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州》 第1章 《十四州》作者:晚灯明【cp完结】 简介: 我死后,师尊又把我复活了 荆州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场雪 白雪自天中飘扬洒落,驱赶了敌人,破开了红云,将一切绝望与深渊隔绝在外,也使那九天之上的仙人一夜白头。 楼望本以为自己和顾舟会是永远的师徒,可谁料到他重生归来时,昔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仙君会揽着他入怀,与他十指相扣诉说着情意。 他这才知道,原来早在数十年前,清冷的月亮就已染上人间的情感。 十四州远不如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平静,一切阴谋都隐藏在暗处。 洒脱毒唯徒弟受x温和深情师尊攻 强强、剧情、正剧 第1章 荆州 荆州,荒芜之地 残阳如血,红云布日,璀璨的金光屏障竖起,光与暗交织,将这一方天地切割成两块。 “杀啊,兄弟们,破了这阵,十四州就是我们的了!” 混沌原始的荒芜之境响起呐喊,手持怪异兵器的黑衣血瞳人攻击着护州大阵,兵器的每一次落下都在屏障上荡起一阵波纹,点点微光不断溢出,消散于天地。 法阵的另一边誓死抵抗,各类仙家法术源源不断的朝荒芜之地攻去,只是效果甚微。 “师尊,顾仙君怎么还不来?弟子快要坚持不住了。”执剑的少年扭头看向自己的师尊,着急问道。 “再坚持一下,顾仙君有事,这次来的是他徒弟楼望。” 青衣的女子双手飞快的结印,手指的动作不断变化着,大阵的光芒也在不断的增强,但很快又因荒族的攻击而变弱。 细密的汗水从她额间冒出,结印的手指微微颤抖。可一道斧头落下,大阵应击而碎。 “十四州,是我们的了。”荒族首领漠尔大笑着,似乎已经看到收入囊中的十四州。 突然,他感觉出有一道凉意扫过颈侧,心下一惊,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向旁边闪去。 下一秒,冰凉的剑气扫过他的脸颊划过,落在身后的荒族大军里,血色弥漫,人头落地。 这剑意,难道是顾舟来了?怎么可能?他已经中了凌微散,不可能有力气爬起来的。 漠尔心想,深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武器,抬头向剑气所出之地看去。 那确实不是顾卿尘,而是他唯一的弟子,天下第一剑修楼望 面容俊秀的青年立于半空中,风吹起他的一身白袍,猎猎作响。 然而更引人注意的,是他手上一把冰蓝色的长剑霜寒剑。 剑上冒出的森森寒气剑,是除了顾舟之外,最令荒族最害怕的东西。 那是由飞升之下的第一人亲手传教的弟子,有着和他师尊同出一脉的除魔剑气。 楼望缓缓抬起握剑的手,看着如临大敌的荒族人,神色淡淡:“遥天门的尊严不容置疑,师尊有事,今日便由我来替师除恶,扬名。” 说罢,霜寒剑落下,涛天的剑意自上而下的喷发,所过之处,如临冬日。 “一剑霜寒.......” 楼望轻声念道,恍惚中,他好像回到十五岁时,在遥天门的枫树林里,在师尊面前第一次挥出这一剑决的时候,少年稚嫩的声音与此刻在他脑海里重叠,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 “十四州!” 刹那间,天地仿佛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只能看到那如寒冰一样的剑光冲向敌人,所过之处,片甲不留。所有惨叫都止于那一片刺目的白光里,霜寒剑落地插进石里,剑身倒映出漫地冰渣。 荆州内 小女孩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母亲脸上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紧张与担忧,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天边的那一抹红,天空中流动着复杂奇妙的符文时不时震动。 不详的红色不断的向荆州里扩张,那是荒芜之军所在的地方,令人作呕的气息从那里传来。荆州的人们都知道,这是沦陷的前兆,他们很快就要背井离乡,被迫逃向一个陌生的地方。 无助和迷茫弥漫了家家户户。 但小女孩不知道,她只觉得母亲看起来很难过,她想要安慰母亲。 小女孩扭了扭头,忽然,她看见一点白色落在衣袖上,她抬头望去,只见漫天飞舞的雪花自天边飘下,轻轻的落在衣服上,化成一小滩水,带来一点冰凉和无尽的眷恋。 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衣服,兴奋地说道:“娘亲你快看,下雪了哎。” 天真的童音冲淡了凝重悲伤的气氛,人们抬头看天,细小冰凉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在地上,破开了天边的红,莫名的让人安心。 奇怪,怎么下雪了? 大雪很快就掩盖住了大地,将一切血腥贪婪埋藏在地下,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纯白无瑕的雪。 小孩挣扎着从父母的怀抱中跳下,落在柔软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在父母长辈茫然的视线里无忧无虑地玩起了雪。 大人们没有低头,只望着上方渐退的血红,寒凉的风吹起他们的发。 后来,荆州的人们都忘不了那一场雪,那是天下第一剑修以灵魂所降的雪。 寒意散尽,阳和方起,已至三月。 阳光穿过繁杂的枝叶照进深林,树影斑驳,微风拂过,绿叶沙沙作响。 一只麻雀在枝叶间跳动,豆大的眼眼睛不解地看着不远处的山洞,突然脑袋一歪,猛地飞进树林。 第2章 楼望缓缓睁开眼睛,双目失神地看着眼前崎岖不平的石壁,好一会儿才逐渐反应过来。 这是....哪里? 楼望坐起身,扶着胀痛的头深喘几口气,记忆的最后一幕是他以自身血肉为祭,与荒族同归一尽的画面。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楼望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冰棺里。他凑进些去看,冰棺倒影出他如今的模样。 剑眉入鬓,眉眼多情,是他自己的脸,这算是.....重生? 楼望扶着冰棺站起,习惯性的摸向腰侧,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他的剑不见了。 楼望这才恍然想起,在那场战役中霜寒剑似乎跟他一起葬在了荒芜之地。如今自己不知道重生在哪一个山脚旮旯里,而霜寒剑还不知所踪。 对于一名剑修来说,剑就是他们的第二条生命,剑不离身是常态,楼望也亦如此。自十八岁那年,他接手霜寒剑后就再也没有放开它了。 楼望沉思片刻,决定还是先回遥天门见一见师尊再去寻找霜寒剑的下落。 毕竟霜寒剑自带正气,邪祟唯恐避之不及,又已生了剑灵,除去他和师尊再无人能碰,楼望对它放心的很。 楼望跳出棺,落地时不知道踩到哪里,暗红的阵法符文在他脚下浮现,悄然运转着。 他蹲下身蹭了蹭,翻开看,白净的指腹上沾染到一点红,放到鼻尖轻嗅,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楼望蹙眉,手指在冰棺边缘用力一抹,低头瞥了眼地上的符文和旁边的冰棺,踱步走出山洞。 洞外阳光明媚,乌雀鸣叫,清风卷起他的衣角。楼望挑了根树枝折下放在手里掂量,眉头微挑,晦涩的咒语自他口中念出,树枝轻颤,随后悬浮在空中。 楼望踩上树枝,操控着它往上升起,在手指掐算后往某一方向飞去。 既然霜寒剑不在手,那只能用树枝勉强一下了。 在楼望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从棵合抱大树后徐徐走出,如墨的眼眸注视着他的背影,薄唇轻抿,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攥紧,一滴血悄然没入泥土中。 楼望来到了一个小镇 小镇不大,石砖铺就的路面一尘不染,街道两旁坐落着精致小巧的民居,夹道两旁长着绿油油的树木,嫩绿的花苞星星点点地暗藏其中。 月骦树,荆州独有树种 楼望在一个偏僻的小巷落地,他四处打量了下,拦住个行人打听。 “这位朋友,这里是荆州何镇?”楼望摊开手掌上残留的树枝枝液,苦笑道:“我来时不小心在一座巨大的森林里迷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能劳烦您告知一下,好让我能找到接下来的道路。” 行人看楼望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却是皱起,面色略有苍白,应当是累极了。再观他面容俊逸,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看过来时总能让人生出几分喜爱。 楼望生的好,他明白这是自己的优势,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去求得帮助。 “这儿是鹿鸣镇嘞,往南走几里是景阳镇,往北走十多里便可出州。”行人回答道,他从手上的油纸包里掏出两块热乎的桂花糕递给楼望“吃点吧,走了那么久应该怪饿的。” 楼望没有拒绝,他虽不饿,但还是接过了别人的好意,谢过后他把糕点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咽下去。 吞掉最后一点桂花糕,楼望看着不远处的一排月骦树,道:“这应当就是荆州盛名的月骦树吧,也不知何时才会开花。” 行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感慨道:“它下一次开花应当是七十年后了,也不知道我今生能不能赶上了。” 月骦树百年一开花,凡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可见。楼望依稀记得那会自己来这时花已开大半,满树只见白花不见绿叶,空气里弥漫着馨香。 原来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楼望低头不语,被问路的那人还以为他是在遗憾自己无缘见到月霜树开花,连忙开口安慰:“没事的,以后你再挑个好时间来碰碰运气,现下要是无事的话,去那茶馆坐坐也行,他们家的说书人可是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你听馆内的声音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似乎是顺应他一般,茶馆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成,谢大哥告知。” 告别行人后,楼望进了个茶馆坐下,这里头热闹的很,还可以听到许多修仙人的趣事,看看能不能了解到这三十年里发生的事。 楼望要了壶茶,清冽的茶味冲淡嘴里残留的甜,他低眸看着底下正在说书的老人,细长的手指搭在木桌上轻轻敲击。 “要我说啊,这凌虚派的大师兄温酒,那可是一个面露好女的美人啊,虽说是位男子,却引得各宗派的人争相夺取。各种法宝丹药不要钱的送,只愿求美人一笑,只可惜啊,美人谁也看不上,只看得上那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是十四州给楼望的美称,温酒则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楼望不知道怎么自己死了一次之后,回来就听到这么离奇的传言。 楼望摇摇头,不再多想。 底下有人疑惑:“可楼剑尊不是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于寒荆之战吗?这温酒还忘不了他吗?” 还未等说书的老人回话,就有人先一步回答了他:“提这个问题的怕不是其他州的吧?即便三十年过去了,我们荆州的黎民也从未忘记那一场雪。” 第3章 当年的那一剑破开了红云,守住了大阵,却在那之后降下半月的大雪。飘飘洒洒的雪花覆盖了整座荆州,道上无人扫雪,荆州的人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祭奠那使出一剑霜寒的人。 有的人死了,却依旧活在所有人心中。 一时间,茶馆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说书的老人咳嗽几声,转开话题:“说到这一剑霜寒啊,那不得不提一句,他的师尊,也就是那位顾仙君,他的样貌可比温酒好看多了。白衣卿相,超逸绝尘,人间不可得,说的就是他。” 听这话,底下有人笑骂几句:“你这老头竟如此胆大,敢妄论那位,怎滴?你见过?” 老头故作神秘作一笑,装模作样的看起手指甲,竟然还真的不说了。可这样欲言又止的,最是勾人,更别提他讲的是那无人敢议论的仙君。 一锭银子之高空落下,正正好好砸到说书人的面前,老人急忙捡起银子,拱手朝那给赏钱的小公子道谢:“谢谢客官,客官吉祥。” 有了钱,老人才开了口:“我确实没见过那位仙君,可我有幸窥见其画像一二,啧啧啧,白发雪衣,面恍天中皎月,遥不可及呀。” 白发?楼望心中诧异,他记得自己离开遥天门时,师尊还有着一头鸦羽般长发,怎三十年过去就变白了?修仙之人应当不会衰老如此之快。 未等楼望细想,穿着石青弹墨绵衣的小公子手腕一转,指尖夹着颗银珠,对着说书人晃了晃:“你这家伙,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我们也想象不到啊,要不你画出来吧。如果你能把顾仙君的模样画出来,给众人观赏观赏,这颗银珠就归你了。” “这可不行啊”老人摆摆手“我一介白丁,怎敢未经仙君允许就擅自画人家呢,要不我上去,悄悄画给你看?” 闻言,立马就有人拍桌不满:“悄悄画就不是画吗?这你又不怕了?见钱眼开的老叟!” 这话说的,老人没有反驳,昂着头等小公子的决定。 小公子思索一番,觉得只能这样了,唤人把说书的老人请上屋。 老人嘿嘿笑起,揣着纸笔在众人探究的目光里,袖手大挥画着常人难以得知的仙君模样。 片刻,老人停笔,画纸平铺在桌,底下的人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小公子扶颏沉思的动作。 传说中的仙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楼望饮下口茶,轻轻挑眉一笑。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张画纸上,没有听见这莫名其妙的笑声。 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小公子把银珠搁放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行吧,这珠子是你的了。” 老人笑容满面,拿走桌上的银珠塞进兜里,清了清嗓,补充道:“仙君的头发不是一开始就是白的,其实这和一剑霜寒的楼剑尊也有关联。在三十年前,仙君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弟子,或许是爱徒的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吧,一夜之间,九天之上的仙人就白了头,令人唏嘘不已。” 楼望微怔,这倒是他没想到过的结果,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顾舟修炼时出了岔子,没想到竟是因为他的离世。 一种奇妙的情绪踊跃于心,让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顾舟。 楼望摸向自己的腰带,好在里头还有之前买东西时还剩下的几个铜板,倒是没跟着霜寒剑一起丢了。 楼望把铜板放在茶杯旁,离开了茶馆。 茶馆周边设有许多商铺,各种吃食用具皆往上摆,琳琅满目,更有甚者放上了在凡人小镇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很快就被人哄抢一空。 人间安定,百姓和睦,这是顾舟的道。 楼望虽不喜顾舟为了十四州到处奔波,但他会理解,会帮顾舟成全他的道。 是以楼望在人群里看到一个满脸焦急的少女时,他叫住了那位少女,手指轻动,悄悄把凝在她身上的黑气打散。 “姑娘,打扰一下,你家中最近是不是出了点棘手的事,或许我可以解决一二。” 第2章 荆州 楼望手中变幻出把折扇半遮面,一双多情眼温和地注视着眼前人,眼尾微翘,似桃花流水人间情。 