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玉笼》 第1章 [古装迷情] 《金屋玉笼》作者:去蓬蒿【完结】 简介:青蘅最开始只是个小丫鬟 除了美得邪性的脸蛋 一无所有 因着主人家几个少爷争相抢要 老太爷动怒 将其配给马奴 马奴生得高大 青蘅随意嫁了 后撞见王爷、皇帝…… 成了王妃、贵妃…… 一路往上 —— 万人迷玛丽苏风味 娇宠狗血文,主动上位与被动强取豪夺并存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古早 万人迷 白月光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青蘅* 一句话简介:强夺不到的佳人 立意:好好生活 第1章 貌美至极 赵老太爷家里养了只妖精。 那妖精顶了个家生奴婢的名头,可长得比传说里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招摇。 小厮张大自然没见过传说中的绝代佳人,他只是偷偷地碰巧地撞见了那家生的奴婢,只一眼,魂都飞了。 日日夜夜浑浑噩噩,脑子里只有那丫鬟,这也招致他不慎做错了事被打了板子,屁股腿疼得叫娘,脑海里仍然一晃而过那丫鬟的眉眼。 这……这不是要命的妖精,还能是送命的仙子么。 赵家的丫鬟青蘅打小就出挑,随着年月过去,越发地惹人眼瞧。 十岁那年,爹娘跟着赵老爷去外面办事时遇到马匪,从老爷到奴仆全死了。赵宅里也就剩个老太爷和三个小少爷。 青蘅是三少爷的丫鬟,虽说是丫鬟,可少爷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房里谁也越不过青蘅去。 青蘅因着爹娘的死以泪洗面,少爷竟一边替老爷披麻戴孝,一边私下里告诉青蘅:“我也为阿蘅的爹娘戴孝,别哭,有我给他们披麻,你爹娘绝对能投个好胎。” 做少爷的给做奴仆的戴孝,简直是天大的恩德,换个人来简直要趴在地上伏在三少爷的脚上,痛哭流涕自惭无以为报。 可青蘅只是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无怨无喜。 “我的好阿蘅,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可千万别哭了。”三少爷想要拉过青蘅的手来,又知青蘅不喜只能作罢。 青蘅用不下饭食,三少爷就叫人满城地搜罗新鲜吃食摆在青蘅面前,都忘了还在给自己爹戴孝呢。 出殡的时候三少爷掉不下眼泪来,夜里听到青蘅的哭声,三少爷的眼泪才跟水一样落。 这番举止自然招了大少爷的怒。 二话不说就闯进三弟房里要打死这个不孝的弟弟,可房间里没有他的三弟,只有一个小姑娘坐在床头。 原来是三少爷嫌弃丫鬟住的床不够软,不准青蘅回屋睡,非要她躺自己这上好的床。 青蘅烦他,他只好走,去青蘅那丫鬟房歇几天。 大少爷见到这床头姑娘愣了半晌。 分明是小孩的年纪,却叫人不敢在其面前妄言。仿佛开了口,眼前这不知是神是鬼是佛是妖的灵就要飞走了。 好半晌他才疑问般确定:“青蘅。” 几年不见,竟长成了这副样子。 都说青蘅在三弟院子里跟被拘禁了似的,外院的轻易见不得。 如今这一见,不到出嫁的年龄就已这般惹是生非,不出去才是好事。 “三弟在哪,叫他出来。”大少爷微恼道。 青蘅站起行了礼:“奴婢不知。” “你不知?”大少道,“等你满了十五,不是不能让三弟把你收房。可你做丫鬟的,要知道谁才是主子。否则赵家没有你呆的地,青楼的窑子倒欢迎你。” 赵家的大少十三岁,二少十二,三少十岁。三胎落地,夫人也归了西。 青蘅垂着眉眼,不反驳也不怒,只道一声:“是。” 大少反而更恼:“你是不会说话的木偶泥胎?怎么,多说几个字累着了你。” 青蘅抬眸,眼眶已隐隐泪意。 她没多说一句,大少爷自己反倒退却了。 “你……”大少拧起眉头,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以后你别出门去,就呆在这院子里,养到十五三弟抬你做姨娘,其他的……” 踯躅半晌:“若三弟提前欺负你,你自可以找我,念你爹娘忠心,我不是不能替你做主一回。” 来找麻烦的大少变成做主的大少,青蘅微微点了点头,大少仿佛一下子成了战场上的英雄,为这小小的赞同生出汹涌的怜与傲来。 青蘅就这么被拘在院子里,眼见着及笄可以嫁人了,赵家上上下下仿佛起了妖风,狂风暴雨埋在地里,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把赵宅掀个天翻地覆。 十五岁的青蘅比幼时更加招摇,不慎瞧见她一眼的小厮张大日日夜夜地惦念,办砸了事被打了板子仍不悔改。某日竟偷溜进三少的院子里意图不轨。 小厮配丫鬟,多般配。 大不了掳了青蘅去,在外面投个山头做匪贼,也好过看着丫鬟变成青姨娘,躺在少爷的怀里不给瞧。 张大刚伸手靠近,青蘅就砸了个花瓶。 “站住。”榻上的青蘅黑发如墨幽幽淌,因着很少出门去,皮肤白得几分凄意,活像靠人精气供养的艳色鬼魅。 花瓶落在张大的脚边,碎了一地。 可这时院里没有旁人,只怪三少爷越发病态,见不得人近身青蘅,清晨闹了一番,把伺候的都赶走了。 第2章 青蘅道:“跪着过来。” 满地的碎片,这跪下可是酷刑。张大的屁股还没好透呢。 可佳人在前,那眼神幽幽地落在张大身上,张大简直要求神拜佛跪祖宗保佑,能得青蘅垂眸一眼。 他歘地跪下来,膝盖小腿划破的疼也不能叫他清醒半分。 他膝行而前,痛哭流涕:“求青蘅跟了我,去山头做对自在夫妻,也好过被关在这院子里,日日不见天色。” 青蘅望了眼血迹,唇齿开合:“哪座山头。” “不远,”张大喜极,巨大的激动叫他抑制不住破了音,“不远!” “请娘子速速跟我离去,”张大趴在榻之下,跟条狗似的仰着头,“在三少爷回来之前,咱们这就走。” 青蘅静静地望着张大的丑相,不言不语。 正在张大准备伸手掳人时,三少爷破开门,一脚踢开了张大。 “混账东西!”三少爷顾及着青蘅,生怕吓着了她,提着张大就出门去,活活把张大打死在院里。 青蘅听着声音渐渐歇了,无甚兴趣地瞧着地板上沾了血迹的碎瓷片。 可真光滑,轻易就划开了人的血肉。 三少爷身上沾了血,顾不得洗浴,进门紧紧搂住青蘅。 “阿蘅,是我的错,吓坏你了。我会让伺候的人都回来的,不过她们不准近身,我来伺候你,除了我你谁也不要。” 青蘅感受着这力度,抬起头看他:“少爷,我十五了,已经好些年没能出院子去。 “我都不知道这天地是何时的天地,等我嫁了你,我是不是就能出门了。” 三少爷沾了血的手轻掐青蘅的脸:“外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是些臭玩意儿,我们阿蘅会被吓坏的。” 青蘅明白没戏,侧过脸去,躲三少爷的手。 如果嫁给三少爷,也还是过这样的日子,那为何要嫁。 她故意刁难他:“我不做妾,让我做姨娘,我宁愿死。” 三少爷坐了下来,将青蘅搂到胸膛,恨不得把心剥出来给青蘅瞧瞧。 “等老太爷归了西,阿蘅就是正妻。” 老太爷是他的爷爷呢,他却一心盼着其死。 只因前一阵青蘅及笄,三少爷铁了心要娶青蘅为正妻,逼得老太爷动了家法也不悔改。 老太爷放了话,要么抬做姨娘,要么直接打死,正妻?家生婢没那个福分。 三少爷出了名的犯浑,谁敢动青蘅一根手指头,他要对方死不瞑目。 但婚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聘为妻奔为妾,这婚事也就这么耽搁了。 青蘅听着三少爷火热的心跳声,仍是道:“先做姨娘再抬正妻,不算体面。我不要。” 三少爷摸着青蘅乌幽幽的长发,恼道:“那死老东西。” 摸着摸着手往衣服里走,青蘅按住了三少爷的手:“你若现在就要我,明天只能瞧见我的尸体。” 三少爷只好罢休:“我的好阿蘅,隔壁同龄的柳二已经收了好几个通房,这事快乐的,你别怕。” 青蘅眼一抬:“我也是通房,你手里随便的玩意儿吗?” 那双眼清泠泠的,看不出怨恼,但三少爷一下子就规矩了。 他埋在青蘅怀里,痛恨道:“只恨、只恨……”却说不出该恨什么。 青蘅无心怀里的人,被窗外忽起的雨声吸引了注意。 从她这角度,隐隐能看到血色混着雨水流淌,一大片的猩红。 这雨来得好急,葬了一个脏东西。 第2章 一个假信徒 三少爷打死张大的消息传到了老太爷耳朵里。 花甲之年的老太爷身体还算健朗,闻言先是叫人收拾了这桩事,又骂道:“定是那小丫头青蘅……” 伺候的刘管家添油加醋:“是啊太爷,那小丫头片子是越发不得了了,前头要做三少爷的正妻,昨日又新添了人命进去——” 刘管家说得起劲,没注意到老太爷的神色已经微微变了。 “叫老奴说啊,干脆卖到窑子里去,叫那小丫头尝尝飞不到枝头落地成鸡的滋味。” 老太爷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叫刘管家顿时倒地。 “太爷太爷——”刘管家捂着脸委屈。 老太爷神色晦暗,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都多少年了,刘伍,你那心思我还不明白。” 搁三儿(儿化音)房里,三儿一个人尝,搁窑子里,那可是谁都能碰碰了。 “那丫头就是要烂,也只能烂在赵家。你呀,再起那些心思,别怪老夫不念旧情。” 刘伍赶紧收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讨好道:“是是,老太爷说得没错,是老奴贱得慌,惦记上赵家的东西,该打该打。”边说边扇自己耳光子,打得啪啪响,还挺有节奏。 老太爷听烦了,一个眼神过去,打红了老脸的刘伍讪讪地退了出去。 老太爷将茶盏一搁,心头浮上青蘅两字。 上次见还是中秋时候,一家聚着吃饭。三儿舍不得留青蘅一个在房,好不容易带她出来一回。 宴席上也顾不得尝月饼滋味,全去哄那丫头了。 大孙二孙眼睛虽不外瞟,心神也都飞了去,向他行礼说祝词时才勉力正了正心神。 真是个漂亮到人说不出话的祸害,贱东西,好玩意儿。 想做三儿正妻? 也看她配不配。 第3章 搁窑子里也就是个万人尝的货,贩夫走卒谁都能舔几口,脏玩意儿,留她清白还不够,妄想更多。 老太爷越想越是心神糜烂,恍惚间好似回到三十出头的年纪,正做出些眠花宿柳的勾当。 一番下来,老太爷只觉热燥,将茶又端起来几口饮尽,终了却恨起来,只恨三儿他疼爱到放肆,眼一定,将茶盏整个摔下! 二少爷今年十七了,也没娶个正妻,大白日的拉了丫鬟在房里活动。 丫鬟羞怯推辞,二少爷摸摸她脸:“羞什么,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摸过,又不比青蘅叫人瞧不得。” 丫鬟听了脸一白就要掉下泪来,二少爷捂住她眼:“歇歇,没有那模样,就别学那娇气。” 丫鬟这下可真哭了,二少爷只觉得烦,三两下扒了她衣服:“都说了娶妻后就抬你做姨娘,你妄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丫鬟嘴唇颤了颤,终是没敢说出实话来。 都是一样的姑娘,她清白身子给了二少爷不止是图那姨娘的富贵,也真存了几分真心。 可二少爷先前还哄哄她,如今得了手却是哄都不哄了。 只怪她没把持住,叫二少如此轻易得了去。眼下也只有随了二少,保住那许下的姨娘身份。 “那……那二少爷答应奴的,一定会给奴。”丫鬟怯声娇气。 二少爷一边操劳一边应付:“嗯嗯,给你,都给你。” 草率的意味儿没有掩饰半分。 丫鬟心冷了半截,却也只能扒住二少爷的背,否则还能去哪,她这样失了身的,难道真要随便配个马奴小厮,再生几个家生奴出来吗? 她实在不想过为奴为婢的日子,她做不到,就让她儿女改改命,也算她积福积德,求来世投个好胎罢了。 蝇营狗苟藏污纳垢的赵宅里,也就大少爷这儿貌似清净几分。 大少既没拉丫鬟办事,也没想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真心真意读着书准备着科考。 赵家算是这座城的地头蛇,大地主,老爷在世时,京城不得了的大人物来了,赵家也接待过。 明面上的账上钱全是赵家的,私下里却要给权贵大半。 至于是哪位权贵,老太爷没讲,大少心里也猜出几分。 自从老爷死后,明面上的活动只能由老太爷重出江湖。 老太爷没准备把这些交给大少,只叫他读书科考当官去。 大少越是读圣贤书,越是明白赵家的罪恶,但他生在这个家,还能剐下不成? 庄子里的男奴女奴配配对,生出又一串串奴隶来。老爷在世时,看上哪个女奴就要了哪个,即使那女奴还怀着孕呢。 他亲娘也是一年一年生,生三弟时难产血崩丧了命。 越是痛恨越是挣扎,他越是一头扎进书里来。 可当夜深人静时,立志要活出个不同样子的大少爷也难免沾了宅子里的风气,看不进书只望着烛光瞧去。 中秋夜,灯烛亮,他却不敢瞧去,只能余光里隐隐瞥见她。 三弟满心满脑哄她,她也不露出个开心的神色来,似乎在赵家,又似乎被掳到天上去了,只留了个躯壳应付凡人。 青蘅。 他的理智没能控制住心神,叫这两字微微地从唇缝里泄了出来。 亵渎。 他明白这举止无异于亵渎。 在这样的深夜里,忍不住唤三弟房里人的名,算什么大哥。 大少爷冷漠地将手掌置于烛光上,烧得几刹疼焦,才将手移开。 凝视变了颜色的肌肤,好似要看出个洞来。 眼一闭,不能再想了。 三少爷屋里,灯火通明。 三少又一次训话,叫伺候的丫头好好守着院门,院外的谁来都不准进。 谁放了人,谁就板子打死喂狗去。 丫鬟们岂敢不应。 赵家就是汤城的土皇帝,哪个官来了都不好使。 土皇帝也有心头爱,老太爷最疼三少,要什么给什么,而三少最疼青蘅,简而言之,青蘅也是她们头上的祖宗。 也有恨,都是丫鬟,凭什么青蘅就被捧着,她们却得跪着。 可所有的恨在见到青蘅时,莫名其妙转变了方向,为什么三少爷老太爷是土皇帝她们却为奴为婢。 如果她们成了土皇帝,青蘅不就成了她们手里的珠宝,那样美丽,多看几眼多好。 洗漱罢,三少爷问床榻上的青蘅:“别不开心了。” 青蘅脸上并无神情,哀悼亦或喜乐不沾半分,有时候三少爷都怀疑青蘅是刻在床头的画,纯属他妄想出个活人来,可有时候,三少爷又莫名能感受到青蘅的情绪,即使她依旧不显。 三少爷净了手,抚在青蘅的脸上:“冷冰冰的,我心里难受。” 青蘅抬眸,三少爷蓦然笑了下:“好阿蘅,我一定办成我们婚事,我的妻子除你绝无她人。” “否则,就叫我做猪做狗做奴隶,叫你一刀刀地尝。”三少爷可委屈坏了,他什么时候发过这样的毒誓。 可即便如此,青蘅也只是垂下眸去,不愿跟他说话。 这可惹着了他,手开始不规矩,想要碰碰青蘅的唇。 青蘅道:“整日把我拘在这院子里,你就算另置了妻妾,我也毫不知情。” 天地良心,三少爷顿时坐了下来,手也搂着青蘅。 “这院子可不小,你要什么我也叫人送来,整个汤城没有女人越得过你去。”三少说了软话,又不免说些硬的,“可你要想出门,我不放心。” 第4章 “除非汤城的男人都死光了,”三少笑得眉眼弯弯,“我才肯抱你出去。” “好阿蘅,别生气,”三少说着就想吻她,都是可以嫁人的姑娘了,偏偏阿蘅吻不得,“我隔着我的衣袖吻吻你好么,好阿蘅。” 青蘅看着三少爷的贪恋,忽而微微一笑,淡得几不可见:“我有什么好,叫你一个二个跟看宝物似的。” “恨不得用个笼子装起来。”青蘅打小就在这院里,见过的女人不多也绝不少,都两眼睛一鼻子,到底有什么分别。 偏偏这些男人跟勾了魂似的,青蘅沐浴时对镜看过,身上没长钩子啊。 “好阿蘅,”三少爷祈求般,“我轻轻吻一下,我就能明白。” 青蘅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眸幽幽的:“好啊。” 三少爷得了许可,反倒不敢信了。 试探地抬起青蘅的手,见青蘅未躲,才敢垂下头吻去。 三少近乎入迷、痴魔、疯狂地亲吻青蘅的指尖、指节……手腕,跟舔骨头的狗没甚分别,可最后,三少爷竟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咬得出血! 青蘅疼。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尝到疼的滋味。 约莫好片刻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一直伺候她的丫鬟上前拖三少爷,她才反应过来应该反抗的。 三少爷离了榻,推开丫鬟,神情恍惚。 他擦了擦唇上血,瞧青蘅手腕上血窟窿,带着点幽幽的畅快,又很快难过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青蘅不怨,只有点不解:“原来是想吃了我。” 三少爷一下子跪了下来,搂住青蘅的腰:“不,是青蘅渴着我了,我没忍住。” “不要怕,后夜夜春宵,我不会渴了。”三少爷将青蘅抱下床榻,好在地上铺着华美的西域地毯,不脏。 他跪坐她腰间,拂过她长发:“明白么。” 像一头蛇,青蘅若是从此怕了他,他就要当真绞上来,连一个院子的空歇都不会再给。 青蘅说:“你压疼我了,把我抱起来。” 三少爷如蒙大赦,痴痴地笑了好几声,眼泪仍掉着。 他抱起她,抬起她手腕,轻轻地吮吸,直吸得泛白血没了才让丫鬟叫大夫来。 消灭伤害的证据,或是偷偷地沉溺。 他满面的泪也脏到了青蘅的手腕。 细细密密的微疼,青蘅懒得瞧,望向窗外的夜,她几乎快想不起爹娘的模样了。 十岁那年的泪如雨,浇得她越发盛艳,而脚下的土地也越发逼仄。 任这院子如何奢侈,五年来也看惯了。 大少那年说若是三少提前欺负了她,便要为她做主。 咬得她疼,怎么不算欺负呢。 大少爷考科举是要往外考的。 往外啊。 外面。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丫鬟门外喊大夫来了,又一个丫鬟将厚重的床帏放下,挡住了青蘅往外看的视线,她才垂下眸来,任由三少爷捧着她手腕伸出帘幕。 活像个见不得光的尸体。 可她还没腐烂呢。 大夫细细地看了,啰嗦地嘱咐了一番,三少爷得到不会留疤的答案,提着的心才搁了下来。 又一晃过不满。 只一瞬间,若是真留了疤,岂不是永远留下他的痕迹。 就跟庄园上奴隶的刺字般。 但一刹过后,三少爷又满意于青蘅的完美来。 他的好阿蘅,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他的妻,他浇灌的娇花,可不能因他有了损伤。 三少爷不肯大夫上药,非要他自己来,悠悠地细细地专注地涂好,像是给神像塑金身。 虔诚劲儿里又漫不经心几分放荡。 一个假信徒。 第3章 灵活的孝道 这一年赵家夫人的祭日,青蘅哄三少爷说要同行祭拜。 “你既认定我为妻,我也该去拜拜夫人。” 三少爷拿了被子裹住青蘅,说她淘气:“都病了还想着出去,我娘啊不怕寂寞,有我去陪陪她,她当心满意足。” 三少爷的孝道当真灵活。 这几日越发寒了,风大,青蘅轻微着了风寒,连绵着似乎好了似乎又没好透。 青蘅抬起手,腕上的伤早已痊愈,轻抚上三少爷的脸庞:“不过是从赵家这头走到那头,少爷慌什么。” 说话无力,脸色也比之前苍白。 三少爷难得起了点怜意:“就这么想祭拜我的娘,还是想出去见些新鲜玩意儿。” 青蘅不答他,只是瞧着他。 三少爷一下子泄了气。 他最怕青蘅不说话,不回答,要做个泥塑青蘅,不肯当活人理理他。 他找来长长的幕篱给青蘅戴上,一边戴一边忧恼:“青蘅越发惹人眼了,叫人瞧去,我得打死好多人。” “为我爹娘积积福,”三少爷貌似讨好地笑,眉眼又娇又狠,“生我一个可要了他们命。” “再打死一堆,地府里都找他们去,还得劳累爹娘又打一番,魂飞魄散才消停。”戴好幕篱,三少爷退后欣赏了一番,“朦胧的——” 又忽地钻进幕篱去,在透纱罗里瞧着青蘅笑,心痒痒想吻。 不过片刻,竟迷了心神乱了秩序什么也不顾吻下去。 青蘅一躲,没吻着眉心,却吻到她长长的眼睫。 第5章 她听到三少爷变得粗壮的炙热的呼吸,又听到他说:“我的。”隔了层纱要飞走,他一把抓住,飞不掉。 许是风寒未愈,她竟懒得浮现情绪,心里如冷水沉沉,既无训意也无褒贬,只觉得湿乎乎的。 好半晌才觉出些可笑来。 但到底要笑什么,青蘅却懒得想了。 三少爷一把将她抱到轿子里去,她想要自个儿走走,三少爷只是搂着她让人起轿。 “都是伺候我们的玩意儿,青蘅难道怕累着他们。”三少爷总是故意曲解青蘅想要的。 自由变成了慈悲。 都是青蘅没有的东西。 青蘅轻轻地浮现出笑意来,惹得三少爷的眼神一动不动,跟耐心捕猎的野兽般。 带着猴急又耐下心,蠢蠢欲动。 那抹笑意静幽幽地融化,暖了暖青蘅苍白的脸。 “少爷,我忽然想起夫人是生你去世的,我害怕。”她故意地扎他,即使知道他没心,可祭日毕竟不同。 总要信几分的。 青蘅抚上自己小腹:“若我也这样死了,多可惜。” 三少爷一下子急了,却不是急母亲的死,急亡母的忧愁。 “不生。”若青蘅不在,只是微微想到这可能,三少爷就如刀绞整个人惧得微颤。 他搂住青蘅,力道极重:“传宗接代这东西,让大哥二哥去。我只要你一个,谁跟我抢,哪怕是地府的,我也要撕下他们的肉来。” “更何况一个儿子,”他蓦地笑起,“胎死腹中太迟,我们不生。” 他说他自有不生的法子,整个人也不害怕了,搂住青蘅笑意颇暖:“感谢娘亲提醒了儿子。” “我会好好祭拜娘亲的。”他说这话时活像这世上最孝顺的儿子,神情真挚极了。 青蘅静静观赏。 抵达祠堂时,三少爷将起轿后揭下的幕篱又重新戴好,不肯给人瞧他的珍宝。 祠堂阴森森的,大白日透进的光,全被那一排排的牌位给吞了,这人间最像地府的地方,踏进去让人觉微微的寒凉。 因着透纱罗的遮挡,青蘅看不清,模模糊糊的更像鬼影。 大少爷来得最早,已跪在蒲团上垂目哀祭。 三少爷扶着青蘅往前,好似青蘅戴着红盖头要去跪拜高堂。他面上笑盈盈的。 不忘跟大哥打个招呼:“大哥,你来得这般早,阿娘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大少爷并不答,仍肃穆地跪在蒲团上。 三少爷只觉没趣。 青蘅跪在了大少爷的身旁,左侧三少爷细声说着什么她没注意听,心神全放在从怀里取出的绢帕上。 点燃三炷香,三少爷上前插进祭祀香炉,而青蘅的绢帕塞到了大少爷的手中。 多亏这纱罗的遮挡,偷偷做些什么方便多了。 只可怜大少爷被青蘅的举动震到了心神,虔诚的哀悼无以为继,鬼使神差在三弟回头前将绢帕塞入怀中。 大少爷心跳得好厉害,青蘅仿佛听到一般,唇角微微地扬起。 三少爷忽地攥住了青蘅的手,低下头问她在高兴什么。 即使隔着幕篱,青蘅亦并未出声,三少爷仍然感受到青蘅的情绪,并敏感地辨别出那情绪的源头不是他。 这一攥,青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三少爷赵元白已经回到她身边。 她心漏了一拍,竟跟偷情似的,叫腻烦的日子横生波澜。 “我想到以后我的牌位也会在这里,”青蘅这下子不遮掩她的高兴了,“就觉得好玩。” 赵元白却生了气,不准青蘅提到死,一丝一毫都不行。 他攥着青蘅站起来,不跪了,不祭了,他要带她回去。 大少爷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止,二少爷赵元行打门外走来立刻拦住。 “三弟,怎么刚来就走,娘亲舍不得咱们,你也不多留留。”赵元行话是对三弟说的,眼神却往青蘅这儿瞟。 皱着眉,不满这幕篱,挡眼的家伙,不会看人眼色。 三少爷赵元白忽地抬手,在二少爷面前晃了晃,笑得带点狠意:“二哥,你眼睛怎么了?不好使我帮你治治。” 二少爷恼,将三少爷的手拍下去:“三弟,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三少爷一脚就要踹过来,二少爷边笑边躲:“今儿娘亲祭日,你在娘亲面前打哥哥,大哥你快看,这可是咱们的好三弟啊。” 大少爷赵元桢[zhēn]道:“都消停,过来跪下,别叫娘亲到地底了还操心。” 赵元行“欸欸”地过去跪在蒲团上,赵元白却牵起青蘅往外走,浑不听大哥训话。 这时老太爷来了。 赵元白不得不停下脚步。 老太爷道:“这就走?” 赵元白不吭声。 老太爷冷哼:“对你娘尚且如此,对老夫则更不敬。你今天走可以,只小心你的心肝宝贝飞出掌心。” 赵元白抬眸,又腻又烦:“得,我今儿就跪这儿,给娘好好尽尽孝心。” 老太爷又训青蘅:“进了祠堂还戴什么幕篱,给我揭下!” 青蘅不动。 老太爷身边的人动了。赵元白拦住:“祖父,您急什么。” 一边笑一边亲自把幕篱揭下:“这可是您的好孙媳妇,来青蘅,叫祖父。” 青蘅低垂着面庞,还没开口,身边就或勉强压制住的急促呼吸或未来得及遮掩的惊呼。 第6章 更有奴仆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触及她。 赵元白跟拦路虎般,狠戾地看着四周奴仆。 二少爷没跪了,急着往这儿凑。大少爷仍跪着,胸膛却贴着那小小一方的绢帕热意涌,扑通、扑通,心跳得急促有力,他默念什么静心的诀,看起来没多大成效。 青蘅行了个礼,唇齿轻启:“祖父。” 老太爷脸色微沉:“当不起。” 他挥下手,奴仆们都退了出去。 三个少爷和青蘅跪在蒲团上哀祭。 老太爷坐在其后的黄花梨圈椅上。 青蘅微微地簇了眉。 有一道目光自身后来,带着股隐隐的贪恋与晦暗,如绳如锁,粘稠秽亵,从她的后颈一直抚下去。 摩挲着、赏玩着,又恨不得钻进她腿间。 老东西。 忽地,青蘅被赵元白搂进了怀里。 只听他低声说:“你跪什么,别累着,坐地上装装样子得了。” 青蘅轻轻地“嗯”了声,靠在赵元白怀里,即使这副样子实在不像话,老太爷竟也没说什么。 他看了会儿三儿,终移了目光,去盯已逝儿媳的牌位去了。 足足一个时辰,这祭拜才算到了尾声,青蘅都快睡着了。 老太爷早就离去。 赵元白将青蘅抱起,招呼不打就往外走,二少爷还想说些什么阻拦阻拦,赵元白一脚就要踢过来。 赵元行只得退开,恼道:“算什么弟弟,混账。” 赵元白抱着青蘅入了轿,这下子连一点点都看不见了,赵元行烦忧忧躁动起来,骂:“这臭东西,害死娘亲祭拜也不专心,抱着青蘅像什么样儿,狗东西。老太爷也偏心,偏心!” “二弟。”大少爷赵元桢喝止了他。 赵元行怏怏的:“好好好,我的好大哥,我这嘴贱,我不说了。” 赵元行懒得在这里听大哥训,赶紧走了。 祠堂里只剩赵元桢一个。 他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娘。 再有千言万语,天人永隔,难以诉说。 等所有人都离开这祠堂,失了活人气儿,祠堂里一下子鬼魅深深,活像有什么冤情难诉。 咿咿呀呀,看官啊—— 风呜呜的,唱戏一般,细听,什么都没有,只有块柳氏牌位从上面栽了下来。 夜深时分。 赵元桢才敢将绢帕从怀里取出。 绢帕隐隐的幽香,佳人的体香,赵元桢咬紧牙不愿看,欲将绢帕置于烛火之上消灭他的不堪,可将要沾到火星时又一下子离了火去。 他紧攥手中,前些时候烛火烧伤的地方似乎疼了起来,提醒他不要做下有辱德行的事。 但绢帕柔滑,似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他还攥得这般紧,简直,简直—— 赵元桢扭过脸去,头发一丝不苟,神情却隐隐狼狈。 他不该跟弟弟房中的人有丝毫牵扯。 可又有一道声音浮上来。 没有成婚,只是丫鬟,赵家养大的家生子,不该只属于三弟才对。 一瞬间,他为自己暗藏的龌蹉心惊,读了那许多年的圣贤书,竟也没能绝了这般丑恶心思。 紧皱着眉,赵元桢突然想,看看也好。 若是些淫.词.浪.语,他定将一烧了之,并告诫青蘅,既要做三弟的女人,必须谨守妇德。 心砰砰地,赵元桢打开绢帕,其上沾了墨匆匆写就四字——心祈菩萨。 字迹跟三弟相似,但三弟的字迹更不羁,而这四字更瑰丽。 一股师出无名的妒火冒了上来。 他仿佛看见三弟是怎样手把手地教青蘅读书习字。 握住青蘅的手,就那样攥着,仿佛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妒火烧得赵元桢好半晌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青蘅的求救信。 求一个菩萨救她。 发生什么了。 三弟是不是欺负她了。 把青蘅看得跟犯人一样,若青蘅受了什么委屈也无从诉说。 是胁迫她做了什么,还是侮辱了她,或是把玩她不把她当正经妻子看。 赵元桢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急迫不已。 他谨守自己的本分,可若三弟不能做一个好丈夫,又凭什么拥有青蘅。 只是一想到青蘅被肆意侮辱的可能,赵元桢就控制不住地发颤,脸也苍白,可恨。 他几乎要冲出门去,现在就去找三弟要个公道,他算什么,竟然这样对待青蘅。 他当真以为自己是青蘅的主子了? 明面上把青蘅捧在手心,背地里不知道怎样糟践青蘅,可恨,可恨! 赵元桢悲从中来,记忆里隐隐约约,娘亲怀三弟时总是以泪洗面,那时他年纪小不记事,恍惚间好像去打爹了。 欺负妻子,算不得男人。 到最后,赵元桢终于冷静下来。 他望着手中绢帕,不由苦笑一番。不过是一方绢帕,竟惹得他心绪如此波动。 扪心自问,他当真对青蘅清清白白吗? 赵元桢将绢帕小心叠好,揣入怀中。 他得想个法子支开三弟,见一见青蘅,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若三弟当真欺负了她,无论如何,他也要替青蘅做主。 第4章 汤城夜游 三少爷屋里。 赵元白将床帏都放下,只留自己与青蘅在床上。 第7章 屋里的烛火亮通通的,床上却暧昧不明。 三少爷笑问:“这番出去可品到了好处?” 青蘅不想理他。 赵元白自顾自笑,自顾自说:“又有好些人瞧上你了,都恨不得死在你怀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说得娇俏,眉眼弯弯戾气阴阴,“只可惜青蘅是我的。” “旁的人断了手也触不到你一分。”分明是打个比方,却叫.床外不小心听到的丫鬟不寒而栗。 就在这午夜里,祭祀时上前欲触及青蘅的那奴,突然就被砍了手,痛叫鬼叫远远地传开把老太爷都闹醒了。 杀鸡儆猴。 老太爷恼道:“谁在那喊叫。” 半晌后刘管家急匆匆过来禀报:“太爷、太爷!三少爷派人把王麻的手砍了!” 刘管家满脸满头的汗,脸上神色惊骇难定,整个人止不住发颤,天老爷啊,白日祠堂里王麻不过是上前一步伸了个手,都没碰着,大半夜就被砍了双手,他可是对老太爷说过要把青蘅卖窑子里去的! 刘管家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太爷啊,眼见着王麻是要死了,那个血,血,流得到处都是啊。” 老太爷的心平了:“死了个奴才,慌什么。” 他只担心是大孙二孙出了事。 刘管家忙道:“还没死咧。”一边擦汗一边抬眼瞅老太爷神色。 老太爷道:“拖下去埋了吧。记得他老娘在庄子上,给几个钱就说得急病死了。” 又不耐烦道:“再警告警告祠堂里见过那小丫头的奴才,要留住狗命就别起那色心,否则三儿啊,我老了,管不得了。” 刘管家心发寒,虽早知道奴隶命贱,但贱到这种地步还是叫他感同身受了一点儿。 他不敢开口说叫大夫来治治,“欸欸”地连忙应了,赶紧下去收拾这桩事。 大少爷也隐隐听到了这喊叫,忙让小厮去看发生了什么。 小厮回来禀报,赵元桢闻言拧了眉:“三弟真是愈发……” 胸膛处的绢帕一时暖一时凉,只怕青蘅的日子比他想的还要难些。 正颠鸾倒凤的二少爷被这突然的痛喊吓着了,大怒,骂骂咧咧穿裤子。 知道是什么事后,脸色又白又青。 这混账三弟别是故意这么一遭,来警告他? 帐中人哀哀地唤他,只换来二少爷不耐烦一声:“先下去,没那心思了。” 三少爷屋里,痛喊声初起,赵元白就笑着捂住了青蘅的双耳。 他搂着她,依恋着她,保护着她。 直到那声歇了,赵元白才松开手来。 青蘅问出了什么事。 赵元白一边抚着青蘅的发,一边懒洋洋地告诉她:“许是进了贼,外面那些乞丐,总想进富户讨些吃的,不稀奇。” 青蘅直觉不是:赵元白身上的戾气被那痛喊哄得散了。 却也懒得深问。 “少爷,我累了。”她故意打了个哈欠,垂下眸去,说要睡了。 赵元白把青蘅搂得更紧一点:“又骗我。” 分明是不想理他。 “若我说现在带你出去,去城里看看,你还困吗?”赵元白问。 青蘅的心似被鸟羽轻轻抚过,她抬眸,看他是说真的还是又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哄她。 赵元白笑:“怎么突然不困了。”片刻后笑容淡了,真难过般:“我在这陪着你,你却想着外面的人。” 青蘅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却不说真话只说假话:“不去外面看看,怎么知道少爷有没有别的女人。” 她垂下眸,装出在意模样,装得不像赵元白从不拆穿。 “你说柳二有好几个通房,焉知你有多少个外室,说不定啊,”她说起来慢慢的,“你都有奶娃娃了。” 赵元白突然问,能不能再吻吻青蘅。 青蘅只是笑。 赵元白着了迷,不管不顾吻在青蘅眉心。 “你明知道……”赵元白也笑,“罢。” 他当真叫人备了轿子,在深夜里带青蘅出去。壮汉打手带了一堆,可夜太深汤城已静悄悄,除了挨冻等死的乞丐没多少人在街头。 青蘅掀开帘子,看街头巷尾,又看天上明月,不知不觉就莞尔一笑。 赵元白问她乐什么。 青蘅罕见地露了真心:“我要是嫦娥,我也奔月去。” 做天上的仙子,才不囚困在人间。 赵元白说若天上寂寞。 青蘅探出手去:“说说罢了,我可捉不到月亮当家。” 她开开心心地伸出手要去捉那轮明月,即使光芒遥远千里万里不可及。 倏地,她的手被赵元白攥住了,这份开心一下子蒙上了夜影。 可真奇怪,赵元白这次竟不是威胁她不准出去,而是牵着她手走出轿去。 有王麻前车之鉴,抬轿子的、随身伺候的,都低下了头。 赵元白很满意汤城的安静,一手提灯一手牵着青蘅在深夜里往前走,黄泉路上投胎般。 青蘅到处看,看四方,对哪里都好奇。 赵元白就这样牵着青蘅一路走,青蘅走不动了就抱起她将汤城走了小半,直到天将明路上渐渐出现行人,才抱青蘅入了轿中。 “回去。”他道。 青蘅这次真打了个哈欠,好累,起码好几天都起不来了。 她蜷在赵元白怀里,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8章 她醒来时已是傍晚,昨夜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分不清了。 赵元白不在身侧。 丫鬟说大少爷叫三少爷去庄子上处理事情了。 大少爷。 青蘅想起自己匆匆写就的四字——心祈菩萨。 大少爷这是要当菩萨来救她了么。 她轻轻笑,面前丫鬟失了神。 “帮帮我。”伸出手去。丫鬟慌乱地迎上来扶住青蘅,“少夫人——” 三少爷让丫鬟们这样叫的,少夫人啊……青蘅想,可没说是谁的少夫人。 “我要再去祠堂上几炷香,叫人备轿子去。” “可是——”丫鬟不敢。 青蘅轻轻搂住她,好半晌都没说话,只是温暖地抱着她。 丫鬟的心游移不定,却听得少夫人说:“罢了,我好好睡一觉,你们都下去,去院门等少爷回来。” 青蘅入了床帏之中,一帏之隔,丫鬟被堵在了外面。 少夫人不开心了么,会不会怨她太胆小,少夫人累了吗,要睡多久才醒来啊。 丫鬟满腹心事地退了出去。 青蘅没睡,她在等。 既然要当这个菩萨,就得过关斩将到她身边来。 走院门不行,翻墙总会,走房门不行,翻窗总行。 大少爷,快到我身边来,做一做青蘅的菩萨。 别叫青蘅空等一场。 第5章 “到我这里来。” 在这等待里,双腿的疼软渐渐明朗,她忽地发现,不是梦啊。 赵元白当真带她出去走了一走。 仿佛间那夜风又吹到她脸上来了,有点冷,凉凉的,心里也乐起来。 可没一会儿又觉出虚来,心里的乐也似无根浮萍散去。明明只是昨夜而已,现在想起来却褪了色蒙了雾,要靠想象来确定。 她突然想起爹娘来,也不知怎的,明明都快忘了,记不得了,今儿又给想起来。 那时候娘亲出府办事,她总闹着要跟着去,娘亲顾不上她,老说回来给她带东西。 每一次也真的都带了。 泥人泥哨、糖画糖葫芦,吃的玩的……都过去这么久了啊,记不清了,嘴里似乎还记得那味道,心已经空了出去。 她顺手取过床榻近处桌案搁着的残茶,当酒一样饮了好几口。 涩、回甘,填补了渴。 大少爷赵元桢翻进窗来,她丢下残茶,只当是酒醉意上涌,面色微微地红润起来。 她模拟着少女含春模样,又怯又怕不敢看他。 赵元桢偷情般翻进弟弟的院子,躲过看守的丫鬟们,这真是一件算不得雅致的狼狈事。 但瞧见青蘅时,赵元桢只觉什么都顾不得了,哪怕是他放不下的体面。 赵元桢就跟木头似的看着她,没人搭台,青蘅只好自己挥袖唱起来。 她轻轻地唤他:“大少爷。” 眼泪也如珠泪落,万分委屈难诉。 缓缓抬眸看向他,眼睫垂泪,又低下了眸去,一言不发了。 赵元桢的心像是被这泪润了一遭,膨胀胀出怜意无限。 “他是不是欺负了你。” 青蘅不敢说,只低声呢喃:“我疼。” 赵元桢并未上前,反而后退一步,心惊而自惭。 “三弟竟……”竟真的舍得那样待青蘅。 他背过身去,理智与体面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似乎只是来处理亲弟弟参与的事件。 可话一出,还是没能散去心里的欲求。 “我会安排,你且等等。”大少爷似个英雄,“谁也不能无故欺负你。” “哪怕有缘由,也不该。” 大少爷的声音越来越低,于暗处瞧见丫鬟越来越近,英雄成了采花贼,脸上羞意涌。 好在丫鬟只是路过,并未推开门来打搅少夫人,而大少爷的体面也就得以维持下去。 若是躲在床下,岂不真成了不轨之徒。 他是来救青蘅的,为何要跟逼.奸一样,心里泛上苦来,不愿再久留。 青蘅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理智走了。 她欲下床来,腿一软就软到了地上去。 赵元桢慌乱转过身来,哀怜涩暖扶起青蘅,他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感受到她的温度,一下子有了实感,飞到天上去的落到他怀里了。 青蘅并未打断赵元桢的着迷,就这样静静地任由他搂着,直到他不舍地收回手去,青蘅才顺势坐回床榻上。 头低着。 “若当初我是分给大少爷的,该多好啊。”故意地省略了丫鬟二字,说得暧昧、哀凄。 赵元桢的心整个沉浸进去,如果青蘅是分给他的,他绝不会让青蘅受委屈。 他要带她走,去哪里都带着她。绝不分开。 他们上京城去,远离汤城的纷扰,远离深宅大院的罪恶,就只是他与青蘅,朝夕为伴。 他们青春的时候就在一起,黄昏落日,她老了,他也老了,也还在一起。 赵元桢为这白日梦生出星星点点的依恋来。 他突然就不舍得一个人走了。 哪怕这是他三弟的院子,青蘅也是三弟的丫鬟,他偷偷摸摸地闯进来,与贼无异。 “青蘅,”站直的大少爷突然跪坐下来,抬眸仰视青蘅,“信我。” 青蘅眼睫颤了颤。 一个“好”字还未出口,就先搂住了他。 温香里,赵元桢听到她轻轻的细语:“好。” 第9章 一刹那,赵元桢眼眸竟湿润了。 而青蘅,只是呆呆地望着窗棱,哪怕声音还入情,心神已远了。 三少爷赵元白处理完事不肯在庄子上呆,连夜骑马赶回来。 青蘅早就在被窝里了,他卑鄙地带了屋外的风卷到被窝里去,一下子闹醒了青蘅。 青蘅睁开眼,微微倦怠地问:“回来了?” 赵元白答:“回来了。那些个人非说明早走好,我看未必,今儿晚上又没电闪雷鸣,凭什么拦我回来。” 赵元白给青蘅讲自己暴虐的故事:“我一脚踹开拦路的,攥住马绳就跑回来。” “那拦的命短,撞到马蹄下惨叫几声,也不知死没死成。”赵元白说得闲话家常。 青蘅静静地看赵元白,到底是那奴仆撞到马蹄,还是马蹄踩了上去呢。 或是怀疑什么,警告她么。 赵元白抚过青蘅的长发:“你知道你是谁的吗。” 青蘅垂眼:“赵元白的唯一的妻。” 赵元白忽地笑起来,将青蘅整个搂到怀里,声音热乎乎的,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几分憔悴沧桑:“知道就好。” “我傍晚在庄子时,心突地就一跳,仿佛有什么正在发生,而我却被蒙在鼓里。”那时赵元白看向四周的脸,一张张讨好的面庞,有的战战兢兢,有的畏惧害怕……明面上没有什么疑处,他也不该怀疑。 只是办完了事,终是忍不了,将拦路者踩死踏血而归。 他突然说起小时候的事:“三岁的时候,你就到我身边来。” 三岁的青蘅走路还不算稳,被分到赵元白房里当丫鬟。 赵元白见到青蘅第一面,就把青蘅给咬了,咬了好大一个窟窿,血一直往外冒,青蘅的泪要掉不掉,青蘅的痛叫要叫不叫……他觉得没趣,松开口来。 “咸死了。” 青蘅突然就嚎啕起来。 哭得这样稀里哗啦,把外面的雨水都哭尽了,赵元白琢磨出几分好玩来,把她留在了身边:“就她吧,陪我玩。” 虽说陪玩的小丫鬟一般是不做事的,可赵元白偏偏为难她。 要她去倒茶,看她慢吞吞踩上板凳倒茶,不知道那茶太热,是个傻的,被烫得松了手砸了茶壶和茶盏。 他想她一定要哭了。 可青蘅只是慢吞吞从板凳上下来,蹲着,看满地的碎片,看手心的红痕。 又记起三少爷的吩咐,从满地残渣里拎出一片茶叶来,稀里糊涂欢欢乐乐地就朝他奔来。 “茶。”她说。 蠢死了。 飞溅的碎片划伤了青蘅的脸,血浅浅地流出来,不知疼,只知道拿什么茶给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丫鬟。 赵元白抬手招呼上去,青蘅躲,打人可不打脸啊,没打她,把血擦干净了。 青蘅不明白,问:“茶,喝。” 又觉得不能喝,笑着说:“吃,吃掉。” 阿爹阿娘嘱咐过她了,什么是奴才什么是主子,不听主子的话要被打死的。 打死是什么,她不太明白,阿娘说是很可怕的东西,比做的噩梦可怕多了。 她不要被打死,她喂三少爷吃茶。 茶叶怼在赵元白嘴边,奶嬷嬷这时进来瞧见,顿时失色,立马抱开赵元白。 怒斥:“青蘅,你这妮子竟敢欺负三少爷,你一家想不想活了。” 青蘅不太明白,只能点头:“想。” 奶嬷嬷气笑了。 赵元白这时却走上前,走到青蘅身边,拿过她手里的茶叶,塞进嘴里嚼了嚼:“吃了,蛮涩,以后不用给我倒茶。” 奶嬷嬷急得快哭,小跑过来叫三少爷吐掉吐掉:“什么脏东西都往嘴里喂,小孩子哪能吃什么茶,谁泡的这茶水搁这,这可怎么遭啊。太爷知道了要打死我,我的三少爷欸……” 三少爷不会听一个奶嬷嬷的话,把太爷抬出来也没用。 他把茶叶吞到肚里去,牵起青蘅的手,说要带她到院子里玩去。 两个小娃娃就那样去了院子里,赵元白带她烧蚂蚁。 青蘅不看不看,不要不要。 赵元白说蚂蚁命贱,你不和我一起烧蚂蚁,我就来烧你。 青蘅两眼红红:“烧焦了不好吃。” 赵元白笑,笑得开怀,一脚踩死蚂蚁窝,带着青蘅捉锦鲤去。 “祖父最爱的那条锦鲤,我要把它剐了,炖来给祖父吃。”赵元白对青蘅诉说自己的孝道,“让祖父爱的,进祖父的嘴,不分开了。” 他爱吃城里芳糕店的糕点,祖父就把糕店的人都买了,一并送给他。 糕店的厨子流血又流泪,好脏,他也就不喜欢吃糕点了。 好在祖父还有爱,那就把爱送到祖父嘴里去,他是最孝顺的孙子,即使还不明白孝顺到底什么意思。 三岁娃娃非要捞锦鲤,伺候锦鲤的人不敢,闹到了赵老太爷面前。 赵老太爷只是微叹一声,就把伺候锦鲤的人打死了。 “既不能哄好三儿,又不能哄好我的锦鲤,活着还有什么用。” 赵老太爷亲自捞了锦鲤出来,教三少爷怎样剐一条鱼。 剐鱼也是有技巧的,一个不慎案板上的肉还能划破操刀人的手呢。 青蘅呆呆地看着,整个人被吓到,看起来更傻了。 三少爷这时微微笑起来,伸出手:“到我这里来。” 第10章 身后是被打死的奴仆,身前是主子的呼唤。 后退浴血,前进得生。 她走到三少爷的身边,任由他抓起她的手,去握那把过大的刀。 老太爷这时只是看着,似瞧小孩子玩游戏般,笑眯眯的。 从此,青蘅名义上仍是丫鬟,但在三少爷院里,分明是主子的待遇。 主子看重她,要赏她一个身份,她接住了。 第6章 牢笼困 赵元白提起小时候的事,青蘅的思绪流连过往。 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鲜红的血液一直在流。分不清是赵元白咬她的那口,还是赵老太爷下令打死锦鲤仆人的那滩。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只能笼统概括地这么说上一句。 赵元白突然就搂得青蘅更紧,说话也低沉压抑:“你记不得了?” 青蘅不答。 赵元白问:“记不得和我的过去,你要去谁的将来。” 搂得青蘅不舒服,她也不挣扎,就静静地被搂着,当一个泥塑的假菩萨。 赵元白最恨她这样。 明明是活的,偏要装死。 他作势要咬她,青蘅才开口:“我是你的妻,除了你这儿,哪里也不去。”哪里也去不得。 赵元白如蒙大赦,从怀疑里解脱出来:“再说一次。” 青蘅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搂得我不舒服。” 赵元白问能吻吻她吗。 青蘅蹙眉:“你若是把我当随便的玩意儿,我也随便你了。” 赵元白不肯松手,告诉她,他会证明的。 这天夜里,大夫被紧急叫了过来。 赵宅里金尊玉贵的三少爷,要他配一副给男子绝育的药。 大夫吓得后退几步,跪了下来,这样的事,他可不愿做。 三少爷又要害谁了,若是害了贵人,他这条命还能保住吗? 赵元白道:“不配,现在就拉出去。” 大夫实在没法,只能告诉三少爷,从来只有给女子绝育的烈药,给男子的,闻所未闻啊。 这样害人的东西,哪里会有方子。他不敢说,只能心里偷偷地想上一想。 赵元白看出来了,笑:“看来你的命,不想要了。” 大夫求饶:“三少爷,若是您真的要谁断子绝孙,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就是——就是如宫里,阉、阉割。” 赵元白一脚踹了上去:“我要断子绝孙,不是当狗东西的太监,看来你自个儿都不惜这条命,好,我替你收了。” 赵元白拽起大夫脑袋就往墙上撞,大夫连忙求饶:“配!我配!” 心下却骇得直颤,不可,决不可,竟是三少爷喝! 若是配了,老太爷必定杀了他! 若是不配,三少爷也要杀了他。 告密? 不,告诉老太爷了,他还是得死啊……三少爷绝不会饶了他。 如今只能……只能如此了。 大夫慌乱去配了副来,赵元白担心有毒,还要他喝一口。 大夫跪下来:“少爷,我、我还想生两个儿子,您、您饶了我好不好,求求三少爷,求求少爷……” 赵元白这下反倒放了心,叫来一个小厮灌了两口,见没事,才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青蘅只是在床帏里听着这出闹剧,连看的心思都没有。 赵元白将碗砸到小厮身上,骂:“滚,都滚。” 屋内没了人,只剩一地残渣。 赵元白笑着掀开床帏,问:“夫人,还满意我的表现吗?” 青蘅抬眸:“老太爷会杀了我的。” 赵元白跪了下来,搂住青蘅的腰:“那我把他杀了,正好娶你为妻。” 他不太在意地笑笑:“我、我觉得痛快。” 突然就抓住青蘅的腕,一边看着她,一边狠狠地咬了下去,见血、见骨,青蘅忍不住挣扎、落泪,赵元白仍不肯松。 他尝着嘴里的咸腥,抬眸温柔地看她:“若阿蘅做出朝秦暮楚的事来,我就把阿蘅一口一口地吃了。” 青蘅的心沉了下去。 他终于松了口,问她怕不怕。 青蘅答出了正确的回答:“我是你的妻,生与死都不会改,怕什么。” “你在哄我,”他笑着,“可我爱听。” 又伤心地亲了亲青蘅的伤口:“这次就不上药了,留条疤,也好。” 吻得青蘅疼,她垂眸看着三少爷,想着他是不是疯了。 还是一直疯着,现在只是不演了。 “那我就不好看了。”青蘅问,“你喜欢我的好看,现在不喜欢了吗?” 赵元白没擦嘴角的血,虔诚地告诉她:“属于我的才好看。” 他仰头,她低头,看起来她在高位,却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我太疼了,”她的泪无声地落,“我想我不会好了。” 她试着挣扎:“我会死掉的,如果不好,我就死掉。” 赵元白告诉她,只是一个疤而已,她不会死。 “会的。”她突然就哭得好伤心。 赵元白喝药的时候她看戏,打人的时候看戏,她坐在台下就好了,为何要架着她走到台前。 暴露。 裸.露。 明明衣着在身,却好像被脱了衣服,她不要做被打下印记的奴隶,她不属于任何人。 阿娘说奴才就得听主子的。 奴隶是主人手中的货物、猪狗、畜生。 第11章 要乖。 别惹主子生气。 别不听话。 她都有丫鬟伺候了,原来还是奴啊。 赵元白搂着她,擦她脸上的泪,可青蘅直哭,又像那年爹娘死了一样哭。 赵元白的心软了软。 他捂住她眼:“好、好,我擦药,擦药好不好,别哭。明天就不疼了,也不会留疤的,别哭。” 赵元白突然觉得,哪怕给青蘅脸上划几刀,他也能接受了。 最美的、最丑的……他笑着取来药,给青蘅擦了上去。 “哭得好丑,”他故意说坏话,明明哭起来也美丽得不得了。 就是丑,就是丑,他继续说:“丑一些的青蘅,好看。” 青蘅慢慢就不哭了。 丑一些的青蘅,只能呆在三少爷身边。 可她不需要疯子。 她得好看,好看点,才可以啊。 她警惕地望向赵元白:“如果少爷毁了我,我就死掉。” 赵元白觉得这样的青蘅比装死的青蘅好多了,实实在在的青蘅,他高兴地搂住她,摸摸泪痕:“怎么舍得。” 真划几刀,痛也痛死了。 青蘅不会原谅他的。 死了的青蘅,会有好多蛇虫鼠蚁吃掉,永永远远都不会属于他了。 “老太爷会死,大哥二哥都会死,青蘅不会死。”赵元白高高兴兴抱着自己的珍宝,“我的阿蘅。” 我的。 青蘅渐渐冷静了下来。 珍宝之美,毁了不过尘泥而已,三少爷既然喜欢这皮囊,怎么舍得。 吓吓她而已。 如果三少爷死了就好了。 大少爷看起来正常多了。 会待她如待妻,而不是关在笼子里。 三少爷和老太爷都死了就好了。 大少爷继承这宅邸,她做女主人。 她会待丫鬟们好,不打不骂不杀……她会告诉阿娘,她没有主子了。 可突然,她想起了老爷正妻的下场。 蓦然一颤,三少爷问她是不是还疼,疼得厉害。 她微微点头,三少爷又给她轻轻上了一层药。 她盯着擦药的伤口,不明白。 为何当了妻,也只能摆在祠堂里做一个冷冰冰的牌位。 受所谓香火供奉。 人都死了啊。 死的人,吃不下东西了。 阿娘,阿娘……她看不见前路了。 爹娘在的时候,还会给她指一条路:乖乖的,听话,三少爷喜欢你,以后抬你做姨娘。 脱了奴籍,子孙后代都不会为奴为婢了。 可爹娘死了,姨娘也会死的,夫人死了,成夫人的她也会死的。 