。 沈绮抗议,自己只是温柔,并不小胆儿,也很有些降服人的厉害手段。 谢聿铎斜斜看她一眼。 “二奶奶的厉害手段,是不是放在我这个压根不用降服的人身上,才最好使?” 然后又挨了一顿锤。 …… 没一会儿,小绫从南屋出来,放下扫帚,捏着一张纸条过来了。 “二奶奶,这估计是二爷掉的,你瞧瞧是什么?” 她只跟着沈绮学了些常见的字,这张纸上的字多,有些不大认得全,就拿过来给她瞧瞧,要不要紧。 沈绮接过来一看,上面不是谢聿铎的字迹。 分行一条条写着些药材账目,数量倒不算太多,大概是某个分铺递上来的条子,白日里被谢聿铎看过一眼,就随手放在袖中。 想来,是他昨晚脱衣服洗漱的时候,掉在地上的。 “一张账目条子,不打紧,放着吧。等晚上再还给他。” 沈绮收了纸条,随手放在桌上。 她闲来无事,就跟小绫说些闲话,吃了几个酥油鲍螺,又觉得心口腻得慌,小绫给她洗了几样果子来,她看来看去,都不太想吃。 心里头,总有些想他。 现在方才后悔,早上不该推他出去,眼下再想面对面和他说上两句话,可是不能了。 在房中悠来转去,她又瞧见了那张纸条,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看,若有所思,忽然叫住小绫。 “小绫,你知道今儿二爷去哪了吗?” “我早上在夹道上遇见小五,听他说,二爷这几日都在万香楼议事。” 万香楼是平山县最大的酒楼。 沈绮“哦”了一声,又看了一会儿那张无关紧要的字条。 “呃,我又细瞧了瞧这个纸条……怕是有用呢,不如……我们去给二爷送去吧?” 第74章 二奶奶大驾光临 沈绮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不敢看她。 小绫刚十五六岁,哪里懂得她这个心思,听见二奶奶说这个纸条很是要紧,随即应了声,放下笤帚,就出门叫人给二奶奶备马去了。 万香楼是平山县内最豪奢的大酒楼,地处繁华,离银狮街并不远。 沈绮主仆两个上了车,马车转了几条街,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那万香楼所在的街上。 原来,他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沈绮、小绫两人下了车,刚走到了万香楼的门口,还没踏进门槛,就有酒楼的伙计过来,伸手拦住了两人,笑嘻嘻地打招呼。 “二位,这几日万香楼关门谢客,不做生意,您二位劳驾,过几日再来吧。” 沈绮听了,本就有些心虚,现在有人一拦,她心下越发犹豫,便说:“这样就算了……小绫,我们还是回去吧。” 沈绮转身就要走,小绫却一动不动,她微微抬眸,往半开半合的大门里打量了一下,里边站着好些人,就开口与他理论。 “你们这不是正开着门呢,里面还有这么多人,怎么说不开门?” 这伙计搓了搓手,赔着笑脸。 “您二位有所不知,近日银狮街上开生药铺的谢家,把咱们得万香楼包了大半个月,他们自家做生意用,因此不接待外客。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小绫闻言,冷笑一声,正要和他说些什么。 大堂里边有个眼尖的谢家伙计,一眼认出来这边站着的夫人是自家的二奶奶,忙不迭地跑过来问好。 “二奶奶!您怎么大驾光临了?若有什么吩咐,您叫人给小的传话就成。” 近来,谢家铺子伙计、后宅下人的人数连番翻倍,沈绮本就不爱记人,伙计们更是认不全,见这人瞧着也有几分脸熟,大概在书房外见过一两回,便笑道: “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二爷在吗?” “在,在!二爷他们都在二楼的厅堂里议事,您这会儿上去找他?不妨事,五哥就在门口守呢。” 这人瞧着年纪比小五还大些,却赶着叫他五哥,果真是个极圆滑伶俐的。 沈绮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那就上去瞧瞧。你们忙你们的,不用跟着。” 第94章 那拦门的酒楼伙计听了二人说话,才知道,原来这位夫人便是谢家的二奶奶,连忙自己给自己打嘴,弯着腰把两人请了进来。 沈绮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带着小绫上楼去了。 眼看两人离开,方才拦门的酒楼伙计,慢慢凑到了那谢家伙计身边,慌得腿肚子都软了。 “我的天爷啊!这就是银狮街谢家的二奶奶?我,我也不认识啊!哎呦呦,这下可撞枪口上了,二奶奶她老人家可……可不会记小人的仇吧?” 谢家二爷的名头,走哪传到哪儿,酒楼伙计常来常往,自然多多少少听说了二奶奶的盛名。 谢家伙计见他紧张的模样,轻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叫他放心。 “你小子倒是好时运,我家二奶奶素来好性儿,再不会为这个记你的仇。不过你小子可要当心些,下次若是撞上我们家二太太、二小姐,嘿呦,挨上两个嘴巴子都是轻的!” 那酒楼伙计听说二奶奶好性格,一颗突突乱跳的心才渐渐安静下来,又陪了谢家伙计两句好话,才回身看门去了。 这万香楼原本就甚是富丽,近日被谢家包占,大堂内腾去了高桌低椅,更显得宽阔敞亮。 一楼的厅内,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谢家伙计,以供主子随时派遣支应,纷纷过来请安。 沈绮都点头应了,走到楼梯处,随即扶着小绫的手,一步一步缓步上楼。 到了二楼,又早有谢家伙计瞧见了,躬身上来请安,引着两人穿过长廊,便到了二楼大堂的门口。 大堂门侧放了一个扶手椅子,小五正翘着二郎腿坐那儿喝茶,忽得瞧见沈绮带着小绫过来,忙不迭地放下茶杯起身,急走过来。 “二奶奶,您怎么过来了?” 小五快满十八了,自幼眉清目秀,心窍机灵,如今广开眼界,做事练达,平日跟着二爷出来进去的,身上也穿着锦绣袍子,倒有些像城里大户人家的年轻小爷。 小五原名杜应宗,原本是吴老太太娘家那边七拐八绕的远房亲戚,若认真论起辈分来,应该叫谢聿铎作表哥,他却从来不以亲戚自居,素来对二爷的生意手段心服口服,鞍前马后地伺候。 谢聿铎喜欢他机灵,亲手带在身边调教,随身前后跟着,是他手下第一贴心得力的亲信。 小五个子长成,眼看比沈绮高出大半头,都快赶上谢聿铎的身量了。 这会儿,他低头弯腰跟二奶奶说话,方能叫她听得清楚。 沈绮见小五声音压得很低,又见大堂双门紧闭,里面隐隐有些嘈杂的说话声,猜测谢聿铎就在里面议事,也悄声问他。 “二爷正在里边忙?” 小五点了点头。 “今儿人多,您有事?我去叫二爷出来。” 小五轻易不敢打扰二爷议事。 除非是二奶奶来了。 第75章 翻手为云覆为雨 沈绮见今天的排场这么大,心中正暗自后悔,自己不该草率过来,忙止住小五。 “我没什么事,不必叫他了。原是小绫在家捡到了他的东西,不知道要不要紧,这才给他送过来。要不你先收着吧,看着办吧,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沈绮递了纸条过去,小五却不接,眼中满是心领意会的笑意。 “二奶奶好容易来这一趟,哪能直接就走?二爷虽忙着出不来,您去瞧一瞧他也好,也不算白来一趟。要不,叫二爷知道,您刚来了就走,他又要踢我了。” 小绫听见他的话,默默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反驳。 “这有什么好瞧的?二奶奶天天在家,还能瞧不见二爷?就你这么多事。” 小五得个头比小绫高出更多,这会子居高临下,揪了揪她头发间的小绢花。 “小姑娘家家的,你知道什么。” 小绫一巴掌把他的手拍飞了。 他故意龇牙咧嘴,还要再揪。 小绫没说话,给了他一个杀鸡抹脖的动作,他才怏怏地收回了手。 沈绮抿嘴一笑,见大门紧闭,摇了摇头,笑道:“人家在谈正事,咱们开了门岂不打扰,省了吧。” 小五没有说话,只略招招手,示意沈绮跟他走。 三步两步,走到回廊尽头,又转过两个门,喧哗的人声忽然大了起来,清晰可闻。 眼前是一道织花锦布帘子。 小五抬抬下巴,示意沈绮。 这道帘子后边,就是谢二爷与四方商客议事的大堂,这儿是大堂的小侧门。 小五都带着她走到这儿了,若再扭捏,岂不叫人笑话。 沈绮悄悄掀起帘子一角,留神去瞧。 商客云集,众声喧哗。 谢聿铎坐在大堂正中间最高的位置。 他沉默不言,俯视众人,眼神专注,指尖轻点桌面,嘴唇微微勾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眼神中,满是运筹帷幄的冷静从容。 全然没有半分床笫间的缱绻温柔。 沈绮略一晃神。 那分明是日日在床头枕畔厮缠的人,却叫她觉出几分素昧平生的异样。 心中莫名一荡。 沈绮轻轻掩上帘子,退步走了出来。 谢聿铎正全神贯注听众人议事,自然没有看到她。 沈绮晓得,一场商会散后,必然还有觥筹交错的宴席。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事情,她便把那纸条交给小五儿,让他自己处理,不用给二爷了。 第95章 下了楼,她见谢家伙计们甚是恭敬,叫小五得空时备上两桌万香楼的好菜,赏众人连日辛苦,自己来出钱,只管去后院找小绫销账。 临走,沈绮又叮嘱他,若是二爷没问,就不必说自己来过。 小五连连点头称好,陪着两人下了楼,一直把人送到上车,见谢家马车安稳地掉了头回去,才重新回到酒楼上。 沈绮带着小绫回家去了。 当晚,她洗了澡,拉着玉镜下了会儿棋,又和小绫闲聊到夜深,见他还没回来,就打发小绫去睡,自己也上床安寝。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忽然听到身边似乎有些响动。 她强撑着睡意睁开眼,是自家夫君回来了。 谢聿铎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眼惺忪,眉目绯红,正倚坐在卧床对面的春凳上,摸索着去扯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半天都没扯开。 “月儿,我……回来了……” 他回到自家娘子的卧房,醉眼垂眸,低声轻语,分明温柔可欺,一点儿也不像白日里冷静寡言的模样。 沈绮应了声,忙从床上爬下来,见他只脱了外袍,鞋都没脱,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垂在地上,知道他当真是醉得狠了。 她先帮着脱了鞋,再解了他的腰上的束带,好让他松快些。 沈绮本想扶他回床,哪里扶得动!只好拿个枕头,扶着他在春凳上坐好,随即到外边,给他倒了一大杯事先准备好的温茶来。 “来,喝茶。” 原本怕他呛到,沈绮伸出手,小心地扶住他的头,没想到这人无赖,竟然顺势倒在自己肩上。 到了她的怀里,倒是肯乖乖喝水,想来是渴得狠了,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我好想你……还想要……” “好,等一下,我再给你倒一杯来。” 沈绮把他正要起身,被他一把拉住衣带,往后一仰,险些倒在春凳上,身上的轻薄衣服也被杯底残留的水洒得半湿。 若是从前,沈绮必然要嗔他。 可见他近日着实劳累,到底有些不舍,勉强稳住身形,扯了扯被拉散开的衣襟,自顾自走去外边去,又倒了一杯来。 “还有呢,慢点喝。” 喝这第二杯水的时候,这人许是酒醒了些,就带着故意地胡作非为起来,只喝了半杯,意犹未尽的唇舌不肯再凑近杯沿,反而去吮她的指尖。 “别闹……再喝一口,乖。” 沈绮躲开他的纠缠,想让他再多喝一口,却被他顺势带倒,长腿一翻,挡在了春凳上。 喉结滚动,眉眼染红,分明是带着十足的情欲。 “想……要你。” 这人唇齿不清,动作却利落果断,一下就把人抵住,挣无可挣,退无可退。 俯身压制。 “好……但你……别急……” 充耳不闻。 …… 顺手把扯散的小衣咬在口中,一手扣住碍他行事的纤纤素手,随即禁锢在泼墨般散在春凳上的乱发间,刚才被人解开的腰带,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 许是因着酒醉,许是因着久别,这人带着些不同寻常的任性肆意。 这是往日罕见的粗野霸道。 恍惚之间,又让她想起那个独坐在高位上,沉默着轻点指尖的陌生男人,曲折反复,真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 次日,天光微亮。 早就有人在门外等着了。 沈绮只觉得浑身酸软,正要起身,又被人一把拉回了怀中,疼得她呲牙咧嘴。 “放开我。” 似乎没听到。 “你该起了……” “不急,再陪你睡一会儿。” 他眼都没睁。 沈绮看着床顶的宝相花纹,悠悠舒了口气。 昨儿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夜,到底回了床上方肯罢休。 眼看着身下枕席凌乱,两人的衣服扔了一地都是,小衣也不知道塞到了哪里,自家嘴角都被吮破了皮,全身上下又满是荒唐痕迹。 那条春凳上还有……不提也罢。 第76章 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她还没想好,这遍地满身的荒唐痕迹,到底该怎么遮掩才不被小绫看到,眼看身侧的罪魁祸首还这般理直气壮,沈绮索性放弃了挣扎,合上了眼皮,又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 翻身一瞧,身侧早就没人了。 沈绮慌忙起来,四处打量了一下。 凌乱的床褥早就被收拾整齐,散落的衣服也被收了起来,春凳干干净净,而自家的贴身小衣,也被妥妥贴贴穿了回来,遮住了满身深深浅浅的红痕。 这男人,明明忙得要死,还不忘了照顾这些细枝末节。 当真细心至此。 雨散云消,春梦无痕。 挂在床帐上的两颗珍珠,还在悠悠然发着温润的光。 可昨夜,它们摇晃出一片来回簸荡的光泽,真真叫人恍惚不知天地为何物…… 果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 沈绮把头埋在被子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 午睡刚起,玉镜就跑了回来,说要跟沈绮一起摘游廊下的那几盆开得正好的凤仙花,捣成汁子,再加上明矾,好给大家染红指甲。 沈绮没空,正想趁着天光明亮,在屋里做些针线活,就叫她去找小绫、春柳玩去了。 第96章 玉镜今年十四了,身量高了些,模样也长开了,却不如玉钟大姐姐窈窕,身量瘦削,脸上又时不时就会冒些红痘,整日担心得不得了。 眼见自己没有长成姐姐、嫂嫂那样的美人儿,她心中很是苦恼。 沈绮安慰她,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再过几年,她就会变美了。 这话说了快两年了,玉镜快要不相信了。 沈绮在屋里刚绣了一会儿,帘子一动,孙雪意走进来。 “沈二奶奶,在屋里忙什么呢?今儿天这么好,你也不出去逛逛。” 孙氏这一两年用心养身,痛快做人,谁惹她,她就加倍怼谁,吓得把二婶、玉锦都闻风而逃,大哥哥也轻易不敢招惹,日日小心奉承。 只有沈绮,能见到她的好脸色。 眼看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虽比不上沈绮莹润透亮,也自有些清雅婀娜的风姿。 沈绮见她进来,笑了笑,也不起身。 “闲来无事,绣几个肚兜穿。” 孙氏走过来,自顾自坐下,顺手拿起刚做好的一件,略瞧瞧花色,又打量了一下沈绮。 “你穿这样小的,不勒得慌吗?” 沈绮一笑,往窗外努努嘴。 “玉镜大了,得穿这个,她自己不会做,外边卖得少,又不好,我就给她多做几个。” 孙雪意拈起一根颜色鲜亮的丝线,很是感慨。 “真叫人羡慕啊!你们姑嫂两个,好得像是母女。我们那院,啧啧。像是前世的仇敌。” 沈绮笑着安慰她。 “不是就快嫁出去了?到时候,你就清净了。” 孙雪意轻轻搅着那根丝线,撇了撇嘴。 “哼,这清净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我听说,她相看了好些,就没一个看上眼的。就算是天上的嫦娥,也能挑上个后羿来嫁。你说,她是不是想嫁给玉皇大帝,当个王母娘娘?” 沈绮被她说得噗嗤一笑。 孙雪意也忍不住笑,笑完了,忽然皱了下鼻子。 “咦,你这屋里,是什么味啊?” 沈绮听了这话,险些被针扎了手,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忙起身四处看看,心头砰砰直跳。 昨夜,那人实在是罕见的霸道贪婪,自己险些招架不住,几次三番下来……可自己明明又收拾了一遍,难道留下的气味还没散去? 孙雪意又站起来闻了闻,皱了眉毛。 “闻着有些酒气,二郎昨晚喝酒了?” 沈绮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 “对对,他近来应酬多的很,时常喝酒,屋里全是他的……酒气。” “我家那个也是,天天喝得大醉,醉醺醺地才回家,鬼哭狼嚎的,吵死人了。我才不耐烦呢,昨晚就没叫他进屋,他倒是死皮赖脸的,在我屋门口睡了一觉。早上起来见丫鬟看见,好不笑他!” 沈绮听见这等闺房私语,抿嘴一笑。 “还好近来天儿热,要不,你要把人冻着了。” 孙氏想起自家男人越来越缠人的样子,也自顾自笑了。 沈绮又绣了两针,形神倦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孙雪意瞧见,忍不住打趣她。 “绮丫头,你这半天了,才绣了几针啊,怎么这么懒怠?” 沈绮叹了口气。 “天儿太热了,我素来苦夏。一到天热的时候,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连身上都不来了。” 孙雪意闻言,抬眼好生打量一下她。 “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沈绮笑着摇摇头。 “不是,我做姑娘家时,身子就是这样。每年到了五六月,天一热,月事就不来,等到八九月份,天凉快下来,身上自然就好了。” 孙雪意看看沈绮原本盈盈的柳腰,近来更瘦了些,确实是不像有身孕的样子。 两人正说话,玉镜跑了进来,手上捧着刚捣成花泥,加了明矾的凤仙花,吵着要给两个嫂嫂包指甲。 沈绮本想把手头的活儿做完,见她兴高采烈,不忍拂了她的兴致,温柔地答应了,小心收了针线,乖乖伸出手,随便她给自己包。 孙氏也没有逃掉,小绫、春柳,加上玉镜自己,全都包了指甲,五人十只手,全都染得鲜红明艳。 …… 晚间,谢聿铎回来很早。 早得叫人意外。 沈绮刚洗了澡,穿着家常衣服,叫了玉镜、小绫过来,教她们看最近家里的账本,偶尔指点几个不认识的字。 谢聿铎推门进来的时候,三个人正挨着坐在一起,笔飞纸乱,叽叽喳喳,说得热闹。 一抬头,几人都齐刷刷愣住了。 谢聿铎见屋里这么多人,也是一愣,随机冲她们点了点头。 “你们继续。” 他自顾自脱了外袍,去了南屋洗漱。 沈绮忙打发两人回去,关好了房门,收拾了笔墨,跟了过来。 “今儿回来的这么早?你的生意都忙完了?” 浴桶里还有沈绮用剩的洗澡水,谢聿铎听见两人走了,就开始解衣服,顺手把脱下来的衣服递给沈绮。 “嗯。有一群安庆来的商客,手里有几样药材,想长年供应过来,我原本想再压压价格,来回交手了几日,昨儿松了口,应付了事算了。” 沈绮一件一件接过他的衣服,抱在怀里,觉得有些奇怪。 第97章 “咦,应付了事?这可不像是你的为商之道。” 谢聿铎开始解贴身的里衣。 “想开了。银子再多也赚不完,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日后,才不一定长久地在这儿待呢。” 沈绮没听明白。 “嗯,不在这儿待?你还想去哪儿?” 谢聿铎没接话,把最后一件衣服递给她,等她接住了,他又不松手。 他挑了挑眉。 “一起洗?” 第77章 羞得没眼看 沈绮见他在自己跟前又没个正形,轻哼了一声,就抱着衣服出去了。 谢聿铎轻轻一笑,自去洗浴。 昨日,小五记着二奶奶的话,当真没对谢聿铎说沈绮来过酒楼。 若不是他在晚宴中间出来透气醒酒,又听见伙计议论二奶奶的赏,险些真被蒙在鼓里。 他命人叫来小五。 “二奶奶今日来过?” “呃……是来过。那时爷正忙,二奶奶不叫打扰……看了爷一眼,才走的。” 谢聿铎忍不住抬腿,连早上想踢的那脚,一起踢了。 “你小子倒是懂事。” 回到席上,他不想再花时间纠缠,痛快答应了安庆群商的请求,又碰了杯酒,随即告诉大家——家中有事,非得自己亲自到场不可。 眼看生意谈成,众商客还想再和他多喝几杯,可惜苦留不住。 谢聿铎出了酒楼,随即打马来家。 沈绮来看过自己。 她在想他。 醉意上头,马蹄声越来越急。 …… 呃,昨晚的那场事儿,他确实必须亲自到场。 …… 等他洗好出来,见沈绮已经收拾好了桌子上的笔墨,就顺手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问她。 “昨儿弄疼你了?实在对不住。” 沈绮脸儿一红。 “还……还好。” 谢聿铎挑眉一笑。 “嗯?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哪儿是赔礼道歉,分明就是有意调戏! 沈绮笑着去掐他的脖子。 “不许说,不许说了!” 谢聿铎一笑,捏住她的手,低头去亲她的脸颊。 “今儿……是不是能成的日子?” 沈绮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月身上没来,她也算不清,是能成,还是不能成。 “那就是能成,不耽误事儿。” 他的手又开始不安分,惹得沈绮在他怀里连连摇头。 “不成,今儿可饶了我吧。” 他见她果真皱了眉,挑了挑眉毛。 “怎么说?” 她又开始哼哼唧唧。 “就是……实在是不成了……” 谢聿铎瞧着她的无赖样子,微微眯起眼睛。 “好好说,怎么不成了?” “嗯……好二爷,饶了月儿吧……” 沈绮有意说些软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唇齿凑在他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 “……人家都快死在你手里了……” 不说还好,听了这话,谢聿铎以为她在有意挑逗,如何能忍,一把打横抱起,阔步回房。 沈绮身子猛然腾空,吓了一跳,忍不住用力掐他的肩膀。 “不成,今日果真不成了。” 语气很是坚决。 见她当真求饶,谢聿铎还是歇了心思,好生把她安放在床上。 “好吧,好吧。那咱们就斯斯文文说说话,好不好?别掐了,你掐得不疼,我倒怕你手疼。” 沈绮知道他近日劳累……昨夜更是……有心叫他好生歇歇。 “那我给你揉揉肩膀,好叫爷松快松快,可好?” 他欣然从命。 谢聿铎脱了上衣,俯卧在枕上,偶然看见沈绮手上被染红的指甲,拉到自己眼前,好好瞧了一瞧。 丹红夺目。 “这是怎么弄的?” “玉镜用凤仙花给我包的,好看吗?” “真好看。” 真诚赞叹。 说罢,又要吮她的指尖。 沈绮哪儿能不知道他这爱啃人的狗脾性,飞快收了回来,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背上。 “坏狗儿,不可造次。” “哦。” 谢聿铎依言安生躺好,腰身挺直,双臂放在枕上。 这人原是马背上走惯了的汉子,脊背宽阔紧实,沟壑分明,整齐流畅的线条一直隐入腰腹。 一旦沉默下来,就会有种隐晦难言的力量感。 沈绮心头一荡。 此刻她有意怜惜,轻轻揉着他肩背上紧实的肌肉。 “用力。” 谢聿铎从枕上闷闷出声。 沈绮加了两分力道。 “使劲儿。” 沈绮咬着牙用力。 “太轻了。” 他干脆抬起了头,裸着上半身,转身看她。 “喂喂,我说二奶奶,家里没管你饭吃吗?” 沈绮听了生气,捏紧拳头,使了吃奶的劲儿,狠狠捶了他一下。 “唔……这才像话。” 他满意地趴了回去。 “就得这么着。” 沈绮的拳头一下一下捶在身上,他极为受用。 这狗男人,真是欠揍。 …… 捶了一会儿,谢聿铎止住了她。 “哼哼,是不是觉得疼了?” 第98章 沈绮很是得意。 “多谢二奶奶盛情,我已经觉得舒服多了。不过,你劲儿越来越小,怕是手疼。来,我给你揉揉,咱们在这儿说说话。” 谢聿铎翻身过来,搂她在怀,两人就依偎着,手扯着手玩耍。 沈绮好久没有这么跟他说话了。 “今儿回得这么早,当真不妨事吗?” “不妨事。以后,我日日会回来这么早。” 昨晚,在疾驰回家的马背上,他想好了一个大主意,知道她心窄,常担忧,又打算晚些再告诉她。 沈绮支起脑袋看他。 “这是怎么说?” 谢聿铎把她的脑袋按回坚实的臂弯。 “世上的生意又做不完。我早日抽身出来,安排好得力的伙计,盯着几条要紧的线儿,心中有数,自然出不了大事。别的小生意,就算了。” “那你……岂不是要少赚好些银子?” “是。” 谢聿铎很是真诚。 “你苦心经营良久,竟然舍得?” “我若不舍得银子,就得舍得你在家想我。” 听了这话,沈绮心中一动,又爬起来看他。 “你知道了?” 谢聿铎“啧”了一声,又把她的脑袋按回去,伸手捂住她的脸颊,防止她又要爬起来。 “你别乱动……是知道了。二少奶奶大驾光临,小人没出去远迎,该死该死。” “是小五说跟你说的?” “不是他,他倒是守口如瓶。那孩子原本只听我的话,如今倒叫你降服住了。” 沈绮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嗤笑。 “这下,你可知道二奶奶的厉害手段了吧!” 谢聿铎见她得意又俏皮,忍不住凑过来亲她。 “我老早就知道了。” “你别揉……痒得很……哈哈……” 沈绮一边忙着应付他,一边往后边退。 两人直退到床角,沈绮伸出纤手捂住了他的嘴。 “安生些,我还给你揉揉,像刚才那样,好不好?” 被捂住嘴的人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沈绮随即松开了手,微微颔首,示意他趴回去。 “那你趴过去,我先给你揉肩膀。” “不用揉那儿了。” 谢聿铎仰面而卧,单臂靠在枕上,胸腹半裸,长腿挺立,轻轻抚弄着她的手指,朝下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儿。” 水葱般的纤长十指,染得如飞霞般醉红……越发动情夺目…… 沈绮羞得没眼看。 第78章 意外的酣畅淋漓 这日之后,谢聿铎尽量在前边书房处理事情,日日早归。 一日,他竟得了个大空,去后院和家里人一起用晚饭。 谢聿铎久不在家里吃饭,等开饭了才发现,沈绮竟然是晚饭桌上最忙的人。 相比于比起两年前,谢家的餐桌明显丰盛很多,伺候的丫鬟下人也不少,但沈绮、孙氏身为人家的儿媳妇、孙媳妇,还是需要在饭桌上忙着给众位长辈盛饭、端汤、布菜。 谢家晚饭桌上,除了老太太,大家都在,这也是二婶难得有当长辈感觉的时候。 孙氏素来不大用晚饭,今日又推脱身子不好,没来,就只沈绮一个人照顾众人用饭。 从落座开始,谢聿铎的眼神一刻都没从她身上离开过,正当她又要起身给二叔刚放下的空碗盛汤的时候,他按住了她的肩膀。 “坐下,好好吃饭。” 一顿饭下来,她忙前忙后,却根本没扒拉几筷子。 怪不得近来揉起来瘦了些。 谢聿铎给她夹了一筷子银丝鱼肉。 “吃,你最喜欢吃的。” 二叔见状,忙不迭地端起了手边的空碗,给自己盛汤去了。 二婶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大哥用一个警告的眼神,叫她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近来,谢家实在是阔得厉害,阔得一骑绝尘,阔得无人不知。 这是谢聿铎单枪匹马挣出来的家业。 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银狮街谢家。 虽然上有长辈,下有大哥,谢家众人也没有明言,但大家心知肚明—— 如今,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沈绮实在是胃口不好,连自己碗里剩的白米饭都吃不下,见他又给自己夹菜,忙挡住了自己的碗,侧身低声对他说话。 “天热,我没胃口……就碗里的这些,我都吃不下了。” 谢聿铎查看她的神色,见她果真是不想吃了,就把夹的那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 沈绮松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努力吃完自己碗里的饭。 随即,谢聿铎又伸手把她的碗拿过来,把她吃剩的半碗饭菜,拨进了自己碗里。 “我帮你吃。” …… 沈绮:!!!!(桌子上不全都是饭菜吗干嘛吃我的怎么你家是有吃饭不能剩米粒的规矩吗!) 谢家众人:……(埋头干饭) 玉镜:诶,二哥哥,我也不想吃了! 谢聿铎眼都没抬。 “小孩子要多吃饭,才能长高……还会长好看。” 玉镜:……那好吧。(埋头干饭) 沈绮想捶他,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暗地去踩他的脚。 没踩到,倒被他抬了下腿,一把按住,辖制得动弹不得。 沈绮走又走不得,吃又吃不下,更不用再起身给众人端饭盛汤了,只好拿着筷子,给坐在另一边的玉镜夹菜。 第99章 “二哥哥说的对,你再多吃点。” …… 吃完饭,谢聿铎没有直接走,而是当着谢家众人的面儿,叫来了后厨管事的仆妇。 “二奶奶身子不好,这几个月,她的饭菜单独做,多些新鲜鱼虾,少些辣,不要韭菜,时令果子要最甜的。做好之后,你们直接送到东院东厢房。”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我的那份。记住了吗?” 管事连连点头称是。 谢聿铎很是畅快,终于可以和媳妇单独吃饭了。 沈绮也微笑着点头。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家中众人各种各样的神色。 但她知道,房中枕畔,夫妻两个再怎么厮缠厮闹,都成。 可到了人前,尤其是当谢聿铎出言维护自己的时候,最好不要拂他的面子。 何况,自己乐得自在。 除了给沈绮开小灶,他得知万香楼六月到八月会供应少量的冰食,便命人去定了两个月,每日不重样地送过来。 又叫来两个常替自己去酒宴谈事的管事,好生叮嘱他们,谈生意时,顺便留意各家酒楼新出的菜色。若是有好的,都命人送来尝尝。 谢家二爷稍稍退出商海,就把那点子厉害手段,都用来养媳妇了。 半个月下来,沈绮果真胖回来了一点儿。 谢聿铎揉着她肚子上的小肉儿,很是满意。 沈绮吃饭吃得好乏,捶他都不想捶了。 反正名声在外,有好有坏,她也不想在乎那么多了,随他肆意安排。 …… 六月初,日头西斜,沈绮在西厢房看着玉镜记账本,看到一半,便隔着窗户瞧见谢聿铎回了院子,掀开帘子进屋了。 这个点儿,他很少回来,必然是有事。 沈绮忙回了东厢房。 “今儿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要去省城一趟,回来收拾收拾行李。” 沈绮点点头,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这人最是胆大心细,世间常人多有不及,再说,原就是走惯了远路的人,这点子行程,本就无须她担什么心。 “这次去几天?” “大概半个多月。” 沈绮听了,微微有点惊讶。 “这么久?以前,最多七八日就回来了。” “帮老朋友验些货,再去几家店铺问问近来的风向,还要抽空去趟大姐姐家,加上两天的来回路上,半个月算是快的。” 他这边说着,沈绮便去里边,打开衣柜,准备他要带的东西。 一去十几天,衣服鞋袜都要备好。 谢聿铎关好了屋门,也跟着进来,从她身后伸出手,合上了她刚打开的衣柜门。 “嗯?” “不忙。” 这人把她搂在自己怀里,一边亲,一边解她的衣襟。 “先忙这个。” 沈绮忙用手挡了一下。 “大白天的,再让人看见,晚上再说。” 谢聿铎拉开碍事的手,微微用力控制在她背后。 “等不得晚上了,吃过晚饭就要走。” “好歹……等我收拾好东西……你先松开……” 咚咚,咚咚。 外边有人敲窗户。 沈绮正被亲得欲拒还迎,吓了一跳,忙推开他,系好了自家的衣襟,走过去打开窗户,原来是玉镜。 “嫂嫂,咱们账本还没看完呢!” 沈绮觉得脸发烫,心突突跳。 “你先看着,我马上就过去。” 谢聿铎拉住了她,隔着窗子对妹妹说话。 “今日先不看账本了,我要看看你的字练得如何。你拿上纸笔,去后边找奶奶、爹爹,二叔、二婶,还有大嫂嫂和二姐姐,就说我要去趟省城,细细地问他们需要捎带什么,一样一样写清楚品类数量,每个字都要写工整,再写上你想吃的、想玩的,到晚饭后,一并交给我。” 玉镜听了,高兴得不行,哥哥每次去外地,都会带回来许多好吃的。她当即领命,果真带着纸笔,往后边去了。 谢聿铎“啪”地一下关紧窗户。 “放心,这就够她忙一阵儿了。” “还有门……” “进来时就关上了。” 谢聿铎重新解开她的衣襟,又亲了下去…… 到底是大白天,两人都悠着劲儿,恣心所欲,兴尽为止,倒是意外的酣畅淋漓。 第79章 县太爷夫人上门 盛夏,庭院中的石榴花红得像火,白天一日日长了起来。 谢聿铎去了省城后,沈绮每日打发聿铄去了学堂,就教玉镜、小绫看看账本,写写小楷,后半晌,就和孙雪意逛逛园子,姑嫂几人看花、刺绣,日子也不难熬。 天还是热,但有谢聿铎安排好的各色吃食,她的胃口也好了些。 一日,西院丫鬟桂香来找,说二太太问二奶奶,明儿上午有没有空闲,若有空,她一会儿来找二奶奶说话。 沈绮一听是二婶问她,就留了个心眼。 “你先说说看,什么事?” 桂香老实,二奶奶既然问了,她就照实答。 “二太太说,明儿县太爷夫人的娘家舅夫人,要上门相看二小姐,您若是有空……” 沈绮听明白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 谢家日益兴盛,在平山县一骑绝尘,富甲一方。 第100章 方圆百里,无人不知银狮街谢家的豪阔。 眼看着谢家高楼渐起,如今玉锦正当嫁龄,有意结亲的人家真是不少。 家境略差些的,想要攀附谢家大户的豪奢。 家中有些产业的,也想搭上谢聿铎的生意脉络。 这些原也是县里的大户人家,本跟家道中落了好些年的谢家不相上下,不过如今谢家一枝独秀,这些人家都想巴结上来。 玉锦原本就有些倨傲,眼见各家都不如自家,更加自恃身份,有时连茶也不倒,叫丫鬟出去了事。 高不成低不就,眼看过了十八岁还没定亲,叫冯氏很是恼火。 像县太爷这等读书起来的官宦人家,素来拉不下脸与商户结亲,家中的两个儿子年愈三十,各有妻室,孙子辈年纪尚小,也难以匹配。 那夫人的娘家兄弟眼见谢家的盛势,便求到了做官夫人的姐姐跟前,有意为儿子求配。 县太爷夫人娘家姓黄,这位黄夫人知道谢家现乃平山县的首富之家,又见娘家侄子堪堪二十出头,和那谢家小姐也算是良配,这才答应了替他出头,明日到谢家喝杯茶,说说话,算是相看了。 县太爷的夫人上门喝茶,就连素来骄矜的玉锦,也难说个不字。 冯氏更是重视。 她再三叮嘱玉锦,这是难得的好姻缘,对自家来说,算是比省城的商户还高的门第,万万不可拒绝。 她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是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派遣奴仆,打扫庭院,收拾桌子,比沈绮平日管家更用心。 这是二房的事情,自有二叔、大哥接待男客。若是女客,便由吴老太太、冯氏、孙氏相陪,再加上玉锦露面奉茶,沈绮远远跟着行礼就行,本不用上去撑场面。 偏生吴老太太昨儿吃了个凉桃儿,今儿有些腹泻,明儿也不一定能好。 孙雪意更是难给婆母小姑子好脸色,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很快“病了”。 二婶单独一个人,实在撑不起来接待官家夫人的场面,这是请沈绮出山来了。 沈绮听了丫鬟回话,坐在椅子上摇着团扇,一时没说话,心下忖度。 一来,这是官家夫人,谢家再阔,也吃罪不起。再说,谢聿铎平日生意往来,不少跟官府打交道,自己得顾着他的脸面。 二是,玉锦嫁人之后,再过一两年就到了玉镜相看婚事。婆母早逝,自己在白河镇长大,不太知道平山县中相看人家的规矩。若是此事自己一点儿不留心,怕以后张罗不好玉镜的事情。 为此,就算她不喜欢二婶和玉锦,也还是点了头。 到了次日,二婶早早就起来张罗,又派人一刻三趟地来请她早点过去。 沈绮知道时间还早,把人打发走,不慌不忙地梳了发,上了妆,吃了早饭,换上待客的锦绣衣服,才扶着小绫的手,慢慢悠悠去了西院。 今儿确实是大事。 沈绮今日梳挽宝髻,略插珠翠,显得亭亭素腰,灼灼明颜,端的是平欺神仙,赛过嫦娥。 玉锦见了,暗暗咬牙。 她今日郑重妆饰,留意打扮,锦绣耀目,珠翠满头,可跟美貌天成的沈绮站在一处,平生多出了几分俗气。 沈绮倒是没发现,自顾自看着人安排茶点。 等县太爷的夫人黄氏带着舅夫人大驾光临,沈绮跟着冯氏,带着合家的丫鬟、下人在大门口跪迎,随后簇拥着黄夫人、舅夫人迎到后厅。 男客自有二叔和谢聿铭迎接,在前边喝茶说话。 黄夫人年过五十,生的五短身材,面皮白净,戴着叠翠宝珠冠,身穿大红绣袍,鬓发花白,倒是和气。 叙毕礼数,锦屏正面设放了一张锦裀座位,让黄夫人做了首座,冯氏对面陪坐,沈绮和那位舅夫人客东主西,两分头坐了。 席上,丫鬟们奉上各样茶果、细巧糖酥,叙了半日闲话。 冯氏好生巴结这位平山城里地位最高的官夫人,又有意夸耀自家的富贵,好一顿巧舌如簧。 那官家夫人听来听去,甚少接话,只是微笑着喝茶。 眼看有些冷场,黄夫人话头一转,开始询问沈绮,谢家二郎近日忙什么生意,爹爹身体还好,三姑娘今年多大了? 沈绮都一一应了,心中甚是纳闷。 二婶也有些坐不住,便给丫鬟使了眼色,叫玉锦出来奉茶。 玉锦这次格外端庄谨慎,奉茶上来,侍立左右,等着黄夫人、舅夫人与自己说话。 没成想,人家喝了半日,只夸茶不错,又让沈绮叫丫鬟带了玉镜也过来相见,拉着沈绮姑嫂俩人都夸了一夸,随即起身告辞了。 第80章 云姨娘的身世 临上轿的时候,黄夫人拉住了沈绮的手,低声交谈。 大致说,今儿来的娘家侄儿年过二十,甚是顽惫。倒是自家的嫡长孙,今年刚十三岁,聪明清秀,和玉镜年纪也差不多,虽说眼下还有些小,再长两年,也就到了相看成婚的时候了。 这下,沈绮明白了。 县太爷夫人这是没看上二房的谢玉锦,不想叫娘家侄儿娶她做侄媳妇,反而有意和大房的三姑娘结亲,愿意娶做自家的孙媳妇。 哪怕,玉镜相貌平平,更没长大。 原因嘛—— 除了黄夫人嫌弃二婶市侩,不喜玉锦庸俗,大概是因为—— 玉镜,才是谢家二爷的嫡亲妹子。 第101章 回了西院,众人自然看出来,县太爷夫人没瞧上自家。 二叔、二婶原本对这门亲事很是希冀,指望趁着自家的阔绰,攀上为官的贵人,比经商之家高贵些,当下知道人家不愿意,纷纷直摇头叹息。 玉锦倒是不以为意,只说那来相看的黄家,空有县太爷这门好亲戚,自家却穷酸,看那衣服首饰,远远不及自家阔绰。 谢聿铭来回踱步,摇着折扇,苦劝不已。 “妹妹,有句话,如今我不得不说了。咱家如今是阔了,可你要知道,这不是你大哥的功劳,那是二郎的手段。你跟他,中间还隔着一层呢!” 玉锦翻了个白眼。 “再怎么隔着,银子也是谢家的银子,不是东院的银子。” “唉,那你可知道,黄家为什么不愿意这门亲事?” “自古官商不是良配。官宦人家看不上咱家,我还嫌弃他们寒酸呢!” 大哥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我遇见不少有儿郎的人家,一听是谢家的姑娘,都说自家愿意结亲。再一听咱们是二房,好几家连相看都不来了。你啊,不是二郎嫡亲的妹子,还不如玉镜呢!” 二婶一听,也有些惊讶。 “玉镜,那个丑丫头?她才多大啊!” 大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可偏偏人家说,玉镜小些也不要紧,要等她两年。” 玉锦听见这话,气得脸都红了,一把把杯子摔在了地上。 “那个丑丫头!我是模样不如她,还是身段不如她?她还敢来要我的强!” 众人苦劝不止。 …… 午后,孙雪意来了沈绮屋里,打听今日玉锦等人在后厅相看的细节。 她问了大哥半天,他也没说清楚,干脆来找沈绮。 她还没进门,就看见窗台上有一碟子红艳艳的山楂果,就端着进了屋。 “我说沈二奶奶,这果子你若是不吃,也别放窗户上,也不怕被雀儿啄了去。” 沈绮就着她的手,看了看。 果子红艳硕大,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哦,不是我放的,大概又是云姨娘送来的。” “她?” 孙雪意的表情有些惊诧。 上次,两人闲逛的时候,在后院遇见云姨娘,沈绮就按着礼数问好。 云姨娘不吭声,只低下头,急走两步就走远了。 沈绮还是一如既往的摸不着头脑。 “这倒有些奇怪。” 那次,孙雪意瞧她想不明白的样子,用帕子捂着嘴,压低声音。 “你若知道缘故,就不奇怪了。” 沈绮想问到底什么缘故,她又闭口不说,也就不问了。 这会子,孙雪意听沈绮讲,云姨娘为了谢她看照儿子上学的事情,时不时就会给她送东西。 听完,她到底也没忍住,把那个缘故低声细细说了起来。 云姨娘是外乡人,七八岁的时候,一家人逃荒来到平山县,在大街上被中年时候的吴老太太看见。 老太太中年无女,说她瘦的可怜见儿的,就买回了家,说是当丫鬟侍女,可几乎把她当成女儿养,也让她帮着两个儿媳打理家事。 养到二十出头,云姑娘出落得鲜花儿一样,家里的事儿样样精通,伺候老太太也尽心尽力,老太太喜欢她,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只说再等两年,选个离得近的好人家。 那年到了深冬,一向多病的大儿媳妇病重死了。 老大谢晏才还不到四十岁,除了嫁人的玉钟,聿铎、玉镜两个孩子都小,老太太就留了个心眼儿,想让云姑娘给老大做个填房,帮着照应孩子、管理家事。 两人差了十几岁,再做大户人家的填房,到底不如外边好人家的正头娘子,老太太还没想好,这事能不能成。 没想到,趁着老太太在佛堂念经,一向老实巴交的老二竟然强暴了云姑娘,被老太太当场发现,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事情闹大了,二婶更是大哭大闹,坐在地上撒泼,非要要个说法。 二婶闹了三天,老太太也想了三天,终于吐了口,说家丑不可外扬,只让老二收了云丫头当姨娘,算是有个名分。 没想到,听见老太太这么说,云姑娘当场撞了柱子,幸好她三天米水未进,没了气力,被众人救了回来,只是额头上破了个大口子,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大疤痕。 身子好了之后,云姑娘还是成了云姨娘,被安排住进西院正房西边的小耳房中,二婶也不闹了,好茶好饭地照顾她。 众人都奇了怪,只说她怎么突然贤良起来了? 只是,云姨娘再也不跟人说话,也不笑,更没进过老太太的屋子。 后来,她生下了聿铄,老太太也松了口气,主动到前边来看看小孙子,在她床前说了半日的体己话。 她一声儿也没吭。 又不知怎么的,二婶突然又不喜欢云姨娘了,茶也不给,饭也不给,她终于发了好大一顿火,把云姨娘赶出了西耳房。 云姨娘还是什么都没说,抱着孩子就走。 她把刚满半岁的小聿铄放在老太太屋门口,自己住进了后边的下人房,开始帮着烧火做饭。 虽说名义上占着个姨娘的名分,实际上和仆妇无异。 “我刚嫁进来没多久,就从大郎那儿知道这事儿,从此后就留个心眼儿,省得被人拿捏住,一步接着一步,被那狠心的贼妇人堵得没有活路。” 第102章 沈绮听着心惊胆颤,低声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二叔这人,对这件事什么态度?” 第81章 好可怜的孩子 听见沈绮问起来自家公爹,孙雪意冷哼一声。 “呵,我那公爹,你是不知道,一辈子没长骨头!看起来有个一家之主的名头,其实什么主见都没有,怕媳妇,怕老娘,就算是站在自家儿子跟前,也是个窝窝囊囊的样子。 他也没什么本事,账本都看不明白,谢家的老爷子死了之后,他被我婆婆逼着,跟大哥一起经营铺子,其实样样不行,把好好一个铺子拖累得快开不下去,还好有你家公爹撑着台面。等到儿子长大了,他才终于能脱手,不装了。 就说云姨娘的事儿,据说从头到尾他连个屁也不敢放,那泼妇说把人收房,他就收房,泼妇说把人赶出去,他也只能赶出去。” 沈绮摇了摇头。 “也不见得,霸占云姨娘的时候,难道不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这随口一说,倒是让两人都愣了一会儿。 孙雪意嘴唇颤了又颤,有些迟疑。 “难道说,这事也是那泼妇的主张?” 沈绮没接话。 俩人心里都是一冷。 照着雪意的说法,云姨娘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很是受宠,家里家外的事情都经手,只怕老太太的私房钱也交到了她的手里。 二房本就不如大房有本事,又听说老太太想把云姑娘嫁给成了鳏夫的老大,二婶若是害怕两人联手合作,一起把持谢家,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指使自家男人强暴云姑娘? 等云姨娘真的进了西院,看她不笑不说话的样子,想必家中诸事都撒手不管了,更别提老太太的私房钱了。 二婶眼看没法霸占财权,又看云姨娘生了儿子,更觉得碍眼,干脆赶了出去,只当白忙活了一场。 沈绮和孙雪意两人都想到这个可能,一时都没敢说话。 半晌儿,沈绮对雪意说:“这事,不管是谁的主意,到底也是二叔做的。要怪,也怪他不干人事……不过你我,凡事都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孙雪意点头称是。 沈绮莫名想起来了远在省城的谢聿铎。 他十三四岁上就失了母亲,姐姐远嫁,妹妹年幼,爹爹只会照应铺子,家里又有这么一摊子乌糟事。 刚长大成人,就跟着商队远行,跋山涉水,千城万路,风刀霜剑,怕是一言难尽。 而今提起来,他却从不说路上的艰辛,只挑遇到的趣事给她听,逗她一笑。 好可怜的孩子。 就算,如今他成了八尺高的汉子。 她也觉得,那个小孩儿,好生可怜。 沈绮在心中算算日子,再有五日,他就能回来了。 …… 眼看攀不上县太爷这门亲事,二房就继续张罗相看事宜,依旧请沈绮出面撑场子。 沈绮知道云姨娘的事情,瞧见西院两口子直犯恶心,可再也不想露面了,随便找了个由头,躲回了娘家。 不巧,乔氏与大哥一同出门看货,刚满周岁的小侄子朔儿就交给沈家娘亲看照。 沈绮把侄儿抱在怀里,对院子里正在用竹竿对打的两个孩子喊话。 “小纪、聿铄,你们留意,不许往人脸上打,小心伤了眼睛!” 两个少年齐齐应了声,继续挥着竹竿上窜下跳。 俩人天天在学堂斯斯文文上课,一下了学,就开始打打闹闹。 今儿学堂没课,聿铄听说二嫂嫂要回娘家,颠颠儿地跟着一起过来,就为了找沈纪玩。 沈纪大一些,也更壮实,聿铄比他小两岁,更文弱秀气,有点打不过他,可还是乐此不疲。 张氏在门口择菜,一边准备午饭,一边跟女儿说话。 “纪儿之前在咱们白河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原以为他不是个读书的料,没想到,到了城里,学得还可以,连千字文都学通了。你爹爹日日检查他背书,他句句都记得,真是没想到。” 沈绮把正吃手的小侄子举起来,逗他玩,语气很是得意。 “我就说,果真是城里的学堂好些,学生也规矩些。聿铄比他学得还好,在家的时候,时常给老太太写字、记账呢!” “谢家是积年的大户,孩子自然懂事早,比他斯文多了。不过,既然这小子有点灵性,我和你爹打算叫他继续读,不像你和绍儿那样,上几年就回家帮工了。” “好是好,不过以后得换个学堂,现在这个学堂只教小童们,认些百家姓、千字文,学不到大学问。” “你哥哥都看好了,就去城西的那家学堂。到明年,我跟你爹去送了束脩,就去跟着夫子读书。” 沈绮见小侄儿流了口水,不嫌弃地拿自己的手帕擦了擦。 “瞧小宝儿,整日流不完的口水。我觉得,若是小纪换了学堂,只怕聿铄也要跟着去。他们俩,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必是不能分开的。” “这就是小孩子的脾性,有人作伴,比着读书,才有劲头呢!” 沈绮笑着点头称是。 张氏把菜收拾得差不多了,站起了身。 “到时候叫你大哥,给我和你爹准备一身好衣服,穿着去给夫子送束脩,看着也体面。这做爹娘的心啊,全是为了孩子,孩子若能学得好,比什么都强。” 沈绮听见这话,忽然想起来云姨娘,又瞧着窗外玩得小脸儿通红的聿铄,若有沉思。 第103章 张氏择好了菜,小宝儿也哭闹了起来。沈绮将孩子交给她照看,自己亲自下厨,像从前在家做姑娘时一样,给一家人做午饭。 饭做好了,沈绮招呼孩子们来吃饭,又给爹爹单独盛了一碗,送去前边铺子去。 沈家爹爹沈丛正在柜台上整理丝线,见女儿端了饭进来,忙起身接住。 “让你娘送过来就行了,怎么叫你端过来了,真是。” 虽说是自家养了十八年的亲生女儿,可如今她是银狮街谢家的当家主母,可不是白河镇上跟在自己屁股后边的小丫头了。 沈绮笑道:“小宝儿正哭,娘哄呢。今儿的饭是女儿亲手做的,爹快尝尝。” 如今,沈家爹爹难得吃女儿做的饭,自然赞不绝口。 “这两年,咱们家多亏有你照应,就连我和你哥哥家的生意,因着跟谢家有亲,占了不少便宜,还少了许多麻烦呢!” 沈绮嗔怪爹爹。 “也是城里的生意好做。早就说让你们过来,还偏不听呢!” “呵,你娘啊,嘴上说是不来不来,其实就我们俩在家的时候,老是想你们兄妹三人,掉了好几滴眼泪。” “如今可好了,你们离得近,我想回来就回来,大哥家也得了你们照顾。” 沈家爹爹一边吃饭,一边给女儿说老两口的盘算。 “你娘说过几回,虽说现在住的房子是典来的,可如今赚的钱,再把白河镇的老宅子卖了,也够在县里买下个小院子。不过,那老宅子,咱们住了十几年,我可是不舍得卖。等过几年,等你大哥家的孩子再大些,你小弟上学上出点儿门道,我们俩啊,还回去养老。到时候,等你们时不时回来看看我们老两口,我们就放心了。” “老宅子不用卖,这新宅子,你们也安心住着,不妨事的。” 沈绮当时没跟父母说,这是谢聿铎买下的宅子,大家都以为是典来的。 父女俩正说着话,忽然门帘响动,是有客人来了。 爹爹放下碗筷,就要去柜台上。 沈绮起了身,让他继续吃,自己去。 沈家爹爹忙拦住。 “还是我去吧。” 虽说,自家闺女从小就能帮自己看铺子,可如今谢家的二奶奶,怎么能给小小的绒线铺子招待客人呢? 沈绮摆摆手,止住了爹爹,快步去了。 沈家爹爹在后边,吃着女儿做的午饭,看着她麻利地招呼客人,挑线,称重,收钱…… 恍惚中,仿佛又瞧见了,那个十来岁就跟着爹爹,在柜台上忙活的小姑娘。 沈家爹爹见小女长成,姻缘圆满,甚觉老怀安慰,却不知这遭好姻缘的起处—— 当年白河镇上十六岁的沈家小女,刚刚被许家闹着退了婚,却依旧心思通透,笑靥畅怀,更有明眸善睐,顾盼生姿,难怪叫那位过路的年轻客人惊鸿一瞥,便就念念不忘…… 第82章 帮我一个大忙 “嫂嫂,那天,为什么我们要给县太爷夫人磕头啊?” 玉镜咬着笔头,问自家嫂嫂。 沈绮帮她晾干刚写好的一张纸,轻轻往纸上吹气。 “因为她是官家,我们是商家,官家管着商家,就像……祖母管着爹爹。你看,爹爹要给祖母磕头,我们就要给官家磕头。” “啊,那爹爹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给祖母磕头。所以,不管我们家生意做多大,都要给官家磕头,是吗?” “对,玉镜真聪明。” 沈绮夸了玉镜,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黄夫人拉着自己的手说的话。 原来,她想让玉镜,嫁给她家做孙媳妇。 她当真看上了尚未成人的玉镜吗? 不见得。 那就因为,玉镜是谢聿铎的亲生妹子。 自家父兄的身家,就这样,影响着姑娘家的婚事前程。 眼看自家富冠全城,县中没有比银狮街谢家生意更好、本钱更大的商户。 在平山县内,若非嫁入官宦人家,那玉镜,以后只能低嫁。 可若是,玉镜嫁给那等只看富贵的人家,以后倘若不得夫君的真心,也难免会受委屈…… 沈绮想着想着,忽然有些自嘲了。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曾被人退了亲,又来来回回相看了不少人家,却从来不担心这些事情,只看人品能力,不大挑拣人家的家境。 到了玉镜这里,自己倒要再三斟酌,挑拣家境了。 嫂嫂说的对,她是真心把玉镜当成女儿养了。 …… 后半晌,沈绮正检查玉镜算好的账本,忽然又听见了窗户有响动,忙走出去。 果真,是云姨娘。 她刚在窗台上放下两个大甜瓜,还没来得及走,见沈绮这么快就出来了,微微一愣,随即低了头,转身就往后院走。 “姨娘留步,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闻言,云姨娘还是往前走了两步,略一停,终于止住了步子。 沈绮请姨娘进屋说话。 她虽然跟着走了过来,却只肯站在门槛外边,垂头等着二奶奶说话。 沈绮见状,也不勉强,叫她略等等。 云姨娘约莫三十来岁年纪,长手长脚,比她还高了半头,只是因为身子很瘦,又总低着头,才显得矮些。 她身上衣服很旧,颜色都洗淡了,但整洁干净,就算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忙了这么久,也不显脏。 第104章 沈绮能看得出,她当年一定是个麻利能干的好姑娘。 若细看看,能瞧出她年轻时清丽的模样,额头上也确实有个疤痕,虽然时日长久,也能看出当年的惨烈。 沈绮回房,取了一摞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是她用心选的,都是低调沉稳的颜色。 “多谢姨娘平日的馈赠,我这儿有两件衣服,还没怎么上身,瞧着姨娘的身量和我差不太多,若不嫌弃,就拿去穿吧。” 其实,衣服是全新的,沈绮怕她不要,刻意说是自己穿过的。 云姨娘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又要走。 沈绮忙接着往下说。 “我还有件事烦姨娘,若是不受,我也不好开口。” 云姨娘果真止了步,回来,听她有什么吩咐。 “小弟去了学堂之后,字都认得差不多了,功课也做得极好,夫子总是夸他,比我家小弟更聪明呢,是个读书的料子。若是能长久地读下去,也许能挣出一个好出身。” 好出身,自然是科举登云之路。 自古商不如官,若是聿铄能读书中举,母子俩才真是熬出了头。 云姨娘听沈绮对自己夸儿子的学业,咬紧了嘴唇,眼中隐隐有些泪光。 平日,没人跟她说这些。 她不常跟人说话,后厨的下人们也不懂这些。 聿铄年纪小,虽然喜欢上学,可也说不明白自己学得好不好,只是偶然告诉她,自己又学了几个字,会背几首诗。听到这些,她心里就很高兴了。 孩子有个好出身,是她这波折起伏的一生中,唯一的心愿,唯一的盼头了。 “二奶奶,多谢了。” 这是沈绮第一次清楚听见她说话,声音低沉沙哑,但很清晰。 那她平日,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想说。 “实在当不得,我是晚辈,姨娘叫我绮儿就好。” 沈绮见她有想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赶紧趁热打铁。 “姨娘知道,平日家里有马车,接送孩子上下学堂,我偶尔也跟着去。只不过,近来家事很多,我有时候抽不出空来。聿铄又小,路上车来车往,风风雨雨,少不得有人贴身照看。我瞧着,如今家里厨房人不少,不如姨娘去帮我接送他上下学?若是姨娘能帮我这个大忙,绮儿就在这儿,先行谢过了。若不答应,我以后也不敢再提。” 沈绮上前,把那一摞新衣服塞到她的手中。 姨娘捧着着衣服,半晌没说话,最终发髻微微一动,似乎是点了头,也可能只是低了下头,随即转身走了。 第83章 小别胜新婚 沈绮一时拿不准云姨娘的意思,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自家爹娘那般在意沈纪小弟的学业,平心想来,云姨娘也会应该在乎。 可若是她当真不想出门,自己岂不是在逼她? 沈绮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好在她收了衣服,不管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片心。 沈绮回了房,用手指晃了晃床帐上的大珍珠,心中暗自叹息。 可惜啊,谢聿铎不在家,自己没法和他商量商量。 还有三天,他就回来了。 第二日,沈绮用过早饭,送聿铄去后边坐马车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云姨娘的身影。 她站在后门旁边,穿着沈绮给她的新衣服,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背也挺直了。 聿铄眼前一亮,从他记事开始,从来没见过娘亲穿得这么好看。 沈绮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弟的头,叫他赶快过去。 聿铄飞奔进娘亲的怀中,笑着说着什么,沈绮第一次见云姨娘露出了微笑。 “多谢。” 云姨娘远远地看过来,嘴唇微微动了下。 沈绮没听到,但也知道了。 她松了一口气。 这世上的好姑娘,本就不该受这么多的苦。 …… 转眼就到了谢聿铎回家前一天的午后,妯娌几个都在后院玩秋千,忽然春柳走过来,说二爷刚刚到家了。 沈绮一愣,猛地听见他回来了,心跳一下子就乱了节拍,近日被刻意漠视的相思,忽地浮出水面。 半月未见,一时她觉得腿都软了,又因为姐妹们都在,怪不好意思的,就坐着没动。 只有孙雪意看懂了她的心思,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你还不快回去?” 沈绮脸一红。 “他到家便到家,我又没什么事,回去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明明,心头的涟漪层层波荡,叫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呼吸。 孙雪意还要打趣她,还没说话,就看见谢聿铎从仪门处往后边来了。 沈绮瞧见那熟悉的身形,心里只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哟,你瞧,你还害羞,不寻人家,人家不害羞,倒来寻你了!” 说罢,孙雪意笑着推了她一把,她就顺势起身走了。 玉镜见哥哥回来,也屁颠屁颠地要跟着过去,被孙雪意一把拉着。 “诶,你在这儿陪我玩,没玩好,不许走。” …… 谢聿铎站在那儿,等她走过来,并肩走了两步,见没人了,随即一把搂住肩膀,携着她往屋里走,脚步太大太快,沈绮险些跟不上。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第105章 “想你了。” 他言简意赅。 刚关上房门,热烈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下来了。 沈绮被圈在滚烫的怀中,仰头承受着越来越迫切的吻,心头跳得厉害,身子也发软,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这人哪里肯放,越吻越凶,挺拔的身形步步向前,直到抵在桌边上,干脆一把托抱在桌上,让人退无可退,一手扣住两只手腕,随即捏紧了腰肢,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你先……” “今儿早上洗过了。” “去里面……” “不。” 拒绝,动作一点都没停。 沈绮被迫微微仰头,如梦呓般喃喃,沉醉在这人的肆意绞缠中,四肢百骸都被勾起了酥酥麻麻的感觉。 痴缠的吻,很快让她丧失了理智。 …… 夏雨午后,常有急风骤雨忽至。 久热未雨,当第一滴急雨滴打到芭蕉叶上时,两个人都忍不住为之喟叹。 风雨又大又急,落地啪嗒有声,时急时缓,窗下花枝摇曳不绝…… 直到雷声乍过,肆意淋漓之后,才算是云收雨散。 …… 直到日暮时分,窗棂间透出浅金色的日光来,房中光线模糊,两人的衣服从堂前到床榻,凌乱散落了一地。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人儿光洁的后背肌肤,细细瞧着她睡梦中犹自绯红的脸儿。 身心极为餍足。 …… 终于到了天黑,谢聿铎穿了衣服,出去说对下人说天热,晚些吃饭,命人打了水来。 两人面对面在浴桶里,一边清理身上痕迹,一边说些近日的见闻。 省城的那批货验得不错,货真价低,谢聿铎让人家全部买入,老朋友因此大赚了一笔。 听说近来南方雨水多,道路难走,茶叶、生丝都是紧俏货,只怕过一阵儿北方就要涨价,沈家大哥最好多屯些布料。 他去大姐姐家住了两天,姐夫外出不在,瞧着大姐姐的孩子们都好,她夫家的生意还算平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省城离平山县有几百里路程,坐车需要两天,骑马只需要一天。他归家心切,今日天没亮就启程,中间没有停,终于在后半晌到了家。 他在省城多番赴宴,去了几家极好的酒楼,菜式极多,有几道菜味道极好,可惜不能带回来给沈绮尝尝。 省城街上冰室也多,若是夏日买了冰,放在家中的地窖里,就能随时取用。 省城的郊外有一处避暑圣地,夏日炎热的时候,大户人家多过去小住,极为惬意。 省城还有…… 沈绮听他一路上的见闻,听着听着,心中突然隐隐有个念头。 正想问时,他的吻又缠过来了。 沈绮果断用手挡在脸侧,这厮却趁机去亲她的手心,她索性捂紧了。 “你是不是,想搬去省城?” 听见这话,谢聿铎终于住了口,略微退后,展开双臂放在浴桶边缘,眉毛一挑。 “我刚刚……说出口了吗?” 沈绮摇摇头。 “我猜的。你出门在外,从来不留意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今儿是头一遭把细节说得这么详细,样样都是我喜欢的,必定是提前留意,故意说给我听的。” 谢聿铎点头一笑。 “不愧是只小兔精。这念头上个月就有了,知道早晚瞒不住你。如何,你舍不舍得离开家,和我一起去省城?” 沈绮很是纠结。 “有点舍不得……” 眼下,父母兄弟都在城里,自己一顿饭的功夫就能见到。到了省城,两天的路程,想和家人团聚,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谢家已经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户,在平山县的地界上,无论走到哪儿,银狮街谢家的名号都要被礼待三分。 可他这万两白银的家身,只能在平山县横行,若是放在省城,压根不入流。 沈绮又想了想。 “但也有点想去。” 她早知谢聿铎非池中之物,平山县的生意已经被他做到头了,若是到了省城,他会有更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另外,小两口去了省城,自然分家出去,独家独院,无拘无束,没有长辈约束管教,好不快活…… 谢聿铎捏着她的脸儿,查看她纠结的样子。 “愁什么?我就是怕你发愁,才一直没对你说。如今你既然猜到了,我也跟你说明白——你去不去,都成。” “那你呢?” “一家子夫妻,自然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独我一个,怎么成家?” 谢聿铎一顿。 “不过,我这次顺便在省城买了个宅子。” 这语气说得,像在后门街上顺便买了一尾鱼。 第84章 玉锦的婚事定了 沈绮一下子就在浴桶里坐直了,水声哗啦一响。 “啊,你都买好宅子了?” 她又皱了眉,在水里踢了他一脚,当真生气。 “谢聿铎,你这人好生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事到如今,还有必要问我想不想去吗?” 说罢,转头起身,抬起腿就要往外走。 谢聿铎见她当真动怒,上前拦腰抱住,把她搂回自己怀里,浴桶里水波荡漾。 “好月儿,你先别生气。这宅子原本是个生意,跟你去不去没关系。实在是遇上了好的,就出手买了。你若是想去,就去住,你若是不想去,日后我转手高价卖掉,正好再赚上一笔。你说好不好?” 第106章 低价买进,高价卖出,本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谢聿铎偏过头,亲了亲她的耳侧。 “你放心,宅子不会跑,我也不会跑。你再想想,不急。” …… 谢聿铎再三保证,去不去省城,都不会影响两人的恩爱日子,可沈绮还是忍不住左右权衡利弊,以至于在枕上翻来覆去,辗转不寐。 直至夜深,谢聿铎见她还是难以入睡,干脆身体力行,伸手搂进怀里,又是一番厮缠,直到她精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方才安稳睡了。 第二日,小绫捧着二爷从省城带回来的各色礼物,一样一样送到谢家众人房中。 她正往西院走,刚到甬道处,忽然从仪门外闪出来一个瘦高的身影。 “小绫,你去哪儿?” 原来是小五,这次他跟着谢聿铎去了省城,只不过昨天夜里才回来。 小绫见是他,没好气。 “我还能去哪?去西院送东西。小猴崽子,你别挡路。” “哪儿小了,我比你还大呢!” 小五挡住她跟前,伸手在两人比画,自己比她高了一头。 俩人自认识以来,没少打打闹闹。 小绫不想搭理他。 “我还有事,你别来烦我。” 小五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 “正巧,我也有事找你。” “你瞧瞧我手上的东西,这会儿哪有空啊?要不,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回来再找你。” 说罢,她也不管小五答不答应,转身就进了西院的门。 刚走到西院正堂门口台阶处,小绫就听见玉锦正在和冯氏吵架的声音。 “你们找的这是什么人家?瞎子踢毽子——一个不如一个!家里都没什么积蓄,也没什么产业,叫我嫁过去喝西北风吗?” “这两年,县里差不多的人家都相看过了,你都不中意。现在,这些都是剩下的了!你先别急,等过年的时候,东院的大丫头要是回来,我让她给你再看着,说不定省城还有好的。只不过,你哥哥也想过办法了,省城人家一听是咱家是县里的,都嫌远。” “都怪哥哥没出息!耽误我的终身大事。但凡哥哥在省城立住了脚,省里人家也说不了什么,我也不至于落人下风,连玉镜那丫头都不如……” 小绫听见这话,忙退了两步,直退到院子里,才大声喊话。 “二太太、二姑娘在吗?” 一会儿,二婶掀了帘子出来,脸上怒气未退,小绫不想撞在枪头上,把礼物捧过去,便说二奶奶还有事,放下东西就走了。 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她就听见正堂有摔茶碗的声音,脚步走得更快了。 到了甬道处,小五还在那儿等着。 “猴儿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不许乱叫,叫应宗哥。这是二爷给二奶奶带的蜜饯点心,在我行李里放着,你给拿过去吧。” 小绫应了一声,接了点心盒子就走,被小五拉住了。 “别急,还有,这是我给你买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新手帕,一层层揭开,里面包着两只绛纹嵌宝的戒指。 小绫见了,抬头直直瞅了他一眼。 对上她的眼神,小五微微眯起了眼睛,很是坦荡。 “这是我在省里买的,我见咱们县城没有,看着好看,就买了两个。连这手帕也是新的,我昨晚上还洗干净了,一起给你吧。” 小绫只在他手上看了一看。。 “我不爱戴这劳什子,白白耽误干活,你自己留着送人吧。” 小绫转身就走,小五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我没别的人要送,就是送你的。” 小绫皱了眉毛,一把甩开他。 “人都长大了,别像小时候那样拉拉扯扯的。你若是真不想要,就送给春柳,她喜欢这些,我不要。你若是非要给我,我回去也是送给她。” 说罢,她果真走了。 小五在甬道处直愣愣站了半日,叹了口气,还是回铺子去了。 小绫回了东厢房,沈绮正在跟玉镜说话,见小绫进来,就问她。 “怎么样,西院收了吗?” “收了。我去的时候,母女俩正吵架呢。” 玉镜最喜欢听这些了,马上追问。 “她们为什么吵架?” “还是二姑娘的婚事,她说大爷没出息,去不了省城,白白耽误了她的好亲事。” 玉镜听了,拍手叫好。 玉锦最近老是明里暗里欺负她,还是沈绮替她怼了两回,才叫玉锦不敢轻易再挑事。 小绫只是随口一说,沈绮却正好触动心肠。 这,又是一条去省城的好处。 谢家在平山县一枝独秀,玉镜将来难免下嫁。若是到省城,官宦人家不说,就算是经商的朱门绣户,也比小小的平山县多得多了。 若是自己执意留在县城,玉镜长大定亲后,会怪自己没有眼界吗? …… 她这边深思熟虑,玉镜根本没注意到,又在跟小绫说话。 “前几日,我在刘家赏花,遇见赵三表姐,听人说,她都十九岁了,跟玉锦姐姐一样,也还没定亲呢!” “这倒是少见。听说,她娘也爱说媒拉纤,也算是半个媒婆,自己家女儿的婚事就不操心吗?” “谁知道呢?听人说,她相看了一圈儿人家,也是都看不上。不要嫌人家长得丑,不要嫌人家家里穷。上次,她还偷偷拉着我,跟我打听二哥哥在不在家,还问嫂嫂有没有孩子呢!” 第107章 小绫又皱紧了眉头。 “这是什么做派!难道,她还惦记着二爷不成,世上男人都死绝了吗?” 沈绮见这两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还提到了自己夫君,忙笑着止住两人。 “小姑娘家家,张口闭口说人家的婚事,好不羞呢!说不定人家只是想等个如意郎君罢了,何必在后边嚼人家的不是?” 俩人哈哈一笑,也就不提了。 又过了些时日,玉锦眼看自己越来越大,嫁入高门实在无望,转了心思,连轴转地相看了几家,勉强挑了一个隔壁县城的经商人家。 这家姓韩,在隔壁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虽然比不得自家如今的富贵,可跟前两年的谢家相比,也是略胜一筹的。 因双方都急着成婚,急慌慌送了聘,就定了九月的婚期。 二叔二婶自不必说,就连孙雪意也狠狠松了一口气,暗自和沈绮庆祝了一下,都眼巴巴等着她出嫁的那一天。 第85章 叫我好生睡一会儿 六月底,眼看玉锦的婚事定了,全家人都安了心,二房夫妇开始忙活女儿的嫁妆,连大哥都忙得脚不沾地。 七月二十二日,是谢家吴老太太的七十大寿。 吴老太太是谢家地位最高的长辈,这是个整寿,而今谢家又富冠全城,这个生日,必定是要大操大办一场。 为长辈筹办寿宴,可不是个容易差事。 原本该二婶这个做儿媳的带头,可冯氏推说自己忙着玉锦的嫁妆,就剩下沈绮一个人连轴转,送请帖、修宅院、置办东西、搭建戏台…… 好在,沈绮也不是那等泰山压顶也非要硬抗的人。 把聿铄上学的事情交给了云姨娘,沈绮又托孙雪意帮着照看家中上下杂务,再把外出采买的活儿推给大哥,公爹也帮着盯看宅子里工程的进度。 小绫跟着忙前忙后,也甚是得力。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找她处理。 眼看进了七月,她更是忙得要死,每日早起晚睡,分派事项、巡查进度、打点人手。 一日三晌,东厢房的廊下都站着好几个管事的仆妇,等着向二奶奶回话、支钱、讨要主意。 再加上天越发热起来,沈绮的胃口就越发差了,每日酒楼送来的冰食也吃不下,都送去给玉镜吃了。 每天只有午睡的那段时间,她才能安生地躺上一会儿,歇歇千头万绪的心思。 谢聿铎因为推掉了不少支线生意,倒是近日清闲许多,也不常出门,白日里只在书房处理各家分店、四方客商的往来文书。 只是沈绮近日忙碌,每日回了房,倒头就睡,连跟自己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亲热玩闹了。 这日,他简单批复了几件大事,把剩下的小事交给几位管事处理,自己趁着中午的空档来寻沈绮,好好问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正是七月初,烈日当空,柳荫匝地,暑气蒸腾,蝉鸣不绝。 众人都在午睡,东院难得清静一会儿。 沈绮今儿忙得很,天刚亮就起了,又在前院后院处置了好些事情,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也没好生吃饭,倒是吩咐了人,等自己午睡起来再回话。 这会子,她迷迷糊糊刚睡着,就听到了推门声。 沈绮困得要死,连眼睛都没睁开,只在嘴里小声嘟囔。 “小绫,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就困成这样?” 这是谢聿铎的声音。 沈绮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他解了外衣过来,又合了眼。 “你怎么回来了?” “今日闲来无事,我一直想看看你在忙什么。午饭前后,我回来了两遭,你都不在,这次是第三遭了。” “我快困死了,你去别处待会儿。” “我就想在这儿待着。” 酷暑天气,沈绮又甚是畏热,床上挂着碧纱帐子,铺了竹制凉簟,她脱了衣服,枕着玉枕,满头乌云般的青丝拖在枕上,身上只穿着杏红小衣,遮着白馥馥的身子,偶然露出一星半点,看得他心中一动。 “这么热的天儿,还穿它做什么。” 说着,他就上手去给她解开。 沈绮依旧闭着眼,伸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别闹,一会儿怕人来找我。” “没事,小绫看见我进来了,不会放人进来的。” 沈绮闭紧眼睛,眉头微皱,手还是没放松。 “好哥哥,别来招惹我,叫我好生睡一会儿。” 谢聿铎轻轻捏住了她的手,不依不饶。 “你睡你的,我招我的,不相干。” 他拉住沈绮拦着他动作的手,先亲了一亲,再一路亲上去,又费了好些心思,才把那杏红小衣脱得半遮不遮,正是情热意动之时…… 他抬眼一瞧,床上这人儿睡熟了。 双眸紧闭,呼吸悠长,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来。 睡得好香。 谢聿铎忍不住暗自叹息。 他知道她最近忙,没想到,竟忙成这个样子。 眼见她睡得出汗,谢聿铎歇了心思,索性躺在一侧,掏出自己常用的折扇,一下一下给她扇风。 凉风阵阵,香梦沉酣。 沈绮许久不曾睡得这般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饱睡一场之后,她悠悠醒转,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躺着个人。 第86章 大白天叫人送水 第108章 这会儿,谢聿铎也睡着了,侧身而卧,呼吸沉稳,手上的折扇还没合上。 沈绮这次睡得极好,神智清明,心情大畅,见他额间也有些汗,顺手捡了他的扇子起来,想给他扇扇风。 谢聿铎一向觉浅,沈绮刚碰到扇子,他就醒了。 瞧见沈绮正要给自己扇风,他伸手抢了过来,一边给两人扇风,一边哑着声音问她。 “二奶奶,睡得还好?” 沈绮心情极好,侧了身,支着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睡得极好。” 谢聿铎满眼幽怨。 “你倒是睡得好,抛下我不管不顾。” 说着,谢聿铎给她使了个眼色,引她往下瞧了瞧。 这人本就情思未了,又刚午睡初醒,那幌子……险些戳破衣裳。 沈绮拿自己的手帕子挡着脸,悠悠然躺倒在枕头上,呵呵一笑。 “早就说,让你别来招我,你不听,这会儿反来怪我,真不知是哪来的泼皮无赖。” 谢聿铎点头一笑。 “我这泼皮,最是不怕等,现在也来的及。” 说着,他准备欺身而上。 沈绮又用手推开了他。 “这等热辣辣的天,我可不跟你干这个营生。等会儿弄得一身都是汗,又要叫人送水,大白天的,叫外人都知道,羞也羞死了。” 谢聿铎拉开她的手。 “不妨事。我已经叫人送水来了。” 沈绮又伸手挡住他。 “什么时候送的?我睡得这么死,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叫人放在门口,自己提进来的,脚步轻些,你自己不知道。” 沈绮暗叹。 完了,这下不仅没干成事儿,还白白担了这个虚名,忍不住嗔怪他。 “哼,大白天让人送水,你不羞!” 谢聿铎才不管这些,很是理直气壮。 “没事,我出去时好生穿着衣服呢,再说,这么热的天,二爷要洗个澡也很正常吧。” 沈绮仰头一笑。 “既如此,我多谢二爷的盛情——你安生些,叫我好生洗个澡。都这会儿了,外边一定好些事等我呢。好二爷,你先忙去吧,这事儿晚上再说。” 说罢,沈绮丢下他不管,迈步下床,自顾自洗澡去了。 …… 正是酷暑天气,沈绮散开满头乌发,泡在温温凉凉的水里,浑身上下极是舒服。 刚舒服了一会儿,谢聿铎就推门进来,给她在浴桶里加了些驱蚊生凉的药粉。 没一会儿,他又推门进来,再给她送了瓶安神静气的香露。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又推门进来,给她送来洗完澡替换穿的衣服…… 这人在浴桶旁边走来走去,故作坦然。 沈绮安生泡在水里,一丝不挂,面带微笑,就看着他来来回回找事忙活。 “天真热啊!” 这人发出一声感叹,像是不经意似的,脱去了上衣,露出自己健硕精壮的上半身。 随后,非常自然地从她身子旁边捞起一捧清凉的洗澡水,哗哗啦啦,洒在了自己的腰腹之上。 这招当真管用。 确实越来越吸引沈绮的目光。 那沾着点点水珠的紧实胸腹,就在她眼前晃悠,原本就贴身穿的裤子,因为沾了水,更加紧贴身形。 然后,这人故意隔着浴桶中的美人儿,看似非常费劲地探着身子,去摆弄那一叠儿本就放得很整齐的棉巾。 那腰间的幌子越发明显,差点能戳瞎她的眼。 大约因着触水生凉,沈绮心情大好,暗中一笑。 她大大方方往后一靠,身子贴在浴桶边上,满头乌发悠悠晃晃地飘散在水里,几乎遮掩不住大片的莹白。 然后,她从浴桶里,伸出了一只湿漉漉的小腿,直抵到那幌子上的虚空处。 接着,用脚指头勾了勾他的腰带。 “要不要,一起?” 这厮分明筹谋已久,此刻竟然有些推脱,嘴上还在客气。 “这样不好吧……” 其实,生怕她后悔,手上动作飞快。 毕竟,那腰带被撑得松松垮垮,早就快系不住了。 果断扔了衣服,抬腿进来,水都漫了一地。 …… 浴室内,水流蜿蜒,波荡出一阵阵水纹。 外边烈日无风,屋里的风声倒是渐渐起伏了起来,犹如琴呜兽吼,深深浅浅,一时往来不绝…… 倒是凉快。 …… 日头偏西,谢聿铎身心大畅,穿了衣服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三四个仆妇管事陪着小绫,坐在西厢房廊下,齐齐拿着扇子扇风,都等着二奶奶起床回话。 小绫这丫头,果真有眼力,人再多,事儿再急,都让在这儿等着。 甚至没让人接近东厢房。 谢聿铎长舒一口气,踱步过去问话。 “家里都有什么事?跟我说说。” 众仆妇管事见二爷过来,早就带笑起身迎接,纷纷侧立到一边儿,请二爷当中坐下,又见他问家里的事,就挨个回了话。 他听了个大概。 大多是核对账目、往来请柬、支取银子之类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是琐碎。 怪不得她这么忙。 谢聿铎当场做主,一一分派清楚,把人打发走了。 眼看众人都散了,谢聿铎也起身准备往前院走。 第109章 刚走了两步,他又回了头,吩咐小绫。 “去井里湃些新鲜果子,她近日胃口不好,外头的冰食也吃絮了,只爱吃这个。” 小绫应了声。 “知道,一早就湃上了。” 谢聿铎点了头,又叮嘱她。 “很好。过个一时三刻再送进去,她这会儿……不想吃。” 小绫答应了。 回了书房,谢聿铎找来小五,叫他把各处铺子里的生意放一放,到后院帮二奶奶处理几日杂务,再找两个麻利的伙计,随时听候二奶奶差遣。 小五领了命。 他深知二爷的脾性,自己若是在外边办砸了事情,问题不大,想办法补救就是了,若是在家里给二奶奶办事,必得十二分尽心尽力。 除了两个处事经验丰富的大伙计,小五二位又叫了四五个年轻麻利的小伙计,负责往城中各家亲友府上递信、传话,到各处采买零碎东西,一时往来不绝。 有了小五和小绫两人里应外合,果真叫沈绮稍稍松了口气。 第87章 调教小丫鬟 沈绮刚舒坦了两天,又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情。 前些日子,为了预备老太太寿宴上的往来迎送,宅子里的管事新买来了十来个小丫鬟。 这群小丫鬟大多数是城外庄户人家的孩子,刚满十四五岁,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进了城中大户人家的宅子,东张西望,扭手扭脚的,就来问个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眼看,老太太的寿辰还有不到半个月,到时候,她们这群小毛丫头就要上场,招呼远宾近客,这个样子可不成个体统,难免要费心好生调教一番。 可偏偏,家里就缺个调教丫鬟的人。 沈绮每日处理管事们回报的大事,已然无暇分身,没那个空闲,一样一样教丫鬟们做事。 她跟祖母回了此事,祖母便吩咐了一直装病躲懒的二婶,叫她出面调教两天。 这差事不叫她还好,交到了她手里,算是这群小丫头们倒霉。 二婶眼看家业兴旺,女儿婚配已定,手里闲得发痒,正想摆一摆威风。 这群乡下来的小女孩子,不知道犯了她什么忌讳,无缘无故动手打了两顿,打得两三个小丫鬟鬼哭狼嚎,哭着跑去求管事,说什么也在谢家不干了,闹着要回家找爹娘。 沈绮得知此事,气得好生胸闷。 孙雪意替自己正管理着家中的饮食洒扫等杂务,对她的精力才干来说,已经是勉力而为了。 玉锦闺中待嫁,玉镜年纪还小,管事仆妇都各有事忙。 总不能叫老太太出山,亲自管教这群小丫头吧。 少不得,还是自己再忙一忙吧。 …… 夏天白日长,晚饭后还有满院子的晚霞余晖,窗棂上映着一抹淡金橘黄。 沈绮忙完手头的事情,把众人都打发走了,瞧着天色尚早,从外堂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随即吩咐小绫,叫管丫鬟的管事领着她们过来,自己要说些话。 那管事没一会就到了,站在堂下,躬身向主母回话。 “今儿老太太说,她已经派了人,去调教新来的丫鬟们,不必二奶奶费心了。” 沈绮正要喝杯茶润润嗓子,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老太太派了谁去调教?” “回二奶奶话,是云姨娘。” 沈绮柳眉一挑,暗暗吃惊。 自从沈绮拜托她负责堂弟聿铄的上下学事宜,云姨娘耷垮了多年的背脊,一日比一日挺直了起来。 她虽然还在下人房中住着,却每日早早梳整鬓发,换上新衣,收拾得整整齐齐,手拉着手上了马车,送自家儿子去学堂见夫子。 偶尔还能透过学堂半开窗子,看一看儿子在学堂上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 回家路上,聿铄总是叽叽喳喳,给她讲今日夫子讲了哪段经文,背了什么诗句,叫她听得满脸含笑。 偶尔见了沈绮,她也会停了步子,点头问好,不像从前那样,侧身低头就走。 这样的转变,早就叫吴老太太察觉到了,也是满怀惊喜。 毕竟是自己亲手从小到养大的孩子,老太太知道她本性纯良,还记得几分自己的恩情,要不然,也不会放心叫她照看厨房这么多年。 眼见家中事忙,沈绮抽不开身,调教新丫鬟这样的小事,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不过是云丫头捎带手就能办好的小事儿。 因此,吴老太太打着沈绮的名号,仗着自己的恩情,挂着聿铄的脸面,时隔多年,又一次在灯下,拉着了云丫头的手,劝了半夜的话儿。 老人家含着眼泪,叫她看看一日比一日长大的孩子,看看一日比一日苍老的自己,再看看忙得分身乏术,还不忘照应聿铄穿衣吃饭的沈绮。 这次,她终于点了头。 …… 沈绮听了回话,打发管事走了,坐在椅子上暗自忖度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不下心,眼看院子里暮色四合,外边生了些凉气,不像白日里那般酷热,便扶着小绫的手,亲自去后院里看一看。 刚到后院的仪门首,沈绮就看见仪门内粉壁前,站着一个人影。 吴老太太。 她没叫丫鬟跟着,独自一个人,站在粉壁后,老态龙钟。 再往前,那个被她亲手养大的姑娘,正穿着体体面面的衣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给一群十几岁的小丫鬟们,讲谢家大宅里迎来送往、端茶倒水的规矩。 第110章 这些事,她早就做过十几年。 没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沈绮看见隐身在茫茫夜幕中的老太太,默默向小绫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两人悄悄转身回去了。 被夜里的凉气一吹,沈绮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没有那般烦闷了。 第88章 请个大夫来瞧瞧 一日日临近吴老太太的寿日,小丫鬟们被云姨娘调教得很有些样子了,沈绮一一看过,就分派到各处当差。 一家子上上下下忙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到了寿宴之日。 当日,谢家大宅从铺子到后宅,无不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厅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 院中,花枝招展,绣带飘摇。 花园里,搭建了遮阴凉棚,架好了戏台子,又安排有杂耍百戏,吹打弹唱,供前来祝寿的客人们休息赏玩。 后院,正堂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寿面、寿糕、寿桃、寿酒、寿果。 庭院里,摆着万年青、不老松、岁岁红,极是应景。 这场寿宴,一连办了三天。 第一日,邀请的是县中诸位官老爷、官夫人,本地的豪商、巨贾,这类人平日与谢家二爷不少往来,应邀前来,前后院子两处一齐大摆宴席,席上交杯换盏,好不热闹。 第二日是寿宴的正日子,谢家只邀请了关系亲近的亲戚们,沈绮的父母兄嫂也应邀出席祝寿。 当日晨起,谢晏作为长子,在破晓之际,率领全家上下人等,叩拜列祖列宗。 随后,家中小辈,按照长幼之序,依次给老寿星叩拜祝寿,敬送寿礼。 吴老太太满头白发,端坐上首,瞧着跪在地上祝寿的儿孙,喜得合不拢嘴,好生热闹了一天。 第三日,寿宴进入尾声,受邀而来的大多是不甚亲近的远亲近邻,还有些交往不多的生意搭子。 今日来拜寿的人最多。 有人要来叙叙旧情,有人要走走关系,更多不甚相熟的客人,是为了开开眼界,见见世面,看一看平山县第一大户的豪奢排场。 这日,沈绮作为当家待客的主母,不免像前两日一样,郑重装扮,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齐整,裙边环佩叮当,身穿正红彩绣遍地金锦裙,腰肢袅娜,犹如杨柳轻盈,花貌娉婷,好似芙蓉艳丽。 行动之间,恍若神妃。 宴席上,自然又是一番觥筹交错。 客来客往之间,谢聿铎还端着酒杯过来找她,假装是有事要问,却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和她碰了个杯。 “娘子,辛苦了。” 沈绮抿嘴一笑,只喝了半杯,趁人不备,把自己手中另外半杯递到他唇边。 “二爷也辛苦。” 谢聿铎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带着笑回前厅去了。 直到散了宴席,后半晌的时候,一大群乌泱泱的女眷去花园凉棚处,看戏听曲。 男客们由公爹、二叔、大哥陪着,在前厅边喝茶,边论些生意门道。 在生意上最为精通的谢聿铎,反而不在场,他被铺子管事请了去,在前边书房待客。 花园凉棚之下,分排摆着低椅高凳,一干女客皆在这儿坐着听戏,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吃食茶水,水晶盘内,高堆香梨蜜橘;碧玉杯中,满泛甜酒香茶,极是丰盛。 一群小丫鬟在旁边打扇递茶,擦桌整果,井然有序。 吴老太太坐在正当中,二婶居左,沈绮居右,孙雪意早就回房去了。 这两日下过雨,天凉了一些,可沈绮还是觉得热,加上周边女眷众多,不免有脂粉气味,沈绮被熏得没精神,觉得一阵阵恶心胸闷。 眼看见众人都在闲聊听戏,又有丫鬟照应,左右无事,沈绮跟祖母说了一声,从一众看戏听曲的女眷中抽身出来,扶着小绫的手,躲到祖母院子的正堂上,准备好生歇上一口气。 小绫见二奶奶脸色发白,额间生了细汗,估计是热得不舒服,忙去给她倒了一大杯凉茶来。 沈绮接了茶,一连喝了两大口,才觉得身上好受一些。 小绫拿着团扇,一下一下给她扇着风,又递过去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心疼。 “看这几天把您累得,睡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人都瘦了些。” 沈绮按着胸口,微微一笑。 “大家都很累,等忙完今日就好了。到了明日,我可要跟祖母告个假,好生歇上几天。” “好些天白日里都这么不舒服,到晚上凉快了才好,您又不跟二爷说,让他请个大夫来瞧瞧。” 沈绮摇了摇头,拍了拍小绫的手,叫她放心。 “我这是老毛病,就是热的,自打小时候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了这几天,到了八九月,等天儿凉快了就好了。白白吃那些苦药,还不够受罪呢。” “话虽如此……” 两人又说了几句,又有小丫鬟来找小绫,说小五在前边,找她有事商量。 沈绮闻言,打发小绫去了,只留下三四个小丫鬟,在一边递茶、打扇。 这边刚歇了没一会儿,陆续又有女眷过来,找她说话闲聊,沈绮勉强打起精神,一一应付着说话。 说着说着,大堂门口帘子一晃,有个熟人进来了。 赵表婶。 一直惦记着谢聿铎的三表妹,她娘。 沈绮见赵表婶过来,只觉得胸口更恶心了。 第111章 自己怎么不记得,还请了她过来? “哟,侄媳妇,好久不见。近日可好?我瞧着今日家里的布置不错,又阔气又敞亮。到底是老太太有福气,家里的儿孙个个都这么争气。” 这次倒学会了客气说话,也没提谢聿铎和自家女儿青梅竹马什么的。 眼看人家说着自家长辈的恭维话,沈绮也不好说什么,让了座,叫丫鬟上茶。 “我刚刚啊,去见了老太太,她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呢。我瞧着,老太太年纪大了,脸色不大好,大约是身子有点病弱。正好,我认识一位好大夫,今儿也来祝寿了,就当场叫了去,给老太太把了脉。那大夫说得样样都对症,她老人家可是喜欢,赞不绝口呢!” 沈绮闻言,勉强一笑。 “多谢表婶,劳您费心了。” “哎呦呦,咱们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说侄媳妇,这个大夫医术不差,看妇科千金一脉,也是极好的。我看着,你这会儿脸色不好,不如趁着人家在这儿,叫他来把把脉。” 沈绮忙说,不必麻烦了。 那赵表婶却怎么肯,又一叠声儿劝了一大车的话,啰啰嗦嗦,没完没了。 沈绮今日确实觉得不适,又想起娘亲总劝她好生保养,再加上眼下盛情难却,她实在不想再听赵表婶在耳边聒噪,索性点了头。 “既如此,那就请来把把脉吧。” 早死早托生。 赵表婶得了话,喜笑颜开,忙起身去外边请大夫了。 过了许久,大夫还没请来,倒是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妇人。 沈绮素来有些记人不记脸,只认得有几位似乎是谢家出了五服的大娘、婶子、嫂嫂,老少都有,好像都是平日爱说人闲话的。 刚才看戏时,她们的位置,离沈绮坐的主位很远。 这会子,她们都聚在沈绮周围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 沈绮觉得疑惑。 这些人不去看戏,围着自己做什么? 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慢慢喝了一口茶,暗自观察众人的神色。 细细看过去,这些人眼睛里,仿佛都露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精光,围着沈绮上下打量。 这种被打量的不适感,让沈绮觉得格外不舒服。 她放下茶碗,找了个借口,准备起身出去。 正要起身,还没起身,忽然门口一响,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了。 “大夫请进,这位啊,就是谢家的二奶奶。” 沈绮闻声抬头,冷不丁地,就看见了故人。 脑袋嗡的一下就空了。 白河镇,许氏医馆的许家大郎——许游。 第89章 无妨,我自己来 见曾与自己订过亲又退亲另娶的许游,跟着赵表婶走了进来,沈绮脸色一变。 这时,身边谢家七大姑八大婶的嘴,都忙活开了。 “许大夫,听说都是你是白河镇上的人,这位奶奶的娘家也是,不知道你们两家认识不认识?细细说说,别是有亲吧?” “我可听说,咱们侄媳妇嫁给二郎之前就订过亲,那未婚夫也是大夫,跟许大夫是同行呢!” “哎呦呦,你看侄媳妇这嫁进来两年了,也没生个没有一男半女,不是我多嘴,若是有病啊,还是要早些看病。” “就是,我听说,大侄子的媳妇身子不好,子嗣艰难,这老二媳妇,可不能生不了孩子啊!” 身边四五个年长的大娘、婶子,你来我往,七嘴八舌。 还有几个年轻有了儿女的弟妹、嫂子,也在一旁附和帮腔。 “要我说啊,除了看病,还得算算命呐!若是命格相冲,再怎么吃药看病,俩人也生不了孩子。” “要是实在生不了孩子,早点给二郎纳几房姨娘,也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啊。” “可不是吗?你说说,谢家这偌大的家业,哪能没个孩子继承呢!” “就是就是,我们啊,都是为了你们好!”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只有沈绮独自高坐在大堂的主位上,脸色发白,抚着茶杯没说话。 她听得明白,心中忖度。 这些长舌妇们,到底几个意思啊? 在祖母寿宴这样的大场合,特意请来曾和自己订过亲的许游,好叫她羞得下不来台? 既然知道许游这号人,也必然知道自己之前有“克夫”的传闻,这是要让谢家众人都知道,她这个当家主母,命格不好? 又一直当众强调两人婚后没孩子的事情,是要以“无子”为借口,逼着她给谢聿铎纳姨娘? 或者是,索性以无所出的名义,休了自己,让谢家二爷再娶一个新妻子,生一堆的孩子,继承他家的富贵大业? 看着赵表婶跃跃欲试的样子,恐怕连休妻另娶的人选,都准备好了。 这是一个陷阱,自己是头困兽。 沈绮觉得恶心。 今日这事,赵表婶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主将。 她平日算是半个媒婆,常给人保媒拉纤,素来与平山县里里外外的媒婆们有些往来,何况自家女儿尚未出阁,急得她满城乱转。 有一日,她走在大道儿上,遇见了白河镇上的刘媒婆。 两人知道了彼此是同行,都停了步子,站在路边攀谈了半天,东拉西扯,说了半日的闲话。 说着说着,赵表婶就卖弄起了自家与银狮街谢家沾亲带故的关系。 第112章 “我家表姐,就是她家生了长孙的二房太太呢!就连那位当家的二爷见了我,也少不得叫一声婶子。” 没成想,那刘媒婆一拍大腿。 “谢家大房的二奶奶,是不是白河镇的沈家闺女?” 赵表婶一怔,问她:“你认识她?” 刘媒婆嘿嘿一笑。 “岂止是认识,她还得叫我一声嫂子呢,就连她前头被人退掉的那门亲事,都是我给牵的线!” 两人一连扯了半日,刘媒婆把沈绮推过亲的这件事,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竹筒倒豆子般,说得底儿朝天。 这一番往年的是非,把赵表婶那番攀扯谢家的心思,又重新烧了起来。 自她小时候起,没少被嫁入大户谢姐的表姐——如今的二婶冯氏言语打压。 “我们谢家啊,是县中的大户。若是没福气的人,哪能嫁进我家啊!” 后来,赵表婶成婚生女,自家的女儿,果真没能嫁给谢家的两位少爷。 原本,眼看谢聿铎成了婚,又对自家爱搭不理,她和三姑娘的这番心思,都淡了些。 没想到,这位谢家的二奶奶,不仅成婚两年肚子还没见动静,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陈年往事。 小地方出身、订过亲、无子、克夫。 随便哪一条,都够叫谢家人嫌弃的了。 若是一拳把她压倒下去,自家的闺女有着亲上加亲的长处,再叫表姐吹上一把火,未必不能坐一坐谢家二奶奶的金椅子。 就算不行,自家闺女退一步,做个房里的姨娘,若是日后生了一儿半女,谢家这满城的富贵,也未必不能往自家锅里倒上一星半点。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提前跟自家表姐冯氏,打探了些风向。 没成想,一向谁都看不惯的二婶,听了自家表妹的这番心思,快把大牙都笑掉了。 “我的天爷,你还想着让三姐儿嫁给我们家老二呢!你这等外人,是不知道他家娘子笼络自家男人的手段!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让三姐儿嫁给他为妻为妾,还不如嫁给他爹做后娘,更容易些!” 这话难听,赵表婶听得满脸通红,背地里好不骂她。 她生了冯氏的气,再也不肯跟她商量,背地里走街串巷,专门跟谢家这些远房亲戚嚼沈绮的舌根。 眼下,正是她筹谋许久的良策了。 沈绮见赵表婶请来的大夫是许游,立刻明白,这是一个专门为了自己而设的陷阱。 可她,并不打算在这个陷阱里困死。 她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起了身。 “前边院子里还有事,今儿实在是不得空。诸位大娘婶子慢慢喝茶,我就先走一步了。” 见她起身就走,赵表婶急了。 今日寿宴上,自己撺掇的人多势众,刚好能聚众说她的闲话,又顺利请来了暗地里打探过的许家大夫,叫她下不来台,这是天赐的难得机会。 过了这个村,以后再想拿捏她,可就没这个店了。 为此,赵表婶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拉着沈绮的袖子,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沈绮今日本就病弱,哪儿能经得起她这么死命一按,登时就跌坐下去。 “我说侄媳妇,人家大夫都来了,你怎么不让瞧瞧,这是什么意思啊!说得轻了,你是有什么病怕大家知道?说得重些,倒好似大白天见到了鬼,这般心虚!” 眼看着自家主母被人一把按倒在椅子上,身边的小丫鬟一下子慌了神。 这边上的丫鬟都是新来的,看这架势,本想上前要拉开那妇人,听了她说话,又畏惧她是谢家的长辈亲戚,怕自己吃罪不起。 几人一时手足无措,竟然没了主意。 沈绮见了,心中暗恨,若是小绫在这儿,早就替自己挺身而出了。 无妨。 她决定自己来。 “啪!” 沈绮反手甩出一个巴掌,直直打在那黑心贼妇人的脸上。 第90章 你算是什么东西! 沈绮甩了她一巴掌,随即高声怒斥。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来跟我拉拉扯扯,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我家的大堂!” 这边,沈绮一个巴掌下去,打得赵表婶鬼哭狼嚎。 “哎呦喂,你……你敢打长辈,这是你们沈家的家教?这就是你做人家媳妇的做派?” 沈绮这一巴掌使了全力,饶是体弱,也打得自己五指发麻。 她微微蜷了蜷手指,一声冷笑,稳稳坐回椅子上。 “长辈?你是谁家的长辈?我不过是看你这婆子有些年纪,嘴上客气些,叫你一声表婶。我上有祖母,下有公爹,我这做媳妇的家教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来说,更轮不到你来管!” 赵表婶被沈绮大骂,一边捂着脸,一连声的大叫。 “大家都来看啊,这婆娘竟然动手打人了!我今日是来祝寿的,这天下竟然有主人打客人的道理!来人啊!快去,快请老太太来,请二太太、二老爷,叫他们快来,都看看这等泼妇夜叉的嘴脸!” 沈绮丝毫不慌,给身边小丫鬟发号施令。 “来人,去请。请祖母来,请公爹来,再不够,把二叔二婶都叫来。我倒要看看,今日就凭你这婆子的一张嘴,能不能叫二郎给我一份休书,把我赶出谢家的大宅!” 周围这群围观的妇人们见沈绮动了手,又开口骂了人,早就一片哗然。 第113章 今日到场的这些围观妇人,确实都是谢家沾亲带故的长辈,都见过沈绮夫妇,大概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两人实在恩爱的紧。 她们都是赵婆子挑好的帮手,今儿能在这儿聚到一起,也有好几个缘故。 有一等人,是眼馋谢家的富贵,自家亲眷又有适龄的姑娘,就像赵表婶一样,想着谢家二爷若是开了纳妾的头,自家好一波一波送人来,沾沾这富贵气,白落几个容易钱花花。 有一等人,是嫉恨谢家的发达。原本差不多的一家子亲戚,而今,独他家是一飞冲天的富贵,自己家却还是如此穷酸。就算,自家比不过他们家这么豪奢,过来看看后院房中的笑话闹剧,也算解解气。 还有一等人,纯粹是闲着没事找屁吃。平时就最喜欢往闲言碎语多的地方扎,眼看赵表婶把事情说得这么真切,反正闲着没事,过来看看热闹。 这边闹着,周围的长舌妇们七嘴八舌,明里暗里帮那赵婆子的腔。 “哎呦,铎儿媳妇,你这是什么话,就算身上有什么病,也不能讳疾忌医啊!早点看病,早点吃药,身子才能早点好不是?” “是啊是啊,看病是大事,有什么好害臊的!” “就是,听说许大夫还是熟人,知根知底,有什么不能看看的!” “这大夫真是,人家都把你请来了,还不快去把脉,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呢!” “许大夫快点啊!来来,快过来给我侄媳妇把脉啊!” “许大夫,没听说人家说一会儿还有事吗,把了脉,侄媳妇才能快点走啊!” “是啊是啊!” 堂上就许游一个男人,站在门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紧张得咽了下口水。 他也是意想不到。 去年,老丈人卓大夫眼见抱了外孙,就让了位置,把卓家医馆交给了姑爷打理。 今日,卓老大夫又催着姑爷代表医馆,前来谢家拜寿赴宴。 临走前,卓老大夫殷殷叮嘱,叫他最好有机会跟谢家二爷攀谈两句,生出些交情,自家医馆的生意自然更好做些。 原本,许游知道之前被自家退过亲的沈家姑娘,如今是谢家的二奶奶,来的时候还有点心虚。 好在男女分席,想来也见不到的。 方才,他被人请去给谢家老太太把了脉,又有人往老太太的院子里请,也没细想,就跟着过来了。 一进门,迎面看见自幼相识,订过三年亲,又被自家强行退了亲的沈绮,他连冷汗都流下来了。 许游心肠软弱,又没什么骨气,现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又见周围一众年纪大的妇人都在发号施令,催着他诊脉,犹豫了几分,当真要上来给沈绮把脉。 沈绮见他竟然走近了两步,霍然站起,转身要走。 没想到,那婆子以为沈绮怕了自己,三步并两步地跳过来,一把挡在了沈绮的面前。 “想走?你不能走!跟我去找老太太理论、去找你长辈们说话!让众人看看你这婆娘的真面目。” 沈绮低声呵斥。 “让开,你给我让开。” 那婆子如何肯让,昂头叉腰。 “啪!” 沈绮抬手,又使劲打了她一巴掌。 今日是祖母的大好日子,客人又多,她实在看不惯赵婆子的嘴脸,却不想当着谢家的众亲眷闹得过分,叫老太太面上难堪。 可到了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 赵婆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就要过去扑倒沈绮。 身边的几个小丫鬟终于看出来事情不对劲,纷纷上来扯赵表婶,如何扯得过她,都被这贼妇人一把推倒在地。 一时间,沈绮被人拦住走不开,赵婆子忙着打丫鬟,围观的众妇人七嘴八舌怂恿帮腔,许游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赵婆子一边打,一边连声大叫。 “快去,快请老太太来!请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来!” “呵,怎么就没人请我来?” 啪嗒一声,帘子被人摔在了门上。 谢聿铎迈步走了进来。 …… 花园凉棚里,吴老太太听见丫鬟的低声回话,略微吃惊。 一向好性温柔的二孙媳妇,跟一个姓赵的亲戚动起手来了? 她心中有动,神情没变。 “二郎去了吗?” “奴婢出来时,见二爷站在门口看,没进去。” “哦。” 老太太应了一声,随即摆了摆手。 “无妨。” 老太太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二婶在一边听见事关自己亲戚,早就坐不住了,刚起了身,老太太叫住了她。 “你去做什么?” 二婶赔着笑脸。 “我去看看,二郎怎么处置。” “哦?二郎怎么处置,你能叫他改上一星半点吗?” 确实不能。 以前都不能,现在更不能。 甚至不敢。 二婶闻言有理,还是慢慢坐了回去。 …… 谢聿铎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好赶上沈绮甩出第一个巴掌。 他当时就住了脚,站在门口没进去,不想坏了她打人出气的兴头。 没想到,赵婆子还有这许多的帮凶,又敢伸手拦她,眼看沈绮落入下风,这才到了他该出场的时候。 第91章 谢二爷的毒舌(一) 第114章 进了大堂的门,谢聿铎没有说话,一个接一个地扫视众人。 众位长舌妇见了他,立刻收了声,低了头,再也不敢多话,脸上都讪讪的。 他看完了一圈儿,目光又在许游身上落了一瞬,才抬步往里边走。 原本在堂上七七八八坐着看热闹的妇人们,都慌忙起了身,纷纷往后退,让出一条道来,赵婆子更是慌忙退到人群之后,叫别人遮住自己的身子。 虽说,众人多少都算是谢家二爷的长辈,可到底不是实在亲戚。 更重要的是,那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懂论辈分。 眼下,谢聿铎在这站着,没有人敢在他跟前安心坐着。 除了沈绮。 沈绮不仅没退到一边,反而扭身回去,好生地坐回到椅子上。 只不过,她原本没有哭,可一见了谢聿铎,两行清泪就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谢聿铎一步一步走进来,直走到沈绮的椅子边上,低下头,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神色。 沈绮被气得脸色发红,鼻角有汗,更有满脸的泪痕。 自从两人相识成婚,谢聿铎从未见过她这么委屈气苦的模样。 他从拿起沈绮手上的干净帕子,当着众人的面,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擦完,帕子都湿了一半。 谢聿铎把湿帕子捏在手心,随手拉过一张椅子,与沈绮并排而坐,手臂自然搭在她所坐的椅背上。 他略抬抬眼,一声冷笑。 “什么样的大事,还值得二奶奶亲自动手?家里的丫鬟,都是干什么吃的?” 此言一出,身边的一溜丫鬟里,有个年纪稍微大些,长得高大,又有劲儿的圆脸丫鬟,到了这个时候,看清形势,不等主子发话,抬脚上前,揪出赵婆子,一把按在地上。 “啪!啪!啪……” 左右开弓,一连甩了赵婆子四五个巴掌。 “贼婆子,你算什么东西,敢伸手跟我们家二奶奶拉拉扯扯,且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们二爷二奶奶的家!” 赵表婶被这丫鬟打得一个趔趄,半天没爬起来。 “好!” 谢聿铎拍了拍手,满是赞许。 “下去找管事,说是二爷的话,赏你半年的月钱。” 这丫鬟喜滋滋地谢恩。 他赏完丫鬟,环视众人。 “我家娘子好心把你们请到我家中做客,你们倒把她欺负哭了,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不敢吭声,有些识时务的伶俐人,早就一点一点往门外挪步了。 良久,终于有位没眼色的老妇人,仗着和祖母有些交情,勉强给众人出头。 “二郎,我们都是为了你和你媳妇好,这一直没有孩子,可不得看看大夫吗!” 一有人出头,马上有人随声附和。 “是啊是啊,若是身子有毛病,早点看病,也能早点治好啊。” “就是,好好说话,怎么乱打人呢……” 只不过,众人再也不敢提许大夫了。 谢聿铎眼中满是寒光,嘴上却带了笑意。 “哦,各位这么操心,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他顿了一顿。 “我娘子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她没有任何毛病。倒是我自己,怕是有什么问题。不如,劳烦那位许大夫,给我把把脉吧。” 说着,哗啦一声,他拉了一个高几过来,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许大夫,请吧。” 许游犹豫再三,还是慢慢走了过来,搭上脉,略微摸了一摸。 正值盛年的汉子,脉搏强壮有力。 许大夫垂了头回话。 “二爷身强体健,绝没什么问题。” 他正想抽回手,却被谢聿铎反手拉住胳膊,“嘭”地一把按在桌案上。 谢聿铎的语气不紧不慢。 “急什么?我年少时也读过些医书,瞧着大夫你的脸色不大好,不如换我给你把把脉。” 许游生生被按在桌子上,手上吃痛,却不敢用力挣,忍气吞声。 沈绮抬起了泪眼。 她知道,谢聿铎精通生药的天然药理,却不会把脉。 但会把脉的许游,丝毫不敢吭声。 “双眼飘浮,气虚浮躁,眼含趋炎附势之光。肝失疏泄,胆失通降,从骨子里就缺些肝胆气。脉象虚浮,心血不足,应该是亏心事做得不少。心粗气浮,痴呆健忘,是不是忘恩负义惯了,也不长长记性?许大夫,你可病得不轻啊!” 许大夫被骂得满脸通红,不敢吭声。 谢聿铎撒开手,随即倒了杯茶,给自己洗手。 洗手的水,险些泼了许游一脸。 谢聿铎话锋一转。 “我听说,许大夫是白河镇的人?” 旁边几位留下来看热闹的妇人,听了这话,纷纷在边上点头,跃跃欲试,恨不得直接告诉他,这位年纪轻轻的许大夫,就是跟他媳妇之前订过亲的男人。 许大夫偏过了头,不去看并排而坐的沈谢夫妇,低声说是。 沈绮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忍不住掐紧了手指。 他,他会怎么想? 谢聿铎还在不紧不慢地擦手,擦得格外认真。 “哦?想必许大夫知道,我家是开生药铺的。医馆离不开买药,我看你自己也病得不轻,若是有需要的,尽管说话。毕竟在我们家,别的都不算什么,只有我娘子最为要紧,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看在她的份上,别说你这么个重病的可怜人,即便是条白河镇上的狗,我也会给个面子。” 第115章 许游被骂得坐立难安,根本抬不起头。 到了这个时候,围观的众妇人也都听出滋味了,又有人想起了当初二婶嚼过的舌根。 “我们家那老二啊,把他娘子宠得没边儿没沿儿!不是我说,但凡他家娘子略张张口,他能把眼珠子抠出来给她尝尝,还怕她嫌腥气哩。” 这话,怕是不假。 第92章 谢二爷的毒舌(二) 骂罢许游,谢聿铎环视众位围观的远亲妇人,冷笑一声,一个接着一个问话。 “二伯母,伯父去年欠了笔债,大过年的,被人堵在大家门口三天出不了门,是你求我家摆平的。如今,欠人家的钱还了吗?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下次,我可难为你们张口了。” “五婶,我听铺子管事说,前不久堂弟出去做伙计,偷着卖主家铺子里的金银物件,被人抓住,脱光了衣服打了个半死,最后借了我家铺子里的东西,才还了过去。那些金银物件,你家打算什么时候还过来?” “二嫂,听说二哥准备在后街上开个铺子,要借我家的银子做本钱?我想问问,这就是你家上门借钱的做派?” “三弟妹,三弟去年到淮阳做生意,赔得裤子都当了,还是没钱回家。还是你婆母过来求了老太太,让我派人送了马,一路接他回来。明儿,叫他把路费马钱交到铺子账房里,一分都不能少。” …… 他一字一句,高声质问,一个都没逃掉。 堂上众人听见自己家的闲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再也不敢啰嗦了。 最后,他站起身,抬腿走到挨了打、又退到角落里的赵表婶面前。 “我刚才听见,你自称是我娘子的长辈?你是谁家的长辈?我怎么不记得我家有你这个亲戚?我今日请你来了吗?你怎么就不请自到了?好个热心的长辈! 哦,长辈,你瞧瞧我这贤良淑德、如花似玉的好娘子,轮得到你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教她做媳妇的道理?你若真是闲得没事,我倒劝你跟她学学,虽然你给我娘子拾鞋都不配,但跟着我娘子学会一星半点,也能好好做个人,比你现在这副模样,上蹿下跳,不干人事,强些!” 赵表婶正羞愧难当,眼下被他骂得满脸紫涨,汗流浃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转身走回去,重新坐回沈绮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端起茶杯,正要喝的时候,又忽然抬起了头,仿佛刚想起来,屋里还有这堆连大气都不敢吭的长舌妇。 “你们不都喜欢看戏吗?我家花园里,还搭着我娘子为你们准备的戏台子。既然你们都不想看,还不快滚出去!” 众人被骂了一圈儿,谁也不敢抬腿就走,现今得了话,忙不迭地出去了。 一哄而散。 谢聿铎眉眼锋利,死死盯着许游夹在妇人群中仓皇跑走的背影。 良久,他重重放下本就不打算喝的那杯茶,转身注视自家娘子。 沈绮今日身子本就不舒坦,刚才被这群贼婆娘气得脸通红,到了这会子,倒觉得心胸大畅,胸口处也不那么闷了。 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谢聿铎掏出一直握在手里的湿帕子,在她的下巴处,又接住了一滴眼泪。 “理她们做什么,值得气得哭成这样。” 沈绮本来不哭的,可一见他来了就忍不住流泪。 这会子,她很想扑倒他怀中痛哭,可当着丫鬟下人的面,却又不想说话,只默默又流下两行眼泪。 谢聿铎看了她的神色,摆了摆手,叫小五进来。 “今日看门的下人粗心散漫,轻放了没被邀的贼人进来,叫他去找管家,领二十板子。若是家里二太太有话说,叫她直接来找我。” 他顿了一顿,又想起围观的一众妇人。 “另外,一会儿列个单子,命他一个个记住这些人家,从此不再邀来做客,也再不能放她们进谢家的门。若是再放进来一个,打四十,再放来一个,打八十!若是个不怕挨打的,只管放!” 说罢,他又环视周围那三四个小丫鬟。 “除了方才替二奶奶出手的那个孩子,其他人在日落之前,自己去找买你们进来的管事,领了这月的月钱,各回各家,重新买人进来,我家不要这等任凭主子被外人欺凌的丫鬟。” 他回头看了看沈绮,见她神色不大好,又捏了捏她的手,觉得有些冰凉。 “家中送客撤席的一应事务,叫大爷和大奶奶来处置。小绫,二奶奶身子不适,要回去歇息了。” 今日,谢聿铭能来得这么快,多亏了小绫的功劳。 原本,小绫离了沈绮,要去前边找小五,问他找自己什么事情。 可巧,刚走到后院仪门处,她迎面撞见小丫鬟领着一个男子,边说话边往后边走。 一开始她也没认出来,只是觉得这人莫名脸熟,边走边想,一直走到书房和后院的甬道处时,她猛地想起来这人是谁。 白河镇大街上,许家医馆的大儿子,许游,之前和沈家定过三年婚的那个人。 谢家上上下下都不认识这男子是谁,但是来自白河镇的小绫认识。 小绫忙回头看,哪儿还看得见人影,她略一思索,转身就往书房跑。 刚过书房的仪门,她一下子和小五撞了个满怀。 “绫丫头,干什么跑这么急,我正找你呢。” 第116章 “二爷呢?” 小绫语气很着急,小五立刻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答她。 “在书房,正跟客人谈生意。你找他有什么事?” “你……你去帮我叫他。” “这是桩大生意,二爷不让进去。” 小绫都快急哭了,使劲儿掐了他一把。 “去叫他,说是二奶奶让人欺负了。” 小五一听这话,抬腿就往书房跑。 谢聿铎刚一露面,小绫就对他说了清楚。 “白河镇有位姓许的大夫,他是……” 谢聿铎只听了半句,就止住了她。 白河镇姓许的大夫,他可老早就听说过这号人物。 …… 这会儿,沈绮再也不想管谢家里里外外的杂事,既然谢聿铎发了话,等他给自己拭完了泪,她勉强一笑,就起身扶着小绫的手回了东厢房。 进了屋子,她一一去了簪环,卸了装饰,换了家常衣服,躺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 眼看将近日暮,屋内昏黄,沈绮在枕上思忖良久,慢慢平了心绪,才觉得胸中的那口气,一点点消散开了。 沈绮走后,谢聿铎又叫住小五。 “吩咐铺子主管,城中卓家医馆的新任馆主,品行不端,背信弃义,从此不许跟他们家做生意。今后,谢家商行的所有药材,一颗也不能卖给他们家。” 他素来见人过目不忘,今日只看了两眼,就认出许游是在卓家医馆给自己倒过茶的年轻人。 他一直知道沈绮退过婚,只是怕她多心,故而从来没问过,也不曾放在心上。 他竟没留意,那厮竟然也在平山县,还在自己眼皮子底子进了自己的家门,生出这场大闹来。 谢聿铎心中有气,打发丫鬟们出去,他叫小五走近些,附耳对他说话。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打不死就行,做得隐秘些,别叫人知道了。” 小五点头,领命而去。 第93章 我还可以更过分些 等谢聿铎处置完事情,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沈绮躺在床上合着眼睛,小绫正坐在床上的矮凳上,一下一下给她扇扇子。 谢聿铎进了门,抬手示意她别出声,打发她出去,自顾自脱了外衣,轻步走过去,拿扇子给她扇风。 沈绮本就没睡着,听见动静,一抬眼,发现是他。 “你回来了。” 谢聿铎看她抬眼,就拉起她的手,细细看了一看。 “手还疼吗?” 沈绮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原是我打了人家,你倒问我疼不疼。” 谢聿铎一笑,亲了亲她的手心。 “二奶奶今儿好生威武,我怕坏了你的兴致,现在外边好好看了一会儿。” “今儿你若不来,也无妨,我可不会傻站在那儿任人欺辱。” “话虽如此,身边的丫鬟们也太不济事了。还得让小绫时时跟着你,那丫头泼辣些,倒让人放心。” 沈绮摇了摇头。 “那些小孩子,才离了爹娘来了几天?能学会端茶送水,已经难得了,哪儿能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说着,沈绮碰了碰他的手。 “还是要多谢你。” “原是我的不是,家门不严,累你为家里忙了这些天,还受了这场闲气。” 沈绮一笑,略点了点头,还有心情玩笑。 “的确是你的不是。我今儿听得真真的,那起子亲友明里暗里都在替你打抱不平。大约是觉得我这个人儿,配不上鼎鼎大名的谢家二爷,想叫你一怒之下休了我,再娶个门当户对的新娘子。” “呸,你听她们胡吣。你若是配不上,我就只能去王母娘娘家提亲了。” “哎……” 她躺回枕上,幽幽一叹。 “你家的媳妇,真不好做啊。你们家怎么总有人看不惯我,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谢聿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其一,她们不是我家的人。其二,狗总会咬人,难道是人不好吗?” 沈绮听了,浅浅一笑。 谢聿铎趁机问她:“我在门外听着,你和那婆子都赶着叫人去请老太太、爹爹过来评理。不过,那婆子不叫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不叫我?” 沈绮就知道他早晚会问,忙说:“我那会儿被气糊涂了,想着祖母爹爹自会给我主持公道,倒一时忘了请你。” 其实她知道谢聿铎的脾气,平日轻易不发火,动怒便是大动静,只怕他为了自己,得罪了他家的亲友,又落个不好的名声。 谢聿铎见她心情好些,可神色还是恹恹的,叹了口气。 “我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 “大约是中了暑气,今儿穿的衣服重,可热死我了。我得好好歇上几天,劳你替我给祖母告个假。” 他俯下身子,用自己额头点了点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不必你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这几日谁也不敢来烦你。不过,看你怏怏无力的,怕是气着了,还是叫人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沈绮这会儿听见大夫俩字就恶心,坚决不让请。 “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还请什么大夫,不值当的。我现在就想喝今儿席面上那个加了冰的红豆百合汤,家里若还有,就叫人送来一碗吧。” 谢聿铎听了,果真叫人取了一碗来,一口一口喂她喝了,见她确实舒服些,就打发她安安生生睡觉。 第117章 一连劳累了这些日子,沈绮睡得格外沉,一觉醒睡到第二日天亮。 天刚蒙蒙亮,谢聿铎还在身边睡着,扇子坠在一边,不知道昨夜给她扇了多久。 沈绮刚醒,正要起身,就听见门外有低低说话的声音。 模模糊糊,听着像是小五的声音。 听见外边的动静,谢聿铎隐约要醒,沈绮见了,有心和他玩闹,便忙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谢聿铎起了身,见沈绮躺着一动不动,果真以为她还在睡,就穿衣出去跟小五说话。 沈绮悄默声地下了床,也没穿鞋,蹑手蹑脚走到外边,准备躲在门后,好在他进门时吓他一跳。 没成想,却正好听见门口的两人说话。 小五正汇报他二爷昨天交代的差事,声音不大,只能隐隐约约听到。 “昨儿晚上……找的是过路的混混……假装走路上撞到……打得那人皮开肉绽……” 谢聿铎声音压得也低。 “办的不错,回头有赏。” 听见有赏,小五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喜色。 “小的是替二奶奶出气,原是应该做的……这等上门挑事的无耻小人,咱们只打一顿,算是轻的……” 两人的对话声,有一阵儿没一阵儿地传了过来,听得沈绮心惊肉跳。 好生生的,又打了一顿? 她不心疼恶人,只是心知自家日益豪阔,正在风口浪尖,担心夫君惹上难缠的官司。 谢聿铎打发小五回去,刚一进门,就发现沈绮站在门后。 他微微皱眉,伸手要抱她回去。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下来不穿鞋?” 沈绮有点生气,一闪身,躲开了他的手。 “你又叫人去打了人家?” 谢聿铎没想到沈绮听见了,倒也坦荡,点了点头。 “不行吗?” 沈绮摇了摇头,她觉得不行。 …… 谢聿铎眉毛拧紧。 沈绮昨日哭成了这样,还不让自己打那许家小子一顿。难不成,她竟舍不得那厮? 沈绮也柳眉微皱。 赵婆子就算再可恶,也不至于追上门把人家打一顿吧?若是惹上官司,又是家宅不宁。 …… 沈绮赤着脚,转身坐在椅子上,语气带着埋怨。 “我虽然心里生气,可我当时就打回去了,又有你替我出头,这气已经消了大半儿。昨儿你当着众人的面,骂也骂了,赶也赶了,还要追上门打她做什么?” 谢聿铎眉头紧蹙。 “因为我想打,竟敢上门欺辱我的娘子,我要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登我家的门!” 沈绮见谢聿铎满眼愠色,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解气,声音也软了两分。 “那时她已经被你赶走了,昨儿被你骂成那样,想必以后再也不敢来了,你这么……多少有些过分了。” 谢聿铎以为她在维护许游,脸色冷硬。 “我不觉得。我觉得,还可以更过分些。” 谢聿铎心中有气。 那贼人,竟然敢到他的府上,当着众人的面儿纠缠沈绮,自己只叫人打了一顿,没伤他的性命,都算是看在卓老大夫的面子了。 可沈绮却怪罪他过分。 难道,她至今还对那个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有些什么情谊,怕自己报复过甚,一时伤了他? 沈绮却是另有一番心肠。 她知道谢聿铎有仇必报的性子,也能猜到他在平山县无所不能的手段。 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昨日她欺辱了自己,晚上就被打得遍体鳞伤,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是谢家的手段?若是叫家里惹上人命官司,岂不伤家损业? 眼下,谢聿铎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又流出了泪,少不得忍着怒气,拿帕子给她拭泪。 “我心中有数,又没伤人性命……” 沈绮为他担心,还是心乱如麻。 “这一时冲动,咱们家若是惹上了官司……” 谢聿铎冷笑一声。 “呵,什么官司,我也能打得赢。” 沈绮瞧他桀骜不驯的神色,眼见他不惜人命,越发生气了。 “我知道,整个平山县,谢二爷是有手眼通天的手段,可是毕竟是人命关天,你也太……” 谢聿铎瞧她额头又出了汗,从怀里掏出扇子,一边给她扇风,一边继续顶嘴。 “太怎样,你这是在怪我?” “是,我在怪你。你再怎么要出气,也不该打人,更不该打得这么狠。” 谢聿铎觉得心肠一冷。 “你怪我打人,还是怪我打的是他?” 沈绮正在气头上,竟然没听出他的妒意。 “我都怪。你不该打人,哪怕打得是她。她虽然着实可恶,毕竟从小就是熟识,两家多少有些情分在。” “从小熟识,有情分?” 谢聿铎心中大痛,咬紧牙关,额角隐隐可见青筋——和自己相比,那许家小子和她,确是从小熟识。 第94章 潦倒的狗样 沈绮看他神色冷峻,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握紧的手背,温声劝慰。 “毕竟小时候就认识,近来也时常能见到,你能说一点儿情分没有吗?” 她说的是赵婆子,谢聿铎却以为她说的是许游。 谢聿铎听了这话,心中如同刀绞,偌大的汉子,眼中险些流下泪来。 第118章 情分,好个情分!那小子,还能值得她的情分,那自己呢,自己的情分算什么? “好个情分!为了你这份情分,今儿全然是我错了,我实在不该叫人打他,省得叫你心疼!” 谢聿铎怒火中烧,一把合上扇子,大步流星地推门走了出去。 甚至没有回头。 那个曾经擦干沈绮泪痕的手帕子,就在他的身后,悠悠然飘落下来。 …… 小五从来没见过自家二爷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他一气走到书房里,踢开房门,随即把书房里的茶杯茶壶砸了个粉碎。 小五跟着进了门,见他砸了东西,小心上去收拾,却被谢聿铎一脚踢在屁股上。 “滚!都给我滚!” 原本,小五辛辛苦苦一趟,原本以为能落个赏,没想到落了一脚好踢。 当夜,谢聿铎没有回后院,在书房睡了一觉。 沈绮也生了半日的气,以为他嫌弃自己软弱可欺。 倒是祖母听下人说了那日的前因后果,虽然不知道各种内情,也猜到了七七八八,总之应该是懂事的沈绮受了委屈,没得为了个外人苛责自家大方懂事的孙媳妇,反而把沈绮叫去安抚了半天,又叫她好生歇歇。 夜间,见他竟然不回房,沈绮在枕上翻来覆去半夜,还是觉得自己为他安家护宅并没有错,索性不管他,自顾自睡了。 第二日,谢聿铎还是没有回来,甚至连饭都没回后院吃,沈绮不想惯着他不惜人命的性子,也没去找他。 第三日,沈绮照常处理完家事,也照样跟玉镜、小绫下棋练字。 直到晚间,她在房中卸了妆,梳着头,见屋里空空荡荡,房门开着也没人进来。 看来,今晚他还是不打算回来。 她心里实在不明白,他这个好性的人,怎么会因为自己怪他轻易打人,就生了这么大的气性? 眼看他两三天没回屋,夫妻俩总还要长久地过日子,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他既然不来,那自己就去找他好了。 沈绮打定主意,重新把头发梳好。 她原本想换件鲜艳颜色的衣服,想了一想,哼了一声,还是穿着家常的衣裙,叫上小绫,一起往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门口,沈绮问了看门小厮,知道只有二爷在房里,随即把小厮打发走,又吩咐小绫,在门口守着,任何人都别让进来。 小绫瞧着二奶奶气势汹汹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 沈绮径自推门进去,书房里果然没有别人,只有谢聿铎在书桌后边看书。 从去年年末开始,大哥在药材仓库的偏房处,另外置了间小书房,这间大书房就归谢聿铎自己一个人用。 谢聿铎派人重新整修过,搬走了许多陈年的账本,现在空间舒朗了不少。 中间是待客的正堂,右侧依旧是看书写字的书案,左侧的大幅山水屏风后边,是供他临时小憩和洗漱的小卧房。 想来,这两天,他就是在这儿过的夜。 谢聿铎见是沈绮进来,略抬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自顾自地看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三天了。 一页都没有翻。 沈绮也没说话,细细打量了一下。 他形容憔悴,下巴处冒出了胡茬,头发也没扎好,毛毛躁躁,本来是极其清隽的人,眼下倒有几分江湖潦倒的味道。 像是一只几天没回家的小狗,狗毛都乱了。 沈绮可不是来找狗的,她是来哄人的。 来的路上,沈绮想了好些招数来哄他。 比如说,一进门,假装一不小心摔一跤,说自己实在走不得路,等他来抱起自己。 比如说,眼中含着泪水,一下扑到他怀里,柔声说自己实在委屈。 比如说,在两人的拉拉扯扯间,一不小心松了自家的衣襟,迷住他的狗眼。 …… 个个都是好使的招数。 可一瞧见他的狗样,沈绮就知道—— 都省了。 沈绮径直走到书桌后的椅子前,一侧身子,倒身坐在了他怀里。 第95章 我来哄哄你 沈绮刚坐下来,谢聿铎身子一僵,几乎要习惯性地去抱她。 可他心里还是有气,咬着牙忍住心里的冲动,反而捏紧了手里的书。 他还在生气。 气她当着自己的面,承认她对另一个男人有些情分。 那自己呢? 那自己的情分算什么? 他恨不得把心掏给她,叫她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情分! 沈绮可不知道他这些曲曲折折的心思,自顾自坐进了他怀里,见他纹丝不动,又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随即,她贴到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冤家,我来哄哄你。” 说罢,嘴角贴到了他带着粗糙胡茬的脸颊边,轻轻一吻。 谢聿铎心头一动,实在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 三日未见。 他生了三日的气,流了两夜的眼泪。 而今,她竟然满脸含笑,温言软语,坐在自己怀里,叫自己冤家,说要哄自己。 他劝自己。 算了算了。 她若实在愿意留给别人些情分,就让她留着吧。 反正,她最多的情分,一定留给了自己。 第119章 这么想着,他随手把书一抛,随即亲了回去。 这次亲得又凶又急,且亲且抱,就连宽阔的后背都在微微颤抖。 只要她心里还有我,就好。 只要她是我的妻,就够了。 三日未见,软香在怀。 他心中怀着无限留恋,一时亲得兴起,得寸进尺,正顺着衣襟往下去的时候,沈绮却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狗嘴。 谢聿铎正亲得尽兴,被迫停了下来,胸膛尚在起伏,微微喘息。 沈绮微微一笑。 夏天,两人都穿的轻薄,身下有什么东西在硌她的腰。 这次,可不是钥匙。 这时候不叫他给自己好生说个清楚,更待何时。 “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生气?” 沈绮明明是来哄他的,硬是问出了兴师问罪的架势。 见她问这个事,谢聿铎心中一闷,又开始疼了。 “那位许大夫,是之前和你退过婚的人。” 沈绮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许游,不过还是非常坦荡。 “是,你之前不知道我退过婚?” 谢聿铎直接问了出来。 “你对他有过情分?” “自然是有过的。” 听见这话,谢聿铎浑身的血都凉了。 沈绮实话实说。 “我们十几岁就定了婚,我娘给我指着他说,那是我未来的夫婿,我当时以为他是我终身的倚仗,也是有几分期许的。” 谢聿铎觉得心口的那块闷气越来越沉,忍不住掐紧了她的腰。 沈绮依旧一脸真诚。 “后来我们退了亲,这情分就没了。他家有眼不识荆山玉,拿着顽石一样看,我自然就当他是过路的人。既然是过路人,我为什么要把他放心里,放在茅房还嫌臭呢。” 谢聿铎闻言,手上松了劲。 “不过,近两年,我倒时常想起他。” 谢聿铎刚放松一点儿的心,又绞成了一团。 “那是因为,每次想起你对我的好,我就衷心感谢他,若不是他家当年执意退亲,我哪能遇见天地间最好的夫君呢。” 说完,沈绮揽住她的脖颈,抬眼看他,满眼含笑。 “你说是不是呢,好夫君?” 一番话,哄得他柔肠寸断,心思百转。 谢聿铎再也忍不住这番折磨了,他决定直接点。 抬手把她抱在桌子上,用膝盖分开她的腿,一只手钳制住她的后腰,低头就吻了下去。 吻到沈绮几乎躺倒在桌子上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喘息不止,声音都在颤抖。 “这番话,很好。不过,你应该倒着说。” “那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 他居高临下,捏着她的下巴,叫她好生看着自己。 “从今以后,你只能把我放在心里,想着我,惦记我,只有我能是你的倚仗。你只能对我有情分,有期许。旁的男人,再也不许有任何狗屁情分,连想都不许想,恨都不许恨!” 他的牙都快咬碎了。 到了这会儿,沈绮猛然回过神了。 原来那日,他叫人打的是许游。 自己只是不想叫他惹祸,但叫他以为,自己对许游有些情意。 原来打了他?也好,当年自家被忘恩负义攀高枝的许家,坑得也不轻。 沈绮有心解释,可谢聿铎带着气性,越吻越凶,不容半分空闲。 她在书案上被迫仰头承受着他的吻,在喘息间隙中,还能看见他两眼泛红,潮气氤氲,隐隐有些泪光。 唔,这只没回家的狗儿,原来还自顾自淋了三天的雨。 …… 谢聿铎心中不平,力道也带了狠劲,索性一把将她凌空抱起,叫她只有自己这个倚仗,再也没办法顾前顾后。 