晴雨突然被人拦住,正要发作,一扭头就看见个俊美绝伦,气质出众的男子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 好俊俏的男子 晴雨脸颊微红,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楼望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晴雨听到了,她双眼放光道:“当真?那可真是太感谢公子了,您可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小姐有救了!” 楼望笑而不语,由着晴雨在前头带路。 晴雨疾步小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经过一家店铺时看到对云纹宝祥耳饰,驻留片刻,掏开钱袋子拿出一块碎银买下。她将耳饰塞进袋里,见楼望的视线落到自己上,解释道:“这有辟邪的功能,我想等小姐好了戴上,祛下晦。” 楼望瞅了眼,耳饰上的灵气低微,辟邪不够,但这一份祝福却是难得可贵。 楼望道:“你家小姐知道你的这份心意,定是十分欢喜。” 晴雨不好意思抿嘴轻笑:“我从小跟在小姐身边,虽是个下人,但吃穿用度不比小姐差上多少,我很感激他们的恩情,自然心理多加挂念。” “这样啊”,楼望了然点头,道:“方便说下你家小姐现状如何吗?” 晴雨自然同意,边走边和楼望讲府内的情况:“三天前我们小姐本来还好好的,结果一觉醒来小姐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跟个小孩一样在府里到处乱跑,结果一问才发现小姐的记忆倒退回七岁之前。” 第4章 “夫人和老爷担心啊,以为是小姐不小心磕到头,请了几个有名的大夫来看,结果大夫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然后我记得镇西边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想着去把他请过来给小姐瞧瞧,结果...”晴雨朝楼望一笑:“结果遇到了您。” 晴雨心知,能在街上仅通过看她一眼,便知道府内的情况不好,此人绝对不凡。若有他的相助,小姐必然会恢复正常。 她隔着层布料摸了摸云纹宝祥耳饰,眼神温柔:“林府的人都待我极好,从小到大,小姐有的我也都有,所以小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才好。” 晴雨抬起眼,诚恳道:“只要公子治好了小姐,报酬一定不会少。” 竹木扇柄挡住了楼望的唇瓣,竹木的清香萦绕鼻尖。他对这种感激之情的诉说并不感兴趣,就跟当初知道三十年前荆州道上无人扫雪一样,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是... 在和小姑娘的目光对视上时,楼望脑海里突然勾勒出一幅画面:清冷的月光落在银白的长发上,一双漆黑的眼眸拨开层层云雾向他望来,像是在诉说的什么。 楼望眉眼弯起:“好,人间安定,百姓和睦就是我所希望的。” 晴雨放下心,感慨道:“公子大义。” 楼望被带进了林府,三进的院子,长廊广庑,至多可见的木雕,清新雅致。不远处青绿的月骦树静静驻立,待清风拂过,树叶晃动,才会发出萧萧声响。 穿过廊院,便入了堂。正堂内已有数人,一对穿齐纨鲁缟的夫妇和几个侍茶的下人,还有一位穿石青弹墨锦衣的小公子。 楼望扬了下眉,认出这位小公子。 小公子端坐在椅上,举杯饮茶,略微严肃的石青色让他看起来还真有点老练沉稳如果没见过对方在茶馆出手阔绰的场景的话。 晴雨屈膝起身后,向林家夫妇介绍道:“这位是奴婢在街上遇到的修士,一眼就看出奴婢所想,或许他有办法能治小姐呢。” “哦?” 闻言,林家家主上下地打量着楼望,见其挺拔如松,姿态随意,心中有了定论。 楼望被招呼着坐下,有人为他倒上一杯温热的碧螺春。楼望轻轻摩挲着杯面,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林家主面带微笑,手掌朝向小公子,道:“这位是归一宗的于歌少主,今日特应下我们的请求来帮忙,实属荣幸。” 于歌矜持地朝楼望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林家主转向楼望,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啊?” 楼望放下茶杯,道:“我姓楼,唤我楼公子就好。” “楼望”这个名字广为人知,尤其是在荆州。死而复生的人重返人间,恐怕会带来不少麻烦。 他恍然想起曾同好友出门历练,对外宣称的名字,好像是叫......顾望 顾舟的顾,他的望。 当时他初出茅庐,来历不明却又是遥天门唯一的弟子。很多人都等着抓他的小脚,看是有多么天纵奇才才会被顾仙君看上,试图去而代之。 于是他日夜苦修,用坏了三四把剑,最后不负师望,在仙门比试里一鸣惊人,成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配待在遥天门。 往事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当年的峥嵘岁月看似遥遥无期,没曾想一晃而过,已是回忆。 楼望喝口茶水,林家家主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他女儿的病情。这些楼望都听晴雨讲过,二者所言相差无几。他有点心不在焉,面上却不显,好像有在认真倾听。 林家主说了什么楼望没听全,只记得最后一句话。 “好好好,于少主一看就头角铮铮,楼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啊。”林家主客套地夸奖几句,他还是很担心女儿的病情,开口提议:“我也不好过多耽误二位的时间,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一看我女儿吧。” 楼望点头赞同,他也想早点解决回遥天门,还有太多的谜题等着他去发现。几人起身离开,有两名粉衣侍女在前方带路。 林府不大但游廊曲折,一行人七拐八绕的来到一个庭院里,路上的景和进门时大相径庭。他们走到一个小庭院,还未进去,就先听到一个少女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跨过一道门后便见了半院的花,半开的花欲开不开,报春的早燕停留在树,熬过一个冬天新生的蝴蝶努力将头探进未开全的花苞里,豆蔻年华的少女轻步靠近它,一袭水色衣裙上沾了几根草屑,纱织的腰带轻系,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少女脸上挂着娇憨的笑容,两只手掌合拢,看动作似乎是想抓住那只蝴蝶,奈何蝴蝶谨慎,急忙扑着翅膀飞走了。 她沮丧的叹了口气,头一转看到林家夫妇,脸上重新扬起笑容:“爹爹!娘亲!” 她扑进二人怀里,探头好奇的看着楼望和于歌。 林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柒柒,跑这么快,也不怕摔着。” 她口中责怪,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 林云柒恃宠而骄:“这不是有你们接着吗?不怕不怕。对了,他们是父亲的客人吗?”她可没忘了这两个眼生的人。 “是的”林家主道:“这两位公子来府邸作客,可能会呆上一会,柒柒你可要好好招待他们哦。” 林云柒点头,信誓旦旦:“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两位大哥哥的。” 她现在的记忆停留在七岁,于她而言,面前这两位可不就是大她十岁左右的哥哥。 第5章 林家夫妇离开庭院,把空间留给楼望和于歌。 待他们走后,林云柒一点也不怕生,靠近二人,天真烂漫地问道:“两位大哥哥,要和我一起抓蝴蝶吗?可好玩了。” 被一位比自己还要稍大一两岁的姑娘叫“大哥哥”,于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感觉有点占人家便宜。 楼望没他那么多想法,大方地应了那声称呼:“好啊,你看中哪只,我给你抓来。” 一听对方愿意,林云柒兴奋地指着一只停在花丛里的碧凤蝶道:“我喜欢那只,和我的一根发簪很像。” “可以”楼望道,眼睛往于歌身上瞄了眼。 于歌虽不解楼望为什么要陪一个神志不清的少女做蝴蝶,但他又想起他的身份,多出点力也是本分职责。 于歌手心一摊,一个云铃出现在手上,铜制的小锣形,有一外架连着长柄,还带了根小竹根镶着象牙珠。 这是他父亲的法宝,他死皮赖脸求了好久才得到手,一拿到它就迫不及待的接了个任务下山试试威力。 见于歌掏出个云铃出来,楼望的表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云铃?楼望想,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使用云铃应该还需要念咒,这可不是于歌能操作得了的。楼望没去提醒他,选择袖手旁观。 有些事不是提醒就能阻止的,少年人总有源源不断的好奇心。 来之前于歌就了解过,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可现在观林云柒的状态,他又不确定了。本以为林云柒得的是失魂症,但患有失魂症的人不应该还能下地。 人有三魂六魄,而其中的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命魂。若丢了其中一魂,则会生场大病,躺在床上不能言不能动,形同一个会呼吸的死人。 于歌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他学着父亲的模样,拿起小竹竿敲击云铃。 云铃发出清脆声响,如水波荡漾。 林云柒刚往前走了俩步,听见铃声后,刚迈出的脚停顿一秒后又慢慢收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的眼睛慢慢合上,不复先前的活泼吵闹。 她似睡着了,但人却是站着。 有用! 于歌眼睛“噌”的亮起,他慢慢林凌云柒靠近。 铃声越来越急促,林云柒眉头紧簇,眼睫剧烈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眼,可五分钟过去,林云柒始终没有苏醒的痕迹。于歌苦恼的很,明明他已经按父亲的做法招魂了,为什么毫无作用? 到底是一个未涉世的小公子,故作沉稳的外表褪去后露出内里的慌张,于歌下意识的看向楼望,这个他第一次见面的人。 楼望伸出食指把小竹根压在云铃上,笑了笑:“先别敲了,没有用的,要不换个法子让我试试吧。” 他这话说的温和有礼,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没人知道他其实觉得这铃铛吵得他头疼。 刚躺了三十年,醒来就受到这种折磨,实在是为难啊。 楼望低声说句“失礼了”,指尖触上林云柒的眉心,剑气悄无声息的钻进去,在林云柒身体里游转一圈,最终重新回到眉眼中间。 楼望感受到原本储存人的三魂的地方,林云柒的命魂与正常人相比有所不同。 正常的命魂是一个金色的通体小人,而凌云七的命魂却掺杂了点黑。这可不是魂魄失踪啊,倒更像是命魂被生生撕去一半,其他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命魂硬生生的和剩下的半缕命魂粘合在一起。 楼望操纵着剑气往命魂靠拢,他是剑术上的佼佼者,没一会就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楼望收回手指,看了一眼眉头已经微微舒展的林云柒。 没想到,竟然还有精怪愿意舍命相救凡人,还真是难得。 十四州并不如它所表现出的那么安和,外靠荒芜之境,贪婪残暴的荒族一直虎视眈眈着十四州的繁华和资源,隔几年就来侵犯一次。而且这个种族永远也杀不完,即便当场毙命,也会在几年后重新复活。 内有山间精怪,吸收日月精华修炼,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为食。有的正常一点吃草吃肉,和寻常动物没什么太大差别;有的则以人的情绪或灵魂等等为食,好坏难分。 见楼望收手,于歌急忙问道:“如何?” 楼望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他:“是两只精怪的手笔。” 于歌:“啊?” 楼望简洁明了:“一只觅魂看上了林小姐的命魂,在即将勾魂出来的时候被另一只精怪截胡,但还是让觅魂侥幸抢走一半。然后这另一只精怪把自己的命魂分了一半给林小姐,强行将二者结合才造成如今林小姐这番失智模样。” 觅魂通指以人的三魂六魄为食的精怪,数量不多却分布极广。至于这另一只好心的精怪,楼望觉得它大概和寻常动物一样,吃人的食物,或许还与这位林小姐有一段故事。 于歌震惊住:“竟然还有会救人的精怪,我还从未听闻过。” 楼望垂下眼帘,是啊,会救人的精怪,属实难见。 他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能支撑着它舍命相救? 楼望想起顾舟每一次在荒族来犯时的全力相助,甚至是为此受伤。他知道这天下是顾舟的道,却始终不明白,顾舟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道? 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众生道,伟大又圣人,莫名其妙的正义和责任,于是十四州所有生灵的性命与安危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没有人在乎顾舟如何,他们只看到了最终胜利的结果,然后欢呼雀跃,除了毫无实质作用的赞美声层出不穷,什么也没得到。 第6章 这种活法,楼望看着就累。但没办法,这是他师尊,自那夜在雪月里被顾舟捡起,就注定了他会无条件的支持顾舟,哪怕他并不理解。 第3章 荆州 林云柒徐徐睁眼,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楼望,嘟囔了一句“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这份疑惑就被她抛之脑后,依旧一副小孩子心性。 “大哥哥,你人真好,我要请你吃我娘亲亲手做的雪花酥。” 楼望笑道:“好啊,那我可要好好品尝一下。” 楼望没忘记给林云柒的承诺,手上的折扇展开,露出幅如烈焰般的枫树落叶图,和遥天门的那片枫树林一样,十分好看。 这是楼望自己画的,在百年前的山顶上。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庭院里,刚进入就有一只碧凤蝶落在他的扇子上,大抵是那叶太过红艳,连蝴蝶都以为是花朵而停下。“喏,你喜欢的蝴蝶。" 楼望带着扇上的蝴蝶展示给林云柒,少女眼底欣喜,紧紧盯着正有一下没一下挥动翅膀的小生灵。 林云柒小声地惊呼,伸出根手指想要去触碰这只美丽的蝴蝶,不料下一秒,黑蓝色的蝶翼挥动,在林云柒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飞向了天空。 她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随后用崇拜的眼神对着楼望说:“大哥哥你好厉害啊,我抓了好久都没抓到一只,你竟然还可以让蝴蝶听你的话乖乖的呆在扇子上面。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教教我吗” 楼望竖起手指放在嘴边,神秘道:“这个啊,可是我的秘密。我可以教你,但同样的,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林云柒连忙同意,她可太想学会这种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让蝴蝶为她停留的法子,这样以后她就不用再庭院里东跑西跑了,乖乖往那一站,蝴蝶就会朝她飞来。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问题只要我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 “很简单的,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楼望弯了弯眉,好似只是随口一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很特别的.猫” 虽然命魂混杂,但还是能看出一两分的怪异。 黑金的命魂小人的头上有着一对黑色的猫耳,像是一种猫型精怪。楼望猜测这个救林云柒一命的精怪,或许曾经以一只黑猫的形态出现在她身边,并与之结缘。 “猫”林云柒没想太久,快速给出了答案:“你说的是乌云吧,它是一只黑色的小猫,是我在巷子里捡到的,但它好顽皮,总喜欢出去玩,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少女嘴上埋怨,眼底却是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看得出来,她一定很喜欢这只名叫“乌云”的小猫。 楼望:“好,我也很想认识一下它。” 见大哥哥也对自己的伙伴感兴趣,林云柒满口答应:“等它回来,刚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娘亲做的雪花酥,乌云也很喜欢吃呢。"林云柒告别楼望,她要去找娘亲做雪花酥吃,或许雪花酥做好了,乌云也回来了。” 于歌目瞪口呆的看着楼望与林云柒结束聊天之后奉然潇洒的模样。他想不明白,怎么就帮忙抓了个蝴蝶,随便聊了几句就套出了这么多话,还顺便增加了林小姐的好感。 身居高位的掌门之子从来不肩于做这种事,一向都是别人围着他转,甚少主动与人聊天。想起先前失败的案例,他明自自己总不能一直端着个架子高傲地不肯低头,偶尔听听别人的话或许会有更多收获。 况且连云铃都不能解决的事情,楼望抬抬手指就能知道个七八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如今倒是让他了解到了。 这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不知是哪一位。 这样一想,于歌的言语里带着尊重,他记得这位修士让别人喊他楼公子,未说全名,应当也是有几分想要隐藏姓名的意思在,虽然好奇,但他也不过多追问。 “楼公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楼望采下朵月季,细长的花茎被他捏在指尖,不一会儿便吸引来了一只蝴蝶。 “你手上的云铃不是你的吧”楼望道“这.确实不是,是我父亲借给我的。”于歌没想到对方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楼望轻笑一声:“难怪,你连魂咒都没念,是无法与魂灵沟通的。” 魂咒这是什么东西于歌还从未听过有这种咒。他想起父亲借他云铃时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了然。于歌拿着云铃的手微微颤抖,尴尬的不恨不得找个裂缝钻进去。想到刚刚他用小竹根拼命地敲击都毫无作用,估计在楼公子看来宛如智障。 于歌缓过那股劲,虚心请教:“请问这魂咒是从哪习得的我好回去翻阅学习。” “找不到的”楼望道:“从魂渡河传来的东西,是无法被书写的。你若想学,还得去问这云铃的主人。” 那估计不可能了,于歌沮丧地低下头,他觉得父亲不会那么早就告诉他,至少也要等他有一番作为,才会将云铃真正的传给他。 “不过我会。”楼望话音一转:“林小姐命魂杂乱,云铃可以很好的帮她融合精怪的命魂,看你愿不愿意借我一用。” 峰回路转,能亲眼见一见云铃的使用,于歌自然是愿意,一口答应下来:“好!” 楼望把月季送给林云柒,找上晴雨询问乌云的详情,晴雨思考了会,道:“乌云是小姐说的吧。她可喜欢这只猫了,五岁的时候从一个巷子里捡到,爱不释手的,有啥都念着它。当时黑猫遍体鳞伤,看着也不讨喜,要不是小姐善良,早就死了。估计是野性难驯,时不时就爱往外走,三五天不回家也是正常。小姐养了它三年,有一天这猫出去玩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小姐等了它很久,后来大概也知道,就没再提过了。” 第7章 楼望若有所思,心中有了定义。 他向林府夫妇说明原因请求治疗后,二人自然是高兴不已,将林云柒哄回房内睡着后,退到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楼望持着云铃和小竹根,看着安详地躺在床上的少女,小竹根突然敲击云铃,清明的梵音回荡室内,楼望轻念道: “白茫茫,雾纠缠,今生哪知前世事。泪汪汪,别离将,回首相望哀声叹。一舟过,两人乘,万千孤魂河床站。逝者已逝,生者莫念,就当大梦一场。” 传闻在十四州和荒芜之地之外,还有着一条魂渡河,那是魂魄最终的归宿,掌管世间轮回之道。无人知晓魂渡河的真正位置,只有在抓住某一次契机,才有可能进入其中,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 楼望死过一次,记忆的深处是镌刻在灵魂的这首歌,引领着茫然的魂魄踏上轮回的道路。他本该离开的,可再睁眼时又重新回到这人间。 睡吧,等醒来过后,一切都会结束的。林云柒眉眼放松,三千青丝尽数铺散在床上。在魂渡河的歌谣里,精怪和人的命魂相融,黑与金相互纠缠,最终只在心口处留下一个黑色的小点,伴随着永生永世。 “一个时辰后,她便会恢复过来。”楼望把云铃还给于歌,于歌连忙接过,脑子里还在回忆刚刚楼望念的咒语。修真者耳目清明,可他却什么也没听到,只听到云铃敲击的梵音,如有戈壁一般把楼望念的咒隔绝在外。 于歌不好意思去细问,他年纪虽小,确也是个聪明的,知道有一些事情不是现在的他所能知道的。 为了报答两人的救治之恩,林府准备了金银珠宝用以费用。现人间和修仙界之间关系紧密,金银依旧是双方通用的货币。 于歌自认为没帮什么忙,拿了一块银子意思意思,余下的全给楼望。楼望也不推辞,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被林家夫妇感恩戴义的送走后,于歌踌躇片刻拦下楼望:“按楼公子之前的说法,必然是有一只精怪还在人间作恶,您现在是要去解决它吗可以带我一个吗" 他期盼地看着楼望。 楼望眯着眼,街上人潮涌动,无形的黑线贯穿房屋商铺通往未知的地方。行人来往自如,看不见这危险的黑线。 “不能,我还有急事”楼望客气而疏远地说“你需早点回去,云铃的主人在找你。” 他没那么多时间陪归一宗少主,让这小孩跟着只会有了后顾之忧,他还急着回去见师尊。 楼望丢下一句“告辞”,身影快速穿梭在人群之中,不过须臾便没了踪影。 人走的那么快,于歌连恳求的话都没想好,只得失落的放下手。突然飞来一张传讯符,淡黄的符纸散发着光芒,父亲威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于歌,你现在在哪’ 于歌“啊”了声,不明所以:“我在宗门底下的镇里,怎么了父亲” 于唯命令道:“速速回宗,有急事相问。”挂了传讯符后,于歌望着楼望消失的方向,对方的话语萦绕耳边,他喃喃道:“这么神的吗” 林云柒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在梦里,她是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猫,睁开眼见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她在林间奔跑,扑食,在叶与光的缝隙里肆意潇洒,在花与月之下惬意休憩。 直到黑雾弥漫,草木萧疏,外来的入侵者占领了这片土地,疯狂汲取一切内在的生命。十四州并不平静,精怪与精怪之间也有斗争。 腐朽的气息追赶着,她慌忙逃窜却无处可躲,最后只好离开大山,闯进人类的城镇。小镇很温暖,袅袅白烟夹杂食物的香味飘来,叫卖声与路人的嘈杂交织,街道两旁种着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木。 好热闹的地方。 这是与幽静清冷的深山截然不同的地方,不自觉的,她走进了小镇,腹中的饥饿叫嚣着渴望,目光被一旁精致小巧的糕点吸引。 就是什么,闻着好香。 她迈着步伐靠近。 她看见食物会被妥善包好交给别人,也看见了丢在桌上的几枚圆形的铜币。 美味的食物是要靠石头来交换的吗 猫咪分不清石头与铜钱的差别,只以为人类喜欢石头。她捡起了一块石头,满心欢喜地跳到桌上,还未将石头放下就被人一把推下桌。 不大不小的石头刚好卡进喉咙,她趴在地上干呕,背部一阵阵颤抖。 “啪嗒”一声,石头裹着粘腻的唾液掉到地上,粘染一层灰尘。 “哪来的野猫别把身上的灰尘带到糕点上,我还要卖呢。” 老板娘拍了拍手,唾弃道:“还是只黑猫,瞧瞧那黑色的皮毛和眼睛,不详的东西,别打扰我做生意。” 有男孩捡起石子,嘻嘻笑着拿石头砸她,愉悦地看着黑猫受惊逃跑的身影,向同伴炫耀:“我吓跑了一只黑猫,我厉不厉害” 他的同伴好奇道:“我娘说黑色的猫咪是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你把它吓跑了,鬼怪是不是就不会怕你了” 男孩挺起胸膛:“我才不怕这些东西呢,尽管来找我,我见一个打一个。" 黑猫在街道上四处奔跑,不小心惊吓到一位女子,立马就被一个男人踹了一脚。“不长眼的小东西,没吓到你吧” 男人拉着女子的手安抚道,厌弃地睨了眼黑猫。 黑猫强撑着站起身,拖着受伤的身体躲进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巷。没有人关注她,不过一只不祥的野猫罢了,谁会在意 第8章 为什么她不明白,人类是如何做到只因一个颜色而断定其本身的。 不详、恶心、晦气 恶毒肮脏的字眼如有实质般将她包围,压着她喘不过气。明明是一个很大的小镇,却连一只小小的黑猫也容不下。 黑猫蜷缩着趴在墙角,外头残阳如血,她舔了舔身上的伤口,心里想着:明天就离开这吧,她不喜欢,她想离开。 可就在她趴在冰凉的石砖地上合眼时,一个小女孩走进了小巷,背对着落日的余晖,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明晃晃的闯进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命运发生了转变。 小黑猫目不转睛的盯着林云柒,它接受了对方递过来的好意,那是一块雪花酥,是香甜酥脆的,和她第一次闻到小镇飘来的白烟一模一样的气味,和它想象中的一样好吃。那一天,在落日熔金下,奔波流浪的黑猫终于找到了一个容身之所,这里有温暖的窝,美味的食物,以及一个善良可爱的小姐,它也有了个名字,叫做“乌云” 躺在床上的林云柒眼睫轻颤,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没入头下了枕头。房外西风残照,轻飘飘的云朵被染成玫瑰金色,偶尔飞过几串成行归家的鸟雀,一道微不可闻的呼唤响起 “一一乌云” 窗外鸟鸣掩盖,无人听见这声呼唤。“小姐醒了!” 一道高昂的女声打破了林府表面的沉静,如丢入水中的石子一般泛起波澜。 林云柒缓缓睁开眼睛,原本天真无邪的眼眸被另一种知性温柔取代。她眨眨眼,感觉眼尾有点干涩,似乎是哭过,还未等她细想,母亲焦急的声音就在一旁响起: “柒柒,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不适的地方” 林家主要站地后些,脸上是如出一致的焦急。林云柒静默几秒,笑着摇了摇头:“并无大碍,多谢母亲关心,这些日子里,让你们担忧了。” “哪里的事”林夫人帮她把贴在脸颊两侧的发丝挽到耳后,道:“这回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还好归一宗的人愿意出手相助,他们心善,即便修了仙,也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凡人。” 她一时激动,拉着女儿又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事,林云柒微笑的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声点头说上几句。 后来还是晴雨说小姐刚醒,需要多加休息百事,林夫人才恍然想起,爱抚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和丈夫离开了。 林云柒坐在床上,视无聚焦,良久,抽出枕头下垫着的一本经书翻到之前未看完的一页,点起孤灯一盏。 “嘎吱” 门扉被推开,扑面而来的清冷寂静。晴雨端盆热水走到她面前,见对方一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夕阳,随口问了句:“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林云柒怔愣一瞬,这才发现原本准备的经书竟一页未看,她的手指放在书面上轻轻拂过,指尖与书页摩擦后带来起点酥痒,像某种小动物的胡须轻轻蹭过。 “我好像做了个梦”林云柒顿了顿“在梦里,我好像变成了只黑猫,长得很像之前养的那只乌云。” 黑色的猫咪并不会带来不祥,只不过是人类畏惧那如鬼魅一般的身影而强行冠上的恶名,并为之恐惧。人们讨厌乌鸦总盘旋在尸体边,叫声呕哑难听,可人不是乌鸦杀的,乌鸦只是寻到了食物聚集在一起觅食,仅此而已。 第4章 荆州 楼望顺着黑气一路走到小镇边缘,最后来到一座破旧的宅子里。 天空乌云密布,大门紧闭,扣在门把上的锁落了一层灰,可以看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造访了。枯树枝桠探出墙外,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楼望走到墙边,脚尖点在墙壁上一点,借力飞进宅内。身后衣袍轻轻飘扬,同飞舞的发丝相互摩擦,如一片雪花落进院内,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庭院内的构造十分简单,一张小石桌和一个配套的石凳,还有一棵枯死的梨树。梨树的枝头上挂着一个风铃,绿色的流苏垂下好似树上唯一的一片叶子。落叶稀稀疏疏的铺在地上,走在上面还会“咔咔”响,也不知这些叶子是梨树本身的,还是被风卷来的。 楼望避开枯叶,专挑空地下脚。树的对面只有一座平屋,青瓦砜蚀斑驳,而上所有的屋檐平滑,都以残换不堪。 楼望眯起眼,伸手推开房门,破旧的门扉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他往后退了一步,让扑面而来的灰尘落了空。 用手扇了扇灰,楼望走进去。房内阴暗潮湿,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床榻上的被子凌乱不堪,地上甚至还有半根房梁,整个屋子摇摇欲坠,仿佛只待一阵大风吹来,就能将它完全击碎。 楼望往前走了几步,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他的目光落在床上,准确的来说是落到了枕头上,里头塞了满满当当的梨花。新鲜的,洁白的梨花从破洞里漏了出来,散发出阵阵幽香。 他捻起一片花瓣在指尖摩挲,沾染了半指花汁,突然,楼望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倏然朝身后挥去,挡住突如其来从背后的袭击。 木制的扇柄抵住了一只纤细的手,粉白的指甲长而锐利,差之分毫就能穿过胸膛。 偷袭不成,那人想要收回手,反被折扇死死限制。楼望眉头挑起,偏头躲过另一只破空而来的手,与此同时,来者身形渐显。 那是一个穿白色罗裙的少女,与楼望的冷白不同,她的白是暖色的,是温暖的,有如流水一般的春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楼望看了一眼少女藏在发丝里用来装饰的物品梨花 第9章 可是原本暖白色的衣裙上却溅上了点点鲜血,像是本不该在春天盛开的腊梅,一个本不该有的错误,让人触目惊心。 “你入瘴了。” 楼望面色平静,目光直视的少女泛着黑气的眼眶,好似无论那双眼睛里有多大的怨毒和不满,都激不起他的一丝情绪。 “你杀了这个屋子的主人,杀了那个亲手给你挂上风铃的人。” “你杀了你最重要的人,对吗?” 他说的话虽然是疑问句,但尾调低平,比起疑问,更像是陈述。 少女怒视着他,声音森然恐怖,极力否定:“不!我没有杀了他,是他自找的!明明口口声声说只有我就够了,结果转头又要娶别的女人,是他先骗人的,是他咎由自取,你什么都不懂!” 房屋震动,残留在房顶上的半根木梁终于“轰”的一响重重落在地上。 少女怒喊着,浓密的瘴气从她眼睛和心口冒出,将她紧紧包围。 入瘴的精怪,楼望见的不算少。 大部分的精怪是在吸收日月精华后达到了一个限度,自然而然的诞生,这其中有好有坏,有心性善良不好事的,也有喜欢为非作歹祸害人间的,两者在天性上就有着天壤之别,可其中也有一种特例。 入瘴! 当善良的天性受周围环境影响,或许是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念头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心中的善念被恶意压制,日复一日失去理智,靠着执念和时欲存活,便是入瘴。 