她要吃好穿好活好,她该往哪里走啊…… 赵元白抬眸静静看她:“怎么被吓到了,脸色戚戚的。” 青蘅垂下眸来:“我害怕。” 赵元白问怕什么。 青蘅呆呆的:“不要咬我了,好疼。” 赵元白心疼得脸挨着她的脸,渡给她温度:“不会了。” 他不知道,青蘅说的不是他。 巨大的牢笼困住了她,咬得她好疼,挣脱不掉了。 第7章 柳氏牌位 这一夜,赵元桢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踏实过。 他得到了青蘅的求救,不是二弟不是其他人,青蘅选择了他。 在这个宅院里,他与青蘅有了偷偷的计划,即使近乎私相授受,他也在这样的隐隐藏藏里品出了甜蜜来。 如同走在云端,飘乎乎的,多出了许多不该有的期待;又好像踩在了实地上,许多时日里不敢承认的情愫,得到了正主的许可。 青蘅依赖他,期待他,愿与他一起,而不是被三弟关在宅院里。 他不会那样待青蘅的,他会带青蘅去许多地方。 科举之后若外放,一地又一地,他们将走到许多地方去,他做父母官,她做他的妻。 他们会有孩子,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就好。 他们会是血脉相连情感相关的一家人,在这个浮浮沉沉的世界里守望。 不会有比这更值得期待的人生了。 离开汤城,离开祖父,离开这里的纷扰与罪孽,去别的地方从头再来。 赵元桢让心腹盯着三少爷院落,所有事无论大小一概禀报。 大夫深夜来来去去的事自然也落在了大少爷的耳朵里。 赵元桢忧心三弟又欺负了青蘅,叫人把大夫请了过来。 说是担心三弟,问发生了什么。 大夫战战兢兢,竟十分恐惧模样,面上却说只是着了风寒。 赵元桢道:“你也是赵家的老人儿了,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是好事,可有些事,穿肠毒药般,怕是会伤了你性命。” 大夫歘地跪了下来,求大少爷别问了:“大少爷是好人,怜惜下人性命,从不滥杀。可老夫……老夫实在是说不得啊。” 赵元桢亲自扶起大夫:“既是如此大事,怎可让大夫一人担当,说一说,我也能替你想个主意。” 见大夫仍不敢说,畏惧怯缩模样,心腹别骅[huá]上前怒斥:“别忘了你家侄子求事做,大少爷顺手就提拔了,你就是如此报答大少爷?你家那几口子有什么,哪样不是我帮着办的,既然如今大夫要忠于三少爷,就别怪我以后不讲情理。” 一家子? 是啊,一家子都捏在大少爷手里,他……踩死他一家,就跟踩蚂蚁一样。 第12章 上头的人稍微争执,下面的人断肠断头。 大夫颤颤巍巍低下头,赵元桢亲自倒了盏热茶递他手中:“别怕,别骅心直口快,却没什么坏心。你只管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周全。” 大夫心思一动,他突然想起这桩事里还有个小厮,既然有人要死,死小厮好了。 大夫将大少爷亲自递来的茶一口饮尽,随即跪下来老老实实将三少爷要他配药的事说了。 “药是假的,只是寻常补药。”大夫道,“老夫怎敢给三少爷配如此狠辣的汤药,只求大少爷念在我这份不得已,饶老奴一命。” 赵元桢微微地恼了。 气恼三弟胡闹,也气青蘅毫不劝阻。 更气三弟竟为了青蘅能做出如此事来。 他反倒被比了下去。 心腹别骅把大夫扶了起来,还给他拍拍不存在的膝盖上的灰:“张大夫,怎么老是跪,你这份心我们大少爷看在眼里,放心,既然那小厮无辜闯了进来——” 别骅将叹气咽在口中:“就让他好好地尽尽忠,下辈子投个好胎。” 张大夫心道,死道友不死贫道,那小厮,对不住了。 送走张大夫后,别骅听大少爷浅浅几句命令,心里揣摩了一下,去找那无辜受难的小厮去了。 第二天,老太爷震怒。 一个告密的小厮被重重打死。 血渗入处刑的长凳,又添几度红。 过了几日,老太爷寻个由头说自己老了,难以处理所有事项,要将一部分交到二少爷三少爷手里。 并忍着怒意告诫赵元白:“你要是好好地办出些实绩来,娶青蘅为妻的事不是不可以商量。” “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老太爷坐在老椅上,“你啊你,怎么才能让我放下心。” “大孙自有他的通天路,二孙老是跟丫鬟厮混得几分富贵也能一生,唯有你,你——”老太爷看着三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才笑了笑:“你是个混不吝的,别太欺负你二哥,好歹是亲兄弟,血脉相连,去吧,去把事都办实了,再生几个大胖小子,也算青蘅命好。” 赵元白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老太爷好半晌才道:“祖父,我怎么觉得不够真切?” 老太爷又叹,赵元白这才发现老太爷都有好多白头发了,看来是真老了,老了的人心软,犟不动了。 也不是不可以信上一信。 赵元白上前老老实实给老太爷倒茶,笑道:“祖父,瞧我刚才说的混账话,您都忘了吧。” “您打小最疼我,放心,我会把事办好,至于二哥,”他笑起来,“好养活,不欺负他。” 养猪一样养着,配几头母猪伺候着,二哥才真是好命。 赵元白忙碌起来,有些麻烦事一连在外面好几天,老太爷趁这空档把青蘅弄出了赵元白的院子。 叫她去祠堂里尽孝,好好跪跪逝去的老爷夫人。 青蘅看着不知何时栽倒的柳氏牌位,竟也没人将之扶起来。 她上前默默将掉到香炉旁的牌位扶回原来的位置,而后到蒲团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她没见过柳氏,只听阿娘说柳氏夫人最是柔善,心怜下人,当年亦是汤城有名的美人。 柳夫人的爹是秀才,在汤城里教些孩子念书为生。 有一些传言,当年柳氏出落得极好,秀才爹早早将她定给知根知底的邻家。只可惜还没出嫁,秀才爹不幸病逝,守孝期间柳氏不知怎的入了赵家老爷的眼。 红轿子抬进了赵家,几年生了三个孩子,就这样去世了。 那一年柳栖砚十五,她说她要去考科举,爹爹没考上的举人她一定能考上。 她爹知道她说笑呢,哪有女孩子考科举的。 女红刺绣才是女儿家玩的。秀才为自己的女儿出落得如此美丽感到骄傲,很快又难过起来。 “我不求小砚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不要怪我不把你嫁到那些豪富之家,”秀才苦口婆心,“那些院子里腌臜事太多,我的小砚不能呆在那里面。” “爹,”柳栖砚笑,“我早知道了,你打算把我嫁给卢良哥,他啊,傻是傻了点,可没有坏心思,是个过日子的人。” “这么说,小砚同意了?”秀才笑问。 “我,”柳栖砚转过身去,不要爹爹瞧出她面上微红,“反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说着就进了屋去,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眉眼弯弯:“您做主就好。” 那一夜柳栖砚少女心思,想象着以后的日子。 等她老了,卢良哥也老了,若他们有女儿,那时候是不是女儿家也能去考科举了。 去当大官,去好多地方,去她和爹爹和卢良哥都不能抵达的好远好远好高好高的地方。 可没过几月,秀才病逝,柳栖砚守孝期间不过是去街上买些菜来,赵老爷于楼上瞧上了她。 任如何挣扎,也不过蜉蝣撼树,一抬红轿,孝期未过就抬进了赵家。 这辈子都没能出去。 第一年生了大少爷,第二年生二少爷,第四年三少爷落地,柳氏赴往黄泉路。 也不知她爹爹有没有在那里等她。 青蘅磕完头,静静起身默默看着牌位。 香炉的香火不尽,牌位的凄然不绝。 她垂下眸,突然就不愿看了。 第13章 老太爷从祠堂外踏了进来,笑道:“你倒是好心情,蛊惑得三儿喝断子绝孙的汤药,怎么,怕像柳氏一样死在产房里。” 青蘅听见这声音,心下微沉,欲出祠堂,却听得祠堂大门缓缓合拢的吱嘎声。 青蘅慢慢转过身来,行礼道:“太爷。” 老太爷的笑微微沉了些,怒意翻涌:“贱人。” “若我还年轻,早就一巴掌赏你。”老太爷叹了口气,“可我老了,懒得动手,跪下。” 青蘅转过身,重新跪在了蒲团上。 她故意曲解了老太爷的意思。 老太爷看着青蘅的背影,骂:“真会拿乔,不过一介贱婢,妄想做三儿的妻,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命。” 老太爷站在原处,并不上前。他平缓了下呼吸,道:“若你是个识相的,给三儿生几个孩子,若孩子机灵,我不是不能考虑把你的位份提提,可偏偏你不识好歹,蛊惑我的一个又一个孙子……” 青蘅直觉不对。 老太爷的口吻不像是长辈为了晚辈来质问她,反倒像是抓奸的丈夫。 你啊我啊的。 青蘅厌烦地垂下眸:“太爷,奴婢没有那样大的本事,您高估奴婢了。” 老太爷笑:“若不是三儿执意要你,你以为你会在谁的房里。” 老太爷笑着看看青蘅,又冷笑地看向摆着的柳氏牌位:“你这些天,就好好地在这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老太爷走了,走出祠堂后,他欣然地发现,与青蘅那丫头呆一处,整个人容光焕发好似年轻许多。 不像见几个孙子时,比得老态龙钟。 刘管家惯会察言观色,老太爷才回到主屋,刘管家就叫来一个青葱似的丫鬟。 刘伍讨好道:“太爷,您瞧瞧,这丫鬟……” 老太爷瞧了瞧,皱了下眉,身段不错,脸蛋勉强,大发慈悲道:“可。” 丫鬟吓得落泪。 刘伍赶紧上前胡乱擦擦,压着她跪了下来,推她:“去,去呀。” 丫鬟颤着、跪着、向前爬去。 祠堂里,躲在暗处本想给青蘅一个惊喜的赵元桢,此时已散了心力,踉跄靠在柱子上。 他的祖父,他尊敬的人,在不见人处竟是此般模样。 赵元桢脸色苍白,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青蘅,”他呼唤她,“青蘅。” 缓慢地、失力地:“你受苦了。” 赵元桢慢慢走到青蘅身旁,跪在蒲团上,如同那日祭拜时,他与她挨着。 青蘅慢慢将头靠在赵元桢肩上,泪水无声落下:“大少爷,你会带我走的,对么。” 赵元桢望着上面的祖宗牌位,立誓:“会的,我们会离开这里。” “青蘅,我、”惭意爬上咽喉,他微微哽咽,“我替祖父向你道歉,他不该如此、如此待你。 “我替三弟向你道歉,他不该仗势欺负你。 “我、我也——” 青蘅抬手捂住赵元桢的唇,堵住他要出口的道歉,她含泪的眼笑:“大少爷才没有对不起我,青蘅最喜欢大少爷了。” 赵元桢忍不住眼眶湿润,青蘅,他的青蘅…… 他搂住她:“我一定会带你走,信我。” “我们离开汤城,离开这里,我们去新的地方。”赵元桢发誓,“我们会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天高地远,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青蘅得到了大少爷的许诺,接近了想要的自由,可心里却空空荡荡的。 她想看看供桌上柳氏的牌位,但大少爷抱得太紧了,她无法转身看去。 只有香炉的烟火缭绕,渐渐熏到青蘅的双眼。 她呆呆地落下泪来。 不知是为了谁落。 第8章 “雨再大些,我不怕。”…… 提前赶回来的赵元白气得发疯。 他捧在手心里保护着的珍宝,随随便便就被弄到祠堂里去闭门思过。 好心叫人告诉赵元白消息的赵元桢,隐在幕后。 别骅道:“主子,那传消息的是二少爷的人,三少爷就算起疑心,也只能捉住二少爷折腾。” 赵元桢微微一笑:“别骅,你真是越发——” 别骅跪下来,忠心道:“都是主子教的好。” “起吧,”赵元桢道,“你不比旁人,不用动辄下跪。” 别骅道:“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跪着是规矩。” 赵元桢对别骅愈发满意。 而赵元白这里,直接闯进了老太爷院落。 他气极反笑:“祖父,您可真是——真是叫我在外都不得安心。” 老太爷衣衫不整,赶紧叫丫鬟下去。 惨白着脸的丫鬟没来得反应,刘伍直接给拖了下去。 但房间里的气味还是叫赵元白发现了。 他顺手就拿起烛台,问老太爷:“是青蘅还是别的人。” 老太爷不慌不忙整理衣衫:“怎的,你要为个丫鬟杀你的祖父?” “怎敢。”赵元白笑,“我不会杀祖父,祖父最疼我了。我只能把二哥一刀刀地剐了,再把大哥也吊死在祖父房里。” 老太爷大怒:“那是你亲兄弟!你要为了一个贱婢,伤害你的哥哥,赵元白,你是被妖精迷了心了,祖父这就叫道士来驱邪!看看你心头的魔障到底是散还是散不了!” 赵元白转身就出门,拔出剑来:“我这就把二哥划上几刀,给祖父听听声儿。” 第14章 老太爷急道:“在祠堂!青蘅那丫头在祠堂!” 赵元白这才收了刀,转身跪下:“祖父,孙儿不孝,您要杀要剐孙儿绝不反抗,只是青蘅,青蘅是孙儿的妻,谁伤她一寸,我叫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太爷急得喘不过气来:“你,你啊——” “不就是个女人,汤城里你要谁,祖父都给你掳来,可你偏偏栽到那小丫头手里……”老太爷心狠道,“你若是瞧上的是那个人,就把她的脸毁了,太过招摇,只会给你招来祸端。” “其余的,我老了,我只是盼着你好,你是我的亲孙啊,你要什么我不给你,啊——你今天如此做派,你也去,”老太爷缓了缓,“去祠堂里跪着。” 赵元白跪着说好,站起来转身就疾奔而去。 心中后怕无穷,以后他去哪都不要丢下青蘅了。 青蘅只会装死,可她根本不明白,除了他会搂着泥塑的她,其他人,只会将她碾碎到泥里去。 青蘅在蒲团上睡着了。 她把好几个蒲团挨着当床,夜色好安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赵元白抱起青蘅,倾听她的呼吸,平缓的、呼——吸—— 没事,没事就好。 赵元白笑了笑,额头贴着青蘅额头,傻,太傻了,这里这么凉,悄悄回去多好。 青蘅慢慢睁开眼睛,眨了眨眼:“少爷回来了。” 青蘅掐了自己一把,眼眶红了:“老太爷他——” 她掉着眼泪:“老太爷什么时候才会成为一个牌位,摆在这里,我,我会好好祭拜的。” 赵元白给青蘅擦擦眼泪,眼泪擦不干,他吻了下来,沿着她的泪痕吻。 “会的,”赵元白道,“他若再敢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青蘅扭过脸去:“少爷,我心里好难受,我……” 赵元白轻轻拍青蘅的背:“不怕不怕,谁都不能欺负你了,谁都不能折辱你,不怕,阿蘅不怕。” 青蘅的眼泪本来是假的,这一下子莫名其妙变成了真的。 赵元白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真呢? 说得好像真心在意她似的。 可明明,明明就只是喜欢她的样子,谁都喜欢她的样子,赵元白和别的人绝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可是……”青蘅轻声说。 可是什么呢,她竟也不知道了。 她突然看向柳氏牌位,痴痴的:“我不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牌位的,少爷,我不要。” “我把这里烧了,”赵元白突然说,“如果阿蘅害怕,我就把这里烧了。” 他笑:“就用这香炉的烟火,把赵家的祠堂烧了。如何?” 青蘅轻轻摇摇头:“不要,柳夫人也在这里。” “其他的怎样都好,”青蘅含泪一笑,“可是柳夫人,少爷的阿娘,我喜欢。” 赵元白狠辣的心融了融,他将青蘅抱起,转身往外走:“我们回去,阿娘看着我们,回去。” 祠堂外下了雨,赵元白要脱了外裳给青蘅挡,青蘅摇头:“我要淋雨,少爷,让我淋淋雨好不好。” 如果她是一株植物,风雨只会让她盛放。如果她是腐烂的尸骨,风雨也能洗净她身上的脏污。 就让她淋一淋雨,把老太爷黏上来的眼神洗净,把祠堂的香火洗净,让她干干净净的,好好地淋一回雨。 赵元白抱着青蘅走入雨中。 青蘅让他快一点,他就跑了起来。 青蘅开开心心地笑,第一次真心实意搂住三少爷:“雨再大些,我不怕。” 赵元白也跟着笑:“好,大些,我们阿蘅不怕。” “对,”青蘅笑着,“我不怕。” 赵元白慢下脚步,蹭了蹭青蘅脸蛋:“好,阿蘅不怕。” 青蘅偏了下脸,微微恼,要淋雨,不要赵元白。 赵元白笑着抬起头,望向雨中的夜色:“我们慢慢走,能走很久。” “青蘅,”赵元白说,“以后叫我的名,少爷啊少爷,都不知道是叫哪个少爷。” 青蘅的开心微微地凝滞,她很快掩饰过去:“除了你,我还能有哪个少爷。” 青蘅搂住他:“突然有点冷,我不要淋了,少爷,带我快回去,我要沐浴,不要风寒。” 赵元白想到这遭,再没了嬉戏的心情,抱着青蘅匆匆回了院落。夜色深深,雨水渐渐地歇了。 浴桶里,水雾缭绕,青蘅渐渐冷静下来。 她所作所为不过是向内寻求、向外探索,没什么可指责的。 为奴者一定要忠心吗? 可她记得赵元白教她习字时,她看见那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问赵元白是什么意思,他很快翻了一页,要教她其它的。 可不用赵元白说,青蘅天然就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择木而栖啊…… 羊群被圈养在羊圈里,要对看守它的牧羊犬,要对羊圈的主人忠心吗? 羊应该活在辽阔的草原上,吃它的草,吹它的风,度它的一生。 等到一身肉老了,成了人吃不动的老羊,就在觅食的原野上死去,把尸身还给草原。 生于天然,逝于天然。 京城,王爷府。 作为王爷看中的幕僚卢良,住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里。 一小兵快马加鞭从汤城赶来,呈上新收集的又一批汤城赵家的罪证。 第15章 赵家当了许多年汤城的土皇帝,肆意放贷盘剥、强吞田产、私设地牢、草芥人命,牵扯出诸多命案。 汤城的官员与之勾结,助纣为虐。偶有想要上告的,也被京城侯爵府压了下去。 侯爵府嚣张妄为,可偏偏惹到了大雍国的瑾王头上。 瑾王乃当今陛下同母兄弟,陛下体弱,诸多事宜倚靠瑾王。 王爷的权势,哪是一个侯爵府能比。 小兵退出后,卢良突然站不稳,跪坐下来。 这么多年了。栖砚早就入了轮回。 可此仇不报,他不能去见她。 从汤城到京城,从王府的仆人到幕僚,他终于抓住了机会,给栖砚报仇。 卢良望向烛火,叫她来看看他。 若是冤魂没能投胎,来他身边看看他。 “小砚,”夜风吹过烛火,微微晃动的影,卢良欣喜道,“是你来了吗?” “是我太蠢了,我当初……”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砚嫁到赵家去。 本来他以为小砚会过上好日子的,起码富贵一生,可谁知不过四年—— 四年而已。 柳家栖砚就入了棺材,被钉死在赵家,赴了黄泉。 卢良劝自己耐心些,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再等些时日万无一失之时,一举覆灭赵家,祭奠栖砚亡魂。 赵家三少爷的院落里,赵元白拿来帕子细细地给青蘅擦头发。 他擦得太轻柔,青蘅嫌慢:“我的头发少爷这么珍惜……” 赵元白笑:“困了?” 青蘅不说话,垂下眼不答他。 有些时候赵元白猜准了青蘅的心思,青蘅就装傻,赵元白拂过她湿润的发:“老是这样。” “你害怕我看穿什么。”赵元白亲昵地问。 青蘅从他怀里出来,立直腰背:“少爷老起坏心。” 赵元白呼吸灼热了些,他扭过头,不敢看青蘅。 青蘅蹙眉,不过随意说上几句话,也起了这般兴致,跟掉淫.窟里似的。 坏。 她不要他擦头发了,拿过帕子随意揉擦就要去睡。 赵元白也不管,只等青蘅睡下,才慢慢到床头搂住她,继续给她擦头发。 傻。 就这样睡明儿一早准头疼。 青蘅捉住帕子,睁开眼瞧他,果然坏,脸离她越来越近了,想做什么?趁人之危的家伙。 赵元白笑着吻吻她眉心:“傻。” 他还能做什么,这么晚了,他可不会闹腾好阿蘅。 青蘅懒得理他,自顾自睡去,只希望明天醒来时看不见他。 大少爷院里,烛火亮堂。 赵元桢放下书目,问别骅:“你说说,今儿三弟在祖父房里如此大言不惭,祖父仍然包容了他,丝毫不怪他,别骅,同样是祖父的孙子,可为何祖父打小对三弟如此不同?” 别骅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赵元桢微微一笑:“三弟可是害死了母亲,让我打小就没了娘亲,可整个赵府竟只有我一人在意。” “二弟蠢钝如猪也就罢了,可听闻祖父当年很疼爱儿媳,将已逝夫人的珠宝箱子都给了娘亲。”赵元桢一直以来都很困惑,“一个害死母亲的孩子,是不祥,祖父为何毫不在意,反倒对三弟倍加疼惜。” 赵元桢觉得可笑:“他在房里说什么把二弟剐了,把大哥吊死,你说说,这样的弟弟,该不该偿清他的罪孽。” 别骅猛地跪了下来,不敢答。 赵元桢叫别骅站起来:“若三弟能安生些就好了,如别骅一样,让我省点心。” 赵元桢摆了摆手,别骅心惴惴地退了出去。 赵元桢从怀里取出绢帕来——心祈菩萨。 青蘅在渴求他呢。 他怎能让她好等。 第9章 人尽可夫 赵元桢半夜来到祠堂跪下。 他看着上面的牌位,他的娘亲冷冰冰地在上面摆了十五年。 很小很小几乎都记不得了,可他闭上眼时,好像仍然能感受到娘亲的怀抱。 娘亲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就是怀上赵元白之时。 小手小脚的赵元桢跑过去,问娘亲为什么哭。 娘亲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丫鬟说里面是他的弟弟,他又要有一个弟弟了,他的亲人越来越多,陪他玩的兄弟姐妹会越来越多的。 可娘亲总是落泪。 无知无觉地就开始往下掉泪珠。 他用手掌接住,说他不渴,不喝,奶水不要喝了,泪水也不喝。 他院子里的小草不渴,开出的小花也不要阿娘的眼泪。 阿娘别难过。 娘亲抚着肚子,突然脸上出现一股决绝来。 她站起来,似乎要把自己摔下。 丫鬟赶紧扶住了她:“夫人小心,月份渐渐大了,静养为好。” 娘亲推开丫鬟。 小小的赵元桢突然抱住阿娘的腿,摇摇头:“阿娘,我们去床上躺躺好不好。” 他害怕。 阿娘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弟弟。 他看出来了。 他谁都不敢说。 柳栖砚看着自己低低矮矮的孩子,还没有板凳高。 她笑:“小桢,你先去好不好,阿娘等会儿就来,阿娘等会儿给你讲故事听。” “不,”他摇头,“不要,阿娘现在就和小桢去,去床上躺躺,睡觉,困了,小桢困了。” 第16章 柳栖砚笑意变得凄凉:“我叫你去呀,别在我跟前晃,你都这么大了,还要什么娘亲。” “还有你弟弟,你去看你弟弟,叫他别哭了,老是哭,阿娘不舒服。”柳栖砚厌烦赵宅,厌烦生下的儿子,更痛恨…… 爹爹,你走得好早,你走时不肯带小砚一起走,小砚落得如此地步,还不如当初跟爹一起去了。 黄泉路上有个伴儿,说不定早早离开的娘也等在那里。 爹啊,你看看小砚,走到如今惨淡下场……豪门大户、富贵人家,不过是污秽罪孽之地。 我恨呐。 爹,我好恨。 冷清空荡的祠堂里,香燃尽了。 赵元桢跪在蒲团上,问娘亲地下冷不冷。 “你走得太早了,我都快记不得了,娘——” “如果我伤害三弟,你会生气吗?还是开心啊。” “娘,我有喜欢的人了,她是赵家的家生丫鬟,她叫青蘅。名字很好听对不对。” “娘,我读了好多圣贤书,还是做不成一个君子。嫉妒、贪恋、杀意……一个都没少。” “我试过了,可怎么尝试,都觉得不真切。君子?那好像不是我。” “三弟肆意妄为、草芥人命,我只能说他做得不对。可有时,偶尔那么一刹,我觉得他活得可太痛快了。祖父纵着他,家里人都怕他,连青蘅都只属于他,同样是赵家的子嗣,怎么就他活得那样畅快?而我——” “日日守着德行、操守、孝心过日子,娘,我也想过过三弟那样的日子。” “我要青蘅到我身边来,三弟若阻拦,三弟就该死。” 赵元桢望着牌位笑:“娘,我知道您疼我,不疼三弟。他死了,您不伤心。我死了,您至少会为我掉一夜的泪。” “这就够了。”赵元桢笑着,“至少在阿娘这里,我比他值得。” 这日风和日丽,阳光暖洋洋地从屋外洒进来。 青蘅见了,伸出手去捉,赵元白笑:“捉什么不好,捉这虚无缥缈的光。” 一场空而已。 青蘅却道:“捉不着也好,起码我实实在在地暖和到了。” 她看着手心里的金色光芒,轻轻扬起嘴角:“我要到院子里去。” 去那里晒晒太阳。 她说做就做,穿上鞋就往屋外跑,才不需要少爷的许可。 赵元白透过窗看她,看她躺到丫鬟们搬来的美人椅上,整个人一股自由自在的劲儿,也不管周遭了,只是闭上眼懒洋洋地晒晒光。 好像把光都吸走了,赵元白眼里只能看见她,其余的都成了虚无的背景,不值得瞧在眼里。 丫鬟们静静蹲了下来,好几个丫鬟挨在一块儿,看着青蘅偷偷笑。 她们并不说话,只是偷闲地享受这一时半会儿。 三少爷没有闹腾,青蘅开开心心,她们也在这阳光下暖洋洋的。 也有丫鬟去洗果子,想着一会儿青蘅睁开眼来,就可以喂葡萄给她吃。 青蘅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剥了葡萄喂她吃一颗。 她记得。 青蘅看着她的眼是笑着的,干干净净、纯粹温暖。 不似难过时,封闭在美丽的壳子里,谁都不理了。 那时候丫鬟们瞧着也难免难过起来。 好好的活人呆呆地死去。 在院子里生,在院子里枯萎。 她心里羡慕她,可有时候又不羡慕了。 她们偶尔还能出去,采买啊办事啊,可青蘅是家养的花,不是世界蒙了层锦缎瞧不见,是锦缎把花圈在了怀里。 富贵多好。 富贵迷人眼。 但金银的围墙堆积,也会叫这小小的院落不见天色。 终归不是拥有的那一方,被拥有而已。 过了些时候,有小厮过来传话。 说是隔壁柳家的二少得了十二颗极其稀有的南洋珍珠,饱满丰润、纯正无瑕,本来是要当贡品的,他给截了下来。 柳二此刻在庄子上,邀三少去观赏。 小厮又低声说了一句:“柳二少听说少夫人近些日子不开心,问少爷要不要把这珍珠拿去哄少夫人开心。” 赵元白心道,卖东西卖到他头上来了,准时柳二在赌场里输了把大的,不敢告诉老爹,想从他心里拿钱填补填补。 但珍珠嘛,既然难得,正好送给青蘅。 “备马。” 赵元白拿了银票子骑马赶去。 青蘅喜欢光,太阳的光是光,珍珠的光也是光,掳不来月亮,人间的金银凑凑。 但不到半途,赵元白胯-下的马就渐渐癫狂,发了疯地狂奔,赵元白挥鞭勒马,马匹仍然一个劲儿地直直往前撞,不远处即是路弯处,若勒不停这马撞到山石之上唯有死路一条。 他顾不得到底是谁动了手脚,拔出匕首插入马身,可马竟仍不停! 赵元白狞笑起来,一手持缰绳,一手挥刀斩马头,疾驰的速度狂飙的鲜血—— 马长啸一声倒地。 赵元白狠狠摔下马来。 地上的碎石溅上血迹,一身的衣衫褴褛。 赵元白握紧刀,尝试好几次才狼狈地站了起来,浑身擦伤,一瘸一拐,既浴了马血又流了人血,以刀为柱走了几步又倒了下来。 直到路过行商,赵元白将之拦下才得以回到赵家。 担心吓着青蘅,赵元白并未回院,在旁的院子里休养两天,就叫人抬着去了柳二家算账。 第17章 可柳二压根儿就没有邀他,是有十二颗南洋珍珠,但那是贡品早就运到京城去。 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私下昧了。 查来查去是二少爷房里的人传的消息。 赵元白冷笑,拄着拐就把二少爷腿打断了。 老太爷来得太迟,二少爷已经在地上痛喊:“不是我不是我!赵元白,你去死啊!不是我!” 见祖父来了,二少爷爬了两步,煞白着脸痛嚎:“祖父祖父,赵元白疯了疯了!你快把他关起来,关起来,这就是头疯子!祖父我好疼啊——” 没嚎几句就彻底晕死过去。 老太爷见到孙子如此惨状,整个人气得也快晕厥,但三儿浑身的伤未愈看着骇人又心疼,他只能大喊:“把汤城的大夫都叫过来!二少爷三少爷有什么好歹,我拿你们是问!” 赵元白终于冷静下来。 赵元行如此模样,是啊,他怎么会有那个胆子。 他突然想起上次被大哥叫到庄子上去处理事情,大哥说什么让他好好表现,大哥会帮三弟说说话,娶青蘅的事他会助力。 那天他在庄子上,试图回来却有人拦。 仔细瞧着,丝丝缕缕,又有上次小厮告密绝子汤药,是啊,赵元行那蠢货怎么会这些,只有—— 只有大哥。 赵元白不是傻子。大哥隐隐对他的恶意打小就存在。 他只是不在乎罢了。 大哥一向读着他的书,守着他的德,被什么圣贤良善束缚,纵有那个心,也不会出手。 可他忘了,人是会变的。 赵元白提刀到了大少爷院里。 老太爷顾着昏死的二少爷,一时没有注意他去了哪里,只以为回青蘅那丫头身边去。 赵元桢见三弟来了,也不管他身上的血,仍然提着笔把这一篇文写尽。 赵元白抚着刀,等着。 赵元桢写完搁下笔,这才笑道:“三弟怎么来了。” 赵元白没心思弯来绕去,道:“大哥明知故问。” 赵元桢摇头:“我还真不知晓,三弟既受了伤不在院里好好休养,作甚到大哥院子里来。” “瞧瞧,”赵元桢看向赵元白踏过的路,“把大哥的院子都弄脏了。” “不装了?”赵元白问。 赵元桢看向三弟,点头笑:“你真的太碍眼了,你怎么就没摔胳膊断腿死去呢。 “还有力气到我这里来,提着把刀屠夫模样,与文雅相去太远。” 赵元白道:“我只是不明白,大哥怎么就破了牢笼,杀起人来。” 赵元桢叹气。 叫别骅端茶来。 他要慢慢跟三弟谈心。 可三弟没那个耐心了。 他抬起刀就往赵元桢胸膛刺去。 “大哥躺地上再慢慢跟我讲。” 赵元桢又不蠢,谁会往刀上撞。别骅拔剑护主。 场面僵持下来,赵元桢道:“这下能听我说说了吗?” 他笑:“你啊,一害死母亲,二掳夺青蘅,只这两桩罪,就足够青年早逝。 “怎样,我断的这桩案,三弟明了否。” 赵元白清不清楚还没开口,赶到的老太爷大怒。 他瞧着自相残杀的孙子,几乎喘不过气当场死去。 刘伍赶紧顺气,扶老太爷到椅上坐着,大夫也灌参汤。 老太爷心道:青蘅是留不得了。 祸害。 他抬手,叫人把三儿关起来,关到地牢里思过,又对大孙道:“春闱将至,你现在就去京城,一刻不得久留。” 不等赵元桢反驳,老太爷脸色微微扭曲,叫了好些壮汉直接押着大少爷出门去。 “赵元桢,你,你别回来了。去你的京城,去走你的官路,汤城的一切,我只会留给三儿,你——” “你啊,以后的路,你自己走,权势富贵,你自己谋划——祖父老了,看管不得你了,祖父老了。” 赵元桢头一次被人跟捉鸡掳狗一样掳出门去,姿态全无。 他大喊:“祖父——” 赵宅的大门在他面前合拢,挟持的壮汉一边道歉求饶一边仍不肯松。 别骅紧跟着,却也奈何不了如此多人。 赵元桢笑了。 祖父还是如此,如此偏心啊。 赵元白被锁到了地牢里,大夫一边瞧伤势一边劝慰,等老太爷气消了就好等二少爷醒来就好。 赵元白拔刀砍牢门,仍不得出去。未免少爷伤势加重,老太爷身边的几个壮汉将赵元白绑了起来。 “少爷少爷,静养!不要动了,几天,就呆几天,小的们这就去找老太爷求情。” 如此大的阵仗,哪怕三少爷院落再是清净,也得了几分消息。 丫鬟暗道不好,叫醒午睡的青蘅让少夫人快走。 丫鬟跪了下来,满头的汗:“少夫人少夫人,出大事了!你快躲躲,等老太爷气消了再回来。” “少爷被关了起来,这下可——可怎么遭啊——” 青蘅不解,赵元白不是去庄子上了吗,怎么突然被关了起来。 丫鬟来不及解释,胡乱让青蘅穿好衣服就推她走。 可还是迟了一步。 数个小厮等在院门外,请青蘅小姐到老太爷院里去。 丫鬟急得跺脚。 青蘅安抚地抱了抱丫鬟:“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第18章 老太爷的院子再是奢侈,也总有些阴森森的腐朽气。 喝了参汤的老太爷气血足了些,甚至有些过足了。 见到青蘅来了,怒意残存,银秽的欲望更是浇着老太爷的老身。 他打量着青蘅的面容、身段,确是个尤物,也难免一向克己的大孙子破了戒心。 他招招手,叫青蘅走近些。 青蘅不肯上前,身后的刘伍推了她一把。 险些摔着。 青蘅蹙眉,被刘伍带到老太爷近前。 “跪下。”老太爷话落,刘伍就赶紧压着青蘅跪在老太爷身前。 老太爷的呼吸微微急促,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画面。 他伸出手去,老人的手难免有了斑点,青蘅扭过脸闪躲。 但还是被老太爷捏住了下巴颏儿。 老太爷细瞧了瞧:“真美啊。” 他缓缓道:“赵家怎么就养出你这只妖精来。” 青蘅垂着眸,轻声道:“太爷,少爷等着我去伺候,我……我去他那里伺候好了,再来给太爷回话。” 老太爷捂住了她的嘴,摇头道:“别拿三儿挡,今儿啊,赵府是留不得你了。” “可怜。”老太爷看着青蘅眼里的不可置信与惊慌,又道一声,“可怜。” 青蘅挣扎起来,刘伍赶紧制住她。 老太爷道:“急什么,青丫头实在美丽,就这样死了,可惜啊。” 刘伍堆笑道:“要不,要不老太爷尝尝?” 老太爷虽有这个心思,可三儿要是知道了…… 刘伍贼心思再起,舍不得如此美人魂断,劝道:“这妮子若是人尽可夫,三少爷又怎么追究得过来?” 老太爷亲昵亵玩地摸了摸青蘅脸蛋,苍白的脸,眼中的泪……无一不是催-情-药。 他忽地想起三儿喝下断子绝孙的药,那次是假的,这次喂喂青蘅,自然得是真的。 青蘅含泪自救:“三少爷知道了,绝不会罢休。太爷……您饶了我,我安安心心做三少爷的姨娘,给少爷生几个好孩子,太爷……” 老太爷不想听她说话,刘伍意会到便撕了袖子要捂住青蘅的嘴。 青蘅怒道:“三少爷会杀了你——杀了你们——” 但很快就被堵上了嘴,再不能出声了。 如此狼狈,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老太爷愈发舍不得就此伤她性命。 但他绝不能是头一个碰这丫头的。 迟疑了会儿,老太爷被这心头的火烧得愈发渴,饮了半盏茶才缓缓道:“端上绝子的烈药给她灌了,再把那些个马奴叫来,喂过催-情-药后与这丫头关在一起。” 刘伍脸微微白了,这——这不就烂了。 老太爷笑:“你啊你,知不知好色害命。” 又可惜地看向慌乱愤怒杀意凌乱的青蘅:“你是个心高的,要做三儿的正妻,可到底是忘了,不过一介贱奴的你,与马奴才相配的理儿。” “这次,让你尝尝人尽可夫的滋味。你要是命不好,死了,就去地底下跟柳氏作作伴儿。要是命好,还活着,”老太爷笑得微微扭曲,“赵家的谁都能碰一碰你,我看三儿到时候是要你还是嫌脏呐。” 老太爷说完,心头的火泄了些,摆摆手,叫刘伍拖下去。 虽是如斯美人,心头欲-火难消,可到底是赵家子嗣为重。 他老了,睡过的美人足够多,可孙子却只得这么几个。 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老了啊。 青蘅被粗暴地灌下了绝育的烈药,本就惨白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她疼得浑身颤径直瘫软下来,连哽咽都做不到。 刘伍心疼地叫人把她抬到柴房,喂下催-情-药的马奴们已在那等她。 唯有一个马奴,纵是欲-火涌身如焚,眉目中仍得几分清明。 第10章 骓奴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青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她浑身冷颤,疼意蔓延到骨子里绞杀着。 疼痛。 这个词不该离她这么近。 腹坠坠如同刀绞,有条蛇钻了进去在啃她的血肉,好疼啊—— 青蘅试图攥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手去。 赵元白去哪了,不是说要杀了老太爷吗,他为什么杀得这么迟,这么迟,非要等到她受苦受罪,说着珍惜的人却消失到不知哪里去。 她太傲慢了,竟然觉得靠美貌就能逃离这里。 是什么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不过如此下场。 好疼啊。 柴房的门闭拢,屋外的光被挡在了门外。 烧红了脸的马奴们跃跃欲试,青蘅艰难地爬到角落里去,强撑着说:“我是三少爷的女人,不想找死,就离我远些。” 但马奴们近乎神志不清,顾不得那许多了。 有一人攥住了青蘅脚腕。 完了。 她想。 太狼狈了,怎么会就烂在这里,怎么可以就烂在这里。 她还没走出汤城,还没能去好些地方看看,怎么就折在了小小的柴房里。 不是都喜欢她吗,不是足够美貌吗,不是说她妖精吗—— 她为何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不要碰我。滚啊。 娘,阿娘,你快把他们赶走,娘,快把他们赶出去。 娘,你在的对么,你在我身边的,你帮我把他们赶走好不好。 第19章 我不要如此狼狈如此屈辱地死去,我会投不了胎的,会变成冤魂野鬼游荡,我再也不能晒太阳了。 娘,阿娘,救救我,快抱我出去,去哪里都好,接我到你身边去。 娘,给我一把剑,给我一把火,给我力量啊—— 纵使拼了命地挣扎,青蘅仍是被拖了过去。 天旋地转,青蘅烧着了。 刻骨的疼泛滥成灾,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梦。 在手扒开她衣裳之前,一个马奴晃了晃头,站了起来。 他克制着翻涌的欲望,面色潮红,尽力冷静。 上前抱起一根粗木,狠狠地砸开了不轨的同类们。 地上一串串哎呦声,他将粗木砸下,又搬起更多的柴火堆到青蘅身旁,隔绝他的同类与青蘅。 他听见青蘅在唤娘,声音轻轻的、期待着、涩而哀绝。 他蹲下来,将青蘅抱到角落里去,而后搬来柴木阻隔。 他自己也站在柴木之外,并不靠近。 有马奴跨过了第一道防线,他迎上前将之打回去。 几番折腾终于将烧热了脑子的马奴们制服,他汗液淋漓浑身湿透,在柴木前坐下。 守着青蘅。 他听说过的,三少爷房里的佳人。 热火烧身,微微狼狈地垂下眼,又听到青蘅断断续续地唤着娘亲,渴求有一人应答她。 不知怎的,他背对着她开了口:“在。” “我在。” 青蘅泪水涌落。 他却不敢瞧她。 一个人轻轻地低低地唤,一个人克制地尽力地答。 直到夜色中天,终于熬过了药效,仿佛从水里爬出来的他才敢转身看青蘅。 青蘅发起了高烧,疼意仍彻骨,凄白的脸色潮红。 她在清醒与蒙昧间挣扎,近乎昏厥。 不能这样放任下去,等不到明天了,他抱起青蘅跃过仍然沉迷欲-火不得挣脱的马奴们,开始砸门。 无人应。 他竟踹破了门,抱着青蘅往马厩赶。 好在他懂些浅显药理,马奴病了是不会有大夫来瞧的,他多多少少有些自救的本领。 简单地处理过后,捣了自摘的草药煮好,一勺一勺喂青蘅喝下。 好几勺青蘅都没能咽下去,他赶紧擦了继续喂。 喝些,喝一点也好。 折腾许久喂下半碗,他打来冷水沾湿巾帕,反反复复擦拭青蘅的额头与四肢。 顾不得男女之隔。 青蘅眼睫濡湿,渐渐昏睡过去。 今夜恰是月圆时分。 他守着她,直到天将明,青蘅忽地睁开了眼睛。 惊恐的情绪叫她急促地叫了两声,嗓子里挤出不成音的叫,仿佛被扼住了脖颈垂死挣扎。 他站起来,站远些,举起双手示意:“没事、没事——” 青蘅望向他,眼泪簌簌落下。 被子之下,她探手抚摸自己的身体,确保那样的事没有发生。 探查过后,她猛地泄了劲儿,瘫软在床上。 阿娘保佑她了。 好半晌她才有力气看向远远站着的男人。 头昏沉发疼,她搜寻着零丁闪过的画面。 是他救了她。 她嘶哑地开口,问他的名字。 “骓奴。”他把手放了下来。 骓[zhui]奴,骓,骏马名骓……马奴的名字。 她想要说一番话表明她记得他的恩情,希望尽可能维持他的善意。起码在她能离开之前,她不能激怒他。 可她太疼了,一时之间组织不了言语,忘了该怎么开口。 骓奴泡了蜜水端来,这蜂蜜是他自己掏的马蜂窝,一贯珍惜得紧。 这次却整罐端到青蘅身边去,她的脸色太苍白了。 若是蜜水不够甜,就喂蜂蜜给她吃。 他喂过来时,青蘅攥住了他的手,虚弱地喘着气:“我、我会报答你,骓奴定将脱掉奴籍。” 脱下奴籍总比脱下她衣裳划算。女人总会有的,但脱离奴籍的机会极少。 骓奴的手很稳,即使青蘅攥住他手腕,勺子里的蜜水也未洒半滴。 他想了会儿,低下头弯下背就着这样的姿态自己尝了这口蜜水。 他道:“没有毒,不是药,糖水,很甜。” 青蘅心里的隐忧散了一些,她抬眸看他神情,见不是动怒模样,才缓缓松开了手。 他慢慢地喂她喝一些,补充体力,可没喝几勺她又开始疼了。 什么都吃不下,她按着小腹,绞痛得直冷颤。 渐渐的,她闻到了血腥气。 些许血露自腹下缓缓流,她笑了下,可悲又可笑。 绝子汤啊—— 她攥住被子,额汗滴滴,想要搂住自己,试图回到娘亲的怀里。 可她是个大孩子了。 回不去了。 骓奴舀了蜜沾在青蘅唇瓣上。 这是他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他这样笨拙地安慰她。 青蘅笑着舔了下。 真的好甜。 可骓奴看在眼里,她分明在哭,只是没有力气落泪了。 只能笑。 第11章 坦诚相待 青蘅躺在骓奴单薄僵冷的床上,思绪在疼痛里蔓延。 马奴的床睡起来并不舒服,很硬,很冷,像棺材。 她看着骓奴忙活的背影,他打算弄点火给她烤烤,真是个善心人。 第20章 她笑着唤他过来,到她身边来。 “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帮我,”她攥住他手腕,“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再把大夫请来。” “让他偷偷地过来,帮帮三少爷的青蘅。老太爷老了,三少爷还年轻,还能活好久好久。”青蘅眼眸里幽幽的,泛着一层潋滟的冷意。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多可惜啊。 她问他:“你会帮我的,对么。我也会帮你,在这冷冰冰的地方,骓奴……” 骓奴生涩地拍拍她的背,点头。 青蘅凄凉地笑了下。 骓奴看着她,她好像又要哭了,可是没有眼泪掉,只有那笑意经久不散。 他突然想抱抱她。 他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会帮她,不为脱奴籍,只是瞧着她难过……不希望她难过。 骓奴并未伸出手搂抱,维持一定的距离对她更好。 他明白。 他拿来自己缝缝又补补的衣服盖在被子上,能多一点温度也好。 “我会快去快回,这间小屋子有锁,我会锁好。”骓奴将唯一的一扇小窗关上,出了屋门锁上,不让人进来。 屋内的光线霎时黯淡,灰蒙蒙的。 青蘅也疼得昏昏暗暗。 她睁着眼看这小屋的顶,土、草、烂木头混杂…… 她大概不会有孩子了。 心里空了一瞬。 也好。 她告诉自己,也好。 她此后就只是她自己一人,再不用顾忌些什么,照顾好她自己就好。 至于三少爷……她突然明白,原来她不是趴在三少爷身上的妖精啊。 她和赵元白是两个人。 并没有畸形嵌合在一起。 她疼的时候,赵元白并不会像她一样疼。 而落到这样的惨痛里,也怪不到赵元白。 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价值,高估了赵元白的威慑力。 低估了老太爷的狠辣。 她以为赵元白是她手里的质子,可忘了自己才是赵家的奴隶。 大少爷也是个废物。 她怎么就以为得到了他俩的喜爱,就能翻出天去呢。 大少爷和三少爷自个儿都还陷在赵宅里。 他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控不了,她还依附上去。 这样刻骨的疼痛,青蘅轻轻地微笑—— 她还是需要赵元白的。 向她证明他所谓宠爱的价值。 用老太爷的贱命,偿还。 杀人偿命,她自己可不能出手。 少爷,疼疼她,帮帮她,杀掉自己的祖父吧。 一头疯子,不啃噬至亲血肉,又怎么称得上疯呢。 大夫战战兢兢地来了。 他不敢来,也不敢不来。 偷偷摸摸提着药箱跟着这马奴来到小屋,一进去见到青蘅就跪了下来,慌乱解释那避子汤不是他开的,老太爷知他油滑,疑他会再开假药,是让刘伍去找的烈药单子。 第一时间赶紧撇开这事。 “老夫讨生活,实在没有那样大的本事拦住太爷,青蘅小姐怨我也好,只一定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他取出药材托马奴现熬,“现下保住身体为紧,等太爷气消了,少爷出来了,青蘅小姐要什么都会有的。” 青蘅虚弱地笑了下:“怎么会怨你,大夫不计前嫌过来看我,青蘅十分感动,待青蘅出了这困境,一定报答张大夫。” 大夫赶紧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能为青蘅小姐办事,是老奴的福气。” 他分不清青蘅是说真话还是讽刺他,只能讨好堆笑。又请青蘅探出手腕来,他细细诊断一番。 问了番症状,又细瞧面色,张大夫心里直叹气,面上却宽慰着她:“还是有机会去除这烈药药性的,青蘅小姐别灰心。” 宽慰地说着自己都不太信的话,老太爷当真狠辣,竟用如此毒的方子,只怕青蘅这丫头难有后代了。 他说有几味药材得出去采买,先把熬的汤药喝了,夜晚时他会再送药来。 又担心被人瞧见,拜托马奴过去拿,他不便过来了。 若情况恶化,再去叫他,哪怕死,他也会赶过来的。 想了想,又道:“若青蘅小姐方便,还是得擦洗一番,将血露去除,换身干净衣裳。” 大夫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骓奴熬好药,稍稍凉了端过来。 青蘅怕苦,此刻却不怕了,一饮而尽。 不用青蘅说,骓奴也去生火烧水,只是这干净衣服…… 他不多的几件衣服尽量洗得干净,可都缝缝补补且质地十分粗糙,青蘅穿着怕是会疼。 青蘅拉过他忙活的手:“你嫌弃我穿你衣裳吗?” 骓奴摇头。 青蘅笑:“那就好,以后啊,我给你买好多衣裳穿,好多好多。” 骓奴没有推辞,点头说好。顺从能让她更放心、更安心。 一个求回报的人,总比不求回报的好掌控。 水烧好了,木盆烫过两遍才端水过来,青蘅乏力,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就扔进盆里。 换上骓奴的衣裳。 骓奴一直背对着她。 其实看了也没关系,如果她乐意,就乐意给他看,她不乐意了,就把他眼睛挖出来。 青蘅有一点点心惊于自己的狠毒。 却也觉得畅快。 粗布衣衫缝缝补补,线头多而糙,且不保暖,她埋进被子里去。 第21章 粗布细细密密的摩擦感生疼,肌肤不适缕缕红痕,更有腹间连绵不绝的疼痛叫她额汗滴滴。 她说:“给我讲个故事吧。” 让她听一听故事,谁的都好。 骓奴这才转过身,在废木板搭的床边跪坐下来。 他讲了他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本来没有名字,就叫马奴。 可是马分很多种,一个统称概括他,他当不起。 那一天他偶然听到一个故事,说是很多年前这世上曾出现一匹名马——骓。 那时战乱,群雄争霸,骓作为其中一枭雄的坐骑,四处征战、浴血沙场,每一场胜战都有它的身影。 可天下局势变幻,枭雄成了阶下囚。 骓换了主人。 那天新主人为取乐,将枭雄从牢里拉出来,一条绳索捆在骓的身后。 新主人驭马狂奔,要让枭雄的血一路洒遍,用枭雄曾经的马送其上路。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近处显现悬崖,骓突然发了狂,直直朝悬崖奔去,新主人措手不及,挥鞭、刀剑都未使骓停下,慌乱之际欲要跳下马来,却被绑枭雄的绳索缠住了脚腕。 只在刹那之间,马蹄离崖,刀剑终于断了马首,鲜血飙升,染红新主与旧主。 胜利的人、失败的人与骓,俱掉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他喜欢这个故事,愿以骓为名。 青蘅静静地听着,眼前的马奴渐渐与其他奴隶有了分别。 赵宅里满园的丫鬟奴才,褪色,而他在这画面里鲜活起来,衣服破破的、身形高高大大、一双大手极稳,身上的茧……那双沉静的眼。 青蘅缓缓从被窝里出来,艰难地坐起,不要他扶,认认真真给他行了个礼。 谢他的救命之恩。 “我本以为你与他人无区别,”青蘅道,“是我坐井观天了。” 这么严肃啊,青蘅渐渐又笑起来,伸出手去,要他扶一扶。 骓奴扶住她,很稳,安慰她:“会好的。” 青蘅喘了会儿气,呼吸间都在疼,她叫他过来些,做一做她的靠背。 骓奴迟疑。 青蘅笑着说:“快。” 他便顺从了她。 她问:“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不是希望我看你与看别人,有几分不同。” 骓奴承认了。 马奴有太多太多,记住他的名字。 这就是他唯一需要的报答。 青蘅靠着他,骓奴好暖,整个身体烫炉子般,气血叫人艳羡。 她说:“我不该陷在这里,骓奴亦不该,我们都当去更远的地方。” “这赵宅是一口井,把我们都吞没,浮浮沉沉悬在水之上下,不知何时就彻底死去。”青蘅轻轻说,“旁人皆轻我贱我,我偏偏把自己高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丫鬟和马奴可以相配,但不该是因着他们低贱。” “这世上的人,都长着人的模样,却偏偏戴上面具,有的戴神佛,有的戴猪狗,有的成王侯,有的为蝼蚁,可死,却都是一样的。”青蘅有一点开心,“都会死,无分别。” 她抚上骓奴的脸:“真好。” 现在他们一无所有,谁也不去戴那面具,只能坦诚相待了。 第12章 天地为媒,明月见证…… 骓奴照顾青蘅的同时,没有忘记喂马。 一匹马的价值比一个马奴高多了。他喂它们却不是因着他是马奴,只是不希望马儿饿肚子。 每一匹马都有一个名字,主人家取的。 他看着它们被束缚在这马厩之中,吃草吃料,微微怔了会儿。 其他的马奴渐渐从药性中脱离出来,回到马厩各司其职。 有马奴拍拍他肩感谢他。若是他们真犯下那样的事,等三少爷出来了,他们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马奴赶紧进马厩挑马大粪,又有马奴给马匹擦洗。 一马奴道:“骓啊,你赶紧把青蘅小姐送三少爷身边去,免得出更大的差错。” 二少爷伤得重,老太爷守在二少爷房里都没心思管青蘅这边的事儿,刘伍心里自有主意,竟也没第一时间禀报上去。 事关青蘅,骓奴不替青蘅拿主意,他从马奴这得到些零碎的消息,又去别的下奴房里打听,将整个事理顺了回到小破屋告诉青蘅。 青蘅搁下药碗,道:“能回哪去,总不能和三少爷一起关地牢里。” 