沈绮四周腾空,只有眼前这个人儿,果真手脚并用,攀得死紧。 陡然…… 登时…… 他抱着怀中的人儿,一步步走向另一头的卧榻,边走边质问—— 谁才是你的依仗? 谁才配得到你的情分? 在你心里,到底该有谁? …… 一步一句,问得沈绮头皮发麻,脚趾发紧,双手紧抓着他坚硬紧实的肩背,险些死在这人怀中。 …… 书房的小床本来就窄,一个人躺下都小,更何况是一对儿。 谢聿铎几乎全程都在抱着…… 直到怀中人彻底失了力道,才把她稳稳放在干净的小床上。 直到彻底失神的前一秒,沈绮还在想—— 还好,狗腰不错。 …… 书房是正经地方,不好大张旗鼓叫人送水来。 事后,他脱了自己贴身的干净衣服,擦干净了,草草卷成一团。 …… 书房外,小绫刚在书房对面的台阶处坐下,小五就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她斜斜瞥了一眼。 “你的猴儿腿怎么了?” 小五忍不住龇牙咧嘴。 “还不是被二爷踢的。原本要讨赏,现在赏了一脚好踢,真是想不通。” 小五小心地坐在台阶上,身子往后一歪。 “你且等等,二奶奶去找二爷了,今儿必然能和好。” “现在就在里边?” “嗯。” “好,我全指望二奶奶了。” 第120章 两人在外边一言一语说话,聊到快睡着了,二爷和二奶奶才并肩出来。 谢聿铎示意沈绮先走,踱步走到台阶前,轻轻踢了踢小五的脚尖。 “起来,二爷要赏你。” 小五闻言,也不困了,也不嫌疼了,一骨碌爬了起来。 “去账上支二百两银子,记我的名字……” 二百两! 能买好大的宅子! “……你和小绫一人一半。” 呃……也还不错! 这夜一回房,沈绮怕他心中苦痛,细细给他说了自己的心思。 自己阴差阳错以为他叫人打了赵婆子,只是想劝他别惹官司,实在没有维护许家的心思。 她许诺,自己满心满眼,全是他谢聿铎一个人。 谢聿铎听闻这话,满心欢喜,又添了几分愧疚,枕席之间百般侍奉,直到沈绮一次次低声喃呢,承诺真心不再怪他,才放下心来。 次日,谢聿铎心怀大畅,又有心抚慰自家娘子,便推了生意,一天都没出门,在房中陪她吃饭说话,变着法儿地逗她一笑,时时周到,处处殷勤,直叫沈绮笑骂他是马屁精。 入夜,两人带着玉镜一起,在灯下下了好几盘棋。 沈绮和玉镜姑嫂联手,几度杀得他片甲不留,倒叫他输得抚掌大笑。 下完了棋,玉镜回房睡觉去了,谢聿铎正收拾棋盘,沈绮看了他半日,忽然开了口。 “聿铎,我们搬去省城吧。” 第96章 不如去省城做小老百姓 谢聿铎正整理棋子,闻言动作一停。 “你想通了?” 沈绮点了点头,顺手拈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 “其一,我知道你的才干,天高地阔之处,才不耽误你大展身手。若是一直待在小小的平山县,实在是埋没了你。” 说罢,她拈起第二枚白子。 “其二嘛,玉镜长大了,二叔家的玉锦眼看就要嫁人,下一个便是她。若是去了省城,总能比平山县的好人家更多些,将来为玉镜找个家境人品都好的夫婿,方才不算委屈了她。” 谢聿铎垂眸,瞧着她放在棋盘上的两个棋子。 “你不是今日才知道我的才干,玉镜也不是今日才长大了。你上个月还不肯松口,如何今日就肯了?” 沈绮叹了口气,一连拈起几枚黑子,依次在棋盘的另一边。 “俗话说,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这世上为了钱,为了势,人想尽了法子,连命都能不要。” 沈绮把放在棋盘上的黑子,依次连接成片,只有中间空了一处。 “这些人,有谄媚的,有羡慕的,也有狠毒的,有藏奸的。你看那戏文里的皇帝老儿,身边总会有奸臣,只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高,比他更阔,所以人人都要巴结他,奉承他,蒙蔽他,不过是为了图他点什么。” 沈绮拈起第三枚白子,放在那片黑子的最中间。 “咱们比不上皇帝老儿,也算是平山县的尖儿了。如今你富冠全城,身边处处都是仰仗你的人,都希望从你手里得到一星半点。像这等身边人虎狼般的心思,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这次,那些远亲近友是冲我来的。下次,说不定就是你,就是玉镜……” 沈绮捡起那枚黑子包围的白子,和另外两枚白子并排放在一起。 “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搬去省城。这样一来,你能大展拳脚,我和咱们家的大姐姐,也正好给玉镜挑个好夫婿。” 沈绮又在三枚白子周围,摆下一枚又一枚白子。 “省城人多,官多,银子也多。咱们去了,这点子家业就不显眼,也没有那么多亲眷往来。咱们好生做个小老百姓,也能过安生日子。” 说罢,她抬眸一笑。 “夫君,你觉得如何?” 谢聿铎看着她在棋盘上排军布阵,沉思良久,见她问话,伸手揽她入怀。 “你在这棋盘上安排了这么多,怎么没有安排你自己?我不管这中间许多的好处坏处,只想问问你,你真心想去吗?” 沈绮笑意盈盈。 “怎么没有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棋盘上但凡有你的地方,都得有我。你走高一步,我便再进一分,你若是想退回来,我也愿意陪你往回走。” 她倚在怀里拉起他的手,一点一点给他掰扯。 “之前我之所以犹豫不决,一是女儿家心思,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兄弟嫂嫂。二是……二是有些担忧,我从白河镇嫁到平山县,身边还有那么多乌眼鸡似的,总是不对付。若是到了省城,天高地阔,更把人都比小了。” 谢聿铎歪着头看她。 “如今呢?” 沈绮窝在他的怀中蹭了蹭,很是留恋。 “如今,我也不怕了。前几日你那般凶悍,连自家的亲眷名声也不顾,也要顾着我。我相信,不管天地再大,你我再小,你都能护住我。” 谢聿铎叹了口气,搂紧了怀里的人。 “看来还是我做得不够好,叫你今日方才放下心来。” 沈绮仰头一笑。 “你若到今日才嫌我没眼界,这可迟了。我就是个小镇子上的商家女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这么样的小心谨慎。” 谢聿铎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一口。 “我要娶的就是你这么个商家女儿,还要叫你做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商家娘子。别的不说,我只给你一句话——你放心。” 第121章 沈绮看着他的眼睛,略点了点头。 “我不稀罕那等让人心惊胆战的富贵,只想让你安安稳稳陪我一生。你若叫我放心,以后要时时珍重,事事小心。还有,最好……最好不要轻易伤人……” “好。” 他答应地极痛快。 次日,谢聿铎刚到了书房,就把小五叫来。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另换几个人……把那赵婆子打上一顿……别伤了性命……” 最后,他又补充一句。 “你若做得好,我还赏你。若再让二奶奶知道半个字,下次打的就是你。” 小五急忙领命去了。 他没有轻易伤人。 他深思熟虑后才会动手。 没几日,赵表婶夫妻俩走夜路的时候,突然遇见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上来就打,把两人打得头破血流,回家躺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起身,把她家的女儿吓得哭了好几日。 因着她男人在赌场欠了不少赌钱,赵表婶还以为是赌场催人还债,大骂了自己丈夫一顿,再也不知道这是谢家二爷的手笔。 接到小五回话,谢聿铎轻笑一声,方解心头之恨。 再说那许游,只因在路上挡了两个醉汉的路,平白无故被打得好几天下不来床。等养好了身子,又发现卓家医馆被谢家生药商行除了名,方圆百十里都买不了药材。 那许游未必猜不到是谢聿铎的故意报复,可到底许家悔婚在先,哪儿敢跟卓家人提谢家、沈家的半个字,只说自己倒霉,遇见醉汉闹事,遮掩过去了。 卓家医馆苦苦撑了几个月,最终关了门,卖了铺子,因当年两家暗中说好了是许游入赘,就一起回了卓大夫的老家,做些针灸膏药的营生,勉强养家度日。 许家老爹嗟叹不已,原本一心要攀儿子高枝,没想到才几年工夫,就从高枝上掉了下来。 白河镇上的一众人家知道了,都说是他家当年对沈家背信弃义、悔婚再娶的因果报应,应在了他家儿子身上,倒连累了识人不慎的卓家父女。 约摸是许家老爹偶然在人前抱怨了这门亲事,白河镇又有传闻说刘媒婆命中带煞,她做媒的亲事怕是不吉利。 要不,那沈家被退婚的小月儿,怎么就偏偏逃过一劫了? 个中流言纷纷扬扬,人尽皆知,盛传多年。 第97章 分家诸事 关于分家去省城的事情,谢聿铎也是深思熟虑。 自从几个月前有了分家远走的想法,他就开始陆续砍断生意上的支线,巩固本脉,安插得力人手,培养能干伙计,好叫自己抽身离家走后,银狮街谢家生药商行不至于日渐凋敝。 他早就知道,大哥谢聿铭不是兴家创业的料儿。如今有了他这番筹谋,大哥再勤谨些,勉强做个守家保业的继承人,才不算辱没了祖先留下来的基业。 省城那边,他早就置办了宅子,命人整治翻新——根据他的了解,沈绮早晚要松口答应——又陆续盯了几家有前景的铺面,等自己带些心腹过去,稍一整治,又是一片大好的新景。 当前要做的事情,是要慢慢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谢家众人。 谢聿铭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他的反应不算很意外——他不是个聪明人,但他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聪明人。 比如谢聿铎。 大哥早就隐约能感觉到,二郎并非池中之物。他要留下家业远走高飞,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迟早的事情。 大哥没有理由反对,立刻答应了。 爹爹谢晏得知儿子想去省城的念头后,只略点了点头,就叫他忙去了。等他在自家亡妻的灵前沉思了半日,他又叫来了谢聿铎。 他已经老了,亲戚老友都在平山县,亡妻的坟也在这儿,他不想再挪窝儿,只叫谢聿铎带着玉镜一起去,抚养妹子成人,安置她嫁人成家,就算他对爹娘的一片孝心。 谢聿铎点了点头。 老爹不愿意走,他不意外。 将来玉镜的婚事,也本就是沈绮答应去省城的缘由之一。 吴老太太知道的时候,刚在佛堂念完经。 她听谢聿铎说完,沉默片刻,又念了声佛。 “你和绮儿都是有主意的孩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不管你们走多远,都要记得,这儿是家。日后,你们夫妇飞黄腾达也好,平平安安也罢,别忘了,根儿在这儿,爹娘和祖宗都在这儿。若有心,你带着绮儿常回家看看。若是忙,多写封书信给我报报平安,也就罢了。” 二叔二婶是从谢聿铭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两人听了,都有着半信半疑。 “平山县还不够好?这么大的家业他都舍得?他们家是要去天宫不成?” 谢聿铭冲着爹娘无奈摇头。 “我已经答应,二郎也在整理分家的账目了,你们若实在不信,就且等着看吧。” 玉锦得知后,心里很是埋怨,若是东院早点去省城,说不定自己还能再挑挑好夫家。可如今,她嫁期将近,再看看自己的未来夫家,也算家境殷实,也就没多少话说了。 倒是孙雪意,听说沈绮说了这个主意,忍不住流了好几滴眼泪。 “好狠心的人儿,只和我做了两年的伴儿,又要飞走了。留下我一个孤零零的,这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儿!” 沈绮心里也有点酸楚,却笑着拍拍她的背。 第122章 “嫂嫂,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四时八节,不得回来跟大家一起过吗?再说,省城又不远,大哥哥生意多,时不时就要过去,你跟着他一起去看看我,还得少你一顿好菜好酒喝吗?” 话虽这么说,两人都心知肚明,等他们分家去了省城,日后两人相见的日子,真是一回比一回少了。 这边告知完毕,谢聿铎也早就准备好了分家的账本。 两年前,银狮街生药铺的本钱大约三千两白银,年入纯利约一千两。 如今,谢聿铎在两年时间内费心经营,步步登高,将大小铺子本钱经营到一万五千两有余,一年纯利约六千两。 这一万五千两的本钱,谢家众人共分作三份,东院大房一份,西院二房一份,祖母独占一份,每份五千两。 若是谢聿铎直接抽身出来,少了五千两银子的本钱,铺子未免会元气大伤,连商行的生意脉络,也会受影响。 因此,谢聿铎对大哥提议,把大房那份本钱留下来,只当做入股。 每年的按本分红,分到的银子也不必拿给自己,七分给爹爹,三分给祖母,当做他和沈绮夫妇对长辈的奉养之资。 不过,自他成婚以来,这两年赚到的生意分红,共五千八百七十二两银子,他要一分不少地拿走。 大哥痛快答应。 对他而言,这实在不是赔本的买卖。 对此,二叔二婶尚不放心,生怕自家吃了亏。他们找来两个账房先生,扒着成堆的旧账本,一连算了两天。 谢聿铎放手任他们去查,最后算出的账目和他给的数目,分毫不差。 除了这两年的分红,谢聿铎还要带走五个心腹伙计。 这两年,铺子里添了不少顶事的大伙计,谢聿铎挑了几个,一一问过。 若是愿意去省城的,随即准备给其他伙计交办自己手里的差事。若是有留恋家小不愿意去的,他也给了赏钱,安抚他们在平山县好生关照大哥。 小五本就孑然一身,又忠心耿耿,必然要跟着去。 其他几位伙计,也都是跟着谢聿铎历练出来的,对他心悦诚服,十分可靠。 与此同时,沈绮也忙着挑丫鬟。 小绫自然要去,她巴不得跟着耳二奶奶越走越远,好远离那对儿猪油蒙了心,只管生、不管养的黑心爹娘。 春柳就不愿意去省城。 她家就在本地,爹娘年纪大了,准备叫她回家嫁人,沈绮也不勉强,放了她的身契,又赏了一笔银子,只当做嫁妆,好生谢她这些年用心看顾玉镜、关照自己。 沈绮另挑了三个脸熟又得力的丫鬟,还特意选了那个当日替自己打人的女孩儿秋光,挨个问了,都说愿意,就一起带去省城。 眼看快到中秋节庆,九月初二又是玉锦的婚事,夫妇俩和家里商定好,择了九月初三的日子,启程上路。 第98章 为夫的卖身钱 诸事已定。 谢聿铎从铺子账上取了两年的分红,共计共五千八百七十二两银子。 他把这笔银子的零头留给爹爹近期家用,再把整数换做银票,随即回屋来找沈绮。 “娘子,这是为夫这两年的卖身钱,请笑纳。” 沈绮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张一张地检验真假,同时核对数目。 谢聿铎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瞧她认真核验银票的模样,心中大畅。 “小月儿,你新婚的时候那么扭捏,如今怎么肯接了?” 沈绮数了两遍,分出一半来,放在梳妆台上,又把另一半银票扔到他身上。 “这两年,你忙着卖身赚银子,我也没闲着,日日照顾家里家外,累得半死,你说,是也不是?还有,我还给你的生意路子出了好些主意,你认不认?所以,你的卖身钱得分我一半儿。这两千五百两银子,全当是我这两年的分红。” 谢聿铎连连点头赞同。 “自然,自然。” 沈绮又从自己那份里数出五张银票来,塞到他的袖子里。 “这是玉兰街上那宅子的钱,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了。以后,咱们可两清了!” 谢聿铎笑得很不值钱。 “多谢二奶奶赏钱,小人收到了。” 说罢,他把身上那一沓和袖子里的银票整理好,整齐放在一起,双手奉与沈绮。 “不过,还请二奶奶替小人收着,若要用时,再找二奶奶来支。” 沈绮知道他不缺这点银子使,有意留给自己安身,也不客气,伸手就拿了过来。 “我记着呢,你的三千两,我的两千两……不过嘛,当年不收,有我不收的道理。今日收了,也有我收了的道理。” 谢聿铎心中畅快,笑着在桌上轻轻点着指尖,猜了一猜。 “当年你初为人妇,尚不知道我的脾气秉性,怎么好收我的钱?如今你很能拿捏我,别说这点银子,就连这身家性命都攥在你的手里,我不过是暂时借来使一使罢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沈绮被他的话逗得大笑,很骄傲地点头赞同。 “正是如此,你心里明白就好。” 谢聿铎极是明白。 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两年的卖身钱,可远远不止这些。 …… 沈家爹娘刚知道女儿姑爷要去省城的时候,各有表态。 沈家爹爹很是赞成。 第123章 “省城当然好,富人多,门路多,生意就能做大。” 娘亲实在不放心女儿,忧心忡忡。 “平山县离白河镇三十里,就要走上大半个时辰。省城离这儿有多远?你们以后若是回来,要走上多久才能到家啊?” 她很是担心,若是去了省城,女儿恐怕很久才能回来一趟。 沈家大哥赞同妹妹妹夫远走高飞,安慰了下娘亲。 “不算很远,也不算近。去年,我跟着刘叔去了一趟,若是坐车,中间在客栈歇上一晚,第二日就到了。” 张氏听了,心头一颤。 嫂嫂乔氏忙补充一句。 “骑马会快些。若是吃了早饭出发,晚饭时分就到家了。” 当时谢聿铎也在,沈家爹爹就问了问姑爷生意上的打算。 “到了省城,还做生药行当吗?” 谢聿铎据实回答。 “还不一定,生药这一路熟悉些,别的可能也会试试,就看哪儿能赚银子吧。” 沈家爹爹点了点头。 “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年轻人啊,心思就是活泛些。” 终于劝说娘亲放了心,夫妻俩才告辞回家。 临走前,沈绮塞给娘亲一笔银子,让她留在家里应急用。 沈家娘亲坚决不要。 几番退让后,沈绮趁她不备,塞进家中一个不常打开的箱子里,只等日后再写信告诉她。 搬家也是大事,何况是搬到那么远的省城,眼下又快到中秋了,亲友多有宴请。 沈家、谢家的亲戚还好。 沈绮没想到谢聿铎的朋友那么多,送别宴开了一轮又一轮,她带着玉镜,跟着谢聿铎,这家吃一席,那家吃一席,整天不得空闲。 晚上,沈绮回家,立刻卸了簪环,脱了外衣,直直瘫倒在床上。 “吃席也这么累!你的朋友也太多了!” 谢聿铎笑着帮她揉腰。 “独木不成林,一花难成春。咱们是商户人家,朋友自然要多些。” 沈绮揪了揪自己肚子上微微凸起的肉。 “天天吃席,顿顿大鱼大肉的,瞧我这腰上的肉,还有这胳膊,这腿,都胖了一圈了。” 谢聿铎抓住她玉藕般的胳膊,吧唧就是一口。 “肉乎乎的,真好看,我喜欢。” 沈绮笑着捶他,两人又滚在了一起…… 过了中秋,就离他们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日,谢聿铎又递过来一张请柬。 “今儿,咱们还去赴宴。” 沈绮吃席吃得太累,一点儿也不想接,径自摆了摆手。 “不看了,我直接叫玉镜准备梳妆就好了。到时候,你带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今儿不带玉镜去,人家只请了咱们夫妇。” 沈绮“嗯?”了一声,一下来了兴趣。 “这倒奇怪,谁家送来的请柬?” “就咱们铺子斜对面那家,前年元宵的时候,你还在人家门口歇脚。” 沈绮想了一想。 “哦,是不是做官的那家?” 谢聿铎随意地点了点头。 “嗯,大概是吧。” 沈绮又追问。 “那家不是没人在家吗?” “好像是近日回来了,估计想拉下交情,就请咱们今儿中午过去坐坐。” 沈绮好生沉思了一下。 “人家是……官宦人家,我是不是要好好准备?” 谢聿铎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准备什么,就平常那样就行,谁还敢笑话咱们。” 就算听他这么说,沈绮还是决定郑重对待。 她认真梳妆,仔细打扮,穿上了最得体的锦绣衣服,又拿出了平时不爱戴的金银首饰。 要去官宦人家吃席,不能让人觉得自己这位商户娘子不得体。 谢聿铎坐在一边,瞧她半日忙活,笑得很是心旷神怡。 等她收拾妥当,他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点头赞许。 “极美!” 沈绮瞧了瞧镜中的自己,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齐齐大笑。 第99章 蚕食鲸吞,积此雄财 中午,沈绮、谢聿铎刚现身到对面宅子门口,便有下人开了角门,躬身引着夫妇俩往里边进。 从宅子角门进去,穿过甬道,过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后边才是待客的正堂。 在宅子的甬道上,两个仆人在前边引路,沈绮小心走在谢聿铎的侧后方,亦步亦趋。 谢聿铎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低头问她。 “你今儿怎么这么走路?” 若是平时,她一般都和他并排走,或者比他走前半步。 沈绮左右看看无人,引路的下人也走在前边,才稍微凑近些,低声回他。 “你不懂,这是官宦人家的规矩。做人家娘子的,不能比夫君走的靠前,这叫尊卑有序。我虽然没见过,也听说过,准没错的。” 谢聿铎听了,暗笑一声,径自后退半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沈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想叫他快把自己放下,别叫人看见笑话,又不敢在别人家大声叫喊,只敢使劲掐他。 “你……做什么啊……放下……” 谢聿铎根本不放手,只管抱着她大步往里走。 两个引路的下人早就看见,躬身垂头,退到一边去了。 第124章 谢聿铎抱着沈绮,大步流星,穿堂入户,没一会儿就到了正堂。 还好,正堂没人。 沈绮终于被他放了下来,就连忙检查自己的衣服头发,见还算整洁得体,才上前用力捶他。 “你发什么疯,都被人家看见了!还好主人家没来,简直要闹个大笑话。” 谢聿铎表情严肃,揽住她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沈绮以为有人进来,紧张得浑身僵硬,缓缓转过身去。 空无一人。 谢聿铎在后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沈绮一时想掐死他,一时想拉着他赶紧离开。 趁着还没被她掐死,谢聿铎笑着捉住她的手,拉着她又进了内堂。 内堂是个书房,一边是书架,对面是书桌,跟家里的书房布局极为相似。 谢聿铎松开呆愣住的沈绮,径自上前推开书架。 书架后边,后边是一个很是隐蔽的小套间。 到了这个时候,沈绮看着谢聿铎行云流水的动作,就算再怎么发懵,也反应过来了。 “这是……你的房子?” 谢聿铎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样子,笑着点头。 “当然。要不然,能抱你进来吗?快来看看,我们的家当。” 小套间也是书房的规格模式,只不过书架上没有书,有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地上也摆了满满当当的箱子。 “这就是你藏那些好东西的地方。” 谢聿铎点了点头,负手而立,笑得很是得意。 “这儿地方是不是很隐蔽?保证全家人都找不到。” 沈绮笑得很是无奈。 “你都不放在家里,家里人能找到才怪呢!” 沈绮踢了踢离自己最近的箱子,箱子纹丝不动。 “这里面是什么?” 谢聿铎还是老做派,抬了抬下巴,笑着看她。 “你自己打开瞧瞧。” 箱子上的锁已经被打开了,沈绮略微用力,就掀开了盖子。 满满当当的银子。 这在沈绮的意料之中。 她再打开一个,还是银子。 她再再打开一个,还是银子。 …… 一连开了十几个箱子,全是银子。 这就有点儿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沈绮一连打开好些箱子,看着还没打开的好些。 “我说二爷,这些全是……全是你的银子?” 他纠正她的措辞。 “咱们的。” 沈绮无奈。 “那全是咱们的银子?” 他满意一笑。 “也不全是。看看这边。” 谢聿铎拉着她过去,一一看遍。 除了银子,还有几个大箱子是些极珍贵的香料、药材、绸缎、茶叶。 远行多年,这四样货物,在南来北往、千山万城之间,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这中间的巨额差价,算是他行商发家的根本。 更重要的是,他成婚后这两年忙得脚不沾地,可不单单只为家里的生药铺卖命。 除了银狮街老铺,分铺生意,商行买卖,四方往来……他在其中用心筹谋所赚到的银子,就算二房的人再找八百个账房算上三年,也绝对算不出来。 日积月累,蚕食鲸吞,积此雄财,不下十万之数。 他又带她看了看书架上大大小小的锦盒,里面的样式就多了,有珍珠,翡翠,宝石,碧玉,犀角,药丸……果真,他一向喜欢搜罗好东西。 “新婚时,我只给你看了银票,因为银票比较好拿。这些现银就太多了些,要是都换成银票,怕不方便兑换使用,又过于惹眼。” 谢聿铎环视一周,极为满意,回头看看沈绮。 “喜欢吗?” 她看了一圈儿,转身坐在一个装满银子的箱子上,语气非常坦诚。 “我很难说不喜欢。” 谢聿铎走过去,拉她起来。 “不能坐在这儿。” 他自己转身坐下,示意她坐在自己腿上。 “上面凉,坐我这儿,暖和。你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这么多银子就没有白赚。” 沈绮苦笑着搂住他的脖子。 “没有这么多银子,也不耽误我喜欢你。只是,我倒有些可怜你,当年要有多辛苦,才能赚到这么多银子。” 六年风雨,千里荒山,万道野河,又要为自家采买药材,又要跟着商队往来贩货,他确实很辛苦。 谢聿铎也不客气,点了点头。 “那几年的确是很累,累得人在马上都能睡着,若是在荒山野岭中一连走上几个月,简直快成了野人。所以,上天看我可怜,才叫我遇见你,得你为妻,叫我有点热气儿,有点好盼头。赚到些银子不算什么,有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沈绮感慨,谢聿铎无论娶了谁,都一定会相当恩爱。 谢聿铎却认为,沈绮无论嫁了谁,都一定会相当幸福。 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才真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今生定要你我成为这样般配的夫妻。” 两个人坐在一起,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低头私语,笑了好久。 笑罢,谢聿铎简单给沈绮讲了讲这些东西的大概来历,随即拍了拍她的屁股。 “起来,再看一圈儿,明儿就让人拉走了。” 沈绮环视一周,感觉有点紧张。 第125章 “这么多银子,叫咱们家的伙计拉到省城?” 谢聿铎笑着摇头。 “不,押送财物,这是门大生意,有专门的生意人去做。咱们只管签了文书付钱,一路上就再也不用操心。” 沈绮听罢,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 “我另要了一队人,一路护送咱们去省城。” 沈绮有点不以为然。 “太平年岁,咱们走官道,路上又不带这些贵重东西,咱们家还有随行的伙计主管,都是年轻后生,还用得着让人专门护送吗?” 谢聿铎捏了捏她的下巴。 “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风险自然越小越好。何况你在我心中,是万金珍宝,怎么能冒这个险?” 沈绮一笑,点头答应。 果真,到了九月初三启程的日子,确有一队人前后护送。 第100章 出发去省城 九月初三,诸事准备停当,谢家一队人马,洒泪辞别亲友,浩浩荡荡地出了平山县地界,缓缓往省城方向行去。 昨日,谢家红锦铺地,鞭炮齐鸣,二姑娘玉锦出阁成婚。 眼看女儿上了花轿,那为娘的冯氏好不痛哭一场。 就连沈绮见了,都有些动容,忍不住偷偷拭泪,想着自己两年前出阁的时候,自家娘亲想必也是这般哭呢。眼看又要辞了爹娘前去省城,心中越发不舍。 谢聿铎早就见了她暗中擦泪,在背后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慰。 没想到,迎亲的队伍刚刚出了街角,冯氏擦了擦眼泪,踩着满地的红炮竹皮,过来找沈绮要家中的账本和钥匙。 “我说侄媳妇,你们明儿就要走了,以后这家里啊,少不得让我来操心照应了!谁让我的命不好,家里的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你大嫂又多灾多病的,眼下你和铎儿又要走了。你看看,这个家里啊,实在是离不开我!” 沈绮忙说,家中的账本钥匙,自己早在几天前就交给老太太保管了。 二婶听说,就离了沈绮,自己去后院找老太太去了。 老太太听完她的一番诉苦加邀功,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语气不急不缓。 “这两年,你总是病痛不断,今儿这儿不好,明儿那儿又不舒服,家里家外的事情,总是绮儿在忙活。如今,她随着二郎走了,我也不好使唤你来管家,怕人说我这做婆婆的,苛待儿媳。管家的事情,我已经找好人了,你安生养病,不必再操一点儿心。” 二婶听了,轻笑一声,竟然有些不信。 “老太太找的谁?这家里除了我,还能有谁出面管家理事?” 老太太没说话,微微侧头,看向佛堂的方向。 二婶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在佛堂的袅袅香烟中,云姨娘正在给佛祖菩萨上香。 二婶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样,压了压胸口的虚气,声音又低又恨。 “她……这怎么能行!” 老太太表情淡漠。 “我养出来的丫头,为什么不行?比哪一个差些?” 二婶表情愤愤。 “可她,她又不是家里的主子。” “她是聿铄的亲娘,怎么不是主子?你若是觉得不服气,还有铭儿媳妇帮衬着,我见她身子好些,管家也还可以,能给云丫头做个帮手。再不济,这个家里还有我呢。怎么,连我也比不上你?” 二婶听出老太太心意已决,半天没想出来什么站得住的说辞,少不得忍气吞声,含恨而去。 要看沈绮要走了,接手的管家人偏偏是她最看不惯的两位,真是把她的肠子都快气断了,回房又大哭一场,比自己女儿出嫁还心痛些。 至于谢家大宅后续的种种事情,沈绮就不太操心了。 她正在前往省城的路上,最操心的是中午吃什么。 正值浓秋,平林漠漠,山色微寒。 谢聿铭、沈绍都骑马相送,直送出城外三十里外,才勒马回去。 眼看车子缓缓离开了平山县界,瞧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大路尽头,沈绮的眼中又有点发酸。 玉镜看着嫂嫂擦眼泪,低声问她。 “嫂嫂,你是舍不得离开家吗?” 沈绮也低头问她。 “你呢,你舍得吗?” 玉镜依偎在沈绮的怀里。 “有点儿,可是我更想跟你和哥哥在一起。有你们在,我在哪儿都会有家。” 沈绮摸了摸她的脑袋,抬头看了看骑马走在侧前边的谢聿铎。 那身影挺拔,坚定,一定能挡住这世上所有的风雨。 “我也是这么想。你哥哥在哪儿,哪儿就是我们的家。” 路上,一行人缓车慢行,井然有序,前后接连近百米。 前后两头是谢聿铎专门找来护送的人马,个个都是满身硬肉的高大汉子,腰中带着刀剑,不时四处张望观察。 中间三辆是朴实低调的青布马车。 第一辆坐着小绫等几个丫鬟。 第二辆是坐着沈绮和玉镜。 第三辆车里放着沈绮陪嫁的箱子。 从谢家铺子带走的几位大伙计已经先行一步,按照二爷的吩咐提前到了省城,打理生意相关的事宜。 谢聿铎和小五各自骑马佩剑,在中间的车辆附近,按辔徐行。 谢聿铎远行多年,知道初次出远门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舒服。 第126章 一路上,他怕姑嫂两人吃不消,时不时低头询问。 感觉如何,喝不喝水,吃不吃东西,要不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沈绮说他,甚是聒噪。 玉镜也摇头晃脑地说,没事。 姑嫂俩人都没出过远门,很有些新鲜感,一直掀着帘子往外边瞧,一会儿看路边的成群的牛马,一会儿看天上南飞的鸿雁,再看看路边的商铺摊贩,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到了下午,俩人都开始有点蔫蔫不乐,帘子也不掀开了,说笑声也少了。 沈绮直觉得胸闷恶心,玉镜昏昏欲睡。 等谢聿铎再问的时候,两人再也不拒绝他的好意了,时不时喝些茶,吃点果子,再下车歇上一时半刻。 饶是如此,沈绮还是扶着路边的树,吐了两次。 谢聿铎止住了准备下车的小绫,自己翻身下马,耐心地给她拍背、递水。 “怎么样,好点没?” 在树林里吐了半天的沈绮,赖在他身上歇了一会儿。 “还行,比刚才舒服些。怎么大家一起赶路,只有我觉得浑身不得劲呢?” 对此,谢聿铎很有经验。 “人的体质多有不同,有人能降服得住,有人就会像你这样,都是路上常有的事情。” 沈绮缓了一口气。 “有道理。我长这么大,就没出过平山县。没事,我觉得好多了,继续赶路吧。” “再歇一会儿,不着急。” 沈绮回头看看路边的队伍。 “那边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们呢。” “那再等会儿,值什么。” 那长长的队伍就停在路边,等着这位从没出过远门的主母娘子歇好、歇足。 再出发的时候,谢聿铎吩咐队伍放慢些速度。 就这么走走歇歇,队伍终于在日落前,抵达了早就预定包占好的酒楼。 一夜安眠。 第二日,沈绮的身子舒服了不少,谢聿铎还是放慢了速度,走走停停,终于在日暮前到了省城的新宅子。 谢聿铎早就和她说过,新宅子比老家宅子大一些,前后共有五进院子,布局也有些相似。 新宅子确实大了一些,布局也的确相似。 但沈绮没想到,这宅子竟然能这么大! 第101章 夫妇俩的新宅子 本省的省城名为广陵城,新宅子坐落在城东的康乐街上,面宽七间,纵深五进。 一行人刚进新宅时,正是日暮时节,待到众人收拾停当各自进房安歇时,早已月挂疏桐,树影婆娑。 因为路上走了两天,沈绮身上乏的很,等谢聿铎带她进了新卧房,她只粗粗看了一遍。 这是内宅居中的正房,一连五间,屋子的进深、面宽都比之原先宽阔许多。 谢聿铎早就安排人打理好了,房中的高桌矮凳、锦被床褥、屏风锦帐,镜台衣架,一应俱全。 不愧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密细致。 谢聿铎见她转了一圈儿,看得出神,又困得直揉眼睛,就哄她明天再细看,先叫来丫鬟伺候她洗漱,随后安置她先上床歇会儿,自己再去洗漱。 等他回来的时候,沈绮早就在宽阔的描金彩漆拔步床上进入了梦乡。 他坐在床边,瞧着她睡得安稳的脸儿,俯身亲了一口。 “月儿,咱们到家了。” 沈绮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次日晨起,谢聿铎命人接了大姐姐玉钟过来。 上午,谢聿铎携着沈绮,领着玉镜,陪着玉钟,带着小绫等众丫鬟,把这座新宅子细细逛了一遍。 新宅的最前边是临街七间的店铺,分为东西两个铺子,都是朱红大门,挂着油漆牌匾,东边是四间宽的生药铺,西边是三间宽的香料铺,尚未开业。 第一进院子紧挨着铺子,是铺子主管、伙计们的住房,还有囤积各类货品的仓库。 第二进院和第三进院,因家中人少,分别安排为谢聿铎待客迎宾的外书房、读写坐卧的内书房。 第四进院子,原本是留作玉镜住,可她胆儿小,不敢自己住一个院儿,就暂时安排成空置的客房。 第五进院子,正堂五间高阔大屋,左右两个略小些的耳房,加上东西两侧各三间的厢房,才是沈绮这位当家主母用来坐卧起居的内宅。 院子后边,还有一溜儿丫鬟们住的后罩房,加上厨房、马厩等,挨着宅子临街的后门,方便日常出入。 沈绮看了一路,叹了一路—— 这宅子布局规整,堂高屋阔,一步步行来,屋屋飞檐黛瓦,处处宽栋高梁。 怪不得谢聿铎当日说,这宅子实在是好。 众人从后到前,看了一圈儿,赞了一圈儿,谢聿铎又带她们走到一处角门,这儿通着一条贯穿五院、宽可过车的夹道。 夹道的另一侧,也有一个角门,不知通向何处。 谢聿铎命下人拿钥匙开了锁,推开门,领着众人进去。 沈绮这才发现,这座新宅的西边,竟然还带了一座占地更大的花园。 花园里群树垂荫,一湾流水,中有数座庭阁,几间台榭,又有月窗、雪洞、水阁、风亭,连着木香棚、荼蘼架、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牡丹轩……端的是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 众人进了花园,且行且观,且走且玩,半日都没走完。 第127章 正值九月时节,池中红鱼游藻,花上粉蝶舞蕊,众人都忍不住连连赞叹。 谢聿铎趁着众人不备,悄悄捏了下沈绮的手,示意她慢走一步,避开众人说话。 “如何,喜欢吗?” 沈绮瞧着他明知故问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这么大这么好的宅子,我若说不喜欢,二爷能信吗?” 谢聿铎得意一笑,见她由衷欢喜,俯首在她耳边低语。 “朝廷对商户的家宅多有限制,如若不然,这宅子还能更大些、更好些。” 沈绮含着笑,斜斜飞了他一眼。 她素来信他说到做到,平生第一次觉得他吹了牛皮。 这样的宅子,已经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大、想不到的好! …… 作为当家主母,沈绮自然住在后宅的五间正屋内,她又安排玉镜住在同院的三间西厢房内,东厢房反倒空着。 沈绮忍不住感慨,这样大这样好的宅子,一连几十间屋子,竟然只住着他们一家三口人。 听见这话,大姐姐玉钟忍不住打趣她。 “别看现在住的人少,以后你和二郎添上三五个孩子,孩子们再生了孩子,还嫌不够住呢!” 沈绮听了,只和谢聿铎对视一笑,都没接话。 初到新宅,饶是谢聿铎早就派人打理停当,沈绮也少不得安排丫鬟整治箱笼、打点细软,又打发人采买奴仆、布置车马,一连忙了好几日。 除了安置新宅,沈绮还要忙着赴宴。 她去的第一家宴席,便是玉钟的夫家——何家。 何家也是经商的门户,原本在平山县里做生意,和谢家祖父多有往来,家境还不如当时的谢家,因此上攀着结了亲。 后来,谢家祖父去世,家道中落多年,何家反而赶上了好运,趁着一时的生意势头正盛,合家来了省城,也置了宅子,就住在西城边上。 那日,谢聿铎骑马,沈绮带着玉镜、小绫坐着崭新的马车,一起到了何家。 因是头一次在省城做客,沈绮不免处处留神,步步谨慎。 何家的宅子小得多,一共是三进院子,临街也是铺面,第二进院子给了新婚的何家二郎。第三进院子,正堂住着何家公婆,西厢房住着小女儿。 玉钟、何家大郎夫妻俩,还有十岁的女儿秀姐儿、六岁的幼子利哥儿,都挤在东厢房的三间屋里。 沈绮很是不解,既然老大家有两个孩子,为什么不叫他们一家四口住前院,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玉钟看出来沈绮有些不解,低声解释。 原本他们一家四口住在前院,可何家二郎自幼读书,今年刚中了秀才,新娶这位娘子家的祖父,曾在外省做过两三年的县丞,多少比商户人家高贵些,公婆不敢慢待,便安排二郎夫妻俩住了前院。 沈绮更加惊诧。 只是几十年前家中有人在外地做过两年的芝麻小官,就能这般尊贵? 玉钟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官商有别,这别,就是这么大。 第102章 学会些新规矩 玉钟轻轻拍了拍沈绮的肩膀,倒像是安慰她。 “好在,我那小姑子没几天也要嫁人了,到时候让秀姐儿住在西厢房,我们好歹也松快些。” 沈绮点头,心中有些怜惜,从此再也不敢在大姐姐面前抱怨家中的房子太多太空了。 夫妻俩见何家正忙着准备女儿的婚事,大姐夫又外出没回家,宴席过后,只略坐一坐,就告辞回家去了。 除了何家,沈绮还去了不少宴席。 大多数是谢聿铎结交过的商户朋友,见他带着娘子来省城安家置业,都忙着给他接风庆祝,一连办了好几场接风宴。 沈绮也照例,置办了新宅的暖宅宴,遍邀各位旧朋新友,又是一连忙了几日。 这一连十几天的宴席下来,沈绮累得早上都起不来床,身子倒是吃得越发圆润了。 趁着早上赖床的空儿,她跟谢聿铎总结了一下。 在广陵城吃席,桌面更大、菜更更多,味道也好吃,规矩也更多了。 吃席要分位次,她早就知道。 可坐首席的客人还要赏钱,主家上一道菜,客人赏一次银子,她当真是没见过。 还有,好好一道菜,她刚尝了两口,就被下人撤走换下一道,更是她想都想不到的规矩。 除此之外,玉钟姐姐还叮嘱过她,不仅吃饭要赏钱,坐车不能掀开帘子,看病还要遮脸。 就连成了婚的妇人跟夫君说话,都要自称妾、妾身、奴、奴家,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你啊我啊,更不能直接叫夫君的名字。 一一听完这些新规矩,沈绮觉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儿。 在平山县那座小城里,她明明是大户人家里顶顶端庄得体的二奶奶。 可到这座偌大的广陵城中,她不仅成了小户人家的商家娘子,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吃饭、甚至不会走路的野人儿。 这会儿,沈绮穿着贴身睡衣,在新卧房里的床上,一边哼唧,一边来回翻滚。 “夫君呐,奴家觉得这省城里的规矩,好多啊。” 谢聿铎早就起了床,正在穿衣服,见她很是抱怨,就上去伸手捉住她的手脚,俯身辖制得她动弹不得,然后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管这些规矩做什么,只要你觉得舒坦就行。” 第128章 沈绮笑着摇了摇头。 “夫君,既来之则安之。奴家既然住在这儿,就要守这儿的规矩,要不然,岂不叫人家笑话?” 谢聿铎眯着眼睛,捏着她的下巴,轻哼一声。 “我就知道,你只敢在我这儿张牙舞爪,出了门就乖了,比谁都规矩小心。” 这事儿沈绮很是认同,笑着点头。 谢聿铎真心劝她。 “在外边,你若是愿意,装装样子就罢了。回到咱们家里,就没什么规矩,你的话才是最大的规矩。我看咱们家谁有这个胆儿,敢笑话你这位当家的主母?” “话虽……如此……” 沈绮还是叹了口气,爬起来下了床,推他出去到书房忙生意去了。 新铺子正式开张,他也忙得很。 白日里,夫妻俩若是能一起吃顿饭,就是顶开心的事情了。 沈绮刚把谢聿铎推出门,随即就有丫鬟进来,伺候主母洗漱。 这也是广陵城的规矩之一。 沈绮从三间的东厢房搬进了五间的正房,她这位主母娘子,再也不能只使唤小绫这一个丫鬟了。 正中,照例是起居待客的外堂,摆着罗汉榻,方便见人、理事。 往西那间,靠墙放着用来小憩的贵妃榻,临窗摆着梳妆台、穿衣镜。 再往西的那间,便是放着夫妻俩的卧房,摆着新造的描金彩漆拔步床,挂着珠帘绣帐,甚是富丽。 往东那间,放着纸笔桌案、玩器陈设,方便沈绮写字记账。 再往里,转过屏风之后,依旧是夫妇两人盥洗沐浴用的浴房。 当下,沈绮住着这么大的房子,自然不能再叫小绫一个人忙前忙后。 除了小绫帮她统管全家,沈绮房中还有四个丫鬟,一个便是在老家替她打过人的女孩儿,另外三个是新买来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另外两个老家带来的丫鬟,分给了玉镜,又同样添了两个新来的丫鬟,伺候她坐卧起居。 至于院里打扫、供应的粗使丫头、仆妇,多得沈绮至今也认不全。人来人往,各司其职,都只为了伺候好当家主母。 谢聿铎说得没错,这便是做商家娘子的好处——没有十分的好体面,却有十二分的好富贵。 在外唯唯诺诺,回家作威作福。 这会儿的正房里,丫鬟们有人端水,有人捧巾,有人梳头,有人穿衣,沈绮只消好生坐着就行。 她在心中暗叹——叫陌生人在自己身上摆弄来摆弄去,真真让人难受死了。 午饭后,玉镜见沈绮忙来忙去,觉得好生无聊,吵着要去大姐姐家找秀姐儿玩,沈绮知道何家人多事多,就和她商量,不如接秀姐儿来自己家住几天,玉镜听了,满心欢喜。 这边打发车马去何家接人,沈绮又打发了几件事,见谢聿铎没回来用午饭,又知道铺子里用饭向来比后宅晚,就命人准备两样小菜,到前边书房来,探望下那位日理万机的夫君。 一路行来,花木深秀、堂庑宽广,院宇幽深。 一直走到了内书房的门口,看门的小厮见主母奶奶来了,忙起身行礼。 沈绮点了点头,叫他起来。 “他用过饭没有?” “回奶奶的话,今日事多,大官人还在前边忙,一直没回来,许是还没用饭。” 自从分家别户后,除了老家跟着来的人还称呼谢聿铎为二爷,省城新来的人都称他谢大官人。 沈绮点头说好,打发丫鬟回去,自己带着食盒进了内书房,等他回来。 这是沈绮第二次到这处内书房,趁着没人,细细看了一会儿。 这书房原是两明一暗。两间明间厅内,一间挂着名人山水,摆着大理石心壁桌、两排东坡椅,想来是待客所用。 另一间设着书案,放着红漆描金书橱,几席文具,堆满书籍文书,独设一把交椅,是谢聿铎平日常坐的地方。 转过云母屏风之后,里边还有一件内房,安着一张彩漆缕金的榻床,设着床帐屏几,绣褥锦枕,用来午间小憩。 另有一扇门,通往后边的宅院。 房内,鎏金香炉内焚着一缕淡香,窗外,芭蕉半掩,一树紫薇花开得正好。 沈绮转了一遍儿,心中赞叹,这可比老家的书房宽敞气派多了。 她在书房转了一圈儿,谢聿铎还没回来,午饭后的困劲儿倒上来了。 房中温香怡人,她见里间的榻床甚是宽阔,一应的被褥枕席都是新的,也不客气,倒身歪在榻上,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不知怎的,近日甚是困倦,她想——天凉了,果然好睡…… 谢聿铎带着小五,边走边交代事情,刚到内书房门口,小厮便回话说,二奶奶在等他。 他听了,暗自一笑,心领神会,随即摆摆手,叫小五晚饭前再来说话。 第103章 谢大官人的新生意 谢聿铎轻手轻脚进了门,原本想吓她一跳,却不曾想四下里都没看见人,转过屏风,进了内房,她果然在床上睡觉。 他原本以为沈绮在装睡,在床头细细瞧了半天,确信她真是睡着了。 她近日的困头多的很,恨不得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不扰她好睡,谢聿铎坐在外边书桌处,一边处置下今日递过来的文书信件,一边等她醒来。 一口气把文书全部批完,他又去内房看了两三遭——她还在睡。 第129章 香梦沉酣,斜倚侧卧,脸颊略有飞红。 谢聿铎掐算下时间,到这时候,也该睡够了,他实在等不得,就凑过去轻手解她的衣襟。 沈绮本就朦胧将醒,忽然感觉有人在揉自己,腾的一下坐起身来。 谢聿铎忙揽她入怀,重新抱着躺好。 “怕什么,除了我,还能有谁?” 沈绮睡得嗓音发哑,嗔怪着推他。 “你这厮甚是作怪,人家睡得还好的,叫你吓了一大跳。” 谢聿铎边亲边笑。 “我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你只管睡,也不理我,叫我心里好想。” 沈绮见他的吻又缠上来,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边捂住他的嘴,一边起身左右看看。 “这是书房呢,你别闹。” 谢聿铎拉开她的手。 “又不是没在书房闹过。” 沈绮脸儿一红。 “那不一样,那是老家,这是省城。” 谢聿铎低低一笑。 “怎么?老家里人多,小月儿更有兴头些?到了咱们自己家,你倒扭手扭脚起来?” 在这事儿上,这厮最是勤学好试,且会温故知新,又时时处处以她为先,沈绮素来不是扭捏的人,从善如流,乐于享用,很少拒绝他的殷勤。 这人口中说着,手也没闲着。 “乖乖儿,最近你似乎胖了些,叫爷揉起来好生受用。” 沈绮侧身躲开他的手。 “我近日可不能再出去吃席了,又累又费事,感觉没吃几口,倒是很能长肉。” “不喜欢就不去,你在家里横行霸道就行。” 沈绮笑着呸了他一口,翻身起来,自顾自穿衣服。 谢聿铎见她动作坚决,眉毛一挑。 “当真不来?” “当真不来。我是来给你送饭的,又不是……哼!” 谢聿铎叹了口气。 “咱们家还能少了我一口饭吃?二奶奶也太疼我了些!” 沈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看有没有被他揉乱,这是今儿丫鬟费了好大劲才梳好的样式,自己之前见都没见过。 “规矩嘛,奴家总要好生侍奉夫君呢!” 谢聿铎看惯了她在自己跟前飞扬跋扈的样子,最听不得她自称奴家、妾身的,心中大动,又忍不住缠了上来。 “那为夫教教你,怎么才算是好生侍奉……” …… 厮闹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给他一点子甜头尝尝,才叫这人住了口。 沈绮一边系衣服,一边怪他。 “要不是你,我早就回去了。玉镜接了秀姐儿来家玩儿,我再不回去,她们就要找我了。” 谢聿铎始终没有得逞,神色恹恹,手上帮她整衣服,口中就没好气。 “前几日不是刚见过,又巴巴地接过来做什么?” “小孩子心性嘛,总想多个人玩。” “呵,这么大的姑娘了,整日就知道玩。” 谢聿铎说罢,歪着头瞧她一眼。 “你这么大的时候,这么爱玩吗?” 沈绮一巴掌拍开他有意帮倒忙的手,顺便翻了个白眼给他,心中却想,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正准备给许家做媳妇呢! 若说出来,这厮又是一场好气。 谢聿铎却没想到这处,自顾自说了起来。 “这几日见了不少朋友,听说我家里有个妹子,都透露出想结亲的意思,我只当做听不懂,没接话。” 沈绮也点点头。 “玉镜还小着呢,十四五岁,在等两年吧。” 谢聿铎叹了口气。 “这丫头,小时候还懂事些,越长大越爱玩,也不懂些人情世故,明明是你手把手教出来,怎么没学会你一星半点儿的聪明?” 沈绮心道,自古至今,聪明人都不是教出来的。 她口中却说:“有你这么个聪明的哥哥,给她选个如意郎君,多看顾些,日后吃不了大亏。” 谢聿铎扶着她起了身,又给她检查衣服头发,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弄乱,沈绮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在书房看了一圈儿,坐在他的交椅上,翻看他批过的文书。 初来乍到,一时同开两间铺子,事情千头万绪,四处递上来的文书多得很。 “我那日从咱们家前边的康乐街上过,瞧见铺子门面招牌倒是阔气,街面也宽敞,可路过的车马路人却不多。谢大官人,这地儿的生意能好做吗?” 谢聿铎斜倚在书案上,瞧着她认真检阅文书的模样,满怀欣慰。 “二奶奶果真英明睿智,连这都瞧出来了!咱家的新铺子和老家不同,老家走的是散货,需要客来客往,越热闹越好。现在的铺子,我只做大宗生意,一般的小本营生,寻不到咱家的门前。” 沈绮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那咱们家的客人轻易不会登门,登门便是大宗。这就要康乐街这般车马便捷,而非人口稠密的地段。” 谢聿铎笑着点头。 沈绮起身悠悠伸了个懒腰,走到谢聿铎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铎哥儿,你好好干活,多赚些银子回来,日后二奶奶好生赏你。” “好你个小月儿……” 谢聿铎笑着去捉她的腰,哪里捉得住,被她一扭身就跑了,笑着转到后门,随即往后宅去了。 谢聿铎瞧着她的背影,独自笑了半日,才让小厮叫小五过来,继续安排事务。 第130章 小五巴巴地跑过来:“二爷,不是说晚饭前才让过来吗?” 谢聿铎:“……你小子,怎么这么多话!” …… 沈绮回了后院,秀姐儿早就到了,正跟着玉镜和两个小丫鬟玩跳百索。 她们见沈绮过来,都拉着她一起玩。 沈绮连连摆手。 “我近日腰酸的很,实在是跳不得了,等我歇好了,再陪你们好好玩一场儿。” 沈绮叫她们好好玩,自己往房中走,秀姐儿又叫住了她。 “妗妗,我娘还让我给你捎了一封信,还说让你一定去。” 沈绮听了不解,随即有丫鬟递过来,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请柬。 一位六品官太太的寿宴请柬。 沈绮暗暗叫苦,自己最怕规矩,这种最重规矩的宴席就撞上来了! 第104章 教你一个绝招 这场宴席,原是省城一位六品官家太太的六十岁寿宴,本来不曾请沈绮,请的是玉钟的二弟妹。 这位二弟妹的祖父曾与这位官家太太的父亲同堂共事,不知怎的,两家至今还断断续续有些交往。 这位官夫人好排场,这场寿宴邀请的人极多,二弟妹也收到了请帖。 二弟妹上次在何家见过沈绮夫妇,瞧着谢家甚是阔绰,许是有心卖弄自家亲眷的富贵,就多要了两份请帖,让自家嫂嫂邀请沈绮一起去赴宴。 果真送过来了。 沈绮头一次收到广陵城里官家太太的请帖,心里很是惊慌。 直到赴宴前日的夜里,沈绮还是有些不安。 “这可是六品官家太太的宴会!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排场,就是平山县七品县太爷的夫人,来咱们家喝了杯茶。那场面,规矩大的很,我跟着磕了好几个头呢!广陵城的官家宴会……规矩一定更多,更大。” 谢聿铎回来得早,正穿着家常衣服,枕在她的腿上,翻看一叠子文书,听了这话,又翻了一页。 “那你就不去。” 家里两个大院子都是他的书房,可他偏偏喜欢赖在沈绮身边处理生意。 沈绮摇了摇头,轻轻揉着他的额头。 “这样的场合,早晚都要去的,一直躲着有什么用?我只是心里有点慌,不知道……当官的夫人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谢聿铎听她忧心忡忡的语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月儿啊,你把平日欺负我的胆子,略微拿出来一点儿,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沈绮正叹气沉思呢,听见他嘲讽自己,忍不住掐他的肩膀。 “不是怕,我才不是怕!我只是担心而已。我从来见过这么有权有势的人家,还不许担心担一下吗?哼!” 谢聿铎低笑一声,翻身起来,决定教她一个绝招。 “你若是担心,就这么想——不管是多么有权有势的人,平日都是要上茅房的。你想想她们上茅房的样子,是不是就不害怕了?” 沈绮听罢,果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捶他,嗔他太不正经。 “明儿我若是当场笑出来,全都怪你!” 谢聿铎呵呵一笑,收起草草看完的文书,一把将人拢在怀里。 “那我今日,就先提前给二奶奶赔罪了。” 说罢,不顾沈绮的笑骂,欺身而上…… 又是一夜春宵。 第二日,沈绮在这位官家门口下马车的时候,记得谢聿铎的话,果真没有太慌张。 饶是如此,她还是见了不小的世面。 这场寿宴请了好些官眷夫人,还有众多举人秀才的娘子们,满院子珠翠环绕,锦衣摇曳,却秩序井然,一丝不乱。 沈绮一直跟着玉钟,亦步亦趋,行便行,拜且拜,很是谨慎小心。 到了开宴的时候,满席都是大大小小官家内眷,她这位小城来的商户娘子,就坐在了那排长长宴桌的最末尾处。 沈绮心中感慨,自己在平山县中赴宴吃席的时候,坐过不少首席。 一般的官户人家邀请银狮街谢家的二奶奶前去做客,安排的位次也都是数一数二的靠前。 今日到了广陵城,自己这位在平山县风头无两的大户娘子,竟然这般不入流,坐到了尾巴尖尖上。 沈绮的右边是玉钟,玉钟右边是她的弟妹。 她又在心里叹息,自己是玉钟的弟妹,靠后坐坐也无妨。人家也是玉钟的弟妹,怎么就能比大姐靠前坐呢? 果真,官商有别。 这一别的规矩,大得能压死人。 宴席中间,沈绮远远朝着坐在首席的官眷夫人看了一眼,却因为离得太远,连面目都看不清楚,似乎年纪不大,珠翠辉煌,彩衣夺目,远远望去,恍若神妃仙子。 这边一道一道上菜,宾客一次一次祝寿,沈绮都照着玉钟的举止,有样学样,没觉得自己出了什么错。 只不过,一道道美味佳肴,照例是只吃了两口,就要撤下去。 沈绮最近胃口好的很,见别人都不怎么动筷子,还是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实在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沈绮边吃边想,眼看丫鬟们又要把眼前的碟子端下去,赶忙又夹了一筷子。 直到辞了主人,告别了玉钟和她弟妹,沈绮才扶着小绫的手,上了自家那辆大马车。 她叫小绫一起上车坐,一边揉着只吃了半饱的肚子,一边问她在堂外有没有吃点什么。 第131章 下一次,自己一定要听谢聿铎的话,再也不来吃官眷的席了——饭都吃不饱,还来吃什么席啊! 主仆两人刚说了一会儿话,谢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段路原是回家的近路,远离主街,周围没什么行人,可按照广陵城的规矩,沈绮是不能下车的。 小绫掀了帘子,随即下车替她去看看。 没一会儿,她又过来回话。 “二奶奶,是前边那辆马车拔了缝,一时修不好,这才挡了路。” 沈绮掀开帘子,略看了一看,前边的马车金翠辉煌,很是气派,不在自家的马车之下,许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夫人。 那家的侍女体态端庄,看着有些年纪,正在马车旁低声跟车内的主人说话。 她见人家脸上有为难的神色,便叫小绫过去问话。 “这位姐姐,你家主人是要去哪儿?若是着急,我家娘子说,可以送你们回去。” 那侍女听罢,又低声问了车内主子的意思,才转身垂头对小绫回话。 小绫又走过来回复沈绮。 “她们说,住在康平街上。” 沈绮听了,莞尔一笑。 “这倒是顺路,咱们家在康乐街上,跟康平街只是前后脚的地儿。你再去说说,若是人家不嫌弃,就坐咱们的马车回去吧。” 小绫又去传话。 她说完之后,那车里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侍女在车边上低声快语,似乎在劝些什么。 劝告无果。 车内人还是伸出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把马车帘子挑出来一条缝,往沈绮这边打量了一眼,随即下了车。 那家的侍女眼看阻拦不住,主子非要下车,马上打开一把大伞,遮住自家主子的身影,跟着往谢家马车这边走。 眼看她几步就走了过来,沈绮早就掀了帘子等着了。 第105章 好一位美貌的娘子 沈绮扶着那位夫人上了自家马车,瞧见她不仅遮了伞,还带着头纱,直垂到腰间,把身子也挡得严严实实。 放下帘子之前,沈绮还瞥到那侍女充满戒备的眼神。 她微微皱眉——怎么,自己好意送人,却被当成奸人了不成? 既然请了人上来,那侍女再怎么瞪眼,她也不能再把人请下去,又不好再叫小绫同坐,随即掀开帘子低声安抚两句,辛苦她在外边走上一段路。 小绫暗笑,自己打小什么苦没吃过,走路又算什么,便点了点头,让沈绮好生坐着,别再探头掀帘子了。 谢家马车随即掉头,走了另一条路,往东城的康乐街、康平街方向驶去。 车外,两家侍女随车快走。 车内,两位主子对面而坐。 沈绮见她没摘掉头纱,略觉得有些尴尬,又想起那侍女的防备,一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贸然跟人家搭话。 没想到,对面的夫人倒先开了口。 “这位娘子,贵府在康乐街上?” 声音清甜,语气亲和,是位年轻的女子。 沈绮见她不比那侍女般冷硬,点了点头。 “正是。” “娘子夫家贵姓?” “妾身夫家姓谢。”说罢,沈绮又补了一句,“妾身姓沈。” “康乐街的谢家……我们两家离得不远,倒是没听过。” “我家是刚搬来的,才不过半个月。” 沈绮心中一松快,就又忘了妾身、奴家那一套了,随即又问。 “那不知娘子的夫家贵姓?娘子贵姓?” “妾的夫家是康平街上的文家,妾……妾姓孟。” 说着,孟氏的丫鬟又敲了敲车厢,低声叮嘱,似乎是在提醒她。 “夫人,切不可……” 这话不说还好,那侍女的低语刚起,孟氏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偏不!” 她偏生不听侍女的话,随手揭了面纱,露出自己的容貌来。 美貌惊人。 沈绮都看呆了。 沈绮知道,自己称得上是个美人儿,那般天然而成的容貌,就像未经雕琢的璞玉,人见了便觉得温润有光。 可对面的这位夫人,明明皱着眉头,却美艳逼人,恍若日光般耀目,却让人一看便知道,她非富即贵,绝非凡类。 沈绮被她美得晃了晃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诚赞叹。 “孟娘子好相貌!” 端坐在对面孟氏,一直被侍女提醒不要随意跟人搭话,原本正在生气,突然听沈绮赞美她的美貌,闻言一愣,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得很好看,却让沈绮心中略慌。 她笑什么,自己说错了什么吗?这这这,又有什么规矩? “孟娘子……妾身说错什么了?” 孟氏眉眼含笑,一点儿也没有刚刚矜持端庄的样子。 “沈娘子,你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沈绮越来越心虚,确信自己是哪儿做错了。 孟氏忍住笑意,略点了点头。 “自我记事以来,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一见面,夸我好相貌。” 沈绮惊叹。 “可是你,真的很好看!那些见了却不夸你的人,大概都是眼瞎了。” 孟氏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无奈一笑。 那是因为,从她出生之日起,便不是为了美貌而活。 她为了规矩而活。 第132章 她一抬手,手腕上环佩叮当,锦衣滑动,倒叫沈绮猛然认出来了—— 她正是今日寿宴上坐在首席的年轻夫人。 沈绮没看清脸,但隐约认得出这身华贵辉煌的装扮。 她是位官家夫人——沈绮心中警铃大作。 这么年轻,就能坐年已花甲的六品官夫人的首席,那她夫家的官位,定然不在六品之下。 沈绮暗自后悔,她不是自己这位商户娘子该攀谈的人。 孟氏也觉得意外。 她方才见沈绮热忱相邀,只当她有意奉承自己,等上了车,她见沈绮竟全然不认识自己,才略略吃惊,又见她好言好语地安慰身边的丫鬟,更生出几分好奇来。 随行的侍女再三提醒她,这户人家看车马打扮似乎是商户,万万不随意攀谈。 她偏不。 她觉得沈绮很有趣。 她实在喜欢有趣的人。 毕竟,生在祖祖辈辈谨记圣贤之道的名门之家,她见过没趣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见沈绮实在不认识自己,决定先自报家门。 “沈娘子,你知道河东省的孟城吗?” 沈绮听着耳熟,却实在不记得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地名在她脑子里盘旋了许久,终于叫她想起了幼时在学堂上读过的圣贤书。 “河东孟城……似乎是两千年前的圣人——孟珣,孟夫子的故里。” 孟娘子笑着点了点头。 “我是河东孟家第四十六代承圣公的女儿。”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轻易夸过她的美貌。实在是因为有另一个更大的名号,把这惊人的美貌生生压了下去。 河东孟氏,千古圣人之后。 这世间的纲常道理,一大半都是孟圣人写出来的。 世代承圣,身份矜贵,贵不可言。 沈绮闻言,肃然起敬。 的确,夫君的品位再大,美貌再怎么惊人,都抵不过“圣贤之后”,这个古往今来都响当当的名头。 沈绮比学堂上坐得都直,乖巧点头。 “好,我记住了。” 她随即一笑。 “我是本省平山县内白河镇上沈家的女儿。” 孟氏闻言,略略吃惊。 她自幼生在一重重的礼仪规矩之中,偏生是个最烂漫的性子,硬生生被圣贤之后的名号,困在这儿不合礼仪、那不合规矩的套子里。 眼前的沈娘子,当真是一位套子外的人。 “我也记住了。沈娘子,你笑得真好看。” 沈绮又一笑。 “人笑起来总是好看的。可我家大姐说,我说不该总这么笑,尤其是不该对谁都笑。可我想,笑一笑值什么,为什么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孟氏听得新奇,越发想和她多说些话。 两人年纪相仿,话语相投,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聊了一路。 临下车的时候,沈绮顺手扶她一把,这才发现她的重重锦衣之下,腹部明显隆起,分明是有了身孕的样子。 孟氏刚下车,立即又有侍女过来打伞,遮住她的身影。 她略一皱眉,随即转身跟沈绮说话。 “沈娘子,我家明日要办赏花宴,你来吗?” “夫人!” 身边侍女又开口阻她。 孟氏不打算理会。 沈绮原本再不想去官家宴会,可瞧着眼前美人儿亮晶晶的眼睛,又忍不住改了口。 “若有人请,我就去。” 可恶,美人儿的魅力真是难以抵挡,怪不得谢聿铎总是那么听自己的话。 孟娘子笑得明艳,纤手一挥。 “我请了。” 第106章 河东孟家 次日一早,沈绮照着昨日官眷寿宴的规格,盛装打扮,坐车去了康平街的文府,赴那位孟娘子的赏花宴。 她想着,今日必然又是官眷如云,心里依旧忐忑。 等进了文府,沈绮带着小绫,跟着引路的丫鬟,一路到了后花园,这才发现,孟娘子的赏花宴只请了自己一个人。 一主一客,一桌两椅,相对赏花。 怪不得那侍女拦她,这场的赏花宴,显然是她临时起意,只为了邀沈绮前来做客。 这位孟氏娘子,闺名清徽,比沈绮大了两岁,乃原太子少傅兼从一品礼部尚书黄汝良的外孙女,正一品承圣公孟允正的女儿,京中大族新科进士文博远的娘子。 她的父亲孟允正,是圣贤一脉袭封主祀的嫡系后人。母亲黄夫人,也是出身礼部尚书之家的名门闺秀。 河东孟氏,一族上下老小,吃饭有吃饭的规矩,走路有走路的礼仪,就连无人独坐的时候,也要时刻谨记圣贤之道。 偏生孟清徽这个最小的女儿,打小便是最自由散漫的性子。 为此,出身世代书香的黄夫人没少为她费心,耳提面命,殷殷叮嘱,费了好些年的心血,顶多叫她勉强做好表面功夫。 背地里,她还是有股子反叛的劲头。 黄夫人心惊胆战地把这个生来不乖顺的女儿抚养成人,眼看小女长成,出落如花,又费心为她筹谋婚姻大事。 终于,孟清徽在十七岁那年,顺利嫁给了新科进士文博远。 黄夫人可算是放了心。 文博远,号松轩,比孟清徽大了三四岁,出身京中大族,他的父亲本是孟清徽的外祖父、礼部黄尚书的门生。 这位文官人出身名门,长得斯文俊秀,气宇轩扬,刚过弱冠之年就金榜题名,实在为家族的门楣添光。 第133章 饶是如此出色的郎君,能娶到孟氏这样的圣贤嫡女,也是够他们家敬拜先祖、重修族谱的荣耀。 好在文博远这人容貌出众又品格端方,文家也是诗书大家,上下人等都对孟氏礼敬有加,黄夫人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没想到,孟清徽刚在京城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又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竟叫这位金科进士出身的夫君,舍了内庭翰林的官职,出京外放广陵城,任了正五品同知,分掌本省的学政教化事宜。 