眼前这只精怪便是如此,少女痛苦地捂着头,尖锐的长指甲插入头发,将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发丝尽数弄乱,洁白的梨花落到地上滚落泥埃。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她似乎已经疯癫,一会儿冲楼望怒吼,一会又喃喃自语嘀咕着,好似被她亲手杀的人站到了面前。 “你娶了她,你骗我。明明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明明说好只有我一个就够了。嘻嘻......所以我杀了那个女人,吃了你的魂魄,你这辈子......不对,是永生永世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得不到就毁掉吗? 恨的,杀了 爱的,吃掉 血肉融合在一起,灵魂永远纠缠。 他想,还真是极端的情感。 楼望拂过扇柄上的刻痕,蜿蜒不平的痕迹被他手指一一划过,最后化作两个字望舟 这是顾舟亲手为他刻上的,楼望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少年的他拿着自己做好的扇子本想送给师尊,却被对方回拒了。 他有些郁闷,正想离开时,谪仙般的人物拍了拍他的头,接过折扇,展开时,便见到了大片火红的枫树林。 顾舟的眼眸在折扇上面定定的看了几眼,随后合上,道:“比起我,你更适合它。” 少年的楼望想了想,确实觉得折扇以及扇上的画都不适合眼前这位清冷的仙人,是他自己狭见了,把自己觉得好看的东西就想画下来送人,也不看合不合适。 “那行吧,弟子自己留着用。”他伸手想拿回扇子,却被顾舟叫停了。 顾舟道:“你这扇子的内容如此艳丽,扇柄却过分单调,为师给你在上刻几个字,可好?” 楼望自然乐意,迅速拿来了一把小刻刀,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顾舟嘴角轻扬,拿起刻刀在扇柄上细细雕刻。 在他们身后,红艳如火的枫树抖动树干,风吹拂掉一片又一片巴掌大小的火红枫叶,落在地上发出一点轻微的细响。 一片、两片、三片...... 楼望心里默数着枫叶掉落的片数,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他觉得有点无聊,好奇只是刻几个字而已,为什么要这么久? 他扭头看向了顾舟,对方神情认真,眉眼如画,三千青丝铺散在脑后,仅用一根月白色的发带在发尾端束起,金色的树枝绕头围起一圈,在眉心留下一颗指甲大小的蓝沄石。 师尊真好看啊,楼望想,难怪外边的人总说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大抵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顾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你看着为师做甚?” 楼望直白又大胆地说:“因为师尊好看。”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来自师尊的一声轻笑,很轻,但还是被他听见了。 然而,当楼望回过神去看顾舟的脸时,对方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言苟笑的九天仙人,唯有一双眼眸垂下看着楼望时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与温情。 顾舟道:“你也很好看,不过皮囊乃身外之物,唯有坚持内心的信念才是最本分的事。” 楼望愣了一瞬,随即好奇的问道:“师尊的信念是什么?” 顾舟沉默几秒,缓缓开口道:“天下苍生。” 楼望本想再问些什么,却被顾舟用折扇敲了下脑袋,不痛,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不明白师尊为什么打他。 不过楼望觉得这肯定是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吧。 从小到大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连七情六欲都比常人要寡淡不少,不过幸好有师尊在,他不懂的不明白的,最后都会有师尊亲自教导。 他学东西很快,基本上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清楚个大概。但有一样东西他一直都学不会,那就是情感。楼望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却无法感同身受,比如一个人的离世,他知道人们在悲伤,却不知道为什么悲伤,无法做到和他们一起难过流泪,像个怪胎。 第10章 所以当顾舟要他出去历练时,楼外没有拒绝。被仙人庇护的幼鸟终将还是要展翅高飞,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楼望在外历练了三年,等他回来后,顾舟就见到了一个脱胎换骨,潇洒岸然的俊秀少年。 楼望还是没弄懂人世间的情感,但他学会了伪装,极佳的感知力为他提供了便利。他依旧不懂为何悲伤,但会在对方难过痛苦时也会轻声安慰,在别人有喜事时他也会笑着说上一句恭喜,仿佛戴上了一层假面,极难看见他真正的本质。 楼望垂眸看着扇柄上的两个字 望舟 当初拿到这把扇子的时候,他也很惊奇,本以为师尊刻的会是“楼望”“遥天门”之类字眼,最不济也会是他的小字,却从未想过会是“望舟”,仿佛背后代表的两人是一种很亲密无间的关系,不过也确实如此。他和师尊,本就是世人所赞扬的师徒。 楼望握紧折扇,在精怪的喃喃声中出语:“你错了,强求不属于你的人,只会徒增烦恼,使双方都受到伤害。” 少女猛地抬头,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她终于从回忆中醒来,眼神重新带上杀意:“不用你管!” 下一刻,缠绕在她身上的瘴气以燎原之势向楼望奔去。 楼外面色不改,一个漂亮的转身躲开,瘴气砸到他身后的一张蜘蛛网上,上边还盘踞着一只蜘蛛,被瘴气击中后,原本圆润的身形迅速变得干瘪,不断缩小挤压,最终化作一小捧灰落在地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少女模样的精怪见状,手上凝聚出更多的瘴气团,尽数朝楼望袭去,不给人一点躲开的空间,只能被动接受。 楼望眼睛都不眨一下,从容地打开折扇,露出一片火红的枫叶林。与此同时,一层淡淡的金光也隐隐浮现在上。 扇柄上的“望舟”两字更是亮眼,金灿灿的,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赋予了这把扇子不一样的力量。 楼望动了,率先击中一团瘴气,将它还给它的主人,原本只是一团气体的东西,在他面前仿佛有了实质,被他像球一样打飞。 精怪给楼望的攻击最终却袭向了她。少女精怪一时鄂然,及时反应过来后堪堪躲过,却还是被蹭到了一点裙角,洁白的衣裙上很快就被腐蚀出了一个黝黑的大洞。 趁她愣神时,楼望身姿敏捷,巧妙地穿过瘴气之间的空隙,手腕一转,将它们尽数还给少女。 少女精怪一时不察被击中,她痛呼一声,怒气冲冲的抬头,长指甲动了动,想要亲自上阵,近身拼搏。 “你完蛋了,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先顿住了,面前空空如也没有人影,一切如旧,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都只是她的幻想,唯有蜘蛛网下的一小撮灰,才是最真实能够证明事实的东西。 人呢?”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她的颈侧,威严神圣的气息从那里传来,压制着她体内蠢蠢欲动的恶意。 “我在这里” 第5章 荆州 “我在这里” 楼望出现在她身后控制住她的命脉,少女精怪明白事已成定局,不再反抗。她看不见楼望的神情,却依旧不甘心。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爱一个人和他共度余生,这有错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和一丝不解,就好像真的是一个陷入情网的少女在发问。 “爱一个人没有错,想和一个人共度余生也没有错,就是人之常情。” 楼望语气平静,他虽不通情爱,但也见过不少互相倾慕的男女,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爱是相互喜欢,相互尊重,而非一个人的自我想象。” “它应该是幸福的,甜蜜的,是两个人的事。” “得不到就不要强求,是你固执了。” 少女精怪顿时哑然,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楼望又说了一句话: “更不要为了一己之欲,牵扯到其他无辜之人。” 林家的林云柒尚有一只黑猫相救,可其他人呢?他们什么也没做,就莫名其妙的在睡梦中丢了性命,他们恨吗?应当是恨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妻儿子女,也有自己在意的人,所有在人世间的牵挂都因为眼前这只精怪全都化为泡沫。 人死不能复活,只能祈求下一世的缘分。 楼望道:“你该走了。” 为非作歹的灵魂将进入畜牲道,为自己伤害过的人赎罪。 手里的折扇金光大作,逐渐将楼望和少女心怪温柔包裹。九天之上的仙人赠予徒弟的法宝带着他罕见的温情,就连攻击都如同一张网,编制出了一个美妙又虚假的梦。 那是一棵梨树,洁白纯粹的梨花开了满枝,微风轻拂,落英缤纷,又被树下的小少年尽数捡起塞进枕套,让夜晚的梦乡也有了梨花的相伴。 “娘亲说,梨花芯的枕头能更好的入睡,我可要好好尝试一下。” 当天晚上,小少年果真做了一个充满梨花香的美梦,他很开心,兴冲冲地拿着一个风铃,把昨晚梦见的场景一一道给梨树听,并不顾危险地爬到树上,将风铃挂上枝头。 “你是父亲在我出生时栽种的,父亲说过,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树。” 少年笑的纯粹,和梨花一样单纯美好。他看不见,在他说完话后,旁边的树枝上坐着一个少女,轻声回道:“好。” 第11章 少年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小宅子里,他没有兄弟姊妹,父母也在一年前被山中精怪所杀,但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个远方的表叔,对方家里还算富有,人也善良,他们可怜少年孤身一人,想把他接到家里,却被少年拒绝了。 少年站在树下,洁白梨花倒映在他的眼里像是有着一团光,永远也不会熄灭。 “谢谢二叔,但我更想留在这里守着爹娘的房子,等他们魂魄归乡时还能找到我,而且这里还有一棵树需要我照顾呢。” 一棵树哪需要一个小孩照顾,一种推辞罢了。不过二叔家还是点点头,不再强求,之后每月都会派人送些银子吃食,不至于让人上街乞讨。 少年靠着树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梨树啊梨树,我可只剩你一个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互相陪伴才好。” 树枝上风铃叮当作响,长长的绿色流苏迎风飘扬,梨花被风吹到少年嘴角,像一个偷来的吻。 少女坐在洁白繁多的梨花里,垂头看着进入梦乡的少年,回道:“一言为定。” 风轻扬,铃铛微响,梨花散落满地,为树下酣睡的少年编造了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美梦。 和树一起,共同沉沦 屋外大雨骤降,雷声炸进耳朵,雨滴噼里啪啦地打上老旧的窗户,滑下一道道水痕。房门大开,风吹散了地上的碎梨花瓣,斜飞的雨丝打湿了门口的木板,从那道窄窄的门向外看去,水滴从屋檐掉落,迸溅到夹缝翠绿新生的小草。 那棵梨花树依旧干枯,甚至因为雨太大还打掉了几块树皮,树干被风吹的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塌,唯有树枝上的风铃还在发出细微又顽强的声响,长长的绿色流苏也被雨水打湿,却依旧在奋不顾身的迎风飘扬。 而树,它的根还牢牢扎在土里,不管风有多大,雨有多强,它还是挺立着,做风铃和流苏的容身所,永不倒下。 楼望静静注视着,连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角也不曾离去。白雾横绕,雨落枯枝,整个世界都仿佛置身于一幅水墨画,他站在其中宛若唯一的看客。 极端的情感催生毁灭,错误的感情来源于一个约定。 毕竟......人死不能复活,除非逆天改命。 雨很快就停了,楼望走出破旧的房屋,鞋子踩进地面的水坑,打碎了里头倒映出的白色身影。 他越上房墙,在风铃残缺的声响和雨后清新潮湿的气味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宅。 长乐镇内,锦衣阁的掌柜望着门外停歇的雨,懒懒地拨了下算盘,水汽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掌柜连忙擦去眼角因困顿泛出的泪花,带着满脸的笑意迎了上去。 迎面走来一个俊秀非凡的青年男子,一头鸦羽长发被银制发冠别在脑后,几缕碎发盖住一小块白皙的额头,却也衬得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越发明亮动人。 “客官,您要看什么样的衣裳呢?我这里应有尽有,只要你开口就没有拿不出的布料和诚意。” 楼望道:“有鲛人纱吗?” 鲛人纱?这不是只有东州才有的产物吗?他一个小地方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昂贵又稀少的布料,这还真是....... 掌柜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满脸讪笑:“先前是我夸大了,您不要介意,不过除了鲛人纱,我们店还有很多好看稀缺的布料。”他及时补救,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银珠红外袍的成衣给楼望看,道:“这是天蚕丝制的,遇水不沾,不染灰尘。虽然比不上鲛人纱,但也是一件难得的衣裳。” 他注意到楼望别在腰边的折扇,又补充了一句:“与您的折扇也甚是相配。” “是吗?”楼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将扇子从腰间取下,在他面前展开。 扇子上面的内容不是掌柜印象里市面上的桃竹梅兰,而是一大片红的耀眼的枫树林。 还真让他随口掐中了,倒真和他手里这件衣服十分般配。 楼望拿过天蚕丝衣,入手的冰滑看得出这料子不错,林家给的报酬颇多,足以支付且有剩余。 他拿过衣裳到店内配置的屏布后换衣,几分钟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布,叫人看清里头的模样。 红衣灼灼映衬双含情眼,暗光流转时的一眼千年,再细看却又意气风发,潇洒矜贵。原本竖起的长发被一根红丝带挽起耳后两缕发系于脑后,外袍朱银红,内衬为白,衣襟腰带红底金边。 朗月独绝,世无其二。 好几秒后掌柜才回过神,看着楼望抚掌笑道:“我见过红衣不少,可穿的如此夺目,客官您还是第一位,这衣着实配您。” 楼望拿起折扇,视线扫过上边的枫叶林,最后落在那两个字上望舟 他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选了这一件衣服,或是因为遥天门的枫叶太过耀眼,又或是因为某一个人。 师尊是他一生追随的目标,是他最重要的人。人的情感繁多,每一个里头都有师尊的身影。 掌柜的马屁没有得到回应,他见楼望一直盯着手里的扇画,心念一动道:“这枫叶可真红啊,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枫叶林,不知这是何处,改日我也想带妻儿一同去看看。” 楼望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拂过红叶,良久,掌柜听到了他的回答: “在一个很高的地方。” 楼望离开了荆州,离开了这个他长眠三十年的地方,踏上了归家之路。 第12章 红袍衣角翻滚,好似一片红枫叶飘在空中。 第6章 青州 青州 从荆州一路南上,还得经过一个州城才能到达中州。