知道来龙去脉后,青蘅心思幽幽晃晃,马奴破屋里点不起蜡烛,只有屋外的光暗暗地洒进来。 依照赵元白的脾性,地牢关不了他多久,大概就这两天会出来。 要如何,才能引得他杀向老太爷呢。 她若完好无事,至多又是一次少爷与太爷之间的互相警告与闹腾。 虽被灌了避子汤,赵元白本就不需要她生孩子…… 浮浮沉沉、明明暗暗,她突然打量起骓奴来。 他的体格可真高大,马奴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也不知他如何把自己喂得这般健壮。 赵元白还带着少年的单薄瘦削,骓奴已经像个男人了。 她问他可有妻子,可曾碰过女人。 骓奴摇头。 青蘅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可过了会儿她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她叫他过来,离她近些,到她身边去。 骓奴走到床榻旁跪坐下来。 第22章 青蘅抚上他脸颊。 “骓奴,我不愿做人妾室,不愿无媒苟合,今夜你粗浅备些野果干饼,我们对月拜个天地。” 骓奴扭过了脸,脱离了青蘅手心的温度。 他不解。不明。 青蘅抚上他头发,自顾自道:“骓奴要沐浴,浑身干干净净,把自己献给我,好么。” 他感受着她的触碰,心中一酸:“不必如此。” 青蘅轻轻捂住他的唇,他的呼吸令她手心微痒,她轻轻笑:“你想到哪去了,不是叫骓奴侮辱青蘅……” 她微微上前,与他耳鬓厮磨:“我要做骓的枭雄,做骓的妻。” 她抚上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你若怕了,就将我送回三少爷身边去。” 骓奴垂目良久,搂紧了青蘅。 夜间,沐浴完毕的骓奴替青蘅擦洗。 他抚过她的肌肤,神情真挚,如过往为马匹擦洗,又似拜在佛前。 他替她穿上衣裳,扶她下了床榻。 窗台上只摆着些寒酸的干饼果子,二人对月拜了天地。 高堂皆逝,对着虚无磕头,夫妻对拜之时,骓奴扶住她:“我会当真。” 他给她反悔的机会。 青蘅笑,没有红盖头,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带着真挚与决绝。 她道:“天地为媒,明月见证,青蘅与骓结为夫妻。” 松开手的骓如同那一匹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的名马,将辽原疾奔的自由抛下,自愿束上缰绳蹄钉,他俯下身,与他的妻对拜。 礼成。 在那破旧的、狭小的窄床上,青蘅初试欢乐。 骓奴什么也不懂,她引导着他,迫他温柔,叫他忍得额汗滴滴。 她也只是笑……后来就有些控制不住,带着原始的欲望……直到天明。 骓奴背对着她,愧疚。 她趴上他的背:“我好欢乐的,疼意都减轻了许多。” 她不说假话,烈药之下的腹部疼还是疼的,可另一种欢乐交杂着,叫她更有杀人的欲望。 取来药材骓奴熬好汤药,她这次缓缓喝下,不急了。 等骓奴收拾好房间,她叫骓奴抓她、掐她,狠一点,也不用太过用力,如老太爷一般即可。 骓奴站在原地,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与他洞房。 青蘅也没想瞒着他。 “只有三少爷动手,老太爷才会心碎啊。”青蘅凄白的面上浮现笑意,“被最爱的孙子杀害,才算一个好故事。” 骓奴静静站在那里,青蘅问他怕了吗。 骓奴慢慢走过来,搂住她,许久都未出言。 青蘅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很平稳,如他的手一般。 他遵从了她的命令,掐她、抓她,攥住她脖颈。 青蘅笑着,眼尾有一滴疼出的泪。 骓抚去那滴泪。 “我会为你而死,”骓道,“在你需要的时候。” 他不会替青蘅拿主意,青蘅定了的,他顺从。 骓松开手,青蘅倒在他怀里。 微微地、轻轻地,渐渐开怀地笑了起来。 她说:“好。” 大少爷赵元桢被老太爷的人迫着离开汤城。 他们看守着他,保护着他,一定要他离开此地。 在汤城与京城之间,大少爷被迫前往京城,而另一批从京城赶赴汤城的人马,估摸着一两日光景就到了。 卢良也未想到,王爷竟要亲自审理此案。 瑾王扶起行礼的卢良:“既与卢良相关,本王来,可保万无一失。” 他带着军队,任赵家是汤城的土皇帝亦或地头蛇,军队所到之处,一概绞杀。 卢良心中微沉,王爷竟知道了。 此次侯爵府与王爷之事,他虽是为王爷尽忠,可也藏了自己的私心。 瑾王笑着摇摇头:“卢良切莫多想。” 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这样的苦衷,本王竟到如今才知晓,叫卢良生生苦等了这些年。赵家在汤城为非作歹、草芥人命,连朝廷的官员也有死在他们手里的。” 想起曾翻过的赵家罪证,不免心道:赵家田连阡陌,金满箱囊,钱财开道掳得权势,愈发荒唐;而汤城的平民早作夜勤,黧身枯面,卖儿鬻女……到最后也还是枯死下场。 瑾王陷入感伤:“如今大雍上上下下盗贼蜂起,民不聊生。而如侯爵府诸人,不思齐家治国,反倒收受贿赂,助纣为虐,更做出强抢民女、强放贷债等诸多恶事,逼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先铲除赵家,再收拾侯爵府,只希望能还天下一点清明。 走的路不同,大少爷一行人与瑾王未能撞上,分赴两端。 第13章 搭台唱戏 这日夜间下了雨,天色雾黑里多了几分潮润润的凄冷。 如乌蛇穿行而过。 赵元白趁换药从地牢里逃了出来,回院子里却并未见到青蘅。 只见丫鬟倏地跪下来,哭泣,问她青蘅在哪,她却不敢答。 屋外忽地电闪雷鸣,赵元白心神恍惚,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丫鬟呜咽、难堪、羞窘、恐惧,最后只吐出马奴两字。 赵元白转身往马厩跑去。 伤势未愈,他奔跑的姿势有些滑稽,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到马厩逮着人就问,青蘅在哪,在哪,神情狠厉中又绽出丝裂缝,仿佛有什么要从那张脸皮上爬出来。 第23章 马奴颤颤巍巍指了方向。 赵元白扔下他就奔去,马奴瘫软在了地上。 眼前只有这小小的、残破的屋子,他突然不敢进去。 浑身湿透,伤口又开始疼,儿时烧毁的蚂蚁窝来报复他了,沿着他伤口钻了进去。 天际闪过一道惨白的电光,照亮刹那废旧的屋门,赵元白擦伤未愈的手按上门去,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角落里摆着一张窄小的床,破破旧旧的小床上躺着他要找的人。 可是、可是又不像人了。 安安静静、毫无血色地躺在那里,明明是躺在床上,为什么要有一副棺材里的模样。 赵元白一步步上前去,要问个明白。 床上的人被惊动,惊惧地睁开眼。 赵元白心如刀剐,步步上前抱住她:“青蘅,我来了,我回来了。” 可青蘅推他,浑身颤抖着要缩进被窝里去。 赵元白不肯,青蘅竟发了疯一样挣扎。 衣衫掉了些,他看见她颈上红痕,看见斑驳痕迹。 他问谁打她了,谁敢打她。 眼泪已经落下,他还在骗自己,只是被打了。 青蘅突然发狠咬他,咬得渗出血来,腥浓咸臭——她抬眸,仇恨地盯着他。 赵元白眼泪一直掉,却仍看清青蘅仇恨的眼。 他唇瓣冷颤,好半晌说不出任何话来。 直到他捂住那双眼,才哽咽问她发生了什么。 青蘅松开嘴,唇上口腔满是血腥。 她蓦然笑起来。 她笑着拉过他的手,抚自己的身躯。 抚过山峦、平谷、低洼,一向渴望的赵云白却畏惧了,挣脱了青蘅。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整个人跪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敢看青蘅,抓住胸前衣衫似已无法承受。 心痛啊? 青蘅冷冷地打量他。 她笑了下,在这场闹剧里有一瞬的出神。 可这戏还得唱下去。 她捧起他的脸:“哭什么。” “少爷,外面的雨在替你我哭,你就不要掉泪了。” 她笑:“乖,笑啊,你该祝贺我。” “既然太爷纳了我,少爷,你是不是——”说到这里她似看到这世上最好笑的事,凄厉古怪地笑了两声,“啊,原来少爷该叫我祖母啊。” 太好玩了。 赵元白连哭都忘了,整个人冷颤在那里。 湿淋淋的发,青蘅耐心地替他捋到耳后:“赵元白,你不要做出心疼模样,从始至终,我只是赵府的贱婢。” “你要我,我就不得不跟你;太爷要,哪怕他老得快死了,我也只能被绑在床上。”她轻声说,“丫鬟不喜欢,可一个丫鬟的不喜欢又值几斤几两。” 她轻轻笑:“没关系。” “太爷发了话,青蘅以后是整个赵宅的家妓,人尽可夫——少爷,你要试试青蘅的滋味吗,除了太爷,还没有别的人来碰。他们不敢,都等着您开荤呢。” 青蘅引诱着他,她轻贱地脱自己衣衫,要他的手抚上来。 可赵元白只能看见她那双仇恨的眼。 赵元白制止,将衣衫阖上去。 抱住她。 “别怕,别怕。”赵元白声音嘶哑,“谁也不能欺负你了,信我,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青蘅,我会给你个交代。”赵元白突地也笑起来,凄厉得仿佛扯破了脸皮,“所有欠你债的,我都一、一、讨、回。” “债消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结成一对夫妻,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了。” 分开? 青蘅微怔,他与她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谈何分开。 赵元白让她等他,就等到天明。 等天亮了,他会带着他的交代来见她。 等赵元白彻底消失在视野,骓奴才从屋外走进来。 一直盯着地牢情况的骓奴,及时报信。 而后出小屋,给青蘅取药材熬药。 他端着治病的汤药走来。 青蘅问他:“我是不是太狠毒了。” 骓奴蹲下来给她喂药,摇摇头。 不等骓奴安慰,青蘅就平和地笑了下:“蝼蚁尚且偷生,老太爷不死,我不得安宁。” 她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腹部的疼密密麻麻,连绵不断。 她拉着他上了床。 在欢乐之中,她会亲昵地叫他夫君。 骓奴知晓自己此刻不过抚慰之用,却也沉迷在那一句句夫君里。 她抓伤他的背,抚慰她的疼,她渴望这世界都跟她一样痛楚,却又轻柔地抚过伤口,问他疼么。 骓奴不答疼不疼,只低头吻在她眉心,唤了她一声“妻”。 青蘅的口腔里还残留着赵元白的血,眉心却染上骓奴的温度。 她错觉自己真成了银娃宕妇,家伎窑娼,这小小的破破烂烂的床,便是她生意的娼寮。 可欢快里,她挣脱这尘世的束缚,觉得自己分明是帝王,左拥右揽又如何。 她都没叫千万人因她一道命令断了头。 简直菩萨心肠。 夜雨更急了,电闪雷鸣,青蘅欢乐地希望风雨再大些。 掩盖她的欢快、她的痛苦,她心中的狠毒与柔和。 她甚至想,若是现在赵元白突然闯入。 第24章 她就将他杀了。 用这双无力的手,绞断赵元白的脊梁。 她会好好擦干他淋湿的头发。 在夜色里劝他安眠。 等天亮,再给他寻个坟墓,虚虚喝盏交杯酒,一卷草席埋下。 到了最极致的欢乐场,骓奴却看见青蘅落下泪来。 是他弄疼了她,还是另外的人。 骓奴迫她专心,迫她欢笑,迫她擦去泪水与他沉浸。 她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了,与骓奴堕入无边的海。 第14章 这债该还了 赵元白闯进了老太爷的院子。 拿着把刀,刀身滴着雨水,和他发梢的雨一齐坠在走廊。 周围的仆从惊呼着,喧闹声吵醒了入睡的老太爷。 踢一脚,脚边的丫鬟惊醒,赶紧爬起来伺候老太爷穿衣。 老太爷白日忧心着二孙子的断腿能不能愈合,夜间无心与丫鬟作乐,只叫她暖脚。 门被推开了。 老太爷刚想怒斥,看见是三儿,脸色微微转好,骂道:“你怎么出——” 话断在喉咙,他看见了赵元白手中的刀。 脸色骤变,一脚踢开丫鬟,从床上起来,惊而斥道:“你这是作甚?!大半夜不好好在地牢里养伤,提着把刀到祖父房里来,怎么,你是伤你二哥还不够,要提刀杀祖父?” 赵元白瞥了眼丫鬟,丫鬟慌乱地逃走,连外衣都来不及披。 赵元白将门关上,将窗合拢。 “我不想祖父的血,溅到这个房间以外的地方。”赵元白轻声呢喃,“打扫起来太麻烦了。” “祖父,”赵元白持刀面对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感谢您养育,现在,三儿需要您为三儿再做最后一件事。” 他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用祖父的命,偿还我妻的债。” 老太爷踉跄后退,倒在床榻上,勉力坐起,骂:“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来人——” 赵元白疾步上前,刀抵到老太爷的脖子上,老太爷哑了声。 赵元白不解:“祖父,您从小就惯着我,要什么给什么,我长大了,只想要个青蘅而已,你为什么非要夺走她?侮辱她,践踏她?” “我告诫过您了,我说我会杀人的,前头二哥才断了腿,您就是不长记性,非得逼着我如此。我也累,”赵元白笑,“收拾您的尸体多麻烦啊。” 刀没拿稳,划出道血丝来。 老太爷一瞬间冻得心寒。 他问他:“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杀你的祖父,是吗,三儿?” 赵元白听了只是笑:“不是你教我的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剐一条鱼,和剐自己的祖父又有何不同。” “我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你拥有那么多,可偏偏要抢走我的妻子,祖父,您是不是很得意?”赵元白将刀勒得紧了些,祖父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不知道自己也有被杀的那一天呢。 持刀的人,是他或不是他,重要吗? 重要的是,祖父挡着他的路了。 “说了多少次,我要娶青蘅为妻,可祖父偏偏要她做家妓。你老了,可青蘅那么年轻,如果一定要死一个,还是祖父去死比较好,老了老了,本就该死了,非得多活这么几年,何必?” 老太爷气得直颤,刀又在前,多划出些伤口来他一下子不敢动了。 他道:“三儿,三儿,你先把刀放下来,祖父跟你慢慢讲,慢慢讲。”他眼睛惊而狰狞。 赵元白不肯放刀:“既辱我妻,还谈什么祖父不祖父。” 他问他有何遗言:“说说,我会慢慢听的。” 老太爷慌诧之中抓住一丝线索,忙道:“祖父没有碰那丫头,那就是个妖精,祖父知道你喜欢,怎么会夺走你的爱物—— “三儿,你万万不能被那贱人蛊惑,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 “嘘——”赵元白示意老太爷闭嘴,他笑,“狡辩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什么德性。” 他叹了一声:“既然如此,祖父,请您上路吧。” 他攥紧刀。 老太爷只觉荒唐,他道:“别急,你要听遗言是吗,我告诉你。” “三儿,你从来就不是我孙子,你是——”说到这,老太爷面露凶狠,死死地盯着自己疼爱十多年的儿子,他的亲子怎么会糊涂到如此地步啊,被个女人糊弄至此,杀亲弑父,蠢呐! 老太爷笑着看他:“我、我是你的父亲。” “你在柳氏的肚子里时,我就期待你了,我想着我要怎样把你培养大,怎样把我的家业都交给你。”老太爷满是皱纹的脸忽地泛起柔情来,叫人直恶心,“你是我的儿啊,我最爱的儿——” 赵元白不信。不肯信。 “我可不是你的杂种,”他道,“临到死了,竟说起疯话来。” 可他手软了,握不住刀,脸色煞白。 老太爷大笑起来:“柳氏那贱人,生出个你来,我以为你流着我的血足够矜贵,可没想到,跟柳氏一样的贱! “蠢货,我只恨当初没把你掐死,叫你生生地多活了十几年。” 老太爷趁赵元白心神大震夺过刀来,局势反转,他将刀架到了赵元白脖颈上。 却舍不得下手。 这可是他疼了十五年的孩子,大夫说他这辈子难得子嗣,前头得了一个已经够他大喜。 第25章 儿长大了,娶了妻。他眼馋着,忍着,直到儿外出谈事,他实在是没忍住,那柳氏小贱人生得如此模样,活该在他的身下受苦。 他本准备玩腻了就毒死柳氏,再给儿子找几个妻妾来。 谁知那柳氏竟怀了身孕。 是他的。 他知道,是他的。 他喜不自胜,老天何等优待他,又给他送了个儿子来。 柳氏死了,二儿有了,简直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 明面上他从不叫元白孙,只三儿三儿地叫,不是三儿,是他的儿子啊。 是他的得意之处,是老天的恩赐,是他杀了那么多人堆起的血肉才造就的一个儿。 他怎么舍得亲手杀了他。 赵元白笑而泪流:“怎么不动手。” 老太爷看着他:“儿啊,回头吧。 “把青蘅杀了,我再给你娶几房妻妾,汤城的美人我都给你掳来,我的财富我的珍宝全都给你,回头,不要被妖精蛊惑了,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你、你大哥二哥,我们才是血脉相连——” 老太爷瞪大了眼,剧烈的疼席卷。 他低头看,一把匕首插进了他胸膛。 赵元白推开了他,捡起掉落的刀。 老太爷踉跄倒在地上。 问他为什么。 赵元白轻声说:“本来,本来我没那么想杀你,犹疑着把你手脚废了,关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找些丫鬟小厮照顾你,等着你老死。” “可是,”赵元白神情乖巧,“可是你不仅玷污了我的妻子,还玷污我娘。” “是,她死了,死在产床上,我发誓不要子嗣,为了青蘅也因为她——” “都说她因我而死,我把她害死,大哥恨我,二哥躲我,都当我瘟神呐。连父亲也讨厌我。” “我恨,我杀蚂蚁,杀锦鲤,杀我能杀的——可原来,这种种源头都是你。” “我恨她,恨父亲,恨你,恨大哥二哥,恨这赵家。我只要一个青蘅,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呢。” “祖父,她不是柳氏,不叫贱人呐,我在牌位上看见她名字——柳栖砚!死了的柳栖砚。” 那把匕首没能把老太爷扎死当场,血流着,他粗喘着气,嗬嗬嗬地挣扎。 赵元白捡起刀,要再送老太爷一程。 “您最疼我了,临死前,我也叫你疼一疼。”他流着泪笑,笑得真挚、笑得乖巧…… 恍惚间,老太爷在他的面上看见了柳氏模样。 是啊,三儿是最像柳氏的那一个。 是她来索命了吗? 是,一定是她上了三儿的身,三儿是他的儿,绝不会如此待他。 都是冤魂作祟! 不甘呐——他有万贯家财,什么道士请不来—— 迟了。 迟了。 风雨交加,雷声大作。 房门被官兵踹开,赵元白以为是有人报了官,老太爷还没死呢,他举起刀,砍下—— 却被人击中手腕,刀落地。 老太爷苟延残喘。 赵元白被压在地上,卢良走了进来。 他打量着这情景,见老太爷竟快死了,这怎么行,他唤兵士急请军医来,吊住这人的命。 没有千刀万剐之前,务必让他活着。 赵元白并不慌乱,汤城的顶头上司只是赵家的狗,许是哪个小兵不长眼管起赵家的事了。 可随即,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卢良蹲坐下来,仔细打量他的脸。 “好像……好像的一张脸。” 本地的小兵堆着笑,给卢良介绍这是何人,卢良的面色转冷:“原来就是你,那个杂种。” 卢良站了起来,叫人先押下去。 赵元白质问那本地小兵,竟敢闯进赵宅。 小兵下意识讨好,被官兵推了一把立马正容道:“王爷亲赴汤城,绞灭尔等祸害……” 赵元白已听不进去,心里只道,青蘅,青蘅还在那破屋里。 她会吓着的。 他说要她等到天亮,等天亮了他给她交代。 他不能被关进去,不能就这样死去。 赵元白挣扎起来,几个官兵涌上去一齐制服,将他押了下去。 卢良捡起掉落的刀,垂目看眼前的仇人。 “多可笑,竟是你的亲儿抢先一步。赵老太爷,您可得多活些时日,”卢良笑,“把大雍刑罚尝遍了再告诉我,滋味如何。” 仇人近在咫尺,他终于能够报仇,不能急。 需得千刀万烙,方能祭奠栖砚半分。 他不急。 却忍不住上前,斩断老太爷几根手指。 老太爷惊惧欲厥,剧痛却无法出声,只嗬嗬嗬的,跟个畜生似的。 卢良大笑。 原来跟宰猪一样容易。 只可怜猪,竟跟这恶鬼一般待遇。 栖砚,你看见了吗……只是头恶畜而已,别怕。 以前卢良愚笨,总不知道栖砚的心思。 非要栖砚挑明了,他才明白不是单相思。 他才敢稍稍露出心意,不再害怕冒犯到她。 他摘来鲜花,买来玉簪…… 后来,后来栖砚嫁进赵家。 后来,栖砚离开了。 后来,丫鬟拼死告知他实情。 一个蠢笨的人,报不了血海的仇。 再后来,卢良变得好聪明,好聪明。 第26章 只是栖砚再不会知道了。 赵家的祠堂。 屋外雷电照亮柳栖砚的牌位。 狂风起,牌位坠,竟碎了一地。 她不需要赵家的供奉。 她自由了。 破屋。 青蘅趴在骓奴的怀中蜷在被窝里。 她说:“真是好大的一场雨。” 这样大,竟给她错觉,仿佛整个汤城都将被这场雨荡涤一清。 血色、污.秽、冤孽…… 顺着雨水埋入大地。 尘封。 第15章 瑾王 汤城变了天。 盘踞汤城多年的地头蛇在这场夜雨里被天降的雷霆击碎。罪证确凿,判决赵家的老太爷五马分尸,二少爷得了个腰斩的死法,追捕外逃的赵元桢,汤城其余依附作恶的人各有罪罚。 至于赵元白,卢良替他求了情。 “念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卢良说这话时颇有些说不出的恨意与留念,扭曲出低沉的笑意,“不如,王爷判他个宫刑,让他后半生伺候贵人们赎罪。” 瑾王沉思了会儿,拍了下卢良的肩:“依你,不过,弑亲者如毒蛇,卢良,你虽替他求情,可也要当心他反咬你一口。” 卢良多谢了王爷好意,行礼退了出去。 老太爷还在地牢里呢,不先划个千百刀,怎能让他轻轻松松五马分尸死掉。 瑾王虽答应了卢良,却不信那赵元白是大义灭亲。他叫来几个人去调查这桩事。 赵家如此境况,丫鬟仆从大夫们失了主心骨,面对查问大都胆战心惊老实回答,不到半日,案卷就呈上了王爷桌头。 青蘅这个名第一次出现在王爷眼前。 按照一些丫鬟小厮的口述,这竟是个惹得赵家大乱的妖精。 也有些丫鬟忍不住替青蘅辩解,说她也是不得已。 其人到底如何—— 王爷沉思之时,伺候的贴身仆人步默道:“王爷,昨日官兵搜查之时,闯入一破屋之中。” 瑾王抬眸,示意他说下去。 步默继续道:“官兵们进了那破屋,俱失神。一女子靠在男子胸膛,衣衫不整,微微惊慌,回眸看时,官兵们竟忍不住放下武器,纷纷退出破屋。 “直到那女子穿戴齐整,下了床榻,出破屋道谢,官兵们才敢缓缓进破屋捡回兵器。 “那女子说,她是这府里的丫鬟,配了马奴为夫,并不知晓赵家所犯之事。 “当场,便有许多官兵献媚道:何必配马奴,愿娶她为妻。 “女子谢过好意,行了一礼,随即回破屋里去了。 “官兵们黯然失神,打听路过小厮屋内女子姓名—— “青蘅。 “这案卷上的人,便是她。” 瑾王听罢:“不像活人,倒像个妖魔。” 依据案卷上各人口述,瑾王大致拼凑出真相来。 这样一个心狠的女子,怎会甘心嫁马奴,若非他来此地,想必等赵元白手刃至亲,她便要做这赵家的女主人。 瑾王望着天色,起了玩心。 “把那女子与马奴,关到赵元白的牢里去。” 就让他来试一试,这女子的真心。 步默应是,出门传递王爷命令。 可只过了小半个钟头,丫鬟与马奴还未进囚牢,瑾王手下的大将便赶来求情。 “王爷,”将军道,“臣有个不情之请。” 瑾王纳闷,让他说。 将军道:“臣二十多岁的人了,仍未成婚,可今日,臣遇到了想要厮守一生的人——” 瑾王叫他打住。 “不必说了,”他笑,“是那个让官兵心甘情愿放下兵器的青蘅?” 将军红着脸点头。 他本是去羁押二者的,却陷入了不忍之中。 只是一个苦命的丫鬟,又能犯下什么罪来,那牢笼凄苦,她面色苍白分明病情未愈,怎能到那牢里去。 “我打听到了,”将军道,“那老太爷给她灌了绝育的烈药,要她做这赵宅的家妓。马奴救了她,她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王爷道:“既有丈夫,又如何能嫁给你。” 将军叹气:“我愿与马奴公平竞争,佳人病弱,不忍心她过奴仆生活。” “你啊,倒怜香惜玉起来,可惜其人,未必是香是玉,只怕是红粉骷髅,祸世殃民。”王爷将桌上卷轴甩给将军,叫他细看了再答。 将军粗粗扫过,不以为意:“哪怕是她撺掇赵元白杀那罪大恶极的老太爷,又有何错,报仇而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几日便报,比君子强。” “至于赵家几个少爷争抢之事,”将军瞿献道,“分明是好色登徒子之罪,她何错之有。” 将军瞿献心知,王爷不喜这样的美人。 先皇在世时,独宠一贵妃。 贵妃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竟直接下毒,欲毒死皇后、太子与殿下。 皇后因此病逝、太子吃得少自此病弱,殿下那日不在躲过一劫。 罪证确凿,可先皇依旧包庇了她。 更欲废了太子,改立她不到一岁的孩子。 皇后忠仆寻机报仇,杀了贵妃与其子。 先皇怒急攻心,不过几日便随贵妃而去。 太子才得以登基为帝。 有这段往事在,瑾王殿下一向不喜心狠的貌美女子。 可这世上的心狠女子,并不都如那贵妃心性。 第27章 怎能用贵妃身上学到的教训,教训到其余女子身上。 瞿献道:“还请王爷给臣、给那女子一个机会。” 瑾王笑道:“好啊。” “不过,既然是赐婚,不能只单问你的意见,来人,将那女子与马奴押到本王这来。”瑾王笑意变淡,“让本王好好问问,那女子的心意。” 瞿献知惹了王爷生气,半跪下来,不再多言。 瑾王扶起了他。 “瞿献,本王并不因你驳斥而恼怒,本王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蛊惑了本王的兵与将。”瑾王道,“叫大雍的兵搁置兵器,叫大雍的将娶她为妻。” “倘若她真有如此本事,留她一命为国效力不亦善乎。”瑾王又道,“可倘若她徒有其表……” 瑾王未再多言,可瞿献心知,王爷这是动了杀心—— 他暗道自己鲁莽,竟急冲冲到王爷这来求娶,真是昏了心迷了智愚笨不堪。 若害了佳人—— 不。 无论如何,哪怕王爷厌弃,他也要保下她的性命。 哪怕陛下一向最看重王爷,若被王爷厌弃,无异于自毁前途。 大雍朝帝王体弱无子,极有可能传位给瑾王殿下。 即使明面上未有此诏书,可雍朝官员心里多多少少都把瑾王殿下当皇太弟看待。 王爷权势几乎一人之下,唯有丞相能与之分庭抗礼。 也唯有丞相,对王爷态度恶劣。 当年王爷喜欢上丞相幼女,求娶。 丞相却暗自将幼女远嫁,狸猫换太子嫁了舞刀弄枪的粗大长女。 满京城谁不知他那长女玩刀弄枪武夫作态,二十多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竟瞒着王爷将之嫁入王府,盖头一揭,刚及冠的王爷恼极,虽未将之赶出府去,可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王府与丞相府自此结了仇。 而丞相虽被陛下指责,罚了俸禄闭门思过,但手段了得,仍得陛下重用。 京城里都说丞相宠爱长女宠到不顾大体的地步。 若嫁幼女,生下王爷的孩子,以后……这句话不能说,但很多人都在心里想过……以后王爷登基,没准那幼女也有当皇后的命呢。 可丞相生生改了幼女的命。 幼女远嫁并不如意,前些日子丈夫病逝,如今无子守寡,可怜呐。 第16章 李氏姐妹 丫鬟与马奴带到。 骓奴下意识将青蘅护在身后。 青蘅微低着头,并不多看,哪怕案几后的人是那京城里的王爷。 将军瞿献忍不住上前几步,王爷的贴身仆人步默咳嗽了声,他才惊醒过来,停下步伐低下眸去,不敢贪恋。 步默道:“见了王爷为何不跪。” 只这句话,便叫青蘅厌恶。 跪来跪去,跪这天家人。怎么没人给丫鬟跪一跪。 青蘅如一柄刀落地般利落干脆跪下,却抬眸盯向出声的人,目光厉绝,叫步默忍不住退却。 青蘅笑了。 不过如此。 两人跪在堂下,仿佛被抓住的奸.夫.淫.妇,但仍不知悔改模样。 青蘅看向堂上之人:“不知王爷唤奴与夫君来为了何事。奴与夫君不过是这赵宅的卑贱奴仆,主人家作恶得的金银利禄分不到奴仆半分。奴才们不过随意赏玩戮杀的物件儿,大厦既倾,何必殃及无辜。” “无辜?”瑾王笑道。 他本以为那叫青蘅的定一副柔弱模样,披着菩萨面藏着毒蛇心,谁知倒有几分骨气。 “我们伺候着老爷少爷们,不过是为了活命,又有几分畅快可言,”青蘅笑,“前头日子被赵家的主人压迫,而今换了更尊贵的王爷来,难道王爷不是为了这汤城的平民百姓做主,不为了被压迫的奴婢们做主,是要成为这汤城新的主人吗。” 瑾王的笑意淡了:“你不怕死。” 青蘅冷冷地看着他:“王爷要我死,我岂能活到明日。只可怜我的夫君,还求王爷放他一马。” 青蘅磕头一拜。 骓奴护住她,挡到她面前。 若真有事,他拼死也要送她逃离。 擒贼先擒王,骓奴探看距离,不是没有可能。 步默察觉到马奴的敌意,握住了腰间的剑。 将军瞿献暗道不好,他来之前嘱咐了青蘅,王爷不是个心硬的,若召她前来,可以弱示人以情服人。 青蘅却偏偏展露强硬。 不知为何,瞿献反倒因此敬重几分。 瑾王道:“步默,退下。” 他岂会怕一介马奴。 “你说你无辜,你引诱赵宅的各少爷,令他们自相残杀,惹怒了老太爷,又撺掇那赵元白弑杀祖父,如此狠毒行径,也配称无辜。” 青蘅听了,仿佛听到可笑之言,毫无掩饰地笑起来。 她扶起骓奴,直直站在堂下。 “王爷不愧是男人,为了那等恶人说话。引诱?我一介奴婢,到底是我引诱了他们,还是他们试图逼奴为娼!我有得选择吗?” “只恨我命不好,投胎为奴,天生就得被人踩在脚下,若是稍稍反抗,不愿掉到泥淖中,不肯伺候这满赵宅的男人,就因着这,就足够天生的贵人判我个死罪。”青蘅笑,“这世道不过如此,当真令人发笑。” 瑾王面色沉凝,瞿献半跪下来,求情道:“王爷,乡下丫头不知礼数,您别怪她。若王爷当真厌恶,不如将他们逐出府去,任其自生自灭。” 第28章 事到如今,瞿献不愿为了一己私欲强求姻缘。 只愿她与其夫好好活下去。 瑾王道:“瞿献,你把我看成那等是非不分之人了吗?” 又对青蘅道:“伶牙俐齿。” 瑾王思索了会儿:“你的嫌疑未除,除你之外的仆从,若查明未犯下罪行,一律释放。” 瑾王下意识否决了将青蘅逐出府去自生自灭的建议。 他静静地看着堂下丫鬟,如此狠毒,却有骨气,又长得祸国殃民模样,怎能随意放出去。 若是咬到了别人,毒死了好人,岂不是他的罪过。 青蘅与骓奴还是被押到了牢房。 可瞿献明白,这一次,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屋内只剩王爷与步默后,步默因着王爷神情微微怔愣。 青蘅已经押了下去,可王爷却仍然盯着那丫鬟站过的地方。 这…… 那丫鬟已有夫君。 可王爷这分明是起了几分兴致,哪怕是好奇,也是沦陷的开始。 步默心中隐隐担忧起来。 那女子不是好相与的,以王爷心性,也不会强夺他人之妻。 他在怕什么,简直杞人忧天。 可这时连步默自己,脑海里都忍不住回想起那女子的一言一行。 她的姿态绝不是将军说的乡下丫头无礼,恐怕连京城都找不出如她那般连下跪起身都叫人忍不住凝望的人了。 明明是一样的身躯,为何她偏偏行走站跪都别有风韵,说不出的美丽凄绝。 满京城里,唯有王妃曾叫他微微惊讶。 王妃生得雌雄莫辨,舞刀弄枪,常被诟病无女子姿态粗鲁不堪。 可事实上,只有见过王妃的人才明白,她的风骨姿态绝不弱于柔情似水的女子。 反而多出许多冷冽,如北国的风雪。 王爷不与其同房,并非厌她容貌姿态,只是视这桩婚姻为屈辱,不愿她出现在眼前。 步默心里有点不敬地想,王妃生得高大,竟比高挑的王爷还稍微高些,确实有损王爷形象,不见也好。 丞相府。 李丞相打开幼女寄来的信,草草看过后骂道:“胡闹!” “好不容易送出京城,不远远地离开,还要回来!这丫头……当真是叫人头疼。”李丞相搁下信,揉了揉眉心。 谁知信到人也到,还不等李丞相想法子打消幼女的念头,他那小女儿已到门口了。 李玉喑戴着帷帽进了府,身形步态如莲,雅致高贵不可亵玩,丫鬟小厮们不敢看,俱低着头行礼。 进了书房,李玉喑搁下帷帽,露出真容来。 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向父亲行了礼,表明归来之意:“姐姐陷在王府,我不忍。我要叫王爷与姐姐和离。” 李丞相骂道:“王爷不碰月溶,以后哪怕王爷继位,也至多叫月溶削发为尼,不会杀了她。可你……你要是陷进去,比你姐姐惨,死路一条。” 李玉喑笑着坐到爹爹位置上,声音清丽:“谁说我会陷进去,不过是先勾着他,等姐姐和离了,把王爷丢了便是。” “你当王爷是你随手可丢的物件儿,爹怕你到时脱身不得,反害了自己。” 李玉喑摸了摸自己的脸:“爹啊,你太小看我了。” 说这话时声音低了下去,很快又清丽起来:“不要担心我,爹你操心好自己就成。” “我啊,可没那么容易死。”李玉喑站起来,拿起帷帽戴上,也不跟爹爹多说,径自出了书房。 京城,她回来了。 丞相必忠于帝王,可帝王病弱无子,唯有一个亲弟。 若王爷继位,丞相必被清算。 若丞相胆敢在帝王在时投靠王爷,死得更早。 就让她想想,到底该如何破局。 远离是爹爹好意,但李月溶都没逃,她才不要逃。 独自逃离,多没面子,好像输给了李月溶似的。 她那大姐,哼…… 她才不会输。 第17章 他嫉妒 赵元白受宫刑那日也下了一场大雨。 青蘅在牢房里听路过的牢头说,赵元白快死了。 和她的牢房挨得不近,他的疼痛她感受不清晰,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她和他算什么呢,什么也不是,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可将军瞿献来看她,问她要不要去见将死的赵元白一面,她竟然没有犹豫。 她要看他,当然要看他,看看他怎么死的。 顺便告诉他,她根本就没有被老太爷玷污。 她走近他,一步步,曾经那么嚣张得意的人如今跟狗一样趴在那里。 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如今他才是那个下贱的人,连这牢房都出不去,只能死在这里了。 她跪坐下来,担心他听不到,也趴下来,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少爷,青蘅来看你了。” 赵元白一下子抓住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青蘅笑着将他搂入怀中,跪坐起来。 她轻抚他毫无血色的脸,真可怜。 赵元白让她快走,快跑。 都快死了,还在担心她呀。 青蘅笑着笑着落了滴泪:“赵元白,你知不知道爱使人盲目。 “知不知道,你很蠢呐。” 赵元白不解地望着她。 青蘅将一切都跟他讲了:“我根本就没有被老太爷玷污,我拉了马奴上床,我觉得畅快。” 第29章 她笑着:“我最恨你关着我,我又不是你养的狗,需要条链子拴着。大少爷害你,也是因为我。我叫他救我呐。” 赵元白顿在那里,仿佛忘了言语的含义。 他看着她,他一直守护的人,他以为她只是想嫁给他,堂堂正正地嫁给他,原来从来都是想他死啊。 赵元白无力的手掐住青蘅的脖颈。 青蘅没有反抗。 赵元白问她为什么哭。 既然恨他,为什么要掉眼泪。 别装出不舍模样。 青蘅道:“你死了,我不掉几滴泪,我怕你做鬼也不放过我。” 赵元白笑,他说他不会死的。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先走一步。阿蘅,你那样狠毒,我倒挺开心的。” 他说得慢,说得迟缓,说话都要消耗掉他大半的力气,浪费他的生机。 “我杀你,不会心软了。”赵元白用尽了浑身的力,青筋暴起,掐得青蘅濒临窒息。 可她仍然看着他,带着笑意。 赵元白突然就下不了手。 他整个瘫软下去,让她滚。 青蘅偏不。 “你杀了我啊,掐啊,报复我,你不是最爱杀人天不怕地不怕,怎么杀个我不敢了?懦夫。”青蘅攥起赵元白的手搁自己脖颈上,“我叫你杀!” “别让我看不起。”青蘅冷冷地盯着他。 赵元白却只是抚上她的脸:“看不起又如何,看得起又如何。青蘅,我快死了。” 青蘅强忍着泪意,她不能哭,她怎么可以给赵元白哭丧。 她最恨他了。 从小就恨他。 可为什么脑海里仍然忘不掉。 他不让她出去,却给她买好多好多的东西哄她,陪她玩陪她闹,叫她活泼一点。 教她习字,教她念书,给她讲故事。 阿爹阿娘死了,他也戴孝,祭奠这赵宅的仆人。 他一点都不好,那么坏,只是喜欢她的脸,就好好地养着她,像保养一颗珍珠一样藏着她护着她。 他那么糟糕。 可这是第一个自愿为她喝下避子汤的男人。 哪怕那是假的,可他不知道。 疯疯癫癫的一个人,如今却要死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三少爷看着她,管着她,藏着她……她才高兴才是,该大笑! 哭什么。 赵元白抚过她的泪珠。 眉眼弯弯:“阿蘅,走吧。” 别看他如何断的气。 会做噩梦的。 青蘅不肯。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就算她与他什么都不是,什么情意都虚无,可十多年的时光不会就这样消散。 她所有的生活都被他一个人填满。 此后,却要空下去了。 恐惧。 她竟然软弱地畏惧起来。 为什么,她不能冷静地、畅快地、欢乐地看着他去死。 若这世上真有神佛,就把她恶毒的眼泪收回去!叫她干涸……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她也不会回头。 赵元白突然说:“阿蘅杀了我吧。” “如果你害怕,就把我杀了。”他笑,“死在你手里,哪怕我真变成鬼魂,也伤不了你。” 汤城的传言:活人死了,四处飘飘荡荡,唯独无法近身杀他的人。 死了就是死了,变成的鬼魂也不会是他。赵元白不要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鬼靠近青蘅。 她会不开心的。 会怕。 夜里的灯火会摇晃出可怖模样。 可青蘅冷冷地看着他,竟跟看仇人一样:“你以为我会让你脏了我的手。” “成鬼又如何,不成又怎样,我难道会怕一个早就死去的鬼魂,连黄泉路都踏不上的人,谁会怕啊。”她竟大笑起来,“你死了也好。” 她环顾四周:“死在这空空荡荡的地牢里,带着你身下的血,和我被强灌烈药时一样,真狼狈啊。” “废物,”她骂他,“懦夫。” 她掐住他脖颈:“你真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她掐着他往墙上撞:“去死啊——” 可真要撞到墙上时,她却将他搂在了怀里,不肯撞了。 “赵元白,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不过被阉了而已,这就活不下去了。” “情情爱爱,欲望缠身,如今断了,你该高兴才是。” “人活着,两条腿走路,两只手攀爬,哪怕活得像畜生,我也要活下去。”她一边落泪一边大笑,“可你不过如此,我竟被你这个废物活生生困了十五年。” “你去死,你死了我就叫狗来咬你,把你血肉都尝尽,也算你对这个世界也做过一点奉献,叫你来世投个好胎。”她讥讽地笑,“可你作恶太多,哪怕法外开恩,也只能为豕为犬,我今朝祝你来世死得畅快,一刀下去魂归西天,不受那诸多苦痛——” 赵元白吻上了她的脸颊。 他说:“你在意我。” 青蘅一下子止了声。 从来嚣张的赵元白,这次眼神却柔和:“青蘅,好好活着,我也不会死。” 他不放心。 他舍不得。 能杀了他的青蘅,他才能去死。 下不去手的青蘅,要怎么护住自己。 他会活下去。 杀了马奴,杀了近身的男人们。 他会活下去。 第30章 废人可不一定要做废物。 这路还长,若青蘅以后再想杀他,他不会给她机会了。 赵元白眉眼弯弯,抚上青蘅眼下泪滴。 不必死了的鬼魂缠身。 他嫉妒。 第18章 水满则溢 那大雍国的王爷就在这牢房的对面,在那不引人注目的暗处瞧着这里。 是他让将军去找青蘅,是他要看看青蘅的真面目。 他不信这样一个女子,面对从前的主子如此狼狈不张狂不快意,在这高昂之中必然暴露出本性。 可他原来的打算落空了。 他没瞧见她丑陋的得意与激狂,只看见那如圣如妖的竟也落下许多的泪来,笑得那般痴妄,却不让人觉得痛快。 她为什么不坏到骨子里去,偏要留下几分感情,跟好不搭边,却也坏不彻底,让人无法彻底地厌弃、厌恶、蔑视。 一向自诩宽宏的瑾王竟然开始恨她。 恨她不是他想象中卑劣模样。 不低贱、不粗俗、不阴毒,明明白白嚣嚣张张地大笑,流着她的泪,说着她痴狂的话,高傲、坚决、激昂,一刀一刀拼出血肉。 淋漓不堪,却叫人移不开眼。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人平白生出不愿承认的恨意来。 他多希望她是个哑巴! 只有张可见人的面孔。 那样的她绝不会有如今的魔力:诡异、邪性,该被绞死的妖。 瑾王静静地走出了牢笼,走出这蔓延着死气的地牢,将军默默跟着。 “赶她出去。”他突然说。 将军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一时未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意识到王爷说了什么。 “赶?”瞿献道,“王爷肯放她们走了?” 瑾王没有回答。 瞿献却急应了“是”。 他这就去办,迟则生变。 离开了这里,青蘅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瑾王站在地牢的出口,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满是泥泞,天色阴沉。 他得放她走。 叫这精怪离人间远远的。 可心底里升起的暴虐,竟叫这从来以正人君子为标准的王爷,脸色苍白起来。 他竟然渴望着冲进去,就在那牢房,就在她的眼泪之中,施与暴力。 扒光她的衣服,剥离她的血肉……瑾王闭上了眼。 他要自己沉寂下来。 勿动贪嗔痴念。 可邪念如蛇,一寸寸将他绞缠。 青蘅与骓奴出府之时,一队士兵奔来拦住。 将军道:“何故拦人。” 士兵出列,道是王爷命令,一切还未查清,请青蘅与骓暂住王爷院落,待查明真相,再走不迟。 将军不知王爷为何临时改了命令,他回头望去,只远远望见王爷暂住院落中,那最高的老树,光秃秃的,掉光了春夏的生机。 冬天来了。 青蘅颇觉得有趣。 这日下了雪,她冷,靠在窗台上看屋外飘摇的雪色。 骓奴问她要不要出去看看。 青蘅摇头。屋子里的炭火燃着红色的温度,她关上窗,牵上骓奴的手。 “我们到床上去。” 有一个人在视.奸她。 她知道那是谁。 想看啊。 给他看。 冠冕堂皇的人,戴着高贵的帽子也藏不住低廉的心。 他送上来让她玩,就别怪她下手。 她对骓奴说想要更温暖一些,她叫他用力,别顾忌她。 她就是要叫,毫无廉耻在这院落之中。 心里的火倾泻,烧了起来。 但骓奴竟然不听她的话,只是极尽温柔地待她。 他吻上她的眼,不要她难过。 她讨厌这样。 把她当易碎的物品。 她宁愿是辽原上的大火,要么靠近她和她一起焚烧起来,要么彻底远离,别想着做一场春雨。 她咬上他喉结,轻轻舔了下。他的温柔变得艰难。 耳鬓厮磨,她在他耳边呢喃:“我要你。” 她受得住,他怜惜什么。 偷听不是君子所为,但瑾王竟做出了如此之事。 屋子内的动静渐渐大了,屋外风雪,屋内风月,他听见她情涩之声,滴滴娇舛。 瑾王攥住了剑。 走进去,杀了那马奴。 在他暂住的院子里白日宣银,大不敬,杀马奴甚至有理有据。 杀了她的奸夫。 叫她喘意变作泪流,用那双眼盯着他。 看着他。 恨着他。 满心满眼浸透他。 银妇。 他会满足她的,在另一场风雪里,捂住她的嘴,别叫她打扰了这风雪的雅意。 喘息留在他手心就够了。 风雪愈发地大,瑾王冻得手红,他望着手里的剑,无声地讥笑了下,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屋内的香炉已燃尽了。 而灰烬里还藏着余温。 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复燃。 呼吸之间,能见的雾弥漫,青蘅双眼望着房梁。 洗浴过后,她穿戴好厚重的衣衫,与骓奴走到门外。 那人的脚印已被新雪掩埋。 骓奴说有人一直在偷听。 她知道,她微微笑着牵起骓奴的手:“我不介意。” 第31章 这赵家本就是欲望的囚窟,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她说:“我们来堆一个雪人,堆一个小的,再堆个大的。” 她说着松开手,蹲下来攥住一把干净的雪,骓奴陪她玩。 风雪对于仆人们来说不是雅致,是彻骨的寒冷,冬天总是难熬的。冻疮反反复复,手皲裂开来,得了风寒也只是硬抗。 骓奴身体健壮,能忍受这些,而赵家之外的乞丐,一个冬天就会冻死好些。 他偶尔外出时,见到路边的枯骨,人们都绕着走。 等到入夜了,会有官府的人拖走一并埋了。 骓奴望着眼前的青蘅,她是无法忍受那样的苦寒的。 要用最好的炭火、最暖的衣供给温暖,他有的只是一具热乎的身躯。 骓奴知道谁在听,谁在看。 除了那敢站在窗口的王爷,也有更远的伺候的仆从们,暗暗地偷偷地想要离她近些。 谁都想要她。 占有、拥有、侮辱、捧着、护着……可有谁把她放在心上。 他是她的夫,却连温饱都不一定能给她。 骓奴捧着雪,捏出一个小小的雪人,递给青蘅。 青蘅很高兴,她说它会化的。 很可怜,可没关系,化成水了流入大地,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她说这天色渐渐地暖了,看起来好像要出太阳。 她们堆的雪人活不过半日。 “也好,暖了起来,雪化了,明年会有好收成。”青蘅轻声说,“汤城或许真的会变好。” 为奴的人少些,吃饱的人多些,深重的罪孽能消减半分也是好的。 她躺在这赵家的富裕之上,不得自由,却也从不缺衣少食。 也好。 她笑着,笑得跟赵元白眉眼弯弯的笑竟有几分相似。 大夫说他没死,渐渐好起来了,大抵是要送到宫里去为奴。 以后啊,他就与她无关了。 青蘅捧起骓奴的脸,她的手碰了雪很冷,他的脸仍然暖意十足,血气方刚。 “我们去乡下寻一处地方重新开始,男耕女织,虽然我不会,但我会学的。”青蘅想,这就是一个家。 她要组建她的家庭,这家里没有主人,没有仆人,只有一对夫妻。 “我们不会有孩子,倘若你想要,我们就捡个女娃来养。把人家不要的丢掉的捡回来,好好养着。”青蘅眼里流淌着暖意,“我不会有奶水,需要一头母羊提供奶水。等她会说话了,她会叫我娘,叫你爹爹。” “骓奴。”她眼里渐渐溢出泪水来,即使如此想象着以后的日子,可她知道,那样的日子不会到来。即使她憧憬、希望,可这世上贪婪的人太多,如她这样的,要么被人踩到泥里去为娼为妓,要么只能往上爬。骓奴的力气再大,也打不过成群涌来的白蚁。 她爱惜地抚过他的鬓角:“骓奴,你说好不好。” 骓奴覆上她的手,她手背有些凉,风雪冻着了。 他轻轻地摩擦,想带给她一些暖意,微不足道的。 他说:“好。”说得坚定。 如果这是青蘅想要的,他将竭力达成。他不会让她冷、饥饿、受难。 可在这回答之外,骓奴望着她泪水……水满则溢…… 月盈则亏。 今夜的月残缺不全。 青蘅蜷在被窝里,拉骓奴一起看。 “不知道明年的中秋,我们会在哪里。”青蘅说,“或许我们已有一间小屋了。” 她问他喜欢什么馅儿的月饼。 骓奴没尝过月饼,但在月圆之夜,也会有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干饼填饱肚子。 他想了半天,觉得有肉的好。 青蘅笑,娇气道:“那不成包子了。” 她作势抓住一个虚空的包子,径自扔了出去,笑着:“肉包子打狗,我看是一去不回了。” 骓奴也浅浅地露出个笑来,他惯是寡言少语冷肃面庞,如今笑了倒显出几分纯稚的天真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都不知他多大了。 问他,他也不清楚。 “或许十七,或许十八。”他是从来没有生辰的。 卖给人牙子时,还是小小一个,如今已这般高,吃得也多了。 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他不怪家里卖掉他。 不卖也只是个死,卖了,或许爹娘能多活一个冬天。 如今过去这些年,听说那地好几年的饥荒,想必都已死尽。 无家之人,他早已习惯,不觉得苦。 如今有了妻,也是一生的福分,无论能相守多久……乌云遮住了残缺的月,青蘅说这老天当真刻薄,如此稀薄的月光都不肯给,偏要叫到处飘的云藏起来。 骓奴有所避讳,在心里默念道:孩子戏言,若怪罪罚他即可。 即使有这避讳,骓奴也未阻止青蘅说出不敬天公的话来。 她做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妙,有什么后果都让他来承担吧,他比她大,长得也高,就算这天塌了,也别砸到她身上,弄脏她裙角。 第19章 “真坏啊。” 今夜不知怎的,很深的夜里她仍然清醒着。 她听着身侧骓奴的呼吸,平稳、温暖,她捂上他的唇,没有用力,她不会捂死他的。 骓奴鼻间的呼吸很热,打在她虎口,跟小狮子似的。 她又去摸他的胡茬,刚冒出来一点点,正值青春力壮,放马干庄稼活都是一把好手。 第32章 却比庄稼汉爱干净多了。 她要他干净,他身上就连马的气息都洗净,真是听话的孩子。 骓奴睡得很安稳,不翻身,想是在窄床上睡惯了的,到这又大又软的床上来,反倒像陷入了温柔乡里,整个人都陷进去不挣扎无挣脱安安然然。 她凑近些,靠在他胸膛上,心跳声变得清晰可闻。 一下又一下,击鼓似的。 这样鲜活的骓奴,如此用力地活着。 