翰林外放地方,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黄夫人眼看女儿要随着姑爷出京远赴地方,心疼得泪眼婆娑,一连派了好几个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侍女,随行侍奉。 孟氏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却暗自开心了好几日。 天高皇帝远,自己终于能在又远又野的地方过几天散漫日子了。 她万万没想到,广陵城虽然远,却不野。 这儿的官僚规矩,官眷礼仪,事事效仿京城,甚至有些地方,比京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周围同样都是规矩人,夫君的官职又一时半会儿难以调任,她在心中连连哀叹,后悔不已。 偏生她的夫君是个秉性周正的君子,又敬她是圣贤之后,有意做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妇,事事克己复礼,时时温良恭俭。 哪怕在帷帐之中,也很难大放情怀。 说实话,就他那个客气样,孟家娘子在婚后五年就怀上了腹中孩儿,也算很是祖宗神灵的庇佑了。 眼看孟氏有了身孕,夫君越发敬她、重她。 孟氏真是气得牙疼。 原本,有孕之人应该少出门,可她实在不想一个人,整日待在偌大的府宅里,在黄夫人派来“照顾”的侍女眼前走来走去。 但凡有宴请邀约,她必去。 可是官眷如云,规矩如一。 那些官眷娘子们明明是不同的面孔,大家却都说着同样的话。 “文夫人清雅高华,不愧是圣贤之后……名门淑女……闺阁典范……” 这样的话,孟氏能一气背上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带重样的。 可偏偏,那个好心送她回家的沈娘子,满眼真诚,赞她长得好看。 当时,孟氏听见这话,狠狠舒了一口气——原来这广陵城里,还有跟自己一样有活气儿的人! 她实在喜欢沈绮这样不懂规矩的人。 当孟清徽说出这番真心话的时候,沈绮正吃她亲手做的点心。 她的心,就像手里的点心渣子,碎了一地…… 昨日的寿宴上,自己生怕别人笑话自己这位初来乍到的商户娘子,时时谨小慎微,步步如履薄冰…… 孟娘子还是说,最喜欢自己不懂规矩? 苍了天! 孟清徽见沈绮吃了好几口点心,心里欢快,又把另一碟子往前推了推。 “你再尝尝这个,都是我今天一大早就做的,这会儿吃着刚好。平时给我夫君、给来赴宴的官眷们都吃过,你猜她们怎么着?” 沈绮又咬了一块,摇摇头。 孟氏拈起一块点心,放在唇边,微微磕掉一点儿酥皮,然后低声慨叹。 “味道清雅,果非俗品,文夫人不愧是河东孟家的闺秀!” 沈绮瞧她那活灵活现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道,她们都不说好吃吗?” 孟清徽摇了摇头。 “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有章程的,有礼仪的,来了一百人,也只会说一种话。” 沈绮半信半疑。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孟清徽看着她,很是感慨地点点头。 “你瞧,你这人就会怀疑我扯谎。可别人不会,她们时刻牢记我是圣贤之后,圣贤说的话不会错,我的话自然也不会扯谎。” 沈绮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自己再怎么学,也只会表面功夫,那等日积月累,死死禁锢在骨子里的礼仪规矩,她实在是学不来。 她和孟清徽,都是这般怎么学都不改本性的人。 沈绮又咬了一口,这点心味道是真不错,孟氏的手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毕竟,圣贤规训之下,她这样的大家闺秀,也实在没有太多有意思的消遣。 孟氏见沈绮很喜欢吃自己做的糕点,心中畅快。 “我昨日在宴席上就瞧见你了,别人都照着规矩,吃两口就放了筷子,不过是为了意思一下。只有你,是真的想吃,爱吃,要吃。” 沈绮被她夸的哭笑不得。 第107章 买个官来做做 文家花园里,一主一客尝完点心,孟清徽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亲自带着沈绮好好转了一圈儿自家的园林景致。 文大人出身翰林,官居五品,府邸自然是别样的规格形制,放眼望去,园中花木深秀,假山瘦水,松风竹影,极是严整阔朗,别有一番文人风骨。 孟清徽不叫丫鬟跟着,亲自领着沈绮观山赏水,探石穿林,步伐灵活,身姿矫健,反而是沈绮生怕她不小心摔着碰着,一路小心扶持。 这园子她这三年来逛了千百遭,今儿陪着新友再逛一遍,才觉得多少有些意思。 两位娘子一路玩笑嬉戏,直到日暮时节,孟氏才肯放她回家。 她其实还有心留沈绮在家吃晚饭,可若是再不放人家回去,那几位黄夫人派来照顾她的侍女,脸都要惨绿了。 第134章 自此之后,孟氏又一连邀了沈绮两三回,不是喝茶,就是听曲,连思乡赋诗的由头都瞎诌出来了。 眼看自家侍女的脸色越来越僵,孟氏怕她们一纸书信写到黄夫人处告状,便改了计策,换做她去沈绮家玩。 沈绮头一次听了这话,心中犹豫,不知自家该不该准备迎接她这位官眷的排场礼仪。 这心思还没问出口,就被孟清徽看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摇晃着求她。 “好妹妹,你还是给我留条活路吧!” 沈绮连忙答应了,叫她别乱晃悠,小心伤了腹中孩儿。 等孟清徽到了沈绮家的花园里,真如鱼入江海,鸟飞密林,处处拍案叫绝,时时欢喜雀跃。 沈绮一直小心照看,又怕她累着,刚转了一圈儿,就引她到后宅喝茶小坐。 没想到,孟氏进了后宅,瞧见玉镜和秀姐儿又在院子里跳百索,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游戏,登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绮宁死,也不会让有着五六个月身子的孟清徽,在自家后院里跟孩子们跳百索。 她拿出多年来哄玉镜的功夫,百般哄骗,再三发誓,等她平安生下孩儿,身子康健后,自己陪她跳上整整三百回。 孟清徽这才悻悻作罢。 她在沈绮家里,比在自己家自在多了。自此之后,一日两趟往这边跑,比她夫君去衙门理事还要勤恳准时。 孟清徽在沈绮家里玩得不亦乐乎,沈绮也很喜欢这位性情烂漫真挚的新友,就连玉镜和秀姐儿,也喜欢她言行洒脱,最爱听她讲各种传奇有趣的京城故事。 合家上下,只有谢聿铎,心中很是恼火。 好不容易拐着沈绮跟自己离了老家,立了新宅,成了家主,本该属于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好日子,硬生生被这位新认识的官眷娘子给抢去了。 如今,他整日被迫早早离开后宅,按时书房处理事务,不到天黑不能回去。 明明在自己的家,竟然不能随时去看看自家娘子在做什么。 他郁郁寡欢。 这日,因文家来客,孟娘子早早就被侍女请回府待客去了。 谢聿铎接了消息,立即回房去找沈绮。 沈绮见他早早回来,陪着他吃罢晚饭,一边卸妆梳发,一边给他讲,近日她和孟娘子吃了什么,逛了什么,聊了什么。 “今儿她说,多谢你家近日的好茶饭,明儿要拿她嫁妆里的一幅字画过来,好生谢你。” 谢聿铎斜坐在靠墙的榻上,冷笑一声,嘴里没有好气。 “她若真心谢我,就少来几趟吧!好好把你还给我,比什么狗屁字画都强。她一来,我就得走,整日也不见你的影子。分明是我的娘子,倒像是被她拐跑了。” 沈绮隔着镜子,看着他果真面带不悦的样子,笑着嗔他。 “好小气的谢大官人,连闺阁情谊也要吃醋。你往日总怪我小胆儿,见了官眷怕得要命,今儿我们玩得这样好,她的夫君还是五品官呢,我都不怕,看你还说不说嘴!” 谢聿铎瞧她镜中的容貌,轻呵一声。 “你若是想,明儿我买个官来做做,也叫你好生做一回官眷,值什么。” 沈绮闻言,睁大眼睛回头看他。 “官位也能用银子买?” 谢聿铎当真点头。 “能。不过像她夫君那样的品级,需要很多很多银子。” 他顿了一顿。 “可巧,我差不多就有。” 沈绮梳完了头,随即起身走了过来,坐在夫君的腿上,满头乌发如云般垂落在他的怀里。 “我说大官人,世上哪儿有你这样求官的?不为民,不为君,只为了让自家娘子做做官眷。呸,我若是老百姓,也不要你这等官。” 谢聿铎笑着去揉搓她腰后的头发。 “只要真想,我必然能叫你如愿。只不过,相比于做官,我还是更喜欢赚银子。” 沈绮含着笑,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喜欢赚银子就行,这还不够?” 说着,她起身要走,谢聿铎哪里肯放。 “不够。” 他把人拉回到怀中,边说边亲。 “太不够了,我还喜欢点儿别的……” …… 次日一早,谢聿铎难得睡了个懒觉,知道今日孟氏有事不来,又不想走,索性就留在卧房中,看着丫鬟们侍候沈绮起床。 各司其职,洗漱,擦面,梳发,穿衣……一套流程下来,只差系上裙间的绦子,再穿上最外边的锦衣了。 有丫鬟捧着绦带架子过来,沈绮在层层叠叠的绦子里,挑了一只玉色丝绦,自己站在镜子前,围着腰身比划了一下。 “啊,我实在是不能再吃孟姐姐的点心了,瞧这腰,简直……” 谢聿铎正瞧她瞧得出神,听了这话,心中怦然一动。 她,会不会是…… 他起身走了过去,又命丫鬟都出去,自己从沈绮手中接过绦子,上下打量她的身形。 沈绮见他把丫鬟们赶走,低声笑他。 “二爷又要帮我系上,又不是头一次,还怕丫鬟们看见么?” 谢聿铎却摇了摇头,顺手把绦子往自己腰中随便一塞,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沈绮忙按住他的手。 “做什么?” 谢聿铎言简意赅。 “脱掉。” 第135章 第108章 我们要做爹娘了 沈绮见谢聿铎伸手要解自己刚穿好的衣服,按住不肯放手。 “昨儿晚上累得我腰酸的很,这会儿又来招惹我。冤家,白天黑夜的,你怎么总是不够?丫鬟们还在外边等着呢,好不羞。” 谢聿铎松了手,退后半步,还在上上下下瞧她。 “你自己脱掉,我要看看。” 沈绮见他脸上没有笑意,不像是平日厮缠求欢的样子,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略有犹豫,还是自己动手,一层层脱了下来。 已是深秋时节,广陵城中素来好奢华,沈绮今日穿的衣服也繁复,层层叠叠,穿起来本就麻烦,脱也脱了好一会儿。 她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扔在谢聿铎的身上,只剩下贴身的里衣。 “哼,看吧看吧,又不是没看过。” 谢聿铎抱着她扔过来的一堆衣服,弯下腰。 往日在帐内总是灯光昏暗,他也不是很得闲,当真好久没这么仔细看了。 看了好一会儿,他甚至上手摸了摸。 这肚儿,是不是有点肉,有点圆? “你……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沈绮见他弯腰看了半天,又突然问这个,立刻知道了他的心思。 “我没怀孩子。九月里我身上就来了,就刚搬过来那两天。你不是知道吗?” 就像往年一样,她这天一热就没了的月事,一到凉快的九月,就如期恢复了。 虽然只有一两天,也少了许多。 谢聿铎知道这事儿,认真想了想,又服侍她一层一层重新穿好,左左右右看了半天,还是不放心,打发人请大夫过来。 沈绮见他郑重其事,叫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更是连见书房都不去了,只能随他安排。 早饭后,大夫来了。 沈绮按照广陵城的规矩,置了一层纱帘,腕上盖了手帕,再请大夫来把脉。 谢聿铎将大夫请进明间内坐下,那头发半白的老大夫把三个指头按在脉上,不一时就放下,随即起身回答。 “大官人请安心,尊夫人身子无恙,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 “什么!” 沈绮一下子就把纱帘掀开了,露出满是惊诧的脸来。 倒把那老大夫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又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 “确确……确实没错。尊夫人胎气稳健,气血充沛,母子无虞……” 老大夫瞧着这对儿双双失神的夫妻。 “呃,难道大官人和尊夫人还不知道有孕这事儿?” 谢聿铎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把沈绮按了回去,语气平稳。 “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 谢聿铎斟酌着词句,“不过内人上月初有两日身上见红,不知道是什么病症?” “方才听大官人说,上月刚逢乔迁之喜,尊夫人许是有些劳累,许是水土不服。而今从脉象看,已经完全康复无碍了。” 谢聿铎紧接着又问。 “我家之前请过好几个大夫,都说不准这是几月的孩子,老先生可有决断吗?” 那大夫听了这话,又回身坐下,细把脉息。 “依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尊夫人这胎已经三月有余,应该还不到四个月。眼下刚进十月,贵府爱子大约是明年三四月份诞世。” 这都,三个多月了! 听见这话,虽然隔着纱帘,夫妇两人还是默契对视了一眼。 沈绮语气略有担忧。 “大夫,这孩子无碍吗?” 老大夫很是胸有成竹。 “夫人放心,胎儿极为康健。” 谢聿铎马上追问。 “对她,对我内人身子有碍吗?” 老大夫行医多年,头一次听问这般康健的胎儿对母体有没有损碍的,呵呵一笑。 “尊夫人气血充盈,体质甚好,无碍,实在无碍。” 谢聿铎实在不放心,又七七八八问了好些事情,才叫下人奉上诊金,亲自送了大夫出门。 等他送客回来的时候,沈绮还在纱帘之后呆坐着。 谢聿铎揭开纱帘,瞧着她捂着肚子发怔的模样,默默坐在她边上。 夫妻俩人,对视良久,一时无语。 实在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的,反正另一个也撑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相对而笑,都笑得直不起腰。 谢聿铎忍不住仰天长叹。 “苍天!世上竟有我们这样的夫妻,孩子都三个月大了,竟然今日才发现!” 沈绮笑着捶他。 “天爷啊!刚才还好你反应快,要是叫那大夫知道,我们是头一日知情,羞也要羞死了!” 谢聿铎笑着把她搂在怀里。 “怪我怪我,前边事情太多太忙,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事儿。” 沈绮抚着肚子,心里有点自责。 “孩子在我身上,又不在你身上。腰都粗了一圈儿,我还只当自己是吃席吃胖了,实在是早就该发现的!” “怎么不怪我?我日日挨着你睡,也该是我早知道。苍天苍天,可笑我日日嫌世人太蠢,今儿也做了一遭蠢人。” 两人说一会儿,笑一会儿。 笑罢,谢聿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私语。 “你猜,刚才那大夫出门的时候,还悄悄跟我说什么?” “你快说。” 第136章 “他说,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夫妻俩不能……如今这胎已经过了头三个月,若是谨慎些,也无碍……” 天爷啊! 沈绮又是扶额长叹。 头三个月,夫妻两人根本没察觉,逐日欢愉无度,次次都很尽兴,实在肆意妄为。 这孩子能康健无虞,分明是祖宗保佑。 俩人细细推算了一下,眼下是十月,若是按三个多月算,这胎大约是六月中后怀上的。 六月初,谢聿铎正好来省城办事。 六月中旬,他返程回家,一到家,被沈绮猜到他想分家来省城的心思。 谢聿铎算过日子,心中很是欢喜。 “咱们这孩儿命里就带着富贵,眼界也高,有着步步高升的福气,怕是不喜欢小小的平山县,知道我们要来省城,这孩子才愿意来了。” 沈绮笑着呸他,两人又笑作一团…… 笑了良久,夫妻俩相拥而坐,一起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谢聿铎心中热气涌动,深吸一口气,垂头贴着沈绮的脸颊,语气低沉温柔。 “月儿,我们要做爹娘了。” 沈绮眼圈儿一热,埋头倒在他的怀中。 第109章 宣布好消息 这消息来得突然,谢聿铎始终不放心,又接连命人请了三五个顶好的大夫,来来回回查问好几遍。 每个诊脉的大夫都说,胎象顺遂,母体安康,必然平安无碍。 夫妇俩终于放心下来,好不欢喜。 接下来,便要把这个消息告知给双方的家里人。 想到这儿,沈绮倒有点儿发愁。 “大姐姐和玉镜若是问我孩儿多大了,我可怎么说啊?三个多月才发觉有了身子,叫人知道,笑话都笑话死了。若不然,咱们只说……孩儿刚两个月,反正现在……也不怎么能看出来。” 谢聿铎笑着摇头。 “虽说眼下看着不明显,可等月份大了,总会让人看得出来,尤其是大姐姐。日后瓜熟蒂落,日子若是不对,岂不更叫人笑话!倒不如说,咱们俩早就知道,因搬家事忙,怕胎像不稳,不好叫众人担心,所以我不让你说。” 沈绮想了想,知道他惯会背锅,笑着点头答应。 午饭后,玉镜就知道这事儿了,她得知嫂嫂有孕,开心的很,也没问什么。 玉钟次日才知道,她特地过来把谢聿铎好生骂了一顿。 刚搬家的时候,她陪着沈绮逛了好大一圈儿花园,又见她指挥下人们搬东西、挪箱子,而今知道她是带着身子早起晚睡,好不后怕。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叫瞒着,真是不会心疼媳妇!” 谢聿铎笑眯眯地挨骂,一句话也不驳。 沈绮只在背后偷笑。 到给平山县谢家、沈家写信报喜的时候,两人的言辞就更含糊了些,只说一到省城就发现有喜,而今胎象稳固才告知众人。 当沈绮按着这个说法告诉孟清徽的时候,就有些瞒不住了。 “哦?” 她柳眉一挑。 “那天,你死命拦着不让我跳百索,说什么有身子的人不方便,你自己倒跳了好几下给我看。怎么,我怀着身子跳不得?你自家怀着身子,就跳得了?” 沈绮本就心虚,听了这话越发脸红,随即被她看出端倪。 “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 “……” 终于隐瞒不住,孟清徽噗嗤一笑。 “都四个月了,你们俩才发现?” 沈绮争辩,自己腹中的孩儿才三个多月! 这事,实在怪不得她。 一是,俩人总是按照日子计算,直到五六月份身上不来,才肆无忌惮些,到了九月初身上又有些见红,沈绮便觉得是自己的月事来了,一切如常。 二是,省城的新家没有长辈同住,有经验的大姐姐家中事忙,也不常来。沈绮的身子本来就不怎么显,深秋衣服又宽厚繁复,连孟氏都没有发觉。 还有,沈绮见娘家嫂嫂乔氏有孕的时候,都到好大的月份了,还是吃了就吐,就连孙氏当时有孕的时候,也是整日呕吐。她就以为,妇人怀孕都是那般显而易见。 虽说她自己也曾经有些不适,次数却不多,时间也短。 七月底在家的时候胃口不好,以为是天热中暑。九月初来省城的路上呕吐,又以为是路上颠簸。 若真算起来,这个还真得怪谢聿铎。 当时沈绮在路边吐了两次,他还很有经验的样子。 “人的体质多有不同,有人能降服得住,有人就会像你这样,都是路上常有的事情。” 不怪他怪谁! 这场笑话叫孟氏好生笑了好几天,直到沈绮威胁,下次再也不叫人给她开门,才止住了。 沈绮正好有了由头,再也不出去赴宴。孟清徽家的宅子就隔了一条街,俩人整日凑在一起说话聊天,倒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 此后,谢聿铎只在上半晌到书房待客、议事、处理各路商事。到了午饭时间,他就拿着厚厚一摞子文书回到后院,陪沈绮吃过饭后,自己就在卧房东边的小书桌前,一一审阅批复。若有紧要的事情,小五自会过来找他要主意。 忙中有闲的间隙,谢聿铎就陪着沈绮下棋、散步、聊天解闷,顺便看着玉镜写字,也帮着处理下家中的大小事务。 沈绮很是受用,乐在其中。 第137章 唯有孟清徽,怏怏不乐。 因为谢聿铎总要回来,她再也不能整日在沈绮这儿消磨时光。 每到正午时分,她就被迫告辞回府,在文家大宅里熬过一个百无聊赖的漫长午后。 对此,谢聿铎很是慨叹。 “得亏她是女子,若她生成个男儿身,这般高门显贵的出身,又这般缠你不放,我若是想得你为妻,可不得好生费些手段!” 孟清徽也多有不平。 “我看你家夫君能在康乐街上买宅子开铺面,原以为他是要做一番大事的人,没成想,竟整天围着娘子打转,真是……不成体统!” 沈绮夹在中间,真的忍不住扶额苦笑。 有一次,孟氏聊得尽兴,起身就略晚了些,沈绮刚送她出了后院仪门,不防迎头撞见按时回后院找自家娘子的谢聿铎。 孟清徽这等性情中人,久闻沈绮夫君的大名,眼见没有母亲派来的侍女盯着,不仅没躲没遮,还扶着自家的腰,颇为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回。 末了,她轻笑一声。 “这位就是,有福气娶了沈绮作娘子的……谢大官人?” 谢聿铎也不客气,负手而立,有样学样。 “这位就是,总想把我家娘子拐跑的……孟大娘子?” 沈绮在旁边看着俩人迎头对峙,笑得都快不行了,先推着谢聿铎回了后院,又拍开他趁机拉扯自己的手,才走过来陪着孟清徽一起往车马边去了。 临上车前,孟氏悄悄趴在沈绮耳边低语。 “长得不错,怪不得能娶到你这样的娘子。” 沈绮笑着嗔她。 “呸,我可听人说,你家的文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 孟清徽轻叹一声:“美则美矣……” 说实话,孟氏确实没有见过谢聿铎这样缠人又无赖的夫君。 从小到大,她见过的男子——父亲、兄弟、姐夫妹夫,连她的夫君,都是极端方持重的君子。 别说当着外人、丫鬟的面去牵自己娘子的手,就连离近些说悄悄话,都很少见。 她成婚五年,自负美貌,可那位素有美名的夫君眼中,从未有过谢聿铎对沈绮那般流恋不舍的目光。 “美则美矣,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第110章 这般恩爱欢喜的好日子 一晃儿进入腊月,天气冷了下来,孟氏月份大了,实在不能再出门,沈绮的精神倒好,就隔三差五邀她来自己家玩。 这日,沈绮来得比平时都早,正吃着孟氏亲手做的板栗糕,偶然有个侍女模样的年轻姑娘,走到门口,敛衽而拜。 “奴婢给夫人请安。” 孟清徽面无表情,习以为常。 “起来,去吧。” 等那侍女走后,沈绮压低声音询问。 “你家的规矩……丫鬟们每人每天都过来给你磕个头?” 孟氏无奈一笑。 “不是。她不是平常的丫鬟……是我夫君的通房。” 沈绮像是猛地被糕点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默默喝了一口茶。 孟氏很是淡然,轻叹一声。 “说出来也是可笑,这还是母亲得知我有孕后,大老远送来的。” 黄夫人在孟清徽尚未成人的时候,就安排好了在她婚后为夫家准备的通房。 这位侍女容貌中等,性格柔顺,又有孟家自幼的教导,正好能在她有孕的时候,帮忙侍候夫君。 孟清徽这般绝色动人,文大人尚且端庄持重,克己复礼,这相貌平平的通房丫鬟,也不过是个摆设。 饶是如此,孟氏一见到她,仍旧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她瞧着沈绮低头沉思的样子。 “我知道你家没有纳妾,一直没敢问你……你家是不是,有不少这样的通房?” 一般的官宦人家,若要收房纳妾,还多少有些忌讳。 可广陵城中商户人家,房内房外安置几十个歌姬婢妾,都是寻常事。 沈绮摇了摇头——自家一个也没有。 孟氏听了诧异,实在忍不住,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叫沈绮教教自己,到底有什么御夫的招数,竟叫谢大官人这么爱恋她。 沈绮脸上一红。 她幼时在学堂读圣贤书的时候,万万想不到,长大后还要教他家后人这档子事。 她实话实说。 “我什么招数都没有。” 在她眼里,谢聿铎这人实在费不上什么招数。 沈绮拿捏他,跟拿捏自家儿时养的狗儿,根本没什么区别。 他是个很好哄的夫君。 开怀的时候,摸摸头,他就更加开心。生气的时候,捋捋毛,他也能颠颠儿地转怒为喜。 唯一一次,两人都生了大气,他躲在书房不回来,自己主动过去找他,坐在怀里亲了他一下,就叫他欲罢不能。 这,还需要什么招数? …… 这话,孟清徽听得一愣一愣的,悠悠然叹了一口气。 原来,这般恩爱欢喜的好日子,都被沈大娘子给过了。 临近正午,沈绮告辞回家,孟清徽脸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 文宅饭厅中,文博远正拿着书,临窗而立,一边读着手中的典籍,一边正在等自己娘子一起午饭。 这文大人身姿清雅,面容俊秀,五官端正,望之不俗,实有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第138章 只不过,当真是太过君子了。 他怎么不能像人家夫君那样,多少无赖一点儿? 见孟氏进来,他微微颔首。 “夫人。” 孟清徽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微微屈身。 “夫君。” “夫人请用饭。” “夫君请。” 餐桌上,文博远照例给她加了两次菜,孟清徽照例给他添了一次汤。 满桌寂静,周围伺候的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寂然饭毕,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漱口的香茶,再奉上喝的清茶。 用罢饭,漱了口,喝了茶,文博远照例问她。 “夫人今日身子如何,家中事务多吗?” 孟清徽照例回了。 “妾身子还好,家中事情不多。” 其实,她更想对他讲讲,今儿自己跟沈绮吃了什么吃食、讲了哪些有趣的话儿。 可是,这似乎不合礼仪,他是守礼君子,不会问这些,大概也不会喜欢她和一位商户娘子往来甚密。 她就不说了。 文博远问罢,略点点头,又往照例前边书房读书去了。 孟清徽知道,和以往一样,不读到月上中天,他是不会回来的。 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她过了五年。 自家的文大人,是个君子,是个好官,但绝不是沈绮家那样的好夫君。 她又想起谢大官人怪她抢了自家娘子的吃醋模样,满心羡慕。 若沈家娘子的夫君是好哄的狗儿,自家夫君怕是一只黄牛——言语沉默,人品可靠,持重守礼,前途不可限量,被书香门第的规矩拴得牢牢的……没什么意思。 午后,孟氏照例要小睡一会儿。 这次,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想起来沈绮那番坦然的话——他在书房不回来,那我就过去好了。 文宅书房内,文大人又翻了一页书。 这书房极为宽阔明亮,居右是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磊著满满的书籍,紫檀木的笔海内,各色毛笔如箭丛一般,墨痕未干,宣纸微卷。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文博远微微皱眉,自己读书的时候,向来不喜欢下人前来打扰。 他还没应声,门就自己开了。 孟清徽捏着一卷书,扶着腰走了进来。 他一怔,夫人极少来书房找自己,不知道有什么事。 “夫君,妾身今日读书,有个字识不得,特来请教。” 闻言,文大人忙站起身,隔着书案,递了双手去接,孟氏却没递过来,反而绕着书案走过来,施施然坐在他的椅子上。 “夫人请坐。” 文大人怕挤着夫人的笨重身子,忙起身让开。 孟氏略一失望,还是伸出纤指给他看。 “瞧,就是这个字。” 慕。 爱慕的慕——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文大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孟家是圣贤之后,诗书大家,她竟然识不得这个字? 孟清徽早就想好理由了,含羞一笑。 “幼时,母亲叮嘱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叫妾学些浅薄的字,略通些道理,不曾像夫君这般博学苦读。” 文大人略点点头,这也是诗书大家常有的规矩。 孟家确实有这规矩,但孟清徽可不是守规矩的人。 孟家的藏书浩若烟海,她儿时跟着哥哥弟弟们偷学暗读,这世上,还真没几个她不认识的字。 此刻,饱读诗书的孟清徽,却微微眯着凤眼,佯装无知。 “哦,原来是这个字。不过,只读过一遍,总是记不得,不如夫君教教妾身,怎么写这个字,可好?” 第111章 不可对人言的心思 眼见夫人虚心请教,翰林出身的文大人义不容辞。 “好。” 他顺手拿起一支笔,重铺宣纸,浓沾墨汁,正要落笔之时,手中的笔却被夫人抽了过去。 孟清徽拈着笔,牵起他的手,很自然地放在自己手上。 “劳夫君亲手教妾,可以吗?” 文大人闻言一怔。 俩人成婚五年,连孩子都有了,不是没做过更亲密的事情。 只不过……很规矩,很得体。 自她有孕后……规矩得不能更规矩,得体得不能更得体——两人都许久不曾接触了。 呃,教自家夫人读书写字,本属风雅,也不算不规矩的事情。 “好。夫人,第一笔先这样,然后再……” 文大人长身玉立,身姿清绝,一只清癯有力的手,握着夫人柔若无骨的柔夷,两人身子挨得很近,温热的脊背正好贴在他的腰腹间,她几乎就在他的怀中。 不经意间,就闻到她发间衣襟处若有若无的馨香,略有散碎的发丝,轻轻触到他的面颊处…… 猛然叫他生出些,只有入夜的帷帐内,才不算逾矩的念头。 身边虽然是至亲至密的正室夫人,可这是青天白日,又在书房雅室,她可是名门闺秀,圣贤后人,又身怀六甲,自己怎么能生出这般折辱她的念头! “嗯,就这么写。” 文大人仓促写完了字,略微退后半步,不动声色地拉开自己和怀中人的距离。 孟清徽捏紧手指,咬了咬牙。 “夫君你来,看妾身这样写,算对吗?” 第139章 她又很自然地拉过夫君的手,把笔塞给他,自己反而轻轻握了上去。 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纤纤手指,若有似无地握着他的手,与其说是写字,更像是一种抚弄。 气血上头,暗香深浅,软香在怀,叫人心绪浮动。 她偏偏写得极慢。 一笔一画,忽左忽右,轻抚慢弄。 饶是饱读诗书,下笔千言的文大人,也险些写不完这个字。 终于写完最后一笔,文大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再一看,夫人竟然写错了! 他还要再教一遍。 他实在不能再教下去了。 文大人尽量自然地坐回椅子上,语气平缓。 “对,就是这样写。” 孟氏一愣,自己分明故意写错了。 他却不想再教自己重新写一个对的字。 她略略失望——沈绮教她的这招,也不好用啊! “夫人,想来你今日有些劳累,不如明日再学吧。” 嗯? 还有明日? 也行。 孟清徽放下笔,很是端庄地站起身子。 然后,贴过去亲了他一口。 “多谢夫君,费心为妾身指点迷津。” 嗯,再试试这招。 文大人暗中握紧扶手,身子僵直。 光天化日,书房雅地,她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早就有那不可见人的心思! 孟清徽扶着腰直起身,看见她的腰身,文大人恍惚的神智才飘了回来。 “夫人不必客气,请回吧。” 他没有起身送,自顾自开始翻书。 孟清徽走到门口,回眸一笑,嫣然无方。 “妾身明日再来。” 孟氏出门回了后宅,心中暗自后悔,不该用沈绮那样不靠谱的手段,对待自家素来方直稳重的夫君。 书房门,文大人良久才敢站起身,脑海中旖旎的念头却挥之不去。 孟氏姿容动人,他意气正盛,血气方刚,对她满心爱慕,却一直收敛心思,克己复礼,生怕一时意气上头,失了君子风度,贸然冲撞了这位圣贤名门的闺秀。 可今日,这礼他守得格外艰难。 他把纸揉成一团,在手心里揉了又捏,捏了又揉,满脑子都是不可对人言的心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实在是……忍得好辛苦…… 还好,等他把圣贤书读到半夜回房的时候,又恢复了端正君子的模样。 孟氏睡得正熟,他安生躺在她的身侧。 一夜无话。 当天,沈绮从文府告辞回家,刚吃过午饭,就见大姐姐玉钟来了家中,说接秀姐儿回家。 沈绮笑道:“今儿这一走,玉镜又要闷上半天,不如叫秀姐儿再住几天吧,我再安排人把她送回去。” 玉钟笑着摇头。 “你身子本就不方便,这么小的孩子,三天两头过来住,都要把人聒噪死了。再说,她姑姑家新添了孩儿,明儿要摆满月酒,我也得带她去走走亲戚。” 沈绮听了,满心不解。 “你家小姑子?她不是……九月里刚出嫁吗?哪能这么快有了孩子!” 玉钟无奈一笑,见孩子离得远些,走上前压低了声音。 “不是她……是妹夫房中的丫鬟生的。因是他家的头生孩子,就抬了姨娘,虽是庶出,也要好生办场酒席。” 沈绮心中一叹,默默无语,又想起给孟氏磕头请安的那位通房。 她早就知道,就连家境如此一般的何家大郎,除了玉钟这位典雅贤淑的正妻之外,也有个年轻几岁的通房丫鬟。虽说平日跟普通下人一样洒扫浆洗,可玉钟不在的时候…… 当夜,当文博远在书房努力静心读圣贤书的时候,谢聿铎正在自家卧房内批点生意文书。 因为沈绮在西间卧榻上安歇,他连东边的小书房都不想去,直接赖在西侧间的美人榻上,翻看文书。 这张美人榻短窄,沈绮躺着正合适,他躺着就放不下脚,索性斜倚在上面,就是不肯走远些。 沈绮歪在床上,轻轻抚着五个多月的肚子,瞧着他在对面翻阅文书的模样,因为她自己心中有事,有些闷闷不乐。 近来手上的生意很多,他面有倦色。 “聿铎,你最近很累?” 谢聿铎没抬头,揉了揉皱了很久的眉心。 “还行。” “你晚上都睡不安稳。” “还好。” 沈绮有孕体热,不爱盖被子,谢聿铎又怕她着凉,一次次起来给她盖好。 “近来,我委屈你了?” “……有点儿。” 他往日肆意惯了,近来顾及沈绮有孕,被迫收敛了许久。 沈绮见他接话,犹豫再三,还是试着问问。 “你觉得,咱们家里……哪个丫鬟长得不错?” 第112章 有辱斯文 这话一出,谢聿铎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抬起了头。 他略瞧瞧沈绮那仿佛生吞苦药的神色,就猜到了大半儿,心中有些不悦,却硬是要逗她,佯装深思。 “哦……小绫那丫头长大了,比以前好看多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我觉得她长得就挺不错。” 沈绮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一手按着床榻,登时直起了身子。 “不行,小绫不行!” 第140章 谢聿铎有意不去看她,语气闲闲。 “什么不行?” 沈绮一时语塞。 “反正就是不行。” 他语气淡定,又掀过去一页纸。 “哦,好。你说不行就不行。” “那……别的丫鬟呢?” “别的?我都不认识。” “呸,日日都见的人,你说不认识?谁跟我吹牛,说自己见人过目不忘?” 谢聿铎停下来,饱含深意地看她一眼。 “许是跟你待在一起久了,染上你的毛病了——明明是见过好几回的人,转脸就不记得了。” 他意有所指,沈绮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素来认人慢,当真记不住只见过几回的脸。 话都说到这儿了,沈绮咬咬牙,决定直接拔刀,长痛不如短痛。 “你觉不觉得,家里少了个……能侍候你的人?” 没成想,这人嘴上功夫了得,惯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家里这么多下人,哪个敢不侍候我?” “不是,是……房里侍候的人。” “在这房里侍候的下人,不也少啊!” “不是,是那种……陪你睡觉的人。” “我都多大了,还要别人陪着睡觉?” 沈绮气得咬牙。 平日这厮在自己跟前,说不了三句正经话,就开始往下流走。 今儿,自己下了多大的狠心才提了这事儿,他倒成了端正的君子,胸怀格外坦荡。 “哼!” 她倒头倚在枕上。 谢聿铎见她无话可说,略有得意。 时已入冬,房内的鎏金火盆里烧着银丝碳,燃出着淡淡的清香,在两人都沉默的间隙,发出些微噼里啪啦的燃声。 沈绮的心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声音只比银碳的燃烧声大了一点儿。 “我想着……近来身子不方便,家里有不少有姿色的丫鬟,若是……有个人替我服侍你,你会松快些……” 她声音越来越小,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聿铎见她还是说出了口,轻叹一声,把文书收好,搁在一边,自己踱步走到床边。 “我一直都挺忙的,也看见前边铺子里有不少清俊的伙计小厮,不如给你挑两个,在我忙着回不来的时候,给你解解闷?” 沈绮心里正难受呢,被他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捶他一把。 “你说什么浑话!” 谢聿铎一把将她的手捉住,眉毛微皱。 “你又在说什么浑话呢?” 沈绮这才听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长叹一声。 这番话,她说出来不容易。 但凡谢聿铎点个头,比拿刀子插她的心还难受。 保不齐,她会忍不住拿刀子去插他的心。 这会儿话说开了,谢聿铎站在床边,伸手拥她入怀。 沈绮趴在他的衣服里,闷闷出声。 “若是在平山县,我宁死也不肯说这样的话,可如今在省城……” 谢聿铎打断她。 “到了省城,你我就不是平山县里的那对儿夫妻了?” “我们当然还是。可是今日我见……我见省城的规矩……” “都说了,不要管外边的狗屁规矩,那些尘俗烂套与咱们不相干。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听从你的心,这才是咱们家最大的规矩。”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心,实在是不想让任何人沾染他。 谢聿铎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顶。 “你总是不放心,这话儿我是不是早就说过?我今生,有你足矣。你若担心,我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有违此誓,叫我谢二今生穷困潦倒而死。” 沈绮抬头看他,心中略微有愧,忙去捂他的嘴。 “不必,你实在不必。我……只是说说罢了,心里也实在是不情愿的。” “我早就知道。你若是真有这个心思,那可当真是白认得我这个人,更辜负我待你的心了。” 沈绮把自己的眼泪擦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想说这些让两人都伤心的胡话,索性埋头在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谢聿铎轻叹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抬起下巴看她的神色。 “好了好了,说便说了,知道我不肯就罢,又哭什么。” 他看到她唇角犹有泪痕,低头去吮。 沈绮泪眼朦胧,误以为他要亲自己,仰身迎了过去。 不过一点暖香轻触,倒叫这厮春心一荡,主动逢迎。 连月来,克制良久,而今金风玉露一相逢,那人一再忍耐,实在不行,索性亲得更凶。 …… 不一时,引着她的手去抚…… 她分明在往后退,这人却顺势随着她的牵扯,一步步跪爬上了床榻…… …… 眼看罗衣不整,箭在弦上,沈绮微微喘息,心中也隐隐有点期待。 “我记得……好几个大夫都说了,想来无碍……” 谢聿铎心如沸水,身似燃火,却十分犹豫。 “……话虽如此……还是有些……不过,我还有更无碍的法子。” 他附耳低语,说得沈绮耳边痒痒的,忍不住笑着羞他。 “呸,你哪来这么多……大官人,你在前边书房,藏的是生意经,还是春宫图?” 谢聿铎低声一笑,有意逗她。 第141章 “都有,改天拿给你一起看。” “哼,你都要做爹爹的人了,还这么……这么……” 沈绮想起来今儿从孟氏那学到的新词。 “用孟姐姐的话说,这可真是……礼崩乐坏,有辱斯文!” 谢聿铎听见孟氏就面露不悦,眉毛一挑。 “夫妻欢好,分明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就算是她家的圣贤祖宗今日重生过来,就站在这床边上看着,也无话可说!” “啊啊啊你——” 沈绮笑着去捂他的嘴,却被人一口咬住…… 是夜,纷纷扬扬下了好一场大雪。 庭院中,风声起伏,温室内,罗帐生香……暖气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月儿轻点,就算做了爹爹,咱们以后还要用的……” “……住口……你实在是……有辱斯文……” 冬已至,春不远矣。 第113章 我嫌生意小 忙忙到了年底,眼看年关将至,因为沈绮有孕不便,谢聿铎早早就往双方家里寄了书信,告知亲长,今年夫妻俩要留在广陵城,不回平山县老家过年了。 年前,沈家大哥沈绍正要来省城看看新货,就顺便带着妻子乔云华一起看望自家妹子妹夫。 沈家爹娘年纪大了,不好跟着来,就让儿子儿媳给沈绮夫妇捎了好些东西。谢家听闻,也托他们带了不少礼物。 沈绮打小没出过远门,嫁到了县城里,也隔三差五回家看看。而今她一连离家几月,身怀有孕,又逢亲人,喜得直流泪,早就安排下人打扫前院的客房,留下兄嫂在谢家多住几日。 正巧,玉钟的夫君何大郎外出贩酒多日,也算着日子赶回家过年了。 这日,沈家夫妇还没走,何家两口子又带着孩子来谢家做客,三家人齐聚一堂。 因为都是至亲骨肉,这次就不曾男女分席,众人分了主宾,便在堂上团团围坐。 三家的夫君都是商人,就在饭桌上一边慢慢喝酒,一边谈论生意上的门道。诸位姑嫂们不想喝酒,吃罢饭,就早早离席喝茶去了。 沈绮的身孕六月有余,就倚在铺的甚是绵软的炕榻上,陪着乔氏、玉钟、玉镜说些家长里短的亲热话儿,顺便看着何家的孩子们在一边儿玩耍,极为开怀。 酒至半酣,玉钟偶然见夫君的汤碗空了,就起了身,走过去给他添汤。 没成想,何大郎低斥一声,一把打翻了汤碗。 “没见我们正喝酒吗,盛什么汤!” 他又瞪了眼自家的一对儿女。 “小孩子家家的,吵吵闹闹,没看见大人们在谈正事吗?你怎么教的,还叫他们一边玩去!” 他自恃养家功高,在家里对媳妇孩子呼来喝去惯了,就连在日渐豪阔的妻弟家也不知道收敛。 谢聿铎眼色一沉。 大姐出嫁的时候他尚未成人,何家又远在省城,他跟这位姐夫打交道的时间,还没有跟沈家大哥的时间长。 玉钟倒觉得没什么,习以为常,叫孩子们离远些,自己放下汤勺,起身走到另一边,准备拿起茶壶给他添茶。 “那夫君便喝杯茶吧,好压压酒意。” 沈绮早就看见谢聿铎的脸色,见他面带不悦,连忙开口。 “大姐姐,你快坐下。家中这么多丫鬟,哪儿能累你动手!” 这话不消她说,早就有丫鬟走上来,执壶倒茶。 何大郎见谢家的丫鬟有眼力,低眉恭顺,若是在自己家,哪有这个待遇,一时很是惬意。 “哈哈,还得是二郎你啊,生意做得好,做得大!平日家里竟这般受用,有福啊!有福!” 这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了。 一直没说话的沈绍和乔氏,隔着众人,遥遥对视一眼。 谢聿铎神色更冷,刚要放下手中一直紧捏着的酒杯。 沈绮又说话了。 “聿铎,我想吃你跟前的那碟果子,拿过来给我。” 谢聿铎听见沈绮开口,果真起身,把桌上的一碟果子送到她面前。 放下碟子,他又没走,拿起一颗,仔细给她剥果皮。 沈绮一动不动,连手也没抬,习以为常地在那等着。 何大郎一听见沈绮直呼谢聿铎的名字,就微微有些诧异,再看看二郎果真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更是愣怔。 他在妻小跟前呼喝多年,哪里见过这样做派的夫妻! 他略一垂头,若有所思,自顾自喝了一杯酒。 谢聿铎细细剥好一颗,才递到沈绮面前。 当着众人面儿,沈绮不好直接吃进口中,一边伸手去接,一边抬高了声量。 “我刚刚听到姐夫说,常年出门在外,专做酒水生意。聿铎,我记得咱们家铺子的生意往来中,也有些南北贩酒的大客商?” 听见这话,何大郎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谢聿铎素来只做高利生意,从来不做贩酒这样繁琐麻烦的小买卖。 他正要回答,沈绮却在伸手去接果子的间隙,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 四目相对,他怎么不懂,也抬高声量。 “哦,之前见过几个,我嫌生意小,不太留意。” 谢大官人嫌生意小,何家大郎可不嫌生意小。 他忙站起身,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酒杯。 “贤弟,果真吗?你下次若是遇见,可要替我留意。像你家这样的大宗买卖,只要能稍微牵个线,便是小些的生意,也比我在外赚的银子多得多了。” 第142章 谢聿铎看都没看他,继续拿起另一枚果子,开始剥皮。 “哦,这事再说吧,我只怕事多记不住。大姐,我记得你之前也喜欢吃这个果子,今儿的甜,你多吃几个。” 说罢,谢聿铎把刚剥好的第二枚果子,递给了玉钟。 玉钟今儿是头一次吃这个果子,哪儿有什么之前不之前的,她却没说什么,含笑接住了。 何大郎见了,忙放下酒杯,也伸手拿了一颗果子。 “贤弟啊,你还是给弟妹剥吧。娘子若是也喜欢吃,我给她剥就好。” 何大郎一边笨拙地剥皮,一边凑在跟前套些闲话,谢聿铎依旧半搭不理,认真给沈绮剥果子。 沈绍看见这场热闹戏,低笑不语,见桌子上还有一碟,也拿起剥了一枚,悄悄递给刚走过来的乔氏。 “来,你也喜欢吃,我可记得住。” 乔氏浅浅一笑。 一连吃了几颗,沈绮又嫌太甜了,摇头示意不吃了,眼见谢聿铎手上沾了果子汁水,就把自己的手帕子递给他擦手,谢聿铎却把手伸过去,让她给自己擦。 沈绍和乔氏又对视一眼,无声一笑。 入夜,谢家夫妇俩派车送了何家四口回去,又把沈家夫妻送回客院,才双双回房。 今儿沈绮只陪着众人坐了小半日,还是觉得腰酸。谢聿铎伺候她脱了外穿的锦衣,扶她歪在床上,轻轻给她揉腰。 沈绮很是受用。 “大官人,咱们家添些贩酒的生意,不是难事吧?” 谢聿铎没好气儿。 “难是不难,只是我不想做。” 沈绮听他还是这狗脾气,忍不住嗔他。 “在平山县的时候,你那般照顾我家父兄,到了省城大姐姐这儿,你倒不看看顾她夫家的生意了?” 谢聿铎手上缓着劲儿,冷哼一声。 “那人若是有你家大哥一半儿的忠厚诚恳,我直接开两间新铺子给他,也不是难事。” 当年他出手扶持沈家,不光是觉得沈家父兄诚恳忠厚,也是为了沈绮方便团圆安心。 今日看何大郎那等做派,哪怕谢聿铎把何家扶持得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自家亲姐姐怕也受用不到几分。 沈绮知道他看着何大郎的样子有意生气,因此在饭桌上有意拦他。 若是自己不开口,他当场发作起来,夫妇俩回到何家后,少不得还是大姐姐委屈受气。 眼见他至今还是不肯松口照应何家,沈绮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转过身好好跟他说话。 “你若是实在不想照应,就先不插手。只不过,桌上酒前,你得多多少少给他透露些口风,只说……只说你正在徐徐图之,最好图上个三年五载的,再细水长流,偶尔漏出点子财路来。他家本钱小,想必会贪图这一点子富贵。若能如此,大姐姐也能好好过几日顺遂日子。” 谢聿铎觉得有理,点头答应,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枉我自认胜过世人,可这样顾全家人的心思手段,我总是不如你圆满周到。” 沈绮听见他这番感慨,忍不住笑骂。 “你这厮,甚是贪心。若是世上的精明全被你占尽了,还要这众生世人做什么?我的乖乖儿,不必自责,姐姐我不图别的,只图你安心去赚卖身钱就是了。” 谢聿铎听见她言语挑逗,哪里肯饶,马上缠了过来,往她脖颈间哈气。 她最受不了这个。 半日,沈绮被他闹得没法儿,最终给了他点甜头尝尝,不一时,又嫌手酸,那人正在得趣处,哪里肯罢休,又纠缠了好一会儿,才得了一个痛快。 第114章 孟氏的孩子 有了沈绮的这番筹谋,谢聿铎依计而行,何家大郎果真渐渐看重玉钟,在妻儿面前收敛了许多,不敢那般肆意驱使。 沈家兄嫂临走时,夫妇两人送了又送,又让他捎话回去,叫两家的父母长辈都放心。等回了平山县,沈家爹娘听闻女儿怀胎安稳,夫妻融洽,才略略安心。 在广陵城中过的这个新年,竹爆千门,灯燃万户,家家贴春胜,处处挂桃符,贺节之人往来不绝,另是一番富贵光景。 不过,谢聿铎越来越忙了。 即便是大正月里,谢家也没有关门歇铺,反而一气开了好几家新铺,在城中各处开张,生意越发忙碌。 眼看小五一天八百趟地往后宅跑,往来传送消息,腿都快要跑折了,沈绮就说故意对谢聿铎说,天天见他在自己眼前晃悠,晃得人心烦,终于推着他出门忙生意去了。 到了正月中旬,孟氏的临盆之期也如期而至,生下一个满抱的男娃儿,母子平安。 文孟夫妻俩都是风姿出众之人,两家又是累世的富贵名门,往上数数,几代人的相貌都是一顶一的好,因此这孩儿皮肤雪白,眉目出众,生来便带着些矜贵气。 到了二月,孟家孩儿满月,自然有成群的奶娘、侍女日夜照看,可乍暖还寒的时节,孟清徽实在不好带着孩子出门,她闲来无事,便开始给沈绮写信。 每日一封洒金花笺,从康平街送到康乐街,按时送到沈大娘子手中。 偶然叫谢聿铎看见,又是好一番毒辣的调侃,只叫沈绮笑着要撕他的嘴。 孟氏自幼博览群书,文采了得,常人多有不及,又一番烂漫心肠,嬉笑怒骂,自成文章,洋洋洒洒,每天都能写上好几页。 第143章 沈绮歪在床上,边吃果子边读信,这封信还没看完呢,下一封又送过来了。 一连收到这么多信,总不好不回。 她挺着肚子,使尽浑身解数,把自己在白河镇小学堂里学到的那点子文墨全掏出来,奋力去回这位名门才女的漫漫长信。 两人来来回回写了好多,一直写到三月里。 三月,春气和暖,柳叶浅碧,丝若垂金。 孟氏正在给沈绮写今日的信,刚写了两三页,奶娘就抱着刚满两月的孩子过来寻她。 这襁褓中的亲生孩儿眉眼含笑,咿咿呀呀,唇红齿白,甚是可爱。 孟氏一见到他就笑了,只不过…… 她暗暗叹息。 自家孩儿有出身名门的母亲、翰林学士的父亲,书香门第的祖父、圣贤嫡系的外祖父…… 现在虽然天真烂漫,可等到他长大以后,大概会跟他父亲一样,不过是这重重规矩礼教中,一个无趣的男儿罢了。 想起这个,孟氏心中就不快。 自己隔三差五就去书房找夫君学写字,原想让两人日渐亲近些,多少说些私房话,别再那么死板规矩。 谁想到,那呆子竟然以为自己求知若渴,把这间内书房让给自己,他自己换去了外书房! 真是叫人咬牙。 她逗了一会儿孩子,见他有些哭闹,想来是困了,就抱着他回后院去了。 文家的外书房。 许是春气浮动,春色扰人,素来苦读的文博远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实在看不下去手上的古籍。 莫名其妙的,他总想去看看自家夫人正在做什么。 自从上次书房学字,孟清徽隔三差五就过来找他写字看书,一来一回,总免不了拉拉扯扯,总叫他情思飘摇。 她诞下麟儿后,又常在床边枕畔,用她的手指在自己手心上写字,耳鬓厮磨,当真叫他忍得好不辛苦。 还好,他自幼苦读圣贤书,克己复礼,慎独自省,最是能忍,终究没有失了礼仪。 孩儿满月,她依旧风姿动人。文大人守身已久,在罗帐之内多少有些迫不及待,可毕竟端庄持重久了,比起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多少还是收敛了许多。 他安慰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还好,自己把持住了,略有唐突,没有太过分。 这会儿,他自觉实在看不进去,把书卷一扔,决定去内书房瞧瞧她在不在。 到了内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寂静无人,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正要走时,春风从门外吹了进来,恰好吹落了书案上的几页写满字的纸。 文大人饱读诗书,平生最敬重书籍文字,立刻过去捡了起来。 想来是夫人平日学写的字。 整理纸卷的时候,文博远略略扫了一眼,顿时挪不开眼。 这纸上,字字都是精到的簪花小楷,收放自如,笔力丰润,洋洋洒洒,颇有大家风范。 若是仔细看看,明明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却被她写得引经据典,文从字顺,自成一派。 这般博学的夫人,还要跟着自己学写字? 若是女子能科举,夫人只怕比他还能早些金榜题名。 这仿佛是夫人给闺中密友写的信,文博远忍不住细看,严重怀疑某个段落在说自己。 书痴。 呆牛。 朽木。 …… 更叫他触目惊心的是, 帐中君子。 恐有隐疾。 久病难愈。 …… 满心苍凉,薄薄的书信悠悠然落在了书案上。 自己正当盛年,书生意气,满怀爱慕,只不过觉得自己的念头过于下流无耻,不合圣贤之道,怕吓到她这位名门闺秀,又辱没了她家的门楣。 没想到,文大人这样清风霁月的谦谦君子,竟然……也有……今天…… 第115章 破水 眼看乳母把孩子哄好,孟清徽安心回了内书房,准备继续给沈绮写信。 一路脚步轻快,想着怎么编排自家的呆牛儿,一推门,那位被自己好生编排一番的呆牛夫君,正挺身端坐在交椅之上。 身姿清雅,眉目俊朗,犹如玉山照人。 一看见他在,孟清徽立刻收了神色,躬身行礼。 “夫君。” 文博远负手而立,却不再低头,而是直视着眼前的绝色美人儿。 “夫人。” “嗯……夫君找妾有事吗?” 自从把内书房让给她,这位君子再也没回来过,次次都是她去前边找他。 文大人若无其事。 “今日无事,我想瞧瞧夫人的字练得怎么样。” 说起写字,孟清徽慌忙扫了一眼书案。 还好,上面没什么东西,大概是自己临走时收了起来。 “好,那就辛苦夫君指点。” 写字而已,她怕什么。 身后的丫鬟要上来给夫人挽袖,文大人止住了。 “你们出去。” 孟氏一愣,想起他读书写字时素来不喜有人打扰,略点点头。 丫鬟转头要退下,文大人又加了一句。 “把门关上。” 孟氏又看了他一眼,春风正暖,这呆子关什么门啊。 挽袖,铺纸,蘸墨,孟清徽执笔而立,很是乖顺。 “夫君说说,妾写什么字好?” 第144章 文大人心怀坦荡。 “就写那句,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孟清徽心中咯噔一声。 文大人笑得温润如玉。 “这可是,圣贤说过的话。” 孟清徽微微颔首,挥笔写字。 她写得极慢,尽量让自己写得不是那么熟练飘逸。 文大人就立在一边,低垂眼眸,看着她演下去。 刚落笔写下一个人字,她忽觉背后一暖。 文博远从后边挨着她,俯下身子,握住她的手。 “你一个人写不好,还是为夫和夫人一起写吧。” 一起写就一起写,素日都是这么引他教自己练字的,他主动俯身,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慢慢写下去。 可这次,孟清徽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这手劲儿,这距离,这腰后的感觉……这这这,有点儿不对劲。 衣影重叠,眼前是夫君因常年写字而略有薄茧的手,鼻尖是混着书墨味道的悠悠檀香,耳边是他若有似无的气息声。 偶一侧头,他的鼻尖就蹭到了自己略微发烫的耳侧,而腰后越来越不对劲儿的感觉,叫人心中砰砰乱跳。 还好,这是书房,天清气朗,夫妻二人并肩写字,也是清雅事。 孟氏暗自叹息,自己果真是太不规矩了,竟然这么想自家这位端方君子。 她的手上松了劲儿,任他握着轻移慢动。 好不容易刚写完,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刚想放下笔,那只刚松开的手,就换了个角度握紧了。 后腰贴得更近。 孟氏侧头看他,鼻尖险些碰到他的侧脸,自家夫君的气息逼得很近,这感觉极其陌生,倒叫她心中怦怦直跳,有些莫名的期待。 “还有一句,一起写来才最合时宜。” 孟清徽被他控得别扭,俯身久了有些腰酸。 “夫君,不如……歇歇再写?” 他在她耳边轻呵一声,莫名有些滚烫。 “就现在。” 美人儿耳边一阵酥麻,引得指尖都有些颤抖。 那人自幼习字,手劲极大,这会儿不似从前轻柔,几乎是扯着她,洋洋洒洒写下了很合时宜的那句话。 写罢,笔一扔,却只用一只手就把她的双手控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叫她不得不挺直了身子,去瞧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字。 他贴到美人耳侧,唇角略微点触,更似是轻吻,声音低沉,气息却滚烫。 “夫人,认得这句诗吗?” 她被禁锢得动弹不得,耳边酥麻,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 “认……认得。” “念出来。” 腰腹相贴,她只觉得身子发软,却被他在身后撑住,不得不强行稳住气息。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文大人一声低笑。 “夫人这般博学。既然圣贤有言,不如你我躬行一下,到底什么叫……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孟清徽心头乱跳,侧了身子去瞧他,看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倒叫这人得了方便,双手环抱着腰身,略一用力,就把美人儿抱在了书案上。 孟氏一声惊呼,心头大乱,还没坐稳,那清雅的墨香就俯身压了下来…… …… 天清气朗,书房雅地。 素有君子之风,半生克己复礼的文大人,终于大放情怀…… 不仅把满脑子的旖旎心思,一字一句送到自家夫人耳边……事事躬行起来,也是不遗余力…… 偶尔,一只颤巍巍的手想去攀他的肩臂,却又被迫按回到书案上,十指纠缠,把染了墨迹的生宣揉的稀碎…… …… 三月下旬,天气越发暖了起来,百花盛放,万物争春。 谢家后院,孟氏的信又一早送了过来。 沈绮刚用过早饭,歪在炕榻上,一边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边慢慢读着今日的书信。 近来,孟娘子的书信文风突变。 原本她文风畅达,嬉笑怒骂,可这些天的字里行间突然多了许多繁杂的铺陈譬喻,什么花啊草啊,风啊月啊,虫啊鸟啊…… 沈绮每个字都认识,但有点拿不准,是说她家的花园重修了吗? 今儿,孟清徽的书信上写了两个格外难懂的字。 两个字,一个是[溪鸟],另一个是[勅鸟]。 这下,沈绮连认识都不认识了。 正好,谢聿铎就坐在炕桌对边批阅文书,沈绮想着他素来杂学旁收,也许认识,就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 “你帮我看看,这俩字怎么读?我只认识一半儿。” 不是沈绮想踢他,实在是她那下个月就要临盆的身子,好不容易躺舒服了,起来实在费劲儿,就一动也不想动,只好动脚。 谢聿铎伸手接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又递过来。 “你可以只读认识的那半边。” 沈绮呵呵一笑。 “哼,原来你也不认识。” 谢聿铎没说话,就当默认了。 沈绮啧啧叹息。 “你说,这俩字到底……啧,什么意思呢?” 谢聿铎轻哼一声,隐隐有些笑意。 “意思就是……咱们晚上常做的那种事。” 沈绮一愣。 谢聿铎非常严谨地补充了一下。 第145章 “有时白天也做。而且是前些年常做,今年白天晚上都少多了。” 沈绮听懂了,脸儿一红,忙扭头四处看看,还好丫鬟们都离得远。 她压低了声音。 “呸,你瞎说。” 谢聿铎头也不抬,又翻了一页文书。 “真的。” 沈绮根本不信。 “你这人最是泼皮无赖,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无赖。” 说着,沈绮又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踹在了他的怀里,谢聿铎眼都没抬,捂在怀里,随手摸了两下。 “你别摸……痒死了……诶!诶!” 沈绮正笑着,突然一下子不挣扎了。 谢聿铎马上抬头看她。 她眼睛微微放大,看了看下面的锦垫,给他使了个眼色。 破水了。 第116章 一个小小的孩儿 沈绮的临盆之期,比大夫预料的提早了大半个月。 好在,谢聿铎准备得更早。 眼看已经破水,他立刻翻身下榻,先抱着沈绮去床上躺好,叫小绫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随即开始一件一件安排各项事情。 首先请沈家娘亲过来,稳稳她的心。他上月就派人请了丈母娘来省城,劳她亲自看顾沈绮。 这月初就雇来了两个有经验的收生稳婆,在家里住着,叫丫鬟们马上去请。还提前看好了三位有名气的大夫,家都住得不远,让小厮们分头骑马去接。 之前,沈绮听他老早就请好了这么多稳婆大夫,很是不以为然。 “娘说,一样请一位,尽够用了。她当年生我的时候,是在村口的破屋里,周边一个大夫也没有,不也长这么大了?” 谢聿铎坚决不肯。 “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你我如今的身家。多便多些,还怕家里银子不够吗?” 沈绮听他这口气,白了一眼,随他去了。 稳婆到的时候,沈家娘亲早就在女儿跟前守着,家中茶房随即就送来了热水,还有妇人生孩儿要用的剪刀、草纸、绷接和小褥子儿,也是老早就预备下了。 等见到稳婆大夫都在家里,谢聿铎才松了一口气,又让车夫去何家接大姐玉钟过来,方便照应。 随后,他又命人到前边通知小五,这几日替他推掉所有生意上的事情。 最后,他叫人在堂上摆了一架纱屏,自己端坐在交椅上,严阵以待。 生意场上纵横惯了的人,早早就这套流程,在心中演练无数次。 稳婆走进去,看了一看,一切都好,就出来回话。 “大官人,夫人这胎是头生,这时候还早嘞,不必在此久等。” “没事,不用管。” 这个稳婆刚走,另一个稳婆也过来说话。 “大官人,按照规矩,妇人生产有血气冲撞,若是家中做生意,怕有忌讳。” “无妨,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两个稳婆再次净手进去的时候,低声交头接耳——这俩人各自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头一次见这么百无禁忌的人家。 产房内,直到这个时候,沈绮身上开始细细密密得疼了起来。 谢聿铎在外边听见她疼得喘息,忍不住捏紧了交椅的扶手。 等到又一阵疼痛消散的间隙,他实在坐不住了,起身进去看她。 沈绮疼得脸色发红,头上冒汗,他直接跪坐在床前,拉着她的手。 “你疼得怎么样?受得住吗?要不要喝点水……” 沈绮累得只想闭着眼睛,安静喘气,一点儿不想回话。 他见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登时更慌张了。 “这是怎么样,叫大夫来?吃什么药……” 沈绮忍不住使劲掐了下他的手,叫他闭嘴。 “滚,聒噪死了。” 谢聿铎见她骂自己声音还挺大,终于放心了,忍不住亲了亲她的手心,一步三回头地退到屏风后边。 两个稳婆在旁边全看见了,又低声嘀咕了一下——原来这家是入赘,怪不得这为夫的这么低声下气,什么规矩也不敢讲! 沈绮身子康健,孕相安稳,又自幼在白河镇长大,上山下河,操持家务,体质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姑娘们还强些。饶是如此,她还是疼痛难忍,满头大汗,如云般的乌发湿了一次又一次。 在疼痛的间隙,她勉强能喝点汤汤水水,稍稍补充下体力。等在外边的谢聿铎,连一口水都喝不下。 他几次想走进去看看,又怕叫沈绮烦躁,干脆就在门口守着,每出来一个人,就问下产房里的情况。 看他一直问,小绫就专门指派了一个口齿伶俐的丫鬟,专门负责给二爷传话。 “二奶奶还好,出了好多汗,小绫姐姐擦着呢。” “那汤只喝了半碗,又开始疼了,就搁在哪儿不喝了。” “稳婆说还好,一切都顺利,只要等着就行……” 果真等了好久。 直到日暮时分,彩霞漫天,庭院中的郁郁葱葱草木,在暖春的余晖中,微染金光。 谢聿铎等得手心都被掐出血迹来。 “哇……” 孩子,终于生出来了! 谢聿铎听见孩子哭声,顿时放下心来,一时跌坐在椅子上,刚站起来准备进去看沈绮,又被姐姐伸手拦住。 “你且等等,里边还要忙一会儿。” 第146章 稳婆剪去脐带,收拾衣胞,又端来大夫早就备好的定心汤,叫丫鬟服侍沈夫人喝了,把新生的孩儿交给夫人娘亲,自己出来给大官人报喜。 “恭喜大官人……” 话没说完,谢聿铎已经绕过她,快步已经进去了。 沈绮今日苦战一场,累得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又感觉有人牵她的手,猜到谢聿铎进来了,方才睁开眼睛。 谢聿铎瞧着她累得满脸红涨,满身是汗,知道她今日受了大苦,偌大的汉子,眼中隐隐有些泪光。 沈绮见了,扯出微笑,拍了拍他的手。 “乖,哭什么。” 谢聿铎总对她说这句话,今日,终于轮到她来说了。 “月儿,今日好生累你。” 帘子掀开,玉钟抱着襁褓中的孩儿过来了。 “瞧你这当爹的……是个女儿。” 小小的孩儿,刚在温水中洗干净了,像是粉团儿般被紧紧包在红绫小被中,皮肤白嫩,粉雕玉琢,正在哇哇大哭。 他小心翼翼接过来,抱给沈绮瞧。 “我们的女儿,好看,很像你。” 沈绮瞧着这么小小的女儿,在谢聿铎宽大的怀中大哭,越发可怜可爱,心中生出千万柔情,低头亲了一亲。 “这么小的孩儿,你可小心些……” 她抬头一看,谢聿铎正低头瞧着女儿粉玉一样的小脸儿,还是落了泪。 “聿铎?” 谢聿铎这才回过神来,泪中带笑,捏了捏她的手心。 “月儿,多谢你。你叫我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终身难舍的牵挂。” 这对夫妻俩的中间,多了一个小小的孩儿。 哭声很是响亮。 第117章 老来得女 谢聿铎早就说,自家女儿在胎里就带着些步步高升的福气,果真有些应验。 自打女儿落生之后,他择地生财、奇谋取胜,步步都踩在时运上,生意一大再大。康乐街谢家声名大响,谢大官人那宠妻爱女的名头,也越来越广为人知。 这宠妻之事,毕竟事涉闺帷,不足为外人道。可到了爱女这儿,他就肆无忌惮了些。 多年之后,若有外人问起此事,谢聿铎总是一脸诚恳——“无他,只因我老来得女,不得不多疼惜些。” 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谢家的大小姐才刚刚满月。 女儿落地之后,沈绮被谢聿铎照顾得无微不至,出了月子气色更好,听见他说这话,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 “大官人,你才不过二十七岁!” 夫妇两人成婚三载,谢聿铎在四月里刚过了二十七岁的生辰。 又被踢了一脚的谢大官人坐在沈绮身边,看着怀中粉雕玉琢的女儿,语气很是理直气壮。 “二十七岁还不算老?我们若是十七岁就有了她,孩儿现在都能满院子乱跑了。” 沈绮一脸嫌弃。 “呸,你十七岁的时候,我才十一二,还忙着在河滩上摸鱼玩呢,谁要给你生孩儿。” 谢聿铎叹了口气。 “怪我生的太早,大了你这么多岁,若你我是一般大,哪有这么多顾忌。就算你十七岁生她,早个三四年,如今也能追着叫我们爹娘了。” 沈绮都快要被他气笑了。 “我嫁给你的时候也就十八岁,饶是咱们新婚那晚就怀上,也要十九岁才能有她。” 他在心里算了算。 “倘若你十六岁那年,我就上门提亲,正好,十七岁就能有咱们女儿,那今年她就是……” 沈绮实在听不下去他的瞎扯了。 “我十六岁那年,二爷正忙着去哪儿做生意呢?你都没去过白河镇,怕是还不知道我家门朝哪儿。” 闻言,谢聿铎眯起了眼睛。 “你怎知我没去过?你家前边的铺子门朝南,后边院子门朝西,是也不是?你家后边街上,还有一个卖饼的铺子,街上的人都说那儿的饼做得极好……” 沈绮笑着打断他。 “你这两三年不知道去过多少趟了,自然知道,你这厮惯会胡搅蛮缠。” 眼看沈绮又要抬起腿来踢,谢聿铎笑嘻嘻地一把扯住了。 “娘子还要踢?你生孩儿那日就是这么踢的,一下踢破了水,都快把我的胆子吓破了。我可早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等女儿长大了问爹爹,她是怎么生出来的,我可要好好跟她告状,就说是娘亲一脚把她踢出来的。” 听见这话,沈绮饶是被扯住腿,也硬是踹了他一脚。 红锦被中的小粉团儿,可不知道爹娘这番拉扯,正眯着眼睛打哈欠,小脸儿莹白如玉,好一个美人胚子。 谢聿铎低下头,亲了亲自家闺女粉玉般的小脸儿。 “小明儿快些长大,爹爹就指望你给我撑腰了。” 孩儿落地之前,谢聿铎想了好些时日,定好了两个名字,写在纸上拿给沈绮看。 谢怀明,谢淮朗。 当时沈家娘亲也在旁边,瞧着姑爷这几个字,她只认得一小半儿。 “这两个的半边……是个月字,对不对?” 谢聿铎见人能发现他的小心思,很是高兴。 “娘说得不错,就是咱们家月儿的月。这俩字都有月光明亮的意头,一个女孩儿用,一个男孩用,正合适。” 当时沈绮笑着白他一眼——这个马屁精,惯会用这些小伎俩讨好人。 第147章 果然,谢家大小姐的名号,就叫做谢怀明。 …… 春去渐远,天一日比一日暖起来了。 虽说家中有一大堆照顾女儿的奶娘、嬷嬷并丫鬟们,可沈绮满心疼爱女儿,总想亲力亲为,极少让别人照看,晚上也带在身边睡。 这日晚间沈绮刚刚喂女儿吃饱了奶,还没掩上衣襟,谢聿铎就从书房回来了。 沈绮见夫君回来,便把女儿放在他怀里,自己让丫鬟们服侍洗漱。 等她回来的时候,谢聿铎正盘腿坐在炕榻上,眼看怀中两个月大的女儿,一日比一日玉雪可爱,左瞧右瞧,满心欢喜。 “这孩儿,当真处处得我的心。你有孕的时候,我满心想要个女儿,果真就是女儿,可见上天眷顾我,事事都随了我的心。” 沈绮坐在父女俩对面,丫鬟正给她擦着刚洗好的头发,含笑不语。 她素来知道自家夫君口齿机敏,若自己生的是儿子,他必然也另有一番说辞。 红锦被中的小粉团儿刚被喂饱,这会儿眨了眨杏核般黑亮的眼睛,又张开小嘴儿打了个哈欠,娘亲就知道这是困了。 “你别老抱着她,放到小床上去,让自己睡吧。我娘上个月临走时就说,小娃娃家若是被抱惯了,以后就不肯自己睡小床上了。” 谢聿铎刚在前边书房忙了一天,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得空多抱一会儿,哪里舍得放手。 “那就一直抱着睡。咱们家这样好的孩儿,我半点儿也不会委屈她。” 谢聿铎瞧瞧怀中小小人儿的脸,又看看眼前的沈绮。 “咱家小明儿的模样太像你了,瞧着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肤色又这般白嫩,和你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肌肤胜雪,眉眼常笑,胎发黑亮柔顺,像极了沈绮。 沈绮满怀柔情,瞧着谢聿铎怀中的女儿,也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 “我倒看着,她的眉眼处有些像你,带着些女儿家少有的英气。” “还是更像你。孩儿满月那天,娘说了,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儿。” 沈绮一笑,自己倒是忘了问问公爹,像不像他小时候。 上个月,谢家办女儿满月宴的时候,康乐街前红毯铺地,鞭炮齐鸣,广陵城中与谢家有生意往来的商家,何家、文家等亲友都送了礼来。 来客如云,香车宝马,把街上堵得水泄不通。 四周街坊,无人不知,康乐街的谢家新得了一位千金大小姐。 夫妻俩的至亲骨肉也从平山县跋涉而来,谢家只来了爹爹和谢聿铭夫妻,沈家则倾家来贺,连小宝儿都带来,叫他见一见姑姑家的新妹妹。 第118章 小粉团儿 眼看亲友来贺,别人都还好,唯有孙雪意,一见沈绮怀中抱着的娇娇女儿,口中连连夸赞,眼里却忍不住流下泪来。 沈绮知道她心中苦痛,拍了拍她的手。 “你若愿意,叫我家孩儿认你做干娘如何?” 孙雪意知道她的好意,擦去了泪,勉强一笑。 “我本就是这孩儿的本家嫡亲的大娘,还不够亲热?巴巴地做什么干娘,白白叫人笑话我高攀你家的富贵。” 沈绮一笑。 “本就是一家子骨肉,什么攀不攀的,你再说,就叫我就笑话了。” 孙雪意悠悠一叹。 “咱们家老太太,知道你们得了女儿,欢喜之余,倒把我叫了去说了半天,劝我收养一个旁支的孩儿,承姓继嗣。你猜怎么着?我还没拿定主意,那贼婆子倒找上门来,拦着不让,说要等玉锦生了孩子,过继过来,继承二房的家业。” 沈绮挑了挑眉。 “你们肯?” 孙氏冷哼一声。 “我当时就说,家里还有聿铄小弟呢,等他成家生子,也是二房的继人。再不成,我们就过继一个他的孩子,也能继承家业。气得她转身就走,再也不提这事。” 沈绮听得直乐。 眼看聿铄一日日长大,学业越来越精进,又有老太太撑腰,云姨娘掌家之权越盛,就连前边铺子也离不开她,孙雪意只稍微帮着些就成,倒叫二婶越来越说不上话了。 这边送走平山县的诸位亲人,谢家还有一波接一波的客人,都是谢聿铎生意上的往来,他把家里下人都交给玉钟姐姐吩咐,让玉镜跟着大姐前后学着做事,自己又前前后后安排打理。 沈绮诸事不问,自得其乐,整日和自家粉团儿亲香。 等忙完那一阵儿,粉团儿就被谢聿铎抢了去,整日抱在怀中,宽阔的臂膀抱着娇娇的小粉团儿,叫他越发舍不得撒开手。 …… 这会儿,谢聿铎正低声问怀中奶香的小小人儿。 “小明儿,告诉爹爹,你是不是天底下最爱爹爹的孩儿?” 可惜,才两个月大的小粉团儿,不仅不会说话,还正睡得口水直流,根本不理会她家爹爹的逼问。 眼看粉团儿不理自己,在红绫小被里睡得直流口水,谢聿铎不嫌弃地用手指揩干,又抱着好生瞧了好一会,在粉玉般的小脸儿上亲了两下,这才叫丫鬟过来,抱着大小姐去找奶娘。 沈绮正在镜子前梳头,一听这话,就在镜中瞧他一眼。 家中虽然下人多,沈绮却很少叫她们照看孩子,谢聿铎也总愿意留她在身边,舍不得抱给别人看顾。 眼下,这厮竟舍得叫女儿送到奶娘那边,沈绮一听就知道他的心思——今晚,他定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做些他夜间素来爱做的事情。 第148章 果真,他要见丫鬟抱了女儿出去,随即下榻,关了房门,大步走到沈绮这边来,抢过她手里的玳瑁梳,亲手给她梳理云鬓。 “我眼看梳了这么久,二奶奶怕是手酸,还是让我来吧。” 精致小巧的梳子,被他修长有力的大手捏在手里,在沈绮乌云般的垂腰长发间穿行,很是有些精致的费力。 沈绮佯作不知他的心思,故意跟他客气。 “这样的小事儿,哪能劳动二爷,丫鬟们梳得也挺好。” “那些小丫头们笨手笨脚,哪儿会伺候人!” “小绫长大了,她伺候我最尽心,一会儿叫她来。” “她帮着你管家,前前后后忙得很,哪儿有这个空儿?” 说罢,他俯下身子,贴近沈绮的耳边,故意去唇齿去磨蹭,压低了声量。 “只有我,才能侍候好二奶奶,是不是?” 沈绮被他蹭得一片酥麻,笑着推开他,哪里推得动,被这人扯住双手不放,随即埋头在脖颈间厮缠,一路往下,轻车熟路地伺候起来…… …… 次日,夫妻俩难得睡了个懒觉,后院正房也久久不曾开门。 小孩子家家,比大人精神足,小明儿被自家爹爹送到奶娘处,一夜好眠,天刚亮就醒了。 小明儿正是刚认人的时候,一醒来,虽然不能说话,口中也呜呜啊啊,闹着要寻娘亲。 奶娘带着一群丫鬟们,抱着大小姐回到后院找夫人,见正房还没开门,就和丫鬟们站在庭院仪门处的粉壁前,逗着大小姐玩耍。 小绫起得更早。 自从有了大小姐,沈绮被孩子缠得分不开身,便不叫她在自己跟前伺候,学着管家理事,给自己做个帮手。 管事仆妇见她是主母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家中大小事情都交给她打理,无不敬她三分,平日也都寻她回事情、拿主意、兑银子。 小绫虽是年轻姑娘,心性却最为要强,又是沈绮手把手教出来的,果真不负众望,事情虽多,也把家中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大清早,她正好从仪门处路过,后边跟着三五个管事的仆妇,边走边听她交代事情。 恰好,仪门内,一个叫银铃的年轻丫鬟,以往常抱着大小姐玩儿,这会儿刚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引她去看一支正盛开中的花。 小粉团儿看见花儿,喜得手脚乱动,口中呜呜哇哇。 这丫鬟抱着孩子,见众人都围着她看,脸上眉开眼笑。 “瞧瞧,大小姐像是叫娘呢,这么早就会说话了!” 众人都知道,孩子口中分明不成字句,也都一笑,倒没驳她。 那银铃越发得意,一径把孩子举得高高的。 “诶!诶!大小姐叫娘叫的好,再多叫些,娘多疼疼你!” 小绫正路过,无意间把这话听入耳中,马上停了步子,转身走了过来,走到跟前,伸手去抱孩子。 银铃见小绫要抱,不得已松了手,脸上还在笑。 “绫姑娘,你瞧,大小姐最是伶俐,赶着人叫娘呢!” 小绫本来只打算抱了孩子走开,听见这话,把怀中的孩子交给身边的奶娘。 一回身,“啪”的一个耳光,打得那丫鬟耳朵嗡嗡作响。 “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小姐叫娘,你也敢应声?你只欺负大小姐年纪小,不会告状?记着自己的身份,再敢背地里干这种腌臜事,皮给你揭掉!” 第119章 这娃娃亲做不得 小绫一巴掌下去,那丫鬟登时就疼得流下泪来,用手捂着脸,还在小声争辩。 小绫见她欺凌幼主,还敢还嘴,怒上心头,立刻叫人把贱婢打发出去,周遭一圈儿人见状,都围过来求情。 “绫姑娘息怒……原是玩话……” “这丫头素日很是殷勤……今日且饶她一次……” 眼看周围人纷纷求情,那丫鬟也跪下垂泪不语,小绫吩咐,打发她去花园洒扫,今后再不许进后院中,更不再接近大小姐。 …… 转眼入夏,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 沈绮素来苦夏,谢聿铎早早便命人买了冰,一日不断的供应,果真满室凉爽。 自家娘子很是受用,可不满半岁的小粉团儿却受不住,清晨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为此,沈绮晚间就不再抱着女儿睡,叫乳母好生带着,白日再送过来。 倒叫谢聿铎钻了空子,好不容易又是两人独眠,他一心要让自家娘子的爱从女儿身上分一些给自己,夜间肆意痴缠。 这日,沈绮一醒,身侧的被窝又空了。 谢聿铎的生意越来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多,他又想晚间多陪着女儿玩一会儿,便尽量很早起床理事。 沈绮习以为常。 饶是这么早,他还不忘整理好昨晚扔了一地的衣服。 床对面的春凳上,两个人的衣服堆在一起,看着有些凌乱,其实是他有意摆好,缠缠绕绕,层层叠叠。 这是他在平山县老家就有的习惯——人不在一起,衣服叠在一起,就假装俩人还在一块儿。 沈绮一直不曾留意,近来才发现这厮深藏不露的小心思。 因为自从有了女儿,两人的衣服堆上,就会多出一件粉团儿穿过的小衣服,一条擦过口水的手帕,或是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第149章 沈绮暗自一笑。 起床梳头的时候,沈绮见女儿还没过来,差人问了一句,没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回话。 “回夫人,今儿大小姐起得早,正好大官人出门时见了,就抱到前边书房去了,有两位奶娘和四五个人都跟着伺候。” 沈绮点头,打发人下去了。 眼看小明儿一日日长大,谢聿铎常带她去书房,好叫沈绮好生歇一歇。 本就有奶娘丫鬟看护,再加上谢聿铎这样心细的人,照顾起女儿来也是得心应手,沈绮很是放心,落得自在。 眼看今日得了空闲,沈绮昨晚又没有好生睡,干脆睡了个回笼觉,直睡到中午才醒。 半下午的时候,孟清徽带着孩儿来玩了。 她家孩儿已满半岁,小家伙随了她的容貌,生得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眉目极为清俊,那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孟氏进来,顿觉满室生凉。 “好凉快的屋子,怪不得请你出门,你都不去。 沈绮伸出手,把她家孩儿接在怀里。 “好姐姐,等过了这一阵儿,凉快下来,我再陪你出去。” 孟氏见沈绮一个人歪在榻上,笑道:你今儿怎么这般得空,我家儿媳妇呢?” 沈绮笑着摆了摆怀中小儿肉乎乎的小手。 “被这孩儿的岳父抱到前边书房去了。” 谢家大小姐刚满月时,孟清徽来瞧她,见了粉雕玉琢的小明儿,喜欢得不得了,缠着让自家小儿和她家小女结娃娃亲。 沈绮心中有数,自古官商非良配,何况文、孟这样累世官宦的门第,就算两家主母再交好,这娃娃亲也做不得。 她明明知道自家高攀不起,笑着拒绝,偏要正话反说。 “什么样人家的无赖小儿,也敢来攀扯我家的千金大小姐?若再胡扯,看我不叫人拿大棒子打出去。” 后来,孟氏又说了两次,见她当真不肯,也猜到这样的心思,只得作罢。 可平日两人私下说起来,依旧这么玩笑。 孟氏听沈绮说,女儿被她家夫君抱走亲自照看,又是一番感慨。 “都是做爹爹的,我家男人从来不抱孩子。” 她家那端庄持重的文大人开窍之后,两人一日比一日鱼水和谐,恩爱情深,也多了许多悄悄话。 就连那个空有虚名的通房丫鬟,也被打发出去自便嫁人去了。 可见了自家不满周岁的儿子文立言,文大人仍然秉持“君子抱孙不抱子”的礼制,总是淡淡的——大概是因为,他就是这么长大的。 沈绮笑嗔:“我们原是小门小户,商户人家,本就不讲究这些。” 孟清徽柳眉一挑。 “你家可不是普通的商户,连我们家书呆子都听说过谢大官人的名声,有次在衙门里偶然见了,他回家的时候还过来问我,是不是你家夫君。” “瞎扯。我们生意人,哪能跟你家的大官在衙门里遇上?大概是认错了。诶,你家文大人不是从不给你讲衙门的事情,怎么,现在什么都和你说?” 孟清徽噗呲一笑。 “自从学会张嘴,比之前好些。” 见怀中小儿有些哭闹,沈绮捡起一个女儿素来爱玩的金球,递给他玩。 孟氏瞧见榻上散落着的金球银环,都是小明儿的玩物。 “瞧瞧,你家果真有一番大富贵,连孩儿的玩意儿都是金银做的。” 沈绮一笑。 “我家夫君俗气些,没你家那样诗书清雅,只有些金银罢了,偏生我家孩儿也喜欢。自从孩儿手里会抓东西,他但凡出门,总会带些小玩意回来,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自从谢聿铎的生意越来越忙,女儿更亲近沈绮,他为想办法抢回女儿的欢心,把平日搜罗好东西的手段,都用给她置办小玩意儿。 这丫头果真喜欢,每次见到,都伸着手去拿。 谢聿铎得意洋洋。 “这便是天生的富贵命。” 沈绮看出来了,闺女是不是富贵命,都被这个爹堆出个富贵命来。 饶是如此,小明儿还是最爱娘的怀抱。 沈绮曾笑他,说他不像是商户,倒像是进山打猎的猎户,每日带着猎到的好东西回来,回来献给自家的小女儿。 谢聿铎倒觉得她说得很对。 “人猎虎豹,我猎金银,都是一样的道理。” 第120章 当真是无赖 晚饭时间,孟氏早就带着孩子回去了,沈绮独自用过饭,又叫来小绫讨论些家中的大事,一一安排下去。 月上中天,眼看父女俩还不回来,虽说极清闲,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想得慌,便到书房去寻人。 推门进去,谢聿铎还在书案前,一手抱着熟睡的孩儿,一手批着文书。 沈绮忙走过去,把孩子接在自己怀里,低声问他。 “奶娘丫鬟呢,怎么就你自己?” “明儿睡得香,一放下就哭,我这边又快批完了,就叫她们先回去了,等会我抱回去就是。” 沈绮细看看,怀中女儿的小脸上,都印上了他的衣服纹路,不知道抱着睡了多久。 “我看你一时三刻也批不完。早就说不让你抱着睡,她睡惯了,再也不肯轻易睡床,活该你抱了这么久。” 谢聿铎揉了揉早就酸疼的胳膊,笑道:“当真快批完了,你们娘俩且等等我。” 沈绮点头,抱着女儿坐在一边儿。 第150章 偏生这娇娇女似乎感觉到换了怀抱,一时想要哭闹,沈绮想叫她继续睡,便解开衣襟喂她,才渐渐止住了。 谢聿铎一边写字,一边跟沈绮说话。 “今儿有个从西边远道而来的商客,要跟咱们家做一笔香料生意,在外书房等我许久,当时明儿正哭,我就抱着一起过去了。谁知那人有些相面本事,说咱们女儿好个容仪,面如满月,唇若红莲,声响气清,是个富贵多福的命格。” 沈绮轻轻拍着怀中的女儿,笑着嗔他。 “你若是想听这话,一箩筐我也有。人家要从你手里寻生意,哄你高兴,可不就拣好听话说吗?再说,能投胎做你我的女儿,本就是好命数,还用得着让人相看吗?” 谢聿铎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这人的确哄得我很高兴,当场就拍了板,那桩香料生意就交给他家做。” 沈绮笑着叹气。 “原来你家做生意这般草率。” 谢聿铎抬头看她一眼,得意一笑。 “这生意,原是就打算给这家做。这次叫他们以为我是一时兴起,生怕我反悔,日后运作起来,反而更殷勤小心些。” 沈绮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大官人,你果真是老奸巨猾。” 谢聿铎很是得意,草草批完文书,搁下笔,洗了手,过来看母女俩。 “今儿睡得香吗?我问了丫鬟,说你午饭时间才起床,还累不累?” “多谢你的盛情,我好生睡了一大觉,这几日的乏都解了。下午孟姐姐来,我们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对了,她跟我说,他家夫君似乎在官衙见过你。” “哦,就是那位管学政的文大人?我倒没有印象。” “人家身量高瘦,年纪轻轻就任着五品官,穿绯红色官袍。” “这样的官见得多了,我下次留意下。” 沈绮略略惊讶。 “哦,你还见得多了?咱们家的生意,还和官府还有诸多往来?” 谢聿铎笑着点头。 “自然是少不了的。” “哦……她家夫君长得极好,你若见了,一定能记住。” 谢聿铎看她一眼。 “你见过?” 沈绮摇头。 “没见过,听孟姐姐说的。” 谢聿铎拉了拉女儿柔软肉乎的小手,像是漫不经心。 “有我长得好吗?” 沈绮哪能听不明白,笑着羞他。 “呸,你这无赖,惯会胡搅蛮缠。我不知道她家夫君有没有你长得好,可人家是读书人,一定比你斯文有礼多了。” 谢聿铎很是得意。 “我这无赖,自然有无赖的许多好处。若是跟人家比无赖,你家夫君不就略胜一筹了!” 沈绮笑得要捏拳捶他,偏生女儿吃饱了奶,又吭吭唧唧起来,她忙坐好,轻拍着哄孩子,草草合上衣襟,暂且就饶他一次。 眼看女儿又睡安稳了,沈绮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家夫君。 “虽说常有来往,可见官的时候还是要谨慎些。官商有界,他们为官的不怕,咱们就算有再大的富贵,也总担着风险。” 谢聿铎哪能不知,却笑着点头。 “自然,自然。” 沈绮又想起一事。 “你最好再留个心,见了有年轻儿郎的官宦人家,若是门第差得不多,就给咱家的玉镜打听下。” 玉镜十五岁了,今年陆续有人上门相看,沈绮出门赴宴的时候,也时时留着心,定要给她挑个好人家。 谢聿铎凡事都听她的,这件事却摇了头。 “不好,玉镜那个天真性子,我必然不叫她嫁入官宦之家,省得受人欺负。” 沈绮笑着嗔他。 “挑个品级低些的官宦人家,未必敢欺负咱们妹子,也能抬抬她的身份。再说,玉镜也没说嫁不嫁的,你就这般擅自做主?若是,咱们女儿以后要嫁为官的后生,你还这般霸道?” 谢聿铎就听不得这个,一想起这样软香的女儿日后要离家嫁人,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就凭咱们家的富贵,招个女婿上门,值什么?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谁也不能欺负她。” 沈绮笑而不语,只低头去看女儿的睡颜。 谢聿铎瞧着自家娘子满怀爱怜的目光,又看着她怀里粉糯的娇娇女,心中一荡。 “你抱好她。” 沈绮一愣,还是下意识抱紧了孩子。 “做什么?” 谢聿铎长臂一伸,连她带孩儿,一起抱在自己怀里,惹得沈绮一笑,也顺势就依偎在他的胸前。 深夜寂静,明月临窗。 谢聿铎怀里有妻有女,娘子满怀柔情,笑靥如花,女儿面如粉玉,睡梦甜香。 他低头亲了亲熟睡的女儿,又亲了亲含笑的娘子,心怀大畅。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绮一笑。 “你知道就好。” 说罢,她也还他一吻。 谁知这厮便不肯轻易松口,搂着肩膀锁进怀里,细细亲了一回。 沈绮被他纠缠得喘不过气,用手推开他。 “孩儿还在这儿,你给我安生些。” “不妨,她睡熟了,你把她放小床上。不耽误咱们。” 沈绮笑着摇头。 “上次你也这么说,半道儿她就醒了,吓得我……” 谢聿铎也想起来,忍不住笑了。 第151章 “今儿天热,她又要跟我们睡。不如明日你打发她睡了午觉,过来这边找我?” “呸,你这厮,当真是无赖。” 第121章 一步登天做姨娘 次日,因昨儿做成那桩香料生意,那位西来的商客满怀欣喜,少不了摆下宴席,请谢大官人好一番觥筹交错。 宴饮散罢,谢聿铎因喝了好些酒,身上带着酒气,怕回去熏着女儿,刚进了书房院子,就找了个正在扫地的丫鬟,叫她回后院传话,说自己醉了,今儿中午要在前边歇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丫鬟,便是那日被小绫赶去花园扫地的银铃。 她原是谢家一个管事仆妇的远房侄女,那家人听说了康乐街谢家的富贵,赶着把女儿送进来当丫鬟,又找了些关系,把她安排在谢家大小姐身边伺候,做些省力的轻巧活计。谁想,没多久那管事仆妇因丈夫病死了,不得已出了府,带着孩子回老家安葬守寡,倒留下银铃一个人在府中当丫鬟。 这丫鬟刚十六七岁,生得很有几分姿色,眼见小绫当众打了她,又撵去花园做苦工,在人前不敢吭声,心中却气不过。 她想着,这位绫姑娘在谢家如此威风,又这般死心塌地,大概是主母给大官人安排的通房丫头,得了主家宠爱,才仗势欺她。 瞧小绫不过姿色平平,竟得如此权势,银铃便怀恨在心,日后自己定要踩她一头,一雪前耻。 她在花园中做了两三个月的苦活,终于熬不住,拿着自己的月钱打点关系,终于调到内书房的院子里,依旧洒扫。因小绫几乎不来前边书房,众人也都不曾留意。 倒是谢聿铎,在她来的第一日,就认了出来。 “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怎么在这儿?” 银铃脸儿一红,哪里敢说自己是被撵出来的,是说知道外院缺人手,自己愿意出来的。 谢聿铎略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不过是留意自己女儿,倒叫这丫鬟窃喜,不枉自己年轻貌美,果真入了爷的眼。 她只恃有几分好颜色,年纪又轻,满心想着,若是能一步登天做了姨娘,可不好生高人一头?就算只收了做通房,也能跟打过自己的小绫,争个高低了。 此后,这丫鬟在书房内外来回晃悠,除了洒扫之外,打水提茶,摘花弄草,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极为殷勤。 她一心要勾引大官人,谢聿铎却只当是那些是丫鬟分内之事,从来不理,书房又总是人来人往,叫她深恨没有机会。 这日,谢聿铎无意间叫她去后院传话,只说自己醉酒,要在前边睡一觉。 这丫鬟竟以为,这是大官人有意给她传递消息,约她春风一度。 她心中大喜,先找小厮去后边传了话,自己好生梳洗打扮,擦脂抹粉,又换了一身鲜亮衣服,提了一壶茶,就往书房来。 看门的小厮瞧见她过来,起身拦住。 “爷在午睡,不让人进去。” 那丫鬟素来爱和这看门小厮调笑,甚是熟识。 “别人进不得,我能进得。” 小厮知道规矩,依然不让。 “姐姐,爷早就说过,自来午睡,除了夫人和大小姐,任是谁都不让进。” 银铃浅笑一声。 “你可别没眼力见儿!爷今日跟我说好了,正等我过来呢。若爷等不到我,你可仔细一顿好板子!” 这小厮见她颜色生的好,平日来的也多,听见这话,倒有着半信半疑,又不敢拦,又不敢放。 那银铃又是一声浅笑。 “好个不长进的小厮,这般死脑筋!姐姐悄悄告诉你,若是我能挣到个出身,以后少不了提拔你。你今日不放,我明儿起来了,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那小厮当真被她唬住了,眼珠儿一转,想了个主意。 “好姐姐,我今日吃了凉瓜,正害肚子疼,你先替我看会门,我去方便了就过来。” 说罢,这小厮一溜烟就跑了。 他借着拉肚子一跑了之,要进不进的,全看那丫鬟自己了。 那丫鬟见他跑了,哪能真在那儿给他看门,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轻轻推开门,闪身进来。 谢聿铎今日酒醉,正卧在榻上,睡得正好。 丫鬟放下茶,上下打量着榻上的男人。 心中暗喜,大官人生得这样的好相貌,又长了这样高大的身子,就算是没有这万贯家财,自己也愿意委身。 就这么想着,她自己悄悄松了衣襟,爬上了塌,躺倒在他的身侧。 谢聿铎正醉得头昏,睡意昏沉,隐约感觉身后有人,以为沈绮当真听了昨夜的话,趁着女儿午睡来找自己。 他也没睁眼,转身将人搂在怀里,喃喃低语。 “乖乖儿,你竟这般听话,今儿果真来了。” 丫鬟心中大喜,爷果真在等自己。 若是自己一步登天当了姨娘,一定要把小绫那一巴掌狠狠还回去。 “你给我说说,夜里日里成天见,我怎么总想你,一会子不见你,心里就空空落落的。” 这人只管自顾自地表白,那不知丫鬟喜得身子都颤了起来,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谢聿铎正要帮她解开,突然鼻子里闻见了头油香气。 因着女儿爱缠人,沈绮这些日子衣服都不熏香,更别提头油胭脂。 他这边闻见,猛然睁开眼。 第152章 眼前的这张脸,可不是自己想见的那张脸。 他身子上的酒意登时醒了一半,直直坐了起来,一把把人推了下去。 醉中之人,手上没有轻重,把那丫鬟推得摔在地上滚了半圈。 银铃顾不得疼,又忙爬起来,膝行走到榻前。 “爷,是奴婢弄疼你了?” 谢聿铎像是看见了鬼。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她跪在床前,哭得梨花带雨。 “我是一直伺候爷的银铃,今儿是爷让我进来的,爷不记得了?” 谢聿铎扶额,当真想了一想。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你进来!” “爷让我进去传话,说今日在这歇着,我想着,爷许是缺了人服侍,这才……” 谢聿铎闭了闭眼,终究难掩怒气,随手砸了手边的茶杯。 “滚,滚出去!” 银铃不知缘由,哭着上来抱他的腿。 谢聿铎怒上心头,一脚踢在肋骨上,下了狠劲儿,踢得那丫鬟半日爬不起来。 第122章 第一心腹人 谢聿铎心中大气,一连声地叫小厮过来。 那看门的小厮本就没敢走远,忙进来跑进来,见那丫鬟趴在地上呜呜咽咽苦哭泣,顿时心里一慌。 谢聿铎气急,指着小厮的鼻子大骂。 “贼王八羔子!你弄的什么鬼!谁让你放贼进来!” 谢聿铎又急又气,再加上酒醉,汗如雨下,那小厮平日从未见过自家大官人这般气狠,立即跪了下来。 “回爷的话,小人刚正害肚子疼,走开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有人进来。” 那小厮素日迎来送往,很是有些眼力,眼见爷是为了自己放进了这个丫鬟生气,立即起身,赶着她踢了两脚,口中大骂。 “不逢好死的小妇奴才!平白钻了进来搅缠,惹爷今日晦气!” 一顿拳打脚踢,打得那银铃在地上杀猪也似地哭喊。 谢聿铎听得心烦,更懒得看他这般卖弄殷勤。 “住手。马上领人出去,带给家中管事,即刻找人牙子卖掉,卖的越远越好。你,擅离职守,自己去领三十板子,若还有下次,就打六十。滚!” 那小厮得了话,慌忙起来,拉着那丫鬟出去,还没走到门口,谢聿铎又叫住了他。 那小厮忙回身跪下。 “爷还有什么吩咐?” 谢聿铎不想叫沈绮知道,眼看酒劲上来,头疼难受,心中还不忘周全细节。 “别找后院的管事,去前边,找……杜管事,叫他处理。另外……叫人看着门,再进来一个,把你的狗腿打断。” 那小厮连忙应声,领命而去。 谢聿铎气得头昏,立刻叫人安排水洗澡,全身都换了新衣服,再三闻了身上没有气味,才回到后边去。 又过了两日,日头偏西,浓荫满地。 前头书房,有分店的掌柜过来回话,谢聿铎却迟迟没有过去,小五见过了午睡时分,就来后院寻他。 刚过后院仪门,他就瞧见小绫在院中紫藤花下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不知睡着没有。 小五蹑手蹑脚走过去,解下腰上的荷包,拿穗子轻轻拨弄她的鼻尖。 小绫正闭目养神,觉得鼻子痒,一抬眼,看见是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小五见她鼻尖上有汗,掏出怀里的扇子,给她扇风。 “二奶奶屋里多凉快,你怎么在这睡?” 小绫依旧闭着眼睛。 “二爷在。” “正好,我有事找他。” 说着,他抬腿要走,小绫扯住了他的荷包穗子。 “杜管事,姐姐劝你一句,还是不进去的好。” 小五一瞧,门窗紧闭,院里无人,门口隐隐有些水渍,心中了然。 “既如此,我再等等。好妹子,你往那边点儿,让我也躺上一躺。” 小绫一动不动,皱了眉头。 “呸,这么大的人了,别再让我啐你。” 小五就知道必有此骂,也不生气,嘻嘻一笑,转身坐在一边的凉凳上,解开荷包。 “这是杭州来的香药脆梅,比本地铺子里的好吃,你尝尝。” 他直递到小绫的嘴边,小绫眼也不睁,就含在口中吃了,果真是甜而微酸,生津止渴。 “好吃吗?” “还行。” “我那还有,你若喜欢,我明儿给你拿一整盒儿。” 说着,小五伸手去接她要吐的果核,小绫偏偏把头一歪,径自吐在地上。 她从躺椅上直起了身子,睁开眼睛。 “你若是真心想要孝敬,姐姐问你一句话,你如实说。” 小五拿扇面拍了拍她的头。 “我比你大呢,叫声哥哥听听,我就说。” 小绫夺了他的扇子,拿在自己手里,自顾自扇风,眼睛直直看着他。 小五见她郑重其事,心中一慌。 “你且跟我说说,前儿好端端的,二爷为什么叫你卖了一个丫鬟?” 小五见她问这事儿,略微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 他知道内情,又奉命遮掩,小绫又是二奶奶跟前的第一心腹人,不好对她说,还是扯了谎。 “这话二奶奶昨儿刚问过,我都说了,你不是在边上听见了吗?因为她在书房打碎了二爷心爱的东西,二爷动了气,就撵出去了。” 第153章 小绫冷哼一声。 “呸,这话也就哄咱们好性儿心软的二奶奶,我一个字也不信。二爷素来手里散漫,从来不为砸了东西生气,又撵丫鬟又打小厮的,你当我都不知道?若真是砸了东西卖丫头,怎么不到后院来找我,巴巴叫你去,怎么,你是专管买卖丫头的管事?” 小五笑嘻嘻。 “绫大姑娘不是忙吗?我正好路过,二爷就交给我办,又不是大事。” 小绫躺了回去,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神色。 “那好端端的,为什么叫人偷偷来后边拿衣服,又让人打了水送去?你最好说实话,若是敢瞒我半个字,看我打烂你的狗头。” 小五原本做得隐秘,不想她还是都察觉到了,见实在隐瞒不住,又怕她猜疑,只好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小绫听了,点点头。 她原以为二爷跟银铃有什么不清白的勾当,又见二奶奶全不留意,自己便要探问清楚。 “说清楚就好。果然我没有看错,那丫头当真不是个安分的。我把她赶到外边花园,三不知的,又寻摸上书房的门路。若不是咱们二爷这等主子少见,倒叫她找个好空子。打了撵出去,不算冤枉。” 小五上前推推她,央求她保密。 “好妹子,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让二奶奶知道。二爷恼得跟什么似的,让人里里外外把书房打扫了,但凡能挪动的家当都换了新的,就连地都擦了三五遍。你没看,近日都不在书房睡了,连酒也少喝。” 小绫又躺了回去,合上眼睛,用手帕子遮住脸。 “那得看姐姐心情了。” 花藤下,斑驳光影打在帕子上,星星点点,犹如散金碎玉。 小五看得心动,俯身过去,正要跟小绫说些什么,忽然门声一响,谢聿铎从正房推门出来了,边走边整衣服袖子。 小五忙直起身子,离她远了些。 二爷见他在这儿,知道前边有事,抬了抬手,示意他一起往外走。小五应了声,把荷包留给小绫,扇子也留给她,迈腿走了。 后来,小五也偷偷寻了小绫几回,千缠万磨,求这许那,送了她好些东西,小绫原本就不打算说给二奶奶知道,看他百般讨好,才终于吐口,一定替他守口如瓶,这才罢了。 夏去秋来,天儿一日一日凉快下来,小明儿也一日一日长大,沈绮便带着女儿、玉镜一同出门赴宴,四处交际,趁机给玉镜相看人家。 挑来挑去,还是谢聿铎拍板,挑了一个临省商户人家的独生儿子。 这家原是谢聿铎的商友,家里开着十几家铺子,也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儿郎刚十六七岁,长得清俊,沈绮特意安排宴饮,叫玉镜见过一面,双方也都没什么意见,这事便定下了。 只是那家因长辈新丧有孝,不好正式定亲,就先送了些贵礼来,两家也宴饮几场,商议好打算明年年底送了聘礼,后年开春就成亲。 沈绮见玉镜定了终身,松了一口气,又忙着打点嫁妆。玉镜也搬到了前院自己住,安心等着兄嫂安排订婚出嫁。 一忙,忙又是年底。 第123章 小明儿给爹娘拜年 今年格外冷些,年前一连下了两场大雪,闺女又不满周岁,这个新年,夫妻俩仍旧没有回平山县。 除夕守岁,谢聿铎陪着妻女吃了团圆饭,就来庭院中看放烟花。 原本粉团儿一样的小小人儿,又长大了一些,已经到了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又走不稳,两三步就要倒,还是一直被爹爹抱在怀里。 眼看火树银花,燃了又燃,逗得她扯着身子往外扑。 谢聿铎笑着将女儿托抱起来,叫她骑在自己脖子上。 沈绮笑看父女俩玩闹,又有些担心。 “你慢些,当心她怕高。” 小明儿却拍着手儿,咯咯直笑,一点也不怕。 谢聿铎笑道:“不妨,她越高越笑呢!” …… 次日晨起,正是新正佳节,辞旧迎新。 新年元旦,康乐街谢家屏开孔雀,褥隐芙蓉,金炉添兽炭,宝篆燃兰香,端的是花团锦簇,富贵气象。 沈绮和谢聿铎坐在堂上,家里丫鬟下人依次过来磕头,一波一波儿,乌压压跪了一地,都得了新年赏银。 家中的下人们散后,沈绮叫谢聿铎坐在自己对面,扶着穿成红锦团儿的小明儿,给爹爹拜年。 “咱家小明儿给爹爹拜年了,祝爹爹安康喜乐,生意兴隆!” 本来是做个样子,偏生小明儿一时没站稳,噗通一下就跪在铺了锦被的软榻上,五体投地,结结实实给爹爹磕了一个头。 这下把谢聿铎又欢喜又心疼,脸上的笑止不住,忙奉拿来一盘子的压岁钱。 沈绮笑着替女儿接过来,沉甸甸的,揭开红绸一瞧,是一盘子明晃晃的实心金锭,原来是十二生肖的样式,都成对儿,整整齐齐,饱满圆润。 谢聿铎挑了一枚金虎,递到女儿手里,她当真喜欢,满脸带笑。 “我就知道,我家姑娘就是喜欢这样的富贵气象。” 那小明儿早就学会叫娘,一直不会叫爹,举着手中金锭,转身就往沈绮怀里塞。 “呐呐……娘……呐……” 谢聿铎啧啧叹息。 “你瞧瞧,我给她座金山,她也只会找娘亲,连声爹爹都不肯叫。” 第154章 沈绮笑着应声,只怕金子冰了她的手,拿了手帕包住那金锭,才递给她。 “乖乖儿,你拿着玩吧,小心别砸了脚。” 谢聿铎满心得意,又把女儿抱在怀中,教她给沈绮磕头。 “小明儿也给娘亲拜年了,祝娘亲吉祥如意,福寿绵长。” 沈绮满眼含笑,抱着女儿起来,给她的小红锦裙上系着一枚自己用金线绣的新荷包,里面装着鼓鼓的金豆银米。 “来,给我家明儿压压岁,以后便是爹娘的大大孩儿了!” 广陵城中的新年格外热闹,谢家生意又广,一连多日贺节送礼,客似云来,往来不断。 到了正月十八这日,沈绮一早起床,嘱咐叫丫鬟好生梳头,又给小明儿戴上金铃玉坠,打扮得小花仙儿一般,带她去文家赴宴。 今儿是孟氏孩子的周岁宴,她这个本不该去的商户娘子,早早就接到了请帖。 官眷如云,珠环翠绕,孟氏出去应酬了一圈儿,就来小暖阁里寻沈绮。 沈绮今日虽来,却不想跟官眷们在一起,动不动就起身行礼,累也累死了,只在暖阁内这儿抱着女儿玩耍。 小明儿正在红锦小床上爬着玩,孟氏把刚满周岁的儿子文立言也放上去,两个孩子只差了两个多月,素来一起嬉戏玩闹,没一会儿,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互相扯着玩,很是热闹。 “你瞧瞧,这不活像小两口?说起来,我家孩儿这般的相貌,这样的家私,也不算玷辱了你家千金大小姐,你倒好狠心,始终不肯应我。” 她早有结亲的意思,而今再提,沈绮还是拒绝,实话实说。 “这话休提,我心里有数,你家大公子有你这么一位名门闺秀做娘亲,还有文大人那样的翰林学士做爹爹。高门显贵,我们商户人家,实在是高攀不起。” 孟氏笑着瞥她一眼。 “你家夫君也做着偌大生意,有什么高不高低不低的。再说这个话,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沈绮退了一步。 “你若是实在想,我叫明儿认你做干娘。” 孟氏执意不肯。 “我才不要做干娘,认成了干女儿,以后不好给我家做儿媳。” 沈绮依旧笑着摇头。 “生意再大,官商还是有别。若不是你我有缘,我今儿还不一定能坐在这喝茶呢。再说,还有个不得不说的缘由。她爹爹再三对我说,十分不愿结娃娃亲,只怕女儿长大另有心意,婚事上叫她受了委屈。” 孟氏听见她家夫君对女儿这般周到细致,又想想自己夫君“君子抱孙不抱子”的死样,很是感慨。 “沈大娘子,劳你大驾,好生教教我,怎么生个女儿来?” 沈绮听见这话,用帕子掩着嘴笑了。 虽是闺阁密友,怎么调教夫君,还能隐晦的教一教,怎么生个女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教。 两人正说笑,又有侍女来请,孟清徽这样的门第,今日少不得贵客盈门,她叮嘱沈绮一会儿宴席散了先别走,随即带着儿子出去了。 沈绮带着女儿玩了一会儿,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侍女掀了暖帘进来传话。 “沈夫人,我家夫人说,广陵城知府的夫人,一会儿来找您说话。” 本城的知府管着赋税、吏政、民生诸事,算是广陵城中顶大的官,也是文大人的顶头上司。 沈绮心道奇怪,这么大的官夫人,怎么想见自己一个商家妇?又一想,大约是看着孟清徽的身份,又见自家与她家交好,顺便过来看看。 正想着,外边一阵喧哗,沈绮连忙把怀中的女儿交给丫鬟抱着,起身整衣,预备行礼。 孟氏在旁,一众丫鬟随从,簇拥着一位有年纪的老夫人进来。 这位知府夫人,约六旬年纪,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大红锦绣绸袄,鬓发花白,满脸含笑。 沈绮知道知府夫人身份贵重,忙走两步上前俯身行礼,尚未跪下,就被那夫人一把搀了起来,亲自拉着她的手,直拉到座位上才松开。 沈绮心中有疑,自己当年见了县太爷夫人尚且要行礼,这位知府夫人竟然这般客气,不解其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礼,抽空给了孟氏一个眼色。 孟氏会意,微笑着略点了点头,表示无妨。 寒暄毕,知府夫人拉着沈绮的手,细细看了一回模样,口中极尽夸赞。 “好一位贤淑的夫人。瞧着通身的气派,一看带着兴家旺业的好气运,谢大官人实在是好福气。” 夫人一抬眼,又看见沈绮身后的丫鬟,抱着身着红罗锦绣的小明儿,便叫抱了过来,又着实细看,极夸一回。 “好个标志的姐儿,生得这般粉雕玉琢,可怜可爱,瞧瞧这般福气,果真是千金之相……今儿是我头一次见姐儿,又是正月里,这点儿心意,就当给孩子添添福气。” 说着,早有丫鬟端出一个檀木托盘来。 沈绮忙称不敢,厮让再三,见那夫人当真不肯,才叫丫鬟收了,随即起身跪谢,还没跪下,又被那夫人亲手搀了起来,拉着手,又亲亲热热叙了半日闲话,方才起身去了。 沈绮从头到尾都满脸含笑,可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送走知府夫人,孟清徽转身回来,跟沈绮一起细瞧那托盘上的见面礼。 一对儿赤金小手镯,四个金玉戒指,一柄白玉小如意,一个错金嵌宝的小项圈。 第155章 孟氏拈起一枚小金手镯,查看成色。 “这位夫人见了我,特意问康乐街谢家夫人和大小姐来没来,定要过来见见。这一盘子,都是实打实的金银玉器,又都是女孩儿家的爱物,这可不是随手就能送出来的见面礼,必定是早就预备好了。” 说罢,孟氏上下打量着身边还在皱眉苦思的沈绮。 “你家夫君的生意,到底做得有多大?” 第124章 终于会叫爹爹了 夜里,谢聿铎倚在炕榻上,陪着女儿玩耍。 他今儿新猎回来一串珊瑚嵌金的九连环,献宝似的奉给女儿,小明儿喜欢得紧,俩人来回扯着玩,你来一下,我去一下,逗得女儿哈哈大笑。 沈绮坐在炕塌边上,瞧着两人玩耍,手里给女儿整理明天要穿的衣服,心里还想着今儿收到的重礼。 “今儿,我在孟家见了知府夫人,她还送咱们女儿好些见面礼,金镯子玉如意什么的,很是贵重呢。” 谢聿铎正跟女儿玩得起劲,随口一应。 “哦,你收着就行。” “你在和官府做生意?” “没生意,有来往而已。” “有多大的来往,叫人家送这么些贵重东西?” 这事儿,谢聿铎本不打算说,省得她白白担心,见她问了,也就说了。 “去年,北边的洛水泛滥,河堤倒了,你知道吗?” 沈绮点头。 广陵城的北边是洛水的主干,水势汹涌,去年春天,泛滥成灾,水势冲垮了一大截河堤,官中拨了款来修,去年年底才修成。 “去年入冬的时候,官中的钱不够,知府找我借了些银子。” 沈绮柳眉一挑,官家还能找商户借银子? “哦,借了多少?” “十二万两。” 沈绮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什么,这么多!” 谢聿铎点了点头。 “那……什么时候还?” 谢聿铎轻笑一声,俯身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 “小月儿,今年才三岁大吗?这样的银子,借出去,就不会再还了。” 沈绮瞪大了眼睛,扔下衣服,直凑到谢聿铎的跟前。 “十二万两?!有借无还?怪道送咱们家礼呢!” 谢聿铎一边跟女儿玩,一边单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 “别心疼。银子这东西,自古喜动不喜静,若是积攒多了,是极有罪过的。这十二万两,算是日常的开销,每年都有这样的。再说,咱们不借,他们也有法子拿到手。还不如我主动借了,落个好名声。你瞧,这不就给咱们女儿送礼了?” 沈绮倚在他怀里,喟然一叹。 “本来觉得这礼贵重,眼下也不觉得贵重了。这么多银子,能换成多少金镯银锭了!谁稀罕那几个!” 谢聿铎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 “我送的是官中,她送的是私产,也算厚道了。” 他没说,这十二万两银子,有多少落入知府的家里,就不好算了。 沈绮虽然点了头,心中还是不快。 “早知道,还不如叫你去买个官做做。这么多银子,买个五六品的官职,也尽够了!” “如若做官,这笔开销省了,还有别处的开销,总是一样的。你且记着,从今以后的洛水河里,每一捧水都有咱们家的银子味儿。那日后的商路,自然也刚好走些,这不就又赚回来了?” 沈绮心里稍微好受点,还是叹气。 “他们倒是会投其所好,知道咱家女儿在你心里顶贵重,专门给她送东西,只说给孩儿的见面礼,我辞了几次,也没辞掉。” 谢聿铎眯起眼睛看她。 “不妨,我下次稍微透露一点儿,叫她们也给你送些。” 沈绮笑着打他。 这会儿,谢聿铎还在跟女儿玩九连环,又分心跟沈绮说话,不慎忘了松手上的力道,女儿拉扯不动,急得哭了出来。 “呐啊……呜啊……爹!” 夫妇两人正玩笑着,突然听见女儿喊爹,都是一愣。 小明儿早早就开口喊娘,至今都没叫过爹,叫谢聿铎郁闷良久,只怪自己平日太忙不着家,叫女儿冷落自己。 今儿,他竟然听见女儿喊了爹,连连应声,满心欢喜。 沈绮笑着起身,方便他把女儿抱在怀中,一连亲了好几口,又嫌不够,起身抱起来,一把抛在空中,又稳稳接住。 那小明儿极喜欢这个游戏,咯咯大笑,边笑边喊。 “嘻嘻……爹……呐……爹爹!” 谢聿铎开怀大笑。 “我家小明儿终于会叫爹爹了!咱们近日都没好生教,她竟然自己学会了!好个聪明的孩儿!到底是你我的女儿,不枉为父这番疼你爱你的心!” 沈绮瞧着这俩人父慈女孝,齐齐开怀的模样,微微一笑,也附和着夸赞。 为了博自家夫君一笑,她背地里一连教了两个月,闺女总算学会了! 第125章 男婚女嫁 谢家生意广,这个年比以往都热闹,客似云来,宴席不断,小绫在后院忙得脚不沾地,小五也连日四处周旋。 直到正月底,眼看年节已尽,小绫才缓下一口气来。 这日,她把家里上下事情交办完毕,自己一个人回了房,寻出大大小小的荷包,都倒出来,在灯下清点今年得到各色赏银。 第156章 刚在桌子上堆了小山似的金银锞子、碎金散银,就有人推门,进来一个挺拔的身影。 “绫姑娘,在忙什么?又在数钱呢。” 小绫头也没抬,见来的人不敲门,早就知道是小五那厮。 两人一个打理前边铺子,一个照料后边宅院,一日少说也打个几十遭的交道,小五来小绫房中找她商量事情,更是寻常事,人都见怪不怪。 小五自不客气,关了门,长腿迈上炕榻,自顾自在对面坐下。 “每年都数,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二奶奶缺你吃穿吗?” 他伸手摆弄桌子上的钱,被小绫一把打掉。 “有事说,没事滚。” 小五被打了手,“啧”了一声,还是从怀中掏了一枚带着体温的金钱,递到小绫眼前。 “给绫姑娘拜年了,请姑娘笑纳。” 这钱和往年一样,还是那番邦的金币,他果真每年都送她一枚。 小绫脸上这才有些笑模样,伸手去接,小五却一闪,把手收回去了,那双见了谁都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满是狡黠。 “你先跟哥哥说说,攒这么多钱干什么用?” 小绫白她一眼,手上不停。 “我在攒钱买宅子,自然越多越好。” 小五皱了眉头。 “你盘算着,出去?” “没盘算。” “那为什么要买宅子?” “你管我呢!” 小五歪在榻上看了半天,瞧她认认真真分门别类,又拿小称认真称量,忽然开口。 “钱够吗?” 小绫摇了摇头。 “这事儿没有头,多少钱都能花出去。自然是越多越好,谁嫌钱多啊?” “把我的钱都给你,够不够?” 小绫抬头看他一眼。 这几年,小五跟着谢聿铎里里外外奔走,很是立下几份功劳,又清俊高挑,很是惹眼。 在谢家的铺子里,除了二爷和年长的管事们,人人都要叫他五哥。出了谢家的门,生意场上,多得是人赶着叫他杜小爷,很有些体己钱。 小绫轻哼一声,低下头。 “我不要你的钱,借了还要还,图什么?” 小五起身坐正,把那枚金钱,胡乱混到她的钱堆里。 “不用还。” “你施舍给我了?” 小五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等你买了宅子,我也住进去,不就不用还了?” 小绫又瞅了他一眼,他眼中没有玩笑的意思。 正值青春的姑娘,若是还听不出来他的心意,也白白在沈绮跟前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小五的心思,百般推诿,一直不理,原是有个缘由。 她自幼家中困苦,爹娘分明日日对骂,非要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生下来又不管不顾,长大了就嫁人的嫁人,做工的做工,没有一点儿做人爹娘的良心,倒叫托生在他家的孩子生生受苦。 为此,她打小就有主张,今生绝不成婚生子,宁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以完此生。 后来到了沈绮身边,她也暗中筹划,今生若是有福气,在二奶奶身边侍候一生,若是那般无福,自己攒了银子,买个宅院,到哪都能立身,再也不会过白河镇那样的日子。 偏偏遇上小五这个冤家。 小五自幼爹爹早逝,他娘性格软弱,在夫家备受欺凌,护不住孩儿,就连家里的宅子都被伯父家霸占去了,苦熬了大半年,终于把他送到银狮街谢家,自己听从娘家父兄的安排,嫁人去了。 小五早就不记得娘的容貌了,只记得她总是委屈,总是一个人哭,总在擦眼泪——喜欢小绫这样泼辣的姑娘,也是他的命数。 而今,只靠着他在谢聿铎身边的地位,又这么出色的长相,只略张张口,不知道多少姑娘愿意嫁他。 他可偏偏也学会了二爷的痴情劲儿,心里早就惦记着小绫这个总是骂他的泼辣姑娘。 …… 说罢,见小绫不搭理,小五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诚恳。 “我想娶你做媳妇,你肯不肯?” 小绫面色不改。 “你若是缺媳妇,我知道后院好几个丫鬟看上你了,一直想当你媳妇,去找她们吧。” “我不,我就要你。” “你别玩了。” “我这可不是玩话,都想了好些年了。以前小,如今你我都大了,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我要定你了!” 小绫头都没抬,自顾自数钱,依旧面无表情。 “我不要你。” 小五微微眯起桃花眼,满脸不信。 “为什么不要?我长得又不丑。你若是成全我,我念你的恩,一辈子待你好,就像二爷对二奶奶一样。” 小绫默了一默,伸手在钱堆里扒拉半天,找到那枚把那枚金钱,扔到他身上。 “不要就是不要。滚吧,这枚钱我也不要了。” 小五伸手把钱接住,随手又扔到钱堆里,也不纠缠,下了榻,边走边说。 “你放心,我去跟二奶奶说,她一定成全我们。” 小绫踢了他一脚。 “你敢说,仔细你的皮!” 眼看小五准备走,小绫回头把扒拉散的钱,重新拢在一起,谁知那人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一回身,大步上前,把她按在炕桌上,随即亲了下去。 第157章 小绫被他按在桌子上,挣扎得身下的散碎金银掉了一床,要伸手去掐他,反而被制住手,往他怀里塞。 小绫被他亲得头昏脑热,心中砰砰乱跳,浑身像是火烧似的,渐渐不再挣扎,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衣襟。 两人反复纠缠,一时难舍难分,终于亲了个痛快,分开时,都有些气喘吁吁。 小五垂头凑到她耳边,低声喘息。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嫁给我,我一生不负你。” 小绫听见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像是冷水淋头一般,她登时清醒了,使劲儿把他从身边推开。 “别说了,我不愿意,我这辈子谁都不嫁。少来缠我,趁早与我滚!” 眼看他还要欺身过来,小绫随手抓了一把桌子上的钱,扔了他一身。 散金碎银,叮铃咣当,散落了一地。 小五不再上前,大笑着走了。 第126章 劳二奶奶做媒 没几日就到了二月,天气和暖,柳条吐金,小明儿一日比一日走的稳了,暖和的时候,就在院子里采花扑蝶,迈着小胖腿儿跑来跑去。 晚上,小明儿早就睡熟了,沈绮正收拾女儿开春要穿的衣服,跟谢聿铎商量,自己想带着女儿回老家看看。 她自前年九月来了省城,至今都没有回过平山县,上一次见爹娘还是自家女儿满月的时候。 谢聿铎正在盘腿坐在炕榻上翻文书,满口答应。 “好。该带的东西都带上,老家东西不全,怕用的时候不好找。” 沈绮自然点头。 “我知道。主要是穿的衣服,她的各色玩意儿,还有喜欢的吃食,再带上一个奶娘,两个丫鬟吧,再多家里就住不下了。” 谢聿铎点头说好,又翻了一页。 “我明儿叫人收拾前边书房里的东西,该带的都带上。” 沈绮一愣。 “你也要回去?” 谢聿铎抬起眼睛看她。 “你不准备带我回去?” “自然不准备。你天天忙得脚不着地,每天一堆人找你谈事情,我总不能把大家都带回去吧?” 谢聿铎轻笑一声。 “不用带他们,带我就行。给我几日时间,把手头的生意安排一下,叫小五留下盯着些,若有拿不准的大事,再派人骑马回老家报给我,出不了大错。” 沈绮还是觉得不行,连连摆手。 “罢罢罢,你别给我惹麻烦了。就我们娘俩回去,叫老太太看看曾孙女,再回我家住几天。再带上玉镜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谢聿铎合上文书,迈步到炕桌的对面。 “有多快?” 沈绮一下被他挤到了角落里,笑着推他。 “很快,约莫一个月吧。既然回了一趟,至少要住这么久的。” 谢聿铎轻叹一声,转身躺下,把头枕在她的腿上。 “一个月还快?你若是只走上三五日,我就不跟着了。” 沈绮一笑,顺手把一摞儿整理好的衣服,放在他的身上。 “这话无赖。你隔三差五出去,我从来也不跟着你,每次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也没见你怎么样。” 他伸手扶稳自己身上的衣服堆儿。 “我心里总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可你坐不得久车,行不了远路,与其看你在路上头昏恶心,我还是更愿意把你留在家里,陪陪女儿。” “无赖,你就不能舍给我一个月?” “我一日也舍不得你。” 沈绮轻笑一声。 “若是……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你就不过日子了?” 听见这话,谢聿铎眉毛紧皱,斜眼瞥她。 沈绮神色坦然,自顾自整衣服,又往他的身上放了一摞儿。 谢聿铎拍了拍掌,啧啧感叹,把身上的两摞儿衣服拿起来,搁到一边,翻身坐起。 “好啊好啊!你可以死……” 说着,长臂一伸,一下就把沈绮从锦衣堆儿里,拉到自己的怀里。 “……但只能死在我的床上。” 说罢,将正在笑着捶他的娘子抱在肩上,扛着就往床榻间去了。 …… 枕席之间,好一番东拉西扯,你追我逃,最后还是沈绮先败下阵来,答应带他一起回去。 谢聿铎身心大畅,不胜欣喜。 明明回的是他的家,他倒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 一家三口,夫君忙着挣钱,女儿忙着长大,沈绮反而是最省事的人,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衣服首饰,巴巴等着这父女俩整理行李。 这日,沈绮牵着女儿去了书房,说是帮着收拾,其实在帮着捣乱。 小明儿早就会跑了,书房又是她最喜欢玩的地方,一会儿,跟在爹爹屁股后边,非要瞧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一会儿,拽着娘亲的裙边,给她看自己发现的好玩意儿。 一时错眼不见,谢家大小姐顺着爹爹的交椅,爬到了书案上,把手伸到砚台里,沾了一手的墨汁。 小孩子家家,手太快了! 等丫鬟们发现的时候,书案上的文书、信件、账目散落了一大片,每张纸上都印着一个个小小的黑手印。 小明儿的脸上还好,只有一大片墨痕,从额头一直黑到小胖下巴。 沈绮见她捣蛋,皱了眉,要上去把她提溜下来,谢聿铎忙笑呵呵地抢先抱起来,也不嫌弄脏自己的衣服,拿着沾了温水的手帕子,细细给女儿擦脸。 第158章 “值什么,叫人再送一份来就是了。我们明儿学会爬桌子了,又长了新本事,娘亲还不夸夸?” 小明儿见娘亲生气,又把沾着墨水的小脑袋,使劲儿往爹爹的怀里蹭了蹭。 这边刚把小捣蛋鬼收拾干净,小五就敲门进来了。 谢聿铎叫他来的,说了自己要回老家的事情,又安排了些生意上的重点,小五一一点头,都记下了。 沈绮抱着女儿,不让她再乱跑捣蛋,见两人说完了事情,笑着开口。 “小五小时候那么瘦,没想到也长成这么高的后生,从背后看过去,有点像二爷年轻时候的样子。” 谢聿铎回头看她一眼。 “我现在也不老。” 沈绮微微一笑。 “你都老来得女了,还不老?” 她又对小五说:“他这次回去,各处铺子里的事情累你许多。你得提前想好要什么赏儿,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小五听见此话,触动心肠,往前走了两步,一下跪在了沈绮面前。 沈绮吓了一跳,忙叫丫鬟扶他起来,小五执意不肯。 “二奶奶不提,我也不好开口。既然二奶奶说了,我心里一直有件事,非要求您做主才行。” “有什么事?只管说,你我不是外人,别做这套虚礼。” “二奶奶,我喜欢小绫。这事儿一直放在心里,别人怕是不知道。要是二奶奶真心要赏,就帮我做媒提亲,让小绫嫁给我吧。” 沈绮一听,远远和谢聿铎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原是大喜事,你站起来说。这事儿我从前就想过,只是觉得还小,也怕你们没这意思,所以从没提过。要我看,你们两个自小认识,知根知底,又常来常往,比我和你二爷还般配些。这样的好事儿,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你起来,我保准儿给你做媒。” 小五听了,喜不自胜,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最后,还是谢聿铎从后边踢了他一脚。 “还不起来?再磕头,你们两口儿,更要把我们两口儿比下去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 小五起了身,信誓旦旦。 “日后成了婚,我念着二奶奶的恩,一辈子做牛做马,好好效忠二爷。” 沈绮啧啧叹息。 “你瞧瞧,劳我出面做媒人,倒给他卖力干活。二爷,你沾了我好大的光呢!” 众人又是一笑。 第127章 这辈子不打算嫁人 当晚,沈绮就去小绫屋里找她,坐在她的榻上,细细说了小五求自己做媒的诚意。 沈绮原本认为,给小五和小绫做媒是一件顶简单的差事。 他们两个都是平山县的苦孩子,相识多年,又都无牵无绊,一起跟着夫妻俩来了省城,都学会了一身的本事,就算日后离了谢家这棵大树,也能独立一方,痛痛快快过一辈子。 没想到,小绫沉默了半日,方才回话。 她不愿意。 沈绮有些惊讶,一时说不出话。 她素来知道,自己和谢聿铎的姻缘,是世间少有的恩爱顺遂,因此轻易不敢以己度人。 可这桩婚事,她思来想去,方方面面,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可是奇了。你们相处了这么几年,最是知根知底。他素来见人就笑,在谁跟前都是个好性子,长得也不错,比二爷还面善些。” 小绫低着头,轻轻扯着自己手里的帕子。 “我又没说他长得丑。” “他可不是家里的奴才下人,原是家里老太太的远亲,就算叫我一声表嫂也使得。现在又学了一身的本事,以后成了家,无论是替二爷管着店铺,还是自己开店做生意,都能让家中一世无忧。” 小绫声音低沉。 “我知道。” 沈绮打量着她一直不抬头,猜测难道是害羞?少不得又替她掰扯一番。 “他心中当真有你。今儿下午,见我点头答应了,他喜得磕了好几个响头,丫鬟们扶都扶不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高兴的。” 小绫还是不说话,把脸都扭到一边儿去了。 沈绮扶额,叹了一口气。 “你我虽有主仆的名头,可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拿你当妹子。眼下没有外人,你但凡说个缘由出来,无论为什么,我都能替你回话去。” 半晌,小绫才低声回话。 “没有为什么,不情愿就是不情愿。” 世上万事好办,可不情愿的事儿,让人办起来好似吞针。 沈绮真心想不明白。 她把胳膊放在桌子上,撑着头,好生思量了一会儿。 她知道,小绫素来爽利,不是那等扭捏等人来哄的人,凡事又有主张,愿意就做,不愿意,谁说也不行。 眼下,她再三说不肯,那就是真不肯。 沈绮还是叹气。 “也罢,婚姻大事,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世上男人多得是,又不是只有他能嫁。” 说罢,沈绮起身要走。 小绫却提前站起身,一下子跪在了沈绮跟前,再抬头,眼中就含了泪。 “二奶奶,我不管什么丑的俊的,奴才主子……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若有是造化,最好能服侍您和大小姐一辈子。如果非要让我嫁人,我就离了谢家,自己出去买个房子,独活到老,也算是我的命数。” 沈绮听了心酸,知道这事儿当真没有办法。 第159章 她扶了小绫起来,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干了眼泪。 “好,我知道了。你不愿意,不打紧,也不用犯愁。成或不成,凡事都由我这个媒人去说,你安心自处就是。日后……不想嫁人就不嫁,落得清净。若是改了主意,好生对我说。只要有我在,一定能替你做主。” 劝了好一会,小绫才止住不哭了。 沈绮把回绝小五的差事,说得很简单。 可早早自己夸下海口,又没办成这件事,一想起小五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就觉得头疼。 她一直没想好怎么回话,又不好让谢聿铎替自己推诿,小五又只当她还没说,一日三趟地叫二爷替自己提醒二奶奶,催催这事儿。 沈绮头疼了两天,实在是没有好办法,叫人传了小五过来,硬着头皮,一五一十,说了小绫的意思。 她实在是不愿意。 小五原本美滋滋过来,一进门就磕头准备谢恩,听了二奶奶的这番话,脊梁一塌,跪坐在地上,半日没有说话。 走的时候,这么一个高大的后生,身子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起来。 沈绮见他分明是带着笑进来,走的时候,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她悠悠叹了口气。 “妹子,你好伤人的心。” 小绫见人走了,才从帘子后边走出来。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伤了一块儿,日后还能长新肉。” 从此之后,以前日日打交道的两个人,再也不说话了。 家中的门前廊下,难免迎头遇见,两人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侧头错过去,也都不看对方一眼。 沈绮哪能看不见,只是悠悠叹息……自己这个媒人,实在太失败了! 到了二月中旬,父女俩的行李终于收拾好了。 小绫刚来省城的时候,原想着自己一辈子不会再回平山县,可眼见这桩婚事不成,若是留在广陵城谢家,前院后宅,和那个人少不了打照面。 为此,小绫也要跟着回去。 沈绮原本定了让小绫留下看家,眼看她改了主意,一时没想好,把后宅交给谁照管。 正踌躇的时候,玉镜突然说,自己不想回去了。 “嫂嫂,我脸上起了好些春藓,若是再发起来,就要破皮了。回老家的路上风沙大,家里的风也不小,爹爹去年才来过,想来家里别人也不想我。不如,这次我就不回去了,在这儿养养病,也正好留下来看家。” 沈绮抚着玉镜的脸,细细看了看,确实红了一片儿。 玉镜本就不是美人儿,年底就要订婚,她想要好生养养容貌。 谢聿铎总说自家妹子心性太幼稚,沈绮有意叫她再练练当家理事的本事,这次正好是个时机,便点头答应了。 临走之前,沈绮叫来后宅管事们,给玉镜一一认过,再三叮嘱些事项,又安排了家中常交往的几位大夫,定时上门,给她好生治治脸上的春藓。 思来想去,沈绮又去了何家一趟,托付玉钟大姐时不时过来看看她,以防她管不住下人,惹来刁奴欺主。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康乐街谢家门前人马簇簇,夫妇俩和快满周岁的小女儿,带着一队丫鬟、奶妈、随行、行李……一连七八辆大车,浩浩荡荡,往平山县而去。 第128章 冰糖葫芦给爹吃 这次回平山县的路,可比去广陵城那次舒服多了。 两城相距几百里,若是骑一匹脚程好的马,大半日就能到。若是坐车,中间歇上一夜,一日半的时间也尽够了。 可谢聿铎因顾忌爱妻娇女,哪肯急着赶路,不仅一路缓车慢行,若是遇到干净些的田野河坡,还要停下队伍,好叫在车里的小明儿下来撒撒欢,玩个痛快。 这是小明儿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全是家里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哪里肯安生待着,小手扒拉着车窗,粉桃般的小脸儿上,一双黑澄圆亮的大眼睛,一刻不停地往外看。 见了路边开的正好的花丛,要摘。 见了摇着尾巴慢走的青牛儿,要追。 见了路边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儿,她在娘亲怀里,活像是一尾儿刚被捉上岸的红鲤鱼,翻着身儿,打着滚儿,非得也要一串儿。 倘若娘亲装作没看见,不理她,她就瘪着小嘴儿开始哭,边哭,边寻自己的救兵。 “呜呜……爹爹……爹爹!” 正在骑马的谢聿铎,第八百次零一次翻身下来,走上前,掀开帘子问她。 “乖乖儿,又要什么?” 小明儿不见爹爹还好,眼见救兵到了,伸着小手,倒在爹爹怀里,粉桃脸儿上止不住滚下珍珠儿来,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 小小人儿本来说话就不利索,哭起来更是呜呜咽咽,只拿着小胖手儿,指着路边的糖葫芦儿。 谢聿铎早就看见了,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只不过,那小贩扛着葫芦架子,在路边走来走去,上边插着满满的糖葫芦儿,看着鲜红可爱,实际上不知道落上了多少灰。 难怪娘亲不肯给她买。 爹爹也不给。 谢聿铎迈步上车,把娇娇女儿抱在怀里,不嫌弃地用袖子给她的小脸儿擦鼻涕眼泪。 “明儿乖,咱们蜜饯盒子里还有好些糖山楂,吃那个可好?都是一样的味儿。” 娇娇女哭着摇头。 “那……再往前走两步,到了城里,有好些好吃的,爹爹挑干净的糖葫芦给你买,好不好?” 第160章 小小人儿紧闭着眼睛,哭得更大声。 谢聿铎听着怀中娇女放声大哭,就用一只大手轻轻捂在她的嘴上,一合一放,这“呜呜呜……”的哭声,就变成了“呜……啊……呜……啊”的声音。 沈绮原本合眼装睡,见他趁着女儿哭还要玩儿,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拍了夫君一下。 “你别逗弄她,只管不理,她一会儿就忘了。” 谢聿铎一笑。 “月儿,你小时候也是这样难缠吗?” 沈绮哼了一声。 “呸,看这个无赖样,就知道像谁!” “都说女儿像爹,果真是有些道理。罢了,小绫,去给她买一串儿。” 小绫早就听见大小姐的哭闹声,听见二爷喊话,从另一辆车上下来,果真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儿。 沈绮又忍不住捶他。 “若叫她吃了,又要害肚子疼。” 谢聿铎很是胸有成竹。 “无妨,叫小绫把外边的糖洗了,重新穿好了拿给她,她又没吃过,不晓得味儿对不对。” 沈绮这才笑了。 “你这无赖,果真有些专治小无赖的手段。” 这一路上,小明儿的吃穿用具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也带着奶娘,可她还是有些拉肚子,夫妻俩更不肯叫她随便吃路上东西。 一连七八辆的蓝绸锦布大马车,实际没坐几个人,拉的全是大小姐平日要吃要玩要用的东西。 再加上前后护送的队伍,一行百余米,车马缓行,甚是浩荡。 眼看小绫果真拿来了一串洗干净的糖葫芦,小明儿立刻收了声,珍珠儿也不掉了,破涕为笑。 沈绮拿出帕子,细细给谢聿铎怀里的女儿擦眼泪。 “你瞧这无赖样儿,都是被你娇惯坏了。” 谢聿铎不以为然。 “咱们家的女儿,娇惯些怎么了,爹爹能娇惯她一辈子。” 沈绮瞥了他一眼,心想,对着玉镜,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小明儿拿着那串没了糖的糖葫芦,喜笑颜开,还记得叫娘亲先吃一口。 沈绮笑着拒绝。 “别别别,明儿吃吧,娘正害牙疼,吃不得这个。” 那小明儿见娘不肯吃,又举起来喂爹爹。 谢聿铎最不喜欢吃酸甜的东西,眼看孝顺女儿喂到嘴边,还是赏脸吃了。 为了不叫小明儿多吃,还一口吃了两个。 酸得牙都快倒了。 看着夫君酸得咧嘴,沈绮斜倚在锦垫上,好好欣赏了一番。 谁知那小明儿只用门牙略磕破一点儿皮,就觉得不好吃,又把剩下的递到了爹爹嘴边。 谢聿铎被逼无奈,一口一个,把那串没有糖的糖葫芦儿,全都吃了。 沈绮倒在锦垫上,笑得合不住嘴。 小明儿不明白事情内情,见娘亲笑了,咯咯直乐,露出几颗白白小牙来。 眼看自家娘子乐得花枝乱颤,谢聿铎刚咬下最后一个,就把怀中的女儿调转了位置,又捂住了她的眼睛,随即欺身过去,搂着沈绮就亲了下去。 “唔……唔……好酸……” 谢聿铎单手将人拉进怀里,又搂着肩,让人退无可退,等她也好生尝了一尝,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一起做爹娘,既要同甘,也要共酸。” 沈绮被酸得直流口水。 “怪不得……那小贩的葫芦架子上满满当当,原来是……酸得卖不出去!” 爹娘都被酸得倒牙,罪魁祸首却趴在爹爹怀里,笑得更欢了。 一行人且歇且走,说是赶路,只比过年坐车走亲戚,快上了这么一点儿。 一天的路程,直直走成了三天,终于到达了平山县银狮街谢家的大门口。 第129章 衣锦还乡 一家三口,久别重归,衣锦还乡。 谢家早早就派人在城外接住,到了银狮街之后,沈家众人也前来做客相聚,两家骨肉团聚,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 眼见小明儿快满周岁,越发玉雪可爱,她在诸位亲人的怀抱中转来转去,一刻也没被放在地上。 又早有近亲旧友得了消息,一连摆了几天的接风宴,整日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自不必提。 直忙了五六日,夫妻俩寻了空儿,借着小女早睡的由头,早早回了东厢房。 沈绮连日累着腰酸,换了睡衣歪在床上,拍着刚睡安稳的女儿,又打量了这个从夫妻新婚住到离家去省城的住处。 “这屋子之前住了整整两年,一直觉得挺宽敞的。怎么这次回来,觉得哪哪儿都很小?正堂小,门窗小,就连这张床,明明没换过,偏生就都觉得小了很多。” 谢聿铎刚洗了澡过来,坐在床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 “你在咱们家住惯了高屋正房,再回到这小小的三间厢房,自然觉得局促。再说了,以前只有我们两个,随便怎么折腾,如今有了女儿……” 他俯身过去,压低声音。 “……自然就觉得床小了。” 沈绮笑着推开他。 他说的是实话。 以前,屋里只要收拾好,还是很宽敞的,而今处处散落着女儿的玩具,什么虎头娃娃、红木小马、能拉着走的黄铜小车…… 大小姐以前最喜欢的金镯银圈,一个也没带回来,光这些,她也玩得不亦乐乎。 不仅屋里被她霸占了,这床原本也不小,可她四脚朝天,呼呼大睡,还要抱着沈家大舅舅刚送给她的一只绒布猫猫儿,硬生生把夫妻俩挤到角落里睡。 第161章 “明天把她送到西厢房吧,大老远带着奶娘回来,还是你自己带,累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因玉镜没回来,小绫和带来的丫鬟奶妈都在西厢房住。 沈绮把女儿额头上的碎发,轻轻拨弄到耳后,眼中满是柔情。 “我自己能带,这是为娘的天性,有什么累不累的?” 谢聿铎啧啧叹息,俯身挨着她躺了下去,长手长脚把自家娘子紧搂在怀里,手却开始去解衣襟。 沈绮心中警惕。 “你干嘛?” 谢聿铎理直气壮。 “睡觉啊。她占了这么大的地儿,我们俩只好委屈委屈了。” 说着,这厮就委委屈屈沿着脖颈亲了下去。 沈绮痒得发笑。 俩人自新婚初见的那晚起,没少在这房中厮缠,如今带着女儿回来,再躺到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床上,倒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住口……不行……” “没事儿,睡得像小猪一样,不会醒的。” 沈绮还是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这床实在太小了。” 谢聿铎眉毛一挑。 “那去外边?” 就这三间屋,其实俩人哪儿都去过。 “哪都不去,今儿老实睡觉……明天好不好,我把她送到西屋……住口!” 谢聿铎见她当真不肯,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那你送去,就别抱来了。一天送,一天不送的,都叫人知道了……” 沈绮笑着捶他,被他趁机抱紧,又好生亲了一亲,才放她在自己怀中安生睡了。 这厮素来胡作非为,她才不信,他能有怕人知道的时候。 …… 次日,又是一场宴席。 这次是县太爷夫人的邀约。 沈绮曾在谢家见过一回这位七品官的夫人,之前诚惶诚恐,盛装以待,如今在广陵城见了好些世面,心中无波无澜,只给女儿穿得花枝招展,粉妆玉琢,自己雅淡梳妆,略插珠翠,通身还是掩不住的富贵气。 下车赴宴,早有众人簇拥着迎接进去,沈绮身为商户娘子,依礼倒身下拜,那官夫人两年前好生受了,而今却早早扶了起来。 见官要跪,这是官家的规矩。 官不让跪,便是商家的体面。 宴席开始,毫无意外,沈绮辞了再辞,还是坐了首席。 席间,县夫人旁敲侧击问玉镜的婚事,沈绮含着笑,实话实说,叫那夫人倒很是遗憾。 和之前的宴席一样,又是一番觥筹交错,传杯劝盏。沈绮顾着女儿,只饮了几杯,便放下杯子。 宴席进入尾声的时候,有一位身量圆润、约摸五六十岁的妇人过来,给沈绮敬酒。 “沈夫人,好久不见了。” 这一席下来,来给沈绮敬酒的人不少,有些认识,有些不熟,可眼前这人,她似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沈绮没有举杯,只含笑回话。 “您近来好啊?” 沈绮素来记人不记脸,实在想不起来眼前人是谁的时候,就这么寒暄应付过去,很有奇效。 那妇人满脸含笑。 “托您和二爷的福,家里都好。许久不见,小姐都这么大了,这是您第几个孩儿?” 沈绮笑着摸摸怀中软香女儿的小脑袋。 “就她一个。” 那妇人也伸出手,笑着摸了摸小明儿的脑袋瓜。 “大小姐跟您当年一模一样,叫人一看啊,就心生喜欢。” 完了。 沈绮最怕聊起当年,她可不记住哪一年见了这人,忙岔开话。 “您家里都好啊?” 妇人喜笑颜开。 “承蒙二爷看顾,家里小儿开了个小铺子,生意过得去。” 哦,这人还跟谢聿铎有些往来? 沈绮实在猜不到这人是谁,笑着不接话,还好,那妇人自顾自说了下去。 “真是一晃多年。第一次瞧见您的时候,我就想,难怪谢家的二爷,这么着急让我去你家提亲做媒……” 沈绮听了这话,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她想起这妇人是谁了。 这位是县里衙署上递了名字的官媒——薛媒婆。 当年,就是她登了沈家的门,给沈绮说了一门平山县里大户的亲事,帮着两家牵线订婚,扶着她上下花轿、拜堂成亲、送入洞房……的薛媒婆! 沈绮认出旧人,心中一热,随即把怀中的女儿递给身边的丫鬟,拿起酒杯,早有丫鬟倒满了一杯甜酒来。 她端着酒杯,站起了身。 “薛大娘,当真好久不见。来,我敬你一杯酒,多谢你当年的大恩。” 若非这位官媒娘子牵媒搭线,苦心周旋,自己保不齐就遇不到谢聿铎这般世间少有的夫君,享不了这些年恩爱富贵的好日子,更别说还有了怀中粉雕玉琢的娇娇女儿。 这杯酒,她敬得真心实意。 第130章 以前当真见过她 沈绮主动敬酒,一饮而尽。 眼看宴席将散,沈绮请薛媒婆在一边儿小坐,好生说说话。 薛媒婆也很是感慨。 “想当年,您和二爷的婚事,真是天下难寻的顺遂——只相了一次,谢家千肯万肯,你家也没别的说头,一拍即合!我老薛这辈子牵过的红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没见过这么顺风顺水的亲事!” 第162章 沈绮带着笑,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 “多亏您老人家有眼力,会说合,要不然,他若是等不得,去相了下一家……” 沈绮笑着摸了摸身边女儿的小脑门。 “……现在可就没有她了。” 薛媒婆又吃了半杯,隐约有了些醉意。 “这倒不会。谢二爷,只相看一家。” 沈绮知道这事儿,笑着点头。 “是,他刚相看了我家,就定了亲事。” 薛媒婆摇了摇手指。 “不不不,他……只去你家相看,不去别家。” 沈绮只当她吃酒吃醉了。 “若是我家相不成,他不就接着去别家了?” 薛媒婆嘿嘿一笑。 “他就是这么说的。若是你家相不成,他也不去别家。” 沈绮见她说得清楚,不像是酒醉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却不动声色,又给薛媒婆倒了杯酒。 “薛大娘,还是你记性好,这么久的事情还记得清楚。那您还记不记得……他当时找你去我家提亲,是怎么说的?” 薛媒婆见人夸她记性好,很是得意。 “怎么不记得?我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说话这么爽利的人。他说,城东三十里有个白河镇,镇子上有个开绒线铺的沈家,沈家有个十八岁的小女儿,请我为他安排相看。” …… 当夜,沈绮早早打发小明儿去西厢房睡了。 等自己夫君回房的时候,她穿着睡衣,垂着头发,盘着腿,正在床上等他。 谢聿铎近来赴宴不肯多饮,没甚醉意,进门脱了外衣,随手一扔,过来亲了她一口。 “今儿这么听话,当真把她送过去了?” 沈绮任他亲了,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见过你?” 谢聿铎闻言一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 他退一步,坐在春凳上,解开腰带,继续脱衣服。 “你不仅见过,你还天天见,全身上下都被你见过了。怎么,这儿才想赖账?” 他又上前一步,认真摸了一摸额头。 “当真没发烧吗?” 沈绮把他的手拉了下来。 “我说的是成亲前。” “哦,你不是隔着墙偷看过我吗?” “更早,订亲以前。” 谢聿铎想了一想。 “嗯对,去你家相看那次,你当时带着小绫,跑得飞快。” 沈绮还是摇头。 “比那次还更早些。” 谢聿铎听见这话,眼前一亮。 “你这是……终于想起来了?” 沈绮心中一动,心想果真有事,表面上却波澜不惊,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啊对对……我记得……当年……啊,那时候是……” 谢聿铎脱口而出。 “你十六岁的时候。” 沈绮心下了然,原来他当真是早就见过自己,这厮果真瞒得好,他凡事都不瞒她,但为什么偏偏没对自己说过这事?她决定继续套话。 “没错没错,我还记得,当时是在……是在哪个地方来着……” 谢聿铎看她一眼。 “你家铺子。” 沈绮忙点头。 谢聿铎一时大意,到这时候才看出来——她根本想不起来,她在套自己的话。 他确实之前就见过她,还不止一次。 这事,其实无伤大雅,跟她说了也无妨。只不过,当时她正是难堪的时候,后来又恰好没记住萍水相逢的自己。 后来两人有缘成婚,这般恩爱,自己越发不想让她知道,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恰逢她那么尴尬窘迫的处境。 这会儿,他看着她的眼睛,抬了抬下巴。 “该你说了。” 沈绮见他不打算再说下去,只等自己开口,迫不得已,猜了一个最合理的故事。 “呃……当时你来我家铺子买东西。” 谢聿铎点点头。 “不错。” “然后……然后……” 谢聿铎看她半天也“然后”不出来,就半真半假,顺着给她往下编。 “然后,你一看见我就说,好个英俊的后生!若是能嫁你这样的好人儿为妻,才不算辜负奴家的青春年少。” 沈绮立刻知道他是瞎说,笑着去掐他。 “你放屁,我绝不会说这话!” 谢聿铎忙装作记错了的样子。 “哦……确实记反了。当时是我先说的话。” 沈绮两眼放光,充满期待。 “那你跟我说了什么?” 谢聿铎皱着眉头,苦思冥想,随后恍然大悟。 “我说——这位美貌的小娘子,嫁给我,我们一起生个刁蛮又赖皮的女儿,如何?” “呸,你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绮忍不住笑了,又要去掐他。 谢聿铎笑着把她抱在怀里,决定吐出来一点儿实话。 “当年,我偶尔路过白河镇,你家西边的洛河涨了潮,没法渡船,我又不想再掉头回家,就在白河镇住了一夜。” 沈绮不挣扎了,点了点头,这像是真话。 “然后呢?” “我住了店,就要吃饭。有人说你家附近的饼好吃,我就去吃了。” 沈绮又点了点头,确实合情合理。 第163章 “再然后呢?” “然后我看见……” 这一段,就不能实话实说了。 他不想叫她心里有疙瘩。 “……我看见你在铺子的柜台上,帮你爹爹看店铺。” 当年沈绮确实经常帮爹爹看店铺,恍然大悟。 “然后你见色起意。” 谢聿铎笑着点头。 “没错。” “那怪不得,你只瞧见了我,都没和我说话,我怎么能记得你?” 谢聿铎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我跟你说话了!” 沈绮半信半疑。 “啊……那你跟我说什么了?” “就是……买线。” “嗯?” “你家卖绒线,我当然买绒线了。” “哦……嗯?不对,你一个大男人买绒线?” 谢聿铎煞有介事。 “当年还没有娶到美貌的小娘子,走在路上,若是衣服破了,可不得自己缝?” 沈绮觉得也有道理。 “那你就这么看上我了?” “有点儿。” “你当时怎么不去提亲?” 谢聿铎轻笑一声,神色暧昧不明。 “当年你才十六岁,我都二十二了。我觉得你太小了,不忍心。” 第131章 不负奴的青春年少 沈绮轻哼一声,斜斜瞥他一眼。 “那我一直都小你这么多岁,你后来怎么忍心了?” 谢聿铎啧啧叹息。 “后来你家忙着相看姑爷,我再不忍心,媳妇都要被别人娶走了。” 沈绮突然想起一个有点儿重要的事情。 “那年你是……几月份见的我?” 十六岁,正是被许家退亲那一年。当时的沈家,就在小镇流言蜚语的正中心。 谢聿铎含糊其辞。 “有点儿记不清……好像是……开春吧。” 沈绮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沈家和许家是夏天才退的婚。 她又有点抱怨。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谢聿铎极为坦荡。 “你也没问啊!” “我……” 她一时语塞,自己都不记得,怎么问? 谢聿铎语气幽怨。 “见了我这么仪表堂堂的美男子,你竟然还记不住!” 沈绮笑着呸他。 “你小子,倒记得挺清楚啊。” 谢聿铎斜斜看她一眼。 “你记不住,我若是再记不住,咱们俩这事儿还能成吗?” “也有道理……可是我感觉……好似哪儿不对啊……” “别想了。无论如何,你现在记得住我就成了。” 沈绮果真被他打断了思路,点了点头。 “现在都把你看遍了,生的女儿都抵押给你了,我也不能赖账,自然记得清。” 谢聿铎笑着欺身过去。 “你光看遍了吗?你还摸遍了!还要不要再摸摸……都不是外人,来,别客气,往这儿摸……” 沈绮见他越脱越少,捂眼一笑。 虽说捂着眼睛,纤手还很是诚实,没两下,就不客气起来了…… …… 成婚三四载,夫妇俩也就新婚时节客气过一阵儿,眼下独占鸳床,重温旧梦,两人心热情动,轻车熟路,当真是越来越不客气。 正是更深夜静之时,灯光下,烛影里,好一番被翻红浪,帘挽银钩,肆意妄为,不可尽言。 …… 事后,沈绮方才告诉他,自己今儿遇见了薛媒婆。 “她跟我说,你曾看顾过她家的小儿子做生意?” 谢聿铎方才很忙,眼下就有点困,喃喃应声。 “哦,大概是吧。” 在平山县,谢家二爷前两年看顾过的人不少,他隐约记不清了。 这样的良媒,这是她应得的好报。 沈绮睡不着,又细细给他说了一遍,人家告诉了自己,他当年怎么样上门托人,怎么样着急订婚……简直是求妻若渴……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被他打岔忘掉的事情。 “人家说,你别家都不去相看,只想相看我家,为什么?” 谢聿铎想应付她赶快睡觉,说得半真半假。 “因为……觉得你长得好看。” “就这个?” 谢聿铎微微抬眼看她。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青春年少时,沈绮自然美貌,如今成婚多年,生了孩儿之后,又添了几分别样的妩媚风情。 她用胳膊撑起脑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你常年出门在外,走了那么远的路,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见过比我好看的姑娘?” 当然见过。 但不重要。 这厮极是坦荡。 “对啊,世上姑娘都没有你好看。我一路上南南北北,走来走去,还是忘不了你。所以,还是回来娶了你。” 沈绮还是觉得不对。 “那你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从第一次见我,到后来上门相看提亲,中间还隔了两年呢?你说觉得我十六岁太小,那第二年,我十七岁那年,你为什么不去提亲?若是你早一年提亲成婚,小明儿可不就如你的愿,又大了一岁?” 她的问题太多了…… 谢聿铎直接说了个没有漏洞的理由。 第164章 “那次我出门,一去就是两年,两年后才回家。” 沈绮果真点头,再也没有别的问题。 “所以,你一回来就去我家提亲。” “对。” 哦……那这件事,倒是跟薛媒婆的说法对上了。 沈绮躺在他的臂弯里,轻轻戳弄他裸露的胸腹肌肤。 “原来你是个……见色起意的无赖。” 谢聿铎轻笑一声,拿起怀中人的手,亲了一亲。 “这也可以叫,一见钟情。” 沈绮觉得,也有点儿道理。倒是谢聿铎又微微抬起头,反问了一句。 “那你这个不无赖的正经人,对我是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 沈绮一笑,很是坦白,无所畏惧。 “见色起意——我这正经人,就喜欢长你这样儿的。” 谢聿铎得意一笑,倒回枕上,满心惬意。 说着,沈绮赖在谢聿铎的怀里,学他说之前编过的瞎话。 “我当时啊,一见你,心里就想,好一位英俊的后生啊……若是,这辈子能嫁你这样的郎君为妻,总算是不辜负奴家的……青春年少……” 这番瞎话明明是自己编的,可从她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心动,谢聿铎突然又觉得不困了。 他又把人拉了起来。 “诶,还做什么?” “咱们再来一次……你家郎君,绝不辜负你这美貌小娘子的青春年少……” …… 恩爱数载,枕上云情雨意,帐内万种风情,耳鬓厮磨,极尽温存,倒比新婚更得心应手些。 夜色沉沉,罗帐悠悠,百般难述,不可尽言。 第132章 给孙氏出点损招儿 这次归家,沈绮见了不少故人。 从前侍候玉镜的春柳,早已嫁人生子,得知旧主回来,特地带着孩儿过来请安,沈绮赏了二十两银子,当做给孩儿的见面礼。 另一个丫鬟秋光,因曾替沈绮出头打人,又跟着夫妇俩去了省城。这次归乡,有位城边的小商人,知道是谢家夫人跟前得脸的丫鬟,见过世面,有意求娶为妻。秋光爹娘上门求恩典,沈绮问过她的意思,点了头,同样赏了二十两银子,当做嫁妆。 谢家的丫鬟们听说,秋光是替二奶奶出过气,才得此好归宿,羡慕极了。 玉锦也回了一次娘家。 她成婚后头胎生了一个女儿,整日唉声叹气,怨恨自己没能生个儿子过继给哥哥家。 她夫君听了就生气。 “先不说咱们女儿也很好,就算是个儿子,也是我家的孩儿,怎么能给人家?咱家又不是养活不起!” 玉锦自来倨傲,婚后眼见夫家分明家道空虚,当年是硬撑着大户人家的架子,巴结到自己这门婚事,越发泼辣起来。 “你家这几个子儿,是够孩儿吃的。可若是跟我娘家比比,提鞋都不配!” 她家夫君越发大怒,指着鼻子骂她分明沾了大房家堂哥的光,还在这充老大!那玉锦也是分毫不让,就算我只是堂妹,也比你这个堂妹夫强! 两口子整日吵得鸡飞狗跳,倒是热热闹闹过日子。 谢家后宅里,自从前年夫妻离家后,便交给云姨娘打理,由老太太坐镇,孙雪意帮忙,再加上走了一对儿小夫妻和两个年轻姑娘,竟比沈绮管家时更清静些。 合家吃饭时,沈绮发现饭厅撤了大桌,分成两排小桌,老太太居首,二叔二婶一席、谢聿铭夫妻一席,云姨娘母子一席,爹爹谢晏独自一席。 各人坐定,自有丫鬟们在一边儿各自端菜盛汤,互不搅扰,大家连家常寒暄话儿都不必多说。 谢聿铎携妻带女归家后,老太太吩咐下人在谢晏下首再设一席,叫一家三口儿坐在一起。 沈绮心中暗赞。 这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不仅少了许多仇敌同桌对面吃饭的尴尬,也少了为人儿媳、孙媳被所谓的长辈,用孝道刁难着奉饭布菜的机会。 一顿饭下来,众人吃得鸦雀无声。 只有小明儿,不肯在爹娘怀里安生坐着,迈着小胖腿儿,先走到爷爷跟前,伸出小手儿,抓了一枚果子,又晃悠到曾祖母的桌上,挨个察看盘子里的菜色。 等细细看完一遍,她又晃着腿儿,摆着两只小胳膊,在饭厅中间的空地上走来走去。 一不小心,手里的果子掉了,骨碌碌地滚远了,她啪嗒嗒迈着小腿去追,眼看走得急,脚步又不稳,马上要摔个嘴啃泥。 谢聿铎早就看见,迈腿过去,大手一拎,揪着红锦小袄,把小红团儿拎回到自家座位上。 被爹爹抓回来的娇娇女儿,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掉了的果子,眼看捡不回来了,马上就委委屈屈要哭。 谢晏早就叫丫鬟把自己桌上那一整碟的果子,都端过去放在她跟前,这才止住了一场天大的委屈。 小明儿得了爷爷的馈赠,终于安生坐在爹爹怀中,伸手抓着一枚果子,探着身子,先去喂娘亲。 沈绮就着她的小手,佯装咬了一口。 “娘尝过了,明儿自己吃吧。” 这娇娇女还有点儿没用尽的孝心,又举着果子,递到爹爹嘴边。 谢聿铎低下头,一张口,咬掉了大半个。 小明儿眼见方才还硕大浑圆的果子,一下子只剩下小半个,杏眼圆睁,粉唇微颤,眼看又要掉下滚滚珍珠儿。 第165章 沈绮忙拿了一个枚新果子,换掉她手中被咬的一枚,随即伸出手,暗中掐了下谢聿铎的腰,低声骂他。 “你再敢招她一下试试。” 谢聿铎满脸含笑,置若罔闻,还要低头佯装再咬,那刚吃了亏的小明儿,再也不敢跟爹爹客气,把果子护在自己怀里,扯着身子要娘亲抱。 沈绮笑着接了女儿在怀,又帮着她使劲咬了一口,偶一抬头,就对上了孙雪意满是落寞失神的眼睛。 饭罢,谢聿铎去前边处理广陵城诸事,沈绮就邀了孙雪意,来家闲坐说话。 看着小明儿左手一只布老虎,右手一个绒猫儿,在床中央玩儿,忙得团团转,孙雪意侧躺在沈绮对面,悠悠叹气。 “果真是你的命好。有着那样的夫君,享着这般的富贵不提,就连生的女儿,也这般可怜可爱。你啊,都快把这世上的可怜人,比到土里泥里去了。” 沈绮抬眼瞧她。 自去年一别,她的气色更好些,多长了些肉,面色白润,更显出脱俗的清丽来。 近年来,她和谢聿铭夫妻感情还好,公婆虽然可厌,好在她轻易不肯搭理,再加上小姑子玉锦嫁到了临县,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娘家一次,她的日子还算顺心。 可惜,她比沈绮还大了几岁,膝下空空,眼见沈绮的女儿这般玉雪可人儿,当真忍不住为自己伤怀。 这一两年,因着沈绮在广陵城中有孕生女,二婶越发逼迫儿子延续子嗣,要么休妻、要么纳妾。 起初,谢聿铭为了孙雪意,还要跟她争执吵闹。可近些日子,他顶嘴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轻。 最多就是起身就走,置若罔闻。 就连吴老太太,她绕不开子孙满堂的心结,也多番找过孙雪意——说是休妻便罢了,纳妾算是一桩正经事,若是有了庶出孩儿,也能管她叫娘。 再退一步,夫妻俩就得收养个旁支的孩儿,膝下承欢,养老送终,日后也能继承一份家业。 虽说孙雪意回怼婆母,说自家等着收养聿铄小弟的孩子。可聿铄今年才多大,谁知道他以后去哪儿安家成婚,肯不肯过继孩子给这个不甚亲近的大哥? 一番番事情下来,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在谢家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差了。 看着小明儿困得打哈欠,两只小手抱着绒布猫儿,只往沈绮怀中钻,孙雪意还是叹气。 “这几日,瞧着你家闺女,我心里也看开了许多。来日,纳妾也随他,收养也随他,哪怕他从外边抱个孩子回来给我养,不管是他的,不是他的,我也认了,只当自己的孩儿回来了。” 她口中这样说,心里却苦得很。 当年的事情,你情我愿,两人谁的错都有,可偏偏她生生受了这几番苦楚,谢聿铭却能抽身出来,无牵无挂,儿女团圆。 这不公平。 沈绮也这么想,却只留在自己的心里,没有说出来。 这种事情,多说无益,只会叫她徒增心中苦痛。 但沈绮轻轻拍着怀中闹睡的女儿,还是忍不住开口,给她出点损招儿。 “我见家里虽然是云姨娘当家,可你也正经管着些家事。等老太太百年之后,云姨娘估计要退位让贤,那贼婆子也该老了,你就是正经的当家主母。这家里人来钱往,你若是留心些,不怕没有银子傍身。” 公婆难缠,夫君难靠,膝下无子,就算以后有了庶子,或是收养旁支,像她这样的处境,手里必须捏着一大笔钱。 第133章 带父女俩回娘家 孙雪意早就有这个心思,也知道沈绮的好意,拍了拍她的手,叫她放心。 沈绮算算日子,已经回平山县半个月了。 平山县里逐渐清闲无事,倒是广陵城中陆续出现了生意上的大事项,小五和各家掌柜也拿不定主意,当真飞马来报,请谢聿铎定个主张。 从广陵城的康乐街,到平山县的银狮街,两日一趟,马不停蹄,往返不绝。 眼看谢聿铎逐渐事务缠身,沈绮和他商量,自己要回娘家住上一阵子,好给他留个清净。 谢聿铎正在落笔回信,满口答应。 “好。别忘了收拾我的东西。” 沈绮柳眉一挑。 “就这么近的路,你还要跟着过去?” 谢聿铎早就猜到她又准备丢下自己,带着女儿独行。 “自然。一家三口儿,没了我,能叫一家儿吗?” “你那么忙,不是还得留在这儿,接省城来的消息和书信呢?” “叫他们送到你家。” “这……多麻烦啊!” 谢聿铎回完了一封信,随手放在一边,又拆下一封信。 “他们从广陵城到这儿,几百里都跑了,还差这一鞭子路?” “这……叫人知道了,不像话。” 谢聿铎眼都不抬,一声轻笑。 “呵,谁觉得不像话?叫他过来跟我说说。” 沈绮素来知道这厮无赖,平生干得不像话的事情,多了去了。 多说无益,她果真带他们父女俩一起回娘家去了。 沈家爹娘早早就收拾好了住处,等着女儿带着小外孙女回家小住,没想到,大忙人姑爷也跟着来了。 不过也不耽误,沈家众人一样欢欢喜喜迎进家门。 小明儿第一次到姥姥、姥爷家,开心得满院子乱跑。 第166章 乔氏的儿子已经三岁了,他看着院子里跑得活似红锦球儿的小妹妹,怎么也记不得这是去年见过的小粉团儿。 好在小孩子总是自然亲近,没一会儿,他就跟着小妹妹一起满院子乱跑玩去了。 依旧,几个开铺子的男人们,又聚在一起论生意经。 大哥沈绍的生意很好,一步步做大起来,虽然比不得银狮街谢家的阔绰,也是平山县能叫得上名字的商户。 旁边,谢聿铎一边接话,一边分心留意自家那团红锦球儿的影子。 后院房中。 自去年明儿满月宴后,乔氏又有了身孕,于两月前诞下一个白胖的女儿,娇嫩可爱,正在怀中抱着哄睡。 沈绮逗完嫂嫂怀里的小侄女,又一头扎在自家娘亲的怀抱里。 “娘~月儿好想你啊。” 分明是已经为娘的人了,可回了自己家,还想当娘怀里的小月儿。 沈家娘亲张氏脸上带笑,抚弄着女儿绸缎般的青丝,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想我,这不就在娘怀里了?” 人人都说,沈绮温柔好性儿,又带些慈悲心肠,自从有女儿之后,越发柔情似水。 大约是因为,她自己就是在这般似水的满腔柔情中,一岁一岁长大了。 沈家爹娘的疼爱,尤其是娘亲的温柔慈悲,叫她无论走到哪儿,遇见谁,心里都知道——这世上,总有人满心爱着自己。 偶尔,沈绮瞧着自家女儿一天一天长大,心里就想——儿时,也许自己就像女儿这般,一路调皮捣蛋,渐渐长成大姑娘。以后,她也会像娘亲一样,慢慢老去,成为一个满心记挂儿女、唠唠叨叨的老人家。 自己成了娘亲,她也要给小明儿这般满怀柔情的爱,让她以后无论走到哪儿,遇见谁,都能记住—— 这世上,永远有人满心爱她。 “娘知道你们三口儿一切都好,就不担心什么。若是有空,就回来,若是没空,好生过你们的小日子,我也放心。我听说,姑爷的生意做得不小,老是跟着你这么来回跑,岂不耽误?” 乔氏在一边哄孩子,听了这话就笑了。 “娘,妹夫的生意可不是不小,是太大了!前几日,夫君出去跟人吃酒,席上有个新朋友,说省城有个谢大官人,做着好一番大生意,什么南北八省的生意人都这知道这号人物,正巧是平山县的人。他当时就猜着就是妹夫,倒是没挑明,硬生生坐在那,听那人吹嘘他跟谢大官人同席喝过酒,碰过杯。席上,好几个老朋友都知道此中内情,都憋了半日笑。他回家就跟我说了,又好生笑了半天。” 听儿媳说完,沈家娘亲心里有喜,也有惊。 去年,她去省城照顾女儿生孩子,见识过谢家的富贵,但实在想不到,竟有这般的富贵。 “月儿,姑爷有这么大的家业,那……家里后院……就你一个人管着?” 娘亲这话问得犹豫,又一语双关。 自从搬来了平山县,张氏也开了不少眼界。这儿的人家,不像白河镇那般朴实诚恳,但凡有点银子的门户,爷们纳妾、通房、养外室,不算是新鲜事。 何况广陵城那样的大地方,何况谢家这般的大富贵! 沈绮知道娘亲的担忧,笑着叫她安心。 “就我自己。我一个人,管着全家,没有别人。” 张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抬眼看看院中正和父兄围坐的姑爷,暗自点头。 她不管什么大官人、什么大富贵,只要这个姑爷让自家小女儿衣食无忧、两情恩爱,就不算辜负她当年许嫁女儿的厚意了。 沈绮顺着娘亲的目光往外看,谢聿铎身边除了爹爹、大哥之外,还多了一个长高了好一截儿的沈纪小弟。 沈绮心中有个盘算,先来探探娘亲的口风。 “娘,你跟爹爹在家忙不忙?” “能有什么可忙的?你爹看着铺子,我就帮你嫂嫂看着小宝儿,你弟弟天天在学堂,回家就吃饭睡觉,不忙。” “哦……小纪学得好吗?” “还行,夫子也夸过他几回,却比谢家的铄儿差些。那孩子,以前很是斯文,偏偏喜欢跟着咱们家臭小子玩儿,天天拿着木剑,在门口打架干仗,都快把人家带坏了。” 沈绮笑着问她。 “若是我把小纪带走,你是不是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娘亲看着女儿满是狡黠的眼睛。 女儿有这个主意,她一点儿都不意外。去年生明儿之前,沈绮明里暗里说了几句,她一早就听出来了。 “带他去省城?” “嗯。我有位好友,她夫君是城里管学政的官儿,认识好些名师大儒。我上门求她,一定能给小弟找个顶好的先生。” 第134章 给爹爹祝寿 张氏心里还有些犹豫。 “不好……小孩子闹腾得很,打扰你们一家过日子。” “有什么可打扰的?我们家的屋子多,到现在还没住满人呢。再说,你也见过,西边花园里还有好些亭台楼阁。我想好了,把聿铄也接过去,把他俩的住处都安置在花园里,家里请的先生也安置在那边住,又跟后宅不挨,就算再闹腾些,也无妨。” 沈绮说着说着,又赖到娘亲的怀里了。 “再说了,省城就我一个咱们家的人。若是小纪去了,以后你姑爷欺负我,可不就有人给我撑腰了?” 第167章 这话一说,旁边的乔氏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可知道沈绮在谢聿铎面前横行霸道的模样。 “你还要人撑腰?别是你欺负了妹夫,妹夫得去找小弟,赶着告你的状吧!” 沈绮离了娘亲的怀抱,立刻去嫂嫂身边厮缠。 “嫂嫂!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屋里几人都笑了。 …… 沈纪自然愿意跟着姐姐去省城读书,等沈家爹娘都点了头,这事儿就定了。 沈绮在娘家安心住了一阵儿,又带谢聿铎父女俩回了谢家,跟老太太、云姨娘商议带聿铄去省城的事儿。 两位长辈自然答允,刚长成的小少年,也愿意跟着堂兄堂嫂去省城见见大世面,更何况还有好友同行,不亦乐乎。 到了三月二十二这日,夫妻俩在老家给娇娇女办了周岁生辰,小明儿抓周的时候,别的花哨小玩意儿都不要,只抓了爹爹素日常戴的玉佩,紧紧握在小手里,跑过去拿给娘亲看,把谢聿铎喜欢得合不拢嘴。 沈绮眼看广陵城的飞马传信,接连不断,再住下去,只怕家门的拴马石都要被磨细了些,和谢聿铎商量好,准备回广陵城。 返程之前,沈绮命人提前往家中报了信,又少不了收拾行李,打点人情,辞别亲友……又吃完了一轮送别宴,一行众人才终于上了路。 又是且停且走,缓车慢行,终于在三月底,抵达了康乐街。 一见谢聿铎在家门前翻身下马,小五登时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接住,迎入书房,早有一屋子的人等着了。 谢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四面商路、八方店铺,事情千头万绪,二爷再不回来,他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有小五盯着前边的生意,虽然忙碌,但还没出大错。 谢聿铎在书房一连忙了多日,沈绮也没闲功夫,命人在西边花园里收拾两间干净房屋安置沈纪、聿铄,铺陈床帐,安放桌椅,摆设齐整,又安排服侍的书童、小厮、丫鬟,一应俱全。 听说一家人返程,玉钟带着孩子们过来做客,孟氏也过来跟沈绮叙话,再加上熟识的好友近邻,发帖邀请前去赏花宴饮,各种事情接连不断。 若说沈绮有八分忙,小绫便有十二分忙。 家里家外,小厮丫鬟,衣食住行,客来客往……全都由她打点安排,连日忙得脚不沾地。 谢家是前铺后宅,两边又少不了往来联络。 偏生她和小五因亲事不成,彼此生恼,都不说话,凡有事情,只让丫鬟小厮在中间传话,更添一番折腾。 自从上次在房中说话又亲了以后,俩人一连俩月没见面,偶然迎面撞见,小五咬着牙过来跟她说话,心想哪怕做不成夫妻,也别冷了多年的情谊,谁知小绫只当看不见他,扭身就走了。 小五见她真心实意躲着自己,又恨又恼,更是后悔。 早知道,便不说了。 原本还能和她做嬉笑打闹的好友,现在倒成了陌路人。 一连忙了十几日,沈绮刚缓下一口气来,又到了谢聿铎的生辰。 谢家生意广大,关系紧密的商友之间少不了恭贺送礼,就连将要和玉镜定亲的那家临省富户,都早早派人送了厚礼。 谢家自然要设宴答谢,又是一连好几日的忙碌。 直忙到四月十二这晚,等送走了满桌高朋,沈绮命人花园中的芙蓉厅中,安排了一席小宴。 夫妻俩带了小女儿,请来了玉镜、玉钟夫妻,秀姐儿、利哥儿,聿铄、沈纪,开宴为欢。 因是盛春时节,花园里槐柳盈堤,杏桃灿锦,花枝招展,绣带飘摇。 厅内,锦屏罗列,绮席铺陈,又有琵琶筝弦,丝竹和鸣。 一家人至亲骨肉,男女不避,分席而坐,听歌赏曲,喝酒谈天。 何大郎有谢家看顾,一直能赚到些细水长流的小钱儿,比在外边跑强上太多,待玉钟也客气许多。 两个少年初来乍到,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大开眼界。 小明儿被娘亲打扮得小花仙儿一般,粉气盈腮,如花似朵,站在爹娘跟前的桌儿上。 沈绮早就教了她几句吉祥话,明儿当着众人的面儿,磕磕绊绊念完,又在桌案上四脚朝地趴下来,给爹爹祝寿。 谢聿铎欢喜得不要不要的,连声向她道谢,忙抱着女儿坐在自己腿上,亲了又亲。 亲罢,他拿起杯子,向沈绮敬了杯酒。 “娘子,好费心思的生辰礼!” “夫君,礼轻,情意重。” 两人相视一笑,都一饮而尽。 席上,沈绮见谢聿铎喝得酒意微醺,只顾和女儿玩闹,自己倒想起一事,叫来小绫。 “前两个月,铺子里很是忙乱,众管事伙计都有功劳。虽说二爷都赏了银子,还要再给些体面才好。他们今儿必然也在吃酒,你安排人整治些好菜,再拿两坛子上好的金华酒,叫人送到前边去,只说是爷的寿酒,请众人一起喝。” 小绫领命,下去打点好酒食,却发现平日往来管事的人都在忙着,只有四五个小丫鬟在门口伺候,叫她们去送,又说平日不太去前边铺子,只认识路,不认识人。 今日这样的酒席,小五不在后边花园的宴席上,一定在前边铺子里。 小绫因为不想见到小五,本不想往前边去。眼看酒菜都安排好了,迟迟找不到能派遣的人,她没有法子,叫人拿来灯笼,亲自带着小丫鬟们,往前边铺子去了。 第168章 第135章 请绫姑娘喝杯酒 小绫带着丫鬟们,抬了四个攒盒、两坛金华酒,刚走到铺子后边门口,就听见了划拳喝酒的声音。 以往,小绫常到铺子里传话问事,跟诸位伙计主管都算熟识。 今日她不想进去,可停住脚,回头看看,跟着的丫鬟都小,没一个能传话顶事,少不得自己去敲门说话。 谢家铺子平日不许伙计饮酒,因今儿是二爷的生辰,才安排了一桌席齐整的酒席,桌上摆设着许多菜盘儿、果碟儿,壶内满贮香酒,一群伙计们正猜枚行令,耍笑哄堂,放肆畅饮。 正喧闹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有人上下了席,开门一看,原来是夫人身边的绫姑娘。 她一进来,吃酒的众人都回头看,人人都认识她,连声问好。 小五坐在首位,酒过半酣,一条腿大喇喇踏在椅子上,正在低头和身边人说话,听见众人们纷纷问好,抬头一看,原来是她。 小五止住话,抬起头,脸上有些醉红,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绫。 小绫第一眼就看见他了,马上又移开了眼睛,只对离自己最近的伙计说话。 “今儿是咱们家大官人的好日子,爷念着诸位功劳,夫人特意赏了好酒好菜,犒劳大家连日辛苦。” 说罢,小绫摆摆手,小丫鬟们就依次进来,放下攒盒酒坛,又一一拿出各色菜肴,随后又退了出去。 小绫见东西都放下了,故意避开小五的方向,对别人抬头一笑。 “诸位好生吃,我先走了。” 在座诸位伙计都是熟人,知道小绫是夫人身边第一心腹人,连声向她道谢。 “凌姑娘辛苦!” “谢夫人赏!” “有劳有劳!” 小绫一笑,转身就走,忽然有个离门近的小伙计,笑嘻嘻挡在门前。 “绫姐姐,您整日在后边忙,也不往我们前边来了。好久没见,今儿得吃一杯再走。” 小绫素来跟他熟识,笑着推辞。 “今儿不成,我要回去看着大小姐,不能吃酒。后边也有席,你看,我一杯也没吃。” 那小伙计伸手拦着不放。 “好姐姐,平日多承蒙你照顾,今儿请你喝一杯甜酒,也是兄弟们的情谊。” 马上有三五个人,跟着附和起来。 “确实好久没见来了!” “平日也吃,今儿姐姐怎么不给面子啊!” 小绫没办法,伸手接过那小伙计的酒杯。 “好,既然是你有心孝敬,姐姐就给你一个面子。” 说罢,一饮而尽。 众伙计见她爽快,齐声喝彩。 小五坐在众人中央,一动没动,只收回了眼光,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在喝酒仰头的间隙,又看了一眼。 小绫喝了一杯又要走,另有一个年轻伙计,也端着酒杯过来。 “绫姑娘,你素日照顾夫人小姐辛苦。都说咱家夫人高兴了,咱们爷脸上才有些笑模样。今儿,兄弟敬你一酒,日后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我们在前边,也能松快些。” 这人带着笑说恭维话,小绫刚喝了一杯,不好不喝第二杯,也没犹豫,接过来仰头喝了。 谁知这是一杯辣酒,小绫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两声,对众人说话。 “瞧瞧,我真得不能喝了,这会儿脸都热了,告辞,告辞。” 说罢,那小伙计当真不再拦着,抬手给她开了门,小绫正要迈步出去,又有一个高大汉子,奔过来拦住。 这汉子脚步踉跄,言语含糊,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绫姑娘,你只在后边陪着夫人小姐,都不好生到我们……我们前边来,好些日子不见。今日好容易来了,如何急着走?别光惦记夫人小姐,来,再陪……陪我喝两杯。” 这汉子原是有些醉酒,跌跌撞撞的,小绫虽然与众人熟识,也看不上这等醉汉,只摆了摆手。 “当真不能喝了,夫人正等着我回去说话。” 那醉汉见小绫素日常说笑,以为她好拿捏,今儿趁着醉劲儿,一时放肆起来,伸手扯住了小绫手腕,非要她喝一杯再走。 众人见了,都嚷嚷着起哄。 小绫一时挣脱不动这醉汉,另一只手正扒着门,一时没想好是打他一巴掌,还是甩开手直接出去。 正犹豫间,小五早就站起身,迈开长腿,直接踩上酒桌,两步跳了过来,一下到了那醉汉跟前。 “啪”的一声,甩给了他一耳光。 “绫姑娘惦记夫人小姐,那是她应做的本分。你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黄汤子蒙了心,也敢说惦记?再敢拉拉扯扯,狗腿给你撅折了!” 那醉汉吃了痛,早就撒开手了,捂着脸退了两步,这一巴掌手劲挺大,脸上登时一片通红。 众人见了,都吃了一惊,没人再敢起哄,连手中的酒杯也放下了。 小五素来是谢聿铎顶心腹的人,自小就处事圆滑,见人眼中带笑,谢家众分店掌柜、伙计管事都说他好脾气,从来没见过他当场跟人翻过脸。 今儿他气得脸色冷硬,平日常带笑的眼睛里,像是有刀。 这边见动了手,马上就有人打圆场,上前拉着那醉汉又退了两步。 “老詹啊,你见今日夫人赏的酒好,想多喝上两杯,越发顾不得了。来来来,我跟你喝,好不好?” 众人都反应过来,原都是每日迎来送往的人,嘴上伶俐,七嘴八舌,都开始和稀泥。 第169章 “果真杜管事是咱们爷最器重的人,知道夫人才是家里的主子,连夫人身边的人都这么顾着,哈哈。” “老詹,你要感谢夫人赐酒,明日爷过来,你磕个头也就是了。今儿这样,既然大姑娘在这,你磕个头,给夫人带过去,这事儿就算了了。” 那老詹被小五打了一巴掌,酒也醒了大半,又被众人推搡着,果真给小绫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这人跪完还没起身,小绫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第136章 陪我睡一觉 西边花园,芙蓉厅里,这场宴会热热闹闹,众人都陪到夜深,方才散了。 宴席散后,小绫安排下人们收拾桌椅锦凳,又盯着丫鬟整理要紧的金杯银壶,玉盘牙箸。等东西都一一归整妥当后,她看看夜色深沉,方才回房去了。 她房门口,坐着一个黑团团的影子。 就算房前没光亮,小绫只消看一眼,也知道是他。 见小绫提灯回来,小五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她。 两人隔着几步路,眼对眼看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僵持良久,还是小绫先走了过来,用脚尖踢了他一脚。 “喝了黄汤子,还不去挺尸?” 小五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那厮扯得疼不疼?” “没你这会儿扯得疼。” 说罢,小绫一把甩开手,起身打开房门,小五原本倚着门坐,门一开,他一下子倒在门槛上。 她还没进门,低头一看,小五倒在地上,高高的个子,半天也起不来,素来清俊的脸上也醉得绯红。 小绫本想把他踢出去,又见他这么个可怜样子,毕竟多年情分,到底心里不忍,自顾自走进来了。 小五一看她没有赶走自己,这次起得倒痛快,又连滚带爬地进来了。 小绫关了门,放下灯笼,点了自己屋里的灯,一扭身,小五已经自顾自躺在炕榻上,大喇喇地摊开颀长身子。 “好妹子,赏我一口茶喝,我心里渴得紧。” 小绫没有好气,“桌子上不就有?” “你帮我倒一杯,我来日……好生谢你。” 小绫叹一口气,走过去,当真给他倒了一杯。 小五也不伸手,只抬了头,就着她的手,一气喝干了。 小绫见他喝完,正准备回身放下杯子,被这人扯着手,一把拉到了他的怀里,随即在头上脸上乱亲。 “小绫,我好想你啊……媳妇啊……” 那小绫被他亲得浑身酥麻,一时又躲不开,狠了狠心,“啪”的一声,伸手打了他一个巴掌。 “滚开,别在我这儿耍酒疯。” 小五被打得松了手,清醒了一瞬,略一晃神,小绫早就挣脱出来,下了榻。 小五跟着她爬了下来,一步没站稳,那般高大的个子,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小绫的裙边,他倒是不觉得疼,也没起身,跪坐在地上,伸手扒拉着她的裙子。 “好妹子,哥哥想了好久了……就想让你当媳妇……” 小绫挣脱不开,又怕深夜让人听见看见,叫他日后不好做人,少不得低了声音,让他先起来好好说话,大半夜别鬼哭狼嚎的。 小五见她松口,抬手扒拉着她的胳膊腿儿,一点点站了起来,伸手把她搂在怀里,热烫烫的身子就贴了过去。 “小绫,求你成全我,好不好……求你……” 小绫被他身上滚烫的气息,熏得眼圈儿一热,胸口砰砰乱跳,闭了闭眼,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好,我成全你。” “……嗯?!” 小五听她说了这话,灵犀一震,抬起头,后退半步,双眼失神地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小绫也直直看着他,狭长锐利的双目依旧冷静,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 “今晚就能成全你,现在就脱衣服,我们睡觉。” “啊?!” 睡……睡觉? 听了这等虎狼之词,小五一下子就清醒了——若说他没想过这事儿,那不可能,可是他真没想过会是今晚。 小绫打量他的神色。 “你若不愿意,现在就走。” 明明自己睡里梦里的人,而今就在眼前,甚至就在怀中,小五哪有不愿之理。 “愿意!我愿意!” 他立刻开始解衣服,只解了两下,又搂着人亲了下去,只亲了两下,又一把打横抱起,把人抱到榻上。 他手忙脚乱,又生疏,又热烈,气喘之间,还在她的耳边喃喃承诺。 “你放心……我明天就送礼来,让二爷二奶奶给咱们办亲事……” 小绫正仰头回应着他的纠缠,恍惚间,意乱神飞,可还不忘提醒他。 “不要。” 小五还以为自己揉疼了她,马上换了个地方下手。 “那我轻点。” 小绫伸手,挡住他缠磨不休的嘴,瞧着他染了绯红的俊秀眉目。 “咱俩要睡就睡,你不要送礼,更不要成亲。” 小五正意乱情迷,一时没有听清。 “嗯?” “我不会嫁给你。” “啊?” 小五这次当真听清楚了,却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小绫正感受着他的热望,一把将他推倒在侧,自己撩开裙子,翻身上去,动手去解他的腰带。 小五倒不动了,按住她的手。 第170章 “你这话,怎么说?” “我不嫁人,不做人家媳妇。你若是肯,今夜就陪我睡一觉。若是不肯,从此咱们撂开手,谁也别搭理谁。” 小五这下彻底听懂了。 他看着正坐在他腰上居高临下的小绫,这场景如在梦中,却又觉得万分真实。 半晌儿,他艰难开口。 “这怎么能行!相识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你可真是白认得我了!” 小绫见他面色冷硬,一点儿也没有刚才痴缠不休的模样,马上直起身,翻身下榻,略整整裙子,随即打开房门。 “请便。” 小五的衣服都脱一半了,热身子突突直跳,他硬是咬了咬牙,随便扯了扯,起身就走。 小绫在他身后,啪嗒一下,把门关上了。 这屋里,刚刚还活色生香,一下子倒有些空落落的。 她倚着房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 地上凉,她只坐了一会儿,歇歇满心满身的热气,就淡然地起了身。 夜深了,不管有没有男人,睡觉还是要睡的。 刚解开衣襟,房门又响了。 小绫一愣,走过去,打开门。 还是他。 两人对视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小五先垂下了眼睛。 “我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小绫轻哼一声,拉他进来。 …… 春气和暖,夜色深沉。 从外榻到床帐,零零散散,掉了一地衣服。 多番尝试,反复纠缠,白日里还恼得互不说话的两个人,终于做成了这世上最亲热隐秘的那件事儿…… 事后。 小五满怀希冀:“如何?” 小绫闭目养神:“还行。” 小五如遭雷劈,穿上衣服,失魂落魄地走了。 小绫暗自一笑。 其实,很行。 别的不说,两人年轻气盛,小五又生情良久,有意奉承,想打动她转变心肠,很是尽力。 小绫不管这么多。 这事儿,她没试过。 想试试,那就试试。 试过了,挺快活。 两人多年熟识,她知道小五看着整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其实心思最重,若是给了一点儿好脸色,他察觉出来,准会得寸进尺。 她不想嫁人生子。 不好白白耽误他的终身。 第137章 小绫是个狠人 这次之后,这对冤家在众人面前还是不冷不热,可暗中,又快活了好些次。 为了防人察觉,小五不敢再去小绫房中,好在他为了生意上迎客往来方便,去年就在城里置了个小小的宅子,离康乐街不太远。 但凡知道小绫要出门采买、办事,他就算再忙,也要想办法找由头出门一趟。 小绫有时候真不得空,有时候忙里偷闲,也愿意给自己找点乐子。 半晌偷欢,销魂云雨。 小五只恨不能死在她怀里。 小绫却只在芙蓉帐内软情私语,一旦云消雨散,那人还想温存一会儿,她早就开始穿衣服下床了。 “家里还有事要忙,我得先走一步,你自己在这儿歇吧。” 说罢,扬长而去,毫不留情。 小五气还没喘匀,仰卧床上,一阵恍惚。 明明是在他的宅子里,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小绫花钱买来……养在外边……卖身侍主……的小倌儿……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他算是被这泼辣姑娘给彻底降服住了。 平日里,小绫依旧打理后宅事情,安排布置,井井有条,几乎没露出什么破绽。 倒是小五,因为这事儿搁在心里,整日魂不守舍,神色恍惚,叫谢聿铎看了出来,单独叫他过来。 “你小子,忙着什么营生,弄成这个模样?” 小五想扯个谎,可他原是谢聿铎亲手调教出来的人,诓别人还行,哪里隐瞒得了他,只多盘问了几句,他就说了出来。 谢聿铎听了这话,负手而立,绕着小五转了一圈儿,上下打量。 半日,还是撑不住笑了出来。 小五都快哭了,跪下求情。 “二爷,我知道自己败坏了家风,爷若要撵我,我也没话说。” 谢聿铎原是最不讲规矩的人,觉得此事无伤大雅。 本就说好,许他们成夫妻,只是小绫死不松口,而今既然你情我愿,便只当他们已经成了婚,不用追究。 “我见小绫素日狠决,她说不愿意,你必然办不成。没想到,还有这番机缘。我是不管这事儿,可你们小心些,别叫二奶奶发现。她若是知道你勾引了她最心爱的姑娘,少不了一顿好打。” 小五拼命点头。 两人都以为沈绮不知道,其实她早就察觉了。 两人人前冷淡,可小五每次见了她,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一点没有之前的恼恨模样。 沈绮见了几回,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一次,谢聿铎和小五分别离城办事,沈绮抱着女儿在房中玩耍,见对面的小绫早就算完了账本,还在捏着笔发愣。 “小绫,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三天吧。” “那小五呢?” “明日午饭后。” 沈绮看着她,会意一笑。 小绫一愣,这才发觉了二奶奶的陷阱。 第171章 沈绮自然紧追不舍,一步接着一步,终于盘问了出来。 “你既然肯了,为什么不嫁给他?他真心待你,做对正头夫妻,光明正大的,多省心。” 小绫咬着笔头。 “我这辈子不嫁人。” “那你们就这么着,一旦有了孩儿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法子。” 沈绮摇了摇正坐在自己膝上玩七巧板的小明儿。 “当年二爷也说他有法子,你看看,现在明儿沉得都快要抱不动了。” 小绫微微一笑。 “守着家里这么大的药材铺子,想要什么药拿不到?” 沈绮一愣。 小绫放下笔杆,语气冷然无波。 “我心中有数,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沈绮懂了,倒吸一口凉气。 谢聿铎看得不错——小绫果真是个狠人。 原本沈绮怕小绫被辜负,可如今怕被辜负的人,好像是小五…… 那就,随他们去吧。 …… 时至六月,眼看两位小弟在家里安定下来,就得尽快请教书先生了。 沈绮都盘算好了。 就凭她和孟氏的关系,请她那专管广陵城学政的夫君出面,聘个有涵养、有学问的好夫子,来家坐馆教书,不是难事。 果真,孟氏满口答应。 “定了娃娃亲,我叫孩儿爹爹亲自给儿媳妇娘家舅舅叔叔找先生。” 沈绮一愣,差点被她绕晕了。 “哼,不找就不找,别惦记我家小明儿了。” 晚上,谢聿铎听完沈绮的话,冷笑一声。 “妄想拐跑我娘子,还要拐跑我女儿,她怎么不直接拿刀来剜我的心!岂不更痛快些!” 沈绮被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逗笑了。 “话虽这么说,她一定会帮忙的,你放心。我明日带着小明儿去找她,教她叫几声好姨姨,她定会欣然从命。” 小明儿正在专心玩手里那个镂金错彩的铃铛球,听见娘亲提到她的名字,抬起小脑袋。 “娘,娘!铃铃!呐!” 边喊,边往外探身子,使劲把球往沈绮的方向递过去。 谢聿铎长腿一伸,挡住了她的身子——他专门坐在榻边看文书,就是为了防她掉下去。 沈绮正在翻看新送来的夏衣,转头看了她一眼,见谢聿铎挡住了才放下心。 “明儿玩吧,娘在给你挑裙儿,明天穿给孟姨姨看,好不好?” 小明儿乖乖点头,笑得小手一挥,金铃铛球又骨碌碌滚掉了。 谢聿铎随手把滚到自己身边的铃铛球扔远些,引女儿继续跑过去捡。 “不用带明儿去求她。我明儿正好要去趟文家,我直接跟他夫君说这事儿。” “你认识她家夫君了?” 谢聿铎点了点头。 “从你去年说他见过我,我就留了意,前两日遇见了,他就邀我去家里小坐。” “那你真去?” 谢聿铎眉毛一挑。 “人家请我,我为什么不去?” “她家文大人可是翰林出身,官居五品,咱们家虽说有点富贵,也不过是小老百姓。” 谢聿铎不以为然。 “五品怎么了,官职更高的府邸,我这个有点富贵的小老百姓,也去过不少。” 次日,谢聿铎当真给文家送了拜帖,近日携妻登门小坐。 第138章 文大人,别被你家夫人听到了 午间,孟清徽倚在榻上一边看书,一边搅弄着碗里的樱桃冰酥酪,听见响动一抬眼,瞧见自家夫君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帖。 “今儿怎么带着东西回来了,衣服也没换?” 这可是少有的事情,为官端正的文大人素来公私分明,平日只看书房处理往来文书,从不回后院理事。官服也大多在书房放着,方便出门穿脱。 文博远关了门,在她对面榻上坐下,又把手中的信封递给她。 “我刚从府衙回来,一到书房,下人就送来了这封拜帖,我看了看,想着夫人定然喜欢,没顾得上换衣服,就先回来了。” 孟氏把冰碗推到一边,接过拜帖,语气却不大轻快。 “夫君明明知道,我素来不喜欢你那些同僚家眷上门做客,又折腾,又客气,来来回回那些话,叫人听着都难受死了。这是谁家的拜帖,竟能叫我喜欢?” 文大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且瞧瞧,夫人必然喜欢。” 孟清徽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打开一瞧,当真两眼放光。 “谢家的拜帖?这是康乐街的谢家?” 文大人瞧她眉眼生辉的样子,含笑点头。 “如何?我就知道,夫人一定喜欢。” 孟清徽又看了一遍落款,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沈家妹妹的夫君,当真要来我们家?” 文大人伸手把她吃剩的半碗冰酥酪端过来,自己接着吃了。 “你细看看,沈娘子也会来。” 果真,夫妻俩都要来。 孟氏抚着额头,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了前几日两人的玩笑话。 “我知道这事儿的缘故了。她家有两个正读书的小弟,想让我托夫君帮忙寻个有学问的好夫子。她前儿就跟我说了,我逗她,非要叫她家女儿跟咱们家立言结个娃娃亲才行。难道她当真了?竟不等我,巴巴送了拜帖来,亲自登门。” 第172章 文大人微微一笑,却摇头。 “恐怕不是。我前几天遇见她夫君,早就邀了人家来家小坐。” “谢大官人?你怎么常遇见他?” “他家生意跟官府关系很紧,多少能见上几回。上次遇见,他竟认出我来,一起说了几句话。临走时,我说两家离得不远,就邀他得空来家叙话。” 孟氏听见这话,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来。 “夫君,既然他们夫妇正式上门,有句话我不得不叮嘱。虽说本朝礼制,商人见官要下拜行礼,可妾身跟沈家娘子素来交好,夫君千万别让人家真拜,好歹扶上一把,要不然日后相见,多难为情啊!” 文博远一笑。 “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人行礼,必定早早扶起。” 孟氏没想到素来守礼的夫君这么痛快,抬起一双凤眼,上下打量着他。 “文大人素日最讲礼制规矩,今儿竟然这么开窍,肯为了妾身这般破例?” 文博远微微一笑。 “夫人和沈娘子这般熟识,竟不知道这位谢大官人的生意做得有多大?他亲自登门,整个广陵城的官,少有人敢安安生生受他的礼,更何况我这小小的五品官?” 孟氏听罢,微微点头,对着衣冠楚楚的夫君,啧啧一叹。 “文大人,你且破个例,只管点头说就是为了我,也好博我一笑。原本我还想求求大人帮忙,这下好了,大人这般公事公办,妾身这一求也省了。啧啧,竟这般不解风情。” 文大人正喝茶,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一边放下茶杯,一边上下打量眼前娇嗔的美人儿,打算再洗一洗不解风情的污名。 他轻咳一声,整了整官袍,坐姿端正如松。 “好一位乖张的小娘子,你先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求本官?” 孟氏还在看拜帖,听见这话,会意一笑,明艳灼灼。 他身量颀长,眉目出色,在家也坐得笔挺,一身绯红色的官袍,衬得他挺拔如松,温润如玉。 眼看丫鬟们都不在,门也关着,她俯身过去,卧在文大人的膝上,抚弄他的官袍玉带,微微抬头看他,眉眼含笑,温婉动人。 “大人,既然妾身有求于你,自然是大人想让我怎么求……我就怎么求……” 文大人眼眸低垂,看着怀中的明艳美貌,略微捋起官袍袖子,垂手捏住了美人儿的下巴,略略抬起。 “若要本官为你破例,好歹拿出些诚意来。” 孟氏微微垂下眼眸,甚是可怜无辜。 “妾身一介女流,身无长物,手里实在没有能奉与大人的贵重礼物……” 她瞎扯,孟家嫁妆里随便一幅字画,都够买下整个文宅。 “……妾身能奉上的,不过是自己的身子罢了……” 皎如玉树的文大人,看她演得认真,忍不住低声一笑,却按住了那只正要想解自己腰带的手。 “小娘子虽有情,可若是叫你夫君知道了,怕是不好。” 孟氏一听,登时就更来劲了。 她柳眉微皱,轻轻咬住了下唇,泫然欲泣。 “大人,我家夫君原是个天下最蠢笨的呆鹅,素来不解风情,他又嫌弃奴家……那日被大人你……弄脏了身子,打得奴家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亲自看看……” 夏日衣衫轻薄,她拉着他的手里去扯自家的衣襟,登时露出一片白皙春色。 文大人被她演得心意浮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明明是在骂自己,怎么隐隐有些快活? 他笑得暧昧不明。 “哦,那小娘子的意思是,本官比你家夫君,强些?” 孟氏嫣然一笑,扯着文大人的红袍玉带,挣扎着要坐起来,早就被他伸手接住,抱了过来,横坐在他的怀中。 美人儿伸出一只纤纤素手,用白皙光洁手背,沿着文大人清绝的下颚处,轻轻抚过,眼眸中波光潋滟。 “那厮拿什么跟大人比?他原是地上泥瓦,万万比不得大人这般天上明月。我嫁给他四五年,还不如跟大人睡那一次……来得痛快……” 挑逗至此,如何能忍! 文大人一口咬住拂过唇边的美人指,随即掐紧腰肢,让怀中美人挣扎着把那片惊人春色奉送到了眼前…… 芙蓉帐内,红锦被间,美人儿还不忘在喘息的间隙轻声提醒。 “大人,轻些……可别被你家夫人听到了……” 话音未落,罗帐内的动静更大了些…… 第139章 文家小坐 几日后,沈绮在马车内微微挑开帘子一角,越过谢聿铎按辔徐行的背影,就瞧见了康平街文宅的朱红大门。 这两年来,她去了文家不下百次,今儿是第一次遭走正门。 文宅是官宅府邸,礼制森严,刚进门夫妇两人就分开了,男客去前边书房见文大人,女客去后宅见孟夫人。 等谢聿铎被客客气气请入文大人的外书房时,沈绮已经像往常一样,坐在孟清徽对面吃她亲手做的点心了。 她又尝了一口文大人珍藏许久的好茶,忍不住感慨。 “下次,我可再也不走你家正门了。俩家明明没多远,竟要费这么多事,还是平日走后门舒服啊。” 孟氏笑道:“今儿也就是你来,换做别人,这会儿还在客套寒暄,哪儿吃到这样的好茶好点心。” 两人正说笑着,文家的小言儿被丫鬟领着进来了。 第173章 文立言快满一岁半了,随了孟氏的好容貌,又有些像文大人的性子,乖巧斯文。 眼见温柔的沈家姨姨又来了,他迈着小腿儿跑到她怀里,仰头喊人。 “姨姨!” 沈绮笑着应了,伸手把他好生抱在怀里,掰了一块点心喂给他吃。 孟氏坐在对面,对着自己小儿,微微摇头。 “言儿,你叫错了。” 小言儿看着对面的娘亲,又看看抱着自己的姨姨,满脸懵懂,哪儿叫错了? 孟清徽用手挡住唇齿,压低了声音。 “应该叫岳母大人。” 沈绮听了,忍不住笑着去捶她。 小言儿天真懵懂,听了娘亲的话,挠挠脑袋,当真清脆脆喊了一句。 “岳母大人!” 童言清脆,孟氏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沈绮一边笑,一边去捂怀中小儿的嘴。 “好乖乖,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眼看喝了一壶茶,吃了一碟子点心,肚儿都吃饱了,孩子都被哄睡了,前院还没传来起身告辞的消息。 沈绮把孩子递给乳母,低声问这家主母。 “你家的小坐,都坐这么长时间?” 孟氏看看时辰,也满心疑惑。 “夫君素日见客都没坐过这么久,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 听见这话,沈绮有点心虚,默默又喝了一口茶。 “那我家夫君……话确实不少。可这个时候了,那么点小事儿,早该谈完了。” 孟氏给她一个眼神。 “咱们去前边看看?” 沈绮有些迟疑。 “啊,去书房?这……不合规矩吧?” 孟氏眯起眼睛,轻哼一声。 “就咱俩这样的,不合规矩之处,还差这一条?” 沈绮一笑,觉得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这是你家,你的规矩才是规矩。” 孟氏满意点头。 “走走走。” 俩人特意摘了叮当作响的金镯玉钏,珠翠步摇,轻装前行,一路穿花拂柳,到了书房后边。 孟清徽止了步子,摆了摆手,示意沈绮跟着自己,自己绕过后门,三两步转到一个花丛前,又几步绕到了窗下。 这儿有一处小窗,常年开着,供书房通风用,正好能让两人扒着窗沿,往里偷看。 书房里,文博远在厅上负手而立,说得慷慨激昂,谢聿铎坐在客位,凝神静听,偶尔点头。 良久,文大人说得兴起,朝着谢聿铎拱手一拜,谢聿铎立即起身,拱手还礼。 窗外,俩人睁大眼睛,对视一眼。 孟清徽:“你说说,到底谁话多,谁话少?” 沈绮:“他们俩,到底谁是官,谁是民?” 一阵儿风吹过,从屋里传来一阵儿淡淡的檀香味儿。 孟氏突然觉得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这声音,有点大,两人又对视一眼——书房里面的两位,肯定听到了。 这边,两位夫人刚刚从花丛绕出来,那边,两位夫君就齐齐出了书房后门。 两位人虽然一官一商,其实年纪相仿,身量也有些相似。 只不过文大人在京中世家中长大,清雅矜贵,恍若芝兰玉树,更有书生气,即便是吃惊,眉宇间也带着温润的神色。 谢聿铎在江湖盘桓多年,身姿阔朗,眉目冷冽,在人前轻易不动声色,可一见到沈绮,嘴角噙笑,眼中也带着些玩味的打量。 八目相对,四下无言,空气略有凝滞。 还好,孟清徽又忍不住开始干呕了,大家终于有机会各忙各的。 沈绮先扶着孟氏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好,见文大人往这边走了两步,自觉往外走走,好叫他们夫妻说话。 文博远几步就走到自家娘子身边。 “怎么样,这是吃错了什么?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杯茶?” 他想拍拍自家娘子的肩膀,或是想揉揉她的后背,但这是光天化日,又有外客在旁,实在是不合规矩。 正在犹豫间,孟氏一低头,软软倚到了他的肩上。 “夫君,人家好难受……” 文大人知道沈绮夫妇就在身后,登时脊背都僵住了。 沈绮远远看见,暗自一笑,还没笑完,就有人掰回了她的脑袋,又在耳边低语。 “娘子,非礼勿视。” 沈绮知道必然是他,抿嘴一笑,压低了声。 “你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还有别的事。你们怎么来了?” “呃……” 谢聿铎低声一笑,语气带着调侃。 “怎么,就一会儿没见,就想我想成这样……” 沈绮给他一个白眼,没想到那人不正经的话还没说完。 “……这儿可不是咱们家的书房,不成,再想也不成。” 沈绮憋着笑,偷偷用手捶他,早就被那人扯住手,用力捏了捏手心。 光天化日,官家府邸,这厮还敢拉拉扯扯,他大概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规矩。 就他和文大人,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然相谈甚欢,也是难得。 临别之时,文大人、孟夫人亲自将夫妻俩送到了门口。 沈绮是有过孩儿的人,低声问孟氏:“你是不是又……” 孟氏笑着点头。 “你家文大人还不知道?” 