青州多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坐船,道路与房屋横隔着几个陡坡,房子在上边,江在下边。鱼户把东西摆在船上,一边吆喝着叫卖,一边滑动船桨。叫卖声高昂粗犷,带着朴实纯粹的味儿。 岸上的围栏系着一根根长绳连接着江上的船舶,有人要买东西了,渔夫就会拿出一个篮子穿过绳,往篮子里放上物品,篮子就会顺着绳往上走,再把银钱带下来。 几乎每一条船上都有一根连接船和岸上的绳,数百根绳缠在围栏上像是一座桥,牢牢连接着岸上岸下的人。 江面上吹来潮湿的风,彩旗飘扬。鱼户刚捕上的鱼,转眼就能被岸上的人买走。 青州就是这么一座城,人们散漫自由惯了,街上处处都透着悠闲随意的劲。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浓稠的白雾覆盖了江面,江上的一切通通被笼罩,岸上的人只能看见几道模糊的船影以及时不时传来的高喊。 “雾来了!” 鱼户叫道,张罗着渔网朝江里洒去。 铺天盖地的网洒进江里,底上看不清的水流将猎物带进网,白色的鱼尾翻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岸上的人纷纷踮起脚尖,远远眺望着江里头的场景,企图看见一点情景,可惜雾太大了,除了水花声和鱼户的喘息,再无其他声响。 岸上的人不甘心啊,少年扒拉着围栏仰头面红脖子粗地看着江面,大人们将小孩抱起,与周边相熟或不熟的人交谈这一盛景,稚子懵懂无知,睁着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被不远处的糖葫芦吸引,滴着口水“咿呀咿呀”的叫唤。那卖糖葫芦的爷爷呵呵一笑,递了根糖葫芦过去,小孩开心笑起,接过糖葫芦紧紧握在手里。 “嚯!我看见鱼了。” 有人高喊,如瀑布底下的小塘丢入块巨石,让本就汹涌的河水更加激烈,岸上的人立刻躁动起来,喊着“哪儿哪儿”争先恐后地挤在围栏后,差点将围栏都挤坏了。围栏再晃,绳子在晃,绳对头的船也在晃。 “雾散咯” 雾里传出高喊,渔户们连忙抓紧手里的网,“嘿呦嘿呦”的把网拉出水面。 江上的雾气逐渐消散,亮白的鱼鳞一出水就渐渐变红,鱼鳃一张一合,充满生命的活力。 雾鱼,青州独有的鱼种,只有在每年三月末江雾漫起的时候才会出现。每到这时,渔户们就会提前守着江,岸上的文人雅客也会相约租着几条船,看着这一年一见的热闹场景。 雾来雾去,便是一年 “嘿!给我留条鱼嘞!” 岸上挤满人群,每一根绳后都排满了人。 “行,接好咯!” 鱼户笑应着,把刚捕上的雾鱼放进篮子,再由绳送到岸上,一来一去很快就卖光了,只剩最后一条留在舱里,准备带回去和家人一同享。 天色渐晚,人们收获满满,踏着落日的余晖归家。 “老先生,还有雾鱼吗? 戴着草帽的老爷子抬头就见一红衣仙人飘在空中,仙姿灼灼,眉目含笑地问道。 鱼户惊呼一声:“哟!竟是修仙的道人,倒是少见,不过你来晚了,鱼都卖完了。” “这样啊,那确实可惜。”红衣仙人垂下眼帘,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看着有些遗憾。 老爷子见他这副模样,想起船舱里还剩了最后一条鱼,心念一动。他走进船舱,从筐里捞出条近一尺的鱼,夕阳散在白渐红的鱼鳞上,泛着一层流光,好看极了。 老爷子把鱼递给他,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操着浓重的口音道:“我还有一条,本想着和老伴一起吃的,不过刚刚看我儿子也留了一条鱼,那应当是足够我一家用的。喏,这条就送你了。” 鱼户的一生都在船上,在船上出生,在船上离去,由下一代继承他们的意志,然后出生、离开。 “谢谢。” 楼望接过装有鱼的小网,琥珀色的眼瞳倒映出一张淳朴的笑容。渔夫没有要他的钱,但楼望还是悄悄放在船的一头。 迎着晚霞他提鱼离开,鱼户背对着他划动船桨回到自己的船屋,底下的鱼鳞闪烁着光芒,宛如上好的灵石。 施了个小法术,楼望把鱼塞进一个空间里。空间不大且无法储存活物,或许等他回到了遥天门,这条鱼都已经不新鲜了。 这算不算是临时起意?楼望想,青州的雾鱼他曾和人品尝过,不得不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肴。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尊,对方肯定来过青州,但不知道有没有吃过雾鱼。所以在看见街上有人提着雾鱼回家时,他忽然也想去买一条带回去给顾舟尝尝。 入夜,天气微凉 山里虫鸣如沸,满天璀璨星光洒在潺潺流动的河水里,远处村落犹如流莹,从一扇扇窗户里流泻而出,然而等靠近了才发现,这村庄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楼望的视线在村庄上停留几秒,须臾,他在村口处停下,他遇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穿了身墨蓝窄袖,脖上戴了个圆形银制项饰,圆盘上面雕了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逐日而上。 逐日商行的商徽,只有其直系才可佩戴其标志。逐日商行是十四州最大的商行,无论是天才地宝还是奇珍异兽里头都有来路。 第13章 看这少年的岁数约莫十七,楼望不认得他,却能猜到他的身份。三十年的光阴太长,一向恩爱的步家夫妇喜添一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吸引他的并非此子的身份,而是他挂在腰间的属于遥天门的红枫叶。 遥天门的红枫意义非凡,这属于顾舟的代表物,是顾舟的一个承诺。上面传来的气息是多么令人熟悉啊,楼望一下子就想起端坐在簇拥的红叶里的月白身影。 楼望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有些毛毛躁躁的少年,那是怎样的恩情才能得到师尊的一个承诺? 他好奇着,探究着,脸上挂着抹笑从树影里缓缓走出,在月华下逐渐显露身影。 步许听到动静后如惊弓之鸟猛地转身,配剑即将出鞘,却在看见月下那人的面容后一时呆愣住了。 红衣墨发,面容精致,嘴角喻起笑容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深不可测,好似九天下凡的仙人。 但这不是最令他震惊的,原因无他,眼前这人的脸和他曾在父亲书房里偶然看见的画像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天下第一剑修楼望 坐拥“一剑霜寒”的美称,却在三十年前仙殒的惊艳之才。 可楼剑尊不是死了吗?步许一时有些发怵,他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楼望的魂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变换而成。若是前者还好,但要是第二者......步许吞了吞口水,握紧手里的剑,他知道自己半吊子的实力。 步许忍下心里的不安,压着嗓子故作沉稳地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冒犯那位前辈,要让仙君知道,你怕是不用活了。” 少年说着,手里的剑已然出鞘,直直指向楼望。 逐日商行有钱,少主的配剑自然也是上好的宝剑。剑缘锋利,却被红衣青年两指牢牢抓住,他挑了挑眉,轻轻用力使其移到另一边去。 步许心里直冒冷汗,明明眼前这人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却如同有千钧之力一般,迫使他不得不把剑顺着那力道撇向一旁,毫无抵抗之力。 “你家中长辈无人告知过你吗?用剑指人是一种很冒犯的事。” 楼望不喜欢这样,剑出鞘,代表攻击和比试,在他看来,这是证明自己实力的展示,更是一种不容侵犯的尊严。 “我.....”步许咬着唇,努力对抗着从剑那边传来压力,开口道:“是我无礼在先,望大人原谅。” 步许还是率先认下怂,毕竟出门之前,父亲曾叮嘱过他遇事不要逞强,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认怂,活着才能东山再起,面子没有命重要。 眼前这种情况还是选第二种方法好,他不是傻子,才不会干那种以卵击石,没有脑子的事,识务者为俊杰。 “望大人原谅。” 步许又道了一遍歉,态度良好,语气诚恳。 风传来一声轻笑,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手里抵抗的重量撤走了,步许松了一口气,看对方选择放他一马了,这样很好,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楼望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步许闻声抬头,只见那红衣青年的面容展露在月光下,嘴角的笑勾起一点温和懒散的弧度,仿佛刚刚所带来令人心颤的压迫,也如浮云一般,只是场幻影。 “你是要去遥天门?”楼望的目光停在步许腰上的红枫,道:“你们家做了什么好事,让遥天门都欠了一个人情。” 十四州欠顾舟很多,毕竟一次又一次的全力相护没让十四州被荒族侵犯,顾舟占很大一份功劳。可以说,整个十四州都欠顾舟一条命,而能让他去欠别人人情并给予一个承诺,楼望在顾舟身边待了一百多年也只见过一例,看来现在又要多一例了。 这或许和他重生的秘密有关。 步许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家父帮仙君找了几样十分罕见的东西并免费赠予。” 他挠了挠脑袋,心里也门清,天下第一人的许诺,保证又岂能用金钱衡量?还是自家赚了。 “什么东西?”楼望问 “我记得好像......有口千年冰棺。”步许回答道:“当时我还未出生,这些也是偶然听人说过的,因为那冰棺太大了,比较显眼。” 果然 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握紧,片刻后又松开。自醒来后,心里那个隐隐就有的猜想得到证实,并没有让楼望开心多少,反倒让他的胸膛心口处涌现出一种奇妙的感受,密密麻麻像针刺般的疼,又像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一样,让他喘不上气。 他很在意师尊,也喜欢师尊在意他,可这一切前提都应该建立在相互平安幸福的前提上。 世人都说顾舟是从九天而来的仙人,说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仙人也是人,他也会痛也会累,也会因为某一件事而烦恼,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人要想复活另一个人,即便是有天财地宝和不为人知的秘法,也是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成功的。古往今来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想复活一个人的人不知芸芸几何,却从来没有成功过,一个都没有。这是万物轮回的规则,这是天道定下的规矩。有人打破了规则,逆天而为,那是天所不容的。 楼望已经不敢想象,天道将以怎样的恶意去对待顾舟了。 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微微颤抖,楼望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里这里很难受,很疼。他上眼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见师尊,想看到师尊的身影,去追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4章 几乎是瞬间,楼望衣角掀起,凭虚御风飞空,下一秒就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步许喊住了名字。 “楼剑尊您等等,仙君不在遥天门,你回去也见不到他。” 步许毕竟是未来逐日商行的主人,哪怕他有一颗向往外界的心,将来还是要回到商行当家做主的,从小该有的教导一样不少。联想到刚刚的所见所闻,以及父亲曾给遥天门那位送的东西,稍作细想便能得知眼前这人的身份是天下第一剑修楼望。 他压下心中惊讶的同时,连忙叫住即将离开的楼望。 闻言,楼望停下动作,一双寒星般的眼冷冷看着步许,无形的威压比之前更甚。 “他在哪里?” 第7章 青州 “他在哪里?” 一向清郎洒脱的青年在触及最重要的人时,终于撕开了他的假面,暴露人前。 楼望的声音和他眼神一样冰冷,令步许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打了个寒颤。他想起那些见过楼望的修士对他的评价,像什么“清风揽月,暖如斜阳”等等,怕不是看到的都是假象吧,这分明是“大雪三日,寸草不生”才对。 步许顶着鹅毛大雪,硬着头皮回道:“仙君在与家父议事,我也不知道在哪,只知今日早他跟我说仙君相约,匆忙离开把我一人丢在这,要我先行回家。” 步许低着头在心里演算着楼望下一个问题,以及自己应如何应对。可几分钟过去了,他面前的人什么也没说,恍若空气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脑袋,有一眼没一眼的观察楼望的神情,这似乎是成了商人的本能,先去了解对方的需求,才好进行下一步谈判,哪怕他现在并不是在做买卖。 扇柄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楼望懒得理会他的小动作,他隐隐猜到师尊已经知道他的归来,但不知为何没有露面。 刚刚步许的叫喊像是一盆冷水浇在楼望头上,让他心里因为顾舟产生的急躁冷静不少。 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该发生的差不多都发生了,也不急这一时了。 是故当步许借着月光彻底看清楼望的脸色时,却惊愕地发现对方又恢复成那副言笑有度的翩翩公子模样,和刚才判若两人。步许算是明白了,天下第一剑修清风般的评价是哪来的。 “楼剑尊,这村子有点古怪,您要进去看看吗?”斟酌许久,步许试探地问道,他倒是想进去探查,奈何实力不够,连村门都进不去。 这座村子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于世,外头的人能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却听不见村子里的声音,也进不去。 步许本是路过,可直觉却告诉他这里有古怪,心里的侠义精神促使他想要弄清这点,然后将其解决掉,救下一村的人。而他做好事不留名,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从此修仙界也会留下一个属于他的美称。 在他的印象里,修仙者帮助凡人是一件大义凛然的事。 步许“嘿嘿”地笑出声,构建好他的英雄白日梦后,忘记刚刚发生的不愉快,扭头向楼望求助道:“楼剑尊,只需要您帮我破开这屏障,后面的我自己来就好。”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就是这样的。也不想想连进都进不去的东西,又岂是他一人能解决的。 楼望用扇轻轻一挥,便把阻挠步许的屏障悄无声息地划开,风速加快扑向村口的大树,却一片叶子也没吹落。 这座村子的情况完完整整地暴露于人前,步许惊讶的张开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已经可以畅通无阻的村门口,结结巴巴的挤出一句赞美:“厉......厉害,不愧是第一剑修,连扇子都用的那么好。”他还以为剑修只会用剑,如今看到,不尽是如此。 楼望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示意步许进去。 夜深人静,星河暗淡 村内一片明亮,陌上房梁挂满了红色绸缎,巨大惹眼的“囍”字粘贴门口,廊檐下的几只红灯笼在夜色里发出幽光,映照着远处的花草树木,显得影影绰绰,分外萧瑟。 显然,这里有人要成亲了。 成亲,本应是一件喜事,可屋内传出的萧萧哭声却不是这么说的。 楼望和步许站在一户人家门前,门上贴着的字鲜艳如血,仿佛即将从门扉上滴落掉地。 屋内微弱的烛火象征着里头还有人息,房内传来一对夫妻的交谈。 步许听的仔细,耳朵贴上窗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楼望有些看不过他这个不正常的姿势,他走上前用折扇敲了一下步许的脑袋。步许吃痛,本能的想要叫唤出声,却在触及楼望的眼神时猛地压下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呼声,颇有些幽怨的看着他。 