她突然不愿观察他了。 青蘅默默披了衣衫,离开床榻,静静走到屋外去。 院内的灯笼光芒暖沉,像一个个大柿子压弯了枝。 瑾王竟也未眠,站在回廊之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青蘅望过去时,他也望了过来。 青蘅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盯一只游荡的鬼魂。 瑾王怔了会儿,垂下了眸,可很快又抬起眸看着她,不肯认输。 他们就这样隔着回廊相望。 谁也不肯先垂下眼来。 夜风吹过,袍袖作响,青蘅拢了拢衣衫,不准备较劲儿了,她转身欲回到屋内。 瑾王叫住了她。 “青蘅。”他说。 青蘅顿住脚步,要听听他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看着她背影,单薄零丁,没什么重量,仿佛要飞到天上去。 不抓住她,人就飞走了。 “午后雪时,本王站在你窗外。”他说到这里不肯再说,要青蘅给他回应。 青蘅却并不搭理,往前一步按住了门。 瑾王忙道:“你的廉耻之心?” 青蘅不想打扰骓奴安眠,转过身,慢慢朝瑾王走来。 瑾王反倒垂下眼,不敢看她了。 青蘅站在回廊这头,离他不近不远,夜风急切,凛冽来回,她道:“偷听的人偷走了我的廉耻心。” 她微微笑着,像被困的野鬼,破庙里狩猎往来的游子,一夜春宵一夜命亡,吞噬多少生灵仍然微微笑着,如菩萨残破的神像,亘古不变。 瑾王并不看她。 “本王确做了不堪之事。”他怪她,“你扰了这满院的清净,风雪也压不过你在床上的喘息。” 他弄得你很快乐吗?你为什么要喘得快意而动人。 青蘅道:“看来王爷没碰过女人,如此大的风雪也抵不过王爷躯壳的渴。” 她走近一步:“你想碰我。”陈述的语气。 瑾王退后一步,靠在了廊柱上。 他微微抬头,越过她,看向远处。 青蘅看见他的喉结,再致命的男人掐断喉咙也会死。 “你是在诱惑我吗?”青蘅笑意深了些。 瑾王微怔,垂下目光望她。 在她的目光下不自觉收敛了神情,肃穆道:“胡言乱语。” 他身为王爷,要什么女人没有,孔雀才开屏。 青蘅慢慢走到他身前。 她的呼吸近了,他的呼吸愈发急促。 青蘅作势凑近,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青蘅就那样静静地僵持着,直到他困惑地睁开眼,她才笑着退了一步。 “娼.妓。”她骂他。 瑾王的呼吸更沉了。他一把抓住她,身位反转将她重重压在了廊柱上。 青蘅闷哼了一声。 娇而欲。 惹得瑾王眼神幽沉。 “只你方才一言,便足以夷灭九族。” 青蘅轻轻地笑出声:“我看你不想杀我的九族,只想撕了我的衣服。” 她本来也没九族,他帮她找出来,她还得道谢呢。 “狐言。”他勉力平稳呼吸,失败得彻底。 夜间妖狐出没,引诱到他头上了。他该杀了她,以儆效尤。 青蘅只是笑:“你要摸摸吗?” “不知廉耻,”他斥责她,“不守妇道。” “奸夫。”青蘅唇齿开合,轻缓骂他,“我的丈夫就在那间房内,如此近的距离,你将他的妻子按在这廊柱上,分明想奸了我,却虚张声势——杀?” 青蘅咬了下唇瓣,笑得很轻:“真坏啊。” 瑾王一下子陷了进去,在这不够明亮的烛光里,他看见她妖魅的狐形,不会有比她更狐媚的女人了。 笑得又开心又旖旎,败国亡家的姿态。 该杀。 他却问她:“摸哪儿。” 真骚啊,真贱,青蘅在心里骂他,骚货。 青蘅面容整肃道:“摸摸我身上溅到的你的血。” 青蘅拔过瑾王腰间的剑,还没彻底拔出,就被瑾王按住了手。 “想杀我。”他说,“你,还太弱了。” 他强硬地摊开她的手,拽下腰间宝贵的玉佩,递到她手心。 “以后既为农妇,想必缺这些金银,本王给你,免得去卖身养活。” 青蘅不看那玉佩,只盯着他。 瑾王这时却松了口气般,笑了下:“本王偷听的赔礼,还望不弃。” 青蘅道:“我不是狗,丢根骨头就摇尾巴。” 瑾王道:“我知。” 他合拢她的手,退后一步:“是我打扰了。” 面前人虽狐媚,却也有骨气,他不该放纵自己的欲望,为人当克制,做畜生才肆意。 “以后若有人如我今日般,无论是谁,别忘了拿起剑。”他又退一步,“你回去吧,夜深了。” 他让开路来,放她走。 第33章 “奇怪的人。”她轻声说了一句,夜风更大了,吹得人冷,她路过他回到屋里去。 那里还有人在等她。 待回廊上只剩王爷,贴身的仆人步默才慢慢靠近。 他垂着头问王爷:“当真就放他们走?” 瑾王道:“夺人之妻,非我之德。罢了。” 步默却心道,那样的女子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安宁的时候,王爷的心软也是一种隐形的杀戮。 放她走,她也不会拥有安宁,注定颠沛流离。 若是真喜欢,纳她为侧妃,予荣华富贵一世安宁,怎么不算君子之德。 步默不敢抬头,即使那女子已经消失在回廊深处,入了丈夫的屋,见不着人影了。 他仍然不敢抬头。 夜风咆哮,风雪又临,步默忙道:“王爷,天冷,快进屋吧。” 半晌后,院内的门窗皆闭拢了,回廊上已无一人。 只有风雪飘摇,吹不灭笼中烛火。 摇晃出光影血色。 第20章 分离 青蘅准备离开赵府的这一日,丫鬟帮着收拾了衣物,一边收拾一边往下掉泪珠。 “少夫人——”这话一开口,想到少爷都已经那样了,哪还有什么少夫人,不免泪流更多,她随意擦了擦改口喊小姐。 青蘅拉住她的手,抚上她面庞:“哪还有什么夫人小姐,王爷有心,除了我与骓奴的奴籍,以后便是老老实实的本分百姓,只可怜你,我没那个本事将你也带出府去。” 丫鬟却悲从中来,不是为着不能脱奴籍,而是可怜小姐。 她原是平民,可活不下去了卖身为奴,才捡回一条命来。自由身是好,可普通百姓又有何自由可言。 小姐不知啊,外面不是风花雪月,只有风雪压身冻得一个个都死在夜里,白天都僵冷了。 外面的地是地主的地,外面的天是贵人的天,天地都属于权贵之家,平民只是寄居交钱的蝼蚁,不用人踩,洪旱蝗灾一来,一群群地死。 还有沉重的劳役,若那马奴去服役,小姐一个人在家,要怎么护住自己。 若是不服朝廷,也学着上山当匪贼,若是被剿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饥荒流民里,女子为了一个馒头便能自卖自身,入窑子里讨个命活。 卖身的多了,青楼还挑挑拣拣呢。 可那又是什么好去处。 二十多便老得跟五六十一样,没几年好活。 如小姐这般姿貌,要么往上爬到谁都碰不着的地步,要么只会…… 丫鬟忍不住哭出了声,一下子瘫软在床上,衣物也不愿收拾了,她不要小姐走。 她搂住小姐的腰,说狠话:“那马奴是护不住小姐的,他只有一个人的力,便是再大,还能敌过千百人不成。” “匪贼、饥荒、洪涝,任哪一样来,他都抵抗不了。他孤身一人闯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苦带着小姐,连累小姐……”丫鬟抬眸盯着小姐,“人心易变,若他哪日成了负心汉,将小姐卖了也未可知。” “小姐,”丫鬟恨道,“何必将自己的命运搭在一个马奴身上。你若会武会剑,我也放心让你出去,可小姐连杀人都没做过,外面凶狠之辈一个个恨不得叼下肉来,小姐便是再美的身子,也要烂在那淤泥里去。” “我恨,我自己不是权贵身,护不住小姐。可眼前正有一个天家之人,小姐为何弃王爷选马奴。”丫鬟质问小姐,丫鬟从来不会如此对小姐说话,可如今什么也顾不了了。 她死死地抱住小姐,不准她走。 她不要眼睁睁看着小姐掉进泥窟里去,被那外面的风雪活埋。 骓奴站在门前,并未推开房门,静静站着,被迫听着,寒风吹得他缝缝补补的单薄衣衫窸窣作响。 青蘅抚着丫鬟面庞,擦去她眼下泪珠:“流筝,我知你心意。” “打小,你和松萝她们就在我身边,三少爷那样的脾性,你们也吃了不少苦头。”她轻柔地捧着流筝的面庞,“你呀,老是连自己都顾不上,只顾着我。” 她俯身,轻轻吻在她眉心,流筝一下子止住了泪,怔怔地呆坐。 青蘅道:“以后,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了,流筝,你也往你的路上奔吧。天地这般大,我们或许再见不着,只愿你顺遂一生平安一世。” “我走了,我会学着习武、拿剑、杀人。我不怕。”青蘅松开手,捡起包袱,“我既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为我自己的命担责。无论骓奴真心与否,那是他的事,我——” 她微微笑起来,眼里的光芒坚定、温暖、真实:“我对自己永远真心、真诚、真切。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无论风雪如何降下,能活,我就活。” 告别,她最后一次吻在她脸颊,随即转身离去。 流筝伸出手,却捉不住她,连衣袖都远了。 出了门,回到那破屋,却未见到骓奴。 青蘅搁下包袱,骓奴许是去跟马儿告别了。他照顾了那些年,走之前总得说一声。 骓奴并未听到青蘅的回答,步默见着他站在门外,请走了他,说将军有事对他讲。 可到了地方,没有将军,没有王爷,只有步默转过身来。 他道:“方才那丫鬟所说,你也听到了,如何,即使如此,你仍然要带走青蘅姑娘吗?” 骓奴并不答他。 步默进一步道:“青蘅姑娘不知外面险恶,难道你也不知,为了一己私欲陷她于不堪之地,你当真配做青蘅姑娘的丈夫?” 第34章 骓奴瞧着他:“你嫉妒。” 步默退了一步,望向远处:“我不过是一介奴才,岂敢肖想,不过是见不得珍宝陷入淤泥任人践踏。你是好汉,我观你气度斐然,可如今的你一无所有,拿什么娶妻护美。” “你能给她怎样的生活?让青蘅姑娘打扫刺绣喂猪?”步默陈恳道,“大丈夫,何不去边疆闯闯。至于青蘅姑娘,王爷绝不会亏待她。” 骓奴道:“我不会决定青蘅的生活。” “懦夫。”步默逼视他,“奴籍都是王爷高抬贵手除掉,你什么都给不了,却要占有她。” “卑鄙,”步默嘴角不易察觉的讥讽微微浮现,他惯是谨言慎行,今日却破了戒,冲动妄为,“宁愿糟蹋了青蘅姑娘,也不肯放她一马。不过是凭借着几分青蘅姑娘的优待,便得意上了。可归根结底,你我不过是这底层蝼蚁,你能得一时风月已是一生有幸,妄想一世别害了自个儿性命。” 骓奴道:“不过无关之人,插手我与我妻之事,手太长了。” 骓奴不会因旁人言语动摇,他会回去问青蘅,将外界风险危害告知,若青蘅犹豫,他便趁夜离开,绝不令妻为难。 可旁人不过是外人,他尊重妻子意见,却不肯因外人动摇。 他能做的,能给的,何须自证辩驳。 骓奴转身欲走,步默拔出了剑。 “好言告知你不肯听,别怪我动手。”他今天,不会就这样看着一介马奴带走王爷喜欢的女子。 马奴算什么,甚至比不得他。 倘若一介马奴都可以拥美人在怀,他又算什么。 不可笑吗。 骓奴手中无兵器,竟顺手将地上石桌拔起,如此大的力气即使军中亦罕见。 骓奴拧着眉,没有扔出去,只道:“你到底是为了你的主子不平,还是为了你自己。” 步默沉默下来,剑在手中却未挥砍。 骓奴将石桌扔到一旁,磅礴的声音轰隆,震醒了步默。 骓奴道:“若是你的主子有意,请让他自己去见青蘅陈诉心意,若是你有意,也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无需遮遮掩掩,拿主子当幌子。” 步默沉默,许久都未再言。 骓奴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步默看着他背影,眼神阴沉。 不过片刻,偶然路过的王爷竟出来了。 他旁观了这场闹剧。 步默连忙跪了下来,自请罪道:“请王爷责罚。” 瑾王低头看他许久,半晌后叹了口气:“去吧。” 他准许了。等待步默的虽是军中重鞭,可受刑过后仍能回到王爷身边,做一个忠心的奴仆。 已经很好了,步默告诉自己,王爷一向宽宏大量。 他这次,确实不堪,丢了王爷脸面。 可真的,就这样放青蘅姑娘离开吗? 王爷竟如此舍得,真是大方啊。 天潢贵胄,拥有的何其多,想必自是不同。 如他等蝼蚁,眼皮子浅,若有机会拥有,不肯放过一刻。 求生的机会、向上的机会、权势的机会……他不抓住,等待他的就是无数踩他身上往上爬的蛇虫。 把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骓奴往破屋走去,谁能想到最终拦住他的不是王爷,不是将军,甚至不是王爷的贴身仆人步默,是那次因青蘅放下兵器的兵士。 他们成群在半道上掳走骓奴。 捕猛兽的网捕住了这马奴。 为首的兵士道:“勿伤他性命,放牢车里押边疆去,为大雍做贡献罢。” 原来是丫鬟流筝与松萝兵分两路,为了保住小姐的荣华富贵,一个劝小姐,一个鼓动那日的兵士们逼走马奴。 骓奴竟撕裂了那网,要逃出去,然而兵士们早有准备,一张铁网布下死死困住,如刃伤他全身,越是挣扎越是血液淋漓。 “对不住了。”兵士道,“与其等你卖妻求荣,不如自求多福去。” 也不知兵士脑补了什么,竟一脸正气,正义凛然。 他们虽然无法靠近青蘅姑娘,但愿意守护她。 破屋里,青蘅拎着包袱等到半夜,也未等到骓奴回来。 王爷知道院中发生的事,不知为何,却不管不顾,坐视不理。 他在等一个结果。 倘若那马奴有本事挣脱成群兵士,带走青蘅。 他服输。 若马奴不能…… 无能之人,要为自己的无能负责。 深夜时分,尘埃落定。 瑾王心道,是他高看了那马奴,虽是将才,却也无法以一当百。 既如此,青蘅便不值得跟他走。 瑾王这时忘了,若是他自己,也是无法以一当百的天神,连天子也算不上,只是权势富贵的王爷罢了。 瑾王拾掇了自己一番,朝破屋走去。 他要去见见她。 看看她。 如今她的丈夫离她而去,此后,她要如何过活呢? 第21章 她的马 夜这般深了,他还未回来,想必是出了事。 青蘅不再坐等,拎着包袱欲出门。 瑾王却来了。 她看他穿得光鲜,一副胜利的模样,心下冷笑,道:“王爷深夜拜访,所谓何事。” 瑾王见到她,那些轻飘飘的优越反倒散了干净。 在她的眼神下,他不自觉收敛了神情。 第35章 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是来做什么的,来看她哭泣,看她投入他怀抱么。 卑鄙。 瑾王垂下眸,竟不敢看青蘅了。 青蘅搁下包袱,走到他面前,直勾勾地问他:“你把骓奴怎么了。” 瑾王抬眸:“本王不屑做那般事。” 为了一个女人,强夺良家的妻子,他不需要。 青蘅笑:“不屑?” 真是高贵的瑾王殿下。 她将手搭在他衣衫上,瑾王蹙眉:“做什么。” 青蘅慢慢抚摸上面的纹路,绣得这般好,花费了绣娘多少心思。 “王爷的衣衫如此素美,多少人的心血绣成这一件衣衫,穿在王爷的身上。而我的丈夫穿着破旧的衣衫缝缝又补补,他缝不好,绣不出花色,只是想补好破洞挡挡风。王爷——”青蘅抬眸静静地看他,不恨不怒无怨无情,“我的丈夫去哪了。” 瑾王涩了声,话语堵在嗓子里。 青蘅道:“你想要我,却不敢要我,一个懦夫,如何与我的丈夫相比。” 瑾王攥住她的手,丢下:“煽风点火。” 青蘅笑着抚上自己:“你不敢承认么。” 瑾王看着她,突然道:“是,我就是要你,如何,我承认这一点,你开心么。” 青蘅笑着解开一颗扣子:“开心?” 她笑得寡淡,毫无兴致似的。 惹得瑾王掐住了她的脖颈。 “你为什么要这般笑,你死了,会开心吗?”他掐得不够紧,不深,不用力,真心困惑似的。 青蘅命令他:“脱了我的衣裳,看看我。” 瑾王逼视着她,青蘅仍然微微扬着脸蛋,笑着,嚣张而冷淡。 瑾王手往下,怒火燃烧着,甚至不知何处来的怒火。 他眼眶竟微微地湿了。 咬着牙,脱了她的衣裳。 件件衣衫都滑落,青蘅赤.裸.裸站在他面前,他不敢看。 青蘅捧起他的脸,柔和地说:“我、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看看,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瑾王却说:“冷。” 外面的寒风会沿着缝吹进来。 青蘅亲昵地骂他:“看呀。” 瑾王脱下厚重的大氅,披在青蘅身上,妥协道:“他被兵士带走了,送至边疆。不是我的命令,我视而不见。” 青蘅藏在这暖乎乎的大氅里,一下子止了声,眼神也幽冷下去,很快就僵冷,没了气息模样。 在这一瞬间,她又成那个装死的美人画了。 可很快,她选择让自己活,装死或死,从来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道:“给我一匹马,我追上去。” 她忘了她不会骑马,她想象中她是会骑的。 关于自由的画面里,怎么能没有一匹远行的马。 骓奴是她的马吗?她把他当成她的马了。 她的名马,她的骓,她们将要远行,无论天涯海角,远行,更远处。 瑾王抱住了她,不想她去。 他说夜里太冷了,风太寒,边疆太苦。 青蘅只是道:“给我一匹马。” 瑾王道:“为何?” 他不解,为何! 她当真那么爱那个马奴,他不信。 “你要马,我给你,我带你去。”瑾王道,“你既然要追,我陪你追,这风太冷了,我给你挡挡风……” “把我当一个盾牌,”瑾王笑,很快又淹没了笑意,“我给你。” 他拉着青蘅就出了破屋。 上马,出行,青蘅浑身上下只一件大氅,她不得不搂住他的腰。 瑾王驾得很快,寒风凛冽,吹得他疼。 从深夜一直骑到破晓,青蘅都冻僵了。 瑾王问她:“还走吗?” 青蘅笑,声音轻轻的:“走啊。” 他们两人冻得分不开了。 瑾王说:“活该。” 青蘅笑,值得啊,值得的。 那么遥远的太阳从天际升上来,这是她第一次在马背之上看见如此灿烂的朝阳。 要将她烧起来。 青蘅抓不住瑾王了。 她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瑾王急忙抓住她,翻身做了她的垫背。 青蘅砸在瑾王身上,仍然抬眸注目着朝阳。 “好热,”她说,“我在燃烧。” 她要烧起来,真要成一把大火了。 余灰燃尽,什么都剩不下。 瑾王紧紧地搂着她,他竟然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事来,深夜带着她骑马到天明。 护卫都丢下,荣华都搁下,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冬夜里寻死。 求生。 他笑着抚上她的脸:“活该。” 他活该。 他艰难地站起,抱起青蘅,回去,御医。 随行的御医快来,浇灭她身上的火,救救她的身躯。 不到半个时辰,护卫队与军医便找到了他们。 昨夜王爷突然驾马出府,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步默大叫跟上去,护卫队才急急上马奔去。 可王爷御马太快,他们竟丢了踪迹,花了一点时间才追上来。 就近寻了马车,军医赶紧为这女子诊脉,王爷咳嗽着,软倒在马车里,却安静地望着女子,连自己身上的疼都忘了。 直到青蘅诊治完毕,瑾王才肯让军医看看。 第36章 风雪落在马道上,马车骨碌碌往回走,瑾王好些,青蘅却病重。 将养了近一月,王爷一行人才往京城赶。 快过年了,皇兄还在等他。 马车里,青蘅脸色苍白,瑾王将药递给她:“快喝,快好了。” 青蘅道:“整整一个月,我要被这药浸透了。” 瑾王闻言先喝了口:“是苦。苦点好。” 苦才长记性。 下次才不会做出荒唐事来,他绝不会陪同。 青蘅道:“我的药,你喝什么,你要是渴,喝你的茶水去。” 瑾王笑,青蘅不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要活,不需要一具病弱身躯。 她道:“我不做妾,你有王妃,我不嫁你。” “随你来京城,你赔罪,我受着,仅此而已。”眼见着京城将至,青蘅划开界限。 瑾王道:“从未同房的王妃?” “我不在意她。”瑾王接回药碗,看着残渣,“不过,谁说我要娶你。等着吧。” 瑾王心情怡然,王妃的事,他会解决。 而新的王妃…… 他不再细想了。 第22章 剑、贱 王妃院中,丫鬟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说是王爷从汤城带回来一个绝色的女子,恐怕是要纳为侧室。 “这可怎么遭,王妃本就不得宠爱,府里的人面上尊敬着,私下里却老使绊子。而王爷,”丫鬟叹气,“王爷就当王妃是个死的,从来不管不顾。” 好歹也是丞相家小姐,却要到王府来受这些气,王妃自个儿不在意,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受苦,什么油水都捞不着不说,该有的偶尔还被克扣。 她们大多都是王府里本来的丫鬟,被调到王妃院里伺候,本是个大好的差事,谁知王妃这跟冷宫似的,后悔也晚了。 “王妃这会儿想必还在练武,压根儿不关心。”另一个丫鬟道,“真不知王妃痴迷刀枪剑戟有何用,既不能上战场,又不得夫君宠爱,还练得一身的汗,与文雅相去甚远,也怪不得王爷不喜欢。” 其中一个打了说这话的丫鬟一下:“主子也是轮得到你说的。” 她道:“若非王妃投错了女胎,依我看,凭王妃的本事当个将军绰绰有余。” 被轻轻打了一下的丫鬟不服:“我哪里说错了,出嫁从夫,王妃长得不比那些狐媚子差,虽说雌雄莫辨了些,但也自有风度,叫人移不开眼。偏偏呐,不肯低一下头,跟王爷犟着,难道犟一辈子?” “什么雌雄莫辨,”丫鬟作势要捂她的嘴,“那叫英气,英气!” 说了老实话的丫鬟笑着躲:“诶,打不着我。” 几个丫鬟有的拉有的劝,笑笑闹闹一团,直到有个小丫鬟进来报信,说是王妃从练武场回来了,几个人才连忙收敛了神情。 王府大,光练武场就好几个,王妃惯去的最偏僻。自打王妃去后,那练武场彻底没有别的人去了。 李月溶利落收了剑。 出了武场正下起雪来。 她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伺候,一向独来独往。 风雪下得急猛,李月溶不急不缓往回走。 她的睫毛很长,却不显得柔情,如剑般带着凛冽的冷意。 按常理说这样一个喜爱刀枪的女子不会喜欢涂脂抹粉,而李月溶是个例外。 她的唇抹得很红,房间里化妆打扮的脂粉尤其多,不练剑时她安安静静地研究着那些花样。每月京城里脂粉铺子有新出的,掌柜的都会送一份到王妃这里。 打小,她偏粗犷的剑眉就被伺候的嬷嬷剃了大半,剃出个柳叶的形状来。 如今嫁人后,嬷嬷老了,没有跟着,也就没有人替她打理,她虽也记着得剃、得刮,可有时候却不愿那么做。 偶尔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抚摸眉尾新长出的青碴,她有剃光毛发出家去的冲动。 但很快,李月溶安静下来,拿起眉笔浅浅勾勒,点上唇脂,抹上粉,她的妆容水平很高,丫鬟们都窃窃私语王妃越来越有女人韵味了。 女人? 走近院子,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打报告,说是王爷带回来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 李月溶眨了下眼。 雪溶在她眼睫,湿乎乎的。 小丫鬟个小,抬着头焦急等待她的回复。 李月溶却道:“随他。” 王爷不过无关之人。 只是女人? 她见过的女人不少,这满院的丫鬟叽叽喳喳,更像是小丫头,小女孩。 从未有一个带给她女人的感触。 女人是怎样的,像老嬷嬷一样温暖、像小丫鬟一样闹腾,像许多个后宅的女子一样端庄,还是青楼的妓女,游船的乐娼? 她学着女人的样子涂脂抹粉,红色的口脂点在唇中,幽淡的香气弥散。 这口脂若点在女人的唇上,眉笔勾勒另一人的眉尾……女人……李月溶独自沐浴,从无人伺候。 她的剑搁在浴台上,从不离身。 哪怕这一刻,她也仍是她。 李月溶在这浴池里念起佛经来,闭着目,声音低而轻,状似呢喃。 可她的妹妹竟不经通禀,闯进了这浴池。 门倏地关上。 李玉喑见着池子里的姐姐,大笑:“又是剑,又去练剑,真活成武夫了。” 李月溶睁开眼来。 第37章 李玉喑在这浴室里,仍夹着声音说着娇话。 习惯了。 “废物大姐,要我来救。”李玉喑走到浴池边,扔下帷帽拔出剑来,看见剑刃上倒映的眉眼。 与李月溶不同,从未有人说李玉喑不似女子,他比真正的女子还要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他长得像娘亲,活脱脱娘亲样,不似李月溶还遗传了几分外祖父的风骨。 李玉喑望着这柔怜的眉眼,突地就生出了恼意,眉一扬,怜儿劲坏得彻底,十足恶劣起来。 叹气,将剑插.回剑柄。 “都是些贱骨头,大姐是,外面的男男女女都一样贱。” 李月溶不理他,只低声念着经书,不像在沐浴,似拜在了佛前。 赤身.裸.体,身无外物。 李玉喑渐渐也不出声了,躺了下来。听着阿姊的佛经声,不安的心渐渐平静。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醒来时,阿姊已穿好衣裳。 李玉喑望着她背影:“你倒是时时刻刻都愿做个女人。” “从未见着你不甘。”李玉喑在外是纯粹的女儿姿态,戏弄、玩耍、看人在她面前出丑,独处时,却愿做个男人,将觊觎的人都杀了。 眼睛都挖空,四肢都斩断,叫一个个都成人彘,他瞧着才好玩。 李月溶道:“男子女子,人而已。” 她既在女儿的处境,便做女儿郎。 李玉喑又开始笑,说她糊涂。 “这世道的不公,你没尝够我尝够了。”李玉喑顺手抓起帷帽戴上,面容藏在薄纱之后,影影绰绰,“待父亲退了,我便做回男人来。” “上山当匪贼,杀光过路客,只留下他们的娇妻,与我共度良宵啊。”跟唱戏似的,李玉喑唱着没了人影,神出鬼没地离开了。 李月溶推开门,冷风拂来,吹动湿发。 他站在回廊上,见这场雪景直到终了。 大厦将倾。 雪虐风饕。 小丫鬟们的声音近了。 李月溶回了浴室,擦干发,捡起剑。 他的剑不够沉,比不得天地重。 他握剑在手中,却无半分杀气,还跟念经似的,心平,剑静,风来去。 第23章 王妃 京城与汤城不一样,丫鬟流筝说,走在这里,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云端,飘乎乎的。 松萝只是腼腆地笑,并不附和,也不开口,她不爱说话,办事麻利,许多杂事抛下来也不抱怨,只一件件做好。 丫鬟流筝来到王府很快就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她说这府里的王妃不得宠,整日练剑,不关心王爷也不关心王府的事,活得像个局外人。 松萝点头,却不说话,流筝推了她一下,笑:“这屋里没别的人,你怎么还是不说话。” 松萝沉默了会儿,只摇摇头,觉得不安。 流筝笑意维持不住,直白道:“你觉得我们做错了,还是觉得逼走马奴不是为了小姐,是为了我们自个儿?” 松萝看着流筝,半晌才说出话来。 “小姐不是从前的小姐,若我们不收敛些,只怕终被厌弃。” 流筝面色苍白了些,轻飘飘的劲儿散了,只觉得一头要载倒下去。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起码当初不是,她真心觉得王爷好马奴不好。 是什么迷了她的眼,是这京城的富贵么。 她竟然急冲冲去打听王府女主人的事,生怕别人不知道新来的女人带的丫鬟,是个不知趣的。 打狗看主人,也丢了小姐的脸。 若王妃是个不好惹的,只这初来乍到的不知礼数,便能治了她的罪,连累小姐。 “我……”流筝微微茫然,怔愣,她也想要吗,也想依附着小姐得几分富贵,是吗流筝,她问自己,是那样吗。 松萝搂住了流筝,抱住她:“没关系。” “人都有私欲,小姐有分寸,我们也得有。”松萝道,“此后,我们不要越过小姐做任何多余的事。” “小姐指东,我们便朝东。”松萝安抚着流筝,“都过去了。” 流筝与松萝虽跟着队伍来到京城,入王府却被刻意分拨到离青蘅远的地方。 瑾王道:“虽有心护主,到底违逆了主子的心意,寻个好去处给些金银打发了。” 步默跪下道:“是。” 瑾王并未叫他起来,说是敲打那两个丫鬟,也是敲打他。 步默跪了许久,瑾王看了半册书才让他出去。 走出屋门,步默静静候在门外。 他沉默着,仿佛什么都未想,可一刹那,心中又闪过那女子的背影。 如果,只是如果,他才是主子,他才是站着的人,她会来到他身边吗。 步默从前是忠仆,做到足够忠心才能成为王爷的贴身仆人,在王爷跟前的,哪怕只是贱奴也尊贵了几分,外面的都要给几分面子。 王爷像一尊闪闪发光的大佛,他靠近些再近些,被王爷的金光晃到一点点就能舞着这光宣告仆人的胜利。 他站在最前面了,他是侍奉贵人的头一号。 可到底,还是跪着的,擦金身,抚金尘,无论如何,也够不到飘来的神女。 他只能抬头仰望,望见天上的神女落到金佛的肩上。 太高了,太远,他够不着。 他渴望她的裙角长些,从金佛的肩上垂落下来。 第38章 如果够不到她的真身,就让他抚去裙角的灰尘。 对她有用一些。 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他的贪心作祟,而她从来也不需要他。 青蘅院里。 她搁下药碗,突然朝一个方向看去。 有人在偷窥她。 是谁。 陌生人。陌生的目光。 “出来。”她说。 伺候的丫鬟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朝那方向看去。 躲在梁上的李玉喑心砰砰的。 他不再看她。 青蘅蹙眉。 是幻觉吗? 是吃多了药做起了白日梦? 丫鬟蹲下来问她哪里不舒服,也有丫鬟出去叫御医。 她摇头,让她们都下去。 王府的丫鬟不敢违抗,虽然王爷带回的女子并无名分。 她们乖巧地退了出去。 门闭上了。 青蘅再次道:“出来。” 她不怕采花贼,不怕杀人越货,敢出现在她面前,就做好丢掉一切的准备。 包括——命。 李玉喑躲在梁上,才不下去。 她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他是她的狗吗? 狗只会汪汪地叫。 他不一样。 他可以杀了她。 美人、世所罕见的美人…… 一柄快刀,就此断了头颅。 用盐淹没,保留到一个春天。 春风来了,他再把她的脑袋抱出来,抱到怀里细细看。 腐烂了吗,生蛆了吗,眼眶里流下的除了血水,还能有泪吗? 真恶心。 快吐了。 她的脑袋还是搁她肩上罢。 再美的人死了,也令人作呕。 青蘅点燃了烛火,探看四周的光影。正是黄昏傍晚,光黯淡影轻薄,她瞥见房梁角落的暗影,是个拉长的人形。 找到了。 “躲在梁上,快乐吗?”她问他。 李玉喑杀戮的心委屈下来。 怎么就找到他了,竟不是个蠢货。 一个美丽的女子,怎么可以拥有一点点智慧,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第一局游戏,他输了。 没关系。 他会到她身边来。 待第二局开场。 黑影破窗而出,青蘅没有追去。 宵小之辈。 青蘅吹灭了手中的烛火。 几滴盈满滑落的烛泪滴在手背上。 疼。 腊八节这日,青蘅第一次见到这府里的王妃。 王府里的两个主人往日再是疏远,这日也聚在了一张餐桌上。 灯笼的光里,王妃静静地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吃一碗腊八粥。 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对于青蘅的到来并不抬眼,也不细问。 瑾王跟王妃无话,只贴心地将暖手的小炉递给青蘅。 宴会至半场,瑾王有事去了军营,席面上坐着的只剩她与王妃两人。 餐桌上的菜式很多,王妃却只喝着暖粥,她上了妆,唇很红。 灯笼的光是暖的,她的妆容也是暖的,可妆容未至之处,她的手,纤长、骨节分明、青筋……是一座冷山。 很大,比寻常女子的手大许多。 喝完那碗粥,王妃抬起眼来,隔着餐桌静静望青蘅。 青蘅饮了两口药,很苦。 王妃只是望着她,却不问她,对她没有敌意,也不在意,只有一点点好奇。 青蘅擦了擦唇,回望她,见着她目光,轻轻地笑了下。 王妃蓦然红了面颊。 她垂眸,想要继续喝粥,让忙碌代替茫茫的羞意。 可碗已经是个空碗了。 夜深时,王妃房里已无人。 她不习惯也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 一个人默默洗掉妆容。 看着镜子里的这张面庞,心神却恍惚回到餐桌之上。 女人。 女人是如餐桌对面的女子般吗。 他看见她的笑,会有一点羞赧。 李月溶抚上腰间的长剑,剑柄的冰凉唤醒他几分心神。 师父说他与玉喑这一辈子要做女子才能活。 他做了二十年的女子,还是不知道女人到底该是怎样的。 华服、妆容、金玉……他都尽力地试了。 可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那样一抹笑。 不算柔和、不算高兴,只是笑了,在灯火之旁。 他有些好奇,一点点,想要走过去,看得清晰些,抚上她脸颊,抚过她笑的纹路。 青蘅也在想她。 这府里的王妃,跟话本里的不一样。 没有打她,赶走她,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喝一碗粥。 不像王妃。 像个和尚。 清清静静、孤零零的。 化缘来一碗热粥,一点都不剩地吃下。 她对王妃产生了一点好奇。 不算深,不够多,只似一尾划过水面,溅起些许的涟漪,痒痒的。 第24章 虚妄之相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可腊八到过年还是有一段时间的。每年这段时间瑾王都会到京都的慈林寺为皇兄祈福,王妃随行。 今年瑾王带上了青蘅。 年前这段时间青蘅跟着祈福,也能让皇兄对她态度好些,年后与王妃和离后,他便上书请求皇兄成全这桩婚事。 第39章 近日军中事务繁多,王爷无法整日呆在慈林寺,留下人手让护着青蘅,便又到军营去了。 王妃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礼佛。 青蘅从原来的位置向王妃身边移了些。 王妃的心波动,默念的经书忘了念到了哪里。 守着的人都在门外,佛堂里只有她与她。 青蘅不说话,也一心礼佛模样。王妃的心却乱了。 她不敢扭过脸庞去看她,鼻间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幽香,在冬季里有些寒凉,似天宫才会有的淡极远极的香气。 像嫦娥。 王妃无端地这么想着。 心中的经书突然换了,从祈福换成戒与空。 青蘅忽然将目光从金佛移到了王妃脸庞,她说她的唇好红。 王妃心急跳了下,她垂下眼眸,不肯搭理她。 青蘅问:“你走到哪里,都红似血的唇色,腰间也配着冰冷的长剑吗?” 她的剑,好似从不离身。 腊八节那日、进佛堂这日。 人跪着,这长剑拖曳到地上,像人的尾巴。 王妃又有一点点像蛇了。 王妃侧过脸,终于看向她。 她病容未愈,脸色苍白,似这佛堂的鬼魂。 王妃说:“我听说你是有丈夫的。” 忽然提到骓奴,青蘅怔了一会儿,答说:“去边疆了。” 王妃望着她静默的神情,有一点嫉妒。 是的,他不愿承认,但心底里浮起来的不是嫉妒,是什么呢。 他分不清。 “那你喜欢王爷?”他继续问。 青蘅摇摇头:“我无处可去。” 王妃的妒意散了个干净,他又回到王妃的壳子里面,成了她了。 “我从来没有跟王爷洞房,我是干净的。”她说得王爷仿佛是这天底下最脏的东西,谁跟他亲近,谁就溅上一身泥。 “洞房?”青蘅重复了这两个字。 王妃看着她:“是,洞房。” 青蘅突然笑了,笑得轻飘飘的。 她说她跟她的丈夫试过:“很快乐。” 王妃看着她的快乐,心中好不快乐。 “边疆是会死人的。”她在佛祖面前口出恶言,说出口才蹙眉,“抱歉。” 她怎么了,心绪如此不稳。 青蘅摇摇头,不怪她。 “我还没有跟你的丈夫试过,我不碰他。” 王妃听了并不高兴,只道:“跟我无关。” “你碰谁,碰这天底下的男人女人,都跟我无关。”她转过头去,又一心礼佛,不看青蘅了。 青蘅捉住她话里的漏洞:“女人?” 她笑:“女人怎么可以碰女人。” “菩萨无相。”王妃道,“男女皆同。” “可世人最多做个泥菩萨,”青蘅靠她更近了些,“你想做我的菩萨么。” 王妃推倒了她。 他站起来:“别靠近我。” 他看着青蘅倒在蒲团上,脚腕露出一截,衣衫微微开了。 他闭上眼,重复:“离我远些。” 青蘅有些疼,王妃的力气可真大。手也大。 竟跟骓奴的差不多。 青蘅仰头望着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什么。” 王妃不答她,仍闭着眼。 青蘅笑:“我碰了男人,在王妃眼里或许是洪水猛兽也未可知。” “若一个娼.妓站在王妃面前,王妃怕是避之不及,急冲冲就要躲出去了。” 她在嘲讽他么,还是调戏他。 王妃静静站立,鼻尖仍然是她身上极淡的香气。 色、声、香、味、触、生、住、坏、男、女是为十相,涅槃离一切虚妄之相,是为无相。 他已闭上了眼,却还念着她的香,记着她的声,离不了男女……心性竟软弱至此了。 青蘅慢慢爬了起来,站在紧闭着眼的她面前。 “你在怕什么?”青蘅故意地说这话,“我难道像这庙里的鬼魂,你不敢看。” 王妃睁开了眼,心已经平静许多。 她说:“你生得美,是一个女人,可我不爱你。” 爱? 明明谈的是怕的事,王妃偏偏要说爱。 青蘅轻轻捂住王妃的唇,僭越:“别说话。” 王妃的口脂一定沾到她手心了,王妃的唇好软。 李月溶垂眸望着她,她的手冰凉,听说是前些日子染上的风寒,到如今都没好。 他看着她眼里幽微的淘气、好奇,像个孩子。 行使着女人的魅力,心性却天真、野蛮、一团稚气。 她问王妃:“我的手有没有冷到你。” 李月溶说不出话来,若是说话,唇齿开合的气息会热到她的手心,是一件坏事。 风月的、暧昧的、不可说,于是他不答,不言语。 青蘅笑:“你怎么这样拘束,不像王妃,倒像这庙里的和尚。” 是她的罪过,是她让她如此的不自在。神佛在旁,若降下目光,一定怪罪她的。 青蘅不怕。 李月溶却退却了。 他退后一步,离了她冰凉的手。 看见她手心沾上的红色口脂,突然间,李月溶的心塌了一块。 青蘅放下手:“好冷。” 说这手,也说王妃。 唯独王妃的唇是例外,暖暖的、生机流淌、微微开合的薄雾。 第40章 有些湿了。 又沾红、又染雾,她的手狼狈极了。 她垂下身,要跪在蒲团上,继续礼佛,说些吉祥话给神佛听。 可别真怪罪她呀。 可王妃突然跪坐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问她:“还冷么。” 青蘅眼睫微颤,她做了坏事,她又做坏事了。 她怎么可以……引诱一个女人。 青蘅抽出了手,一向不怕的她临到头怯弱,摇摇头,离王妃远些。 她跪回了原来的蒲团,与王妃隔了一个。 李月溶看着她。 心中无恼,只说她:胆小鬼。 方才那样大的胆子,这会子却躲到角落里去。 犯了错似的,谁也不敢看,一个人缩在蒲团上,看着可怜,又讨气。 “我是要出家的,”李月溶说,“剃光这头发。” 今日冒犯了神佛,她不要怕,他的余生伺候佛祖,总能免去她小小的淘气带来的欲过。 青蘅却惊得抬眸,怯生生的。 她真怕了。 不是怕这神佛。 怕……怕了王妃……王妃的目光怎么可以如此坚定。 女人,是不能碰女人的。 青蘅落荒而逃。 王妃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地笑,很快又抿紧,有一点难过起来。 第25章 念春宵 青蘅的心跳得好快。 她怎么玩起了这样的游戏。 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她越界了,她荒唐。 她把这天地当成什么了?她一个人的游乐场? 太傲慢了。 青蘅跑回房间的床榻上,屋外又下起雪来。 稍微暖些这雪便会融化,不用暖,只要有人踩上来,雪也会融的。 不干净了、脏成一团,挤作一块,踩上去吱吱呀呀的。 她听到脚步的声音。 是王妃追上来了? 她背过身去,盖上被子,装睡觉。 这一睡也就真睡了过去,她糊弄自己是一把好手。 瑾王都回来了。 坐在床榻旁,问她今日还好吗。 丫鬟说她从佛堂跑了回来,他问她是不是王妃欺负了她。 欺负? 王妃欺负她? 分明是她欺负了……她不敢想下去,愈发羞耻起来。 瑾王想要抱抱她,青蘅却不想他亲近。 白日才跟他的妻做了小坏事,怎么到夜晚又要跟他亲昵了。 一向不把道德伦理当东西的青蘅,也难免有些说不上的臊意。 她摸摸自己的脸,烫烫的。 她说她有点发烧,还是不要感染瑾王了。 只是一个拥抱都不肯给瑾王,瑾王垂下眸,抚上她额头,真是有些发烫。 大夫又来了。 瑾王听着大夫的叮嘱,却又不免仔细打量青蘅。 他总觉得青蘅不是躺在床上,是软在了床上。 仿佛被别的人勾去了心思。 大夫走后,他说年后便与王妃和离,再请皇兄赐婚。 青蘅听到抬眸看他,并不高兴:“我说了,我来京城只是养病,不是为了嫁你。” 瑾王神色冷淡了些。他突然上床,扯开了青蘅的被子。 他摸她,脱她衣衫。 青蘅挣扎:“你疯了?” 瑾王道:“你白日做什么了。” 青蘅道:“我做什么,还要跟你一一说不成。” “没做什么,为何突然不想见我,我来看你,你躲着,我要抱你,你藏着,我倒要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藏了个男人。” 瑾王松开手,将这屋子翻箱倒柜地搅。 青蘅骂他:“你在外面受了气,别来我这发疯。疑神疑鬼,你以为你是谁,我是有丈夫的,不二嫁。” 瑾王停下了手头的翻找,抬眸看她:“装什么傻,你来这京城不是为了当王妃,还能是为了继续当丫鬟。” “丫鬟又如何,”青蘅冷眼看他,“还跟你没有什么,你就如此阵仗,你跟你的王妃好好过日子,等病好了,我自己走。” 瑾王听到这话,反倒消了怒。 他笑:“如果是王妃,你也见到她了,我怎么会喜欢她那样的女人。” “她怎么了?”青蘅道,“你现在嫌弃她,终有一日也会厌弃我。” “男子不过是这样的东西。”青蘅骂他,“你走。” 瑾王坐到床边,搂住她:“不一样。” 王妃是上天硬塞给他的,他不服软。 青蘅是他自己要的。 “我的王妃需与我真心相爱。” 瑾王一向口是心非,今天却不装了。青蘅不为此开心,反倒生出些不安来。 “爱?”青蘅说,“我只爱我的丈夫。” 瑾王捧起她的脸,低声说:“很快,我就会是你的丈夫。” 青蘅簇眉,瑾王却温和笑着。 “你喜欢马,我叫人搜罗来了一匹好马,明天,我陪你去看。”瑾王说着,越来越低,离她越来越近。 碰着了她脸颊。 青蘅忘了躲。 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呼啸之声令青蘅清醒过来,她推开他。 “王爷,我累了。” 她蜷进被窝里去,瑾王空坐在床榻上,念着她未愈,没做纠缠,空坐了会儿离开了。 出门后,他叫步默查。 这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向他汇报。 第41章 “青蘅的身边,不需要出现除本王以外的男人。” 瑾王压抑着心中的火,说不清是怒是欲。 满京都的男人,没有一个如他,取了妻照旧独身。 他已经忍耐王妃太久。 丞相当真以为,随便嫁一个便能糊弄了他去? 全京城都不要的女子,嫁进他王府来。 侮辱他? 瑾王寡淡地笑。不至于。 审时度势罢了。 瑾王又回到青蘅房里去。 他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装睡着。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庞。 “从前,你有丈夫,我不追究,此后,”声音很低,沉到他心里,“你只能有我一个。” 荡.妇。 他记得她的娇.喘,在别的男人身下。 他多想就此扒光了她衣裳。 瑾王抚过青蘅的唇瓣,多柔软的一张嘴,却说出那些可怕的话来。 她曾经因着赵三关着她,便去勾引赵大。 又为了逼迫赵家自相残杀,躺到马奴狭窄的床上。 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女子。 瑾王掐住她,最小的力道。 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女子。 倒似分不开了。 瑾王松开手,给青蘅盖好被子。 夜里冷,省得又着了风寒,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好。 药喝了那许多,苦也苦死了。 他捋过她嘴边的一丝发,别含到嘴里去了。睡也不好好睡。 可忽然,他的指尖移不开了。 想要探进去。 柔软的唇。 瑾王垂下眸,过了许久叹了口气,挪开手,还是别折腾她了。 好好睡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 等洞房时候,他再好好待她。 深夜,瑾王仍然沐浴一场才入眠。 梦醒时,记不太清了,只依稀几个画面。 春梦。 竟做起春梦来。 他拧起眉。 竟饥渴至此,实在不雅。 身边伺候的丫鬟那样多,一个王爷却独自洗冷水澡,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瑾王看着窗外的雪景。 春宵,只跟值得的人。他可以忍。 而青蘅,软到他身下已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无力地喘。 那一场偷听,他是局外人。 可下一次,她是他的了。 第26章 玉喑 这日,丞相府二小姐的拜帖递到了慈林寺来。 她说她要来看她姐姐。 新死了丈夫,在婆家实在孤单得害怕,都说她不祥,若非是丞相家的女儿,该殉葬的。 她回来看望父亲,看姐姐……未尽的言语未吐诉。 望王爷成全。 二小姐就这样来到慈林寺,打着看望姐姐的名号去瞧那个女子。 大姐和离之事想必不用他费心了。 有佳人在侧,哪还记得只见过一面的她。 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姐为他倒了盏茶,伺候的都下去了。 她问他,来寺庙做什么。 李玉喑娇笑道:“还能做什么,你这副模样难道值得我来一趟。” 李玉喑穿得素净、清丽,在冬日里要和雪色融为一体。 李月溶偏偏涂着红唇、穿着华服。 李玉喑讽刺她:“女子装扮、男儿行事。” 李月溶并不接茬,只是饮下眼前的茶水。 “别去找她。”他警告他。 “她?”李玉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当酒一样饮尽,茶盏落到地上清泠一声,她笑,“她是谁啊。” 李月溶看着他,目光澄澈见底,无冷无暖。 李玉喑恼了。 “懒得跟你掰扯,你当真以为你先见她,她就中意你了?”从小就厌恶这大姐,一副死样子,还装得四平八稳。 早就死了。留念人间。 这乌龟王八蛋,缩到壳子里不出来,还真能当女人不成。 “我,我就是要见见她,刮花她的脸蛋,这世上怎么可以有比我更美的女人。”要么属于他,要么就去死吧。 李月溶道:“我会杀了你。若你伤及无辜。” 师父传授他们的武艺,是让他们活命,而非杀生。 李玉喑笑了起来,又娇又冷:“你真是个笑话,真把自己当菩萨啦?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满京城的笑料,丞相家的耻辱。” 她爬到桌上去,碰倒了玉壶,一边笑一边摸上李月溶腰间的长剑。 还没摸到,一刹那,那剑就出鞘架到了她脖子上。 李月溶手很稳,目光也如此,无庞杂情绪,只是看着他,稳稳地看着。 李玉喑道:“大姐真要杀我。” 她装得难过:“竟为了一个女子,要杀了我。” 可转瞬又笑起来:“那我把她奸了,再告诉你滋味如何。” 李玉喑腿一翻,离开了桌案。 李月溶的剑紧随而去,隔着一寸距离扎入梁木。 一缕发掉落,李玉喑心疼地捧起:“以发代首,你把我杀了。” 月溶道:“你惯会讨些言语功夫,但我所言皆为真,倘若她有所损伤,你的皮囊我就代佛祖收了。” 李玉喑不解。 “你爱上她了,还是爱上你尘世的欲望。” “你想做个男人了,是么。” 月溶不答他,只是收拾起地上的残渣碎片。 第42章 李玉喑望着他沉静的动作,心中涌起不甘。 凭什么。 青蘅暂住的房里来了客人。 客人生得很美,像青蘅曾见过的风中的莲荷。 她静静注目着她,看着她长睫颤了颤,垂下去,一滴泪涌出来。 “我……”玉喑说,她是来求青蘅的。 她出嫁丈夫死了,若是阿姊也被王府休弃,丞相府就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不瞒你,本应该我与王爷成婚,只是父亲不允,便将我远嫁。”玉喑拭了拭泪,声音清丽哀婉,“可所嫁非良人,在那地方我实在活不下去,只能回娘家求父亲给予安身之所。” “世道如此,女子活得艰难,”玉喑垂下泪来,“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阿姊一马。” 青蘅握住玉喑的手:“你怎流这样多的泪。” “先别哭,”青蘅抚上玉喑面庞,“慢慢跟我说。” 青蘅的手有些凉,玉喑的脸颊微微烫。 她侧过脸去,不习惯如此亲密。 顺手擦干泪,柔柔地笑:“也是,话没说几句,我倒先哭起来了,别嫌弃我。” 玉喑离青蘅远了些,维持一定的距离他觉得安全。 这女子好不知羞,对男子远,对他这样的假女子却亲密。 被人骗了也活该。 青蘅道:“我不会抢你阿姊的丈夫,但也不会替你阿姊做决定。” 她想起王妃的面容,手心微微地发痒,攥紧手,指甲抵到肉上发疼,才将那痒意驱逐。 “倘若她不喜欢王府,离去也是好的。流言蜚语,任何时候都不会少,若整日关注着那些,人溺也溺死了。” 青蘅上前搂住玉喑:“你别怕。无论从前如何,如今你已回到家里,安全了。” 玉喑却推开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个子竟那般高,和王爷相仿。 玉喑道:“抱歉,我怕。” 她说无论谁离她近了,她都怕。 李玉喑心里烫烫的,还从来没有女人与他靠那么近。 他编了个谎话,嘤嘤哭起来:“我那丈夫不是个好相与的,天高皇帝远,哪怕我有个丞相父亲,也照看不了我。他……” 李玉喑瘫软跪坐下来,帕子遮住了发烫的脸,他哭不出来,只觉得好热。 “他百般的玩弄,我实在丢尽了脸,只恨念着父亲年老,不敢随意了断。”李玉喑抱住膝盖,垂下头埋在膝间,帕子快遮挡不住了,他可不要露馅。 青蘅听了不免心怜,又不敢抱她。只能拿来被子裹在她身上,把李玉喑裹成了个蚕宝宝。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玉喑情绪过去。 