第174章 “昨儿下午大夫才把了脉,晚间我跟他暗示了一下,这书呆子竟没听懂。看来,我还是抽个空直接说好了。” 沈绮暗笑,心中也替她高兴。 “最好是位千金,圆一圆你素日的心愿,也好给我家明儿添上一位自幼的闺阁朋友。” 孟氏轻叹一声。 “如果这次还是个儿子……” 她顿了一顿,郑重其事。 “亲家母,请转告我家儿媳妇,她可以好生挑一挑了。 第140章 又出远门 晚间,沈绮坐在明间炕榻上,唱着歌儿哄怀中的女儿睡觉,这孩子打小儿被爹爹抱惯了,至今不肯自己睡觉。 沈绮哄了好一会儿,眼看小明儿略有困意,却突然眼前一亮。 “爹爹!” 眼见谢聿铎推门进来,小明儿欢喜地手舞足蹈,更没有困头了。 谢聿铎笑着应声,解了外衣,扔在榻上,随即伸手把她从沈绮的怀中接了过来。 沈绮一边揉着酸疼的手腕,一边问他今日在文家书房的始末。 “明明是咱们求他帮忙,好端端的,他怎么向你拱手行礼?” 谢聿铎熟练地控住女儿四处蹦跶的手脚,把她圈在怀里抱好,轻轻摇着拍背。 “文大人的学政院,一直想刊刻新版校注的经书,听说筹备了几年,银子一直不够……” 眼见沈绮心领神会的样子,他又轻声一笑。 “……所以我,帮了他一个小忙。” 沈绮无奈摇头。 “我可听说,文大人是个清官。” “他的确是清官,所以这事儿是我主动提的。他很惊讶,见我是真心实意,才喜出望外,一直赞我心怀天下寒士,这才拱手谢我。” “这次是多少银子?” 谢聿铎正坐在她身侧,见女儿逐渐安静下来,似有睡意,便附耳在她耳边说了。 沈绮轻声叹息。 “为了请个两个教书先生,费上这么多?若是咱们自己请,这些银子聘来的先生能站满一条街,还能打个来回。” “若是专为请先生,是不值。不过,小弟们既然来了省城读书,日后若是想走科举的路子,少不了要和本省学政上打交道。当下花了这笔银子,学政院上下都记得住谢家的名号,哪儿的门都得给谢家敞开。这么算算,还不值吗?” 谢聿铎见她抱孩儿抱得疲乏,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帮她揉手臂。 “再说,刻书是积德行善的风雅事。世上人都喜欢拜佛捐些香火钱,我花银子刻书,比烧了就没的香火强些,这也算咱们明儿积德行善。” 沈绮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 “夫君,累你费了这么多心思,花了这么多银子,若是两个小弟学不出个门道,走不上科举的路子,岂不辜负你的心意?” “月儿,银子是死物,只有撒出去,才知道哪儿有它们的活路。咱们家的两个小弟,日后读书做官也好,跟着忙生意也罢,现在多读上几页,多认几个字,多学些道理,银子就算花得值了。” 沈绮被他揉得很舒服,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精神大振,又回身替他揉肩。 “听说,文大人最是斯文方正,他估计当真以为你是乐善好施的义士,哪儿能想到大官人这里面的生意道道儿。” 这奉承话听得谢聿铎很是受用。 “他倒真是个斯文人,性子也好,不像他夫人那般刁钻。若是他家小儿也像他那么个好性子……” 他捏了捏怀中女儿的小胖下巴。 “……结个娃娃亲也未尝不可。” 这丫头自幼在爹爹怀中睡惯了,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沈绮给他捶肩的力道一重。 “大官人,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咱们女儿性子最像你,无法无天,哪儿能嫁给他们那样斯文的世家子弟,你少做梦。” 谢聿铎轻哼一声。 “谁家做梦,还不一定呢。” 沈绮想起今日孟氏说又有身孕,忍不住笑了。 “若是孟姐姐再生个像她一样性子的儿子,倒是般配,两个无法无天的孩儿,见了天王老子也不怕。” 谢聿铎把睡熟的女儿放下,转身揽住自家娘子的腰,拉到自己怀里。 “看来咱们还要明儿生个弟弟妹妹,不能输给了人家,事不宜迟啊……” …… 过了几日,文大人果推荐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到谢家坐馆授课。 夫妻俩准备了重金做束脩,在花园中整治出学堂客馆,忙忙又是好些日子。 刚忙完,谢聿铎又要出远门,去趟京城。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叮嘱自家娘子。 “秋冬的衣服也带些,这次事多,怕是入冬才能回来。” 沈绮越发怏怏不乐。 “哪一路的生意,要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 谢聿铎知道她心里不舍,忍不住揉揉她的脸。 “月儿,但凡生意,无论哪一路,只要做得够大,迟早要去京城。这趟是头一遭,我要亲自过去盯着。往后就能放下,让手下人办就是了。” “可这么远的路……” 谢聿铎知道她担心,低头一笑。 “你家夫君是最不怕走远路的人,这次跟年轻时候比,算是近路,何况越走越繁华。月儿,你且放心。” 他看着沈绮还是没有笑意的模样儿,抱她坐在怀里,亲了一亲。 第175章 “要不,跟我一起去?” 沈绮贴着他的胸膛,无奈摇头。 “你出了门,事儿更多,比在家时还忙,我才不去呢。再说,还有明儿……”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 “等你回来,她都该有这么高了……” 谢聿铎心头一酸,把怀中人抱得更紧。 “我会很想她……更会想你。” “我知道。” …… 忙忙又是五六日,谢聿铎在前边打点人手,沈绮帮他整理行囊,又叮嘱同去的小五一路好生照应,直到七月下旬,一行人终于启程出门。 自二人成婚后,这次是谢聿铎难得的远行,归期又远,沈绮带着女儿送到了城郊,眼见他翻身上马,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方才牵着女儿上车回家。 回家后,许是郊外风冷,小明儿一回家就有些发烧,接着就是咳嗽,沈绮揪着心亲自照看,衣不解带,日夜哄她喝药睡觉,一连过了七八天,眼看孩儿精神好些,还是又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看诊。 “大小姐是风寒之症,吃了这几日药,已经大好。这几日,吃得再略清淡些,就不碍事了。” 听见大夫这话,沈绮方才放了心。 …… 谢聿铎离京数月,沈绮在家很是忙碌。 一边是玉镜的婚期将至,一边是兄弟俩的学业,娇女在怀,前边铺子里也要她关照些。 还好,沈绮素来就帮着谢聿铎批改文书,对家里的生意心中有数,但凡有各家掌柜拿不准的事情,就递了条子过来由她做主。 小绫常见沈绮批改文书,在旁边看了几回,主动问她能不能教教自己。 沈绮素知小绫的心智坚决,不肯屈居人下,既然不肯囿于后宅,日后少不得要做一番事业,自然手把手教她,日渐熟悉起来,也给自己做个帮手。 转眼到了年底,谢聿铎忙完京中诸事,归心似箭,快马归家,一路朝登紫陌,暮践红尘,提早回了广陵城,沈绮已经准备各色嫁妆,请了公爹来省城来,主持玉镜的婚事。 忙忙到了三月底,玉镜满了十七岁,那邱家上门迎娶归家。 十里红妆,极是显赫。 眼看嫡亲的妹子终于成家,夫妻俩都松了一口气。 第141章 六年后的孩子们 时光悠悠,一转又是六载。 庭院中的紫薇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等到又一次繁花满枝的时候,谢家大小姐谢怀明已经长成了七八岁的小姑娘。 谢家大宅里,跟在她屁股后边的乱跑的小崽崽,还有自家亲弟弟谢淮朗。 …… 转眼又过中秋佳节,又逢沈绮的二十八岁生日,谢家各家分店、八方商友纷纷送来贵重寿礼。 小绫带人一一清点过,又分类入库,再把礼品单子编造成册,才拿到后宅正堂,给夫人过目。 沈绮正坐在榻上,还没翻上两页,五岁的邱闻清就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他是玉镜家的孩子,今年刚五岁,生得虎头虎脑,长相倒和谢聿铎有三分相似。 玉镜成婚后,谢聿铎格外关照自家妹子,给她在广陵城置了自己的宅子。 那邱家原本就要借谢家的盛势,自家在广陵城也有些产业,眼看妻兄势大,小两口一年倒也半年在广陵城居住。 近来,玉镜的夫君一直在京中打理生意,她就带着孩儿在谢家常住,看着孩子们一起玩耍长大。 “妗妗,姐姐又欺负我们!” 沈绮见他头上有汗,掏出帕子给小外甥擦了一擦。 “清儿,给我说说,今日又是如何欺负的?” “我们正在跟沈小舅舅学射箭,她骑着小马过来,笑话我们射得不远,还把我刚射出去的箭给踩扁了!”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银箭,那箭身上果真是有些马蹄印。 沈绮又瞧了瞧孩子另一只手上的金弓。 “这套东西这么沉,能射的远吗?又是杜叔叔给你们搜罗来的?” 她看了小绫一眼,小绫沉默点头,沈绮笑着叹气。 “乖乖儿,这箭是银做的,踩坏了也无妨。先放这儿,明天叫咱们家金铺给你们融了重做,先去玩别的吧。” 邱闻清听了妗妗的话,果真把银箭留下,怏怏不乐地往外走。 走到半路,他瞧见正在躺椅上借着日光看书的谢聿铎,问候声有气无力。 “舅舅。” 谢聿铎没抬眼,略点了点头,又翻了一页书。 “嗯。” 邱闻清刚出去,丫鬟牵着小少爷谢淮朗的手走了进来,他直直走到榻前,爬上沈绮的膝盖。 “娘亲~” 沈绮的亲生儿子谢淮朗刚满四岁,还有些奶声奶气,长得很像谢聿铎,却随了沈绮的性子,跟谁玩都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 沈绮见朗儿过来,放下册子,把他抱正了些,好叫他坐稳。 “朗儿,方才哥哥说,姐姐又欺负你们了?” 谢淮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嗯~姐姐只是生气,没有欺负我们。” “哦?那她为什么生气啊?” “我和哥哥在射箭,然后……嗯……没有射中,姐姐很生气,觉得我们太笨了。” 沈绮笑着亲了亲他。 “哦。我看过了,是这个弓不好,太重,只能拿着玩,不能射出去。下次叫杜叔叔给你们换个别的玩意儿好不好?” 第176章 “好~” “嗯,玩去吧。” 谢淮朗从娘亲的膝盖上滑了下来,蹦蹦跳跳往外走,路过谢聿铎的躺椅时,又凑了上去,奶声奶气。 “爹爹~” 谢聿铎把眼睛从书上移开,略看了他一眼,随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乖,出去玩吧。” 谢淮朗还没迈出门槛,谢怀明就像风一样跑进来了。 “娘!这次是他们俩不讲理!我早就跟舅舅说好了,我午饭后要去花园草地上骑马,他们非要跟过去射箭。我的珍珠马还没跑开,他俩的箭又射得那么差,掉得到处都是!草那么深,我怎么能看见哪儿有他们的银箭?我的小珍珠还被硌到了脚,现在还走不顺畅呢……” 她一气说了好些话,又因为骑马热得不行,抬手把沈绮的茶杯拿过来,一仰脖子就喝干了。 沈绮连忙拿起帕子,给她接着从下巴上流下来的茶水。 “慢点儿喝。他们兄弟俩昨儿就说了要学射箭,你今儿早上不是说,要跟小叔叔学练字吗?怎么又去骑马?怎么听都是你无赖——跟你爹一个样儿。” 谢聿铎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坏话,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谢家大小姐听见娘亲嗔怪自己,扭股糖儿似的赖在她身上。 “我本来是要跟小叔叔练字的~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沈绮早就知道她的心思。 “可是练字练得手酸,好不如骑马骑得腿酸?” 谢怀明嘻嘻一笑,搂着娘亲的脖子,叫她不要再怪自己了。 沈绮把她从身上撕下来,摇了摇头。 “从今儿起,不能在家里骑马了,瞧瞧花园里那片地方,到处都是小珍珠的马蹄印儿,去年种的那颗山茶花,刚开了四五朵,就被她啃了一半儿!” 小珍珠是春天时爹爹送给她的七岁礼物,刚得了半年,正是热乎的时候,她一听就开始扭着身子耍赖。 “可是,爹爹刚教会我骑马……再不练,就又忘了……” 沈绮见她又耍无赖,笑着退了一步。 “好好好,明儿叫舅舅带你出去跑,就咱们家往东那个跑马场,你爹叫人新修了一遍,你先去试试吧。” 谢怀明眼前一亮。 “好!谢谢娘亲!” 她探着身子亲了娘亲一口,又风一样地往外跑。 半路上,谢聿铎伸出长腿,一下就拦住她。 “明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谢怀明很是敷衍地打声招呼。 “爹。” 说完,又要往外走,可谢聿铎还不打算放她过去。 “爹爹给你修的马场,你只谢了娘?” 谢怀明嘻嘻一笑。 “谢谢爹!我玩去了!” 说罢,她正要从爹爹腿下钻出去,谢聿铎又低了腿,叫她钻也钻不出去。 谢家大小姐忍不住发脾气。 “爹!你到底要做什么!咱们家谁像你这般无赖!” 正在翻看册子的沈绮,忍不住笑了。 “还能有谁?就是你啊,你就像你爹一样无赖。” 谢怀明又扭着身子,开始耍赖。 “娘~你别说我,你看爹爹,快说说他!” 谢聿铎合上书,微微一笑,从手边拿起了一个小盒儿。 谢怀明眼前一亮。 “又是什么好东西?” 她伸手要拿,谢聿铎一闪身又收了回来。 “刚才是谁,要让你娘说说我?” 谢怀明拉着他的大手,左晃晃右晃晃。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其实是让娘亲夸夸你。谁家能有这么好的爹爹,整天送女儿些好东西,我都可喜欢了,我就是全天下最爱爹爹的女儿!” 谢聿铎满意一笑,把盒子递给了她,她立即打开看,原来是一条缀着金铃的鹿皮小马鞭。 “谢谢爹!爹爹真好!我现在就去试试!” 这句才算是真心实意。 眼看孩子们都出去了,谢聿铎继续躺回去看书,一边翻书一边感慨。 “怎么回事?咱家的孩子们都追着找你告状,怎么就没人找我告状呢?” 近年来,他生意越来越大,又带出来好些顶事的人,自己的日子反而越来越清闲,一天能有大半天待在后院。 可孩子们还是只跟一向温柔的沈绮亲近,他再怎么拿好东西笼络人心,还是日渐失宠。 沈绮草草看完了册子,递给小绫,叫她收好,又看了看躺椅上的人。 “夫君啊,我能找你告状吗?” 谢聿铎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郑重其事。 “请讲。” 沈绮微微一笑。 “你若要看书,咱家前边有俩大书房,你把这屋里的过道让出来,好吗?” 第142章 京中来信 谢聿铎听了沈绮的话,把书一扔,起身上榻,也不顾小绫和丫鬟们都在一旁,径自倒在她的怀里。 “当然,我可以把过道让出来。你先去书房坐着,让她们去书房回话,再叫孩子们去书房找你告状,最后我把躺椅搬到书房,躺那儿看书,这过道不就让出来了?” 沈绮笑着拧他。 “当真是无赖!咱们家的小无赖,就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 谢聿铎无赖到底,伸手去揉她的腰,边揉边问。 “那你喜不喜欢?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小无赖?” 第177章 沈绮被他揉得发痒,边笑边躲,两人又开始厮缠不休。 小绫早就给丫鬟们使了眼色,都走出来,关了房门,各忙各的。 小绫刚出门,就有几个管事娘子上来问话,她边说边走,还没走到仪门处,就一一打发走了。 眼看周边都清净了,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刚绕过仪门,走到粉壁前,有人走过来挡住了她的路。 小绫看清来人,面带微笑。 “杜掌柜,好久不见啊!” 小五把她堵在墙边。 “凌姑娘,的确好久不见,今晚回家吗?” 小绫装傻。 “我这不就在家吗?” 小五轻哼一声。 “回咱们家。回——我——家。” 小绫这才满意他的说辞,却还是摇头。 “刚过中秋节,手上事多,还不一定呢。” 说着,她从小五胳膊下钻出去,准备继续往前走,小五哪里肯放,眼看四下无人,扯着她的胳膊拉到自己怀里,随即亲了下去。 “这话说了半个月了,白天总见你到处晃悠,一到晚上就见不到你……今儿若还不回去,我就去你房里,到时候……被人听见,我可不管。”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小绫才不受他威胁,抬腿就要踢他,小五早就知道她的招数,长腿一挡,反而单腿分开她的湘裙,把纤手控在身后,亲得更凶。 小绫早早早早早早就跟他说得一清二楚,指天为誓,绝不嫁人,也不生子,这辈子绝不把自己拴在谁身上。 小五自幼被家里抛弃,铁了心要给自己找个归宿,他就使尽了心思手段,定要娶她为妻。 为了他俩,谢聿铎和沈绮轮流两边劝说……最后还是小五先妥协。 不嫁就不嫁,不生就不生,反正俩人都是没家没爹娘的人,非要成家生子给谁看! 有她就行,他就在心里把她当归宿。 …… 等到亲个尽兴,眼看怀中人都快站不住了,他才松了口,手上却还不松劲儿,腰上微微动了动,喘息着问她。 “感觉到了吗?” 小绫被他亲得腰肢发软,气息凌乱,却很能感觉到,笑着点头。 “那你今晚回不回家?” 眼看小绫乖乖点了头,小五便松了手,她立即扭身钻出去。 “我都说了,不!一!定!” 小五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又要过来捉她,偏偏粉壁后传来了说话声,这不得已才止了步子。 说话的人是两个新来的小丫鬟,一前一后见了两人,都带着笑问候。 “杜掌柜好!” 小五面无表情,略点点头。 “绫姑姑好!” 小绫含笑应了声,就要和她们一起往外走,其中一个小丫鬟又有些惊呼。 “绫姑姑,你怎么脸上这么红,嘴上的胭脂也乱了!” 另一个小丫鬟也瞧了瞧,果真如此。 小绫佯装无事,拿帕子擦了擦,很是淡定。 “哦,刚才有只狗追着我咬,一时没跑开,差点被咬坏!” 那咬人的狗刚走到转弯处,听见这话,又笑着朝她呲了狗牙,这才往前边去了。 晚饭前,书房里送来一封给沈绮的信,谢聿铎一看见那熟悉的洒金纸,就啧啧慨叹。 “又是孟家寄来的信?” 沈绮笑着点头。 两年前,文博远被调回京,孟清徽自然也要携家带口跟着回去。临走之前,她和沈绮迎风洒泪,依依惜别,从此改为十日一次的书信往来。 谢聿铎眼见京中来信不断,很是调侃。 “这么远的路,她写这么多,十天一趟,你俩比小两口儿话还多,她不怕把马累死了?为什么不直接写好两个月的信,一次寄过来?” 沈绮嗔他,“你不懂!” 这会儿,又是一封新信,谢聿铎就着沈绮的手,草草看了看。 “她又催你去京城?” 第143章 不如一起进京? 沈绮点点头。 “她知道你在京城里有宅子,逼着我下次和你一起去,最好是离了广陵城,直接搬去京城住,好日日和她厮混。” 谢聿铎又开始啧啧慨叹。 “厮混!你瞧瞧,这么多年了,她拐你之心不死,我日日都有夺妻之危啊!” 沈绮笑着给他一拳,收好了信,等家人们一起用晚饭。 玉镜带着三个孩子早早就到了,她夫君这小半年都在京中忙生意,她就带着孩子在哥哥家常住了。 孩子们刚吵吵闹闹地坐稳当,沈纪和谢聿铄一前一后进来了。 两人都十七八岁了,都长成高高的个子,青春正盛,意气风发。 沈纪更高些壮些,骑射俱佳,聿铄比小时候开朗多了,依旧斯文俊秀,文章也做得更好。 一进门,沈纪就冲到姐姐跟前,给她看手里拿着的信。 “姐姐,姐夫!刚刚送来京城国子监的信函,我们两个人,都选上了!” 沈绮听见这话,一边接信,一边看了眼谢聿铎,发现他也是一怔。 国子监是本朝的官学,一般只收京中世家望族的子弟,或是地方各省最拔尖的学子。 在地方各省,官学生员要经过层层选拔,每省只有一两个最出色的读书人,才能成为国子监的学生。 沈纪、聿铄也参加了今年的选拔,可大家都清楚,两个读书不差,但是跟顶尖相比,远远不足。 第178章 更何况,一下选了两个! 夫妇俩都看了一遍,果真是国子监的来信,自然连声赞叹,欢欣鼓舞,合家庆祝! 可等回房后,沈绮忍不住抓住谢聿铎细问。 “大官人,难不成,你的银子还借去了国子监?” 听见沈绮问话,谢聿铎当真皱眉想了想,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咱们家银子去处不少,可是真没有国子监。这样顶有名的学府,很难开口找我借银子。” 沈绮原以为这国子监的名额,是谢聿铎暗中花银子买来的,没想到,真是兄弟俩光明正大考来的! 这两人,当真这般争气! 无论如何,两人能一起进国子监读书,都是沈谢两家祖坟上烧高香的好事儿。 国子监明年春天才入学,可沈绮当晚就开始盘算给老家报喜,给两人收拾行李,打点随同入京的下人…… 算着算着,她长叹一声。 “才十七八岁的孩子,还不怎么懂事,就要闯到那么远的地方,真叫人放心不下啊!” 谢聿铎正在榻上看白日里没读完的书,听见这话,轻笑一声。 “月儿,我像他们俩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云贵的山里,骑着马走了半年的山路了。” 沈绮听见这话,也一笑。 “还真是,我都快忘了,我家夫君十七八岁,就出门远游,孤身一人,纵横南北,闯荡江湖,硬是赤手空拳,为我们家挣下这么大一片家业……” 每一句都是实话,但谢聿铎依旧被她夸得很舒服。 “娘子,低调些,咱们低调些!” 沈绮被他逗得直乐,笑得直不起腰。 笑罢,谢聿铎见沈绮又想得出神,明显还是放心不下,随手把书一扔,把她揽在自己怀里。 “还在担心?” “嗯,总觉得他们还是小孩子。” 谢聿铎看着她的愁容,啧啧叹息。 “你哪里像他们的嫂嫂、姐姐,你像是他们的娘亲,像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的娘亲。” 沈绮听了,竟然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在她的心里,这一大家子人,三个小告状精自不必提,就连玉镜、聿铄、沈纪,都是让人操心的孩子们,她时时惦记,事事照顾,总想把事情都做周全了。 除了自家夫君,每个都像她养大的孩子。 谢聿铎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有些感慨。 “月儿,难怪孩儿们都亲你,爱你,你天生就是一个顶顶好的娘亲。有你,这个家才有家的样子。” 沈绮微微一笑,知道他还在为孩儿们越来越不亲近他而伤神,仰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有意安慰。 “聿铎,你也是这世上,顶顶有钱的爹爹!” 谢聿铎果真被她逗笑了,心怀大畅。 “确实。” 成婚十年,他算无遗策,择地生财,四方纳客,积聚雄财,从南到北,生药、香料、茶叶、丝绸、玉石、瓷器、钱庄、货运……都离不开广陵城谢大官人的生意线。 时至今日,他那江北首富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在权贵如云的京城,也闻名遐迩。 谢聿铎被她夸得舒坦,想了想自家的富贵,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你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陪着他们一起去京城。” 沈绮无奈一笑,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跟着去?丢下你们这一大家子大无赖、小无赖?那不更不让人放心了!” “那就都去,大家都去京城。” 沈绮直起身子看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嗯?你什么意思,谁都去?” “家里人。咱们家的那两个读书人、你,我这个大无赖、你那群小无赖们、玉镜、再带着小绫,一起去京城玩玩。” 沈绮半信不信。 “真的啊?” “比珍珠还真!反正咱家在京城里有现成的宅子,叫人提前收拾一下,咱们一家人,一起过去玩些日子,正好让玉镜一家团聚,顺便把弟弟们送去国子监,等他们入学读了书,也安顿好了,你彻底放心了,咱们再回来。” “那如果真要去的话……要去多久?” 谢聿铎掰着她的指头,给她好好算了一下。 “既然一大家人,大老远去了,光安顿下来,就得半年时间吧。等咱们把俩读书人安置好,就又是半年时间。既然去了京城,你少不得还要去孟家厮混厮混,我也要顺便打理下京中的生意……这么算下来,差不多两三年吧。” 沈绮听得一愣一愣的,开始相信他真没开玩笑。 “可是咱们家的下人……还有这宅子……还有你在省里这么大的生意……” 谢聿铎一笑,把她的脑袋按回到自己的怀里。 “宅子又不会跑,叫下人们在家看着,咱们日后从京城回来,还要接着住呢。生意嘛,本来京城就有一条大生意线,去了我也不会闲着。至于省里的这些杂七杂八的,先叫小五盯着几个月,等打理清楚了,再交给掌柜们看着,都是做熟了的买卖,出不了大错。” 沈绮听着听着,眉头一皱。 “你叫小绫跟着咱们去,把小五留下?你可别招人恨了!” 谢聿铎低声一笑。 “几个月而已。何况我有心送他一份大礼,他不敢恨我。” 沈绮好奇。 “什么大礼?” 第179章 谢聿铎看她一眼,闲闲一笑。 “你猜猜看?” “嗯……一座京城的宅子?” “他早就有了。” “那……给他和小绫办场亲事?” 谢聿铎眉毛一挑。 “呵,你能劝得动小绫?” “哦……那我猜不到了。” “……是一条生意线,单独交给他做,我放手不管。” 沈绮倒没惊讶,“嗯”了一声,凭着杜小爷的本领,这也是早晚的事情。 不过,这份礼确实不小,十几个京城的宅子也比不上。 “那咱们这次去京城,路上坐车要走多久?” 沈绮最不喜欢走远路,光是坐车,就坐得头昏脑涨,这几年,孩子一多,她连平山县都回的少了。 “这次不坐车,我打算坐船,更平稳些。” 沈绮又抬头看他。 “胡扯,坐船能坐到京城?” “能。沿着洛水,先到运河,再沿着运河,一路北上。” “这些年,你去了京城那么多次,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还有这条进京路线?” 谢聿铎狠狠亲了她一口,得意一笑。 “因为这条线,是咱家船队新拓出来的。” 第144章 京中重逢 谢大官人果真说到做到,次日就和家人说了去京城小住几年的打算,一家子大大小小,无不欢欣鼓舞。 又一连忙了好些日子,谢聿铎在外边四处安顿生意,打点人手,沈绮带着玉镜、小绫在家收拾行囊,安置奴仆,又早早派人先去京城修整宅院,另有一队人马先行探路,沿途访查路线,确保此行无虞。 直到深秋季节,一家人离了广陵城,登舟而去,一连二十几艘宝船,乘风北上,往京城而去。 谢聿铎出行多年,从来都轻车简从,以速为上。 可他一旦拖家带口,便将“轻速”二字抛之脑后,家里孩儿们吃的,玩的,用的,眼下心爱的,曾经心爱的……通通带上。 就连谢家大小姐那匹浑身雪白的珍珠马,也有自己单独的船舱。 一路上,众人且游且行,但凡遇到好玩的地方,就停下船队,沈绮和玉镜带着孩子们上岸好好玩个几天,谢聿铎也顺便看看当地的自家铺子——从广陵城到京城,沿途每座城里都有几间谢家的铺子。 这么且游,且玩,且走,直到初冬时节,谢家众人方才弃舟登岸,换了高车骏马,又慢悠悠行了一两日,终于抵达这次远行的终点。 京城,青云街,谢家大宅。 因为地处京城,朝廷对商户的住宅规制要求越发严整,不得随意逾制。且谢家虽处豪奢,可夫妻俩一贯不大夸耀自家的富贵。 因此,青云街新宅子的规格,和康乐街宅子大差不差,依旧是五进院子,只在左右两侧多些园林庭阁,甚是低调。 可一进大门,便见厅堂高远,院宇深沉,门户严整,确有豪门大家之风。 再到了后院,更有锦绣铺地,珠帘高卷,正房里,云横绣榻,月映锦屏,步步生花,处处锦乡。 两侧园林中,几处清溪泻雪,石磴穿云,又有峻石翠嶂,绣槛飞楼,若要细细逛时,一天也逛不完。 端的是一派富贵逼人的景象。 初来乍到,虽然这新宅子早就派人修整过,沈绮也少不得着意安置,费心安排。 这宅子谢聿铎来京时常住,因谢家在京中的分铺也多,临街便不设铺子,临着青云街大道,四舍周邻也都是非富即贵的门户,多多少少听说过江北谢家的泼天富贵,见谢家人合家来住,少不得送了花红礼物,前后往来不绝。 京城众多商友,都和谢家的生意关系不小,谢聿铎往年来京城办事的时候,也都是常来常往得,大家都听说过他家的沈夫人,这次见了他妻儿都到了,又少不了连日宴饮。 等一家大大小小都安顿下来,因京中冬日冷寒,一双儿女接连生病,沈绮依旧揪心,衣不解带,日夜不离。 眼看孩儿们的病都好了,忙忙又近新年。 京中新年,较之广陵城又是一番新景,天子脚下,皇城御都,各家登门拜节,访客络绎不绝,又有邱家和玉镜这等骨肉至亲,一起在京城过年,宴饮不绝,贺礼如云,把沈绮和小绫都忙得人仰马翻。 直到开了春,沈绮又要打发两位弟弟去国子监入学读书。 国子监是京中的顶级学府,读书的弟子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像沈纪、谢聿铄这等商户子弟甚是少见,两个年轻人初来乍到又意气风发,跃跃欲试。 沈绮忖度,怕给兄弟们准备的衣食用具过于富贵,叫人说铜臭气,又怕过于简朴,叫人低看一等,少不得处处留心,把桩桩件件安排妥当,才放心打发两人入监读书去了。 等到送走了他们,夫妇两人才真正缓了一口气,有些对坐闲谈的闲散时间。 谢聿铎见她近日忙碌,很是感慨。 “月儿,我原以为自己在外边做生意,就够忙了。偶尔抽出空来瞧瞧你,才知道你这番心思,一点也不比我费得少些!” 沈绮揉了揉酸软的腰肢,莞尔一笑。 “夫君,谁家的娘子不是这般忙?如今你有心看到,得了你这句话,我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谢聿铎见她腰酸,伸手揽她入怀,替她轻轻揉弄。 “我做的那些生意,你还能帮我看些文书,出些主意。你费得这番心思,我虽有心,也不如你这般体贴细致。” 第180章 沈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哥儿,你倒伶俐地紧。若是世上的精明全被你占尽了,还要我这做娘子做什么。” 谢聿铎一笑,趴在她的耳边,细细给她讲些悄悄话,又叫沈绮一顿笑骂。 一家人在京中住了小半年,沈绮当真觉得谢聿铎算的没错——虽说是小住,可若是不待上两三年,根本尝不出来这京城日子的滋味。 饶是京中权贵如云,挥金如土,江北谢家的富贵,也足够让人侧目咋舌。 沈绮初来乍到,所到之处,宴席之上,总会有人前来找她敬酒。 京中多豪奢,以欢宴放饮为豁达,以珍宝艳色为盛礼,银烛如昼,珠翠飘摇,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一番繁华如锦。 沈绮看着一波一波前来敬酒的人,只是点头微笑,其实除了旧友孟氏,她一个人都认不得,依旧挡不住人家的热情寒暄。 这可真不怪她记不住生人,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些人。 但这些敬酒之人,都听说过江北谢家沈夫人的名号。 多年之前,谢聿铎曾在平山县的明烛之下对她说过,要叫她做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商家娘子。 他果真做到了。 第145章 竹马青梅 京中宴会如云,可沈绮最常去的地方,还是文家。 文博远两年前被调回京,自然是升了官,现为户部郎中,明习政典,决事如流,官声极佳。 官衙事忙,他却和孟清徽日渐恩爱,鱼水甚笃,一有空就回家寻夫人,一起做些不足为世间君子言的事儿,温故知新,乐此不疲。 孟氏极为受用。 当年沈绮那种恩爱欢喜的好日子,如今也被她过上了。 因此,夫妻俩连年添了孩儿,除了在广陵城生下的长子文立言、次子文立行,回京后,又有了一个娇娇的小女儿,刚满半岁,冰雪可人。 沈绮进京之初,与这位闺中密友再次重逢,两人笑得都哭了。 “好个狠心的人儿,现放着京城的大宅子不住,赖在广陵城不肯过来,好歹我三催四请,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沈绮瞧着她家的小女儿,笑意盈盈。 “原本是不来的,听说你家女儿这般玉雪可爱,我自然要先来看看,别被别人家抢先定了娃娃亲!” 两人都是一笑。 孟清徽刚在沈绮身上擦完了欢喜的眼泪,一抬眼,又看见了她身后亭亭玉立的谢怀明,上去一把抱在怀里。 “儿媳妇,我好想你啊!” 明儿自幼就是被她这么叫大的,见怪不怪,小手一伸,更抱紧了些。 “明儿也想你!” 孟氏身后,一大一小两位文家公子,齐齐红了脸。 谢家的怀明、淮朗,文家的立言、立行,都是自幼熟识,一起玩大的好友,虽然一别两三年,再次相见时都有些别扭生疏,但多少都有些印象,很快就又一起玩耍了。 文家大宅里,沈绮和孟清徽手拉着手,亲亲热热说话,谢聿铎和文博远主客对坐,客客气气喝茶,孩子们你追我赶,满院子乱跑,后边跟着一群丫鬟侍女,生怕他们不小心磕着碰着。 文家大公子文立言,今年也是八岁,只比谢怀明大了两个月。他的模样随了娘亲,长相出挑极是俊秀,性子随了爹爹,斯文乖巧。 他自小跟着做翰林的爹爹读书启蒙,素来喜爱读书写字,就把大家带到他的小书房。 他从书匣里拿出了一个很是金贵的檀木匣子,给大家看他珍藏的古籍善本。 “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古书,世间少见,很是珍贵。” 谢家大小姐瞧了两眼,上面全是字,没有画儿,顿时兴致缺缺。 “这全是字儿,有什么好看的?下次我再来的时候,给你们看看我的书。” 文立言一愣,这书上,不是字儿还能是什么? 等隔了几日,沈绮又带孩子们来玩儿的时候,谢怀明果真带了一册厚厚的书来,翻开一看,里面确实没有多少字。 一张一张,全是崭新的银票。 这小丫头应了谢聿铎的话,果真是步步富贵的命,素来喜欢金银珍宝,连收藏的爱物儿都是银票。 “这是我爹爹给我搜罗来的,各个钱庄、各种花色,只有世上有的,他都给我找来了。呐,这张我最喜欢,是我家钱庄刚印出来的,你们看。” 她指到的那张银票,不仅最大,花样也最繁复。 文立言通了不少文墨,一瞧见上面的字,登时脸色一白。 十万两。 这京中的钱庄规模,比小小的平山县大多了,可这十万两的银票,寻常人也是少见。 谢怀明草草翻了一遍,文立言在心里就粗粗算了一下,这本书里大大小小的银票加起来,约二三十万两,就这么被谢家大小姐拎着满街乱跑。 文家二公子文立行,长相不如娘亲哥哥那样秀气,性子却最像不拘一格的孟清徽。 他比明儿小了快两岁,最喜欢骑马射箭,又不爱读书,还不大认识字,并不知道这是多少银子。他见哥哥站在那儿脸色发白不说话,为了不叫谢家大小姐小看了自家,毅然决然挺身而出。 “走,咱们去玩射箭!” 在射箭场上,他拉起小弓,架上竹箭,“嗖”的一声,一下就射在靶上。 这小弓竹箭虽然是孩童的玩物,也比小淮朗的准头强了许多。 第181章 一旁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喝彩,明儿也笑着拍了两下掌。 正巧见文家下人牵来一匹小红马,她随手小弓竹箭,翻身上马,围着射箭场转了一圈儿,也不停马,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英姿飒爽,神气十足。 见她笑着翻身下马,文家二郎自愧不如,不觉脸上一红。 “你……你这是怎么学会的?” 谢家大小姐扔了小弓竹箭,马上拿干净手帕子擦手。 “这个嘛,骑马是爹爹教的,射箭跟舅舅学的,又不难,值什么!” 她回身看看谢家的小红马,啧啧叹息。 “你家的马儿是红的,又用红锦马鞍,颜色有些不出彩。就比如我的珍珠马,浑身雪白,没有一点儿杂色,就得配上纯金的马鞍,颜色才能鲜亮呢!” 文立行都快哭了,这是他最得意的小红马。 说罢,明儿笑着拍了拍文家二郎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事弟弟,下次我把家里那个满嵌翡翠的马鞍拿给你,那个翠绿色配上小红马,正好看!” 谢淮朗习以为常,认为姐姐说的很对,笑着点头附和。 文家兄弟俩,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从此再看这位谢家的小青梅时,总觉得她浑身发光。 嗯,是金子的光。 第146章 平阳长公主 四月,文府又来请帖,邀请谢家众人来宅中赏花。 文家是京中世家望族,子嗣繁多,深宅大院,孟清徽在广陵城逍遥了好些年,归京后实在住不习惯,就以夫君府衙事多的名头,另外置了宅子单住,文大人也做出一副家中繁文缛节不堪重负的模样。 文家素来不敢怠慢这位圣贤之后,见自家儿子如此辛劳,就答允了。 时值仲春时节,文宅花园中的姚黄牡丹开得极好,正是观赏的盛时,谢家众人早就得了消息,都要去做客赏花。 一家人出了门,谢聿铎依旧骑马,沈绮单独坐一辆车,小绫带着大小姐谢怀明坐第二辆,丫鬟带着小少爷谢淮朗坐第三辆。 两家地处繁华。离得不算太远,不一时就到了文府。 自从半年前来了京城,谢家众人来文家少说也有几十次,两家算是通家之好,又没有外客,再加上孩子总要一起玩耍,因此往日总是男女不避,合席而坐。 可这次,沈绮一下车,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文家门口,文大人官袍严整,孟夫人珠翠满头,齐齐露面,郑重迎接,可两人的神色都有些肃穆,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若是从前,文大人绝对不会穿官袍,孟清徽也不会这般郑重装扮。 这可……不像是平日赏花的架势。 沈绮牵着女儿的手,心里有疑,转身去看谢聿铎,恰好谢聿铎也正在看她。 夫妻对视,两人都觉出有些异样。 沈绮刚一走近,孟氏就忍不住上前两步,一把拉住她的手,附在耳边低声叮嘱。 “今日,我家府中有贵客,你们等会儿见了,一定要整衣肃容,好生行礼,万万不能有丝毫差池……” 沈绮被孟氏这番话,说得心头发紧。 “怎么,你婆婆来了?” 孟清徽眉头紧皱,脸色略微发白,手上微微有汗。 “不,不是……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他们只比你们早来了一刻钟……明说是在等你们,可又没告诉我们说是什么事儿……” 这世上,能叫见惯了大世面的河东孟氏慌得脸色发白的人,可不算多。 沈绮攥着她略微颤抖的手,示意她先稳住。 “你别慌,先说咱们去见谁?到底是哪位贵客?” 孟氏心乱如麻,听了这话稍微冷静下来,用手捂着附在沈绮的耳边。 “这位是……平阳长公主。” 沈绮一愣。 往日赴宴时,她听京城的贵眷们聊闲话提起过,平阳长公主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嫡亲姑姑,身份顶顶贵重的皇亲国戚。 但她,不仅仅是简单的皇亲国戚。 十六年前,北疆发生动乱,平阳公主的驸马带兵迎敌,不幸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当年的平阳公主年仅二十四岁,夫君新丧,她却来不及悲痛,而是率领残兵旧部,派兵遣将,奇谋杀敌,最终打退敌兵,死死守住最后五座城池,北疆才不至于全部落入敌手。 平阳公主返京之后,先帝大病垂危,临终前,拉着嫡亲妹子的手,托付她关照幼年的太子,保住万里江山。 平阳公主新丧了夫君,最疼爱她的皇兄又将辞世,把这千钧重担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满含热泪,点头答允。 先帝驾崩,太子年幼登基,公主奉了兄长遗诏,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辅佐新帝,监国十年。 直到四五年前,眼看新帝成人大婚,她才退位还政,依旧是新帝最信赖的皇亲重臣。 论出身,论功绩,论地位,这都是沈绮遥不可及的人物。 沈绮想不明白,平阳长公主是凤子龙孙,又曾掌政十年,怎么会等自己一个商户娘子? 临走前,沈绮回头去看,文大人也在拉着谢聿铎,低声说些什么。 显然,谢聿铎要去见的人,也是一位高不可及的贵客。 人分两路,文大人引着谢聿铎去前边书房,孟清徽陪着沈绮,带着谢家的孩子们去后边花园。 第182章 四月阳春,姚黄牡丹开得正盛。 那片婀娜华贵的牡丹前,平阳长公主迎风独坐,她身上的明黄,比大片的姚黄牡丹还要耀目夺目。 沈绮心跳如鼓,整衣肃容,带着孩子们,依制行礼跪拜。 “沈夫人,请起。” 平阳长公主年近四十,面色平和,面带微笑,她不是顶出挑的美人,但满身都是不怒自威的贵气。 这是曾经掌握天下的人物,沈绮身为商户娘子,实在不敢造次,饶是见惯了京中勋贵的孟清徽,即便顶着圣贤之后的名头,今日也格外小心翼翼,一板一眼,很合规矩。 平阳长公主倒是非常平易近人,请众人起身,马上赐座,让人赏茶。 落座后,平阳长公主很是亲切得和沈绮谈话,问她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在路上走了多久,这半年京中住的习惯吗,家里孩子们都好吗…… 这都是常见的话,没提到一句大事儿。 沈绮稳住心神,字斟句酌,依礼回答。 这边儿,大家聊了半日家常,眼看在场众人都略略放松了心神,谢家的孩子们也不像刚来那般拘谨怕生,长公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着看向沈绮身后的谢怀明。 “这位,便是谢家的大小姐?” 沈绮见公主问起了自家孩儿,忙起身,领着女儿再次行礼。 平阳长公主微微一笑,让人起身,招手让明儿到身边来。 “来,小姑娘,到我这儿来。” 明儿早就察觉到今日与往日不同,收起了平日的小爪子,格外端庄可人,乖顺地走到她跟前,亭亭玉立。 长公主笑着牵起她的手,伸手把小明儿揽在自己怀中,一脸欣赏的微笑。 “你叫怀明?真是个好名字。好一位端庄的姑娘,很有沈夫人的气度,我很喜欢。” 公主又回头看看满脸不安的沈绮,脸上依旧带笑。 “沈夫人,我一生没有子嗣,膝下犹空。你若是舍得,我想把怀明姑娘认在名下,就做我的干女儿,你觉得如何?” 沈绮心中一冷。 当年,广陵城中的知府夫人送了自家女儿一份格外厚重的见面礼,谢聿铎付出了十二万两白银。 今日,曾执政监国长达十年的平阳长公主,竟然能给一个商户女儿这样出格的殊荣,她到底要让谢家付出什么? 第147章 皇权在上 虽说有皇权在上,沈绮也不是不敢推辞,可平阳长公主,实在没有给她推辞的机会。 她话音刚落,沈绮尚未起身,就有身着宫装的侍女奉上礼物,向前跪承。 又是一份早就备好的礼物。 长公主略看了看,点了点头,挑了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亲手戴在明儿的颈上,笑着问她。 “怀明,喜欢吗?” 明儿略略抬头,看了一下大家的神色,她毕竟才八岁,实在不清楚为什么今儿众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她看看眼前身穿明黄,满脸含笑的公主,点了点头,实话实说。 “喜欢。” 公主也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干女儿了。” 沈绮心中一冷,起身上前,正要说话,孟氏见状,跟着她一起上去,顺势俯身拖倒,一起跪拜谢恩。 皇权,至高无极。 经商的谢家也好,做官的文家也好,甚至河东孟氏圣贤嫡系,再大的富贵,再高的门第,都在皇权之下。 无论沈绮答不答应,怀明点不点头,平阳长公主要做的事情,必不可挡。 沈绮跪拜在地,忍不住把指甲掐进了手心。 …… 日落西山,谢聿铎才出了书房,长公主早就起驾回府,沈绮已经带着孩子们等他很久了。 谢聿铎面色冷硬,沉默不语。 一位老者,并肩走在他的身边,一直把人送到车马跟前。 文大人走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沈绮不知道那老头的身份,趁机打量了一下,见他年近七旬,头发苍白,却衣冠整齐,步履平稳,满面都是温和的笑容。 离别上马之际,谢聿铎略一犹豫,还是转了身,俯身向那老者行礼,沈绮见状,忙拉着孩子们,准备跟着下拜。 那老者上前一步,双手扶起了谢聿铎,语气满是诚恳。 “贤公何必客气,实在有劳!老夫多谢了!” 他又看了看带着孩子们侧立在旁的沈绮,也是满脸慈祥。 “沈夫人,您有一位好夫君啊!” 沈绮没有否认,略低了头,低声谢他夸赞。 众人告辞归家,刚走出了一条街,没等沈绮叫他,谢聿铎自己翻身下马,掀开车帘,跨步进了沈绮的车里。 沈绮早就想叫他过来,此刻心乱如麻,拉着夫君的胳膊,一连声地问他。 “那老头子是谁?他为什么要谢你?他要让你做什么?” 谢聿铎长叹一口气,径直在车上躺了下去,把头枕在沈绮的腿上,又拉住她的手,遮在自己的眼上,声音低沉。 “他是,当朝宰相,周廷恩。” 沈绮听了,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满心苍凉。 掌权公主,当朝宰相,无论是哪一个,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不是谢家能吃罪的人物。 谢聿铎忍不住拿沈绮的袖子遮住脸,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尽量平静心绪。 第183章 “他请我,帮朝廷筹措军饷。” “军饷?打仗的军饷?这不是朝廷的事儿吗?咱们又没做官,为什么要你筹措……这……这得多少银子?” “八千万两。” 当今朝廷的国库每年的税收,满打满算,才不过三千万两白银。 他们要谢家,拿出近三两年的国库收入。 沈绮听了这么大的数目,倒是心头一松,她知他的身家,也知道谢家产业的年成。 “还好,咱们家拿得出来,也就是费上七八年,最多十年时间……” 谢聿铎摸了摸她的手,苦笑一声。 “三年时间。” “三年?!这么短的时间,朝廷要借咱们八千万两白银!” “……只借,不还。” 沈绮听罢,心头大怒。 “他们怎么不直接下旨抄家!还来得快些!” …… 谢家夫妻刚刚到青云街,还没到家门口,文大人和孟氏就跟着过来了。 四人一起进了书房,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把今日所有细节都盘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十年前,北疆动乱,大片辽阔国土,沦丧敌国之手。而今,皇帝亲政数载,年轻有为,眼见国富民强,早就筹划挥兵北上,收复旧土。 北疆的仗,早在三年前就打起来了。 本以为两年就能成功收兵,没想到拖拖拉拉直到现在,战事逐渐吃紧,双方开始拉锯,可国库日渐空虚。 筹措军饷,是当朝宰相周廷恩的第一大事。 国库空虚,江北谢家这富可敌国的商户,就是最惹眼的银子窝。 …… 文家夫妇百般解释,他们当真不知道长公主和宰相大人的这般盘算。 文大人今日休沐,昨日给谢家下帖,确实就是为了赏花一聚。 谢家众人未到文家之前,他们正叫人准备好赏花的果子茶点。 突然,下人传报丞相大人下临文府,慌得文博远忙换了官袍,出门相迎,宰相大人却身着便服,坐在书房喝茶。 文家后宅,孟清徽刚得知夫君去接待当朝宰相,就有人通传,平阳长公主驾到。 事情太急太紧,夫妇俩当真猜不到这是什么事,但掌政公主和当朝宰相同时到府,必定是惊天大事! …… 听罢,谢聿铎扶额长叹。 他们知道他的身家能拿出八千万两,知道他素来疼爱女儿,知道他们来了京城,甚至知道他们今日会去文家…… 皇女权臣,从天而降,打得人措手不及,绝非一日之功。 今日一见那老丞相,他就知道沈纪、聿铄的国子监名额,必然是他有意为之。 而今看来,谢家来不来京城,去不去文府,朝廷都早早盯上了谢家这块肥肉。 谢家不来京城,广陵城也在皇土之内。 朝廷要用商户的银子,可用利诱,更可用威逼。 但凡挑出一丁半点儿的错处,一道圣旨,满门抄家流放,实在不费一点力气,再富可敌国的商户,银子也自然归到国库。 沈绮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想过抄家。 可是,江北首富谢聿铎,实在是个无可挑剔的良商。 在内,他钟爱夫人,养老抚幼。在外,他交富济贫,乐善好施。 他从小小的平山县,一路发家至富冠江北,少不了蚕食鲸吞,纵横捭阖,自然有异乎常人的心机手段,也有许许多多不可对人言的商海计谋。 但是,他的手上查不出人命,他的生意绝不犯国法。 干干净净。 他答应过沈绮,绝不伤人性命,绝不身涉险境。 他娶了一位素来小胆儿谨慎的夫人,为了叫她梦里安心,他一向顾惜人命,安守国法,终于得此良报。 所以,朝廷决定好好跟他商量。 没有抄家灭族,满门流放,这就是朝廷给出的筹码。 第148章 生死攸关 送走了文家夫妇,谢聿铎和沈绮在书房对坐,商议良久。 三年时间,八千万两白银,谢家不是拿不出来。 这是谢聿铎半生的心血,一大半儿的身家,若是俯首听命,拱手让人,确实可以保住自家妻儿,全身而退,甚至可以回到小小的平山县,再过上一生的富足日子。 可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这八千万银子并不在他谢家后院的库房里,而是在每一条日夜周转的生意线上,在千城万家的谢家铺子里,在数万名谢家掌柜、管事、伙计的家用里……乃至于五湖四海各方商友的钱袋里。 此时接了重担,拿出八千两白银充做军饷,可以抽身而退,但必然元气重伤,半生心血付之东流,日后绝难东山再起。 可若是坚决不拿,直接推掉这个差事……其实,从老宰相开口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说不的机会了。 书房里,老宰相用家国大义诚恳劝他,功在当时,利在千秋,言辞极其恳切。 可在后院花园中,平阳长公主有意抬举他的妻儿,又将小明儿认作义女……没有将明儿带走抚养,已经是留了体面了。 她没当场带走明儿,但让谢家人都知道了,她随时可以。 一明一暗,一阴一阳,可硬可软,可赏可罚。 好计谋!好手段! 当朝宰相,监国公主,不愧是玩弄庙堂的顶峰人物。 他不能说不。 第184章 从这日起,谢聿铎没有再回后院。 他连夜给小五在内的十几位心腹写了亲笔书信,命人飞马快传,火速来京城议事。 随后,他添了了十几位京城店铺心腹管事,派了得力小厮分头去请,连夜赶来,齐齐聚在谢家外书房的大厅中,开会议事。 这场议事,一连持续了二十多天。 谢聿铎衣不解带,夜以继日,一直在跟不同的人群商议、谋划、推演。 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 众声喧哗,谢聿铎坐在主位,沉默地听着大家提出一个接着一个的主张。 有人主张壮士断腕,收死几条占银最多的生意线,尽快筹措出八千万两白银,按时交付朝廷,早渡此劫,之后再收整生意,徐徐图之,逐步恢复元气。 有人主张循序渐进,以守为攻,一边筹措少部分银两充做军饷交差,一边向朝廷提出利己的条件,尽量拖延交付时间,慢慢磨掉朝廷的压力。 有人决定一鼓作气,打着朝廷的旗号,趁机扩大产业,等到生意翻倍之后,就可以拿出多得的利润,抵消这次军饷带的重创。 …… 人声鼎沸,夜以继日,通宵达旦,争议不休。 青云街的门口车马不绝,前边的书房一直有人在议事,谢家后宅的茶房就一直在供应茶水,伙房也在按时供应饭食。 沈绮留意看着,眼看议事的人越来越多,提神的茶水越要越浓,三餐吃食却用的不多。 这事儿实在是生死攸关,众人都一直在争吵,唇枪舌战,声嘶力竭,喝浓茶提神都喝够了,实在没有心思,也没有胃口吃饭。 一日,沈绮看着下人们又抬回来了没动几口的饭食,掐指算算,自己已经十来日没有见到谢聿铎了。 当夜,夜深人静,明儿还是睡不着,让丫鬟提着灯来寻娘亲。 沈绮也没睡,正在灯下苦思,见女儿过来,揽她入怀。 “明儿,怎么还不睡?” 怀明贴在娘亲的怀里。 “娘,我好久没有见爹爹了。” 她自出生之日起,便是谢聿铎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即便是后来有了弟弟谢淮朗,也不曾少了一丁点儿的宠爱。 沈绮心中一酸,抚着她的满头乌发。 “爹爹在忙着做大事儿。若是成了,他便是这世间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谢怀明抬起杏眼看着娘亲,眼中含着泪意。 “可若是……若是……” 小小的人儿,还有这般的忧思,沈绮忍不住抱紧了她。 “你放心。你爹爹素来心有成算,他若说能成,这事儿一定能成。若是不成……我们一家儿,走到哪儿都是一家儿。” “娘亲,那天……我是不是,不该答应做那公主的干女儿?” 沈绮轻轻一叹,用温暖的怀抱抚慰心有愧疚的女儿。 “这儿是大人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这些事儿……都会来。你只管问你的心,你当真喜欢那位公主吗?” 怀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还是最喜欢娘亲。” 沈绮心中一暖,笑着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等送女儿回去睡了,沈绮在灯下思忖良久,还是难以安心,就没带丫鬟,自己孤身去了书房。 书房的前厅,银烛辉煌,灯火通明,四面八方而来的管事们还在争论不休,高谈阔论,争吵声此起彼伏。 后边的小卧房内,谢聿铎正躺在书房内小卧房的矮榻上小憩。 他与众人议事许久,实在是撑不住,才被小五劝回来,稍微歇上一两个时辰。 沈绮悄悄坐在榻边,细细看他的容貌。 这容貌,她看了很多年——当年成婚时,他才二十四岁,而今三十有五。 他瘦了,面色疲乏,即便在深夜的睡梦之中,眉头也是微微皱起。 沈绮忍不住在心中悲叹——早知如此,还要这劳什子的泼天富贵做什么,还不如一起回了平山县,他继续做他的谢二爷,她做他的沈二奶奶。 哪怕两人回了小小的白河镇,像爹娘般一起经营个小小的绒线铺,养活好孩子们,也强似这般走在刀尖上的富贵。 第149章 定下章程 心绪起伏,但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动。 她怕吵醒他。 她只想在这深夜里,安安静静,看着自家夫君,好生歇上一会儿。 大约过了两刻钟,谢聿铎眉头微皱,不一时就醒了过来。 他抬眼看见沈绮在自己身边坐着,喟叹一声,撑着胳膊坐起来,拉了拉她的手。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睡不好吗?孩子们都好吗?” 沈绮勉强一笑。 “孩子们都好,我也好,睡得好,吃得好,吃了睡,睡了吃,连你那份都有了。” 谢聿铎微微一笑。 “我还好,你放心。” 沈绮眼见他的疲惫模样,实在是放不下这颗心。 眼看谢聿铎要起床,沈绮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劝他再睡上一会儿。 谢聿铎知道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大家就快论个章程了。你放心,这事儿虽难,却能成。” 沈绮点点头,伸手扶他起来,谢聿铎却脱了外衣,要另换一套新衣服来。 沈绮忙去给他拿,又忍不住抱怨。 第185章 “都忙成这样了,还要换衣服,外边又没有大姑娘,穿什么好衣服,又有谁看?” 谢聿铎精神好了些,乖顺站好,让她服侍自己穿衣服。 “事虽难,却要好好做。月儿,越难的事情,人的精气越要好。一但精气倒了,原本能成的事儿,也要倒了。” 谢聿铎穿好了衣服,趁着她给自己束腰的空档,还是忍不住把人搂在怀里,好生亲了一会儿。 沈绮眼见他的腰都瘦了,知道他事多如麻,此刻也不敢推他,任凭他肆意掠取。 亲罢,谢聿铎把她搂入怀中,去闻她脖颈间的香气。 沈绮被搂得动弹不得,还是忍不住轻声叮嘱。 “事情再难,你也要记得好生吃饭,按时睡觉,就当是为了我……” 谢聿铎低了头,在她耳侧喃喃低语。 “你放心,等我忙完这一阵儿,回到床上还能……哭你。” 沈绮苦笑,当真是想捶他! 可又舍不得。 这人说罢,终于畅怀一笑,又亲了亲,随即转身推门,去了前厅。 …… 多日不休,筹谋良久,终于尘埃落定。 谢聿铎决定接下这个重担——在三年时间内,筹措出八千万两白银,充作北疆战事的军饷。 可他是天生的生意人,这等白赔本的买卖,也要尽力挽回些。 他和周宰相又有多次密谈,跟那老狐狸多番较量,你来我往,拉扯了好些回合,终于定下了章程。 在三年时间内,谢家可以拿出八千万两白银,分成五批,每次一千六百万两,拱手交付朝廷,用来支应遥远的北疆战事。 作为条件,这三年时间内,为了筹集军饷,朝廷要给谢家三百六十家紧要铺子以官商的身份,特准谢家插手江南盐务,协助谢家船队开辟南北海运航线…… 最重要的是,必须保他妻女家人安乐无忧。 周宰相见他终于答允,拱手相拜,以国士称之,并以命发誓,定不辜负谢公的大忠大义。 谢聿铎微微一笑,只在心里骂他。 第150章 去趟北疆 章程已定,谢聿铎打起精神,纵横谋划,精心部署,劳心劳力,人自然也越来越忙。 四海八方,谢家的生意线处处绷紧收急,一边维旧,一边扩新,一振再振,力求在短时间内,筹措出朝廷要的军饷之外,尽量不伤及到主干的根本。 朝廷的仗要打三年,谢家的生意不能只做三年。他要一步一步稳住,带着众人熬过这场天大的波澜。 实在是太忙了。有时候,沈绮一连十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有时,夜里一翻身,他就睡在自己的身侧。 偶尔能回家的时候,在芙蓉帐内,他也不像年轻时那样夜夜纠缠。有时候睡到半夜,他歇足了精神,倒生出些想头,忍不住缠过来要她。 沈绮知他辛苦,予取予求,任他尽欢。 直到厮闹过后,她瞧着自家夫君心满意足,额头出汗,呼吸深长,心怀满是爱怜。 …… 谢聿铎说过,这事难,但能成。 一晃儿,两年多的时间匆匆而过,谢家的第四批一千六百万两银子,清查无误,装封完毕,交予朝廷。 有了谢家这样充足的军饷供应,北疆的战事连连取胜,敌国节节败退,形势一片大好。 这日,谢聿铎在外奔波良久,突然回了家。 沈绮正在教儿子写字,见他进来,俩人都一愣。 这两年,他很少回家,淮朗有些怕他,只敢依偎在娘亲的身边,偷偷打量自己爹爹。 沈绮笑着推他出来。 “淮朗,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了,快让爹爹抱抱。” 他才六岁,把头埋在娘亲背后,还是不动。 谢聿铎一把将谢淮朗拉到身边,抱到自己膝上。 这个儿子模样长得很像他,性子却像沈绮,跟他姐姐正好相反。 明儿跟沈绮相貌很像,性子却像谢聿铎一样无法无天,走到哪儿都不会任人欺负。 “爹爹~” “嗯,乖。怎么只有你在家,姐姐呢?” “姐姐又去……去公主家住了。” 谢聿铎长叹,摸着儿子的头,看着沈绮一笑。 “瞧瞧!我帮她家赚银子,她帮我家养孩子!月儿,咱们多少也回来点儿本钱。” 沈绮听了,也忍不住笑了。 自从谢聿铎点了头,长公主当真把明儿认作义女,时常关照,逢年过节就有礼物送来。 倘若北疆传来捷报,她就接明儿去公主府小住几日。若是北疆接连打了败仗,那明儿不回家的日子就更长…… 好在长公主膝下无子,素来对孩子很好,尤其喜欢明儿聪明伶俐,时常带她见人理事,亲自指点一二。 有过十年实权的监国公主,这样的地位,这样的阅历,她能给的指点,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世间难寻。 眼看怀里的儿子一直想往外逃,谢聿铎松了手,任他跑出去玩,自己迈步上榻,径自躺到沈绮的怀里,很是依恋。 “我要出趟远门。” 沈绮抚着他的额头,略略点头。 刚回家又出门,这是常事。他若是一直在家,反倒奇怪了。 “这次去哪儿?我让人给你收拾衣服。” “北疆。” 沈绮皱起柳眉。 “北疆还在打仗啊,你去做什么?” 第186章 “就快打完了。沿途有一条很能挣银子的买卖线路,趁着这仗还没打完,我要去跟当地官员聊聊,尽快拿到手里。一旦这场仗结束了,他们那朝廷啊……呵。” 他没说,沈绮也知道——朝廷会翻脸不认人。 毕竟,直接伸手白要银子,这档子事都能干出来,还没什么不能干的? 谢聿铎又补了一句。 “主要是,这事儿如果能成,那最后一笔银子,也会快些凑齐。” 三年中,谢家生意确实越做越大,但这天底下再大的生意,也禁不住这么频繁的釜底抽薪。 越是到了最后,谢家越是强弩之末。这最后一步,他必须要走好,走稳。 沈绮揉着怀中人的额角,满心担忧。 “可是那边儿还在打仗,我还是担心……” “没事,老宰相会让人一路护送,小五也跟着去。不光是沿途,我也要去最远的边关看看。把银子扔在水里,还有个响儿听!咱们家送出去这么多银子,我总要看看,到底是怎么花出去的……顺便,也让兵将们看看我,瞧瞧到底是哪个蠢人,肯白白掏出来这么多银子。” 沈绮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那……这次去多久?” “北疆太远了。即便用军中快马,日夜兼程,一来一回也要五十天。” “好,你别着急,路上慢慢走,一定要注意身子。” “好,你放心。” “那你这会儿,是想吃饭,还是想睡觉?” 他近年来忙得日夜颠倒,沈绮不确定他要不要歇一会儿。 “想洗澡。” “好,我叫人送水来。” 水很快送到了,沈绮好生把他安置在浴桶,正要转身出去,谢聿铎却拉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我去叫人给你做饭。” “不吃。” 他很久没有回家,忙得废寝忘食,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眼看人又瘦了,沈绮想把他养回来一些,温声哄他。 “我亲自做,你多少赏脸吃点儿,好不好?” “好。” 沈绮见他点头,转身要走,这人的手却没松开。 “我想吃的,可不是饭。” 说着,谢聿铎从背后抱着她,径自拖进了浴桶,好生托抱在自己怀里。 沈绮来不及惊呼,大半个身子都被他拖入水中,头发衣服很快就被浸湿了。 谢聿铎一边低头亲吻,一边在水里解她的衣襟。 久未相聚,她很快就沉迷在这人痴缠不休的吻中,索性踢掉鞋子,任他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抱到浴桶里…… 衣衫尽湿,吻却越来越重…… 第151章 小五的宅子 次日,小五忙完手头上的事,回到自家阔别已久的京城宅子里时,小绫还没走。 她正在提笔批复文书,见小五推门进来,抬头看了一眼。 “回来了?” “嗯。有劳了,昨儿实在忙不开,还好有你。” 这两年,谢聿铎通宵达旦,小五也忙得脚不沾地,小绫是沈绮手把手教出来的,对谢家生意很熟,闲下来的时候,没少帮他看账、批条子。 谢聿铎看过小绫写的批复,很是夸赞,说这姑娘若是在他手底下做生意,不一定比小五差。 小绫放下笔,把批过的账本整理齐整,推到一边。 “这些京城铺子里的总账都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有问题的都圈红了。各省铺子递过来的条子,只批了这些,剩下的等你有空再看吧。我先回去了。” 小五见她起身要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你还要走?” “天还早呢,账都给你看完了,还不让人走?” “呵,我家缺账房先生吗?” 小绫轻声一笑。 “你家若是缺账房先生,我还能当当。别的,当不了。” 这么多年,小五早就听惯了这话,俯身将人拦腰抱起,一把扛在肩上。 “也行,我今日先凑合凑合,睡一睡家里的账房先生。” 他走到床前,把人扔在绵软的锦被里,随即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他许久未归,昨日凌晨刚回京,又忙到这会儿才回来,小绫其实心里也很有些念头,就闲闲斜躺下来,含笑看他一件一件脱衣服。 多年过去,小五已经二十大几,早就长成了宽肩窄腰的汉子,整日风里来雨里去,身子很是健硕。 小绫一眨不眨地看得他身上紧实流畅的线条,心中大动,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这人察觉到了,笑着欺身过来,拉起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腰腹。 “妹子,喜欢吗?” 小绫收起了脸上的微笑,轻哼一声,装作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还行吧。” 如今的小五,可不会像当年第一次的时候,那么轻易就相信她的话。 他垂下眼眸,嘴角噙笑,拉着她的手,往那去。 “这儿,喜欢吗?” 小绫实在是心动不已,索性闭口不言,却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早就被他察觉到了,一声轻笑。 “呵,你分明很喜欢。” 小绫嘴上还是冷硬。 “呵,谁喜欢了?你真是自作多情。” 小五眉毛一挑,笑意更甚,俯身下去,贴在她的耳边低语。 “哦?那上次,是谁哭着求我轻点?还有上上次,那次也是白天,我记得是在……” 第187章 小绫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捂他的嘴,早被这人一把按住,随即俯身亲了起来…… ……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人撩拨得心头热乱,却稍稍撤回身子,退后了半步,语气很是不怀好意。 “你说。” 小绫心弦乱跳,头脑也在发热。 “嗯?说什么?” “说,你愿意嫁给我,愿意做我的媳妇。” 小绫听他又提这事儿,想要起身穿了衣服就走,可此情此景,心里又实在舍不得,一时有些犹豫。 小五故意拉着她的手,又感受了一下。 “你说,只要说了,咱们就来。” “……” “只要说一个字。好。马上就来……” 小绫被他诱哄得意识不清,闭了闭眼,语气干脆。 “……好。” 小五微微睁大了眼睛,提高音量。 “你再说一遍!” 小绫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 “我都说了!好!你来不来啊到底?” 小五生怕她反悔,马上开始来了。 …… 两人正值青春,又是小别重逢,枕上肆意挥洒。千般旖旎,万种风情,实在……不可多言。 …… 事后,小绫困得要命,就留下来睡了一会儿。 小五心中畅快,一点儿也不困,笑眯眯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安睡。 直到日渐西斜,窗户映着余晖,房中一片昏黄浮动。 小绫悠悠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凝神细看,她睡得星眼朦胧,随手拍了他一下。 “傻瓜,你直愣愣看什么呢,吓我一跳。” 小五满脸笑意。 “我在看你啊!娘子,你家夫君,在看你。” 小绫兴尽意足,又听见这话,头脑忽然清醒了,眼睛也能睁开了,语气也硬起来了。 “大白天的,你说什么梦话。你自己睡吧,我走了。” 小五哪里肯放,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娘子,你去哪儿?” “你……闭嘴!谁是你娘子?快快,滚一边去。” 小五看着她这穿上裙子不认人的德行,早有准备。 “你当时都答应了!一连说了三遍!” “你放屁,我只说了两遍。” 小五眯起眼睛,呵呵一笑,满眼狡黠。 “两遍也够了。你认账就行。” 小绫这才发觉自己上了这厮的当,暗自咬牙,一下子就甩开他的手。 “是啊,我是说了两遍,不好!不好!你没听见吗?这有什么不认账的!” 小五看着她无耻薄情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 “你!” 小绫怕他纠缠,赶紧起床穿衣服,越是着急,越是忙乱,偶然踩到了裙脚,一下子就歪在了床边。 小五正恨她薄情寡义呢,哪里肯放,一把将人拖抱入怀。 又来一遍。 …… 可惜,无论再来几遍,她都不肯再松口了。 直到天色黑沉,小五歇好了气息,小绫也懒得回去了,任他在身后摩挲她的背。 “妹子,哥哥又要走了。” “去哪儿?” “北疆,和二爷一起去。” “哦。” “北疆离京城,很远很远。” “……还行吧。” “说不定,我会死在路上。” “……” “小绫,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要是死了,这宅子能留给我吗?” “……” 小五默了一默,最终一声叹息。 “能。” 小绫早就不缺这宅子钱了,分明是故意气他,看他被自己气成这样,还是这般好说话,暗自一笑。 “小绫,你我除了没有拜堂成亲,和夫妻有什么分别?” “……夫妻要生养孩子,我生不了,更不想养。” “我早就说过了,没家没族的人,我不要什么孩子。” “你如今不想要,日后保不齐就想了。” “你还是不信……除了这条呢?” “……若做了夫妻,就不能轻易一拍两散。” 当年,她的父母能当着孩子面,把对方厮打得跟烂狗头一般,有外人看不下去来劝,若实在过不成日子,就分开算了。 眼看双方都被打掉了半条命,她那不争气的爹满脸是血,却一梗脖子。 “这世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看她能到哪儿去!” 小绫实在是怕极了,她早早定了心意,这辈子只由自己做主,再也不嫁谁随谁。 小五咬了咬牙,披了衣服,翻身下床,提笔沾墨。 不一时,他拿了两张纸过来。 一张是婚书,一张是和离书。 两张都写上了他的大名。 杜应宗。 明明有朱墨,他却咬破手指,按上了血印,也留好了空白。 小绫看着血痕未干的婚书与和离书,一时沉默。 “给你,你都拿着。若是我死在北疆,你在婚书上写了名字,这宅子就是你的。” “……” “若是我没死成,这辈子你若想一拍两散的念头,签了和离书,还可以说走就走。” “……” “求你了,求你拿着,好吗?” 小绫合上眼睛,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意。 她接了两份文书,当着他的面,在每一张都签了自己的名字。 第188章 秦绫。 小绫一边按手印,一边说话。 “提前说好了,不办婚事,不摆宴席,也不能叫人知道,咱俩就当没有这档子事儿……” 小五见她终于松口,满心欢喜,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娘子!” “……只能在这宅子里叫。” 第152章 北疆之行 次日一早,青云街上。 谢聿铎和杜小五各自骑马佩剑,别了家人,带着一队负责护送的精悍军兵,往北疆进发。 沈绮见他再次远走,心中酸痛,可还是忍住了眼泪,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他却是为国,为民,为家,她没有法子抱怨。 这两年,因着谢聿铎这桩难办的差事,实在牵扯太大,沈绮在京中很少赴宴,除了偶尔去文家和孟清徽消遣,平日好生照顾孩子,看管家事。 好在,自家还有调皮捣蛋的孩子,国子监还有两个踌躇满志的兄弟,宅子里的园林也不小,风景极佳,逛起来也挺有意思。 这日子,也不算难熬。 可是,谢聿铎说好了此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来回只要五十天,直到第五十三天,依旧没见人回家。 沈绮掐指算着日子,总觉得心神不宁。 成婚十多年来,他出门远行的次数,少说也有几百遭,可他素来归心似箭,每每都会提早到家,绝不晚归。 第五十五天,沈绮实在等不得了,她派了几路人马,分头离京,沿着官道,一路打探消息。 第五十七天,沈绮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小五的书信先传回来了。 他病了,正在返京路上,明早到家。 沈绮收到信,倒吸一口凉气,心都揪紧了。 她知道,谢聿铎自来身子健壮,意志坚稳,从来不会轻易抱病喊痛,他若说病了,必然不是三五日能养好的轻症。 平日,他就算再忙,也会亲笔给沈绮书写家书,可这封报病的书信竟然不是他的字迹,而是由小五代写,那他一定是病得很重很重,重得连笔都提不起来了。 她早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真如此。 饶是心乱如麻,沈绮还是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病了,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沈绮一边让下人收拾卧房,方便他治病静养,一边派人请来京城各大医馆的最有人望的老大夫们,全部留宿谢宅,预备斟酌诊脉用药。 她又叫人把家中库房里收着的药方、药丸、药材,全都收拾出来,分门别类,安放整齐,以便随时取用。 还有,让人把怀明、淮朗都送去文家小住,别在家里乱跑添乱…… 等忙完这些,小绫看着她神色还是不对,强行把她的手掰开,刚发现她的指甲早就嵌入肉里,血都沁出来了,她却不觉得痛。 当晚,沈绮一夜未睡,青云街谢家灯火通明。 …… 谢聿铎此次北疆之行,离京极远。 第二十一天,他才堪堪进了北疆地界。 第二十六天,他在陆续见了十几位边境高官后,顺利谈妥了那条生意路线。 第三十二天,他抵达边关,边防将军出城相迎,当夜与守城将士通宵畅饮。 第三十五天,他辞别众位将士,日夜兼程,返京回家。 第四十三天,队伍途经一处小城,落脚整顿,当晚午夜时分,他遭遇了数名敌国刺客的暗杀…… 谢聿铎素来浅眠,心智机警,腰下放了防身的匕首,一路随行的军士也很有些身手,当场反杀刺客。 饶是如此,他的侧腰上,还是深深受了一刀。 这支队伍奉命保证谢大官人一路平安,却让他受了重伤,实不得已,先由随队军医包扎诊治,再连夜赶到最近的大城,请来名医看诊。 他的病情又凶又急。 一开始,他只是流血后的虚弱乏力,逐渐开始高烧,等到终于退了烧,又开始陆续昏迷不醒。 原本,他还有些清醒的时候,还能陆陆续续安排些事项,筹划着稍有好转,就继续赶路回家。 后来,他的病情逐渐加重,这支队伍不得不原地休整,随行军医和当地名大夫反复斟酌、百般用药,可他昏迷的时间还是一日比一日越长。 他最后一次清醒,是在五天之前,只说了两个字。 “回家。” 京中,宰相府、长公主府早早就接到消息,谢聿铎一直让瞒着家里人,所以沈绮反而是最后知道这事儿的人。 此事上达天听,宫中御医和京中守卫连夜奔袭,与回京队伍接洽,左右随行,看诊喂药,日夜兼程…… 终于,凌晨时分,一行人抵达了京城青云街。 众人齐齐入府,家中前后忙乱,等到众人把谢聿铎安置在床,御医再次把脉,开药喂药,看病情没有更重,才退了出去,聚集众位大夫,继续商讨病情。 直到此时,沈绮终于能坐在床前,好好瞧一瞧自家夫君的面容。 他脸色苍白,双唇干裂,双眼紧闭,素来清隽的脸上,满是胡茬,原本健硕的身子,因为一直昏迷不醒,生生瘦削了好些。 这么多年,沈绮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病弱。 沈绮用力咬紧了唇齿,不想叫自己在他跟前哭出声音,可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无声痛哭。 …… 她知道自己可以哭,但不能一直哭。 第189章 沈绮早就提前安排好各项家务,给各省总铺大掌柜发了书信稳住人心,再把京中所有铺子的往来事务都交给小绫安排统筹,又命小五全盘接手谢家的四海商路,继续筹措最后那一千六百万两白银的军饷。 自古,行百里者半九十。北疆战事正生死攸关,他为军饷之事费尽心血,她不能让他功亏一篑。 他病了,她要替他继续保住生意,保住谢家,保住妻女家小…… 替他打赢这场仗。 …… 一连多日,沈绮衣不解带,寸步不离,除了御医和京中大夫,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探视他。 除了,当朝宰相。 白发如霜的宰相大人,便衣素服,孤身前来。 沈绮没有跪迎,没有回避,没有奉茶,甚至没有起身。 这位满脸慈祥的老宰相亲自探问病情的时候,她一直坐在谢聿铎的床头,看着连日昏迷的夫君,满眼噙泪,沉默不语。 她只是一个民间的妇人,幼为小户女,长为商人妻,一向温柔好性儿,却在位极人臣的当朝宰相面前,用一双泪眼,指控朝廷的卑鄙,用长久的沉默,指控群臣的无能。 你们为官做宰,食君之禄,为何要把这为国为民的担子,压到他这个为商之人的肩上! 既然你们平白压给他这千钧重担,非让他四海奔袭,为国分忧,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若不是朝廷的霸道,若不是权臣的威逼,她的夫君本是世间最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 那位宰相大人,这一生纵横捭阖,搅弄风云,大起大落,踩着成千上万人的血泪,一直走到至高无极的官位上。 而今,面对这位沈夫人无声垂泪的眼眸,心中竟然生出几分真挚的内疚,再起身的时候,竟然有些踉跄。 这对夫妻,本有天下无双的财富,难得的深情,遑论儿女承欢,福乐双全,万众难及。 倘若,倘若谢公他…… 是他,对不住谢大官人,对不住沈夫人。 第153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 沈绮一连在谢聿铎的床头守了十几日。 在床头,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无数次伸出手指去探他的气息。 还好,虽然微弱,但平稳。 夜里,不知怎的,周遭万籁俱寂,这京城最繁华的地界,竟然隐隐能听到虫鸣。 沈绮许久不曾合眼,终于熬不住,趴在谢聿铎的床头,沉沉睡去,又陷入迷蒙的梦境。 …… 在这个梦中,她好像还是个孩童。 大年初一,白河镇上,爹娘又要上山烧香。一家人带着烙饼鸡蛋,且说且笑,沿着山路,往庙里烧香去。 年幼的沈绮似乎是在爹爹背上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背她的人就变成了谢聿铎。 他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沈绮也成了少女模样,她手里有一枝野花,顺手插在了他的耳边,笑着对他说话。 “瞧,你多好看。” 谢聿铎含笑偏头去咬耳边的野花,沈绮忙摘了下来,戴在自己耳边,歪着头问他。 “你瞧,我好不好看?” 谢聿铎笑着点了点头,偏过头假装去闻花香,却在趁机偷亲她的脸颊。 沈绮正边笑边躲他,突然看到了山顶寺庙的大门。 她一下子就从他的背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去拉娘亲的手,母女俩一起去菩萨娘娘磕头。 娘亲在观音像前跪好,喃喃自语,朝着菩萨娘娘许下新年的心愿。 沈绮也有样学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可是,自己要许什么愿望呢? 沈绮想不出来,她好像什么都不缺。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身回头看了看。 谢聿铎正站在门槛外,长身玉立,笑着等她。 沈绮回身跪好,双手合十,虔诚发愿。 “菩萨娘娘,请您保佑我和夫君恩爱长久,白头偕老。” 沈绮许了愿,似乎看到了菩萨点头答应,满心欢喜,忙起身跑出去,要把这事儿告诉谢聿铎。 菩萨已经答应了自己。 眼看马上就要跑到他的怀中,沈绮却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了,再抬头时,忽然一阵大雾吹来,淹没了眼前人的身影…… …… 沈绮猛然从梦中醒来,冷汗涔涔。 她忙提灯去看,床上的谢聿铎呼吸低缓,双眼紧闭,额头出汗,尚在昏迷之中。 还好,依旧是梦。 夜深忽梦少年事。 可这个梦境,实在算不得吉兆。 沈绮稍微缓了口气,又像往常一样,拿帕子给他擦干了额头的汗水,尽量让他在昏睡中,也稍微舒服些。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模样,沈绮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回忆刚才的梦境。 忽然,年少时候的一些事又钻到心里,叫她霎时间如遭雷劈。 年少时,自己被人退了亲,白河镇上流言四起…… 那流言说,她命中克夫。 …… 多年来,她几乎从未将这样的话放在心上。 可在夫君的病榻前,她怔愣良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外堂,打开了房门。 她已经十几天没有出过房门一步,外边守夜的下人吓了一跳,慌忙起身。 沈绮吩咐人守好谢聿铎,自己提了一盏灯,快步往前边院子走。 第190章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直直跑到了一处房前,马上有守夜的下人为夫人开了门。 这处是谢家的库房,高高低低的架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盒,里面装着谢聿铎半生搜罗来的好东西,珠宝、玉器、珍珠、翡翠……价值连城,世所罕见。 可沈绮一眼也不看,径直走到最后边,一连查了好些个架子,翻翻找找,终于在角落的最底层,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她当年陪嫁的木箱。 多年来,夫妻俩一路生财,几度搬家,可沈绮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这两个箱子。 箱子上面有锁,眼看都已经生锈,她使劲拉了好几下,都拉不开。 小绫早就被丫鬟们传唤过来,见她要开箱子,忙递过来一大串儿沉甸甸的钥匙,沈绮手上有些颤抖,一连试了好几个钥匙,却都打不开。 小绫一把夺了过来,三两下找到一个老旧钥匙,一下就打开了。 围观提灯的丫鬟们立即上前,七手八脚,帮着夫人打开沉重的木箱。 这两个箱子里面大多数是夫妻俩在平山县用过的东西,有着她和谢聿铎年轻时爱穿的衣服,爱用的器物,还有他当年送的那对儿大珍珠、沈家陪嫁过来的锦衣绸缎,甚至还有几沓子已经发黄的银票…… 沈绮来来回回乱七八糟翻了一通,终于在其中一个的最底部,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那是一个颜色暗淡的锦盒。 这里面,是娘亲为她从白河镇的南山上,特意求来的菩萨像。 沈绮沉默不语,捧着锦盒,小心翼翼地出了门,缓步走回了正堂。 她恭恭敬敬捧出菩萨像,安放在正堂最中央的高几上,拂理衣服,梳整头发,倒身下拜,双手合十,虔心发愿—— 菩萨娘娘,信女不诚,怠慢多年。 如果信女命中果真有克夫之祸,请万万不要应在夫君身上。他自幼丧母,年少颠沛,如今为国为民,漂泊四海,却遭此横祸,实在是无妄之灾。 若要罚,请菩萨娘娘应在我的身上。 信女自幼受父母疼爱,又得此如意郎君,养育一双儿女,享了这普世间众生难有的恩爱富贵,时至今日,实在死而无怨。 如若神灵有知,但求,但求留下夫君性命,信女愿舍身求死,侍奉神灵,生生世世,做您的座下弟子。 菩萨,菩萨,求您,我实在是爱他。 …… 沈绮说了一遍又一遍,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天亮时,额头磕出了血,她也昏倒在菩萨像前。 第154章 日渐康复 沈绮醒来的时候,小绫正守在她身边搅弄苦气氤氲的汤药,屏风后边站着两个御医,正在斟酌着她的药方。 虽然沈绮觉得额头沉痛,喉咙干涩,可她还是开口就问。 “他……” 小绫不用她说完,就知道她最想问什么。 “二爷已经醒了。” 沈绮听罢,怔愣良久,顿觉浑身一松,随之倒在枕上,可只一瞬间,她又挣扎着爬起来。 “我去看看他。” 小绫知道她必定要去,拦也拦不住,可还是挡住了她。 “先把这碗药给喝了。” 平生最怕喝苦药的沈绮,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 谢聿铎刚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人是玉镜。 这不对劲儿。 他虽然昏迷不醒,可心里早就知道,身边是他日思夜想的沈绮。 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能睁开眼睛了,为什么看不到她? “哥哥!” “她呢?” 玉镜早就看见哥哥隐隐约约要醒,又惊又喜,等他终于睁开眼睛,也知道必有此问,她早就准备好了答话。 “嫂嫂她……正在菩萨像前,给哥哥祈福许愿,希望你早点康复。” 谢聿铎听了,不是很相信。 “让她过来。” “嫂嫂吩咐了,跟菩萨祈福,一定要心诚,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那我过去找她。” 他这等虚透了的人,哪里起得来,玉镜忙扶住他躺好。 “嫂嫂发了重誓,为了你能尽早康复,她一定要诚心祈愿,任何人都不能前去打扰……连你也不能去。” “唔……” 谢聿铎有点信了,这确实有点像沈绮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是久病之人,虽然能醒,到底也是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又开始陷入了昏睡。 玉镜忙叫御医过来,心头大紧,吓得手里帕子都快掐烂了。 好在,御医看了说无碍,只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又醒了。 “月儿呢?” 他似乎忘记,自己方才已经问过一遍了。 玉镜强稳住气息,又把这瞎话说了一遍。 他问完,又放心昏睡了。 每隔一两个时辰,他就要昏睡一会儿,清醒一会儿…… 再问一遍。 玉镜就一遍一遍回答。 好在,沈绮只是连日疲累过度,心虚力乏,才会昏迷了大半日,她的身子比他这重病之人还是好的多。 她在这边喝了药,略缓了一缓,就过去看他。 “月儿在哪儿?” 谢聿铎又在问。 沈绮坐在床头,含笑把脑袋凑到他眼前。 “我在这儿呢。” 谢聿铎看见她,轻轻一笑,虽然依旧极虚弱,但双眼有了些光彩。 第191章 沈绮见他笑得是实在无力,心头一酸,实在忍不住流下泪来,又见他朝自己伸手,忙握住了。 原本最坚实有力的手,而今瘦骨嶙峋……但还是温热的。 “你的额头……怎么了?” 沈绮跪了一夜,拜了一夜,额头上磕出了血,这会儿包扎着棉布,隐隐沁出一点血迹来。 他自己都病成这样了,竟然还要问自己的伤,沈绮心中一酸。 “冤家,你还要问我?我还想问问你,你昏睡了这么久,你这个人,你浑身上下,你是怎么了?” 谢聿铎虚弱一笑,居然还有心开玩笑。 “还好,许久不曾这么好睡,倒解乏。” 他还在看沈绮额头上的伤。 沈绮握着他的手,扯出一个微笑,哄他放心。 “原是……菩萨娘娘看中了我,要化我去当她座下童子,又见我满心牵挂你这个前世冤家,怪我贪恋红尘,只给额头上画了这个红点儿,就赶我回来了……” 她说得轻松,心里却痛,脸上泪流不止,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冤家啊,你当真是把我吓死了。” 谢聿铎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手心。 “你放心,今生还没和你白头到老……我就算爬,我也从阎王殿里爬回来找你。” 沈绮哪里听得地狱阎王这等话,心头酸楚,让他少说话,叫人端了药来,一口一口喂他喝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好在,他还是一日日好起来了。 …… 从这日后,谢聿铎清醒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能吃的饭一日比一日多。 又过了十来日,他才能下床走路。 遭逢大病,虽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可身板还是能看出来,是个十七八岁就能孤身远行干大事的人。 在家养病的间隙,如果精神好些,谢聿铎就给沈绮讲讲这次在路上遇到的事情,沿途看到的景色,在边关遇到的兵将,还有自己被刺受伤的过程…… 零零碎碎,掺杂着自己对她的漫长思念。 过了一两个月,等到精神头再好些,谢聿铎开始去书房小坐见客,他自觉身子康复,有时略微亲亲,还想要和她如旧厮缠。 沈绮的拒绝,比有生以来任何一次都坚定,连衣襟都捂紧了,让他清清楚楚明白——这事儿,绝无可能。 谢聿铎被果断拒绝后,还有些恋恋不舍,只好乖乖喝药,这才时不时能换到一个吻。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才算彻底恢复,依旧骑马出行,之前瘦下去的肉也养回来一些。 等到他康复之后,他发现,自家娘子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沈绮开始每日食素,早起临睡,必然要拜菩萨,初一十五,就去寺庙上香。 谢聿铎见了,又忍不住好一番调侃。 “月儿,你如今像个庙里的小尼姑。” 沈绮的表情格外端正,万分严肃。 “你不懂,我和菩萨约定好了。” 只不过,这小尼姑只能白天做,到了夜晚,谢聿铎越发像个孩子,处处找着要糖吃。 沈绮怜惜他大病重生,格外迁就,予取予求,毫不吝啬,当真让他格外痛快。 云消雨散之后,他挑着她的下巴,眯起凤眼。 “小尼姑,你倒让洒家格外尽兴。” 仗着沈绮不敢捶他,他很是心满意足。 …… 小五和小绫齐心协力,不负众望,夜以继日,苦心筹谋,终于收齐了最后一笔军饷。 把银子交给朝廷的那一日,沈绮忽然有些犯恶心。 谢聿铎略一打量,马上叫人请大夫。 她又有身孕了。 谢聿铎猜得不错,大喜过望,仰天长笑,又抱着她转了好几圈儿。 虽然早就病愈如初,沈绮还是很担心他的身体,叫他快放下自己。 “瞧你,明明儿女双全的人了,倒比第一次知道当爹,还要高兴些。” “哈哈,原本只剩半条命的人,又造出来一条小命,可不高兴吗?月儿,咱们这回做的,可不是赔本的买卖了!” 因为有孕,沈绮只坚持了几个月的素食,至此结束。 这孩儿自从被大夫诊出来,谢聿铎就有断言。 “一定是个女儿。” 沈绮抚腰一笑。 “呵,二爷,你会把脉啊?” “不会。可我总觉得,这孩儿这般得我的心,一定会是女儿。” 正站在爹娘身边的谢淮朗,也听见这话。 “开心!我要有妹妹啦!欸?不是……这话的意思是……好像是说……爹爹!!!” 第155章 承恩辞京(结局一) 十月怀胎,沈绮孕满临盆,谢聿铎猜得不错,果真是个女儿。 小女儿满月的第二天,正赶上收复国土的北疆将士班师回京。 谢聿铎抱着刚满月的小女儿,陪着刚出月子的沈绮,边上站着谢怀明、谢淮朗,一起站在自家大门口,看着满街的将士,欢天喜地,摇旗呐喊。 从青云街上路过的将士们,见这家大门阔朗,一家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门口又挂着新添孩儿的红彩,多少有些羡慕这家人的富贵福气。 听见路过人的议论声,谢聿铎和沈绮对视一眼,含笑不语。 谢聿铎曾千里北上,亲赴边关,知道这些摇旗呐喊的将士们,为了班师回朝,付出了多少血泪。 第192章 他们是英雄,人人都知道。 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长身玉立,怀抱孩儿的陌生男人,为了他们能班师回朝,付出了多少血泪。 他也是英雄。 …… 好在,因着收复北疆而再封殊荣、配享太庙的周廷恩,还没忘了他是个英雄。 因功高伤重,老宰相上表请书,特许谢聿铎以商入官,授以正二品官职,主理户部诸事。 其实,以谢聿铎在北疆之战中的功绩和能力而言,别说正二品的官职,就是跟那老狐狸要个正一品的位子坐坐,也没人敢说什么。 只不过,他不做。 二品不做,一品都不做。 “呵,老狐狸,让我给他们白累三年还不够,还想让我白累一辈子!” 他不喜欢劳什子君恩臣义,以身报国,什么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喜欢赚银子,还更喜欢陪着沈绮和孩儿们逍遥玩乐,把这些年忙乱离家的缺憾,一点点儿都补回来。 更何况,以他的身家,实在没必要再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于是,当今圣上破例赐职,谢聿铎固辞不受,只挂了个二等安北公的虚衔,以承圣恩。 此后,谢聿铎陆续收拢产业,外放支线,让利于民,隐身于市,好不至于再次树大招风,也给自己留出了更多的闲散时间。 沈绮可没有他那般清闲。 她要养育儿女们长大成人,关照玉镜一家人安居生娃,庆祝兄弟们中举授官,旁观小绫和小五恩爱吵嘴,偶尔带着孩子们去文家,和孟清徽的孩子们消遣厮混…… 还有,她还要陪着自家夫君恩爱长久,白头偕老。 就这样,一家人在京城住了好些年逍遥日子。 等到小女儿能坐稳马背的时候,谢聿铎上书奏报,以病辞京,带着妻子孩儿,远游江海。 多年后,江南。 一个赶着牛车的老大爷,又看见那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满身是泥,背着小小的背篓在路边走,他像往常一样,叫住了她。 “丫头,还顺路带你一程?” “好哇!” 等小丫头上了车,他忍不住开了口。 “你爹娘天天忙活什么呢,家里还有别人吗?怎么都没人带你啊?” 小丫头用小泥手撑着脑袋,想了想,实话实说。 “我爹爹天天进山采药,娘亲就在家给别人家孩子做衣服。我还有个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可是俩人都不在家,被爹娘送去亲戚家了。” 老大爷听见,就知道她家里穷苦,又瞧见她满眼童真,忍不住心生怜悯。 这段路不远,等她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老人家递给她两个果子。 “来,山上采的,甜!你拿着吃吧……可怜的娃啊……” 谢怀朦接了果子,甜甜一笑,谢了老人家,蹦蹦跳跳地走了。 刚转过弯,谢聿铎就从树上一跃而下。 “朦儿,今儿怎么走了这么久?我在树上瞧了你半天,要不然搭了别人家的车,我还要等你好一会儿。” “哼,爹爹只说输了不准乘马,又没说不准搭车!” 她举起小背篓的药材给爹爹看。 “爹爹,下次我一定比你找得快!” 谢聿铎呵呵一笑,接了她的小背篓,把浑身是泥的女儿抱上马背,父女俩慢慢悠悠,往家里走去。 庭院树荫下,沈绮又做好一件小小的锦衣,细细翻看,叠放整齐,放在锦箱里,等下次有伙计回京的时候,带去给玉镜新添的孩儿穿。 她见谢聿铎拎着泥猴儿一样的女儿回来,又吩咐下人好生洗洗脏马,忍不住柳眉微皱。 “你们俩可不比马干净多少,还嫌弃马脏?干脆一起去马房洗洗,若是洗不干净,可别进我的屋子!” 小泥猴才不管这些,笑嘻嘻地跑过来,直接爬到娘亲的膝盖上。 沈绮一边嫌弃,一边抱她,还不忘把刚做好的小衣服推远些。 “娘亲~爹爹今天又耍赖了。我明明早就找到了,他非说不是,害我要重新找,找了好久好久……这才输了。” 谢聿铎脱了沾满泥点子的外衣,随手扔到一边儿,径直在庭院里清洗身上的泥水。 “朦儿,咱们俩谁耍赖啊?爹爹明明记得早就找到了好几个,怎么都放进了你的小背篓了?” 小朦儿嘟起小嘴,委屈巴巴,趴在娘亲怀里。 “娘亲~爹爹无赖,明明不是我放的!” 谢聿铎微微一笑,知道不是她放的。 因为是他放的。 他若不放,这丫头宁可找到天黑也不肯回家。 沈绮早就知道又是谢聿铎耍赖,忍不住嗔他,又捧着女儿的小脸儿。 “朦儿,咱们明天不去找药材了,好不好?弄得浑身都是泥,脏死了。” 谢怀朦果断摇头。 “不好~爹爹说了,咱们家的铺子,都等我给他们找药材呢,要不然,大家就要饿肚子了。” 谢聿铎洗干净走过来,一边擦身子,一边点了点头。 “咱们家在本地的药材铺子,去年还有三百多家呢,因为你总偷懒去摘花,今年只剩下两百多家。” 眼看小女儿委屈巴巴,沈绮又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别听你爹瞎扯,那是因为有好几家分店连成了一条街,并成一家了。” 谢怀朦的明眸一亮。 第193章 “啊,那我还能去摘花吗?” 沈绮想起,本地野花多蜂,女儿上次为了摘花送给她,小手被蜜蜂蛰了,肿了好些天,果断拒绝。 “不行!你还是跟着爹爹找药材吧,再去偷懒,咱们家铺子又要关门了!” 谢怀朦又一次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重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小脑袋。 第156章 重游故地(结局二) 晚上,石阶微凉,星河漫天。 谢聿铎铺开宣纸,细细勾勒今日新得药材的枝叶线条,谢怀朦依偎在沈绮身边,困得直打哈欠,还是不肯睡。 “娘亲~你能不能给我再讲一遍,姐姐哥哥这次出远门,都要去哪些亲戚家?” 沈绮心里也正惦记这事儿,温柔一笑,把小女儿揽在怀里,叫她枕在自己腿上。 然后,她支起胳膊,撑着额头,一边瞧着谢聿铎凝神细摹的身姿,又给小女儿讲了一遍,姐弟俩这次北上的行程安排。 “姐姐哥哥的第一站,是要去一趟平山县。那儿有爹爹家的老宅,也是爹娘的第一个家……” 第一站是平山县。 谢怀明、谢淮朗姐弟俩先要拜见在家养老的祖父,再去为祖母、曾祖母祭拜扫墓。 多年前,二叔在雪夜醉酒骑马,不慎跌落在马下,活活冻死在街边。 半年后,吴老太太安排云姨娘改嫁别家,眼看她过得安稳,总算解开了心里郁结多年的疙瘩。 一日午后,吴老太太拜完了佛,躺在床上小睡,再也没有醒来,寿终正寝。 寡居的二婶一日比一日老迈,倒真像她之前编过的瞎话般,整天腰酸腿疼,病痛缠身,就连睡觉也睡不安稳。 孙雪意成了当家主母,把持家中的一切往来开支,也为谢聿铎夫妇用心奉养始终不肯离开故乡的谢晏。毕竟,这份银狮街的家当,大半儿都是他们留下来的。 吴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在自己的娘家亲戚中,物色了一个爹死娘嫁人的遗腹子,抱给了谢聿铭、孙雪意夫妇,承继她和亡夫共同创下的家业。 这孩儿尚未满月,夫妻俩满心欢喜,就当自家的亲生孩子,用心抚养成人。 论起来,这孩子的本家与杜小五还有些亲戚。 当年,报信的家书传到京城的时候,小五也在跟前,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辈分,最终长叹一声。 “这小子倒是好时运,生来就白得了一份好家产。” 小绫踢了他一脚。 “你现在跪下来磕头,认二奶奶做干娘,叫我一声干姨,逢年过节,少不了你的压岁钱!” 说罢,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 第二站,是广陵城。 姐弟俩都在这儿出生,这儿也有两家亲戚要走,一是大姑姑玉钟家,一是大舅舅沈绍家。 何家沾着谢大官人的光,家业日渐殷实,多年前就分家买宅,一家四口,很是安乐。 沈绍早年带着父母妻儿从平山县搬到了广陵城,生意比何家做得好多了,在广陵城内小有名气,富足安康。 * 到了第三站京城后,姐弟俩要去的亲戚家就更多了。 刚到京郊,日理万机的杜叔叔和绫姨姨齐齐露面,亲自接住这俩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京中人人都知道,杜大官人手段了得,一手把控北疆商路,与专做南北海运的秦娘子分庭抗礼,不相上下。 众人却没发觉,这两位巨商偶尔分居南北,却总在同一时节启程回京。 两人沿着不同的路线,进了不同的城门,却总是会进同一座宅院,合上同一扇门…… 在同一张床榻上,总有人喃喃倾诉积攒数月的缠绵思念。 也总有人略带些不耐烦。 “都忙得要死,你就说还来不来,这般聒噪!” 第157章 出门远行(结局三) 杜叔叔、绫姨姨实在太忙了,小姑姑又一连打发了好几波儿人来接,姐弟俩住了两日就去了。 在自家的马场上,玉镜抱着小女儿,瞧着夫君、儿子和姐弟俩竞相追逐,几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满脸笑意。 一时起了风,她又给牙牙学语的女儿添了一件锦衣,这衣服针脚细密,精致柔软,正是自家嫂嫂从江南千里迢迢捎送过来的。 这礼轻,情意却厚重绵长。 …… (被删掉的边城小狼狗版本…… 成婚后,北疆小校尉因功留任京中,现任京城兵马司指挥使,分管京中内外巡逻缉捕,很是得心应手。 得空的时候,他常带着继子骑马练箭,两人一个二十四五,一个十五六岁,知道的是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兄弟。 赛马场上,玉镜抱着眼眸浅碧的小女儿,瞧着父子、姐弟竞相追逐,几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满脸笑意……) * 在小姑姑家骑马骑累了,俩人就去小叔叔家歇两天。 谢聿铄中举后留在了翰林院,修册编书,娶妻生子,奉养生母继父,在这权贵如云的京城中,安安生生做一个小小的六品文官。 他一见到谢淮朗,就仿佛见到了年轻时候的二哥,清隽俊朗,挺拔高挑。 没成想,自家侄儿比二哥温文尔雅多了,很是斯文地请他指点自己的功课,立志要寒窗苦读,像小叔一样中举出仕。 谢聿铄笑着拍拍侄儿的肩膀,很是赞许,心里的话却没说出来。 第194章 侄儿啊,苦不苦读先不说,就凭你爹富满天下的身家和收复北疆时立的功劳,你这辈子走到哪儿,也遇不见寒窗。 若是他日后果真像自己一般走科举的路子,这位斯文俊朗的谢家小爷,一定是这天底下,顶顶顶有身家的文臣。 谢淮朗的此次北行,止步于此,他要留在小叔叔家,好生读上几年书。 就像,当年的沈绮牵着小聿铄,一步步走向这条青云之路。 * 谢怀明的路还远着呢。 平阳长公主等了好些天,终于等到了谢家大小姐大驾光临。 这干亲认得仓促,没想到两人脾性格外相投,日久天长下来,倒叫最果敢利落的长公主,多了几分牵肠挂肚的慈母柔肠。 小明儿离京几年,这次一到公主府,就被平阳拴到了身边,带着她去宫中参加盛宴,去南书房接见高官,去皇家园林策马扬鞭…… 等她赴了好些宫廷宴席,认识了好些皇子权臣,又和长公主说了好些话,平阳才依依不舍,打发她继续北行。 谢家大小姐此行的终点,是北疆。 身为定北公的长女,平阳长公主的义女,她要去北疆边城,看一看当年亲爹、义母都曾拼死保卫过的地方。 更何况,自家小舅舅沈纪在两年前离京外放,出任北疆大员,她还要去走这门亲戚呢! 谢怀明的北疆之行,比她爹当年的队伍,还要浩荡。 一边是长公主府派的亲兵,一边是杜叔叔派的马队,还有……还有孟姨姨家的两位公子。 文大人官至一品,孟夫人诰命加身,夫妻俩人到中年,琴瑟和鸣,恩爱愈深。 文家的大公子文立言满腹诗书,早早就金榜题名,又心怀天下寒士,自请远赴北疆,普泽圣贤文书的教化。 二公子文立行骑射俱佳,意气风发,一心要策马仗剑,去北疆看看这天下最远最广的天地。 沾着谢家大小姐的光,兄弟俩在两队人马的护送下,跟着她一路北上。 * 出发前,文立言打开疆域图,指给谢家妹妹看。 “明妹妹,我们先到这处,然后前往此城走,接着再……” 文立行抱臂而立,轻哼了一声。 “大哥,都知道下一站去哪了,多没意思!明姐姐,咱们别看地图路线,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岂不更好?” 谢家大小姐站在两人中间,苦思良久,又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一条曲折又漫长的路线。 文立言微微皱眉。 “为何这么走?这并不是最近的路线。” 文立行也在挠头。 “呃……确实。看起来,也不像是最有趣的路线。” 谢怀明摆了摆手。 “我爹说了,若是走这条线,一路上都有自家铺子,就不用带银子了,沉甸甸的,累得慌!” 兄弟俩倒吸一口凉气,对视一眼。 再看这位谢家的小青梅时,她身上的闪闪金光,越发亮了。 车马卫队都整装待发,三人辞别诸位亲长,各自骑马佩剑,往北疆而去。 如同她爹爹当年一般—— 十七八岁,出门远行! 第158章 为人父母(结局四) 娘亲刚讲到京城小姑姑家,朦儿就睡着了。 沈绮却勾动了心肠,掐着指头算姐弟俩的行程,想了半日,竟没发觉自己夫君早就画完了。 谢聿铎走到榻前,在沈绮眼前晃了一晃。 “月儿,每天算一遍,累不累得慌?” 沈绮哼了一声,抬手把他的手拍开。 “你懂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这是为人娘亲的天性。你这当爹的,心肠就是硬。” 谢聿铎一笑,却顺势扯住她的手,把她拉在自己怀里。 “我这爹爹,没有你这等柔肠,还好有些冷硬的银子,一路花得跟淌海水似的。你且安心,他们俩管保万事无忧。” 沈绮一想,也释怀笑了。 这厮最是心细,又最不惜财,何况是自家亲生的儿女,能放心让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出门远行,他必然费了好些心思,花了好些银子。 还好,自家最不缺这劳什子。 辞京之前,谢聿铎和沈绮商量,一家五口去哪儿定居。 沈绮心里早就有主意了。 “从新婚洞房那夜起,我就总听你给我讲,当年出远门路上的遇到的事情。你说了这么些年,我哪儿都没去过。不如,劳你大驾,亲自带我走一遍?” 谢聿铎眉毛一挑。 “当真?” “比珍珠还真!” 果真,一家五口辞了京城,一路南下,且行且玩,且游且逛。 谢聿铎当年远行时,不过二十岁上下,孤身一人,凄风苦雨,无牵无挂。 而今,他腰缠万贯,身边是大大小小四位心头挚爱,又见明山秀水,倒觉得比年轻时更意气风发。 每到一处清净喜乐之地,沈绮总要留心好宅院,出手一连买了七八座好城的大宅子,附带着上百亩的好田,安排人好生照管,随即再次启程,继续远走。 谢聿铎好奇问她:“你素日节俭惯了,怎么如今倒舍得花银子了?” 沈绮微微一笑:“狡兔三窟。咱们吃那官家的亏也太大了些,不如花出去,买些落脚安身的地方,日后不管去了哪儿,咱们都有家。” 这处江南的宅院,便是其中一窟。 第195章 当下,沈绮瞧见朦儿睡熟了,摸了摸她粉红的小脸儿。 “哥哥姐姐这一走,她都没人玩了,你俩倒是要好,整天粘着你,天天跟在屁股转。” 谢聿铎看着女儿枕在沈绮腿上,睡得很熟,就捞起来抱在自己怀里,瞧着她粉桃儿一样的脸颊。 “那是自然。明儿、淮朗小时候还好些,等长大了,就不太搭理我,有心事也只跟你说。我得趁着朦儿还没长大,好好和她玩几年,叫她别忘了爹爹这般爱她。” 沈绮一笑。 “以前太忙,如今都好了。有你这么赖皮的爹爹,她保准忘不了。” 怀中小人转了个身,吧嗒吧嗒小嘴巴,在爹爹怀里睡得更香了。 “我瞧她睡熟了,你别老抱着,把她放到大床上去吧。昨儿她自己睡了一夜小床,今儿晚饭前闹了我好久,说害怕。我答应了,今晚带她一起睡。” 谢聿铎眉头一皱,这丫头处处得他的心,就是赖着跟娘亲爹爹一起睡,这点儿最不得他的心。 “都多大了,还要睡大床?明儿那会儿,老早就睡小床了。” 沈绮亲了亲他怀中女儿的脸颊,抬头看他,一脸诚恳。 “大官人啊,你这次真的老来得女,少不得要多多娇惯些呢。” 当夜,小朦儿又如愿睡在大床上了。 第二天,谢怀朦穿戴整齐,又背上了小背篓,举起小手,等爹爹把自己抱在马背上。 谢聿铎揉揉她的脑袋。 “今儿不进山了,咱们去山脚下的药园子,里面采药的姑姑们都可想你了。” 朦儿略略一想,自家药园子能采到好些药材,又可以多养活两家铺子了,就点了点头。 “好!” “月儿,跟我们一起去吧。” 沈绮摆摆手。 “我不去,土里泥里的,我嫌脏。” “又不让你挖药材。” “那要我去做什么?” 谢聿铎不说话,一把抱起她,托着腰把她放在马上,又把朦儿放在她身前,自己翻身上马,按辔徐行。 怀朦见娘亲也要去,开心得手舞足蹈,叽叽喳喳说着自己要带娘亲先挖这个,再挖那个…… 小丫头却没注意到,爹爹正贴在娘亲耳边,低声密谋。 “昨儿,我在山里发现一处极好的温泉……先把丫头放在药园里,就说要和她玩捉迷藏,然后咱们去温泉里做些……素来爱做的事儿……” 沈绮忍不住一笑。 “你这厮,果真最是无赖……” 暖风习习,青林隐隐,马蹄踏花,徐徐往山中行去。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第159章 初见(番外一) 过了石板桥,再往前走五六里地,便是洛河。 谢聿铎到了河边,才发现水面大涨。河边的艄公说,前两日下了大雨,水势未落,至少要等到明日清早,才能乘船过河。 虽说离家只有三十里路,骑马回去只要大半个时辰,可他刚出门,不想走回头路,便决定在附近过夜,等明天一早过了河,再继续赶路远行。 这儿离洛河最近的镇子,便是白河镇,镇子不大,只有一南一北两条大街。 谢聿铎寻了住处,安置了马匹,便出门寻吃食,住处的店家告诉他,镇子南街的街尾有一处糕饼铺子,味道极好。 他出了门,上了大街往南走,还没找到那家糕饼铺子,就瞧见街上有家铺子前聚着好多人,不知道看看什么热闹。 他绕开人群,往前走了两步,果真有个糕饼铺子,饼香十足。 “两个肉饼。” 那店家正踮着脚往那热闹处看,见有位年轻后生买饼,忙回身招呼。 “好嘞好嘞,给你现做,请稍等上一会儿。我家的山楂饼也好吃,里面放了桂花蜂蜜,味道一绝!哥儿要不要尝尝?” 谢聿铎摇了摇头。 “不了,我不爱吃甜食。” 等店家做饼子的时候,那热闹处的人越聚越多,有这么一句两句话,也飘了过来。 “老沈……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那是他娘的遗物……游儿马上就要给人家送聘了……实在没办法!” 谢聿铎往那边看了一眼。 似乎在谈什么亲事,怎么吵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多,有几个挤不进去的人,干脆坐到糕饼铺子门口,三三两两,说些闲话。 “嘿,月儿这丫头真是不走运,这段日子相了好几个后生了,眼看着有一个快成的,被这许大夫上门一顿吵吵,只怕又要成不了了!” “可不是嘛,自从被许大夫家退了亲,一个都没成!十六岁的姑娘家,如花似玉,竟给耽误了。” “难道说,这丫头真是克夫命?” “这谁能知道啊,若真是克夫,许家退亲退得正好!你没看,许家大郎刚退亲就好了!前几天我还见他在大街上晃悠,马上又要定亲了,定的平山县的姑娘呢!” 听见平山县三个字,谢聿铎留神看了一眼。 “话说回来,既然退了亲,人家送聘的银镯子,该退就得退!这沈大哥素来不是不讲理的人,今日怎么这么轴起来了!” “谁知道啊……” 眼看肉饼还要做上好一会儿,他闲来无事,负手而立,往那热闹处看。 还好他身量高,人多也挡不住。 人群正中,一个黑瘦些的大叔,张着两只手,满脸气愤,声量也高。 第196章 “沈大哥,当日我确实说过,只退了礼金就行!可那银镯是游儿他娘的遗物,眼下孩子又要定亲,我要是不拿回来……你说说这事儿……” 对面,一个面相和善些的大叔,紧皱眉头,低声争辩着什么。 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人,捏紧拳头,怒不可遏,要不是一个中年妇人拦着,只怕就要冲上去打那瘦大叔一拳。 就在他娘快要拦不住的时候,后边铺子的门一开,出来一个白皙高挑的小姑娘。 好相貌! 谢聿铎在心中暗暗赞叹。 那姑娘一出门,大家声音都低了些。 那青年见了姑娘出来,马上开口。 “月儿,你回家去!这儿没你的事!” 声音很大,谢聿铎听到了,记住了,她叫月儿。 那妇人也拉着姑娘,推她回去。 月儿摇了摇头,拍了拍娘亲的手。 “娘,哥哥。不妨事。” 姑娘一步迈出了店门,脸上倒带着笑意,声音清亮。 “许大叔,当时您确实说,只退了礼金就行。可我家爹爹,把您家送来的两斗白米,四盒果子,两匹布都送回你家了。您当着众人的面说说,是不是?” 那瘦大叔见姑娘家自已出来了,脸上有些愧色,声音也小了些。 “不错,可那镯子……” 那姑娘随即举起手里银镯子,往众人跟前一亮。 “大叔您说,这是许大婶的遗物,可是这手镯是镇子东边孙家银铺子打的,大家都认识这样式。大婶五年前就没了,孙家铺子四年前才开,怎么会是大婶的遗物呢?” 那瘦大叔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这……” 那姑娘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量。 “这件银镯子,是我去年过生辰的时候,你家儿子送的生辰礼。若是你家要把送出去的生辰礼,再要回去,直说便是,又何必牵扯到聘礼不聘礼的呢?” 那瘦大叔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众人倒是低声议论起来。 “两家亲事不成,把聘礼要回去就就罢了,咋连生辰礼也要回去呢!” “嘿哟,一个银镯子,约莫一两多重呢!现在的一石米价才八钱银子,自然是舍不得。” “许大夫家里也不穷啊,怎么到这个份上了?” “他家大郎要又要送聘了,你想想,这聘礼……” 那姑娘见瘦大叔一时没有话说,众人也议论了一会儿,又提高了音量。 “听说你家大郎没病死,这么快又定亲了,还是平山县的好人家!想来,是你家准备的聘礼不多,怕姑娘家嫌弃,失了体面。可即便如此,这镯子从我家拿走,再送到别人家,若是叫人家知道了,心里膈应不膈应?” 众人听了,都附和着点头。 “至于这个银镯子嘛……” 那姑娘一伸手,那双玉藕般的手腕上,还另外带着一对儿。 “……我家还不缺!既然你家这么急用银子,这个,就当是我家送给许游的新婚贺礼,叫他安生在家准备成亲,不必上我家道谢了,没得叫人见了恶心!” 说完,她随手一扔,那镯子就被抛了出去。 那瘦大叔慌得接住了,捏在手里看了看,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话来,一跺脚,挤开人群往外走了。 瘦大叔一走,众人的议论声越发没了顾忌。 “哟,没看出来,许大夫家还是这样的人!” “可不是嘛,送出去的东西还过来要,还是说姑娘家不肯退聘礼,真是恶心人。” “唉,还得是小月儿,心明眼亮,换成别人家的姑娘,遇见这事儿,怕是哭得话都说不出了……” 人群一哄而散。 两个热乎乎的肉饼放在油纸上,谢聿铎接了过来,付了钱,跟着人群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姑娘生得雪肤乌发,杏眼桃腮,说是没哭,可那双明眸里也是水汪汪的。 饶是如此,她还在为自家娘亲擦眼泪。 她真是个好姑娘。 第160章 再见(番外二) 第二日大清早,谢聿铎又来买饼,刚在糕饼铺子前停住脚,就瞧见对面的绒线铺子也开了门。 昨日见过的高个青年和和善大叔一前一后出了门,牵着一头骡子,像是要出门。 温热的肉饼接在手里,他付了钱,倒是不着急吃,站在糕饼铺子门口,又往对面看了一眼。 那青年套好了骡车,赶车出发前,又对着铺子喊了一声。 “月儿,我们走了!” 铺子里传来清脆甜亮的声音。 “好!爹爹,哥哥,你们路上小心,早点回家!” 那青年应了声,驾着骡车走了。 鬼使神差,谢聿铎平生第一次,走进了一家卖绒线的铺子。 那个如明珠般的沈家月儿姑娘,正在忙着整理柜台上的丝线。 见有人进来,她抬起头,带着笑意招呼。 “客人,想要点什么?” 谢聿铎和她对视了一眼,微微低下了头,他怎么没提前想好说辞呢? “呃……” 他看看铺子里卖的东西,彩线、丝绦,纱条、花边……实在没有自已这个大男人能用上的东西。 “我要买……线。” 既然进了绒线铺子,当然要买线。 “好,那要什么颜色的线?” 第197章 谢聿铎一时说不上来,低头看看自已,腰上正是一条青缎做的束带。 他指给她看。 “这个颜色,青色,你瞧瞧。” 那姑娘探着身子看了看,那青缎束在他身上,显得腰身劲瘦。 “好嘞,稍等。”x 姑娘手脚麻利,很快在层层迭迭的丝线中,找出了最接近的颜色。 “客人的腰带破了吗?” 腰带是新的,但他点了头。 “对。” “我家新进了一批绸带,束腰很好看呢,客人要不要来一条?” 这姑娘明眸含笑,很熟练地做生意。 “……好啊。” 她手脚麻利,很快拿来了一匣子各种花色的绸带,放在柜台上,任客人挑选。 “您看看。” 谢聿铎本应去挑那些绸带,却忍不住看向这姑娘低垂的粉脸儿。 “你觉得,我用哪种好看?” 姑娘抬起明眸,认真打量下他的身形。 这年轻客人很高,肩膀宽阔,腰却窄瘦。 长得也挺俊。 她随意看了一眼长相,又认真看了看他的腰,在盒子里挑了一条玉色的绸带。 “这个,颜色干净些,很衬你的衣袍呢。” “好,就要这个。” “好嘞!” 她手脚麻利,把绸带迭卷整齐,裁线,称线,把两样收在一起,又用一根丝带扎好,才整整齐齐交到他的手上。 “六十八文。” 谢聿铎知道数目没错,却见她没用算盘,故意一问。 “你……不用算算?” 她抬头一笑,面如春风。 “客人放心,我算过的账,从来没有错的。” 她很聪明。 他也一样。 他自认是个聪明人,也喜欢聪明人。 他笑着点了头,从怀里掏出约摸一两重的碎银子。 姑娘一愣,就几十文钱,他给这么多,自已找钱要找好久呢! 无妨,慢慢来就是了。 “呜呜……姐姐……好疼……” 两人一起抬头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捂着流血的额头,边哭边跑进来。 那姑娘正准备接了银子找钱呢,看见小弟流了血,想马上过去看看,又不好留下客人在这儿干等。 谢聿铎一抬下巴,示意她先过去看。 “去吧,我等你。” 那姑娘朝他略笑一笑,马上去看流血的弟弟。 她叫小弟坐在板凳上,掏出手帕子,细细给他擦掉血迹,动作轻缓温柔,言语却带着嗔怪。 “小猴儿,你又跑哪儿去了?还好爹爹刚出门,娘也不在家,被他们瞧见,你可少不了一顿好打。” “呜呜……我本来去找二毛玩……” “又是他。打就打吧,怎么老也打不过?” 打输了的小猴儿满是委屈。 “姐姐,他比我高大半头呢!我若是……若是……” 他一擦眼泪,瞧见柜台前站着的年轻客人。 “若是像这个哥哥那么高,一定能打得过!” 谢聿铎正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姐弟俩说话,眼见姐弟俩齐齐看向自已,立刻收敛了笑意,轻咳一声,站得更挺拔了些。 “……你可要好些年长不到那么高呢!既然打不过,就少给家里惹是非吧,又让娘担心你。说说,今儿又是为什么打架?” “他说……他说你的坏话……他说你……” 小孩子突然住口,不说了。 那姑娘闻言一愣,她素日待人和气,从不惹是生非,小孩子家家,能说自已什么坏话? 大概是,听大人们说的,小孩子不懂,乱传。 不用说,她知道那是什么坏话。 无非是,命不好,克夫罢了。 谢聿铎也想起了昨天听到的闲话,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她擦完了血迹,又给小猴儿擦了鼻涕眼泪,面色倒是如常,语气平缓。 “那样的傻话,也值得你打一架?你听进心了,记住了,你就是蠢人。你只管左耳进右耳出,别留在心里,他才是蠢的那个,记住没?” 小男孩儿含着眼泪,乖乖点头。 谢聿铎也记住了。 小姑娘家家,被人传了那等腌臜话,任是谁也会有些难受。 她竟有这般难得的豁达明透。 话虽如此,她眼看小弟为了给自已出头受伤流血,又想起昨日那场叫全家都丢人现眼的闹剧,心里也有些难受,忍不住湿了眼角。 她正想擦擦眼泪,又瞧见自已手帕上全是小弟的鼻涕眼泪,很嫌弃地扔到一边儿,任由眼泪流到粉颊边,随意用袖子擦了下,又给小弟包扎了伤口,摸摸他的脑袋,让回后院玩去。 等她照顾好弟弟,再过来准备给他找钱的时候,谢聿铎收回了那一两银子,拿出刚刚买饼时人家找的铜钱。 他神情坦然。 “刚记起来,身上还有零钱。” 小姑娘明眸一笑,手脚麻利,收了钱,把扎好的绸带青线递给他。 他接了东西,很是随意地聊了两句。 “小孩子总爱打架,长大就好了。他才几岁?” “都六岁了,还是这么不省心。” “哦……你是姐姐,比他大了不少吧?” “是啊,大了十岁呢!” “……” 他心里暗暗失望。 第198章 看着长得挺高挑,怎么才十六岁。 比他小了六岁。 虽说本地十五六岁就嫁人的姑娘多的是,可他总觉得小了些。 他今年二十二了,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壮硕汉子。 …… 这才启程,前路还远。 出门,牵马,过河。 过了河,他重新骑马上路,心里还在想。 那姑娘,很好。 很可惜,年纪小了些。 第161章 动心(番外三) 一年后,西南边境,山路上。 这段路尤为艰险,最窄处只容一马穿行,抬头侧望,便是青茂无边的山崖密林。 前方,偶有山石滑落,有匹马受了惊,山路又窄,众人惊慌。 马队大乱。 谢聿铎是骑马的行家,这段路也走过了好几遭,他尽力控制住胯下的马匹,不至于失足坠马。 这边刚稳住,前边突然有匹马撞了过来,一下子把他连人带马翻倒在山崖之下…… …… 等谢聿铎从疼痛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已漂浮在一片茂密的树叶细枝中。 树叶细枝再多,也不足以撑起他的身子,是他身上的腰带,挂在了一条粗壮的断枝上,保住了他的性命。 从白河镇买的那条玉色腰带。 这次意外,商队一共甩下去三个人、四匹马,除了他,全都丧身山崖。 他断了两根肋骨,浑身上下全是擦伤,被商队众人救上来后,实在是赶不得路,就独自留在边境小城养伤。 边境小城里的好大夫少,熬煮的汤药似乎也不大合中原人的体质,他养了好些日子,才渐渐开始恢复。 养到三个月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床慢慢走动,偶尔想提笔给家里写封信,说下自已受伤的事情,刚写了个开头,又停了笔。 这次出事后,他花了一大笔银子,托人把货送回平山县,只对家里人捎话说自已要继续远行,不提自已受伤的事情。 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家里人知道了,又如何?娘亲早逝,父亲寡言,姐姐远嫁,妹妹年幼。 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人很挂念他。 他也不怎么牵挂任何人。 随手把信撕碎,缓缓躺回床上去的时候,他看到那个救了自已一命的腰带,又想起了去年买这条束带的情景。 白河镇上,那家小小的绒线铺子里,小弟和人打架伤了额头,那位叫月儿的姑娘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嗔怪,一边给他擦血包扎。 那么一位温柔明慧的姑娘。 谢聿铎看着自已遍体鳞伤的身子,心里有些自嘲,若是她看见自已这个样儿,不知道会怎么心疼呢。 诶,不对! 陌路相逢,人家姑娘凭什么要心疼自已? 谢聿铎捏着那条断了一大半的腰带,突然有点莫名的不甘心。 倘若自已多去几次,两人多说了几句话,算是熟人,她看见自已受了这么重的伤,多少也会动容…… 他摇摇头。这不好,只不过见过几面,算什么熟人。 倘若,两人的家离得近,若是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总算熟人了吧。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她看见自已浑身都是伤,定然会很心疼,大概会忍不住流泪…… 这也不好。男女有别,自已身上的伤再重,穿着衣服,她也不会看到。 倘若是……倘若她是自已的…… 那她一定能看到,一定会动容,一定会很心疼,说不定会哭,然后哭着对自已说…… 呃,她会说什么呢,她……她得先叫自已,叫……聿铎?或者叫……二郎?又或者…… 夫君? 然后她会明眸含泪,直流到粉颊边,或许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扑到自已的怀里,然后自已就会…… …… 想到这,谢聿铎猛然起身,肋骨上随之传来撕扯感,登时心口大痛。 该死该死!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只不过见过两次,就平白遭人这般肖想,自已真是……无耻! 他忍着心口疼,连连喝了几口冷茶,暗骂自已下流。 心绪稍平,心口还是隐隐作痛,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朦朦胧胧睡去…… …… 自已的病好得挺快,一下子就康复了,身子轻快,赶马回家,把货交到铺子里,自已照常回后院东厢房休息。 刚一推开门,他就觉得有点不一样。 有人。 他转头去看,原来是月儿。 她一见了谢聿铎,又惊又喜。 “夫君,你回来了!” 他喉咙热哑,还没来得及应声,月儿一下子就扑了过来,直直扑到他的身上。 他连忙接住,好生搂在自已怀里。 自已满身铁硬,她却很香很软,仰面含笑,轻声怪他。 “夫君,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月儿好生想你。” 谢聿铎看她娇嗔的模样,简直挪不开眼,低声回她。 “我也……好想你。” 怀中的人笑靥如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对他撒娇。 “夫君,当真吗?” 他满心柔情。 “当真,当真。” 怀中的人,明眸含笑,粉颊含羞,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他却再也无法忍受,低头就亲了下去…… …… 窗外一声鸦鸣,陡然把谢聿铎惊醒了过来。 第199章 黑夜沉沉,原来是梦。 刚从梦中惊醒,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浑身都滚烫。 却不敢……掀开被子。 他懊恼扶额。 自已当真是无耻下流,竟然……人家才不过十六岁…… 在夜色中懊恼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了。 一年多前是十六岁,那现在,她……她应该快十八了。 她十八岁,自已二十四岁。 虽然她还是比自已小了六岁,但确实算是大人了。 谢聿铎素来精于心算,这几个简单的年龄数目,却被他掐着指头,来来回回,算了好多遍。 等到他终于算清楚的时候,突然后知后觉…… 难怪,这一年多来,他总是会在马背上时不时想到这个陌路相逢的姑娘。 原来自已是想——娶她为妻。 一夜难眠。 他睁着眼睛,一直醒到天亮,非常确信,他很愿意。 可是人家,不一定愿意。 而且过了一年多,月儿姑娘可能早就嫁人了。 谢聿铎心里一慌。 他知道人家早就定过亲,还好是退了!可是退了还能再定,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没人喜欢? 谁要是能娶到她,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他倒吸一口凉气,闭目沉思,连连推演了几种可能的情景。 倘若她还没定亲,自已一到家,就要去找到全平山县最好的媒婆,替他上门提亲,一定要说成这门亲事。 倘若,她已经订亲了……还好,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过多费些周折罢了。 可若是,她早就嫁人了怎么办? …… 那她夫君能不能早点…… …… 谢聿铎扶额暗骂,无耻啊,当真是无耻! 路途遥远,马背颠簸,他必须把身子养好,才能回家。 可这破烂身子,怎么好得这么慢! 好生吃药,按时复诊,又过了一两个月,才能勉强上马。 再过一两个月,才能策马徐行。 这次回家的路,谢聿铎走得格外辛苦。 他心里有事,着急回家,又不得不放慢速度,心口伤疤下的肋骨偶尔会隐隐作痛,身受折磨,可更折磨人的是…… 每次梦到她,含笑扑到自已怀里……总会…… 下流啊,实在是下流! 第162章 又见(番外四) 从南到北,匆匆数月,回到北方的时候,又至一年的盛夏时节。 离家越近,谢聿铎的心中越是慌张不安。 明明是中原的宽路大道,怎么比西南悬崖边的山路还叫人忐忑。 身子已经养好,他策马急驰,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白河镇。 又到洛河岸边,他翻身下马,举目远望,只见水流和缓,河面却极为宽阔。 还好,船就在不远处。 那艄公见人招手,撑着船过来了。 一人一马,登船过河。 水流缓缓推开,荡起层层涟漪,船只逐渐往河心而去。 谢聿铎站在船头,看着波澜起伏的水纹,心情也是这般波荡不安。 他想打听一下,又不敢直接问,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大爷,这河对岸的镇子叫什么名儿?” 头发花白的艄公正摇着船桨,只当他在扯闲话。 “白河镇。” “我记得,这白河镇上有家绒线铺子吧?” “有!” “那家姓什么?” “姓沈!” “沈家有几个孩子?” “仨孩子。俩兄弟,还有个女儿。” 谢聿铎心跳如鼓,语气却不见波澜。 “哦,女儿有婆家了吗?” 他刚问完,那艄公忽然发现船侧的鱼兜里似乎进了鱼,忙放下了手中的船桨,过去查看。 果真有鱼。 “嘿嘿,有了!有了!” 谢聿铎脊背一僵,只感觉胸口一痛,像是心被人捏在手里,随意揉了一揉,又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自已果真来迟了! 早知如此,两年前就应该驰马回家,备好礼物,直接上门提亲! 他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 “后生,你过来,帮我一把,这网兜有鱼了!有鱼了!” 谢聿铎立刻回身,见那老艄公正弯腰拉网,登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鱼。 他三两下就帮着把鱼捕上来,见那艄公忙下把鱼放进木桶里,也不答话,实在忍受不住,又问了一遍。 “大爷,那沈家的女儿,有婆家了吗?” 这艄公才想起来他的问话,又见他一连问了两遍,就有些警惕。 “后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 一瞬心虚。 谢聿铎在心里自嘲,怕什么,怕人笑话吗? 自已这般无赖的人,最不怕人笑! 他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神色坦然,理直气壮。 “我想娶她。” 那老艄公听了这话,上下一打量,嘿嘿一笑。 “呦呵,算你小子有福气!” …… 下船的时候,谢聿铎心胸大畅,把全身的散碎银子,都放在了那个乘鱼的木桶中。 牵马走进了岸边的芦苇丛,他脚步轻快,心旷神怡,甚至忍不住仰天大笑两声。 哈哈!哈哈! 第200章 老天!你总算是待我不薄!! …… 在里梦见了这么多回,总要先去亲眼看看她。 正午时分,又是盛夏,白河镇的南街上,行人寥寥。 他牵着马从沈家的绒线铺子门前路过,瞧见柜台后的人是她爹爹,就先去隔壁的糕饼铺子买饼。 “两个肉饼。” “好嘞,肉饼刚做好,还热乎着呢!您拿好!” 这次倒快,谢聿铎可不想这么快就买完走人。 “嗯……你家还有别的饼吗?” “有有!除了山楂饼得现做,别的都有。” “好,我就要山楂饼。” “啊?” “我要……二十个。” “这么多……可得等很久!” “无妨,我有的是时间。” 一路急驰到了这儿,他反而不着急了。 第一份山楂饼刚出炉的时候,一直坐在柜台后的沈家爹爹忽然起了身。 原来是女儿来送饭了。 沈绮像以往一样,从后院里端来了午饭,送给看铺子的爹爹吃。 “爹,你慢慢吃,我看着一会儿。” “好。” 沈绮刚替了爹爹,就有客人上门了。 一个年轻后生,身量很高,很俊。 她经常帮家里打理铺子,做惯了生意,照例含笑招呼。 “客人,想要点什么?” 她向来记不住生人,早就忘了见过这人。 那年轻客人稍微扫了一圈儿,开口说话,声音清朗凌冽。 “我要买布。” 柜台上,正放着几匹新进来的细绸布。 “好,想要什么颜色?” “……红色。” 那堆细绸布里,最多最显眼的就是红色。 “好嘞。” 沈绮很快就拿出了好几种红布,摆在柜台上给他看。 “客人是做什么用?裁衣服还是成亲用?” 那年轻客人不去看布,只看着她,轻轻一笑。 “若是成亲……怎么用?” “成亲啊,那这红布用的地方可多了!” 沈绮一笑,眉眼生辉,犹若春水,很是热络地给客人介绍红布的用处。 “比如说,扎红绸啊,作红盖头啊,裹聘礼啊,还有新郎婚服外边披着的红帛,总是少不得的!” 那年轻客人看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确实……” 他负手而立,嘴角含笑。 “……我都要了。马上准备成亲,用红布的地方多。” 身上没了散银,他掏出一个整块的银锭。 这么多,找钱又要找好久。 沈绮不嫌麻烦,莞尔一笑。 “好嘞!您稍等!” 她手脚麻利,分门别类,迭卷整齐,每一份都用红丝带系好,才整整齐齐交到他的手上。 一大摞红布,都卖给这位年轻客人了。 他准备成亲用呢。 新婚小剧场 新婚几日后,沈绮抽了个空,收拾下成亲时候用到的东西。 夫妻俩的婚服,新娘的盖头、新郎的红帛、俩人上下花轿时一起牵着的红绸…… 一色全是大红色的细绸布。 沈绮想着,因是成亲才用的东西,日后自然再也不会用了,可是也不能平白丢掉吧,她打算归整一下,放在自已陪嫁的箱子里,留着日后做些零碎绣活。 谢聿铎忙完了铺子里的事情,回来得挺早,却很罕见地没有动手帮她一起收拾,而是坐在一旁,静静打量她的神色。 沈绮并未察觉,神色如常,自顾自迭放整齐。 眼看沈绮把物件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往箱子里放,谢聿铎伸出手,按住了那条红绸带的一角。 “月儿,你看看,眼熟吗?” 沈绮眨眨眼睛。 “眼熟啊,这不是成亲那天一直牵着的吗?” “……你家铺子,是不是也有这种红绸布?” “也有,不过卖得少,我看着这些和我家的布一样。不过,附近方圆几十里,成婚嫁娶的人家,用的都是这种红绸布。” “哦……” 谢聿铎略一沉吟。 新婚第二日,他就发现她不大记得住刚认识的人,总是跟在自已身边,或者跟着玉镜,随时准备小声询问,那边快要过来说话的人是谁。 她有些记不住刚见过几回的人,这很正常。 自然也没记住,只见过几回的自已。 新婚夜,他娶的是日思夜想的姑娘,人家却以为嫁的是头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 沈绮把一迭儿红布放在陪嫁箱子里,刚走回来,就被人拉到了怀里。 “月儿,你记不记得,其实成婚前……你早就见过我了?” 沈绮郑重点头。 “记得。相看那日撞见过一次,送聘礼那偷看过一次,可惜都没看清,若是真论起来,还是成亲那日才看得清楚。” 谢聿铎释怀一笑,吻了吻她的脸颊。 既然她不记得,就算了。 若是说两人早早早早就见过了,就要自已去过她家铺子,说起自已的日思夜想,说起她家铺子前的那场争吵,说起白河镇上克夫的谣言。 新婚燕尔,她初为人妇,若是得知夫君听说过自已的闲话,总是不好。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叫她心里留有疙瘩。 第201章 何况,如今她是他怀里的妻。 旧梦成真。 夫复何求。 新婚月余,红锦帐内。 她刚学会居高临下,明明正在得趣处,却突然停了下来,俯身下来,用纤手抚着他胸前的疤痕。 那两根断掉的肋骨早就长好了,只在心口处留下这个伤疤。 “这儿……是什么?” 这伤疤她早就见过,只不过锦帐朦胧,没有今日这般清楚。 谢聿铎正喘气,眼见她杏眼荡漾,脸颊绯红,却问了这个,忍不住微微皱眉。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怎么还有心思问这个!看来是自已不够狠。 “这是……我的心。” 没错,的确是心的位置,正因情热跳得厉害。 “我是问,这伤疤……怎么来的?” “就是,心……动了一下。” “啊?你的心,动了一下?” “对,狠狠动了一下。” 她还要再问,他却一下翻了身。很快,就让她再也没有心思多问了。 心越动越狠。 腰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