楼望眼皮也不抬,懒洋洋地靠在门上,开口道:“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偷听了,快去吧。” 步许赫然朝楼望笑了笑,心里却在嘀嘀咕咕着“什么偷听,分明是打探消息。” 他叹口气,觉得任重而道远,收回自己的小情绪,将注意力放回屋内。 屋里头是一对年纪较大的夫妇,听谈论应该是女家。里头的谈论夹着男人的叹息和女人哭声,听上去很悲伤,步许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是冥婚? 现在各处都不赞同冥婚,但难免会有一些偏远地方热衷于此。步许觉得这种恶心又自私的仪式就不应该存在。 可接下来的对话,又让他怀疑起冥婚的可能性。 第15章 红蜡燃烧,烛光忽明忽暗。 “啪” 烛火闪了闪,红色的蜡油滴到桌上,屋内夫妇交谈着,丝毫不知自家窗外头有人正在偷听。 年迈的女人叹息道:“唉,咱家闺女可算要嫁给老李家的李二了,这可把她高兴的,她喜欢李二好几年了,如今倒如愿以偿了。” 沧桑的男音附和道:“是啊,而且都是一个村的,有什么事也好回来。” 女人道:“这可是个大喜的日子,等明日成亲,你可要记得把树下放了十几年的女儿红挖出来,莫忘了。” 男人一口承诺着,悉悉索索地声音响起,屋内烛火被盖掉,周围又重新归于寂静。 步许一脸复杂地看着已经暗掉的门窗,百思不得其解。 好矛盾。 从进入这个村子以来,他便觉得处处都透着怪异的感觉,明明是红喜事,周边的装饰却映着景物分外苍凉,明明是成亲前一晚,待嫁的女子父母却又哭又叹的说着如愿以偿。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没有一个人开心,仿佛这个村子的“喜乐”都没了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步许低声呢喃,楼扫了他一眼,出声打断他的低语:“走吧,也许还能碰上个人问问。”说吧,便飘然转身朝某一方向走去,步许方才如梦初醒,快步跟上。 四周的田野传来几声虫鸣,风刮过灌木丛和石缝,吹起红色的飘带。楼望一身红衣却并不与之相融,他行走其间,闲散自然,亦是山间孤村里唯一亮眼的色彩。 这才是修仙之人应有的气度,步许望着这抹红,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哪怕周围是何等百鬼夜行也能面不改色的前进。 忽然,楼望停下脚步,身后的步许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他探出个头问道:“怎么了?” 楼望微微抬起下颚:“有人。” 步许闻言,定心偏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正静静地矗立在一间屋子前,不进去,只是站在那,像一棵沉默的树。 步许:“要去看看吗?” 楼望:“随你。” 步许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过去,在逐渐靠近那道黑影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楼望,确定对方还站在他身后时,这才安下心,站在人影一米处外,试探道:“兄台,你一直站在这做什么?” 男子没回答他,只是静默着,双目紧盯面前的房屋,仿佛里头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却又因某些原因不能进入。 果然很矛盾,步许心想,和那对老夫妇一样的矛盾。 就在步许以为男人不会回答时,男人却开口了。 沙哑的男音像是许久未曾说话一样,如细沙在纸上摩擦,听着有些难受:“我在等她,可她恨我。” 步许疑惑:“她?” 对面房屋挂着的红灯笼突然亮起,步许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容貌说不上多么好看,但面部线条坚毅,透着独属于山村的朴实坚韧的气质。这本应是一个开朗心情的小伙,可现在...... 空洞无神的双目和干裂的嘴唇,将他整个人都变着垂丧。男子破皮的嘴唇上下碰撞,即便鲜血淋漓也不在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房屋。 “她在家,但就是不愿意出来见我,所以我等,等她出来。” 男子的眼里满是悲伤,他一直看着紧闭的大门,等着一个不知何时会出来的姑娘。 “她是你喜欢的人吗?”刚说完,步许就想打自己一个嘴光,看男子痴情的模样,这不明摆着的事实吗? 可出乎意料的是,男子的回答却截然相反。 “不,我恨她。”男子道:“我恨她不愿意出来见我,让我一个人苦苦等待,我恨她如此狠心,置我于不顾,我想等她出来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恨她的。” 男子的话语散在夜风中令人心寒,步许脸上的担忧凝固,随后逐渐转变为惊恐。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结果,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 他曾见过一对仇人相斗,那种你死我活的劲头,并非如此彬彬有礼。如果真的恨一个人,是不必守在门口,直接破门而入才是仇人之间见面的架势。 与话语相违的情感,与心意不同的诉说,口是心非在这个村子发挥的淋漓尽致。 即便如此,步许还是发现了其中的共同点。 没有喜乐。 不管是红喜事还是有情人,他们之间没有一点愉悦欢乐的氛围,整个村子都仿佛被一种悲凉的情绪包围,就好像有东西把这种情绪吃掉一样。 步许惊呼道:“喜喰?!” 第8章 青州 不远处的楼望遥遥看了他一眼,手里的扇子无声的打开,火红的枫叶林一闪而过,扇子在他手指上转了一圈,又被他合上。 喜喰,一种以人喜乐的情绪为食的怪怪,与之相对应的还有悲喰,它们常常诞生于一块,在某个地方同时有红白事发生时,红白撞煞,人的大悲大喜聚集在一起时就有了喰。 两只喰把诞生之处的悲喜吸收完后,便会另寻两个相邻的村子,各自为王,占领一方之地,从此两不相见。 虽是如此,但本就是一体的喰,即便再无交流,可各自之间又会存在一些隐秘的联系,而这些联系与他们诞生时村子里红白喜事的当事人有关。 第16章 楼望漫不经心的用握着折扇的手敲击了下掌心,道:“走了,去找喰。” 步许“啊”了一声,放下写着喜喰名号的追息符,丢掉悄悄从男子身上拔下来的一根头发,跟着楼望在村子里左拐右拐的进了一座深山。 静谧的山谷里有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风明雾薄,大抵是多水的青州即便在深山里,也少不了涓涓流水,潮湿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升起一层薄薄的白雾。空谷足音,耳畔只有水流淌过的声音。没有虫鸣鸟叫,或许它们也知道这里头藏着个精怪。 淡淡的草木气息带着水汽萦绕在鼻尖,经过几根错乱生长的竹子时,步许看见楼望摘下一片竹叶抵在唇上。 悠扬的乐声带着别样的风情响在林间,清脆的流水声为其伴奏,树影晃动,皎洁的圆月从浮云后露出个头,似乎听客在无言的欣赏。 飘渺的烟雾将那道红色的身影变得朦胧,头上系着的发带垂落隐没在墨发里,跟着走路时的动作一同摇摆,如梦如幻,虚实不定,似林间有仙客,历经万般红尘劫却依旧清风拂面。 亦是一阵风吹来,他便会如那夜风一般飘忽不定。 竹叶吹出的乐曲是多么奇特,像是荷塘里莲花的清香和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步许觉得这曲调有点耳熟,似乎是哪一州的民间小调,他眨着眼睛努力回想,却始终想不起是何地的曲子。 “到了,喜喰便在里头。” 他们来到一处山洞前。 洞口约末五米宽,两人并肩进入也绰绰有余,里头黑黝黝的,让人看不清情况。 水珠滴落到石壁上,溅起一点到脸上,被步许用袖子擦掉了,洞内依然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步许见楼望没有明光的意思,便自觉搓了搓手,变出一团橙黄色明亮的火焰,照亮了这一寸之地。 喰性喜湿,越往深处走就越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潮湿。 近了 走到洞穴深处,石壁上的水珠汇聚成小流,流入洞底的小潭,潭水上方悬浮着一团淡红色的气体,杂夹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隐约构出一个稚子的模样,看不清脸。 这就是......喜喰。 “你们来了。”吞噬人类喜乐的精怪缓缓开口:“早在屏障被打破时,我就知道你们的目的了。” “你们是来杀我的,对吗?” 喜喰声音平淡,似乎对自己被杀死这件事一点也不惊慌,淡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红气里的小孩动了动,气团里的光点也如萤火一般向四周飞去,将石洞照的明亮。 它抬起头看向来访的不速之客,道:“我打不过你,我也不会反抗,但我有一个请求。” 它话中的“你”指的是谁,步许很有自知之明,他看向楼望。 楼望点头,喜喰才继续开口:“自从和它分别后,我就一直在这了。无聊、枯燥、乏味,偶尔也会去村子里看看,产生了一些疑惑,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红气落在潭水上,它看见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身影,一团看不清脸,似人非人的东西。 “你们说,是不是一个人一生只能说一万次“我爱你”,所以有些人怎么也不肯说了?”这句话说出口,喜喰自己都顿了顿,两秒后,它接着道:“你们人类真是我见过最复杂的生灵,只有欢喜不要,只有悲痛不要,有时还要装。明明不屑一顾却要装作视若珍宝,明明贪生怕死却要装作义无反顾,开心的时候要掉眼泪,难过的时候要满脸笑意。” “特别是你。” 它的头突然看向楼望:“明明心里什么都不在乎,像一块冰一样寒冷,却偏偏要装作一阵清风,一缕阳光,左右逢源。” 喰有看穿人心的能力。 步许倒吸一口凉气,他紧张地看着楼望,对方脸上依旧挂着一抹笑,似乎毫不在意。 “人活着不累吗?为什么要这么矛盾?” 一张看不清的脸直直对着楼望,喜喰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它只是好奇答案。 楼望挑眉,用扇子轻敲下颔,勾唇道:“或许是因为人情世故,你可不是人。” 喜喰哑然,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良久,它又重新开口:“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吗?是因为我是精怪吗?我可没杀过人。” 步许听了,立刻反驳:“可你扰乱人间秩序,你吸食走人们欣喜快乐的情感,留下悲伤痛苦,往后的日子被泪水浸泡,那还会幸福吗?” 那对等着女儿出嫁的夫妇,封存多年的女儿红。 那个在门口等待着的青年,不肯相见的姑娘,原本两个相互爱慕的人最终变为仇人。 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茫然无知,只能哭着恨着度过此生。 拜堂时满院的哭声,醇厚的女儿红混入泪水,新拜堂的夫妻还会幸福吗? 山盟海誓的断裂,美好的回忆带来却是悲伤仇恨,守在屋门的青年,会不会在一次又一次无望的等待里闯进大门,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 爱由心生,恨亦如此。 一辈子活在悲痛里,不断的流泪,不断的错误,不断的遗憾,他们未来里全是蹉跎的岁月。 步许说:“人的情感被剥夺了一半,那还算是人吗?” 喜喰“哦”了声,听不出意味。突然它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话题转变的太快令人摸不着头脑。 第17章 喜喰道:“喜乐的味道是酸甜的,有点腻。” 步许:“啊?” 喜喰没解释,继续道:“东边几十里还有一个村子,和我同出一脉的悲喰就住在那,刚诞生的时候我抢先一步吃了喜乐,这件事让它记恨了我很久,因为悲恨是又苦又涩的,它不喜欢。” “你们去把它也杀了吧,这样等我们的魂魄进了魂渡河时,我可以让它先走,下辈子让它去当喜喰。” “人的一生只能说一万次‘我爱你’,而我不是人,我可以说无数次,我想试试看。” 这一次,回答他的人是楼望。 “好。” 扇子打开,金色刻字上的流光覆盖在上面,逐渐将精怪包裹,周围的萤火上下跳动,表达着欢呼雀跃。 步许看着这些如孩童般的小光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离他最近的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光球被他碰得抖了抖身体,往旁边飘走。 见状,步许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这是人喜乐的情感,有灵性,但没灵智。” 楼望不知何时收了扇子,喜喰曾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潭上的水波逐渐平静,洞内的小光团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啊.....步许反应过来,村口时他还说让楼望不用出手,可最后还是靠人家解决,这......有够不要脸。没事,步许脸皮一向很厚,只要他不提,就没人知道。 “回去吧。”楼望道 刹那间,如夜空辰星的萤火聚集到一起,凝聚出一条明亮的长河从潭水延伸到外,照亮了漆黑的山洞,使回去的路上不必点光。 天已微微亮起,鱼肚白的一线此东边出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扩大,橙金色的太阳悄然从远山山头露头,将温暖与光明尽情挥散。 林里有了鸟叫,它们重新发现了这一处山林,好奇又悠闲的穿梭其间。 出了山正好到了迎亲的时候,敲锣打鼓以及唢呐的乐鸣争先恐后的响起,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被人扶着从花轿上下来,换上手里的同心结,红段的另一边是她的新郎。 “一拜天地” 拜堂的老婆子换上喜庆的新衣,头上别着的红花,指引成亲的夫妻朝养育他们一生的山水日月遥遥一拜。 “二拜高堂” 高堂上坐着一对夫妇,他们笑着哭着,红色的手帕被泪水打湿,嘴角挂着的笑却是那么欣慰。 “夫妻对拜” 唢呐吹的响亮,锣鼓砰砰震鸣。一对青涩的夫妻面对面,同心结将他们绑到一起,往后余生都有另一人相伴。 新妇遇良人,弯下腰时红盖头被吹起,露出丹红微笑的唇角。 新郎娶贤妻,双目饱含笑意。 爆竹被人用竹竿挑起高挂,门口噼里啪啦的叫着,红色的纸屑洒了满地,“囍”字紧密相连。 愿白头偕老,愿永结同心。 宾客谈笑着,他们坐在露天的椅子上,搬主人家把饭端上桌。新娘的父亲从树下挖出几坛女儿红,珍贵储藏十几年的美酒,终于得见天日,被人小心翼翼的放好。 在女儿出生时埋下的美酒,再在女儿出嫁时拿出来与人共享。愿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回味无穷,愿女儿在夫家也能被人珍视。等到你也生育一个女孩时,别忘了去提醒丈夫埋下几坛女儿红。 醇厚诱人的酒香弥漫在庭院里,透明的酒液倒出,在瓷器清脆的碰撞中,一点点被喝掉。 “哟,瞧瞧是谁来了?”饮酒的大汉里有人眼尖的看到一对男女,笑着打趣道:“今儿是李二和清姐儿成亲,你俩什么时候有动静啊?” 被问话的憨厚青年挠了挠脑袋,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几抹不明显的红云,可手却还是紧紧握着一旁的清秀女子。 “快了快了,下下个月我俩成亲,只是我和阿悦都无父母,平时多亏你们照顾,实在不好意思,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到时能赏个脸就好。” 宾客们笑着应下,甚至还有一些热心的村民问要不要帮忙,青年没有拒绝,带着身旁的女子一一谢下。 楼望和步许进入村子时,手里还被好客的新娘父亲塞上一碗女儿红。 那父亲忙活着,招揽楼望二人来吃饭,他说:“来者皆是客,吃了饭才好赶路。”汗水打湿了他微白的鬓角,眼角的纹因为笑而皱起。 楼望拒绝了留饭的好意,端起碗一饮而尽,醇厚辛辣的酒味在嘴里炸开,慢慢顺着咽喉滑入体内,余下的辛辣也化为甘甜。 他把雾鱼递给了那个老父亲,对方认得这是青州独有且珍贵的雾鱼,连忙摆手示意两碗酒算不得什么。 