好半晌,李玉喑才抬起头来。 脸红红的,不知是哭的还是羞的。 盛夏莲池醉红的莲,粉意怜意颤。 李玉喑说:“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 他唤她:“姐姐,可否来丞相府陪我。” 他咬着唇,努力地探出手,试探地碰了下青蘅的手背,脸更红了。 “有你在,我不怕,我会不怕的。” 青蘅想摸摸她的头,抬上去却只是隔着虚空的距离摸了摸,她笑:“我还在养病,别过给了你。” “我不怕。”玉喑仿佛表忠心,“姐姐陪我一辈子,丞相府好大的,我爹有钱,他能护住我们。” “我也不要再嫁了,男子都是贱骨头,我不要再落到曾经的下场。”说着又要掉泪。 青蘅赶紧哄她:“等我病好了,登门拜访,你可不要不认姐姐了。” 玉喑好高兴,她想碰碰她,又不敢。抬起手想摸摸青蘅脸颊,却又离得更远,缩进被子里去了。 她垂下眸,咬着唇,羞了会儿才道:“说好了,姐姐可别诓我。” “我等姐姐,”她抬眸看着她,“一定来,一定要来。” 这件事便埋在了青蘅的心里,说与瑾王听自然不可。 转瞬便要过年,宫里家宴,瑾王竟要带上她。 去见这大雍朝的帝王。 皇宫…… 赵元白也在里面。 青蘅沉默下来。 第27章 贯穿、施舍 她对看旧人落寞没有太大的兴趣。 更宁愿旧人永远陈旧下去。 他是跪在地上当狗,还是站着当主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了。 瑾王问她为什么难过。 青蘅笑:“哪有。” 她说她只是有点害怕,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帝王,若是失了礼降了罪,那可怎么办。 她笑得太虚浮,太虚幻,看起来更接近于痛苦,而非自在。 瑾王道:“别骗本王了。你到底是念着成了太监的原主子,还是不想嫁给我。” “你能去哪?”瑾王突然抚上她脸颊,“你有把人逼疯的本事,可有时候,你什么也做不到。” 瑾王的目光爱欲流连,却又有一丝恨。 恨她,更恨自己。 坐视她的丈夫被逼走,陪她去追她的丈夫,喂她药,带她来京城,计划与王妃和离,要给她名分,桩桩件件……有哪一样像他能做出的事。 说给从前的他听,恐怕要惹得他笑出声来。 荒唐、可笑。 “不可理喻。”青蘅退后一步,看着他,“你不是最骄傲了?一副吃醋的模样,不像你。” “我?”瑾王笑,“我知我,明白我,珍重我,却不明白你。” 第43章 “你脸上出现的神情,并非因我,又是因谁?”瑾王静静地看她,好半晌才道,“说谎骗我,遗憾我不是个蠢货。” 青蘅坐到床榻上,说自己累了,要瑾王离开。 瑾王笑,没出声,只是安静的笑。 青蘅讨厌他这副样子。 “是,我是想到赵元白了,你能怎样?杀了我?”青蘅推开他,“走啊,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你以为你是谁,你有权有势,我就不能拒绝你?” “我……我讨厌你,连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要占据,未免太嚣张了。”青蘅推着他,赶他走。 瑾王忽然抱住她,无论青蘅怎样推拒,瑾王吻了下来。 不容抗拒,不准抗拒,青蘅渐渐失了力。 瑾王这辈子第一次吻一个人。 不是两情相悦,全凭他自己。 他多想学着赵三,把青蘅关起来,谁都见不着,只能看见他。 越是相处,越是挣扎,越是不甘。 或许当初,该把她送走的。 天下大势、朝堂风云,他该关心的那样多,为何把心思放在青蘅身上。 这等被唾弃的做派,到底什么时候染上了。 汤城是污.秽的泥城,不过去了一趟,捞出颗珍珠,人却成了泥腿子。 荣华富贵养就的风雅,碎了一地。 他竟也跟强盗似的了。 唇齿相依,瑾王渐渐失去了精神的挣扎,彻底沉溺进去。 而青蘅累了,挣扎不动了,她放纵着躯体,纵容他流连。 还好有寒风,还好是冬日,在衣衫褪尽之前,她推开了他。 青蘅面上什么神情都没有了。 空茫茫的。 像大地的雪,冷白遥远。 她摸摸眼下,干的,没有泪可流。 她搂紧衣衫,轻声道:“夜好晚了,我该睡了。” 她要到梦乡里去,而不是糊涂的情海。 瑾王的唇是红的,很红。 眼眶也红,一点点。 他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连道别也嫌多余,瑾王走了,阖上门,关上风。 他靠在门外,安安静静望着黑压压的天。 想要拥有的,大部分都拥有,不该拥有的,他也不贪心。 唯独在她面前,失分寸、无廉耻、消道德,只余个哀,尚飨。 青蘅躲了王妃好几日,今日礼佛她却来了。 跪在王妃身旁的蒲团上,看向面前的金佛。 她问王妃:“这是真的金子么。” 太闪耀了。 王妃答:“为帝王祈福。真的。” 青蘅突然笑:“若我偷了它,逍遥自在远逃,佛祖可会怪罪我。” 她不用祂,在她眼里,这就是块大金子呀。 佛祖怎么会住到这金身来。 王妃摇头:“佛祖不会,帝王会。” 尘世之外的佛管不到尘世之内的躯体。 唯心而已。 “皇帝可真坏,”青蘅说,“他拥有整个天下,却连这座金身都舍不得。” “你呢,”青蘅问,“你舍得么。” 王妃静静望她侧脸,看她唇微微地嘟起,赌气般不满。 淘气。 王妃倏然拔出剑,问青蘅,要哪一块。 佛祖的手,佛祖的心,还是佛祖的脑袋。 青蘅惊得整个坐到蒲团上:“你不怕?” “佛祖割肉喂鹰,岂会怜惜尘世里金银。若你需要,祂自是舍得。” 青蘅说:“那你岂不是慷他人之慨了。” 王妃道:“是。” 她回答得干净利落,毫无道德的羞赧。 仿佛她是盗贼是匪徒还是圣人,都无关紧要。 她不在意。 好一个从心的和尚,竟不被清规戒律束缚。 “你说你要出家,你不敬佛祖,就算祂不在意,祂尘世的子弟也会不在意吗?” “我的庙,在我心中。”王妃持剑道,“无需他人提供修佛之所。” 青蘅突然笑,笑得倒在蒲团上。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管,伸出手,娇媚地:“吻吻我。” “在这座金佛面前,”她要求她,“跪下来,吻我。” 王妃低头看她。 看她为娼为妓,做人做鬼。 他也要求她:“站起来。” “不好玩。”青蘅说她,“一点都不好玩。” 王妃静静叹口气。 卸下剑,跪坐下来,将她抱起。 如佛抱鹰,如母抱婴,他道:“若你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青蘅只是笑,“你吻了我,我再告诉你,后不后悔。” 王妃却不肯主动:“你要的,你自己来。” 青蘅讨厌她。 都说送佛送到西,好心人,怎么还要她自己动。 “不,”青蘅僵持,“我不勾引你。” “你是有丈夫的人,我亲了你,会受磨折的。”青蘅抱住王妃,跟她贴很近,近得胸膛的心跳要挨在一起,她突然笑,“怎么一点胸没有。” 说到胸,青蘅蓦然惊醒。 抱着她的是个女人,再高大,也还是个女人。 她在做什么啊,她疯了,又来勾引女人。 第44章 青蘅倏然挣扎,推开王妃。 她站起来,神情茫然。 她做了错事,在神佛面前,做了大错事。 她跺了跺脚,瞥了一眼碍眼的金佛,讨厌死了。 干什么要盯着她。 青蘅捡起王妃的剑,跑到金佛后面,去剐蹭它的金粉。 她食指按住唇瓣,笑:“你可别告诉别人。” 剐了好几剑,看金粉簌簌落,她突然好高兴。 相比碰女人,还是剐佛祖的罪大些。 有更大的压下来,前头的便只是小事了。 青蘅抚上金身伤口,抠了抠,佛祖不流血,便是假的。 假佛,可管不着真人。 她抱着剑蹦蹦跳跳回到王妃身边,叫她:“低头。” 她踮起脚尖,抱着剑,吻了吻王妃唇角。 羞。 才不要吻更多。 一点点就好。 口脂好香。 王妃唇上的口脂是不是也要染红她的唇了。 李月溶低着头、睁着眼,看青蘅闭眸吻他。 吻得小心翼翼,生怕跨到更大的疆域。 胆小鬼。 他不抱她,不搂她,不吻更多。 他做一尊金身,她剐他、吻他、碰他,都好。 他要胆小鬼的主动,要她一步步的自主。 要她的勇敢。 要她拆开他,看清他,明白他。 然后告诉他。 后不后悔。 只这浅浅一吻,青蘅竟浑身软透。 她扭过脸,退离几步,喘气。平息了一会儿,说什么也不肯呆在这里,将剑还给王妃,一溜烟地跑了。 啊,她在做什么,她也搞不懂了。 热。 燥热。 她扭捏地埋入被窝,将自己整个罩住。 天地都黑了。 她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大。 好响。 又不是雷雨天。 干甚啊。 坏蛋。 她离坏蛋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取而代之。 她……她可真坏啊。 皇宫里。 小太监苏赤偷偷摸摸藏了两个馒头,左顾右盼见没人才敢跑到那废弃的屋子里去。 里头关着个新来不久的太监,不服老太监的管教,打了好几回仍犟着,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打死了。 苏赤跟王府里的卢良幕僚有些渊源,卢良特地嘱咐了他平时照看那太监几分。 苏赤自然是愿的,可耐不住他位卑无权,哪能跟宫里的大太监作对。 急急进去,见那家伙躺在床上生死不知模样,心一慌,连忙到破床旁摇他:“吟衣,吟衣,醒醒。” 床上人面色惨白,唇干起了皮,衰到极点了,可还是耐不住底子好,一副病中张狂媚态,怪不得那老太监老打他,怕不是要玩这人,这人却不从。 苏赤叹了几口气,见这人没反应,恐怕真要死了。 将馒头从怀里掏出来,得得得,还是他自个儿吃吧。 他也没吃饱呢。 可刚掏出来,面前的死尸竟活了,眨眼馒头就到了那人手里,苏赤见他蛮横地抢,吃却细嚼慢咽。 真是怪人。 赵元白也不顾眼前人,攥着馒头慢慢吃。 吃得大口小心噎着自己。 苏赤叹:“我忘了带壶茶水来,你呀,张太监那我也没法,只能给你送点吃的来。” “怪就怪你生得忒好了些,宫里的娘娘也就这般模样了。”苏赤摇头,恐怕卢良大人的吩咐他要辜负了。 赵元白咽下这没甚滋味的馒头,他笑,笑起来就显得一股狠戾蛮意,容貌带来的几分女子韵味散了个干净,痴缠的几分余媚也化作厉鬼,叫苏赤打了个寒颤。 苏赤躲远了些:“你要是没吃饱,也不可以吃人哇,留着我还能给你送吃的,咬死我可就没人照看你了。” 赵元白笑:“你。” “你算什么东西,不值得我尝。” 苏赤微恼:“难怪你被打,就你这脾气,到底是当主子的还是当奴才。” 苏赤恼归恼,也懒得计较:“你呀,收收你那脾气,投奔个主子好生伺候,也免得老是挨打了。” 苏赤说完,不敢久留,怕被人看到。 又嘱咐了几句赶紧走了。 可第二日,他照旧准备送吃的来时,听到个消息。 张太监死了。 “死了?!”苏赤连忙拉住那小太监,“别走别走,你刚刚跟小帘子说,张老太监死了?” 小太监拍了拍自己的嘴:“哎哟,瞧我这嘴。” 他左右看看,又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是啊,死了,上茅房掉粪坑里,给活活淹死了。” “臭得呀,”小太监堵住自己鼻子,嫌弃道,“准是那老太监捞得油水太多,吃得太胖,这才一脚踩坏板子掉粪池里去,大冷的天,不淹死也冻死了。” 苏赤耳朵里还听着,人却开始发抖。 小太监拉住他:“欸欸,你抖什么呀?” 苏赤说不出话来,摆摆手赶紧走了。 这次到破屋也不东张西望了,径自奔到破床旁,哗地跪下,捧上吃食:“哎呦喂,瞧瞧我,蒙了眼不识真人。” 第45章 “吟衣,昨儿是我说话难听,你可别怪我呀。” 赵元白俯看着他,好半晌才道:“我不过一介废人,公公何必如此客气。” 苏赤直摇头,也不敢多说了,这小子心狠手辣,别半夜把他嘎了,他还想活到老呢。 赵元白下床扶起他,伤口的疼意弥漫,他脸色更白,面上却如常。 “劳烦公公帮我件事,陛下……常去哪里。” 苏赤软坐在地上,得得得,这小子,就不是个好惹的。 想了又想,苏赤道:“你上去了,可别忘了我。” 他抬头,带点谄媚地笑着:“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是不是?” 陛下的御兽园里。 一头不驯的猛虎不慎闯出了囚笼。 咬死好些伺候的太监。 肢体烂了一地、血腥臭味漫天。 最后竟是一新来的小太监殊死搏斗,在猛虎跃出前,关上了御兽园的大门。 “有趣。”这大雍朝的帝王得知了这件事,单薄地评价两字,常辛常公公便将这小太监的来龙去脉呈上了桌案。 幽觉[jué]随意翻看,找了点乐子玩。 “小瑾不是喜欢上个女子,新人旧人相见,不知是泪是仇。”他咳嗽两声,“既有心要到朕身边来,随他。” 常公公连忙奉上药,幽觉看着那一如既往的苦汤,微微笑,一饮而尽。 “常辛,你说朕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又能看多少乐子呢。” 常辛跪了下来:“陛下……” 帝王不需要他多言,他只能跪着,面色不能是哀悼,不能是喜,不能愁,不能无奈,他低垂着脸,什么表情都不合适,陛下皆不喜。 “起来吧。”幽觉道,“快过年了,难得,又过一年。” 风起,而这殿内紧闭,一潭死水。 吟衣因抵抗猛虎有功,调到陛下殿外伺候。 虽只当个洒扫太监。常辛却道:“你那几分了不得,陛下都看在眼里。静心做事,好处少不了。” 赵元白低着头应是。 似乎看出他不甘,常辛笑着警告:“张公公的事,我帮你收了尾。做事还是得再细心些才好。” 赵元白跪下,并不辩解。 常辛道:“这宫里,这京城,就没有能瞒得过咱们陛下的事。你呀,能让陛下开怀几刹,也是你的价值了。” 常辛亲自扶起赵元白,细看了他一会儿:“是个男儿郎,可惜了。” “前尘往事如云烟,此后,你只是这宫里的吟衣公公,至于从前的名、从前的人,该忘就忘了,别给自己添不痛快。” 吟衣是这小太监入宫初时,管记名的太监随意给了个。草率、草命、如草贱,就是这宫里的仆从了。 除非认得个新主子,要给他这名改改,他才有那得新名的福分。 赵元白,真是好听的名字,少爷啊,断了根,比这宫里的太监还显得低贱几分。 常辛拍拍他的肩:“谨言慎行,别丢了小命,去吧。” 赵元白谦卑应是。 可转过身后,他低垂的眼眸看砖块,都像要将之粉碎成灰似的。 赵元白眨了下眼,逼得杀意缩回了心里,面上好像真是个平平无奇且甘心甘愿的奴才了。 回到破屋,苏赤拿着药膏等在那,赔笑道:“看,这是我搞来的药膏,你浑身的伤,快擦擦。” 赵元白这才觉出痛意来。 苏赤两眼一凝,看见吟衣这么厚的衣竟漫上湿意,今天可没下雪。 赵元白一头栽倒到床上。 苏赤这才惊醒,是血啊! 是了,猛虎可不是好惹的,死了那些个小太监,这吟衣再是心狠手辣也斗不过天去。 苏赤摇摇头,赶紧扒了赵元白衣服上药。 真是,苏赤看两眼竟有点不忍,看起来都太疼了,惨不忍睹。 只这点膏药恐怕是个死字,还是花点银子请心好的太医来看看。 第二日洒扫太监没能上任,常公公得知,交代了太医让好好看着,保住他的命。 陛下的乐子还没看,该上场的人怎能早早投胎去。 在浑浑噩噩的坠梦中,赵元白终于与青蘅再见。 她说:“活着。” 他只能眉眼弯弯,笑着说好。 可病中的泪不受控制,即使双眼紧闭,也仍然涌落滴滴。 苏赤见到了,赶紧擦擦。 还不到十六呢,他想,还是个孩子的年纪,竟跟猛虎斗起来。 为了上位,丢了那些个太监的命,自个儿也差点填进去。 真是个混世小魔王。 他见着这小魔王蜷缩起来,仿佛冷着了。 赶紧又加了床被子。 苏赤连连叹气,都是些什么事啊。 明明是个恶人,偏偏叫人生怜,只怪他见不得人的苦难在面前。 若是没看见,只听说,便能当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被猛虎啃咬的那几个,惨得更多,他也只当个听说。 心硬点,才能活得久点,也算是他保命的法门了。 这日,瑾王难得无事,要带青蘅去看他挑的马。 “你要一匹马,我送你,”瑾王搂过青蘅,抚过她的发,“千里的宝马,只勘勘配得上你。” 第46章 青蘅垂着眸,她说外面下了雪,好大好大,她不想出去。 瑾王依她,让人把马牵到这院落来。 “你只需稍等,所有的事自有人替你去做。他们的心血、他们的命,只要你一句话,便捧到你面前来。”瑾王说,这就是权势。 他在诱惑她。 当王妃是很好的。 比一个丫鬟自在多了。 “锦衣华服,不过最浅层的供给,有更多好东西,到你身边来,只求你流连一眼。” 青蘅抬眸,静静看他。 “若我因外物爱你,你便开心吗?” 瑾王抚上她脸颊,手心有点凉,冰着青蘅了。 “我能提供的外物,也是我,离了我,你还是那个小丫鬟。”瑾王低声道,“没有人护着你,落到秦楼楚馆,阿蘅至多也就成一代名妓,千百人把你尝遍,又有何欢乐可言。” 威胁她。 恩威并施啊。 青蘅偏不退缩:“千百人?老弱病残,高矮胖瘦,我比佛祖还佛祖了。祂不过割肉喂鹰,而我……把躯壳丢泥里让人踩,供人践踏,做猪做狗,砧板鱼肉,下辈子,恐怕皇帝也能当当。” 瑾王掐住她脸颊,不准她胡言乱语。 “你的命不想要了?你践踏我也罢,涉及皇兄,无法善了。” 青蘅偏不怕。 她没有见识过皇权的可怕,面前的天潢贵胄还乞求着她的爱,她嚣张、固执……可在瑾王严肃的目光下,她垂下眸,反思了下。 瑾王松了手,搂住她,安抚她。 青蘅道:“这么说,我便是嫁给你,这天底下还是会有人,能要我的命。” 瑾王笑:“皇兄怎会杀自己的弟媳,杞人忧天。” 青蘅抬眸看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在心里道:不是杞人忧天,你的终究是你的,兄长是你的兄长,权势是你的权势,等你厌恶我那日,说不准我的下场比当妓.女还惨呢。 她不可信他。 可真好笑,也挺好玩,为什么有权有势的不是王妃,不是她自己,非得是这些男人。 非得躺在他们身下,被贯穿,才能攀附他们身上,被施舍。 千里宝马牵来了,浑身白得近乎要发光,在雪地里也极其耀眼。 实在漂亮得没话讲。 青蘅愣愣地看了好久,才道:“若我是将军,骑这匹马,绝对蒙混不过关了。” 这样扎眼,天生引箭,刺猬啊。 “它真能日行千里?”她只是看着,就不舍得了。 瑾王道:“可以一试。” 青蘅怔了会儿,连忙摇头:“还是不要了。” 跑断了腿,死路一条,活不了。 又不是军情紧急,又没有狼烟燃起,何必用它的性命去试,去验证一个王爷言语的分量。 瑾王问她想给马取什么名。 青蘅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便是:“珍珠。” “它好像珍珠,”青蘅笑,“对不对,好漂亮。” 她脱开瑾王的怀抱,走到珍珠面前,马儿打了个响鼻,青蘅直笑。 她兴奋道:“它是我的。” 她头一次意识到权势的美妙之处,不仅在于生活得更好,还在于攻击、占有、侵夺、压迫、盘踞…… 上风。 主宰。 而不是被迫跪下,伸开手,祈求一点餐食与安宁。 “如果我砍下它的头,”青蘅蓦然古怪地问他,笑得却依旧温暖,“我还能拥有更多吗?” 瑾王站在原地,他看见她眼里的光芒,像把火。 他纵容了她,一步步上前,将腰间的剑给她:“可以,但得你自己动手。” 青蘅看着手里的剑,握住。 她转头看珍珠,马儿焦躁不安,欲踢马蹄,却被牵马的人制住。 青蘅大笑起来,她持着剑艰难爬上马背:“它若敢摔下我,我就杀了它。” 沐浴它的血,解这天地的冷。 “珍珠,”她唤它的名,“我的。” 她决定其生,其死,可怜的马儿,本该自由自在狂奔成野马,如今也不过成了一件讨她开心的家养物件儿。 她抚着马颈、鬃毛,雪花飘摇,天地覆白,唯独身下马儿温暖血热。 它慢慢走着,不急不缓,仿佛漫步云端,浑无千里宝马的狂劲儿。 瑾王接替了牵马的人,牵着马儿在寺庙里慢慢溜达。 哪怕有路过的人看见,他也不在意。 雪飘着,寺庙愈发地冷。 青蘅浑身的狂欢劲儿渐渐清淡,如雪飘融,她浅笑:“既然属于我了,该珍惜才是。” 珍珠、珍惜、真心、真假…… 夜晚,瑾王吻上她的时候,她没有推拒,反而有几分沉溺。 她抱住瑾王的背,真希望瑾王也是她的马。 瑾王毕竟没甚经验,唇齿相依吻了半晌便有些枯窒,青蘅不肯放开他。 她教他。 教得他神魂颠倒,面色潮.红。 一吻过后,瑾王喘着气,骂她:“荡.妇。” 青蘅笑着抚上他唇瓣:“奸.夫,贱人,我的贱骨头。” 唇好红,又暖又润,青蘅把指尖探进去,命令他:“吻我。” 瑾王眼眶的红生出点媚意,他发狠地咬她。 第47章 咬得青蘅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错了。”她太嚣张了,把王爷当狗狗,这下真被咬了。 瑾王见着她泪珠,才缓缓松开口,舔舐腥咸的血迹。 青蘅不想理他了。 她背过身去,要缩进被窝里。 却被瑾王掐住了腰。 他拖她过来,压抑着:“想逃?” 他打了她一巴掌,打在她臀上。 太贱了,太骚,青蘅心里直骂,这贱人,贱货,怎么不装君子了。 “你跟你丈夫也玩这些?”瑾王的呼吸灼热,胸膛起伏,“还是玩得更起劲儿?” “我怎么没听见你喘,叫啊,我听着,我在你身上听,不在屋外了。” 青蘅娇声假泣:“都怪王爷,逼走我的丈夫,要我当寡妇。寡妇门前也不清净,又来勾引我。” 她哭得假,他听得情.潮起,粗暴地翻开她,掐住她脸颊:“勾引?” “你不值得本王勾引,本王要你,把衣衫脱了。” 青蘅眼下坠着滴泪,她垂眸咬唇,一副不可以的模样。 到这关头,本该做些更深入的事了。 可不知为何青蘅笑了起来。 瑾王也忍不住发笑。 他扭过脸庞,忍了又忍,道:“一天到晚学的些什么,不知羞。” 青蘅可不管:“明明是王爷先开始的。” 她笑倒在床上:“还拍我屁股,你贱,下贱。” 瑾王还是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与青蘅笑作一团,抱着她搂着她,又掐她脸颊,说她坏。 “怎么会有你这样坏的女子,坏蛋。” 青蘅可不认:“你就是馋,馋鬼。” 说到馋,氛围又有些暧昧了。 瑾王的手摸着她后颈,青蘅眨了下眼:“想吃我啊。” 瑾王道:“给我吃?” 青蘅不肯。 “给匹马就想尝尝,真当我卖身,我可不乐意。” 瑾王笑:“你惯会说坏话,本王没那个意思。” “我不管,”青蘅娇声道,“无媒苟合可是罪孽,你想要,我想要,没有婚姻,才不给你。” 青蘅确实被瑾王的骚劲儿勾到几分,她摸摸他眼下的红,明明是做欢乐事,偏偏要红着眼眶,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瑾王从来没被人骂过下贱,更没含过人的手指,再是欢场乐事,潜意识也有几分受辱的不开心。 只是情意将之掩盖,他自个儿这时都没发现。 瑾王道:“你既愿了,年后便成婚。” 青蘅听到这,暗骂,怎么把自己拽沟里去了。 她才不嫁他。 “我不要跟人抢男人,”青蘅道,“抢来的,贱。” 瑾王捂住她的嘴,拧眉:“收收,到底哪里学来的荤话。” 青蘅作势便要哭,她找到了解法。 眼泪一滴滴掉。瑾王心怜地松开手,垂下眸:“怎么了?” 青蘅捂住脸:“你嫌弃我是乡下来的,我自是比不过这京城的姑娘文雅。” 汤城可不是乡下,青蘅故意这么讲。 “王妃姿态优雅,生得高大,手长腿长,活脱脱神女模样。哪像我,从来被骂妖精,从来都被践踏,可没人说我好说我圣洁,形容我向来是娼.妓,王爷自然不贱,贱的只是我而已。” 说着说着青蘅又要笑起来,忍,她死死忍住。 瑾王却道:“别装了。” 相处这些时间,还不知道她。 谁轻贱自己,她都不会轻贱自个儿。 王妃确实高大,可比男人还高大,比武夫还高大……神女?神像还差不多。 想到这,瑾王掐住青蘅的腰:“手长腿长?你看了王妃多久,好看吗?” 青蘅乐了:“怎么女人的醋你都吃。” “她的手指再长,”青蘅声音轻轻的,“也钻不到我身体里来。坏人。” 瑾王听了,又是屁股一巴掌。 青蘅瞪他。 瑾王道:“收收你七零八落的心,我懒得捡。” 青蘅咬着唇:“胡说什么,我最是贞洁,从来只跟一个丈夫。” 乱七八糟的太多了,她可受不了。 瑾王又笑又恼,捂着她嘴,不准她再说了。 “睡吧,今也累了。”养尊处优,能文能武,瑾王自也是高大人物,却比王妃稍逊,眉一拧,想到王妃是个怪人,还是个女人,这才平了气。 今天闹这么一遭,风月事没做成,笑话倒一堆。 瑾王抱着青蘅,只觉心里踏实几分,有了点实感。 等青蘅睡着了,他偷偷地吻了下青蘅唇瓣,脸又有点红了。 至于被青蘅骂的事,他自个儿都不记得了,早忘了个干脆。 青蘅达到目的,若无惩罚,自然渐渐侵蚀,潜意识要驯服瑾王,当她新的马才好。 宫宴在即,王爷一行人回返王府。 因着路上雪厚马车坏了一辆,青蘅不得不跟王妃挤一挤。 她刚掀开帘子,还没看王妃,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她垂着眸坐在角落里,说着打扰了。 月溶并未看她,静静地默念经书。 青蘅反倒坐不住,偷偷抬眸瞧她。 王妃今天的唇没有那么红了,想是换了口脂。 第48章 她的手微微痒,有一点想抚上去,碰一碰。 月溶突然阖上经书,道:“你喜欢马。” 珍珠宝马的事,王妃还是知道了。 那她知不知道,青蘅跟她的丈夫亲得难舍难分。 青蘅缩在角落里,像犯了错的孩子,装死,逃避,不敢答。 月溶仍不看她,只盯着经书的封皮。 不说话,不理她,像是车里只有自己。 青蘅受不了这氛围,老实交代:“是,我收了王爷送的马。” “我觉得好看,我就要了,你怪我?” 月溶这才看向她,目光清清冷冷,无喜无怒。 “你不能既跟他好,又念着我,”月溶道,“亲了他,又来亲我。” 青蘅后知后觉泛起羞意。 手指蜷了下,她扭过脸,不跟王妃说话了。 风雪落着,寒风凛冽,月溶止不住咳了一声。 “所以,从始至终,你只是想玩弄一下这大雍的王妃,看着我失态,你觉得把我踩在脚下了吗?” 青蘅瞪她:“胡说。” 月溶不辩解,只垂着眸,看起来难过,又似乎不在意。 青蘅望着自己的手,倏然生出戾气来,她爬过去,粗暴地抚弄王妃的唇。 可手上未沾红色,原来王妃今日没涂口脂啊。 月溶眼睫颤了颤,不动,不反抗。 青蘅道:“你这模样,偏叫我生出怒火来。” “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本来就不作数的。”渣女心得一点点盈晃,她又是心惊又是畅快,微微笑起来,“我本来就是恶人,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她一副浪子模样,去亲王妃的唇,王妃仍是不躲。 青蘅真要生气了。 “谁都能这么待你,是吗?” 她没有亲下去。 月溶抬眸看她:“你知道的。”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迈出一步,却也无人退缩。 呼吸间的热度渐燃,青蘅觉得口渴。 她舔了下唇,稍微凑近了些。 可见着月溶仍是清冷模样,恼意又叫她远了。 “你要做和尚,做尼姑,我正好送你一份和离书。”青蘅坐回自己的位置,怯缩里装出自在来,“尼姑庙里有的是女人,想必你会快乐的。” 话刚落,都没看清月溶的动作,她就被拖到了她身下。 王妃缓缓道:“拈花惹草,也会为草木所割。倘若你只是一时意气,此后,离我远些。” 动作粗暴弄得她疼了。 青蘅眼眸微微湿润。 她不看她,只道:“本来就该如此。” 第28章 恶劣 窗外的风雪越发大了。 这辆马车也陷了进去。 仆从们推着车,车内也跟着摇晃。 月溶低头看着她。 胆小、怯弱、嚣张、执拗……这就怕了,这就想退缩了。 “青蘅,我只是你一时的乐子,是也不是。” 青蘅闭上眼,不答她。 月溶轻轻地笑出声。 “我明白了。”他坐回了原位,又是一副冷淡神态。 这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了。 青蘅爬了起来,乖乖坐在角落。 抱住自己。 瑾王妃比瑾王可怕。 她吓她,吓唬她。 不喜欢。 青蘅不要再搭理她,连想一想都不要。 月溶静静地翻看经书,心神全放字眼上,这个字是……那个字是…… 熟读经书的他突然忘却了这些字的含义,非得一个个艰难辨认出来。 他蓦然笑。 到底是心绪不稳了。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平坦官道,路途好走了些。 瑾王在车外问青蘅,要不要出来骑马。 他说:“雪小了,只是飘着些雪花,珍珠也念着你。” 青蘅意动,马车里好不自在,瑾王正好给了她理由出去。 她刚想应答,王妃就把经书“啪”地阖上。 这样大的声响,青蘅不是傻子,王妃分明是“啪”给她听。 青蘅哀怨地瞪了王妃一眼。 又不理她,又不想她出去。 她凭什么听她的话。 青蘅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一个王妃。 她弯腰便要出去,却被王妃踩住了裙摆。 她回头,又恼又羞,若是把她裙子踩掉了,她还见不见人。 瑾王在马车外继续诱惑她:“当真不出去骑一骑?” 青蘅蛮横心起,怕寒风刮颤瑾王听不清,大声回了“要”,转头却往王妃这奔,一口亲在王妃脸颊。 “乖,”终究是她主动了,“踩坏我裙子,就要给别的男人看了。” 王妃长长的眼睫颤了下,他抿唇,想说什么,没能说出口。 只攥住了青蘅的手。 力气好大。 青蘅可不管,她亲她是为了出去骑马,可不是为了继续呆在这里。 “好王妃,我就出去骑骑我的珍珠,又不是骑王爷身上,”她声音放得低低的,生怕风刮小了被别的人听到,“你就允我出去玩玩,好不好。” 王妃却不被她的话迷惑,静静看她半晌,道:“青蘅不尊帝王,是想取而代之左拥右抱吗。” 第49章 “王爷做你丈夫,我做你妻子,你才畅快。”王妃眼神清泠泠的,仿佛要看到青蘅心底去,搅浑心湖掀起许多尘埃。 青蘅心道:怎么又吃醋了。 她故技重施要亲她,亲得王妃不能思考才好,但王妃不给她亲了。 他扭过脸庞:“要去则去。” “只别用你抱过他人的手,来抱我。”他蓦然直直看向青蘅的唇,“也别用亲过别人的嘴,来亲我。” 青蘅生气了。 真的。 她眼睫颤颤,泪珠就要掉。 她抿紧唇,不准自己哭。 眨巴眨巴眼睛,泪咽进去了。 她刺她:“清高啊。” 一边讽刺一边坐到王妃大腿上:“这世间再没有你这般纯净的人儿了,你不该活在这里,该拿个笼子给你罩起来。” 她抚弄王妃脸颊,掐她下巴,又去玩她的唇,王妃受着,面上毫无表情。 青蘅轻轻地扇了王妃一巴掌,力度太轻太柔,动作太缓,分明轻抚一般。 她道:“你轻贱你自己就好,轻贱我,我就叫你疼。” 王妃掀开眼眸,直直看她,眼里的情绪青蘅看不懂。 不像不甘,没有怒,无哀怨,就只是站在尘世之外静静平视她。 青蘅讨厌她这模样。 她捂住她眼睛,不准这么看她。 青蘅是装死的能手,可王妃不是装死,是真死到了云霄之外。 青蘅眼泪滴滴掉,她忍不住。 她压抑着泣声,不肯哭给王妃听。 瑾王还在唤她,青蘅已不想搭理。 她哭得伤心,心里有点疼,止不住。 王妃不抱她,不搂她,不反抗,不亲昵,不疏远,只是受着。 青蘅心道,这样的女人,不是她该碰的。 心在善恶之间,不顾世俗流言,无道德人伦束缚,这样的女人,碰不得。 非要触及,必得揪心扒肝、痛切心骨。 越深入,越痛楚。 还好她只是浅浅一尝,及时抽身便罢了。 她要离开。 不再与她尝情爱。 可在她抽身之际,王妃搂住了她。 青蘅听到王妃极轻地叹了一声。 “又哭什么,挨打的是我,哭的却是你。” 青蘅止住的泪又有汹涌的冲动。 她不要再待下去了。 她不管不顾出马车。 而王妃并未拦她。 青蘅心空了刹,可瑾王在马车外抱她到马背上,微微的晕眩填满了空。 瑾王竟也上了马,抱住她,教她握缰绳。 他说要教她骑马。 又问她:“怎么像哭过。” 青蘅连忙擦了擦,眼眶仍然红红的。 她道:“晕车,难受。” 瑾王不信,握着她手驾马,马儿不快不慢在雪地里走。 不是珍珠,是王爷的马。 他骗了她。 瑾王道:“王妃为难了你?” 瑾王说出口,却也不太信,王妃向来不管尘事。 青蘅道:“我倒想为难她,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静静看着经书呢。” 瑾王浅笑,欲说什么,青蘅打断他:“不管了,教我。” 她不想再提王妃,瑾王提她提都不要。 瑾王搂着她腰的手,突然挠了挠痒痒,青蘅被逼得笑起来:“干什么啊。” 马上危险,她又气又怕,靠在瑾王胸膛上:“你再胡闹,我就生气。” 瑾王低头蹭了蹭她脸颊:“谁叫你一副哭样,丑样子,还是笑着好。” 青蘅气笑了:“你才是丑样子,这天底下男人与我相比,都是丑样子。” 瑾王承认。“是,哪有男人如你,生龙活虎的,”又笑着添了个字,“美。” “你损我。”青蘅道,“我的美丑不需要你,与你无关。” 瑾王又要挠青蘅痒痒,青蘅气他,都是老大的人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游戏。 她可不要当陪玩的妈妈。 可瑾王的手开始不老实,风雪天里这么多人,青蘅喘了下,按住他手,低声道:“你——” 大氅虽厚,虽遮住两人,但青蘅也受不了。 是她高看了瑾王,什么孩子和妈妈,分明是淫.心起了,要她解渴呢。 她低骂:“你十八辈子没碰过女人?见了我就走不动道,叫人看笑话。” 瑾王羞惭,却不退怯,抚向青蘅小腹,大手冷冷的,冰着青蘅。 他说:“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孩子? 青蘅闻言冷笑:“你怕是忘了,我早被灌了药,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瑾王想起这事,眉微拧,暗骂道:那死老太爷,让他死得还是轻松了些。 瑾王又变回正经的瑾王,一丝不苟教青蘅骑马细则。 青蘅的心神却飘走了。 她望着这漫天的风雪,飘摇的苍白,轻声道:“是了,我生不了孩子。” 她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年龄,也从未想过有孩子的事。 可生与不生,她自己决定和被迫承受,是不一样的。 这风雪越是落,马儿越是往前,青蘅的心越是恼怒。 她突然抓住王爷的手,叫他摸摸她。 她带着他的手抚向哺育孩子的山峦,压住哽咽,笑着:“这是奶孩子的地方,便宜你了。” 第50章 瑾王的手却一动不动,与其说碰她那儿,不如说贴着她心脏。 他感受到手掌下青蘅的心跳,强烈的急促的,原始的愤怒与欲望。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一切的渴散去。 他几乎虔诚地感受着她的心跳。 她仿佛成了他母亲,成就无数人类的女娲神,他无法亵渎她,只能静静地听着。 听生命的脉动,听她血色的川流。 他说:“青蘅,这世界没有你,就不该存在了。” 他着迷、入迷、昏了头。 他渴望她永远靠在他胸膛上。 青蘅积聚的生气不知为何,在言语与风雪里散了。 她软倒在他怀里,大氅很大,很厚,很暖,遮住她和他的不堪。 她说:“再是想得圣洁,在尘世里也是银荡之事。” 他摸她,再是情上风雅,欲也荒唐。 瑾王着迷地吻她,青蘅未躲。 哪怕周遭人都看见,那又如何。 妓.女与圣女,她都不稀罕。 再碰上之前,瑾王清醒了。 他恼恨自己如此不矜持,害得青蘅跟他一起胡闹。 胡闹么? 他又觉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来。 “嫁给我,”瑾王再一次求爱,“在雪后。” 青蘅轻声道:“那就等雪后,我再答你。” 她飘飘幽幽的心晃啊晃,她捉不住源头,便不让自己接受或否认。 只告诉他,再说吧。 漫天的苍白,浑浑噩噩的冷,青蘅想,给自己挑一个新丈夫,或许也不错。 她渐渐明白,一个人独自出走,无人保护,她是走不了多远的。 这个世界太乱,而她束手无策。 不会刀剑、不会武,一张嘴要吃饭,至少至少在此时,她需要人供养。 她开心地笑。 并不感到难堪。 富贵之人吃着农民的庄稼,可从来没感到难堪。 她要再自在,再从容些才好。 在榨干王爷的乳汁前,她不要走了。 喂饱她,喂得她健健壮壮能走天涯才算是她的好王爷。 乖宝宝。 她甚至希望自己更恶劣些。 更坏一点。 脱掉一切道德伦常的束缚,彻底解放。 做兽,做人,做神。 是畜生,是天神,是野鬼。 贱骨头、大贵人、高高在上、踉跄倒下……她想象一万个自己。 又最终归于虚无。 畅快在她的心间.勃.发,她叫王爷抱紧她,随即自己持缰绳,驭马—— “驾!” 马儿狂奔起来,若亡,则亡。 瑾王并未阻拦,只是抱着她,护着她。 马车里,王妃听到青蘅的笑声渐远。 他终究是掀开了帘,却只见着两人一马的远影。 再看时,拐了个弯,人与马皆不见了。 唯余茫茫的雪,依旧落。 无分别。 第29章 今朝醉 王府里。 丫鬟们正帮着青蘅试穿宫宴的服饰,后日便要进宫去。 丞相府的二小姐却在这时来访。 青蘅身上一层又一层,华丽繁复,丫鬟们扶着她坐下。 玉喑进门来,见着她,眼神微微冷。 她道:“你说过,不会嫁给王爷。” 既不嫁,为何要赴皇宫的家宴。 丫鬟们见状相觑,青蘅笑着,让都下去。 丫鬟们见玉喑弱女子,应不会出事,这才忐忑地都退了出去。 房门紧闭,青蘅道:“我说过,不会抢你阿姊的男人。可我没抢。” 她笑:“他自送上门,不花钱。” 玉喑听了,却道:“我也自送上门,我也无需你花费。怎的,你都收?” 青蘅笑意渐渐寡淡:“小姐好大的气性。” 玉喑道:“我没说笑。” 他也不装那弱女子姿态了。 一瞬间匕首便横到了青蘅颈间:“你既食言,我就杀了你。” 青蘅眨了眨眼:“你……” 玉喑软了下来:“好姐姐,天下男子那许多,非得陷到王府里。” 青蘅不解:“你如果真爱你阿姊,为何不随了她心意,非要她在这王府里青灯古佛。” 玉喑垂泪。 青蘅让她把匕首放下,她却不放。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玉喑说,“把你的脸刮花了,我就是最美的那一个。” “没了容貌,”玉喑轻笑,“我就把你卖到秦楼楚馆去,夜夜春宵。” 玉喑与之前的玉喑截然相反,不知为何,青蘅心中虽惊诧却很快接受。 仿佛这样的玉喑才稍微真实。 之前那哭哭啼啼的弱女子,虽叫人可怜,到底虚幻了些。 青蘅不怕她。 “那你动手吧。” 玉喑听了,眼泪冒得更大颗了。 他扔下匕首,转身就走。 青蘅捡起匕首藏好,道:“这就走了?” 她笑:“你知不知道你阿姊喜欢我呢,亲我,碰我,要我。” 她故意乱讲:“她的手指好长,探得我心慌。” “她抚上我唇瓣,为我涂口脂,涂完却又亲干净,红红艳艳全落到她肚子里去了。” 第51章 “我羞,怕,可王妃是王妃,我只是个丫鬟罢了。”青蘅作势垂泪,哭不出来,“你也要来伤我,轻贱我,丞相家的女儿,虽生得美,却是豺狼虎豹,以后,还请小姐不要再来了。” 玉喑转身凝视她。 打量她。 见着一万个破绽,却宁愿相信一万零一的虚假真相。 他道:“你被阿姊摸遍了?” 唾弃道:“脏东西。” 他无法忍受,拿起桌上的冷茶便去浇青蘅。 青蘅被浇了个透心凉。 玉喑却还要脱她衣裳,粗蛮之间,华服被扯破,青蘅被按倒在床上。 玉喑道:“我帮你洗洗,洗干净了,你就不是脏东西。” 这发展方向与青蘅想的不一样。 她本是嫁祸王妃,让这丞相家的女儿找自己阿姊去,别来她这,却不成想,这丞相家幼女是个疯子。 她攥住她手:“我不是猪狗,用不着你脱毛。” 玉喑垂泪:“可你脏了,不干净了。” 青蘅蹙眉:“我又不是物件儿,你……你离我远些。” 玉喑不肯。 她轻声告诉青蘅一个道理。 “这世上脏东西那样多,唯独不多你一个。” 她按住青蘅颈动脉:“是洗是死,你自己选。” 青蘅衣衫破碎,受困床榻,她看着她:“你是地狱的判官还是天上的神仙?你自己都陷在泥里,还嫌别人脏,可笑。” 玉喑轻轻笑:“我身上的是血,不是泥。” “你身上是阿姊的泥,却不是他的血。”玉喑细细讲,“他持剑的手是脏的,他抚过经书碾过香的指尖是臭的,唯有他的血,浇在你身上还能好看几分。” 青蘅啐了她一口,笑:“现在你比她脏了。” 玉喑也不擦,只掐住青蘅脖颈,掐得她近乎窒息才稍微松开。 青蘅的胸膛争抢着氧气起起伏伏,玉喑抚过,说她不知礼数。 “我帮你洗净,你该向我道谢才是。” 青蘅冷冷地看她,很快浮起个幽魅的笑,渐渐又失掉所有神情,冰冰冷冷躺在那里任玉喑施为。 玉喑像抚一具尸体般,抚过她全身。 唯独纤长指尖要探入秘地时,青蘅长睫颤了颤。 玉喑道:“这是你最肮脏的地方,你该感到高兴。” 青蘅听了,仿佛认了,左手搂住她脖颈,媚声道:“那你要轻些,给我快乐。” 在青蘅快乐的同时,藏起来的匕首捅入了玉喑的腹部。 血哗哗地流。 青蘅松开了手。 她捧起玉喑脸庞,血污一并染上。 她微微地有了个真情实感的笑:“多谢你,你干净的血将我洗净了。” “还有,”青蘅咬唇,羞答答的,“你的手指不如你阿姊长,你,不行。” 痛楚和血液一起倾洒,玉喑瞳孔微大。 他不明白。 师父说这辈子做女人就能活,他做了女人,怎么就要死了。 血液流失脸色煞白,玉喑摇摇坠坠离了床榻,要飞檐走壁飞走。 可他做不到了。 踉跄倒下。 青蘅这才觉出恐怖来。 她杀了人了。 杀了丞相家的幼女。 要怎么办。 青蘅咬唇,腿落到床边晃了晃,活脱脱小女孩样。 她突然想到了,她身边还有王爷呢。 青蘅也不换掉这身既破破烂烂又血污满布的衣裳,只新拿了件大氅披上,随即出了房门默默关上。 命令任何人不得进,随即去到王爷院落了。 瑾王正看着军书,青蘅倏然来了,他心里的欢愉刚冒了个泡,就察觉她颈间的几点血迹。 青蘅关上门,转过身面对他,娇娇魅媚地笑,眼泪却冰凉凉地流。 像是妖魔的塑像被砍破了。 大氅落地,青蘅的狼狈现于眼前。 被攥紧的军书,皱巴巴起来,又跌坠到桌案上。 夜色里,灯烛的光影中,青蘅美得惊心动魄,说的话也如此。 她道:“我杀了人了。” 她上前几步,摇摇欲坠,瑾王连忙抱住她。 “别怕,”他说,“我来收拾。” 瑾王得知杀的是丞相幼女,心中微微皱了下,些许颤动的疼意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青蘅的眼泪抚平了。 “她奸我杀我,我就用她的匕首杀了她。”青蘅道,“王爷,她是个疯子啊,你从前喜欢一个疯子。” 瑾王将青蘅抱到休憩的小榻上,用被子裹住她。 来不及解释,他得先收拾烂摊子。 他道:“只跟她见过一面,皮囊是沉静的,里子或许残破,看不清。” 瑾王向丞相府的求娶自有他的试探,一见钟情的戏码虽然好,却不够真。 他吻在青蘅眉心:“你不会有事,好好休息,我处理了再回来。” 转身过后,瑾王心中不是没有这样的猜测:一切只是青蘅的说法,没准事实是她听说了往事见不得他传言里喜欢过的女子,便将其随意杀之。 可哪怕真相是如此,那又如何呢。 对不住的只有丞相幼女。 靠得住的必须是他。 第52章 青蘅是恶毒是善良是天真是邪恶,又有什么关系。 往日以君子为榜样的王爷坏了个彻底。 他发现偏爱真是件可怕的事。 违背律法、抛弃道德,只为了一个喜欢的女子,便坐视另一个女子生命的消亡。 他为这心惊,又唾弃。 却仍然舍不得青蘅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权力何其可怕,何其美妙,何其不幸。 落到他这样不公的人身上。 但等到王爷赶到血污的房中,玉喑已消失了。 瑾王拧眉,看着血迹,他蓦然回头,望向王妃院落的方向。 是了,唯有她,能带走自己的幼妹。 瑾王命步默收拾了斑斑血迹。 又叫一队护卫围住了王妃院落。 但王妃已带着玉喑出了王府。 匕首仍插在玉喑的腹部,血却止住了。 月溶紧急处理后,带着他急急去找师父。 他道:“你不会死,以后,消停些。” 在濒死之际,玉喑用仅剩力气吹响了特制的哨,唤来兄长。 他怎么舍得死,不要,不愿,不可以死。 倒在兄长怀里,玉喑扯着嘴角笑:“她撒谎。” 他与兄长的手掌一般大,才没有不行。 王爷回到院落,道:“王妃带走了她。” 青蘅藏在被子里,开始发抖。 她说:“她会杀了我。” “她有剑。” 王爷搂住她:“别怕,一把剑,杀不尽千军万马。” 青蘅开始哭,她怕死,最怕了。 “王爷,我不要死,不要。”青蘅不肯离开瑾王了,吃睡她都要跟瑾王在一起。 瑾王的命不好杀,她拿瑾王挡剑,瑾王要做她盾牌才好。 “我嫁给王爷,现在就嫁,你必须保护你的妻子,”青蘅搂住瑾王,“好不好。” “我还不到十六,明年开春才过生呢,”青蘅哭着说,“我好年轻好漂亮还有好多好日子没过。” “是她先动手的,她要杀我,说我脏,用手指摸我,”青蘅泣道,“我怕。” 瑾王捧起她脸庞,肃穆道:“没有人能杀你,青蘅,没有。” “你不要怕,我是王爷,除了皇兄能要你我的命,这世上其他人,只能沦为我们刀下的亡魂。” 青蘅努力睁开湿颤颤的眼睫:“那你摸我,碰我,我现在就要。” 青蘅慌乱地解瑾王的衣衫:“给我,给我。” 瑾王搂紧她:“不需要,不需要这样,我会护着你。” 青蘅才不管他护不护,她怕死了,她需要一场欢愉压过心中的惊怕。 青蘅吻了上去。 一边哭一边吻,一边脱他衣裳。 沾了血污的手,也脏了瑾王的衣衫。 冬雪夜,血渍斑驳,情玉交错,在冬的夜提前度过春的宵。 水乳交融、声声喘泣,在潮流的高处,青蘅终于散了口气。 她什么都不想了。 只觉得快乐。 杀人又如何,干人又如何,做人又如何。 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30章 谁厉害 翌日,青蘅还残留在余韵里,瑾王抱起青蘅沐浴。 四处都干净了,房间是、身子是,青蘅倦倦地缩进被窝里。 瑾王凑近吻她唇角,食髓知味,又有些意动。 忍不住问:“是你的丈夫厉害,还是我厉害。” 青蘅听了,回忆了会儿,比较了会儿,有点羞。 马奴粗大,瑾王雅长,各有各的姿态。 话却不能这么说。 既然成了她的新丈夫,就给他丈夫的待遇。 “王爷简直要探到我心尖儿,”青蘅羞答答的,露出半截白晃晃的颈项,“羞也羞死我了。” 瑾王听了忍不住吻她,直吻,从唇吻到颈,还要更往下。 青蘅仰着头,喘息。 瑾王止不住骂她:“荡.妇。” 一边骂一边吻得投入。 青蘅笑,开心地笑,乐得夹住王爷的头:“小狗狗,青蘅的小狗狗。” 她想要王爷……她的眼神暴露了这样的渴望。 瑾王犹豫。 青蘅蹙眉,可怜地望着王爷。 求他。 瑾王道:“只这一次。” 他低下头去。 青蘅要飞起来了。 被服侍原来这般好。 这般痛快。 王爷,她的好王爷。 乖宝宝,好丈夫,她的夫君啊—— 贪欢过后,青蘅彻底软在床榻,瑾王嘴都没擦,掐着她脸骂:“军.妓、贱人,叫本王的士兵把青蘅弄坏。” 青蘅搭腔道:“多少个,多了吃不消的。夫君,饶了奴。” 瑾王见她如此回话,反倒不高兴:“还想着别人?” 他低下身段做出这样的事来,祖宗知道了要打死他,偏青蘅不领情,还念叨着外面的男人。 青蘅大笑,快乐极了。 她说:“我们真像一对奸夫.淫.妇,要浸猪笼的。人人喊打,烂到千百年后,提起我们还是一对贱人。” 她擦了擦瑾王嘴角,吻他的眼睛:“王爷,你快乐吗,青蘅带给你的是快乐吗?” 第53章 瑾王闭着眼睛,搂住她,依赖的亲昵的昏了头了:“我爱你。” 瑾王眼眶湿润,冒出些泪来。 “青蘅,我的妻。”瑾王呢喃,“我的。” 青蘅掐住瑾王的脖颈:“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的命就是你的命。我死了,你得陪我。” 青蘅快乐后又生出些惊怕来:“如果真被浸猪笼,一定是你害了我,我不银荡的。” “喜欢你,王爷青蘅喜欢你,”青蘅力道松了,舔舐他的喉结,“快乐,王爷要快乐。” “青蘅只做王爷的荡.妇,做王爷的妖精,做你的妻,是你的新王妃。”青蘅道,“你要给我更多,正如我给你快乐。我的肌肤你都要抚过,我的身体你都尝过,我的眼我的唇你都吻过,我彻彻底底是你的人了。” “倘若我有任何损伤,你就得百倍偿还。”青蘅道,“这是你要我的代价。” 青蘅张开了腿,拉着他上来。 她笑:“干我。” 白日贪欢,春梦淋漓,两人在安全的日子里死去,又活了过来。 抵死缠绵,天崩地裂也管不了了,只是最原始的渴,最纯粹的兽性。 又有几滴爱泪落下。 人心回笼,便哀伤起来。 她面上浮现些幽幽的凄意。 他爱得紧了,不免跟着她落下泪来。 “我保护你,如父如夫如子。” 青蘅失了父亲,不会有孩子。 他给她远超血缘的爱欲,潜意识却也投注了一丝母亲的依赖。 他亲她的山峦,填补畸形的渴。 她抚他的后颈,享受驭马的欢。 这放纵到了极点的私密事,本该藏在这间房里。 却有窥探王府的皇宫暗卫,画了图像传递到帝王面前。 幽觉望着这连环的图画,昨夜王府竟发生了这许多荒唐妙事。 他问那如鬼影的暗卫:“那女子活色生香,你想碰她吗?” 暗卫是个哑巴,跪了下来。 幽觉笑:“我看那女子很有做军妓的天分,犒劳三军是她的福分。” 明日便是家宴,幽觉倒要看看,其人到底如何媚态,搅得阿弟连体面都不顾了。 幽觉轻慢地赏玩这比春宫图还艳丽的情玉图画,指尖不慎碰到女子的唇瓣。 他蹙眉,嫌脏。 抬起手,伺候的便恭恭敬敬用帕子轻柔擦净。 幽觉从前也是个正常人,被灌了毒濒死救活后,便有些不正常。 虽照例娶了皇后纳了宫妃,却都是些摆设。 他不碰,有耐不住的宫妃勾搭了侍卫,事情暴露。 幽觉便叫侍卫做了小倌,宫妃成了军妓,看两人烂在地里,才觉出些乐子来。 先皇宠爱贵妃到了不堪的地步。 更有不理朝政之时。 一次幽觉向父皇禀告事情,却只准在屏风后诉说。 他听到好些声音,虽没见过没试过,他却也不是傻子。 当着儿子的面,操.弄宠妃,父皇,很快乐吗? 禀告完事情后,幽觉出了殿门,却一直等在暗处。 果叫他等到了脸红潮潮的贵妃娘娘。 他自暗处走出。 贵妃娘娘惊慌。 他却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太子渐渐大了,皇帝渐渐老了。 贵妃的孩子不到一岁,正是惹人疼爱且无威胁的年纪。 老皇帝力不从心,朝政上又起了些波澜。 毒便下到了皇后与其子的餐食之中。 瑾王那日不在,躲过一劫。太子胃口不好,稍用了些。 而皇后娘娘当夜便去了。 查来查去,查到贵妃头上。 贵妃含泪摇头,却不敢说。 没多久,贵妃与其子死了,皇帝也死了。 从来不是宠爱之争,权力之下,你死我活而已。 太子杀了父亲与其宠妃,登基为帝。 只是一个病怏怏的皇帝,又能掌控天下多久呢。 污秽的事污秽的人都死了,幽觉清净这些年,却又在阿弟身上,看到了先皇与贵妃的影子。 便是阿弟,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当初的老皇帝似乎尝到在儿子面前一展雄风的欢愉,许多次留下他,隔着帘幕、隔着屏风、隔着山石,叫他禀告着正事,却听着情事。 老皇帝甚至给他机会。 叫他碰碰贵妃。 只要碰了,与贵妃通奸,他的死便是合情合理。 老皇帝心里也好受些。 可太子偏偏不。 甚至恶心得干呕。 