楼望没强求,只是在走的时候将鱼放到了树下的女儿红旁边。 没想太多,他只是觉得雾鱼还是和师尊一起来青州吃最新鲜的好。 东边二十里外还有一个村子,那是悲喰的地盘。 第9章 青州 楼望照旧破了悲喰设下的屏障,刚进去,漫天飞舞的白纸糊了满眼,房梁挂上白绸缎,写有“奠”旗子高高扬起。 丧葬白事,与上一个村子截然相反的事情在同一天发生,一悲一喜,一个送走过去,一个迎接未来。 白纸被风吹起落到楼望脚边,他看向那户办丧事的人家。 房门大开,灵纸铺在地上,堂内竖摆着一口黑棺,棺木的尽头是一个老人的画像,三根已经烧了一半的香插在画像前,烟雾缠绕中,画像人的面容模糊不清。 第18章 棺木两侧摆上一对纸人,金童玉女穿着绿衣红裙,嘴唇涂满鲜红的颜料,眼眶内一片空白。 去世老人的家人头戴白巾,跪坐棺木前的蒲团上仰头大笑,笑到身子发抖,笑到眼泪流出,内心沧桑悲凉却面怀笑容。子女磕头嬉笑十分不敬,画像上的老人嘴角下拉,苍凉无助。 楼望淡淡地看着这怪异的景象,没做过多的停留,目标明确地朝某一方向前进。 他们走进森林,耳畔依旧有着水流声,那或许是同一条河吧。 楼望没有闲情雅致的再去摘一片叶,他们一路上静默无言,最后找到一个山洞,没有丝毫停顿的走进去。 一样漆黑的山洞,一样平静的小潭,以及悬浮在潭上黑灰色的人形气雾和灰色光点。 悲喰......找到了 步许知道这些灰色光点是村子里的悲恨情感,不敢伸手去碰。 该说不愧是同出一脉的精怪吗?连品味和长相都如出一辙。 “你们来了。”悲喰道:“早在他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的存在了。是他叫你们来杀我的吧?这也对,如果是我,我也会如此。” 它的话和喜喰十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你们说,是不是一个人一生只能哭一万次,所以有些人即便亲人离世,爱人分离,心被揉捏的粉碎,却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死去的人和成亲的人相爱过,可男子为了孝道,他不会娶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于是他娶了别的女人进门,而那个病入膏肓的女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吐血身亡。” 悲喰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所谓的爱只是一个谎言,他们之间的故事本就不应该有开始。” “那个男子并不爱她,就和喜喰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不知他只知喜爱,便以为所有的情感都是喜爱。” “可我不一样。”悲喰的声音突然变低,“我吸收了那个女子的悲痛以及她对那个背叛者全部的感情,那很复杂,我无法形容。但我知道里面一定有恨,因为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我尝到了。” 洞穴幽深,悲喰叙述的声音不大,却能在洞底回荡余音。它身上的暗灰色小光点四处飘荡,或在空中,或覆在水塘旁的石壁上,比起喜喰的白色光点,更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变得不起眼。 有人说,悲喰和喜喰会受诞生之地的影响,而造就性格上的不同。也有人说,喰更像是二者化身。 悲喰道:“喜喰一直以为我是因为他抢先一步吃了喜乐而恨他,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我是悲喰,我只懂悲和恨。我恨他,也恨这个世界,我讨厌所有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这让我感到疲惫。” “我不想再当什么都不懂的喰了。”它道:“我想当人,有完整喜怒哀乐的人,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反抗,早点去魂渡河投胎,早点开启新的生活。” 悲喰的视线落到楼望的折扇上,它能感受到,那是一把锐利却又温暖的武器。 一个很矛盾的武器,和它主人一样。 “如你所愿。” 楼望抽出折扇,悲喰立刻飞到他面前,处在他伸手便能触碰的距离。 红艳的枫树林贴上了悲喰的头,金色的流光溢出。在最后一刻,悲没有退缩,一直平静地站立着,它觉得有股暖流在身体里四处游荡,慢慢将它的身体消融,不仅不痛,反倒有种置身于阳光之下的暖意,哪怕它不喜欢阳光,却不得不在此刻承认阳光的温暖。 如果下辈子它是人,是不是就可以站在阳光之下?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完整的情感?是不是就可以真正去爱或恨一个人? 楼望最后看了悲喰一眼,缓缓开口道:“它在魂渡河等你。” 悲喰的身子有过一瞬的僵硬。 楼望又道:“祝你们下辈子可以做一个普通又幸福的人。” 他说出了自己的祝愿,在悲喰散尽时,他听见悲喰的一声“谢谢”。 “滴嗒” 水珠掉落潭中,一切又重归黑暗,而那些灰扑扑的小光点在洞内根本起不到一点照明的作用。 它们是人悲恨的情感,不如喜乐那般明亮,却同样是人不可或缺的情感,有了喜乐悲恨,那才叫人。 等楼望和步许下山时,灵堂的黑棺也上路了。 有人抬着棺材低头走路,有人举起长杆,旗帜上的“奠”字巨大显眼,有人互相搀扶痛哭,用头上方巾散下的一部分擦拭泪水。 他们送走了敬重的长辈 生于山,葬于山 他们走着先辈开辟出来的路,一脚一步的踩上。山上哪里有河哪里猪草多,哪里的路不好走,都被父母一一传教给子女,他们用一生的经验去告诫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遵守,可以少走些弯路,希望子女也有条光明大道,希望未来即便他们去世,子女依旧幸福安康。 上山的人和下山的人相遇,上山的人见到生人虽有疑惑,但并未开口询问,只当是迷路的旅人,指了条出去的道路便埋头上山。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楼望听逝者子女的对话,脚步微顿。 “唉,爹走的太早,他还没见到雪呢,他一直心心念念盼着,可惜青州太暖,很难有雪啊。” “是啊,三十年前荆州下雪是意外,早知道他走这么早,就应该带他去北边见见。” 世上没有后悔药,哪怕再怎么遗憾也无济于事。他们跟在棺木旁,回想起曾经的时光,泪水又不自觉的涌了出来,没注意到刚经过他们的两人中,其中一人脸上神奇有多怪异。 第19章 三十年前荆州的雪,能与这词挂钩的只有眼前这位了吧? 步许心里有些许微妙,这时他才迟来的感受到一种奇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主角此时就在他身边。 楼望眼帘垂下,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下,焉然,他哼笑一声,唇角勾回他惯有的弧度。楼望转过身,指了指步许的佩剑道:“借你剑一用。” 步许愣住,随后狂喜,急忙双手呈上自己的配剑,一点也不担心对方是否能使用他的剑。 剑修的剑不能随意借人,因为剑是有灵之物,一旦认了主,其他人便碰不得了。但也有几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用剑之人在剑道上的造诣以至巅峰,且剑主实力低于用剑之人,即便是有主之剑,也只能乖乖听服。 剑修都将自己的佩剑视若另一条生命,轻易不借人,但步许不在意。严格上来讲,他虽配剑,却并不是纯粹的剑修。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一点,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个杂修。所以他和自己配剑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轻易就借给楼望使用,并在心里悄悄期待着。 终于要见到了吗?名动天下的“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的心思太过直白,全都表现在脸上,被楼望看的一清二楚。 楼望意味不明的轻笑。 “铮”一声,长剑出鞘,透亮的剑面一尘不染,倒映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楼望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在步许期待的眼神里,冰蓝色的光芒自剑体上爆发,森森寒气让周围的草木都结上一层冰霜。 “降霜雪!” 剑光飞向天边的云消失其间,唯有云上隐约可见的蓝光才能证明其存在。 步许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降霜雪”也属于“一剑霜寒十四州”,可威力上少的却不是一星半点,看今天是无缘见到名满天下的剑诀了。 他正暗自失落时,忽然,他感觉鼻尖一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小片雪花,落在人的身上被体温融化后变作一滴水,很快就干涸了。 “快看,下雪了!” 人群骚动,纷纷抬头看天,惊奇地看向天上的云,哪怕雪花落到眼睫上,也只是眨了眨眼将其抖下,不肯低头。 逝者的子女更是长跪棺木,直呼“是父亲显灵了,父亲带回来了一场雪来看他们了。” 迟来的雪送走了思念它的人,被挥洒的灵纸夹着雪落到黑棺上,将其染得花白,棺木被放入提前埋好的坑里,里头早已铺满一层柔软洁白的雪花。 “王老疾终,先......” 悼词被人念着,悲鸣哭喊中夹杂无尽的不舍,可人生便是如此,有来便有去,没有谁会一直陪伴着谁。 人终将会分离,且珍惜当下。 逝者的子女跪下献上自己最诚恳的感恩与祝福,白雪和泥土被铲进坑内,逐渐将黑棺埋没,变成了一个小土包。 香火燃着,纸花纷飞,雪静静地看着,像个安静的送客。它轻轻飘着,将新埋出的土包也染上了白,就像三十年前道上无人扫雪一样。 待送葬的人回去时,雪也停了,仿佛它的到来,只是为了送走一个老人。 下山的路和上山时一样陡峭,却并不冰滑。雪没落在路上,因为它也知道这些人还是要回去的。或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子女也会抬着他们走过山路,带他们重新回抱山河。 楼望和步许出了村门,步许摸着佩剑的剑柄,寻思着这是被天下第一剑修开过光的剑,会不会变得更厉害些? 步许手指无意识的握紧剑柄,他看了眼楼望的侧脸,忽而想起刚刚那一场温柔的雪,又想起那逝去的人,心中一阵叹息。 凡人一生至多几十载,修仙者的一次闭关,或许就是他们全部岁月。沧海桑田变了又变,每一次出来,看见的便是不同的景与人和物是人非。 是凡人命太短,还是仙寿太长?步许不懂了。 此时太阳高挂悬顶,楼望眯眼盘算,他猜想逐日商行的家主竟敢把儿子一人丢下,那一定留下了很多好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他想要的一样。 楼望道:“无论是人还是仙,亦或是精怪,他们最终的归宿都在魂渡河。” 步许懵懵地点头,似乎没想到楼望会这么说。 “对了。”楼望回头,道:“你有灵舟吗?” 步许:“啊?” 第10章 遥天门 一辆灵舟飞驰半空,上头传来的少年惨叫引得道上人群纷纷回头探究。 “剑尊大人您开慢点好吗?我好想吐……” 步许的惊叫被无限拉长,惊起满林飞鸟。他咽下喉咙里的酸味,死死扒拉着舟上的木栏,防止被飞速疾行的灵舟甩出去的命运。 他借着木栏间的空隙往下眺望,措不及防地被风扇了几个耳光,脸蛋生疼。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他太奶奶在叫呼唤他的名字。步许鼻头一酸,抹了一手眼泪。 太奶奶你等会,我马上下去陪您。 灵舟从晌午一直飞到傍晚,直到看到远方高山上的一抹红,楼望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他站在灵舟上,驱使灵舟穿过一道道护山大阵,最后落到地上。 刚下去,林子里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自台阶上走来,眉眼锐利精明,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雄鹰逐日的图腾被金丝缝到胸膛处。 步檀桦遥遥就看到了自家儿子的灵舟和灵舟前的楼望,恰好他和顾仙君也刚到没多久,告别之后便下来迎接被他无意抛弃的儿子,刚好同道回家。 第20章 步檀桦走到楼望面前,抱拳道:“见过楼剑尊。” 语气里没有一丝惊讶,似乎对楼望复生的事早有猜测。 楼望心下微沉,略微低头回礼:“步家主,幸会。” 步檀桦笑了笑,没做过多客套,开门见山道:“顾仙君在上面等你许久了,你快上去吧。” 他眸底复杂,直至视线触及灵舟上东倒西歪的步许,眼里才浮现出几分讶然。他急忙走过去扶起儿子,又是掐人中又是喂丹药,几分钟后,步许这才悠悠转醒。 步许语气虚弱,开口就是大逆不道:“爹,我们快过去吧,别让太奶奶久等了。” 步檀桦揽着步许肩的手猛然收紧,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微笑对楼望道歉:“见笑了楼剑尊,犬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楼望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现在四下终于没了外人,步檀桦一掌拍在步许头上,把他脑子里的太奶奶请走了。 步许惨叫一声,成功被他爹的神掌拍醒,咬牙咧嘴地摸了摸头上微鼓的包,不满地看向罪魁祸首,控诉道:“爹!你拍我做甚!” 步檀桦冷笑一声,指着棵枫树道:“看见了吗?你太奶奶在那,你快带着我去找你太奶奶吧。” 步许疑惑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迟来的记忆回到他脑子里,脚趾无声的蜷缩,目光闪躲略有心虚道:“我……我只是想太奶奶了。” 步檀桦毫不客气地打破了他的谎言:“你只见过她老人家的画像,谈何想?” 步许揉了揉鼻子,道:“正是没见过才想嘛……血浓于亲。” 步檀桦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懒得跟这个逆子做过多争辩。他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台阶,火红的枫叶边缘镀上一层金光,从树上轻飘飘的掉下,数秒后虚化消散。而原本叶掉落的枝头,一片红色的嫩叶悄然生长,不过几秒便成型,然后掉落,消失,再生长,像世间各种生灵的轮回。 步檀桦像是想起了什么,叹口气重新看向自己儿子,正色道:“你和楼剑尊是如何相遇的?” 步许“啊”了声,瞅了眼他爹的神色,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劲,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楼望的相遇过程娓娓道出。 步檀桦沉思一会,道:“你们在青州还顺便解决了个喰?” 步许点头步:“是啊,楼剑尊好厉害的,刚打个照面那喰就投降了。” “这样啊……” 步檀桦感慨了下,突然,他敲向步许的头,皮笑肉不笑地道:“胆子挺大的啊你,不知道问题就敢进,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把吗?什么热闹都敢凑。” 步许委屈道:“这不有楼剑尊吗?” 步檀桦:“人家也不可能总看着你吧,下次也要掂量掂量实力再说话。” 步许:“哦。” 楼望漫步在红枫铺满的石阶上,树影婆娑,有虫鸣鸟叫的清脆和叶与叶之间还有沙沙摩挲。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上百次,周围的场景依旧是那么熟悉。时隔多年再一次行走,心境却有所不同。 一别多年,是物是人非还是往事照旧? 楼望的手抚上腰间的折扇,难得有一种紧张胆怯的心绪涌上。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是抱着怎样必死的心态穿过这片树林,从未想过还有回来的可能。他以为自己终生都看不见这绯红的树林了,可谁料…… 一步,两步,三步…… 熟悉的木屋顶部逐渐出现在眼前,枫树的叶子落在屋檐上,给它增添几分短暂的颜色。两侧枫树是红与金争相辉映,好似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楼望的视线落在屋前的案桌上,那里有一个人。 