老皇帝又是怜悯他,又是厌恶他,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当夜老皇帝赐下几个美人。美人脱下素衣,太子却阖着目,让都滚。 他咬牙,咬得出了血。 被侮辱的恨意弥漫。 半晌才冷静下来。 午后,窗外飘起雪花来。 青蘅说,京城的雪落得可真多。 一场空的模样,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骨头。 瑾王端着肉粥喂她,青蘅没胃口。 又换了甜粥喂。 青蘅尝了几口,说是不是把她当孩子了。 有手有脚,她可以自己吃的,只是有些累,一点点。 第54章 瑾王搁下碗,擦擦青蘅嘴角:“不是的。” 他说,他只是想喂她。 “看着你吃饱,我就高兴。” 青蘅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总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我舍不得,”青蘅自己端起粥,慢慢吃,“我比谁都舍不得自己。” 她要吃好穿好,喝好玩好,一切好的都要到她身边来。 “王爷,”她说,“我想施粥。” 刚杀了人,心里有点不自在。想做点好事填补。 瑾王千依万依唯独不能依她这个。 “王妃不能是施粥爱民的王妃,你我一体。天下万民皆是皇兄的子民,我们不能越过皇兄。” 青蘅又问:“那京城会有人扔女婴吗?” 她说在汤城,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有的被扔到河里,有的被扎到树上,有的掐死,有的用石头砸死,我没见过,但听过好多这样的事。”青蘅有点难过,“我若能生孩子,想要一个女孩。京城若有扔女婴的,王爷,我们养起来好不好。” “女婴不被看重,也往往不被视作万民中的一份,花些金银养她们,王爷只会被说烂好心,伪君子,不会有人找王爷麻烦的。”青蘅多喝了两口粥,给自己力量,“丞相幼女死就死了,她要我死,我动手无可厚非。” “其他女孩,我却希望她们过得好些。”她抬眸,想要王爷支持她。 瑾王思索了会儿,不忍拒绝。 他道了好,让人在京中开一家弃婴堂,只收养女婴。 入了弃婴堂的女娃,便与生母生父断绝一切联系,取新名好好养大,学些专门的知识,等到及笄就给些本钱,让在京城做些生意也好,寻其他出路也好。 青蘅道:“明面上不能是王爷开的,弄出些可怖的流言才好。免得有些故意丢弃女婴,小小弃婴堂可装不下全天下的女孩子。” 瑾王道:“若明目张胆丢弃的,打他板子。实在养不活的,也就罢了。” 京城这样的人家虽少,可到底有些。 瑾王将这事交给幕僚卢良去办。 卢良一贯细心,其中细则自有主意,又对女子心善,且守着故人不近女色,是最好的人选了。 青蘅问瑾王,不收养男婴瑾王不觉得她恶毒吗。 瑾王说收养男婴养大,不是王爷该做的事。 搂住青蘅,吻了吻她眉心:“况男子已经占尽便宜,何苦还来占你的便宜。” “生与死,随他们去吧。” “只希望育婴堂的善事,让你开心几分,别怕。”哪怕真有鬼魂找上,那些女婴的哭声,也会逼走恶鬼的。 王爷的形象突然高大了些,青蘅搂着他颈项:“我的丈夫,真好。” 权势真美好啊。 欲行善便能行,欲杀人只管杀。 无论善与恶,权势都托底。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妙的事物。 明天便是家宴,要去见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了。 青蘅的心仿佛被蜜蜂扎了下。 可怜她丈夫,竟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皇兄? 夫君皇兄如果死了……青蘅眨了下眼,不好,不妙,她的邪恶念头又要冒出来了。 第31章 宫宴 过年虽只是家宴,皇宫的家宴却不一般。 到处是金玉,到处是富贵,空气中都充溢着阶级与权力的香气。 临时抱佛脚,青蘅临要走了王爷才想起行礼的规矩,让嬷嬷教了教,青蘅跟着比划几下也不知记没记住,马车就到了。 不能误了时辰,王爷笑着抱起青蘅:“等会儿你藏我身后,皇兄看不着。” 青蘅上了马车,王爷也不骑马,跟着上去搂住青蘅。 也不看场合,都要进宫了还想亲青蘅。 可妆容妆点着,若是吻乱了不得体,皇兄看了不喜。为着赐婚的事,瑾王忍了忍,抬起青蘅的指尖亲了亲。 亲得青蘅直乐,她倒在马车里,要靠上去时又被王爷抱住。 “妆发别乱了。” 青蘅咯咯地笑,觉得很好玩。 瑾王抚上她大腿,青蘅按住他:“王爷成色.魔了。” 瑾王说“是”,他变坏了。 看着这样的青蘅就忍不住,他后悔了:“不该让侍女给你妆点。” 本就是十足十的美丽,因着这妆容又多出别样的昳丽,刚走出来一路,仆从们都垂下头不敢看,生怕惹着王爷生气。 有低头低慢了的,呆若木鸡。 瑾王说青蘅不着一缕叫人心颤,浑身裹缚叫人心怜,真是赤.裸.裸心牵挂,华服缠人生妄。 “恨不得你不穿,又恨不得你再多穿些。”瑾王叹,“幸好我那皇兄不近女色,女子靠得近了他就恶心。” “否则,我才不要把青蘅带宫里去。”瑾王当着垫背,青蘅靠他身上。 听到瑾王的好话、烂话,青蘅张开腿,跨坐他身上。 “王爷啊王爷,就是要叫你看得见吃不着。”她轻轻地笑,“惩罚你。” 王爷的手抚上她臀,爱抚着,又大力地打了一下。 打得青蘅心惊吓着了。 她要哭,又不想花了妆容,只能瞪着王爷:“你打我。” 第55章 “吃不着,”王爷声音低沉,克制着,“那就咬一咬。” “我的手咬得你疼了吗,青蘅。” 青蘅气死了。 “才不疼。” 王爷又是一下,青蘅颤了颤,仍固执:“不疼,就不疼。” 王爷还要再打,青蘅按住他手,娇娇魅媚可可怜怜:“夫君,不要打了。” “疼在我身,伤在你心。”青蘅说,“都要打红了,你的手好大。” 王爷低笑:“好啊,又开始勾引我。” 青蘅说她可没说谎:“力气大,手也大,好不会心疼人。” 王爷的大手抚上青蘅后颈,呼吸灼热:“你啊你。” 他无奈,揉了揉,却不能探进深处。 青蘅垂头,微微侧身吻上王爷小臂,吻得王爷都要映了,才抬眸偷看他。 “今晚,”她声音放得好轻,生怕被哪个大人物听到,“今晚给你。” “你爱死我,我也从了。”青蘅眉一挑,娇媚里生出几分仗义,为了她夫君,累死她罢。 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哎呀呀,她怎么装起英雄好汉了,跟她夫君称兄道弟说义气? 不,才不要。 正是蜜里调油的新婚日子,怎么爱都爱不够。王爷搂住她,不跟她说些乌漆麻黑才好说的私密话了。 只道:“皇兄宫宴,你我都要正经些。” “进了宫,”王爷道,“我待你冷淡些,你我疏远一点。” 他解释皇兄不喜男子与女子间过分亲密,这会使得皇兄厌恶,于他俩的婚事不利。 长兄如父,又是帝王,这婚事得过了皇兄那关才好。 青蘅不满:“他是个清心寡欲的,还要管你我。” 王爷笑:“皇宫离王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放心,管不着我青蘅。” 青蘅微微噘嘴,气性未过,王爷凑近:“再生气,我就咬你了。” 青蘅眉一蹙:“坏了,我夫君真成恶狗狗了,白天都不放过我。” 王爷要捂她嘴,记着口脂只能虚虚捂了下,碰也没碰着。 “不准说荤话。”王爷道,“这种话只能床笫间说。” 王爷受不住青天白日的下贱,体面都被剐了,穿着衣服也像被脱光。 青蘅道:“老正经,不正经,老不正经。” 心里不舒服,便凑到王爷耳边,声音极轻地道:“我都湿了。坏王爷。” 瑾王一下子就... 他推开青蘅,让她坐好。 扭过脸去,不看青蘅也不准她说话。 直到宫宴结束,青蘅最好都不要说话。 青蘅闲闲在在坐在位置上,还有心情哼起歌谣来。 哼,跟她斗。 输。 到了宫廷,见着低着头的太监们,青蘅那欢脱的心沉了几分。 王爷牵起她的手,安抚她。 青蘅心道,汤城已是前尘往事,她将拥有的富贵从前不可比。 她要高兴。 已是傍晚时候,冬日黑得早,天色已从冷沉沉的铁灰化做沉而厚的黑,可皇宫一点儿也不黯淡,这绚丽的宫灯点亮殿堂,比白日更多几分光晕的幻梦,侍女太监美食佳酿,比故事里的鲜艳画色暗许多,沉许多,既像是鬼魅行宫,又仿若天神街市。 青蘅并不多看,跟在王爷身后扮演一个老实女人,正经王妃。 即使还未成婚,姿态得对,妖妖娆娆那一套夫君吃,婆婆可不吃。 王爷娘亲去得早,他的长兄不就是另类的公公婆婆么。 她的美丽得端庄,她的姿态得得体,可烦也烦死了,这皇宫里的每一个都套壳子里,私下里怎样不知,面上却如出一辙的规矩,总觉得阴深深的。 她跟着王爷行礼,王爷行的男子礼,她也跟着做了,马车里的浑浑噩噩下早把嬷嬷教的那几下忘了。 殿堂内倏然安静时,青蘅才意识到自己行错了礼。 糟糕,不会要罚她吧。 她缓缓抬起头,却见着许多的目光投向她。 有的惊诧有的迷离有的隐隐藏藏,青蘅蓦然一笑。 更有人手中的杯盏落地,不慎摔碎了。 青蘅掐自己大腿,不准自己笑出声。 原来宫里的贵人们,也还是凡人。 瑾王牵起青蘅,落座。 皇帝有好多妃子,一二三四五,坐最上面的约莫是皇后娘娘。 都是美丽的女子,青蘅不由得想起王妃,心神一颤,不敢看,赶紧低下头来。 经过王妃一遭,她以后再也不要亲近女人了。 皇帝是最后到的,在他身边伺候的却不是常辛常公公。 赵元白……低着头的赵元白。 青蘅瞥见时,心神恍惚了下。 桌案下,瑾王捏她手指,不准她看。 青蘅咬唇,恨不得赵元白死了,也不想看他低头模样。 她想他活,却不想他活得狼狈。 她允许自己活得狼狈,却不希望曾经关着她的像个土皇帝的赵元白,在真的皇帝面前,微微弓着背,低着头,一副虔诚奴才模样。 太贱了。 第56章 这会提醒青蘅,她也是贱的。 赵元白戴着层面具般,不该有的情绪丝毫未有。 仿佛青蘅替他受了辱。 这也是一种甜蜜不是么。 该在意的人不在意。 不该在意的人偏偏无法不在意。 他们在满座的贵人当中,仍是连理枝,根系纠缠不休,断不开了。 青蘅突然恨上了皇帝。 恨他一脸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模样。 似乎整个天下的人都该跪在他面前。 甚至微微倦怠起来。 好恨。 幽觉蓦然看了过来。 瑾王举杯,挡住了青蘅。 “皇兄,阿弟敬你。” 幽觉落座,伺候的人递上一盏汤药,幽觉取过,一口饮尽,与阿弟庆祝新年。 瑾王也将杯中热酒饮尽。 幽觉道:“怎不见你的王妃。” 瑾王满目愁绪,放下酒盏跪下,依赖地对阿兄讲:“王妃已离去。许是出家,许是回家,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阿弟就随她去了。” 瑾王的座位不近不远,幽觉让他走近些。 瑾王乖顺地走到帝王座前,跪坐下来。 幽觉抚了抚他的头,仿佛已长大成人的瑾王还是他曾经的小阿弟。 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要哥哥抱,要娘亲抱。 可说出的话却不是疼爱的。 “你跟父皇愈发相似了。”幽觉道,“你离朕、离娘亲,越来越远。” 瑾王心一颤,座下的青蘅已被倏然涌上的侍从压着跪了下来。 “拖近些。” 侍从们有心怜惜,却也不敢违背帝王命令,当真拖着青蘅推到帝王座下。 青蘅钗发皆乱,满目惊惶。 她好疼,膝盖摔疼了。 帝王掐住了她下巴,看牲畜一样赏玩着。 “是个美人,但终归下贱。配不上朕的阿弟。” 瑾王搂住青蘅,却不敢打掉阿兄的手,求情道:“阿兄,皇兄,哥,可是谁胡说了什么。” 幽觉叫人扶起王爷,却要青蘅跪他脚边。 瑾王不肯起。 “皇兄,我要青蘅做我的新王妃。求您赐婚。” 幽觉抬起手,侍从赶紧擦了擦他的指尖。 仿佛碰过青蘅,是一件肮脏的事,叫人恶心。 青蘅的怒火使得她浑身发颤,看起来像怕极了。 幽觉冷冷地瞧着自己的好阿弟:“朕最厌恶什么,你当知晓,为何不能乖乖地做朕的阿弟,朕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就是如此回报朕的吗。” 皇室旁支都快被幽觉杀尽了,瑾王可是皇室独苗苗,金尊玉贵,享受天下的供养。 娘娘们低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皇后也跟雕像似的,只盯着眼前的杯盏瞧。 虽是坐着的主子,却也如奴才般,没有说话的余地。 瑾王道:“皇兄,我不是父皇,青蘅也不是张贵妃。我需要妻子,我想要一个妻子。” 幽觉冷笑:“她能生?” 瑾王拧眉。 幽觉随意道:“发配军营,朕倒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生。” 赵元白低眉垂目站着,手却攥紧了。 瑾王却大笑:“皇兄又跟阿弟开玩笑。” 他推了青蘅一把,青蘅倒在了皇后娘娘的桌案上,碰倒酒盏洒了一地。 幽觉也笑:“是许久没跟你玩闹了,眨眼间,你就到了跟朕要妻子的年纪。大了。” 瑾王赔罪,又说青蘅污了衣衫不雅,让她回去。 幽觉道:“那就换。这天底下什么绸缎皇宫没有。” “就在这换。”幽觉目光沉冷。 皇后娘娘瞧着脸色惨白的美人,忍不住跪了下来,搂过她。 “陛下……”她欲求情,却不敢说更多。 青蘅躲在皇后怀里,慌乱无措。 怎么宫里的帝王和瑾王如此不同。 瑾王只是要爱她,帝王却是要杀她。 幽觉慢慢叹了口气。 瑾王连忙站起来,伺候兄长喝药。 他先尝了一口,说有一点苦,垂泪道:“是我不好,惹阿兄生气了。” 幽觉本是看乐子的,却入了局中唱戏,顿觉没甚意思。 接过瑾王递来的汤药,浅浅喝了几口,道:“你既喜欢得紧,朕就帮你教教她规矩。” “你若不舍,就留在宫中,陪陪阿兄罢。” 瑾王无法反驳,只能笑着说好。他亲昵地跪坐下来,伏在阿兄膝上,濡慕道:“多谢阿兄。” 青蘅一难过了又来一难。 帝王是这天底下最难缠的恶婆婆。 自己没有儿子,就把他夫君当儿子,变态,恶心,可恶。 瑾王领青蘅重新入了座。 席上冰冰冷冷,瑾王说好些吉祥话调动气氛,皇后娘娘也搭腔,各宫娘娘俱欢笑起来,似乎真在过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 赵元白静静垂目站着,如同背景板。 青蘅瞥向他,又将目光挪开。 宴会过后,青蘅想发脾气。但两人都在宫内,还未来得及与瑾王说什么,青蘅就被请去沐浴更衣,好一通洗刷出来,又有太医来问诊。 第57章 太医发愁地摸胡子,青蘅想拔,痛死太医。 目光垂落,不敢,规规矩矩的。 过了半晌,便有汤药端来。 青蘅不敢喝,疑心这是毒药,她道:“我要见王爷。” 太医解释是治病的,烈药坏了青蘅的生育能力,陛下关爱她,派太医来看。 青蘅始终不喝,只冷冷地站着。 一旁的几个嬷嬷却将她按了下来,欲强灌。 太医连忙阻拦:“不,不——” 他端来药先喝了口,示意没毒,又恭恭敬敬捧到青蘅手边。 形势比人强,几个嬷嬷面无表情地制着青蘅,青蘅眼眶微红,只能服软:“我喝。” 嬷嬷们松了手,青蘅将汤药一饮而尽。 太苦了。 想哭,却不肯掉泪。 她冷硬道:“这下,我可以见王爷了吗。” 一嬷嬷道:“到了宫里,就要服从宫里的规矩。” 太医离开,青蘅漱了口,被嬷嬷们扒了衣裳裹住被子,几个太监抬到王爷床上。 瑾王许是被叫走了,屋内空无一人。 青蘅垂下泪来。 等到半夜,瑾王才醉醺醺地回来。 像是被灌了酒。 青蘅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忘了门还没关。 赶紧放下手来。 门窗紧闭,青蘅直接坐瑾王脸上,骂他:“蠢货、废物。” 瑾王晕眩、脸红、昏了过去。 青蘅怕他死了,赶紧扒下他大氅披上,叫太医来。 向皇兄赔罪的酒喝了许多,喝得人事不省,翌日瑾王醒来,头疼欲裂。 而青蘅已被带到另个宫殿里,学起规矩来。 直到深夜,才被抬回王爷寝殿。 青蘅浑身无力,倒在床上,两眼呆呆的。 她说:“我不要嫁给你了。” 瑾王也被帝王叫到练武场,跟武官们比拼了一天的拳脚,他侧身亲亲青蘅脸庞,说对不起。 青蘅哭:“恶婆婆,他是恶婆婆,要拆散我们。” 隔墙有耳,这话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幽觉听了并未生气,只道:“叫那吟衣去教她规矩。” 常公公连忙应是。 幽觉却又道:“军妓的规矩。” 常公公险些露出惊诧的神情来,他跪下道:“是,陛下。” 看来陛下是打定主意要那女子,跟曾经那位娘娘一样了。 常公公心中叹气,颇有些悲哀。 好好的女儿家,陛下却要折辱她,王爷若是护不住,又何苦带她到宫里来。 没有名分,养在王府便是。 为了个王妃的名头,何苦来哉。 而幽觉的心中,又起了一出抓奸的戏码。 上场的虽是太监,有几分可笑,倒也不能说完全没看头。 就让他瞧瞧,这出欢乐的戏码里,他的好阿弟够不够快乐。 翌日教规矩的换了人,学的规矩也变了。 领头的是太监,跟着几个侍女。 太监一言不发,侍女不得不出来说话:“陛下有令,姑娘学规矩既然不够得体,便不用得体。” 青蘅没反应。 她看着眼前冷漠的赵元白,想杀了他。 侍女抬眸,示意吟衣公公开始,太监却站着,不动,仿佛是个死人。 侍女提醒道:“若公公不愿,常公公只能换人。” 是他来折辱,还是换个陌生的太监折辱,需要选吗? 赵元白看着青蘅眼里愤怒无措的火焰,她还不知道,要学什么规矩就已经这么生气了。 那就他吧。 “跪下。”赵元白冷漠道。 青蘅眨眼,疑心自己听错了。却被侍女压着跪了下来。 青蘅杀人的心好强烈,恨不得把皇宫都烧了。 赵元白照章行事:“服侍军中士兵,需恒心。从清晨开始,到日暮结束,夜间洗干净自己身子,第二日跪在帐子里,等到长官用完餐——” 他说得嘶哑:“等到长官用完餐,主动脱衣,爬到他身边,明白吗?” 青蘅气笑了,她大骂:“混账。贱人。” “你是贱人,通通都是贱人,皇帝也是贱人,他有本事杀了我,贱!他怎么不去死!” “你杀了他,去呀,杀了他。” 侍女作势捂她的嘴,青蘅涌起一股蛮力,推开侍女,推倒花瓶,欲捡起碎片杀人。 赵元白先捡了起来,他笑着,扔了手中的册子。 “小心你的手,还是我来吧。” 碎片飞出,击中一位侍女的腿。 另几个欲逃,皆被赵元白眼疾手快制服绑住。 青蘅慢慢冷静下来。 赵元白却发疯,要杀了这些侍女。 青蘅抱住他:“算了。” 不过是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她牵起赵元白被碎片刮伤的手,血流着,她轻轻笑:“我就知道,少爷永远是我的少爷。” 她亲上他的伤痕,心里的怒火平静。 “这皇宫真不是人呆的,”青蘅红了眼眶,“一切都好奇怪,像是闹剧。” 第58章 “从进宫开始,我们就成了泥人了,在这场子上被颠来倒去,演出并不是我们本心的戏。”青蘅说,“我不喜欢。” 青蘅安抚地抱了会儿赵元白,随后松开手。赵元白依赖地牵住她。 青蘅摇摇头:“我不走。” 她笑着走到侍女们身边,解开绑住她们的绳索。 “逃吧,去告诉那皇帝,我等着他。” 大腿流血的侍女倒在地上,其余几个慌乱地逃走。 被留下的侍女道:“你为何不走。” 等陛下来了,死路一条。 青蘅道:“走又能如何,我真是厌恶这皇宫,好可恶的皇宫。皇后娘娘都不能说话,而你也只是刀。” “我杀了你,”青蘅说,“没有人会替你伸冤。” “命贱,”她骂她,却也说自己,“命贱啊。” 她回到赵元白身边,蓦然不怕了。 她含泪笑着:“少爷,好久没见你。我想你了。” 她不愿承认的事,到这关头也承认了。 “你是恶人,很坏,可我也不善,倘若当初你没被抓走,我们逃了,或许能拥有新的不一样的生活。” 她憧憬着,泪流着:“或许我会学着做个好人,你也会的,这样菩萨就能保佑我们了。” “可没办法,我们都太坏了,回头也看不见岸。”她高兴起来,“真好。” 小时候赵元白好嚣张的,说烧蚂蚁就烧蚂蚁,说剐锦鲤就剐锦鲤。 这下可嚣张不起来了,要给蚂蚁和锦鲤赔命。 可也挺好玩的。 青蘅笑:“等那皇帝过来,你要杀了他,我吸引他注意,你去杀他。” “我们不能白白被践踏一回,非得他的命来偿,我才甘心去投胎。” 赵元白说好,青蘅要的,就没有不好的,青蘅要的,是这世上最应该的道理,比老天比命运还公正,应当如雷暴落下,砸到该受罚的罪人身上。 他沾了手的血捧着青蘅面颊,说明年开春就是他俩的生日。 “过了年,我们就十六了。”他们是前后脚出生的,天定的缘分。 “下辈子我们生在一起,一个母亲,一个父亲,一个家。”赵元白说着认定的话,“我们完整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开开心心:“好多次都想去黄泉看看,只是你还在这里,我独自去太寂寞了。” “缺了你,我是投不了胎的。” 说起投胎,青蘅微微蹙眉:“我杀了人,你也杀了人,我们或许做不了人了。” 赵元白说不怕:“做猪就一起被剐,做鬼就一起消散在人间,做鱼下同一个大锅,为草则入羊胃,为花则被狗啃,春风过后,一世又一世,总能消磨罪孽,重入人间。” “到时候,什么也不晚。” 青蘅说赵元白好乐观。 “你变得好快乐,”青蘅说,“见着我,你就这么高兴。” 赵元白用血给青蘅涂口脂:“高兴啊,青蘅是赵元白高兴的唯一的理由。” “撒谎。”青蘅说,分明死亡才是。 她又想哭了。她是不是冲动了。 她不想死的。 赵元白安抚她,抱着她,给她哼唱童谣。 不要怕。不能怕。 和他一起,不能够反悔。 青蘅说赵元白可真坏。 “打小就坏。”她想退缩了。 还是赵元白一个人去死好了。 她说:“我们去找王爷,就不用死了。” 赵元白却不准她走。 “这就后悔了?” 青蘅点头,笑:“是,我突然不想死了。” “如果我要你死呢。”赵元白目光柔柔的。 青蘅说:“你舍不得。” 青蘅踮起脚尖,吻在赵元白脸颊:“少爷,阿蘅的少爷。” “放阿蘅生路,我会在人间为你祈福的。” 赵元白叹了口气。 藏起的一片碎瓷对准了青蘅的脖颈。 “不行。”他说,“你太蠢了,一个人活在世上要被欺负。” 青蘅可不认:“蠢货分明是你,贱人。” “被阉了的是你,卑躬屈膝的是你,当奴才的还是你,我——”青蘅道,“我是要当王妃的人。” “我要嫁一百个丈夫,”青蘅笑,“个个比你强。” 青蘅故意用膝盖去抵赵元白胯.下,她大笑:“空的。” 赵元白也笑起来:“你还是我的好阿蘅。” 青蘅冷冷道:“你也是阿蘅的好少爷。” 赵元白扔掉碎瓷:“你要走,就走吧,走得远些,别回头。” 青蘅问:“你呢?” 赵元白道:“放把火,烧了,彻彻底底的空。彻彻底底的远。” 青蘅转身就走,不再理他,可不知为何,眼泪又要开始掉,掉个不停,她眼睛瞎了,为着个烂人落泪。 脚也不听使唤,转回身奔去,抱住赵元白。 她发了狠:“死相,一起走。” 赵元白眉眼纯粹,清清静静:“别管我啦。” 第59章 青蘅骂道:“懦夫,你的腿无法行走,我现在就砍了。” 赵元白笑着:“好。走吧。” 远走高飞,他和青蘅要远走高飞了。 第32章 当真 可刚打开门,就看见跑出去的几个侍女跪着。 王爷被堵了嘴绑着。 一群悄无声息的暗卫围着。 中间坐着那听戏的皇帝。 皇帝道:“演得不错。” 可惜没赏钱。 他抚过阿弟的头,问:“现在,你还要她吗。” 青蘅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切,不过是皇帝耍的把戏。 好玩。 看她在那里又跳又闹又说笑要死要活一定很好玩吧。 青蘅牵起赵元白的手,靠在他胸膛上,目光指着被绑缚的王爷,笑:“真是我的好王爷。” 真像一条狗啊。 又对帝王道:“你把他的嘴堵疼了,他要怎么回你话呢。皇上。” 幽觉见她笑得娇媚,目光沉了些。 死到临头装艳鬼,这是给自己找好了台阶呀。 幽觉亲手取下塞阿弟嘴的布条,塞得粗暴沾了点瑾王唇舌的血,幽觉蹙眉,肮脏。 他丢下布,问阿弟:“你要她死,还是要她受尽折辱再死。” 瑾王抬头,看着自己的好阿兄,道:“皇兄,可否先给臣弟松绑。” 他用了臣弟的自称,是服软,还是不服,幽觉不用分清。 戏已落幕,观众要上台了,绑着施展不开,松了也好。 幽觉示意下,一侍从跪下解开了绑住王爷的粗绳。 瑾王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 拔出一暗卫的剑。有暗卫紧急挡在瑾王与皇帝之间。 幽觉神色未改。 瑾王道:“我亲自杀了她,不用皇兄动手。” 青蘅乖乖地看着他,像个好奇的宝宝。 赵元白搂住青蘅,挡在她前面。 青蘅不需要,她推开赵元白,一步步向前走去。 走向她的新丈夫。 瑾王的剑对准她。 青蘅伤心。 伤心得不够真实。 瑾王笑:“你不信。” 青蘅点头,不信。 瑾王说她猜对了。 剑反转,他塞到青蘅手中。 青蘅乖乖握住,乖乖地挟持住王爷。 像一出小孩子的游戏,她甚至不急不迫,做得缓慢。 一边做一边看了看皇帝,剑架在瑾王脖子上,眼神却看着幽觉。 她道:“您要看的戏,到底是怎样的。我们演得好辛苦。” 但手却用了点力,真划破了瑾王的颈项,很浅的一道伤痕,血却真实地流下。 疼痛皱巴巴地皱到皇帝的眉头。 瑾王带着点快意。 他死了,皇室就绝了后。 青蘅也得死。 也好。 青蘅眼泪掉了下来,她轻声跟瑾王说对不起:“我没拿稳,这剑好重。王爷,我没力气。” 瑾王不准她叫赵元白帮忙。 青蘅摇摇头:“王爷能自己持剑就好了。” 瑾王不赞同:“胡闹。” 这场面哪里是挟制人质,分明是光天化日颠鸾倒凤呢。 许多年了,当了皇帝的幽觉与受辱无缘,今朝却再次得尝。 青蘅望向帝王,眼神澄澈:“王爷一定会为我殉葬。而你,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等死。” 说出这大不敬的话来,青蘅心里反倒悠悠乐乐,她声音不算大,要他听清,又要他费点心才能听清。 “不要怀疑,王爷不愿,我也会杀了他的。我的丈夫,无论我走到哪里,必须与我一起。” 看幽觉没反应,青蘅只好道:“可如果您接纳我这个弟媳,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和我的夫君一起,陪伴着您。”青蘅说着美丽的话,“我知道药苦,陛下不爱喝,我和少爷哄着陛下喝。天冷了,陛下若忘了加衣,我和王爷一起给您披上。” “我合该是您的弟媳妇,尊敬您爱戴您,这比给您留下三具尸体,好玩多了。” 幽觉头一次见识到如此厚脸皮的下贱之人。 比他皇城的红墙厚,比他曾饮下的毒药纯。 他看着青蘅妖异的美丽,环视周围,见暗卫们都纷纷凝视她,隐着渴慕藏着心忧,生怕这女子被判个死刑。 幽觉干呕起来。 他咳嗽着,干呕着,侍从连忙叫太医。 幽觉恶心得眼泪都流出一滴。 青蘅放下剑,慢慢走向帝王,抱住了他。 暗卫们忘了阻拦。 “夫兄,”她突然唤他,“哥哥。我照顾您。” 她搂着他的肩背,轻轻地抚过他的脊,顺气,可指尖太柔,太媚,不像个母亲了,倒像是情人。 一向厌恶女色的帝王,头一次在痛楚中受到女人的爱抚。 他该恶心得吐出来的。 可他的身体不顺从。 渐渐止了咳,只喘着气,累到了。 青蘅取出帕子,轻柔地擦拭帝王的唇,寡淡的、白中带点青,是将死之人的黯淡。 青蘅心道,这皇帝看起来快死了。 等他死了,王爷就是新的皇帝。 第60章 她要耐心些。 青蘅满目愁绪,哀凄不已。 她跪坐在他脚边,收了帕子,俯在他膝间,静静地落着泪。 幽觉喘着不多的活气,天地间落起雪,飘飘荡荡。 青蘅抬起头,仰望他:“放我一马,我以后再唱戏给您听。我会好好学的,会唱得很好听。” “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好看更好玩的戏子了。”她忍不住又唤他一声,“大伯哥。” 幽觉觉出几分气意、荒唐,唇角扯出个寡淡的讽。 他本该一脚踹开她,脚却未动。 只道:“小瑾,拉开你的妻。” 他累了,看戏看到没知没味,与药相比,是另一类苦。 太医急急赶到,幽觉闭上眼,慢慢呼吸着,也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 他的唇边流出一点血,青蘅看得痴了。 竟真是个死人啊。 妙。好。幸福。 瑾王扶起青蘅,青蘅回头招手而笑,赵元白走到她身边。 青蘅牵起赵元白的手,对瑾王道:“夫君别误会,他呀,只是旧相识。” 牵着他的手晃了晃,青蘅松开了,全心全意搂住瑾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元白面上没什么突出的表情,神态寡淡得能跟昏过去的皇帝比。 远走高飞? 被砍了翅膀,还想远走高飞。 赵元白又成背景板了。 曾经青蘅,是床头的美人画,雕刻的仕女像,屏风上的、春宫图上的……纸上生香。 甘愿装个死物。 如今却颠倒了。 死了的成了赵元白。青蘅搭理他,他就活过来。 不搭理,他就刻在床头,做盏黯淡的灯,照不亮青蘅与他人的贪欢午后。 瑾王犯不着吃一个太监的醋。 根儿都没了,拿什么跟他斗。 他牵着青蘅回家去。 他说是他思虑不周,没料到皇兄会做到如此地步。 青蘅道:“你忘了,快死的人是疯的。你把他当兄长,他看你,却只能看见你健壮的躯体。” “你我春宵夜夜,他饱饮吊命的药,不杀你我,也算仁慈。”青蘅故意上眼药,离间开来最好。 做她夫君,要甚么兄弟情谊。 瑾王说青蘅坏。 青蘅笑:“你怎么不跟着我唱。”说些不要兄长了之类的话。 瑾王摸摸青蘅的头:“吓坏了吧。” 是他吓坏了,还是她吓坏了……青蘅笑意渐渐消去。 瑾王道:“娘亲去得早,当初……” 瑾王没有说下去,只说陛下毕竟是他的哥哥。 青蘅道:“当哥哥的,侮辱你,你不在意。” 瑾王有点悲哀似的:“他快死了。” 死之前的畸形,瑾王不希望自己记住。 青蘅怏怏的,不想跟瑾王说话了。 马车里,瑾王抱住她,吻她,青蘅呆呆的木木的愣愣的,瑾王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原谅我,好不好。” 青蘅流下泪来。 “我、我真的不喜欢下跪,也不喜欢被凌.辱。王爷,原来你没办法保护我啊。” 青蘅灰心丧气。 瑾王吻她的泪珠,青蘅只当被狗啃了。 眼泪哗哗的,后怕涌上来,差点死了啊。 差点死了,也还是被她闯出条生路来。 该多谢老天,不,该多谢老娘。 娘亲什么都给不了她,金钱、权力、资源…… 可她生下她,如花似玉,一张皮囊。 这是娘亲的礼物,她要开开心心地接受。 握住这唯一的棋。 定生死。 好险,她竟然险些把夫君真当成出嫁从夫了。 夫君是什么。 她胯.下的马啊,千里马万里马,腿断了也得送她逍遥自在。 她竟险些动真真假假的情。 情爱是什么,欢乐一时片刻而已。 瑾王废不废物,与她无关。 有没有用,要看用在哪里了。 青蘅的泪渐渐止住,她微微笑起来,搂住瑾王:“王爷,没了你,我会寂寞的。” 青蘅动了杀心。 她搂着他,亲他,心里却想着扭断他的脖子。 青蘅毕竟年轻,还做不到完全遮掩心情。 瑾王抚过她脊背,轻轻地哀悼。 新婚夫妻,同床异梦。 次日清晨,人还没醒,冷意已蜿蜒着爬上来。 窗子不知何时被吹开了,留了道缝供风穿流。 青蘅捋过长发,一个人披上衣衫出了门去。 守在门外的步默欲问她去哪。 最终却一字未言,只不远不近地跟上了她。 青蘅哪里也不去,只是随意走走,看看清灰色的天滴溜溜地变白。 王府好大,青蘅走得慢,一步步丈量。 她路过王妃的院落,偏头看了刹那,想起自己杀了她的妹妹。 再多的情也洗成了仇。 她不想念王妃。 只念着她手里的剑。 青蘅来到了练武场。 架子上摆着好些武器。 青蘅弹琴般一一轻弹触过。 好些都沾了灰,王妃走了,这偏僻的练武场还是为她留。 第61章 青蘅握住一把刀,快刀当斩乱麻。 青蘅只能想象着杀猪比划。 不成体系,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日午后,宫里来了人,要青蘅去侍疾。 公公说,陛下虽觉得小姐说得毫无道理,却愿给小姐一个践行诺言的机会。 诺言? 青蘅想起自己胡说的伺候他喝药。 他怎么还当真了啊。 第33章 怨憎会 雪地里,车轮的痕迹从王府蔓延到皇宫,是长长的一条灰蛇尾。 青蘅下了车,尾也就有了主人。 天下间除了她,谁还能称妖精。她妖异的鬼魅的又在雪色里圣洁的尾,盘住了整个皇城。 里面的男人活该是她盘中餐,戏弄着尝尽,有的腥臭有的香,她挑挑拣拣入着口。 幽觉靠在病榻床头,乌幽幽的长发流淌。 他脸色白得不祥,带着死气。 十六岁登基,而今十年过去,苟延残喘到太医都觉得上天庇护的程度。 青蘅自殿外走来,见到他并不行礼。 只呆呆地看着他,像是无处落脚无处可藏的羞涩。 半晌,叫他一声大伯哥。 这声唤让幽觉又有干呕的冲动。 他察觉恶心,残酷,夹杂着风月情事,她故意的。 青蘅咬着唇,贼似的走到他身边,想从他身上偷东西般,犹豫了会儿,抱了上来。 “不做陛下的军妓。”她说,青蘅不要,宁做陛下的弟媳。 “我会好好地乖乖地陪着陛下,”青蘅抬眸天真而笑,“哥哥,我没有哥哥呢,夫君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 侍从已做好为陛下擦拭的准备,如此靠近,陛下定觉得恶心。 可怪哉。 陛下并未推开这女子。 幽觉道:“攀亲道故,你只会这些吗。” 青蘅摇头:“我是真心的。” “王爷忙碌,我却宅在大院子里,也没人陪伴。”青蘅说,“自小我就被关着,见到我的人要么把我藏起来,要么就想着把我踩到泥里去。” “我被灌了烈药,好毒的,疼了好久好久,下身流血,从此生不了孩子。”青蘅腼腆地笑,“我也还是个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哥哥护着我。” 灌药,好毒的……这些词触动了病中的皇帝,幽觉倏然想起他被下毒的年纪,和青蘅被灌药的年纪,一般大啊。 秋已尽,冬将临。十六未至。 青蘅微微嘟着嘴,很不满的模样:“都说女子初夜要流血,我的初夜给了一碗烈药。它把我奸了。” 她在最高贵的殿堂,说最粗俗的市井话,带着几分下意识的畅快,说着一碗药强.奸了她。 说女子初夜,说无关风月的情事。 说出来好像被奸的除了她,还有高贵的皇帝陛下。 她们该同病相怜,为何自相残杀。 不打无准备的仗,只显露些忧虑,步默便将往事偷偷地告诉了她。 过往里,藏着她的机会啊。 曾经的伤痛,也可以拿来用一用了。 青蘅搂着幽觉,给他顺气,幽觉并未咳嗽,只是身体冰凉,这么厚的衣衫也暖不了他的躯壳,青蘅只好拍拍他,哄着他,热乎点,别冷得跟冰块一样,讨人嫌。 幽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不推拒,不厌恶。 只是很安静。 青蘅看着他,嗔怪般:“军营里怎么可以有军妓,我记得好像是得从早服侍到晚,还得光着身子爬到长官身边。不像军营,像淫.窟。” 自己的危机刚刚过去,青蘅便想到其余女子的处境。 恨不得大家都解脱才好。 幽觉自不会答她。 一旁的公公解释道:“先皇在时是有的,陛下登基早就废除了军中营妓的旧例。” 十年来的军妓只有一个,便是那之前与侍卫私通的娘娘,去了三夜便上吊了。 陛下一向不喜男女情事,怎会容忍军中士兵夜夜笙箫。 好啊,青蘅心道,竟是拿前朝的律吓今朝的她。 故意使坏呢。 太医的药端来了,青蘅离了床榻,亲自接过来喂皇帝。 她哄着他:“陛下,好阿兄——” 话未说完,幽觉抓住了她手腕,汤液摇晃,青蘅蹙眉。 幽觉道:“你走。” 要她走,为何攥着她的手。 青蘅轻声道:“药烫,我吹吹。” 幽觉目光落在她唇上,有心剪断她舌,叫她无法巧言令色。 青蘅仿佛觉察出危险,将碗中药饮了几口,苦得眉头直皱:“陛下,好苦。” 她呆呆的,眼泪就要掉:“这么苦啊。” 掉泪会脏了幽觉的药。 幽觉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么。 寻常罢了。 青蘅破涕为笑:“陛下,我们喝过同一碗药,就像喝了同一碗酒,结拜了。” 她搂住幽觉的腰,询问他:“好不好?” 幽觉未答她,青蘅把这当默认。 帕子抚过幽觉唇瓣,她唤他:“哥哥。” 她跟并蒂莲一样缠着他。 指尖抚过他的唇,捧着他脸颊:“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陪阿蘅玩。” 第62章 她与他的距离挨得好紧,几乎要亲吻的程度。 呼吸间,药的苦涩纠缠不休。 青蘅知道,她又在给自己找情哥哥了。 却不能谈情,只能擦着情爱的边,说些看似亲密正经的话。 不能真当兄妹,也不能真的越界。 模糊着、暧昧着,他说不清,也看不清,最好了。 傍晚王爷进了宫来,在一殿里找到青蘅,说要带她走。 走? 青蘅笑着关上门窗,慢悠悠躺到床上,要王爷脱她衣裳。 “身上沾了药的苦气,”青蘅哀凄道,“换完衣裳才能走。” 王爷只好顺着她,哄着她,可衣服才脱了一件,青蘅的腿就搭上了他的腰。 她一勾,王爷就倒在了她身上。 青蘅眼睫含泪,砸疼她了。 王爷的手抚了上来,问哪里疼,他揉揉。 “坏家伙。”青蘅说,“偷吃你儿子的奶。” 她喘着气,送到他嘴边。 瑾王羞惭,要推开她,这是皇宫,不是王府。 可青蘅搂着他的头,要么亲,要么死。 她说着下贱的话:“我是你的军妓,我爬到您身边了。” “长官,快来享用。” 青蘅的声线妩媚欲滴,眼神却苍茫,她望着窗纸,那个人会从病榻上起来,来听听她的戏吗。 她已经在唱了,他可务必要听。 “一会儿,我还得去伺候长官手下的兵呢,长官不碰,可惜了。” 无名的怒火烧着了瑾王,他掐住她:“我一个,不够么。” “干坏我,”青蘅蛊惑他,“王爷,我坏掉了,就只能倒在你怀里。” 一把房中剑,砍破泥塑的像,从内里支离破碎,娇声连连,破庙外来了行人。 行人在风雪里站着,屋内热火烧,屋外风雪降,他却不进屋来,不一起藏圣像肚子里躲躲。 菩萨慈悲为怀,不会怪罪任何一个拿祂取暖的人。 进来啊。 到她身边去。 到她的腔道里,暖暖他湿冷身躯。 那些声音,情玉的渴,似无数的红花无形的洒下,与雪花交融着、飘摇着、纠缠不休,有的落在幽觉的肩上,有的落在他的脚边。 他听见她的喘息,听见她在阿弟的身下那样欢愉。 他摒弃了侍从,一个人循着气息走到这里。 漫天的雪意里,纯粹的冰冷里,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似一缕长长的线,总能勾到注目的人。 蜘蛛网已结好,她把网做床,唤着引诱着行人来到。 爬上她的床,亲近她,爱她。 再把血洒在她的网上。 幽觉看见屋檐上的白,也望见风中的雪茫,他忍着咳嗽,脸都微微红了,仿佛从台下走到台上,要给唱戏的人一个微笑。 看看他,为她憋红的脸。 看起来,是不是跟羞涩一样。 幽觉转过身离去,在路途中咳了起来,唇边溢出一道血痕。 滴在地上,真如红花开了。 青蘅明白行人走了。 一腔的暖意破了洞,她也似破了道口子,溢出香滟的情梦。 她无力地对夫君说:“王爷,你要快乐。” 她虚弱地笑着,用尽力的绞颤会耗费她的生机,她倒在床榻上,任由他搂起。 “我爱你。”王爷唤她的名,“青蘅,我们回去。” 回哪去? 青蘅想,回到十五岁、十岁、五岁,回到出生之前么。 王爷,青蘅做不到。 青蘅只能往前走去。 一路抛抛洒洒,只能留下自己。 只、留下自己。 青蘅最终也没有回去,只说要留在宫廷里伺候夫兄,直到感化他,让他同意婚事为止。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要王爷独自回,若想她,就到宫里来找她。 她会成全他的每一次情玉。 “我也好想你。”离别前,青蘅搂着王爷,“想跟你在一起,永远嵌合,天生一对。” 青蘅笑着吻上王爷的唇,王爷却没看她。 他看着来时的路,带不回自己的妻。 瑾王赌气般,退了一步。 青蘅笑着立着,并未上前,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瑾王道:“你还是怨我。” 青蘅笑意未减:“王爷,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我与你是爱别离,与陛下才是怨憎会。” “您别做怨妇,”青蘅说,“我亦如此。” 对一个人生怨,便叫他挤进了自己的心,好的坏的拉拉扯扯撕裂天地。 她不怨王爷,她只是需要王爷带给她偶尔的欢愉。 她能给他的,也只是偶尔的快乐。 所以王爷,你要快乐。 别求更多,她给不起,也不会给。 在情爱里,她们可以扮演一万个角色,世俗的不堪的下贱的赤.裸的,撕破所有的道德束缚,不讲廉耻不管脸皮,只是兴起观的嵌合,只是本能的极乐,如一刹花火,未绽放时心心念念,绽放过后一场空而已。 她喜欢看烟花,所以愿意一次次与他相逢,融合,极乐。 第63章 可乐景过后,行人各走各的路,各赴各的梦。 需要时,再相会。 不好么。 瑾王上前捧起她脸颊,粗暴地吻她。 像是要扭断她脖子。 青蘅睁着眼看他。 无辜又残忍。 瑾王咬破了她的唇,血腥味蔓延,青蘅这才闭上眼,装着与他沉迷。 一吻过后,瑾王走了,青蘅留在雪地里,缓了会儿,唇上的疼痛仍未止。 她得找个人看看她伤口。 疼疼她。 她浅笑着,笑扯得疼意更疼。 青蘅转身朝帝王寝宫走去。 第34章 错觉 此乃无名之山,无路可攀,高入云端。 幼时,月溶与玉喑便在此习武。 他们上山时在师父的背篓里,看师父仗剑飞檐走壁。 上得高山去,庙宇几座,田地些许。 这么高的山,竟也有植物可生存。 师父说,原本这山直入云霄。许多年前祖师当空一剑,这山便拦腰折断,自此通天路绝。 仙界与人界从此分隔,一个越飞越远,一个越沉越低,再不复相见。 山顶的平地还遗留祖师的剑气。非杀机,蓬勃的生气莹润,这才能在寒冷贫瘠的土地里种出食粮。 玉喑不信,这些古老的传说总是添砖加瓦,把自己高高地抬。 师父只是微笑着让他把土翻了,小娃下不了山没了食物可就要饿死。 玉喑臭着脸挖土刨坑。 月溶站在田埂上问师父,为何要有那一剑。天上人间为何要分隔。 师父道:“你问我,我也想问问咱们的好祖师。” 微笑着的师父微微咬牙切齿,他也想飞升呢。 月溶笑起来,师父也笑起来,唯独玉喑臭着脸脏着手看不惯,攥起土就往田埂上砸。 师父轻易躲过,月溶未躲,却也毫不在意。 月溶、玉喑两小娃重病濒死,师父来到家里,招摇撞骗,说是月溶、玉喑投错了胎,本该是女儿郎,偏偏生成了男人,地府这才要强召他们回去,饮下孟婆汤重入轮回。 当爹的听到这话便拿起扫帚赶人,师父轻飘飘一躲,姿势飘逸潇洒,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韵。 夜间,两娃眼看着就挺不过去,李爹死马当活马医,找来几件女娃衣服换上,倒真叫两娃挺过了这难熬的冷夜。 罢,罢,李爹赶到城外破庙,恭恭敬敬请来了师父。 只道:“若能救得我儿——不、我女性命。” 李爹砰地跪下,叩拜道:“您要什么,我掏心掏肺也给您寻来。” 两娃病重,一个脸煞白发冷,一个脸通红发热,师父微笑道:“她们与我有师徒缘分,我这才下山来。” 于是一个背篓背起两个娃娃。 直到她们长大,能够自己仗剑下山,这才归家去。 山底,月溶将玉喑缠在自己后背,拔剑,循着石凹石凸上山去。 玉喑已没几口气好活,他无力道:“大姐,我若死了,你就把她杀了,陪我。” “重入轮回,她也得来。”玉喑说着遗言,月溶只听着,并不从。 接近山巅时,清气蓬勃,玉喑仿佛被灌了几口生机,缓了缓,头一次,玉喑竟有些相信师父胡说的古老传说了。 师父见他们回来,见玉喑身上的血。 仍然微笑着。 仿佛玉喑只是滚了一身泥,需要他洗洗。 玉喑恨:“我都快死了,您能不能哭会儿。” 月溶放下玉喑,行了个佛家的礼:“师父,我们回来了。” 师父微笑:“都说了,要做女人,非得惦念男儿身,这不,哎呀呀,惨。” 玉喑没惦念,他只是……只是用男儿的手指碰了个女儿郎。 虽行的男儿事,穿的却仍是女儿衣衫,难道这也不能蒙混过关? 师父为他疗伤时,随意说道:“月溶心性静,为雌为雄皆心静,桎梏里也得几分自由;而你不甘不从,怨恼、怒恨,死气蔓延。” 玉喑嘶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我做男儿又如何,难道真有个老天盯着我。” 师父微笑:“天崩地裂,乱世在即,原本的卦象我已看不清。你若执意男儿身,便去吧。于天地里闯一闯,生死不过一线之隔,何必哀惧。” 师父说这话时,唇角溢出血来。 说了不该说的,便伤心动肺。师父叹口气,随意擦了擦:“我以后,不再算卦了。” 算了又如何,既定的当真就定下吗。 天意难测,凡人何必去探究天命,顾好今时今日,岂不快哉。 师父已百岁之龄,鹤发童颜,瞧上去只是个少年白的青年人。 天将大乱,血流漂杵。福泽深厚之人于乱世前安详死去。 大限将至了。 帝王寝宫里。 王爷喜爱的女人带着唇上的伤缓缓走到帝王身边。 她未曾洗浴,身上便染上了其余的气息。 那幽幽的体香被帝王的好阿弟玷污了。 她坐到床榻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幽觉饮过药,身上皆是苦气,青蘅慢慢倒在他的腿上。 第64章 “哥哥。”她唤他,“您会为我做主么。” 她的长发如水淌在他的病榻,眉眼笑着,唇上的血迹渐干。 “王爷把我弄疼了,”她说,“您看,我唇上都是伤口。好疼的。” 幽觉的目光垂下,盯着她的唇,确实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已经凝合。 正如她绽放的身体此时已闭拢,含羞的草。 幽觉唇齿轻启,说她:“脏。” 青蘅哀哀地笑起来:“陛下不可以这么说我。” 青蘅抚上幽觉的手,带着他的手指触碰唇上的伤。 “很软的。”她说,“很暖。” “我是蚌。”她笑着含住了幽觉的指尖,暖得幽觉颤了下。 他该抽出手来。 却只是静静坐着,看着她。 看着她在他面前喘起来。故意的,流着泪,吐掉他手指抱住他。 “你羞辱我。”她无端地指责他,缠着他,而后刹那便离他而去。 青蘅背对着:“我回去了。” 她衣衫不整,裙摆微长,乌发流淌,像一条浴在水中的黑蛇。 吞不下猎物,便说着要远走。 在她真如蛇般急行几步,诡异、优雅、一个圈套若隐若现之时。 幽觉恍若看见水面上的月光,她把月光圈在身边,做衬托她的影。 如她所愿,幽觉道:“站住。” “药尚熬煮,你走了,视为不敬。” 青蘅扭过身来,眼睫上滴着泪珠,吓坏她了,还是愉悦她了,青蘅不给答案。 她只是快步回来,抱住他,喊他:“哥哥。” 耳鬓厮磨,她说哥哥,我若脏了,您替我洗干净。 别嫌弃我。哥哥。 她唤他:“我没有亲人了。爹娘死得太早,我快记不清了。” “哥哥,”她垂着泪凝望他的眸,“照顾我,喂养我,我就是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面颊:“您是天下的帝王,当拥有天下间所有美丽的珍藏。” “我,”她咬着唇,羞涩,又很快浅笑,“美丽配得上我,不是么。” 幽觉看着这心如蛇蝎的女子。 他可以打她一巴掌,让人拉下去,划破她的美丽。 正如阿弟,刺穿她的身躯。 他可以挖下她美丽的眼眸,砍下她的手,分割她的躯体,在祭日里拼合。 杀了她实在太过容易。 留下她,却要费心。 幽觉捂住青蘅的眼睛,问她:“老弱病残,你都喜欢?” 青蘅犹豫了。若说不,幽觉便是弱与病。 若说是,把她赏给其他人可不美妙。 青蘅只好乖乖道:“陛下折磨我。” 她的眼睛干涩,流不出泪来。 “我一无所有,陛下要掏空我么。”青蘅乞怜,“失我魂魄,再美的皮囊也要丑下去。” “黯淡无光了。”青蘅跪坐在他腰间。 幽觉垂下手来,让侍从取来今年的贡品。 那十二颗极其稀有的南洋珍珠。 一个个盒子打开,青蘅的心飘忽到过往。 杀戮的开端,赵元白欲送她的珍珠,说是贡品运到京城了。 而今,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美丽、丰润、无瑕。 幽觉说,既是蚌,不能无珠。 他亲自洗净。 青蘅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欲逃。 幽觉也不拦她。 只细细地清洗圆润的宝珠。 青蘅蹙眉,暗恨。 幽觉倏然微笑。 笑意寡淡,却真实。 “你以为朕,要把这些珠子塞到你那银秽之地。”幽觉说,“脏了朕的礼,不敬。” 青蘅抬眸,他当真没有那样的意思? 若没有,干甚要吓她。 幽觉低声道:“无论多银秽的交.合,朕早已见过。” 拜父皇所赐,好玩的不好玩的听也听了见也见了。 贵妃娘娘凄美银玉的脸,失掉神采的眼眸,一次次令他恶心。 或许恶心的从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他的父亲。 幽觉将珍珠洗净,用绸缎包裹,递给青蘅:“若唤朕阿兄,就不要引诱朕。” 他安静地看着她,眼里并无情玉。 “朕不喜。” 青蘅迷茫,不信,一点点无措。 情玉是她惯用的手段,身躯是她的武器,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想要。 除非,青蘅脱口而出:“你不行。” 幽觉笑了起来。 乐不可支。 青蘅懊恼,她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熬煮的又一碗药好了,幽觉倦怠地半阖眼眸,摆摆手,让青蘅下去。 青蘅不走。 她不信。 她的手抚上不该碰的地方,幽觉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纵容她。 滚烫发热屹立,青蘅仿佛被烙铁烫到,一下子松开手忙不迭地逃,踉跄险些摔倒。 珠子散落一地,洗干净的珍珠,脏了。 青蘅红着脸,红着眼,是他羞辱了她。 还是她羞辱了自己。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 干涩的眼眶起了雾,春水率先落到她的眼,又落到尘土去了。 第65章 青蘅回到那张还缠留情爱气息的床榻,嚎啕大哭。 哭至一半,青蘅不甘心。 青蘅要做百折不挠的青蘅。 她擦擦眼,洗把脸,又冲到帝王寝宫去了。 药都温了,帝王仍未喝。 倦怠地阖着眼眸。 青蘅接过药碗,坐到床榻边,哄他:“哥哥,喝药。” 勺子舀起一口,青蘅先尝了,苦得皱巴巴。 幽觉睁开眼正看见这场景,唇角微微扬。 竟有些快乐模样。 青蘅撇嘴:“哼。” 手却很稳地喂他喝,苦点好,她只苦一勺,他要苦一碗又一碗。 苦死他。 药液是温的,幽觉的眼神似乎也回温起来。 错觉。 第35章 吃糖 出寝殿,青蘅看见赵元白,扫着石板上的雪。 她走近他,靠得太近就能听到他的呼吸。 太安静了。 她扯出个笑来:“你为皇帝扫,还是为我扫啊。” 赵元白掐住了青蘅的手腕,攥得很疼。 青蘅身上宽大的氅衣,遮挡住他们的相合。 她笑:“你要送我的珍珠,陛下送给我了。” “好大、好亮,确实很漂亮。”青蘅从怀里取出来,捧着给赵元白瞧,“你要花心思给我的,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我手里。” “除了送的人不是你,我,”青蘅说,“我没缺少半分。” 她试图刺痛他,可赵元白只是攥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青蘅笑:“原来你成哑巴了。” 雪又落了,他才扫干净的地又堆起雪来,永远也完不成的清扫。 他说他有他的报应,他受着,坦然地不知廉耻地毫无愧疚地受。 他松开手,拂去青蘅肩上的雪:“你只要看着就好。” 做个局外人。 “你信佛了?”青蘅笑,“竟相信起报应来。” “我偿清我的孽,”赵元白笑,“也替你担几成。” 青蘅本想说她可没杀人,忽然想起还是杀了个的,只好道:“几成不够,你把我的报应都抢去,都替我受了。我啊,是要过好日子的,一丝一毫的不痛快都不要有。你是好心人,你成佛了,你把我的痛都拿去,我会爱你的。一点点。” 赵元白却道,恨他,别说爱他。 丝毫都不要有。 “你觉得我会心疼?”青蘅眨了下眼,“你太天真了。” 赵元白轻柔笑着:“你爱我,我会疼。” 青蘅一下子湿了眼眶。 她傲慢地抬眼,转身,不肯掉泪。 太监捡起来洗净交还的珍珠,又落了一地。 她没捡。 她不稀罕。 赵元白扫着雪,看着珠光在雪堆里埋,他蹲下,一颗颗捡起来。 每一颗,都像箭头,说万箭穿心过了。 疼还是疼的。 夜晚,洗漱罢,青蘅本该睡觉。 她却披着大氅来到帝王床榻。 她说她怕。 “哥哥,”青蘅爬上床,可怜状,“夜好黑,夫君不在身边,我怕。” 幽觉知她说谎,却准许她上床。 青蘅不知为何,白日里藏起来的泪到晚上就无处可藏。 她搂住幽觉的腰,说想吃糖葫芦。 “哥哥不知道,我娘走之前,说会给我带糖葫芦的。可她走了,”青蘅泪水滴滴掉,“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才十岁,”青蘅说,“我十岁就再也吃不到阿娘带的糖葫芦了。” “阿娘怕我过不好,还是给了我礼物。”青蘅攥着幽觉的手抚上自己面庞,“很漂亮对不对,价值连城对不对。” “我能吃饱是不是。”青蘅哭闹,“可为什么在你这失效了。” “你不给我。”青蘅打他,“不给我糖葫芦。” 幽觉明白,青蘅不过是借题发挥。 许是见着从前的少爷成了这宫里的扫雪奴,难受。 她却不承认。 想都不愿想。 只在夜里想阿娘。 阿娘陪她的那些年,另一个人,不也陪着她么。 她在想谁啊,她分不清。 幽觉眼神示意下,便有公公去找御厨。 他静静地靠坐床榻,任由青蘅哭闹。 青蘅叫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朕听着。” 青蘅不肯:“你觉得我很天真是不是,我很傻,很笨,很可怜。” 幽觉道:“愚蠢、傲慢、自视甚高……” 幽觉如实点评。 青蘅捂住他嘴,恨他:“谁让你说的,我要你夸我。” “我先夸你,”青蘅给甜头,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老实道,“你长得很好看。” 就是苍白了些,褪了色。 “比我差一点,可比大多数男人好看太多。”青蘅又道,“玩心很重,不把人当人,这是你的权力。” “病弱、苍白,这是你的风韵。”青蘅轻轻笑起来,乐得倒在幽觉怀里,“哎呀不要说了,像在评花魁。” 第66章 幽觉道:“花魁?” 青蘅自知失言:“我啦我啦,没说你。” 幽觉唇角又微微地有了向上的弧度,青蘅瞧见了,指尖碰了碰。 幽觉静静地等她碰完,才攥住她捣乱的手。 青蘅垂眸,泪慢慢止住,她道:“我也说不清,你不喜欢我的美色,我反而有点安心。” “坐怀不乱,你要成圣了。”青蘅笑,“是我帮你成就的,不要忘了照顾我。” 冰糖葫芦好了,幽觉取过一根,递给青蘅:“你的赏。” 青蘅不接,她不需要赏赐。 幽觉迟疑了会儿,试探:“你的糖?” 青蘅这才笑眯眯接过,一口一个:“你也吃,药好苦,我们都吃点糖。” 幽觉不吃,青蘅塞了一个给他。 幽觉微蹙着眉尝了。 竟也不赖。 青蘅抚过他眉心:“吃糖,要开心点。” 把药的苦都驱散。 只留下甘甜。 “你拥有好多好多,”青蘅直白道,“我也想要。” “我会照顾你,”青蘅跟他交易,“你也照顾我,好不好。” 过了半晌,幽觉才道:“你是王妃,阿弟会照顾你。” 青蘅道,还没成婚,算什么王妃。 “我见着更好的了,我就想要更好的。”青蘅质问他,“你不是最好的吗?” 幽觉只笑着。 皇权是,黄泉也是。 他不是。 漱了口,幽觉口腔里的甜淡了。 习惯了苦,不觉得甜是甜滋味了。 青蘅不想甜味散,却怕牙疼,只好老老实实漱口。 她搂着幽觉的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王爷见到,要杀我。” 幽觉道:“那就杀你。” 青蘅气:“你不拦?” 幽觉道:“不拦。” 青蘅疑惑了。 怎么不按套路走啊。 幽觉又笑起来。 听着唱戏人的戏,真真假假,真真切切,哀怨泪流。 他听得情真,心却安静。 青蘅不准他笑,又看她笑话了。 不要,不准看她笑话。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我的眼泪不够真实吗,我流泪的时候不好看吗,”青蘅委屈,“我妆都卸了,情真意切,你却笑。” 幽觉点评:“走身不成,走心了。” “只可惜是颗七窍玲珑心,四处漏风,兜不住情。” 损她,又损她!当皇帝了不起啊。 你是看客,我还名角呢。 青蘅微笑:“我说过会给陛下唱戏听,唱得如此动人,尽职尽责,忠心耿耿。” 她越挫越勇,绝不服输。 “明天,再给陛下唱新戏。今天我要睡觉了,”她打了个哈欠,“好累。” 她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装得不像。 可没过多久就真睡了过去,呼吸声小了,殿内安安静静。 幽觉侧身望她。 望这女子。 天真古怪机灵怯弱,又天不怕地不怕死也要赢。 他轻叹一声,给她盖了下被子。 没过一会儿,又把盖上的被子掀开。 他不照顾她。 若得了风寒,那就在夜里死去。 可临睡前,幽觉又把被子分过去了。 等不好玩了再死,没戏唱了再亡,不急。 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 梦里有妈妈搂着她。 她看不清妈妈的面容了。 路途太远,死去的仆从太多,除了老爷的尸身拖了回来,其余的都埋在当地了。 可她知道就是妈妈搂着她。 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 妈妈不温柔,一点都不温柔,可是也有温柔的时候。 她会抱着她,哼起不知名的歌谣,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乐意抱着她。 那时候青蘅只是个小孩子,很小很小都不记事。 再漂亮的小孩子也只是个孩子,带不来什么价值。 赵宅里又多了一个家生婢,等大了就配给奴隶,再生一串小奴隶。 所以阿娘恨。 也恨她。 直到她被挑中送到三少爷身边当丫鬟,有了一丝一毫不做奴隶的可能,妈妈的恨意才消减了几层。 冰冻三尺,她快看见冰层后面的阿娘了。 可她死了。 死得毫无价值。 人的命太脆弱了。 而她要活。要活得很好很好。 谁有最好的,她就抢过来,毫无廉耻、鄙弃道德、没脸没皮只剩骨架也抢过来。 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她。 第二天她在宫里溜达,碰见了皇后娘娘。 她突然就好想使坏,她说坏话。 她笑着对在宫宴上保护她的皇后娘娘说:“我喜欢你的位置。” 她希望皇后娘娘骂她一顿。 可皇后娘娘只是柔柔地搂过她,擦她眼下的泪。 “别哭。” 青蘅忍不住了,一定是做了噩梦,吓坏她了,她才会一边找茬一边落泪。 第67章 她回抱住皇后,哭得好大声。 “我想阿娘了。” 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试探皇后,还是诉说真情呢。 她也分不清了。 “娘娘,你要骂我。” 皇后不骂她,只说这位置冰冷,不值当。 她捧起青蘅的脸蛋:“还是小孩子呢,哭鼻子。” 她取出帕子给她擦:“我家阿妹若还在,跟你一般大了。” 皇后娘娘的妹妹幼时重病去了,她还记得妹妹攥着玩具不放红通通的脸蛋。 那玩具是弟弟的。妹妹抢,被骂了也要。 皇后娘娘温柔笑着:“这位置不是玩具,不好玩的。” 说得几分凄凉。 青蘅止住了泪,怔怔地看着她。 “回去吧。”皇后娘娘劝,“回王爷身边去。宫里冷。” 不要再多一个守活寡的妃子。 青春年少,都耗费在这红墙之中了。 最好的位置,从来就不是皇后的位置。 小孩子,看不清。 皇后娘娘摸摸她的头:“头发都没梳,就跑出来玩了。” “来,”皇后浅笑,“到我宫里,我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青蘅不去,问:“有多漂亮。” 皇后笑着挽起她的手,穿过清香的梅园,折了一枝:“梅枝为簪,比皇宫漂亮。” 青蘅坐到了皇后的梳妆台前。 镜子里她们的面容交相辉映,春来了,比春花更盛。 娘娘的指尖沾上口脂,抹在她唇上。 香香的。 阿娘。 她的泪又要落下。 闭着眼,藏住了。 第36章 赐婚 她睁开眼时,镜子里是自己的面庞,却又好陌生。 她怔怔的,眨了下眼,镜子里的人也眨了一下。 皇后娘娘笑:“是不是看得呆了。” 多美啊,娘娘也望向镜面,她轻声说:“我瞧见你第一眼,就想好怎么装扮你了。” “小时候妹妹的衣服都是我缝制的,用上好的绸缎缝漂亮的衣衫,她的辫子也是我扎,”娘娘笑得很开心,眼亮晶晶的,有点撒娇韵味,“如果我有孩子,我也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不做皇后,我会是最好的绣娘,女孩儿穿的衣服、化的妆、扎的发髻,由我出手,整个京城都会注目。”皇后娘娘说,“你也会看过来的。” 皇后在对她说心里话,青蘅反而找不到言语出口了。 五味杂陈。 她垂下眼眸。 皇后轻轻抬起她下巴:“有时候,命真的说不清。” 头几天,妹妹还闹着要穿新衣服,她没缝制好,哄着妹妹再等等。 不过几天,妹妹就在夜里去了。 新衣裳裹着她的尸,入棺材,投胎去。 “我就想着,当时妹妹要弟弟的玩具,被阿娘骂,我该帮妹妹抢的。弟拥有的那样多,妹妹想要一个,是刀又如何呢。”皇后娘娘眼眶含泪,“我拿针,是我欢喜。妹妹要玩刀,也该随她去。一把木刀而已。” “木刀而已啊。”皇后娘娘笑着抚上青蘅面庞,“你好漂亮,我的妹妹长大不会如你这般美丽,但她的力气一定比我们都大,拿刀拿剑,轻而易举。” 下葬前一夜,皇后娘娘拿起刻刀,做了好几把木刀木剑,划得手都出血了。木刺扎入手中,疼得不够厉害。 阿娘哭着也不再管她。 只唤着幼女的名,让女儿回来。 第二天皇后捧着沾了血的木武器,轻柔洗净,妹妹抢不到的,姐姐做。 可做不了玩具,只能当做陪葬品了。 “我看到你,老是想起我妹妹。”皇后笑着,“你别怪。我老了,老是想起过往。” 皇后不过二十来岁,正是青春时候,怎么就老了。 青蘅看不见皇后面上有一丝一毫的皱纹。 是她的心起了涟漪,树断了年轮。 青蘅慢慢站起来,抚上皇后的脸。 她说:“我看见你的眼睛,好年轻。” “皇后娘娘拿针好,拿刀好,年老也好,”青蘅不太习惯地滞涩了会儿,她还不会安慰人,搜刮着语言都无味,半晌她掷地有声道,“我还不知道娘娘姓名,能知道你的名字就更好了。” 她不想她藏在皇后这个名头的背后。 告诉她名字好了。 青蘅会记住的。 “乔镶,”皇后的泪流了下来,“我叫乔镶。” 父亲说她是镶嵌在乔家名头上的珠宝,让乔家更闪耀。 她宁愿自己镶嵌在妹妹的墓碑上。 “我是青蘅,”青蘅笑着,“我记住你的了。娘娘,好美。” 青蘅抚着乔镶的泪,滚烫的泪水在冬日冷得太快。 触感只剩冰凉。 青蘅突然不想留在宫廷了。 宫廷的美浇灌了太多人的血泪。 就算勾上皇帝,做一个皇后—— 在她面前无助泪流的,也是皇后啊。 皇后娘娘光彩照人。 而她要做的,是人。 这些日子被帝王的权势吓到了,昏了头,她该回去了。 第68章 从皇后娘娘的殿中出来,青蘅走得远些,回头再望时,只觉这华美的宫殿像一座坟墓。 美丽的皇后、苍白的帝王,一切都褪了色,成了乱葬岗呼啸的风声。 青蘅去梅园摘了一枝梅,作为离别的礼物。 她要的回报,是幽觉赐下婚书。 她走得很慢,一路走一路空茫,脑海里混杂着万般思绪,却凝不成一个主意。 四处都有路,她却茫然了。 天下这般大,何处是自由之道。 在宫廷,还是山野? 青蘅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风来去。 半晌,她呼了口气,攥着梅枝微笑着朝帝王寝宫走去。 妹妹大了要嫁人,哥哥一定要同意啊。 青蘅静悄悄走进殿内,幽觉仍然察觉了她。 抬眸看她。 今天的青蘅有些不一样,连一向谨慎的常辛都无法挪开眼眸。 已经足够极致,偏偏添砖加瓦,是贼心不死,又来蛊惑他吗。 幽觉猜错了。 青蘅走到床边,却不是爬上床,而是跪坐下来,献上梅枝。 她唇齿轻启:“陛下,我给您摘的,好看么。” 幽觉不知她又在唱什么戏,目光扫过梅枝:“尚可。” 幽觉不接。 青蘅只好放在他身旁。 “哥哥,”青蘅抬眸,“你说得对,我是王妃,王爷会照顾我。” “我长大了,想嫁人了,哥哥送我出嫁好不好。” 又是一场新戏,以进为退。幽觉这般想着,自是随意地说了好。 可青蘅却要婚书。即刻赐婚。 幽觉看向青蘅的眼睛,分辨这出戏到底什么时候落场。 青蘅静静地受着他的凝视。 良久才道:“我想要出宫去了。” 要出宫了啊。 也好。 别在这闹腾他了。 戏虽好,听得多了也疼。 “那就去吧。”幽觉说着。 青蘅仰望他:“没有赐婚的圣旨,我回去得不明不白,会叫人看不起的。” “哥哥,”青蘅笑,“送佛送到西,我以后不烦你了。累一时写个圣旨,一劳永逸。” 莫名的怒火如盐铺了一层洒在雪上。 是在玩弄他,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赐婚,还是又想着什么新花样了。 青蘅亲昵地喊:“哥哥。” 她说:“我以后还是会到宫里来的。我还会好好治病,给王爷生孩子,皇家不会绝后,我要做大功臣,您所有的顾虑我都会考虑。” 幽觉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青蘅赶紧趴下。 幽觉手掌颤了下,仍在原地,青蘅微微抬头,意识到自己躲得过早,像是嫌弃,羞涩地笑:“腰疼,没坐住。” 幽觉像被打了一巴掌,脸上泛起潮红。 他道:“把你干烂了,你也生不出孩子来。” 他羞辱她。 看客又坐在台下,冷眼旁观了。 只是忘了主语,忘了人名。 青蘅加上了。 “王爷干不坏我。”她老实说,“民间有话,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春水泛滥,只怕淹着王爷。”她说些没分寸的荤话,没脸没皮,“一晚上不行,就十个晚上,十晚上不行,一百天,早晚种出种子,开花发芽,生出孩子。” 她表忠心,眉眼弯弯,荒唐里还是那么好看。 幽觉冷眼瞧她:“泛滥?” 他倒想看看,到底如何泛滥。 幽觉闭上眼,缓了缓,道:“你别糊涂了,喝醉酒了就去醒酒。” “没喝酒,”青蘅委屈,“我就想嫁人。” “嫁给陛下的弟弟,就跟陛下好近了。”青蘅轻声道,“您不会娶我,让您的阿弟娶我,不也是一件乐事么。”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两情相悦,给您生一个孩子。您需要,大雍需要。”青蘅说着胡话骗帝王,她才不要生孩子,先把大饼画得足足的,灌饱这皇帝再说。 可幽觉倏然掐住了她脸颊,掐得好狠,她都说不出话了。 幽觉质问她,却没出声。 青蘅安安静静,不逃不避。 她这样好看,要看就看,她不怕。 “那档子事你就这么需要,比娼妓下贱。”幽觉松了手,口吻轻淡地贬低她。 青蘅揉了揉脸颊,点头又摇头:“需要。但不下贱。” “如果哥哥想试,我愿意陪陛下一试。”青蘅道,“你可以脱下我的衣衫,摸我。” 幽觉笑:“把衣服脱了,从这里走到王府,朕就给你赐婚的圣旨。” 青蘅听了,也笑:“好啊。只是恐怕许多人的眼,都要被王爷挖掉了。” 她不会冻死。 她也没有廉耻。 青蘅站起来,不急不缓解衣衫。殿内伺候的都战战兢兢跪了下来。 件件衣衫滑落,只剩单薄里衣时,青蘅的手仍未停。 “够了。”幽觉道,“不过是个贱人,可惜我的好阿弟。” “要配你这个低贱之人,无端折辱了他。” 青蘅浅笑着爬上床,搂住幽觉的腰:“哥哥,别这么骂我了。我爱你的。” 第69章 她轻声呢喃:“我对你是打开的,你看见我了,我也看见你。” “你想要我,”青蘅轻笑,“却又不要我。” “我都软在你怀里了,”青蘅委屈,“也不碰碰我。” 幽觉本该推开她。 却只是受着。 青蘅眨了下,试探地慢慢地吻上他脸颊。 幽觉未躲。 青蘅轻柔地吻过,轻声道:“你会成全我,是么,哥哥。” 幽觉没看她。 过了许久,才让她穿起衣服,滚出去。 青蘅见好就收,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慢悠悠走出殿门。 过了小半个时辰,冻得跳脚,常公公终于捧着圣旨出来了。 常公公道:“姑娘,奴才陪您回去,宣告陛下旨意。” 青蘅听了却也不怎么开心,转了一圈,裙子翩翩,做出个开心模样来。 “好。”她笑眯眯,“满意极了。” 殿内凌乱的一切与青蘅无关,她坐上马车回王府。 干柴烈火,旨意宣告完毕,青蘅便与瑾王滚到了床榻上。 瑾王骂她:“不折手段。” 青蘅只叫着、喘着:“干死我啊,王爷,夫君,青蘅不怕。” 瑾王如她所愿,格外凶狠,真的要被.干.坏了,她说得还是太信誓旦旦,忘了给自己留余地。 愤怒的王爷不可同日而语,她低估了夫君啊。 为这低估,她格外的爽快,开始乱说话:“夫君你不知啊,你的阿兄坐怀不乱,我都要脱光了他都不看。” 瑾王怒火烧了起来,青蘅真要死了,求饶说错了,真错了,呜呜着:“夫君,我乱说的,我就爱乱讲话啊,别——” 这房间四处留痕,十八般姿势上演,豆在釜中泣,烧得四处狂乱,青蘅只觉被贯穿,插.在了天上人间,人人来看。 看,那不要脸的,挂在那了。 羞,不穿衣裳,羞。 她的微笑和她的泪一同浮现。 看起来又像庙中的神像了。 瑾王抚上她面庞,柔和的、珍惜的,又很快掐住她脖颈,直逼得青蘅脸通红,才慢慢松开了手。 他说:“我会杀了你。” 瑾王一字一句:“与他人苟合,你就得死。” 青蘅笑:“就凭你。” 瑾王微笑,抚过青蘅的山峦:“别怕。” 瑾王低贱地低下了头去。 直吻到春水湾。 放了狠话,给点甜头。 青蘅夹住了……她要死了。 好荒唐的死法。 浪死了。 乐死了。 臭名昭著地死了。 她死在快乐里。 王爷一定也要死啊。 别留她一个。 天快亮时,瑾王拥着青蘅,两人无话,只在被子里相拥取暖。 窗外赤.裸.裸光秃秃,什么都败了。 他俩也赤.裸.裸光秃秃,却什么都盈满。 情玉、欢喜、倦怠。 一对相识的旧人,大婚便要成新人。 夫与妻,一体了。 第37章 春宵 良辰吉日,镜子里的青蘅已是新娘模样。 繁复华美的婚服,价值千金的婚冠……可以买下一万个幼时的她。 阿娘能够幻想到的最奢侈的梦,也不过是女儿当上三少爷的姨娘。 看看她如今浑身的光彩,哪里还能看出来家生婢的曾经。 阿娘,要为她高兴。 青蘅眼泪落下。 该高兴。 她跟提线木偶一样,走着婚礼的流程。 累、饿,她渴了。 她听见好多的声音,又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 浑似置身雪地里,四处遍寻,寻不见一人。 只有漫天的冰冷牵连、牵挂,试图牵动她的心。 天地雪色白茫。 高堂空无一人,帝王未曾参宴,夫妻相拜,礼成。 小小的青蘅一步一步,从汤城三少爷的院落走到京城瑾王府,她长成大姑娘了。 掀开盖头,其余人都下场。 瑾王问她,为什么不高兴。 青蘅疑惑,她不高兴吗,怎么会,她很快乐。 她微笑:“没有。” 门窗闭拢,交杯酒醉,瑾王抚上她脸庞:“撒谎。” 青蘅眨了下眼:“没有。” 瑾王难过道:“撒谎。” 青蘅看着他目光里的哀戚:“这是我们的喜事,我在替你快乐,你在替谁悲哀。” 瑾王微微偏头,扯出个笑来:“总觉得你在不高兴。” “怎么会呢。”青蘅笑,“我没有理由。” 瑾王抚过青蘅的唇:“自从你进了宫,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青蘅搂过瑾王:“脱我的衣裳。” 瑾王却不动:“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除了情事,就相安无事。” 青蘅倏然发了怒,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草我,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瑾王推倒青蘅,拔出匕首,粗暴地划破华美的婚服:“划疼你了,你就叫。” 青蘅骂他:“疯子。” 瑾王动作粗鲁,用的力却小,青蘅颤了下,他流下泪来,扔了匕首,倒在她怀里。 第70章 “杀了你。”瑾王说,他才快乐。 青蘅讽刺他:“我都在你身下了,你还不满足。你是我的夫君啊。” “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干我了,怎么,腻了?” 瑾王吻她的眉眼:“你和恶人没差别,比囚徒自由。” 匕首的金鞘粗暴捅入,带出血来,瑾王道:“良辰吉日,青蘅,我的妻。” 他问她:“满意了吗。” 青蘅疼得浑身战栗,她要杀了他。 眼泪颗颗冒出来,瑾王只是冷漠瞧着。 青蘅涌出浑身的力,爬下床捡起匕首,对准瑾王。 瑾王不反抗:“杀了我,你也死。黄泉夫妻。” “疯子,”青蘅大骂,“疯子。” 瑾王蓦然笑了,他扔掉沾血的金鞘,下床来,吻她。 欲.生.欲.死。青蘅拿着的匕首落了地。 瑾王抚过她眼尾:“以后再跟皇兄牵扯不清,我是真的会杀了你。” 瑾王承诺:“我也许你杀我。公平交易。” 她以为她在宫廷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当真丝毫不知情么。 “跟着皇兄不过守活寡,银荡如你,受不住的。”瑾王笑,“妓.女、贱人。” 又吻上去:“我也是你的贱人。” 青蘅心道:又疯了一个。 都是些他爹的疯子。 孽根裹上药,成了药杵,说要给青蘅疗伤。 青蘅一巴掌扇到瑾王脸上。 瑾王嘴角出了血,他浑不在意地擦了下,轻柔道:“怕什么。” 随即就杵进去治疗他的病人了。 青蘅又打他一巴掌。瑾王用的力就更大。 青蘅疼得受不住,眼泪直掉。 “不要了。”她说,“我不要了。” 瑾王抚过她的泪,只道:“迟了。” 第二天青蘅下不了床,蜷在被窝里谁也不搭理。 御医送来药,说是助生育的。 青蘅笑着接过,狠戾地砸了。 “再送这些来,砸的就不是一个碗。” 青蘅又痛又恨,又带着几分畅快。 都是些疯子、贱人,都是混账,都是死东西。 只有她鲜活。 只有她值得活。 宫廷里。 幽觉的病重了几分。 许是昨夜风寒,他命人开了窗。 青蘅送的那枝梅已渐渐枯败、泛黄、干涸。 插在窗台边的花瓶里,幽觉想让梅透透风。 从树上折断就已经死了。 他在期待什么。 吹了一夜的风,也只是叫残枯的花掉落,徒留空枝罢了。 饮完药,幽觉尝糖葫芦。 他不该喜欢的。 也确实不习惯。 他阿弟的妻也像这糖葫芦,甜过头了。 她为何不能做他身边的一个小孩,做胡说的妹妹。 要跑到阿弟的家里去,展现自己有多甜美。 幽觉的牙酸涩,他咬破了一颗酸的,勾动了苦意,一腔的甜杂乱不堪了。 幽觉阖上眼。 散了口气,乏力。 王府里,侍女送来餐食,青蘅照样砸了。 一片狼藉,侍女胆战心惊跪了下来。 青蘅见她低眉顺眼模样,问她:“怕我?” 侍女急切道:“王妃不用餐食,王爷知道了,是奴婢们的过错。” 青蘅轻笑,是怕王爷呀。 也是,她不过攀附着这大雍瑾王的女子,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她要跟他闹么,跟他纠缠不休、爱恨情仇,今天她打他一巴掌,明天他折辱她一顿,日日夜夜翻来覆去困在这里。 她的青春年华就献给这档子事? 侍女们收拾了狼藉,退了出去。 青蘅翻找出昨夜瑾王上的药,她轻笑了下,颇觉得滑稽。 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时,青蘅的心静了。 她轻柔地对待自己的身体,爱护每一处,她取了药,温柔地抹上指尖。 沿着溪流而上,也痛也欢愉,青蘅喘着气,出了神。 爱恨情仇起波澜,贪嗔痴恨求不得。困顿、困顿。 又是何必。 在外的王爷知她不吃东西,赶了回来。 王爷本以为会看见一脸怒容的青蘅。 但榻上躺着的却是个微微笑着的妖精。 她面上没有哀怨怒恨,只是轻笑着,仿佛不知何处来的荒唐事,落到她耳里,堪堪值得她一笑。 瑾王走了过去,跪坐下来。 青蘅捧起他的脸,问疼么。 瑾王不答。 青蘅笑:“我们扯平了,夫君。” 她不需要跟他谈情,她给他欢愉,他给她地位。 公平交易。 瑾王却不愿:“所以,相安无事?” 青蘅亲昵亵玩地抚过他的唇:“真是会闹腾的王爷。” “给我上药。”她在他耳边轻喘,“我的手指,还是太短了。” 瑾王藏着怒意,面上冷淡。 可青蘅轻柔地哄他:“我愿做你的妓女,王爷。” “你一个人的。”青蘅抚着他眉眼,“只有你。” 瑾王落下泪来。 他不需要妓女。 他要的,青蘅不会给。 第71章 今年的大雍,格外的严寒,一些地方冻死了不少的人,活不下去的成了流民四处劫掠,盗匪横行。 剿匪的兵跟匪贼也大差不差,如蝗虫过境吃拿卡要,越来越多的流民里渐渐有了领头的,叛乱爆发。 当地的官员意识到事情闹大了,急急围剿,却连连失利。 叛军的势力逐渐壮大,惊动京都。 将军领兵南下,军粮供给,留给赈灾的则更少。 饿死者众,不少地方发生动乱。大雍乱象四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层层的盘剥组成大雍朝,最底下的连命都快没了,只能杀出条生路来。 青蘅从弃婴堂出来,望见这漫天的雪。 如此美丽。 却要用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去换。 婴儿的哭声言犹在耳,青蘅垂下眸,上了马车。 晚餐时,她突然对他说:“我们都是罪人。” 她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好多人冻死在街头,而我们大鱼大肉,”她挥了下手,侍从都退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门窗,“王爷,是我们吃掉了他们的血肉吗。” 她走到他怀里,张着腿,问他,吻他。 王爷着迷地沉浸。 她倏然不高兴,不要吻他了。 瑾王搂着她,呼吸炽热:“总有些人会死,即使我不希望。一个王爷的命,是用金钱权势堆起来的。没有的人,就掉到泥地里,出不来了。” “他们窒息了。”青蘅总结说,“他们的尸体堆起的楼阁,我们悠闲走过。” 瑾王寡淡道:“总有人站塔尖,总有人死塔底。千百年都如此,以后也不会改。” 青蘅笑:“我不怜悯任何人,我只可怜你,若是摔下去了——” 瑾王吻住了青蘅的唇,她不祥的话堵在了口中。 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衣衫垂落,他捧起她多余的虚假的慈悲心。 青蘅后仰着,喘气。 瑾王拍打了一下,晃了晃,青蘅发狠,俯下身咬住瑾王的脖颈。 尖牙利,改咬为舔,血不好吃,还是不要了。 瑾王笑:“舍不得啊。” 青蘅软在他怀里:“你死了,我又得找个丈夫,还是不要了。” 多麻烦,她只想在这个寒冬里取暖。 发.春的事,要等到春天。 瑾王喘着气:“混账,王爷死了,王妃陪葬。” 青蘅笑:“把我的衣服拿去,你到地府了,只能绞缠着我穿过的衣衫求欢了。可怜的王爷。” 她咬着唇,羞涩、撒娇,瑾王捧起她脸蛋:“你永远,永远都只给我留下快乐。” 他穿过她的身,却进不了心半分。 永远只有欢愉,永远都是情事。 身体挨得越近,她的心飘得越远,飞到高高的月亮上,碎掉了。 洒下的只有余晖。 瑾王兴致未消,青蘅磨蹭着。 瑾王道:“不是要做我的妓.女,累了?” 青蘅轻哼一声:“你才是我的贱人。” 瑾王笑:“好,我贱,下贱。” 青蘅这才屈尊降贵,吻在他眉心:“乖宝宝,好王爷,青蘅喜欢你。” 前头那样久的欢愉没能让王爷尽兴,只这一句喜欢就叫他—— 青蘅浅笑,看来是不用再忙活了。 瑾王抚过青蘅的长发:“坏种。” 他骂她。 青蘅笑:“承让。” 两人温存,桌上的晚餐却凉透,可惜了。 第38章 大修 冬末的时候,皇帝病得重,召王妃侍疾。 说起来好笑,宫里那样多妃子,皇帝病了,自有皇后娘娘照看,叫自己的弟媳来,未免暧昧了些。 不够得体。 但皇帝说什么做什么,自有他的权势护航,底下的人只是服从而已。 旨意传到了王府,王爷忙着赈灾不在京城。 青蘅接了旨意,没有违抗,谈不上好不好,只是随意地到了宫里。 帝王与鬼魅之间的距离短了。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皇帝,是早就已经死去的鬼魂。 太苍白了。 青蘅坐在病榻边,喊他哥哥,这声哥哥叫得平淡,不掺杂曾经的暧昧与情玉。 她真成了乖巧的弟媳,不勾引权力顶端的大伯哥了。 幽觉说:“朕老了。” 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苍老了下去。 青蘅垂着眸,并不看他。 幽觉问她过得好吗。 青蘅道:“好啊,当王妃没什么不好的。” 幽觉笑:“口是心非。” 她每天做了什么,跟阿弟做了什么,他都知晓。 京城之中,四处皆是他耳目。 她被怎样对待,又怎样对待阿弟,他翻过的图纸,亵玩的、情玉的、杀意的……他窥探着鲜活。 幽觉抚上她面庞:“朕觉得可惜。” 或许当初该收下她,陪她玩,听她唱戏。 青蘅站起来,退了一步,叫他陛下。 她守身如玉模样,不肯陪他荒唐了。 幽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泠辱的画面。 他可以叫几个嬷嬷绑住她,衣衫褪尽,只披件大氅御寒。 第72章 她随意丢下的珍珠,常辛从扫雪奴手里取了回来,做成了一串手串,就在幽觉手边。 珍珠代替他,亵玩她,像阿弟一样,刺进她身体里去。 她曾经害怕的,就让害怕真实来到。 他看见她的泪珠,滚烫。 她身下的溪流,濡湿他的手。 他能够对她做许多不堪的事,甚至摧毁她的神智,叫她变成个傻子,只知道叫他哥哥,夜晚时候,不抱着哥哥就害怕得睡不着觉。 她用她哺育孩子的给他暖手。 叫濡湿也干涸。 她怯怯地让他摸一摸。 这是阿蘅给哥哥的玩具。 哥哥玩。 不要羞。 阿蘅的每一寸血肉,都活在哥哥的掌中。 幽觉掐死了她。 掐断了这无端的银梦。 幽觉垂下眼眸:“朕该喝药了。” 他竟然开始幻想和一个女人亲近。 银秽狎亵。 青蘅唇角微微扬,似乎看出了什么,也不戳破。 端起药喂他。 青蘅故意地不好好喂,用瓷勺捅幽觉的嘴。 捅进去,捅到嗓子眼,惹得幽觉苍白的面上多了点红意。 生理性地窒息,又压抑着干呕的冲动。 青蘅凑近了他。 两人气息斑驳。 “你想要我了。”青蘅确定道。 “可我不能脱轨,哥哥。”青蘅遗憾,“王爷会杀了我的,他变态,他要求越来越多。要我在他身下浪,还想抓住我的心。” “哥哥,是你允我嫁的。是你的错。”青蘅离远了。 幽觉望着她,不言语。 青蘅将整碗药给他,幽觉一饮而尽。 青蘅笑。 笑得很开心。 哥哥明明能自己喝,偏偏要她喂,娇气。 “我要回去了。”她说,“我是个好妻子,望夫石,我要等夫君回家。” 临走前,却又淘气地凑到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等我的夫君在床、窗、桌、地毯……在每一处……” 她意有所指,却不肯详说,只勾着他,要他猜。 这是当初他欺负她的回报。 她可太善良了。 他要她疼。 她却只要他,痒。 要她侍疾,是他心痒,她偏不给他解,要他痒上加痒。 本来这样的日子也蛮好玩,王爷不在她清心寡欲休养生息,偶尔勾搭下皇帝当做报复。 欺负她,就要做好一直记着她的准备。 成为美梦,成为梦魇,牵牵绊绊,挣脱不得。 可偏偏京城之外不太平,将闲情逸致粉碎干净。 南下平叛的大雍将军接连失利,叛军一路北上。 而瑾王,她外出赈灾的好夫君,被困潍城,生死不知。 青蘅得知这消息,讥讽地笑了几声。 大雍的将军是吃素的,而她的夫君更是废物。 这国要是亡了,她岂不是又得换丈夫。 她坐在幽觉的病榻前,微笑着:“我的夫君好像死了。陛下,你的阿弟或许已经死了。” “我,”她流下几滴不够真实的泪来,“我守寡了。” 幽觉乏力道:“倘若阿弟真死了,朕准允王妃陪葬。” 青蘅的微笑凝滞:“吓我?” 幽觉道:“君口玉言。” “为什么,”青蘅说,“你的弟弟死了,应该你去陪葬。陛下,你和你弟一样的废物。” 幽觉笑了下:“大雍还没亡国,你对朕如此不敬。” 青蘅左右看看,伺候的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取出帕子擦擦少得可怜的眼泪:“哥哥,你又吓我。” “我担心、害怕、恐惧,”青蘅说得不走心,勉力、尽力,眉都蹙起来,最后觉得好玩,竟荒唐地笑,“你死了,我都不会死。陛下!” 她一口亲在幽觉脸庞,用极低的声音道:“贱人。” 亲完了害怕幽觉打她,赶紧后退欲跑。 幽觉道:“跑什么。” 他的阿弟不会死得籍籍无名。 杞人忧天。 “敢说敢做不敢当,朕高估了你。” 青蘅立在那里,背对着他。 “我只是觉得,我做的一切好像一场笑话。嫁给王爷,成了王妃,来到陛下身边,不就为了好好活着。” 青蘅眼泪真掉了滴真心的:“倘若叛军入城,我被人抓去,死大抵不会死,活却得费些心思。” “你们这些死也就死了,可怜我一番苦心全随你埋了黄土。” 过了好半晌,幽觉才叹气:“还没到生死关头,你才有闲情唱戏。” 青蘅转过身来,笑着:“哎呀呀,陛下,当真是阿蘅最好的听客。” 叛军也有叛军头子,哪怕乱世也总有枭雄在。 死? 只要人的贪心长存,她便长存。 “陛下,”青蘅重新回到幽觉病榻,靠在他怀里,“您要好起来。” “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哥哥,”青蘅扬起面庞,“您会好起来的。” 第73章 幽觉望着她,眼里的神情她看不懂。 风吹开了窗,冷意灌满,幽觉极浅淡地露出个模糊的笑意。 “朕不会死。”他静静地任由青蘅靠着他,哪怕他才是病中的那一个。 他说,他不会死。 军事上的青蘅不懂,幽觉一面派兵解救潍城,一面派军阻击叛军。 叛军的步伐慢了下来。 但被压抑的怒火还是燎了原。 春末,叛军围城。 到夏末时,京城粮草断绝,连宫中也开始缺少食粮。 皇城外的皇亲国戚饿死的不少,死掉的平民则更多。 军马都被杀了来吃,青蘅一边吃马肉一边落泪。 吃好喝好玩好,现今连吃好都得不到。 京城之外不少的豪强打着勤王救驾的名义招兵买马,却没有一个真的赶到京城忠君救君,都等着这批叛军赶快弄死幽觉,等这天下无主,他们再为幽觉报仇,逐鹿中原。 眼见着天下是要乱起来了,指不定乱个百年,她的安稳日子也一并葬送。 夏末洪讯,叛军改河道水淹京都,饥荒、疫病,京城里的人死了七七八八,投降的渴望渐渐占了上风。 有叛逃者开了京城门,叛军进城发泄着怒火,皇宫勉力坚守,皇宫之外的官也好民也好世家大族也罢几乎死绝。 青蘅慌了起来。她没想到来的不是枭雄,是屠夫。 一个杀戮为乐的屠夫,可不一定爱美色。 若等待她的是无尽的凌虐……青蘅饿着肚子躺在幽觉身边:“我不要,哥哥我不要。” “我不想死得难看。”她指责他,“你是皇帝啊,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我,我不是王妃吗,王爷或许真死了,”她茫然,“难道,我也得死。” 幽觉这时反倒笑起来。 “没有一个王朝永生不死,如今只是轮到大雍了。” 无力回天。 每一个王朝,几百年便换一轮。 他坐在京城皇宫的病榻上,看一封封来自远方的讯息。 那些他从未踏足的土地,他的天下。 贫瘠到养不活大部分人了。 喂饱的,只有他,一层又一层的“土皇帝”。 他杀了父亲得到的皇权,吸饱了人血。 他是享用的那一个,将来,又轮到谁持刀啊。 青蘅痛哭流涕。 她还这么年轻,她才不要给腐朽的王朝陪葬。 她一下子鼓足力气,从床上起来。 擦干净脸,翻出胭脂水粉,给自己化妆。 手软腿颤,化得好难看。 青蘅落泪。她竟然不自信了。 她闭上眼,深呼吸慢慢平缓。 她不能死在这里。 第39章 大修 幽觉唤她过去,青蘅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遗言来,疲惫地走到他身边。 幽觉却只是笑着给她擦干净水粉。 “都花了。”幽觉道,“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无需脂粉装饰。” “青蘅,你若想活,”幽觉抚过她的面庞,“就活罢。” 他本准备掐死她,好过看她受辱。 傲慢。 幽觉抚过她唇瓣:“青蘅,听着,叛军是一个叫狄成周的领头,屠夫出身。” “如今天下各路人马紧盯着京城,狄成周屠了京都已犯大忌,若再杀我,天下群起而攻之。” 大雍毕竟数百年,一个屠夫妄想轻易扫荡。 “我见他不似蠢货,大抵会留着朕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便是机会了。”幽觉将青蘅凌乱的发捋顺。 青蘅听着听着蹙眉,半晌回过味来,挑眉道:“我可不做美人计里的美人,我不会替你杀他。” “也不会以身入局引起他们内部混乱,往往这种工具死得好惨的,说不定哪个忠心的小弟一刀就把我砍了。”青蘅直白道,“我要的是我活,不是你活。” “哥哥,你太坏了!”她指责他,坏人、坏蛋、别想坑她。 幽觉笑,这是想哪去了。 “朕活,朕的皇后贵妃他大抵不会动。有用得着朕的地方,还得吊着朕的命,气死了我,他也活不了多久。” 青蘅迟疑了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信他这一回。 若是见势不妙,看哪个有潜力做她新丈夫,先逃出这困境再说。 在青蘅思虑之时,局势却早就变化。 京城被困数月,与外界消息断绝,浑然不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军从边疆而来。 原先的大将死在与北边异族的战乱里,眼见着防线将破,一个力能扛鼎的小兵不但力挽狂澜,还单枪匹马砍下异族元帅的头来。 一战成名,在危急关头,帝王被困,瑾王生死不知,大雍四处战火的情势下,众兵士直接推举他为大将军,在一场场战斗里,更有人当皇帝死了,只认大将军不认帝王。 他带着兵马直入异族阵地,砍了新王的头,又与其中继任者达成协议,这才止住了这场外乱。 留下大部分兵马镇边,大将军带着五千精兵一路疾驰,救出瑾王。 可惜瑾王已在战乱中断了条腿,保得性命却残疾。 第74章 围困京都的叛军见此,才发了疯,杀光了京都的人。 为今之计,只有先抓住皇帝,占据京都。 夜色里,在叛军终闯入皇宫之际,大将军的精兵也终于赶到。 双方厮杀,血流漂杵。 天亮时分,青蘅躲在幽觉怀里,一夜未眠。 幽觉捂住她的耳朵。 青蘅打开他手:“没用,除了我聋了,否则不可能听不见。” 完蛋了,杀得如此激烈,不会顺手把她也杀了吧。 废物皇帝,废物王爷,她也……有一点点废物。 “我不管,”青蘅不躺幽觉怀里了,幽觉必须做她的盾牌,她躲他身后去,“反正我不要死。” “你死了我也不要死,不要。”青蘅眼泪掉了下来。 另一边,霍骓的刀将叛军砍成两截,血倾洒刀更快,又是数个敌军倒下。 霍,是死去大将军的姓。 继承他的姓氏,继承他的遗志,抵挡异族守住边疆,霍骓做到了。 狄成周站在宫墙上,一大缸酒倾泻而下,他大笑道:“大雍竟有如此猛士,何必忠于那昏庸的君主。你我结拜,平分天下,岂不快哉。” 霍骓不为所动,刀剑锋利,力如猛虎,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狄成周阴狠道:“狡兔死走狗烹,今朝就算我败了,你以为你霍骓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拔出刀来,却不是砍向霍骓,而是朝帝王寝宫奔去。 抓住皇帝,突出重围,天下之大,何必拘泥京城,去南边当个土皇帝好过僵死此地。 狄成周一路狂奔,终于抵达,大笑着打开殿门。 可突然,一柄刀直直飞来扎穿其身,他的笑未尽血已经四涌,狄成周气绝。 青蘅吓得往被子里躲。 不要杀她。不可以杀她。 霍骓一脚踩在狄成周身上,拔出了刀。 此时他浑身血气、酒气,好似混世魔王,伺候的宫人惊惧直颤,求饶跪下。 霍骓皱眉,只问:“王妃在哪。” 宫人不敢答,只颤巍巍指了个方向。 霍骓看向不远处的被窝里,好似藏了个人在颤抖。 他抿唇,蓦然笑了,他的妻,他回来了。 幽觉道:“来者何人。” 霍骓并不下跪,站着回答他:“微臣霍骓救驾来迟,望陛下见谅。” 霍骓? 骓? 这声音……青蘅不敢从被子里出来,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咬牙爬了出来,躲在幽觉背后探出头去—— 啊,她那最开始的夫君,马奴,成了混世魔王了! 高大好多,浑身的血,青蘅眼眶微红,伸出手要他抱。 她得救了! 还不用伺候叛军头子,只需要换回原来的夫君,上天待她不薄,明天就给老天爷烧香。 霍骓看见她,面对皇帝的微妙敌意散尽。 只道:“血脏。” 不能抱她。 青蘅不管,她欲跑下床却被幽觉攥住了手腕。 青蘅不用霍骓出手,自己就打他,砸他,咬他,快给我放手。 幽觉蹙眉,半晌仍笑着,攥得太紧青蘅手疼,幽觉道:“你是王妃。” 青蘅道:“王爷死了,我守寡。” 霍骓并未提及王爷未死的消息。 他上前,刀尖滴着血,在武力与言语之间,选择先礼后兵:“陛下,此处危险。望陛下移驾。” 幽觉冷眼瞧他。 青蘅道:“这是我的夫君呀,哥哥我没有危险了,你可以放手。” 幽觉面色苍白,讥讽着松了手。 青蘅高兴地抱了上去,霍骓柔软下来,神情堪称温柔。 青蘅跌宕起伏的心,终于平稳。 她不用死了,真好。 京都叛军落下帷幕,大雍四处却依旧战乱连连。 因着京都的官员死伤太多,大将军手下的人迅速填上了职位的空缺。 其中一位戴着面具,是随大将军作战的主要军师之一。 霍骓浑身的血,自要洗浴一番。青蘅要跟着他进去。 在外是大将军,拼杀之下人人敬服,在青蘅这,他回到过往,从来都是骓奴。 霍骓抚上青蘅面颊,隔着一寸距离,并没有真的抚上去。 青蘅偏头,把自己送到他手里。 霍骓的手好多的茧子,好厚好厚,并不舒服的触感,却让她安心。 她笑:“我还以为我要死掉了。” “你怪我吗,当初你走了,我嫁给王爷。”青蘅道,“我想要穿金戴银吃饱喝好,我就嫁给他了。” 霍骓本该这时就告诉她,瑾王没有死。 可他有了私心,竟不肯说了。 但青蘅真要跟着他进去时,霍骓挡在她面前:“青蘅。” 后面的话消失在口中,他不愿她跟着王爷。 他该尊重她,尊重她所有的意愿。他该告诉她,告诉她所有的事情。 却又怕青蘅得知后,当真离他远去,回到瑾王身边。 青蘅却没有那么多愁绪,她只是吓着了累坏了这些日子胆战心惊,她想要跟原先的夫君一起放松。 骓奴高大得,青蘅简直能坐他胳膊上。 青蘅咬唇:“别留在这,我也想沐浴。” 第75章 她指指衣衫,都是因为抱住他染上的红,血腥气好浓的。 “夫君,”青蘅靠在霍骓胳膊上,“我冷。” 京城已经入了秋,风微微凉起来,青蘅倒也不算说谎。 霍骓不会冷着她,他却也不肯入浴池,只让青蘅一个人。 青蘅生气,真是个呆子。 她伸手去拉他,自然是拉不动的,可霍骓的心晃到她那,人也跟从,就那样倒进了浴池中。 溅起热乎乎的水花,青蘅直乐。 她脱他的盔甲,盔甲好重她搬不动,霍骓帮她拖了上去摆在浴池边。 衣衫褪尽,青蘅好奇他的胳膊能不能坐人,真的坐了上去。 上半身出了水,又凉又羞,青蘅不玩了,赶紧跳下来躲他怀里。 脸也埋在他胸口:“我好蠢哦。” 霍骓呼吸滚烫,青蘅听到他的心跳,好壮好大声,真是好厉害的心跳声,和人一样厉害。 她扬起面庞,湿漉漉的:“难道要我主动。” 霍骓蓦然刚硬,他转过身,背对她。 他不能瞒着她。 “瑾王活着。”霍骓低声道,“青蘅的丈夫,断了条腿,人活着。” 骤然得知瑾王没死,青蘅说不上什么情绪,只是腿断了,腿断了啊…… 断了腿的人有用没用不知道,断了腿的马是会死掉的。 “什么丈夫,”青蘅说,柔软的声气里冷漠滴滴淌淌,“骓奴,你才是我的夫君。” “你,还是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霍骓道:“不,我这一生,只会有你。” 青蘅笑:“那你怕什么?怕被浸猪笼?怕跟我一起死?” 青蘅抚上霍骓的背,看见上面许多的疤痕。 她轻轻地抚过,问他还疼么。 他说不疼,早就不疼了。 青蘅的柔软贴住他,她银乱地散了口气:“我,骓,我就是这样的女子,没有忠贞可言。谁能让我活着,谁就是我的丈夫。” “他失败了,我与他不再是夫妻关系。难道一个断了腿的人,要我后半辈子都守活寡。我才十六岁,开春才十七呢。骓奴,与其怜惜他人,你该照顾的是我。” 霍骓的肩背好宽,青蘅也不在乎他了解清楚她:“如果你怕了,那你就走,别再来见我。” 霍骓得到的情绪却不是怕,也不觉得她凶狠,只是安心。 颠沛流离的人生里,良善活在菩萨像里,青蘅不需要。 第40章 大修 他转过身来:“青蘅,妻,这一次,我不会失败了。” 他抚上她面庞:“让骓奴重新成为青蘅的夫君。” 青蘅娇媚地笑,抚上他手臂,牵引着他,引导着他,往下,往深处寻。 血腥气、水气、欢爱的情趣……青蘅活过来了。 哪怕世事更改,她也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翌日,霍骓去处理各项事宜。 青蘅回到幽觉身边,乐哉哉:“阿哥不知道,我的夫君真是愈发厉害了。” “吃饱了?”幽觉讽刺她。 青蘅不以为意:“饱了,还能给夫君生个孩子。” 幽觉掐住她手腕。 青蘅蹙眉:“哥哥,你脾气越来越坏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也没有永远的好妹妹。你再这样,我就到夫君那去,不回来侍疾。” 幽觉抚上她腹部,道:“若真有孽种,就杀了他。可惜你生不了。” 青蘅倒在床上,笑:“你这样,是要吃我的奶么,那么嫉妒我的孩子啊。” 青蘅咬唇:“那可不行,不给你吃。” 青蘅可太高兴了,幽觉还能得意什么,如今形势变幻,他大抵是要成傀儡皇帝了。 她的夫君可不是什么忠君爱国的迂腐之人。就算夫君肯,夫君底下的人也不一定肯了。 就算底下的人肯,她也不肯。 青蘅爬起来就咬幽觉的手,他活该,活该,谁叫他让她唱戏,现在成了看客的是她,要唱戏的是尊敬的皇帝陛下了。 青蘅咬着咬着就有些情动,昨夜太胡闹,太畅快,她红了脸,住了口,羞赧地取出帕子给幽觉擦。 “都怪你。”青蘅说,“讨厌你。” 幽觉却用被子捂住了她。 青蘅被整个罩住,她挣扎起来。幽觉也没用力,看着她乱糟糟地爬起来,衣衫乱了头发乱了,告诫她:“太过高兴时候,也记得警惕。” “别乐极生悲了。” “你诅咒我。”青蘅面色冷淡,笑着,蓦然扇了幽觉一巴掌。 特别用力的一巴掌,把幽觉的晦气劲儿都扇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真以为你是我哥哥了。你要我做军妓的事,我可没忘。” 幽觉这辈子头一次被人扇巴掌。 苍白的脸上指印毕现。青蘅把手掌贴上去,撒娇道:“还真的是我的手掌印呢,陛下。” 怕幽觉真的要打死她,弄死她,掐死她,青蘅又怂了。她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任谁逃出死亡,柳暗花明,范进中举……总之总之,她兴奋过头了。 她说对不起,去亲她打上的巴掌印:“对不起哥哥,刚才我中邪了,是那些血腥气打的你,不是我。” 幽觉冷漠地坐着,垂着头。 第76章 青蘅只好去亲他的眼,亲他的鼻梁,亲他冷淡的嘴唇,原谅她嘛,她是故意的,可她不想被报复。 幽觉推开她,眼眸里什么神情都没有。 厌恶、冷淡、全无。 青蘅恼:“难不成真要给你吃奶才行,你都这么大人了,羞不羞。” 幽觉蹙眉,这粗俗的语句还是叫他下意识难以忍耐。 青蘅笑,撒娇、讨好:“我不给你摸,你放心。” 她翻找出药来给幽觉涂抹:“哥哥,你不要告诉别人,告诉任何人我打了你。” 她意识到这样不好。 幽觉讥道:“不是血腥打的,你?” 青蘅笑着亲幽觉的嘴角:“好哥哥,最好了。” 涂完药,又想给自己也涂点。 她也不管场合,手就摸索下去。 幽觉掐住她。 青蘅恼,不好意思说,昨晚闹得太过。 幽觉意识到她不是在勾引他,而是处理与别的男人欢爱后的痕迹。 不知怎的,像冰锥子砸到了脚边。 不疼,只是看着,太刺眼了。 今天吃的饭好丰盛,自围城以来,青蘅好久没吃这么丰盛的一餐了。 她吃得眼泪花花直冒。 不敢多吃,小口慢咽,好东西不能够一口吞,要有耐心。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到她身边,陪着她一起。 好讨厌。 都是她的。 这个陌生人抢什么抢。 陌生人没有吃饭,只是坐在她身边,问她:“我记得这些都是青蘅爱吃的,我希望我没有记错。” 声音很耳熟。 青蘅侧头望他,从面具上望不出什么踪迹,只是那双眼,那双眼睛…… 久违的回忆翻涌,青蘅渐渐意识到他是谁。 赵元桢,竟然没死。 她回过头来,继续吃饭。 她与他之前的牵连,实在不算深。 她对他的态度,要看他对她有多少价值。 赵元桢说青蘅受苦了,又说三弟竟成了太监。 毁了青蘅的好心情。 她把饭碗搁在桌上,道:“你是来嘲讽我和他的?大少爷,你不会以为当时,我真的喜欢你吧。” “你,”青蘅笑,“你算什么呢。” 这在赵元桢的意料之中,颠沛流离里,赵元桢不断回忆往昔,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一点点浮现,针一样扎眼。 是他被所谓欢喜蒙蔽,看见的,从来不是真实的她。 赵元桢从怀中取出珍惜的锦帕,上面还写着心祈菩萨。 他道:“你需要的从来不是菩萨,你只是要人,把你捧到很高的地方。” “无论死掉多少男人,只要能堆积成你攀高的台阶,你都高兴。” 青蘅也不跟他装腔作势了:“是又怎样。” 赵元桢道:“我可以帮你。” 青蘅微微困惑,不是该怨她骂她指责她吗,为什么要帮她。 计谋?想害她,迷惑她? 赵元桢这一年吃尽了一辈子的苦头,躲躲藏藏四处逃避朝廷的追捕,曾经的家丁渐渐背叛,甚至有迷晕了他想拿去换朝廷赏金的。 在搏斗之中,他的心腹别骅“帮”了他一把。 先是替他杀掉叛徒,后又捉住他,划花了他的脸。 别骅道:“少爷,我不愿跟着你躲躲藏藏了。” “你下不了的狠手,我替你下。” 赵元桢满脸血痕,他拿起刀杀向别骅。 别骅躲过,留下药、马、银两,一个人离开了。 他在那破庙里疯了好几天,濒死之际,他看见她的脸。 与她相连的过去每一帧都变得不寻常。 好的坏的,又有什么关系。 赵元桢爬起来,涂上药,拿起剑,如乞丐流浪至边疆。 “我需要报酬。”赵元桢道,“你如何对待你的丈夫,就如何对待我。” 青蘅唇角微扬:“你?” 她抚上他面具:“你都不敢露出脸来,我怎么敢答应你。” 赵元桢死了的心竟恐惧起来。 他一下子站起来,绊倒了凳子,落荒而逃。 他心知肚明,青蘅若看见他这张脸,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更别提让他近身。 他恨。却恨无可恨。 瑾王得救,回到京都,却谁也不见。 皇兄、妻子,那些与他相关联的人,到如今,这种相关反倒成了枷锁,一层层锁住了他。 腿还在,却走不了路,军医说再养养,或许能通过杵拐杖的方式重新站立。 瑾王发笑,他一个王爷,跟瘸子似的拄拐。 瑾王头发散乱,面色惨白。 还不如就叫他死了,好过狼狈地活着。 心腹见不得王爷如此,派人去请青蘅。 青蘅不想见他,正手写和离书呢。 残疾的王爷,她不感兴趣。 幽觉攥住她的手:“朕准许你和离,条件是别告诉他。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要他了。” “我的阿弟不能知晓。” 青蘅说:“为什么要你准许,我不要他了,我就能不要。” 幽觉道:“朕还是皇帝。” 第77章 青蘅虽觉得这名头已经轻飘飘的了,但也不想哥哥生气,她笑:“哥哥,被困数月,你陪我,我陪你,我答应你就是了。” 青蘅指指脸蛋,要幽觉亲她。 幽觉自然不肯。 青蘅又手痒,想打他了。罪过罪过。 她就是小人得志。 青蘅把和离书留在幽觉这,跟着侍从去见王爷。 第41章 大修 老天爷,给她一点怜悯心,别让她笑出声来。 最傲慢的王爷,落到如此地步,一定难受极了。 贱人。她的贱人如今彻底成了废人。 瑾王不见人,房门紧闭。青蘅直接拿刀砍门。 砍门太累只好破窗。 屋内黑漆漆的,外面的光线递进来不够明亮。 青蘅拿刀护身,生怕瑾王变态了,要拿她殉葬。 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吓得青蘅一激灵。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青蘅扔了刀,喊:“夫君。” “王爷,你在哪,青蘅好想你。” 青蘅摸索着到了床边,见到床上一个靠坐的人形,她被吓得心砰砰跳。 她微颤着伸出手去,被瑾王攥住了。 “走。”他道,声音嘶哑,“离我远些。” 青蘅如蒙大赦,她正想走来着,这就走,不打扰。 见到青蘅转身就要跑,瑾王却又不肯放她走了。 他扑上来,揽住了青蘅的腰。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青蘅喘气,吓的,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灰暗里真的好吓人:“王爷,我乖。” 生怕背后的王爷成了故事里的妖怪,要把她一口吞了。 她本是来笑话他的,如今没了那个胆,都怪侍从不点灯,黑漆漆的干什么。 “乖?”瑾王笑,“你也会乖?” 青蘅不乐意,骂他:“你要装神弄鬼吗,我的王爷去哪了。” 瑾王的手往下探,钻过她衣衫:“现在是不是你的王爷了,只有欢愉的王爷。” 青蘅不想要。 她挣扎、推嚷,王爷真好推,比以前衰败多了。 她站在床榻边,离他有一段距离:“你快好起来。” 说得太生硬,没感情,仗着灰暗看不见,青蘅掐自己一把,要动情啊,要哭,掉几滴泪,感人肺腑,当个不离不弃的好妻子啊,青蘅,唱戏,再唱一曲。 可是太没趣了。 违心之举,太过乏味。 青蘅把幽觉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 “我的丈夫回来了。”青蘅道,“他是我头一个丈夫,也是我今后的丈夫。王爷,我和你,就此别过。” 青蘅说完就要走。 瑾王问她:“是因为我残疾了,还是因着什么。” 青蘅舒了口气,突然不想说谎,老老实实道:“因为他是大将军,货真价值的大将军。而你,只是名头上的王爷了。” “被困京城挨饿,好不舒服的。肚子火烧火燎,好想吃饭。马肉吃得想吐了,什么都没有,我的头发都要枯掉了。”背对着王爷的青蘅,落下泪来,她不会因为他落泪,却因着自己吃苦落泪好几滴。 “我怕死,怕被乱军泠辱,怕被虐杀,怕真成了军妓,听到外面的刀剑声,我怕得睡不着。陛下捂住我的耳朵,掩耳盗铃罢了。”青蘅擦擦泪,“我和你之间,本就是我给你欢愉,你给我安稳,如今你什么都做不到,却还要拘着我,这不公平。” 青蘅转过身,看着他,灰暗里看不清他,仍然看着:“你要死,就去死。我要活,我得活。” 青蘅说罢,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灰暗里,她似乎听到他说,他会活着。 她活,他得活着。 是恨,是怨,还是交融的情,青蘅都不在乎。 她推开殿门,大步走出去,看见阳光。 她微笑起来,世界迎接她,就该用暖光。 夜晚,沐浴过后。骓给她擦头发。 这般长了,她没有变得高大,只是头发更长。 她蜷在骓的怀里,闻到他令人安心的气息,诚实地对他讲:“我喜欢你。” 她选择了他,她喜欢自己的选择。 骓那粗大的手,抚过她头发却那般温柔、细致,恍若这世上的宝玉,只在他手中。 青蘅依恋地将头靠在他肩上,要他抱她。 像抱宝宝一样。 他们不会有孩子:“我也不许你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这世上孩子那般多,为何非得从他和她身下诞生。 每一个孩子,都该是天地的宠儿。 “你可以抱我,爱我,珍惜我,疼我,”青蘅吻他的鬓角,“不能是别人。” “否则我就杀了你。”青蘅霸道,说到做到。 骓当真像抱孩子一样将青蘅抱到怀里。 青蘅脸红扑扑的,羞意和说不出的暖意叫她埋下脸。 骓道:“你和我,一家人。不需要别的闯进来。” 单手就能抱起的女孩,他用两只手学着抱婴孩那样,哄她,轻轻摇晃。 可她毕竟不是小女孩,他也不是她的大人。 摇晃啊,哄着啊,擦枪走火啦。 青蘅打了一下枪,真是不听话,温情时刻冒什么头。 第78章 她指指点点,骓脸红彤彤。 指点着,指点着,就碰了上去。 孩子是当不成了,骓奴吻上来时,她想,她还是喜欢当个恣意妄为的大人。 在夜里快乐,自在,欢愉到广阔的原野上,赤.身.裸.体,玩火。 火烧到心里去,烧着他,烧了她,雪融化、汗滴下、极致的泪水滚落,掉珍珠了,一颗颗,他捧着,他吻着,他饮鸩止渴,吞了下去。 泪是咸的。 血是咸的。 杀人心里堆起冰。 尝泪却暖了,融了,化作一江春水,洗净骓心中压抑的戾气。 那些人头、那些内脏,杀人到最后,也跟杀猪宰牛一样。 可若是毫无敬意,终将成头疯子。 人,他的同类,不该相食。 种种杀戮,种种贪婪、暴行,永世存在。 骓只愿,他拿起的刀,永远是守护的刀。 他的妻。 他唯一的理由。 青蘅翻越巅峰,去到更高的地方,她只能喘、落下受不住的泪来。 他愈发高大,怎么处处都高大了。 她攀上他的背,受不住了,啊,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要摔下去了—— 浴池里。 青蘅已经失掉所有力气。 只能任由骓奴轻柔洗过。 她想怨他,又没理由怨他,难道还能怨他太厉害了,给她的快乐太满了,溢出来了,她受不了了。 怪他。都怪他。 青蘅软在他怀里,真如这浴池的水一般了。 他捧起,他拂过,都溅起她的涟漪来。 太坏了。 坏蛋。 她的夫君变成坏蛋了。 好大好大的坏蛋。 青蘅渴,骓奴身边只有酒,他取过浴池边的酒囊,喂她。 滴滴酒液入了口。 青蘅唇瓣湿乎乎的。 骓奴问,能不能在今夜再吻一次。 青蘅不肯。 若是又擦枪走火,不要活了。 她眼泪要往下掉。 骓奴哄她,不了,不了,不吻,只哄她睡觉,给她唱童谣,给她讲故事。 曾经的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 青蘅渐渐睡着了。 他替她穿衣裳,他替她擦头发。 他的妻。 他永生永世的妻。 爱。 他无法对她说出口的话,填满了心间。 第42章 她要的自由 大雍四处战火,霍骓以京都为中心,四处平叛。 青蘅无法跟随,留在了都城。 霍骓走后,青蘅一下子怏怏的了。幽觉养着病,自是病态模样,她没病,也打不起精神来。 幽觉让太医给她瞧,讥嘲:“看看是不是怀了。” 怀了? 青蘅一下子嗅闻到其中的机妙,唇角微微扬起来,精神头也好了些。 “对,”青蘅道,“我怀了。” 还不等幽觉恼,青蘅就上前抱住他:“哥哥,我怀了你的孩子。” 从去年冬末侍疾到如今,差不多也快十月,她在这期间跟皇帝发生了什么,怀了孩子也很正常啊。 青蘅越想越觉得好:“哥哥。” 她攥起他手抚上小腹:“我就是怀上你的孩子了,都快生了。” 京都原先的人都快死绝了,谁能反驳她? 只要消息传出去,大雍皇帝并未绝后,骓奴的平叛自是顺利很多。 况且,等哥哥死了,她不就成新皇帝的亲娘了! 她高兴地把打算给幽觉讲:“反正王爷废了,你也没孩子,好哥哥,你就让我当一回皇帝的亲娘,好不好哥哥,我要。” 幽觉笑:“乱.伦?那时你可是王妃。” 青蘅道:“你背个强取豪夺的名头怎么了,儿媳都能变贵妃,弟媳也还好啦。” 青蘅又笑:“反正我生不了,不会给你带绿帽子的,哥哥。” “与其让骓奴成为新皇帝,跟你不沾边,王爷的待遇可就不好说了。我,你让我去当新皇帝,这天下还是大雍的天下。”青蘅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骓奴手下的兵将有一部分都是前大将军的人马,心中忠君为国的理念不至于完全消减。” “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摆在那里,不少人自要摇摆;至于剩下的,抱来个孩子年龄小,骓奴做摄政王不也挺好。” 青蘅搂住幽觉:“哥哥,你就送我这份礼物,对大家都好。” “对,”青蘅补充,“抱两个来,一男一女,我要女孩。” 幽觉抚上她脸庞:“贪心。” “他救了你,你却要背刺他么。” “背刺?”青蘅不解,“胡言乱语。他既然要做我丈夫,就该给我,他不给我,就不配做我丈夫。” 幽觉笑:“像个被惯坏的孩子。” 青蘅打他,锤他:“都怪你,让我吃尽苦头,我被吓到了,能抓住的我都要抓住。” 幽觉搂住她,安抚她:“罢了。” “青蘅,你想要的人人都想要,若功败垂成,你也得受着。” 青蘅眼泪掉了两滴下来:“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 幽觉擦擦泪:“别装。” 青蘅转瞬笑起来,脱离幽觉的怀抱,转了一圈裙摆飘逸:“他要是做了皇帝,我不能生啊。” 第79章 “总有不长眼的给他送女子,再坚固的一颗心,也总会被不得已、苦衷、大局消磨。” “我要在他最爱我的时候,叫他这份爱变得更有价值。”青蘅抚上自己的脸,“哪怕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也终究会老的。皱纹会爬满我的脸,他现在把我当孩子一样宠,当妻子一样疼,等时间流逝,我老了,他看见说不定只会作呕。那时候,你早就被黄土埋了,我——” “哥哥,”她的眼泪无辜地落下,“我只能到你墓碑前,一头撞死,好过被这些人欺负。” “我不要再受苦了,哥哥,我不要再做一个被施舍的女人。”她奔跑上前紧紧抱住他,“我想像曾经的你一样,说什么都有人听,他们不得不听。” “哥哥,幽觉,陛下,你不喜欢我么。”青蘅笑眼含泪,“可我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他身下的位置。 幽觉抚上她的泪:“为什么总是哭。” 她说,他在听。 “我不哭,不跟你诉苦,不说几句看起来很动人的话,哥哥,”青蘅收起了乞怜的神情,面上呈现出一种薄冰般的冷漠,“我担心你担心错了人。” “大将军是你的敌人,我,”青蘅攥住幽觉的手,抚上自己胸膛,叫他听听她的心跳,她的鲜活,她的欲望,“才是你的亲人。” 太医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青蘅微微喘着,她解开衣衫,叫他感受得更真切些。 “我会哺育我们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的儿女。” “哥哥,”青蘅笑,“只有你,只有你值得我如此优待。” 掌心的柔软、蓬勃的心跳,幽觉替她系好了衣衫。 当皇帝不是唱戏看戏,这条路免不了血腥。 幽觉抱住她,抱得很紧。 “青蘅,”他唤她,“别怕。” 她心中的焦急、忧虑、担惊受怕,不该被说一句杞人忧天。 世事变幻,物是人非,谁能说清。 青蘅静静地依靠着他,唱念做打,说说笑笑闹闹掉泪珠剖真心……青蘅发现,常规的情爱没办法令她一直满足了。 吃好喝好床上玩好,都挺好,可是不够,永远不够。 穿堂的风穿透了她的心。 她需要更多、更多,更美妙的事物将自己填满。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衰败下去。 需得足够的养分。都做她的养分吧,哥哥,丈夫,孩子,都来成全她。 曾经的王妃,如今的贵妃娘娘生下了两个孩子。 消息传出京都之时,一封青蘅亲手写下的信也送到了霍骓手里。 青蘅没有遮遮掩掩,跟聪明人说话太多的矫饰只会反噬。 她亲昵地依赖地唤他夫君,也清楚明白地展现不信任。 要她,就给她。 若不爱她了,她也认。 战事紧急,霍骓只回了五字:“吾妻,吾从之。” 他做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当皇帝。 他也从来都明白,他的妻子不良善、不忠贞、不乖巧……世俗要求女子的,青蘅通通没有。 可他所爱的,青蘅全都是。 她不需要活成男人规训的模样。 青蘅,永远只是青蘅。 青蘅收到霍骓的回信,饶是她再无情,也不由怔了许久。 没有怪她,毫无质问,一次次包容她。 青蘅阖上眼,她不可以心软。爱她,爱她的皮囊,爱美丽之物,是人的本能。 爱一把锋利的剑,爱明月,爱带刺的花朵淤泥里的荷……能做到的人太多。 但爱残剑、爱污渠里的倒影、爱枯萎腐败的残枝……顶多怜悯罢了。 她现在的资本——美丽的皮囊和男人的些许爱意,让她能上这台桌。 等她手里什么都没有了,天平失衡,即使不被一脚踢下,也只能蜷缩在他的脚边,乞求他念着过去的情分,保有她的荣华。 可怜可怜她。 像打发一个乞丐。 她不要站在被衡量的天平上。 她才该是评判的那一个。 生杀予夺,放浪形骸,她要的自由。 第43章 欲壑 暗卫抱来的两个孩子在哭闹。 活生生的两个孩子,嗓门太大了。 叶公好龙的青蘅捂住耳朵,让奶娘抱走抱走。 幽觉不让抱走:“不是说要哺育你我的孩子,后悔了?” 青蘅道:“我怎么可能真的喂养它们。”她不能生,她没奶水。 有也不可能牺牲她自己去喂养两个小屁孩。 “它们为什么要哭,也没有饿着它们,比不上猫狗,猫狗都不会这么叫。” 青蘅死死捂着耳朵,才不要听鬼哭狼嚎。 幽觉拿起拨浪鼓,哄两个孩子玩,叮叮咚咚,孩子竟然不哭了。 男婴的母亲是泉城老了的妓女。 当初年轻时候也算名妓,兜兜转转还是没能跳出泥潭,老了老了还生下个孽种来,扔到雪地里了事。 暗卫不忍,就把男婴抱了回来。 女婴是农妇的女儿,养不活了,当家的男人背到山上去,自生自灭。 第80章 撞上到处找合适婴孩的暗卫们,也算命大。 京城的人都快死绝了,也不好掩人耳目,幽觉便叫暗卫们去周边寻。 见着孩子不哭了,青蘅好奇地凑近。 夺过幽觉手中的拨浪鼓,她也咚咚咚,可孩子又哭了。 青蘅恼了,把拨浪鼓扔到地下,使劲踩踩踩。 “它们跟我作对。它们不认我当娘!” 幽觉搂住她:“你厌恶他们,他们能感受到。青蘅,安静。” 青蘅不服气,幽觉轻轻捧起她的脸蛋:“呼吸,别急,呼吸。” 青蘅眼眶微红:“养孩子好烦。他们不是玩偶,不听话。” 幽觉轻柔地笑:“人,就没有听话的。青蘅,给他们一些时间习惯你。” 青蘅道:“我才不习惯他们。好丑好丑,长得好丑。” “小孩子都这样。”幽觉把女童抱到怀里,轻轻摇晃,还没长牙的女童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看起来没那么丑了。 青蘅舒了口气。这是她要的女儿,她还是不把女儿当玩偶了。 但也别妄想她会有母爱。 除了锦衣玉食,别的都不会有。 幽觉让奶娘抱走了孩子。 青蘅道:“怎么不哄他们了。” 幽觉牵起青蘅的手,很自然就牵起了她的。 “陪你吃饭。”他说。 哄完了小的,该哄大的了。 青蘅细嚼慢咽,被困京城数月后,她珍惜食粮,吃得很香。 无论心情好不好,都要好好吃饭,吃得香香的,才对得起碗中的饭。 “哥哥,有时候我也反思,我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只是想要走出一亩三分地,走出赵家的院子。 可现在,欲壑难填。 濒死的时候,想活;能活的时候,想活得好;能活好又想活得漂亮;活得漂亮还要自由;有了自由又想要剥夺别人的自由,想要他人的命,想要世界围着她转,想一声令下血流漂杵,没有人敢违抗她。 哪怕真到了那地步,她还是会不满的。想长生,想成神,想走到极致,直到毁灭。 青蘅的眼泪无声地落:“我是不是真的太坏了。” “我不会成为一个好娘亲的。”青蘅道,“若有必要,我甚至会杀了他们。” 青蘅搁下碗筷:“他们还是离我远点,安全。” 幽觉说,青蘅不需要成为一个好娘亲。 甚至不需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只是所有选择带来的后果,她都得自己担。 民众活不下去,她的位置就不会稳当。太过无能则架空,太过暴虐被推翻。 “青蘅,此时的你哪怕真走上那个位置,也只会成为傀儡。你要的,想得到的,不能是别人施舍给你。” 幽觉道:“无能者失权,暴虐者丧命,驾驭不了的江山,把你压得粉身碎骨,很疼的。” “那你呢?”青蘅问,“你是无能,还是暴虐。” 幽觉笑:“朕,苟延残喘而已。” 青蘅思索:“可我不会的太多了,我要怎么坐稳。” 制衡?知人善用? 她看向他:“哥哥,你总会点什么,你教我。我好好学。” 她的年纪太轻,还把自己当孩子看,哭着闹着要着发脾气,但真要得到什么,小孩的手可握不住权柄,天下势力也不会因为她发发脾气就让着她。 她露出的破绽越多,就有越多的人循着破绽将她啃噬。 重感情,就会被利用感情。 性软弱,必有刚强者得寸进尺。 走上那条路,要么成,要么粉身碎骨。 幽觉常年多病,情绪寡淡,只喜看些乐子调养,唯独对青蘅多了几分柔情。 或是因着这一年的朝夕相处,或是他潜藏心底的欲望,他牵起青蘅的手,带她翻起种种秘卷。 他道,天下大乱,重新洗牌,权势富贵的位置,有能力者得而居之。 看似大雍天下,实则旧的勋贵被一洗而空。 通往上层的通道被新的势力占据。 在各种势力之间,帝王,拉一批打一批,君王始终要握着分糖果的权力。 “在这片江山里,只有你一棵大树。必得攀附于你,他们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不要让第二棵大树出现,萌芽之时便扼死。猢狲、鸟类、蛇虫……挂在你身上的兽类,为你做事,得到相应的赏赐。也得小心不轨者钻空了你,取而代之。” “你身上挂满了兽,没有额外的位置、糖果分给其他的。兽类越发贪婪,伸长了手遮天蔽日,资源越来越集中,你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江山贫瘠,唯独喂饱了你以及树上的兽。你周遭活不下去以及没能上位的生灵便指望着你倒下,无数双手推倒了你,它们在尸体之上,重新发芽、崛起,长出一棵新的大树来。” “闯出重围发芽崛起的树上,腾出来的位置新的生灵一跃而上,轮回开始了。” 幽觉非常贴心地用讲故事的方式告诉青蘅。 青蘅听了,问:“那改革就是修剪臃肿的枝丫,赶下去一批太过贪婪手伸太长的兽,留出一部分资源,留给其他生灵喘息的空间?” 幽觉笑:“枝丫可修,树根却是无法修剪的。最根本的,永远改不了。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树还能活,动了根基,树可就活不了了。” 第81章 “根基?”青蘅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树的枝丫一层又一层,有的在上有的在下,更有的只是在这勃然大物的阴影下求存。 所有人都习惯了江山里有一棵大树,所有人都攀附着大树指望得到树叶上的雨露。 哪怕旧的树倒了,发出无数的小树芽,群雄争霸逐鹿中原乱世百年,也最终只会有一棵大树的根长满江山。 或者,江山分裂,各自为政。 总之,一片天地里,好像永远有那么一棵大树。 它稳居中心,它的树根却蔓延天下。 除非连根拔起彻底铲除,否则永远都在轮回。 但这跟青蘅没有关系,她要的是发展、壮大、操持权柄,而不是想着铲除这权力。 青蘅另起了一个故事:“如今骓奴就像一艘大船,即将抵达金光闪闪的权势金库。上面站满了人。” “骓奴想停下,他们也不会停下。除非我就站在金库里,由我分给他们,将人吸附到我这条船上?” “可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异心,骓奴至少从我,他们或许要钻空我。” 幽觉笑着抚过青蘅的长发,将她略微凌乱的一缕发理顺:“分而击之,有用的留下,无用的剪除。况且想要上位的太多了,何必从霍骓的船上挑。先用他稳住局势,再分解他、拆除他。将不肯归顺于你的——” 幽觉的笑意幽深了几分:“通通杀了。” 青蘅感触到幽觉的杀意,也跟着笑了:“哥哥真坏。” 如今朝堂上都是骓奴手下的人,没办法撕出条口子来。只能等待时机,一点点啃噬,直至将班底换成自己的。 记得大少爷说,要帮她? 大少爷,或许就是那艘船的破绽。 船有了破洞,也没人发现没人修补,直到洞越来越大,水势不可挡,船将沉之际……死了人骓奴一定会伤心,她会好好安慰骓奴的。她最爱的丈夫。 江山里若不能同时长起两棵大树,她最爱的夫君就做她怀中的鸟好了。 她会爱他的。深爱,最爱,无与伦比的爱。 在杀意与爱意交杂的落差里,青蘅竟起了性玉。 她抚上哥哥的面庞,恨他是个病秧子。 她想夫君了,好想好想。 她只能化性玉为爱玉,将一番情意写下,鼓励夫君荡清天下,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 她从前不爱骓奴,现在真的好像,要爱上他了。 一无所有的她无情无爱,逐渐拥有的她,爱意泛滥成灾。 一年来皇宫剧变,青蘅走出帝王寝宫,扫雪的却仍是赵元白。 他命大,宫里死去的人里没有他。 真要成个扫雪僧了。 青蘅咬唇,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把赵元白牵到了暂住的宫殿里。 赵元白静静地任她施为。 青蘅问他是不是傻了:“还是痴了?” 赵元白道:“你需要我了。”陈述的语气。 青蘅恼:“你可真乖,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会主动找我。” 赵元白眉眼弯弯:“讨人嫌的事,我以前做得太多,现在安静多了。” 青蘅咬唇,她不想跟他叙旧,她只是心痒。 他是个太监,她跟他发生些什么,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青蘅直接将一箱子情爱工具推到了赵元白面前,冷漠道:“伺候我。” 赵元白道:“若我不呢。” 青蘅道:“那就换人。” 假手他人的事,赵元白不做。 热水洗净,赵元白如同侍奉佛祖,一双手捧着香插进了香炉。 烟从青蘅的口中呼出,她红醉的脸比夕阳迷人。 她是这天地唯一的神像。赵元白抚过她身躯,拂去尘埃。 他虔诚地侍奉她,却在绝望的边缘垂下身,试图吻她。 得到的不是亲昵与缱绻。 青蘅厌弃的一眼,逼停了赵元白。 青蘅喘着:“你不是我夫君,你只是工具,少爷,不得越界。” “这就是你的报应。”青蘅笑,谁叫他关着她,不给她,如今主次颠倒,她也不会给他的。 赵元白的手终究是带上了怒意,青蘅快乐得快接近痛苦的边界。 她身躯不由自已往后逃,却被攥住了七寸,进不得退不得,只能一江春水泪流。 说不清到底是乐是苦,青蘅流下的泪,赵元白舔舐而过。 青蘅灵魂出窍,管不得他了。 沐浴过后,青蘅倦倦地躺在赵元白身边。 赵元白擦拭着她湿哒哒的头发。 青蘅道:“我好像突然,没那么爱我的夫君了。” 工具也能满足她的性玉,夫君也能成为她的工具。 那夫君与工具……青蘅痴哀地笑:“我好像……” 她伸出手去:“在改变。” 她说不上好或不好,但她确实痛快多了。 心里面,好安静,好安静。 庞杂的都成了尘埃,只在炽热的光芒里,有现形的机会。 她伸出手去,攥住虚无。 皇后宫中。 有妃子忧心地劝皇后早做打算。 “前头的王妃,如今的贵妃娘娘,连孩子都有了。”妃子道,“眼见着是要做摄政的皇太后。” 第82章 “可如今您才是皇后,将来您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您是孩子的嫡母,她若想掌权,必然会除掉你。” 妃子叹:“当初陛下召她进宫里侍疾,我就隐隐察觉到陛下对她的情意。这一年,大雍混乱,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道她那边已珠胎暗结。” 皇后道:“好不容易从前头的浩劫里活下来,哪能顾得了以后,能活一时算一时罢。” 皇后的母家在京城的屠杀里,死得干干净净。 她整日素面朝天,穿着丧服,死气沉沉。 “我啊,包括陛下,”皇后笑,“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妃子劝:“娘娘,此时若不想法子,难道坐等毒酒送上门来。我只怕那人心肠狠辣,这后宫诸姐妹,都沦为她刀下亡魂。” 妃子放轻了声音:“我听说那大将军是她头一任丈夫,而那两个孩子,算算时间,也根本说不清到底是王爷的还是陛下的。” 皇后眼神冷厉了些,妃子噤了声。 皇后道:“无论那孩子是谁的,总比大雍绝后,让旁人坐上皇位强。如今你我还能安稳活着,也得感谢大将军,感谢她。” 妃子心道,皇后娘娘真是慈悲心肠,可惜贵妃娘娘贪婪之心淋漓尽致,嫁马奴不甘攀上王爷,进宫来又勾引陛下,指不定将来要走到何等田地。 只希望看在后宫姐妹只是摆设的情况下,能放她们一马,荣养到老。 妃子走后,皇后娘娘麻木地流下泪来。 她妹妹走得早,娘亲也走了,本以为她对乔家没什么感情了,谁知这场剧变里,把她的亲人通通都带走。 外祖母去了,舅舅去了,父亲走了,异母的兄弟姐妹全都死绝。 她在这个世上,彻底没了根儿。 无根浮萍,死又有何可怕。 夫君不是夫君,孩子,永远不可能有个孩子。 如果陛下不爱女子,为何要娶她们。 她们的家族明知陛下不喜,还要把她们送到宫里来,难道指望着谁能成为陛下的那个例外。 难道指望着做外戚风风光光,踩着女儿的幸福富贵堂皇。 她想见见活的生命,幼小的、新生的,谁都好。 带走死亡的气息吧,她已经厌倦看见无数的死亡。 宫中缺粮,最先饿死的自然是最低贱的奴婢太监,有反抗的就一刀杀了,正好节约口粮。 渐渐的连伺候她的大宫女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眼巴巴望着她盘中的兽肉。 陛下御兽园里的猛兽也被剥皮抽筋做成肉食,御花园里的花早就吃尽了。 压抑、绝望、饥饿蔓延,哪怕再迟那么几天,说不定宫中都会发生哗变。 更有的,皇后明白,皇宫最底层得不到食物的,吃人肉也不足为奇。 从春到秋,死掉的人实在太多了。 活下来的,也早就没了人样。 患上疫病的,烧光了。她看见大火,烧空了天。 如今入了冬,白花花的雪覆盖住曾经的红,看起来好像干净了。 只是皇后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场反反复复的噩梦。 皇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两个孩子在的皇子所。 她听见孩子们在哭。 她走进去,要抱抱他们。 从京城附近城池寻来的奶娘们,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又害怕皇后对孩子不轨,一时之间直梗梗拦在皇后面前。 皇后道:“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她没有说尽。 她绕过奶娘,来到摇篮旁,温暖的笑意还未浮现,就看见了两个孩子。 皇后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根本不是青蘅的孩子啊。 青蘅的孩子,不会长着如此模样。 男童还好些,能勉强说得过去,可这女童…… 她实在找不到一处跟青蘅、跟陛下、跟王爷相似的五官。 女童呜呜呀呀哭了起来。 皇后竟觉肝肠寸断。 她抱起孩子,一瞬间找到活下去的支撑。 她要保护这孩子,护着她。 曾经没能给妹妹的,她都给她,都给她。 别哭。 别哭。 小孩子都这样,没长开,谁能说不是,谁能反抗大将军、皇帝皇后、贵妃娘娘…… 谁就得拿出自己的头颅来。 皇后娘娘轻柔地哄着女童:“你就是皇家的公主,你是陛下的孩子,别怕,你要享尽一切的荣华。” 最爱美丽,最会打扮,刺绣脂粉样样精通的皇后娘娘,抱着怀中并不好看的孩子,生出无限的暖意与牵挂。 公主若爱美,她就给公主缝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衫。 公主若爱剑,她就给公主铸一把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她能做到。 第44章 新芽 在青蘅悉心学习的日子里,霍骓平叛一路大胜,却在峄城之战里重伤未醒,军心震动。 青蘅得知消息后,骤然发现她规划的美梦里最重要的一环,是她的夫君活着支持她。 倘若他死了,她再多的筹谋又能如何。 不顾幽觉反对,青蘅带着暗卫昼夜奔驰,跑到军营照顾霍骓。 数日疾驰青蘅吃足了苦头,见到霍骓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第83章 她扑倒在霍骓病榻,期望他醒过来,好起来,仍做无敌的大将军。 “我太贪心了是不是,骓奴,”青蘅道,“要你活,还要你有用。我怎么变得面目可憎了。” 她握住他的手:“我们拜天地,做夫妻,从一开始或许就太匆忙了。” “匆匆忙忙为了我的目的,匆匆忙忙你到了边疆,匆匆忙忙大雍乱了。从不给喘息的时间。也好,也好,你休养生息,你太累了。”青蘅泪水润湿霍骓的手心,他似乎感受到她,眼睫颤了颤。 生死面前,青蘅也不由得悲戚。 “如果在汤城,我和你驭马离开,天大地大,难道当真没有一处桃花源。男耕女织,平凡生活,白头到老,谁又能说那样的一生不够痛快。” “可骓奴,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青蘅擦干净泪,唤军医询问病情。 接连一月,青蘅都陪在霍骓身边。 战事反扑,好在大局已稳,善谋能断的军师、能攻善战的将军们带领士兵镇压住局势。 她也在这军营里见到了李氏姐妹,不,李氏兄弟。 玉喑未死她惊讶半晌,也就抛到了脑后。 师父去世,无名山塌,两兄弟离了山,带着父亲远走。玉喑本是要做山大王,却在混战中入了霍骓的军营。 月溶所在的寺庙被战乱波及,一个人持着剑走到了这里。 如果时间能倒退,青蘅一定很开心。她曾经动过心思的女人是个男人。 可现在,她的心已经空掉了,没有多余的情绪应对曾经的人。 她见到他,却只是路过他。 月溶攥住她的手,青蘅抚上去,轻柔挣脱了。 男男女女,她不在意。 月溶是真女子也好,是真男子也好,她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都过去了。 月溶说:“我来迟了。” 青蘅道:“不,我从来就没等过你。” 他的迟或早,跟她没有关联。 玉喑倒是千方百计要打扰青蘅,都被月溶拦下了。 霍骓渐渐痊愈,青蘅等到他没了大碍才回到京城。 又是一年过去,赵元白仍然扫着雪。 京城里的雪是落不尽的。 白昼时有它,夜晚时有它,砖瓦都白了,城也老了。 青蘅走到他身边,靠在他怀里。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两人只是静静地紧挨着,像回到了幼年之时。 许久她才开口:“我记得小时候,我说喜欢花,你就把满宅子的花都摘了,堆在我房间,都堆满了,虫也爬进来。香得我干呕。” “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青蘅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花是香的,堆满了却无异于恶臭。” “少爷,我不太舒服。”她跟着幽觉学了好些权术,她应该更痛快更自由才是。 为什么却觉得被新的看似光鲜的缠住了。 “我在军营里看到好些士兵,在一场战后伤的伤,死的死,我跟着军医去给他们包扎,给他们上药,我希望他们不要太痛苦,他们的痛苦被我看见了。” “我是铁石心肠之人,我不心疼,我回来这一路,看见路边冻死的尸骨,看见瘦得不成人样的灾民,有小孩子在这么冷的天里甚至没有一件御寒的衣,裹着的树皮还被人抢走。” “暗卫们刀特别亮,那些人离我远远的,只睁着眼,憧憬、绝望、渴求。” “我没有解下我的大氅,给小孩他也留不住,我没有留下我的食物,喂饱我的喂不饱这天下的人。” “少爷,当皇帝不应该只是掌握权柄,至少至少,也让要供养皇帝的子民,填饱肚子,有衣服穿。我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根本不是我会有的念头。他们去死啊,跟我没关系。可少爷,”青蘅落下泪来,“我为什么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感到很少很少的,只有浅浅一层,拂开就会消失的,心疼。” “我想阿娘了。” 青蘅抱住赵元白。 如果她只是个相貌平平的丫鬟,长大了配平平的家奴,生下一串串小奴隶。 哪天惹恼了主人,被主人随意地打死。 如果她是养不活的女童,被爹娘卖进了青楼,十二三岁就开始接客,她能活到现在的年龄吗。 如果她是普通的农妇,每天干活从早到晚,依旧交不起租子,她要怎么才能活啊。 如果…… 曾经的青蘅太贫瘠了。 贫瘠得只为了自己的活命都要精疲力尽。 她看不见其他人,她只能想着法子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吃好喝好玩好活好。 而如今,她得到了曾经最想要的。 心却空了。 吃喝、情爱、权力,溢满,她不舒服。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初学字时,学到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那时候骂说这话的人是大笨蛋,穷要凶恶,达更要凶恶。 说着说着就和少爷笑作一团。 如今她搂着曾经的少爷如今的扫雪奴,蓦然回首,曾经不能明白的,到如今隐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江山里的大树,也该结果子,瓜熟蒂落。 与生灵共生。 第84章 若生灵涂炭,皇帝也将迎来死亡。 最壮大的树,也抵不过无数的蝼蚁。 这片天地从来不属于一棵树。 天地滋养万物。 江山归于万民。 青蘅空空荡荡的心长出了一颗新芽。 她退后一步,脱离与赵元白的怀抱。 她仰头,看见这无数的飞雪。 风声、雪声、远处的脚步声,她张开手,望向这无垠的天穹。 从未有过的真实的爱意,她感受到了。 爱意,只能自己生长。 贫瘠者,恨绵长;有充分的养料,才能生出爱来。 赵元白站在原地,却未看雪、听风。 他注目着她,眼神里没有恨。 他只是注目着她,一直一直。 直到她离开他,路过他,走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才收回目光,拾起扫帚,重新扫这天地降下的白花。 他终于学会了等待,学会了放手。 迟了吗。 不迟。 赵元白很惜命,青蘅活着的年岁里,他也用力活着。 熬过了饥饿,躲过了疫病,在她风光时他在,落魄时也在。 在她想起他的时候,他总是在。 一直在。 不会找不着。 第45章 “别趴着,地上凉。”…… 青蘅跟他不一样。 自从青蘅从战地里回来,跟他的不一样越发明显了。 她本来在靠近他,成为他,变成他的影子。他心疼也畅快。 快死的人,留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在世上,最后的落幕。 他教她,耐心地、温柔地、细致地,从树粗糙的皮、无数的枝丫、折断的年轮,教她抚上去,不要怕。 台面之下的隐晦、阴暗、残酷,甚至是傲慢,他都教给她。 除了这副病躯,其余的她都拿去。 可她不愿接收了。 她把东西拿过来,挑挑又捡捡,笑着说,哥哥,这个我要。 哥哥,那个我不要。 不想要。 所以就不要了。 青蘅额头碰着幽觉的额头:“哥哥,我不必成为你,哥哥,你要爱我。” 爱? 他给出能给出的一切,不是出自爱,还能是恨意。 恨什么。 恨她年轻的身体、健康的体魄,恨她身边的男人、多情的心,还是恨她不爱他。 恨他是她不在意的人。 爱恨与幽觉无关联。 他不爱她,不恨她,只是在意,临死前在意一个活人,太寻常了,在戏剧里都称不上动听。 幽觉抚上青蘅脸颊:“你将成为新的皇后。” 路,他给她铺。 她要爱,他就给她似是而非的看起来像是爱的东西。 青蘅问现今的皇后娘娘要去哪里。 天真。 “殉葬。”幽觉道,“朕带走她。” “她的命,将来,许多条命都握在你手里,青蘅,这就是皇权。” 青蘅退后了些,脱离了幽觉的手,她说哥哥的手太冷了:“要把我脸冻僵了。” 她躲了会儿,垂着眼睫,眼睫颤了颤,不知想了些什么,忽又靠近幽觉。 扬起孩子般纯稚的笑,捧着他手给他哈气:“我给你搓热乎,我给你暖暖。” 热乎些了她道:“废皇后娘娘为宫廷女官好了,来去自由,婚嫁自由。”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娘娘和奶娘照看孩子,她们有感情了,就像我和哥哥一样,有感情。”青蘅说,“我压得住娘娘,我不怕她。倘若以后她当真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付我,到时我不会手软。可如今,我看见的她是柔软的、刚强的。” “她爱孩子们,若有必要,将来我送孩子和她一起上路。当然,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青蘅笑,“哥哥,懦弱的人坐不稳皇位,暴戾的人同样如此。凡事太过贪得,必遭反噬。平衡就好。” 她在离他远去。 她成为她自己。 她不愿意做他思想的容器,不愿意做他的影。 “哪怕死?”幽觉问。 青蘅望着这唇色发青命不久矣的帝王,面上的笑意散了。 她扑到他怀里,声音轻轻的:“陛下,倘若因我今日的选择,将来的我丧命。我承受。” 她若无能,死了也应当。 “握不住的,终将流走。”青蘅道,“我不怕了,哥哥。” 幽觉眼眶微微红了。 或许不是青蘅离开了他。 她只是长大了。 不再躲在他身后,她走出来,要走自己的路。 哪怕天塌地陷,哪怕生死未卜。 幽觉闭上眼,平缓呼吸。 他已到了情绪波动都筋疲力尽的地步。 缓了半晌,幽觉睁开眼,从旁取出早就写好的圣旨。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废除乔氏皇后,立青蘅为后。 第二道,立大皇子为太子,皇后青蘅辅政,军国大事凡有不决者,听从皇后。 第三道,予皇后青蘅罢黜太子之权,可自行登基为帝。 幽觉将三道圣旨都推到青蘅面前。 什么时间用,青蘅决定。 “登基……我看不见那日了。”幽觉道。 第85章 她的将来,他失之交臂。 王府。 经过长达一年极其痛苦的治疗,瑾王也只能勉强拄着拐杖前行。 他拄着拐杖走啊,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他以为他要跑起来了,却是重重地摔了下去。 恰好青蘅出宫来看他,就这么看见他的狼狈,毫无藏身之处。 瑾王静静地趴在地上,不起身,不嚎叫,是个摔碎了的花瓶,晃动都不曾。 曾经那样傲慢的人,立志做君子的人,如今像条狗一样趴在这里。 还是条死了的狗。 青蘅躲在山石后,她给他时间,给他时间爬起来。 给他时间离开这里,不用承受在故人面前,在曾经的妻子的面前,如此狼狈的不堪。 可他趴在那里,真的跟死了一样。 青蘅的耐心或许仍是不够,她的耐性没有修好,她等了半晌见他要死模样,直接就走了出去。 既然人都死了,还给他留面子作甚。 她站在他面前,道:“王爷,你好像条狗啊。” 她笑起来:“爬都爬不起来,比狗都不如。” 瑾王朝思暮想的声音,以噩梦的方式来到。 以刻薄、讥讽、冷酷,凝一刃毫无情感的冰锥子,刺进瑾王受伤的腿骨。 他的伤永远不会好。 瑾王无声地笑。 他不知从何涌出的力,挣扎着、踉跄着,爬了起来。 只能单腿使力。 他以为他会看见青蘅脸上毫不掩饰、淋漓尽致的讥讽和蔑视。 可等待他的,是青蘅的眼泪。 她没有看不起他。 她只是为他流下泪来,好多好多,大颗大颗,难过极了。 “王爷,人总得活着,活着,就总得有人样。我在军中见到许多士兵,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腿,有的肚皮破了,熬不住,很快就死了。都死了。”她流着泪笑,“我为他们包扎,我说会好的,等痊愈了就给他们土地,总有活命的法子。他们哀嚎着,有的挤出个痛苦的笑来,说好,好,活,活。” “可都死了,有的当天,有的挨过了两三日,还是死掉了。王爷,只有你,你活着。”她说,“上天待你不薄,你得站起来活。” “别趴着,”她泪流满面,“地上凉。” 瑾王无法自控,他滑稽地可笑地毫无风雅地一瘸一拐上前,该大笑,惹人笑,他搂紧了她。 “青蘅,青蘅,我的妻子,”瑾王悲道,“你回来了。” “我站着,我站在你面前,我会站着。”瑾王捧起她的脸,“你在意我,对不对。我死了,你会难过,是不是。” “青蘅,不要骗我。告诉我真相,我都接受。”他已经没什么不可失去。 所有的都离他远去。 妻子、兄长、皇权、康健……唯有一副残躯,唯有黄泉呼唤。 青蘅道:“那不重要。我为你流几滴泪,你在黄泉路上看不见。” “王爷,”青蘅说,“我需要你。” “这比我的在意,来得更真切。”他头上沾了片碎叶子,青蘅替他拿下,叶落地青蘅摸着他胡茬,“真狼狈。” 大雍习俗,男子而立之年始蓄须,瑾王方二十出头,也不知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衣衫趴地上脏了,头发是乱的,扎手的胡茬也不曾打理。 出行也没有侍从跟随,想必是被他赶得远远的。 青蘅扶着瑾王去浴池。 热水浴过他身躯,青蘅不伺候他,让他自己洗。 瑾王藏在水中,青蘅笑:“我们欢好的时候,赤.身.裸.体,不见你含羞半分。” “如今,怎么躲起我来。”青蘅闭上了眼,“快洗吧,洗好了,我替你洁面。” 青蘅大大方方的笑,大大方方的闭眼,瑾王心中酸涩。 他好好地浴洗,水声里,忍不住看她。 他一直知道青蘅是美的,只要眼睛没瞎,谁都知道。 可头一次发觉,她的存在、她在那里,就是不同的。 哪怕闭上眼,捂住耳朵,被困此地,他仍然看见她。 他把青蘅藏在了心里,藏在眼前的黑暗里,藏在无声的寂静中……哪怕她不是这具美丽皮囊,他也能找到她。 也谈不上爱不爱,恨不恨。 只是生了根发了芽,和他的腿伤一样。 长进他身体了。 瑾王拂去凭空的泪,小心翼翼将自己洗干净。 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却又不同,他的哭喊流到了水里,水深处,岸上的人无需听。 清洗后,他爬上岸,搂住她。 青蘅慢慢睁开了眼。 她带他坐在梳妆台前,拿起小刀拂过他脸颊。 他不怕,睁着眼看她。 青蘅的手很稳,在军营包扎历练出来了,她没有划伤他,一丝一毫的伤口都不会有。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殿内安静,就只有呼吸与水滴。 瑾王的泪落下,流淌,跟他发梢的水一样。 青蘅没问他为什么哭。 她只是随意地、轻柔地抚过。 曾经,他们之间只有欢好,只有快乐。 若朝夕相对,必是欢愉连天。 而今,瑾王在泪水中看着青蘅,衣衫齐整,神情专注。 第86章 第46章 登基 皇子所。 青蘅把第一道圣旨递给乔镶瞧。 她说:“我还是要了你的位置。乔镶,你要留在这宫廷做女官,还是去别的地方,远走高飞。” 乔镶怔了会儿,别的地方,是要她死去么。 可公主还这么小,还在哭。 青蘅道:“我不要你的命。娘娘,我不希望你的死亡有人力掺和。老天爷给你定的寿命,我管不着。” “你能活八十,就尽力活到八十。”青蘅收起圣旨,“只是,娘娘须得站在我这边,做我的人。” “若是踏上别的路,”青蘅轻声道,“只能是黄泉路了。” 乔镶微微笑起来:“你怜悯我。” 给她个活命的机会,挽留她,饶过她。 青蘅道:“娘娘对我无足轻重,谈何怜悯。我只是不愿滥杀无辜。” 口是心非。乔镶看着她,还是个小姑娘,已经装成大人模样。 说着冷漠的话,做着冷漠的神情,可她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暖的。 乔镶说:“公主对你亦无足轻重,饶过她。” 青蘅思虑了会儿,看向摇篮里的女婴,小小的女孩,眼泪冒个不停。 “她哭得太丑了。”青蘅道。却没有回答乔镶的请求。 乔镶让她抱抱孩子,孩子就会不哭。 “她的眼泪会弄脏我。”青蘅说,“小孩子,总是这样,到底在哭什么,没有吃饱还是没有尿尿,吃喝拉撒睡觉,不明白。” 她说着粗俗的话,毫无掩饰。 “只能呆在襁褓里,等待人喂食,死得轻易,长得也快。”青蘅说,“奇怪。” 讨厌鬼,轻易就能掐死变鬼,人类却爱她们。 胖嘟嘟的,不可爱啊。 讨人嫌。 青蘅不再多留,魔音灌耳,吵得耳朵疼。 她站起来告辞,走出殿门时回头望了望,乔镶抱起孩子轻轻晃着、哄着,脸上是曾经,很久很久以前,很稀少的、她曾在母亲面上看见的,她不明白的感情。 是母亲的爱,还是恨啊。 她不明白。 大将军平叛归来。 前两道圣旨陆续宣了出去。 虽起了些波澜,到底平定。 陆陆续续大雍还出现许多祥瑞迹象,人为造势的附和奉承的……种种迹象表明了皇后天命所归。 回到帝王寝宫,她爬上幽觉的床。 冷的。 冷掉了。 彻彻底底。 连遗言都没有,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都没有告别,像一件寻常事,日头转暖,天气晴朗,于是他睡了午觉,自此一睡不醒。 青蘅搂着尸体,轻声唤他的名字。 喊他陛下,喊他哥哥,幽觉,坏蛋,病秧子,恶人,死狗,变态,看戏的人…… 没有人回应了。 青蘅脸色苍白,毫无泪意。只是紧挨着他,睡个午觉。 她终究醒来。 和他走不一样的路。 她保证。他死去的地方没有她。 她保证。他死去的真心里。没有她。 太子登基为新帝,太后垂帘听政。 一个小娃娃老是哭闹,渐渐地便只有太后出席。 大将军,站在第一位,扼制百官。 她听着百官口称太后娘娘千岁。 千岁啊。 不够。 不足够。 下了朝,太后娘娘留下大将军。 旁的人都退下,大殿合拢,青蘅坐在龙椅上,慢慢抚上头发,轻柔取下帝冠。 却毫不珍惜地拎在指尖,摇摇晃晃,掉了下去。 她的长发散了。 “骓郎,”她不再以奴唤他,“上来。” 魁梧高大的骓奴,一步步踏上通向太后娘娘的台阶。 这年轻的太后,还不到二十呢。 他抚上她脸颊,粗糙的手掌,碰着她温暖的肌肤。 青蘅望着他,不反抗,不期待,只是欢乐地、迷醉地看他。 她喝醉了。 是权力醉了青蘅,还是这日渐炎热的夏。 骓奴转身,单膝跪下。 宽大的脊背,能背起两个她了。 可惜她独一无二,不给他机会。 青蘅趴到骓奴背上,两个人静静依存。 良久,她才说,背我回家。 可哪里是她的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不是她的家。 霍骓背着青蘅在大殿里走了一圈又一圈,青蘅都快晕了,他才把她背回龙椅。 他说,到家了。 青蘅不耍赖,到家就要睡觉。 她快乐地、晕晕乎乎地睡着。 骓奴守着她,静静地跪坐在她身旁。 过了许久,青蘅未醒,骓奴抱起青蘅一步步回了寝宫。 黄昏傍晚,落日红霞,光照着他们的前路,醉红了他们的影。 青蘅二十岁那年开春,废除了新帝之位,正式登基为帝。 她站在新修建好的皇城最高最高的宫廷楼阁上,俯瞰许久,又抬起头,望向无垠苍穹。 几只白色的飞鸟,飞出了金笼,飞出了宫廷,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那不可知、不可及的尽头。 —— 正文完。 第87章 2024/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