白衣如雪,银发披散在肩,气质淡雅似皎月,散发着洁净神圣的光芒,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案桌前,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躬身行了个弟子礼,开口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听到动静,顾舟半阖的眼徐徐睁开。与周身一尘不染的白相反,他的眸子是漆黑到极致,不掺一丝光亮的颜色,似一个幽深不见底的洞穴,让人难以直视,只觉心中所念所想都会被这一双眼睛看透。 “嗯,回来就好。” 顾舟温和的声音响起。 楼望起身,眼眸直视顾舟。 三十年的光阴对于修仙者来说短暂,可再一次相遇,满腹的思念诉说最终化为相顾无言。 楼望一向觉得师尊离他很远,仿佛世间万物沧海桑田,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瞬,像夜中月明月遥不可及,清冷又难以触碰。所以他努力,想去追赶,而现在……这种似乎距离更远了。 楼望心里空落落的,顾舟是公认的最强者,不知道哪一天就羽化登仙,到了那一天,遥天门剩他一人时,他又该如何? 他压下心里怪异的情感,上前一步笑道:“师尊,许久未见,可还安好?弟子本带了青州雾鱼回来想与师尊共享,若配上离州的酒,想必更有一番滋味。可惜雾鱼赠与新人,倒讨到了一碗女儿红。” 他笑着,绝口不提顾舟的银发是为何?也没问自己的重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像这样便能自欺欺人一般,毫无缔结的过着和之前一样的日子。但毫不在意就真的不存在吗?坚硬的石头有了裂缝尚且无法消除,更何况是柔软的心呢? 顾舟看出了楼望内心的勉强与难过,他喉结滚了滚,黝黑深邃的眼眸平静安和,薄唇轻启,叫住了楼望的小字:“飞霜,为师说过,在这里你不用做任何伪装。” 第21章 像一个开关,楼望愣住了,他垂下眼帘,嘴角笑意消散,在抬眸时,眼底一片淡漠。 “师尊”,楼望道,眼眶周围有一点点红,驱散了不少眼底的寒意,也彰显出他远不如表面上那般淡定,最真实的内心:“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把我的尸身封入冰棺,将我从亡者拉入人间? 他在冰棺周围摸到的红色血迹,神秘诡异的阵法,那是谁的血? 以魂祭剑,魂魄不全四处逃逸,又是谁帮他一点一点把三魂七魄找来? 天道的规则不容打破,复活一个人又怎会是那么简单且毫无代价的。 “为什么?”楼望道:“我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要把我带回来?” “师尊,你的后果又是什么?” 楼望想起荆州林府的黑猫,它也是那么大义无私,甘愿一命换一命。黑猫在林云柒十几年的生命里短暂出现了三年,而楼望呢? 没有人知道顾舟从何而来,又活了多久,只知自十四州出现后,便一直存在于遥天门了。 十四州有多久的历史?大概有三千多年吧,自己和顾舟相处的一百年的光阴,而这一百年对顾舟来讲,或许只是弹指之间。 为什么要救他? 楼望有太多想问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痛,迟钝的情感让他不明白,一想到自己的生可能是用师尊日夜煎熬换来的,他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楼望张开嘴,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所有的情绪都来源于师尊,所有的冰冷也因师尊而化,那柔软的雪也只因一人所念所想而降临。 楼望抬起头,倔强地等着一个答案。 顾舟道:“为师维护十四州与荒芜之境的平衡,天道会对我宽容许多,并无太多严惩。” 他说的模糊,但楼望还是一下子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那就是还有。”楼望忽然道:“师尊,凌微散解了吗?” 当年顾舟其实已经到了荆州,在去往法阵边缘的时候遭人算计,不慎中毒。下毒人也自爆而亡,查不到来源。他虽及时封住灵脉将毒逼出,却仍有一部分残留体内。 顾舟见多识广,认出这是凌微散,一种早已失传的奇毒,只需一点点,顷刻间便能让一名大能修士死亡。 楼望不知道他中了多大的剂量,但那一天顾舟脸色有多苍白,他是见过的。所以他大逆不道地用法术将顾舟锁在一处,替师前进。 凌微散的一大特质就是让人浑身剧痛难忍,在幻境中死去。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以顾后的修为来看,凌微散虽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却足够煎熬,简直是压制他的最佳办法。楼望甚至怀疑这毒的现世,里头就有天道的功劳。在要知道,早在数百年前,凌微散就已消失匿迹,没落在众人眼里。若不是顾舟中毒时喊了它名字,楼望还不知道呢。 下毒之人虽早早自爆,但法阵还没被攻破,荒族人进不来,而且当时楼望也隐约感受到灵力的波动。 仙门里有叛徒,他们甚至从未察觉到,这简直居心叵测。顾舟中毒的事从未跟外界讲过,众人只当那年事出有因,只叹意外发生,楼望丧命。 楼望静静地看着顾舟,他想问师尊痛不痛,但这无疑是废话。 袖袍被手指扯的绷直,他在和自己生气。如果不是他太弱,连保护一个州都要以魂祭剑才行。要是他再强点,师尊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些痛苦了? 楼望自以为动作很隐秘,却不知这些反应都被顾舟看进眼里。 顾舟无奈叹气,旁人都说楼望是一个通情达理,随性洒脱的。可在他眼里,楼望却是个性子倔强,总爱和自己绕弯子的人。但他喜欢这样的楼望,最真实又直白的一面,只在他面前才会有。 世人有七情六欲,渴望如愿以偿,无论想要什么,顾舟都可以实现。 庇护、修为、财富、宝物,人们看向他的眼神永远充满敬畏和渴求。 可楼望不同,在过去相处的一百年里,他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是以他偏爱,不忘,难舍。 这是他唯一的弟子,永远的羁绊。 第11章 遥天门 顾舟道:“尚有余毒,并不碍事。” 他不舍得让楼望为他担心,但更不想对他撒谎。 楼望道:“可有解药?” 顾舟;“有。” 楼望:“在哪?” 顾舟不说,他站起身,修长的手指撩起楼望垂落在鬓的发丝:“怎换了一件红衣?” 这是回避的意思,顾舟不想回答那个问题,楼望通情达理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展现,他回道:“看着像枫叶,觉得好看就换了。” 他不会像个小孩固执地想去撬开顾舟的嘴,他有自己的办法,总有一天会寻找解药,替师尊解毒,哪怕解药的药材很难寻。 楼望猜测师尊不愿意说,是有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在的。 顾舟“嗯”了声,看见楼望系着的发带有些歪,道:“为师替你梳发吧。” 早些时候顾舟很喜欢帮楼望梳发,他觉得这是一种表达师徒之间亲近的行为,以至于现在楼望不觉得让师尊替自己梳头发有什么不对。 他点点头,被顾舟拉到案桌前坐下,五指穿插在头皮上的感觉极为怪异,像是由电流自上而下的流向身体,每一处刚刚好,并不难受,反倒格外舒坦。 第22章 楼望眼睛微微眯起,享受着自己师尊的服侍,肉眼可见的放松。 红发带搁置在桌,远方吹来的风撩起他们的发丝,黑与白紧密纠缠,让他想起自己拜师时的场景。 好像那个时候师尊也是这般将手放在他头上,狂风大作,他们的发相撞纠葛。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楼望完全闭上了眼,身后源源不断传来安心的气息,一直以来挺立的背也松弛下来,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哪怕顾舟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两侧,他也没丝毫动作。是故楼望没注意到抚在他头顶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活的……这是还活着的,有温度的楼望。 指尖碰上脸颊时,他才觉得眼前这人是真实的。不是幻境里的虚无,也不是棺里的冰凉,那是温热的,切切实实属于活人的温度。 悬在心口三十年的石头终于落下,没人知道在那数千个夜晚里,每当他合上眼时,看见了便是茫茫雪地里安静躺着的楼望。无尽的懊悔与悲凉日夜折磨着他。甚至在荆州山洞前看到御剑飞走的人,都有一种不真切,彷徨的情感,错过了第一时间上去相认的时机。 回来就好…… 他攥紧楼望的一缕发,又轻轻放下,须臾后,他开口道:“霜寒在你屋子里,它也很想你。” 不松不垮的系了个结后,楼望回到他多年未归的木屋里。 说来也好笑,这木屋还是当年顾舟亲自为他砍下几棵枫树搭建的。当时年幼 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一想,能住进天下最强者亲手搭建的屋子里,从古至今可能独此一位吧。 楼望从剑桌上拿起霜寒剑,一入手,剑体晃动,重逢的喜悦之情源源不断的传递出来,楼望笑着拍了拍它,抓上剑柄铮鸣出鞘,刹那间,空气都仿佛寒冷不少。剑体上流光暗闪,底部的一颗蓝沄石蕴含着巨大的灵力。 霜寒剑是一把难得生出剑灵的好剑,剑灵如五六岁的孩童一般,对剑主极其信任依赖,霜寒剑也不例外。它是顾舟在几百年前亲手打造出来的,可顾舟却并不使用它,后来知道楼望十八岁独当一面时,才将霜寒剑赠予给他。 楼望安抚着霜寒剑的情绪,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丢下它了,霜寒剑这才满意地回到剑鞘里。 屋内一尘不染,可以看出经常有人打扫这估计又是师尊做的,他一向喜欢亲力亲为。虽说只需要一个避尘术,但楼望还是很感动。此生种种,皆无以为报。 “飞霜,出来一下。”顾舟在外头喊他。 楼望拉开门后问道:“怎么了师尊?” 顾舟拿出几株药草给他,道:“刚回来,灵脉运转会略有堵塞,今晚你把这几株药草放进池子里泡一泡,可以帮你养一养身子。” 楼望接过药草,定睛一看,每一株都是各大仙门争抢的天材地宝。 楼望:“谢谢师尊。” 顾舟却摇摇头,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楼望也这么觉得,确实是太客气了,他说:“好。” 顾舟:“泡完后来屋里找我,看看情况。” 楼望又道:“好。” 等顾舟走后,楼望看天色渐暗,找了套干净的衣物到后屋的池子里。把衣服妥善的放进空篓,褪去衣裳后带着药草下池。清澈的池水一点点变褐,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全身,药味蒸发,空气里满是苦涩。 楼望本以为这些药泡起来多少会有点痛,小时候他就泡过一两次药浴,无一例外都是充满疼痛的。他并不畏惧疼痛,但确实也不好受。这一次可能是师尊看他刚醒来,选的药草都是极为温和的,除了有些热,再无别感。 直到池底冒出的水泡平息,楼望才长吁一口浊气。起身擦净换上衣服后,感觉身子都轻盈不少。不愧是名贵的药材,自然有它贵的道理。 而且身上这衣服,楼望闻了闻,上头没有久不见光的怪味,反倒清新好闻,可能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清洗一次,拿出来晒晒,加上今日见到的一尘不染的旧屋,让他有种师尊随时等待他归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足够令他欢喜。楼望带着愉悦的心情敲开顾舟的房门:“师尊,我泡好了。” 每几秒,房门打开,顾舟的目光极快地扫过他湿漉的碎发,道:“夜湿寒重,怎不把头发擦干,快进来。” 楼望不甚在意地撩起头发,刚想说“没关系”,就被顾舟用一方干长帕子盖住头。 “你现在身子不如从前,要多加注意点。”顾舟一边说一边轻轻替他把头发从上至下的擦拭。 但说起身子不好,楼望觉得比起师尊体内尚未清除的余毒,已经算是强健的了,怎么能让师尊伺候? 他偏头躲开,抢走顾舟手上的帕子,胡乱地擦了擦头道:“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顾舟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静默几秒后转身给油灯里添了点灯油。楼望正低着头,对情绪极佳的感知力让他一下子察觉到师尊的情绪不对,他丢下帕子走到顾舟身后,道:“怎么了师尊,有何烦心事吗?” 顾舟倒灯油的动作有过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没,想事情而已。” 他避开楼望探究的眼神,道:“去床上躺着吧,为师替你瞧瞧。” 像是告诫一般,他将自称换作“为师”。 楼望没细想,乖乖躺在床上。顾舟定下心,替他把脉后,在楼外眉心和天穴枢处分别点了点,查看灵脉堵塞情况。 第23章 片刻钟后他收手,目光在触及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楼望时瞬间温柔起来。他本欲拉过薄被替楼望盖上,楼望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微哑道:“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师尊早点休息。” 顾舟不动声色道:“嗯,刚泡完药浴确实会有点疲惫,你也早点休息。” 楼望打了个哈欠:“好,那我走了。” 楼望穿上鞋,离开时不忘把门轻轻关上,哪怕困倦他走路时也是没声的。顾舟看着人影从窗边一点点向远方离去后,把油灯熄灭,一拉被子就躺在床上阖着眼。 ………… 透过窗户,他看见荆州下了场好大的雪。现在还不到下雪的季节,这反常的雪顿时引起顾舟的不安。他好不容易把毒逼出体外,急忙破了困住自己的金绳冲了出去。 街道上人很多,各个都看着远方散尽了红云欢声笑语。稚子互相愉快的玩耍,他们的父母劫后余生的拥抱着,口里哆哆嗦嗦说着感谢的话语。 顾舟掠过这些人,刚恢复没多少的灵力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像剑一样飞奔远方的战场。 “飞霜,你等等我,等等我……” 呢喃被风吹散,吹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终于到了荆州边缘,还未退离的归一宗等人惊讶地看着他,连忙弯腰行礼:“见过顾仙君。” 顾舟对他们的行礼视而不见,视线左右横扫着人群,试图寻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可到处都是归一宗的人,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满含尊敬和敬仰。 找不到…… 他看到了归一宗的宗主于唯,飞到他面前问道:“楼望呢?他在哪?” 于唯被吓了一跳,顾舟的眼里满是红血丝,声音透过冰雪传来似乎也十分寒冷。 但是……一想到他所问之人,于唯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良久,在顾州逼迫的目光下,他闭上眼,指向不远处白茫茫一片的空地道:“楼剑尊在那处……殒落了。” 像是世界崩塌,这一消息砸了他踉跄一下。他急忙转过身,目光四处巡查,终于锁定到一处微微隆起的地方。 他覆履蹒跚地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风吹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近了,他看到了…… 青年闭上了他的双眼,睫毛和头发上挂满了雪,嘴唇苍白,脸颊干净没有一丝血污,躺在雪地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霜寒剑深深插进土里,剑灵无助地悲鸣,在见到熟人后,左右摇晃剑身,恳求对方救活自己的主人。 顾舟颤抖地摸向楼望的脸颊,入手的冰凉让他的嘴唇瞬间“刷”的一下变得苍白,他连忙抱住楼望的身体想要暖和他,灵力源源不断的往里头涌去,却像进入了一个破洞的罐子,毫无作用。 他紧紧拥着楼望,他感受不到楼望的温度,听不到楼望呼吸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才无法自欺欺人,被迫接受了事实。 “傻啊,你好傻……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本是与你无关的责任,为何要独自背起?” 白雪扑到脸上融化,混着泪水滴落。顾舟狼狈地抱着楼望不肯撒手,巨大的悲恸贯穿内心,此刻,他充满了怨恨和后悔。 凭什么?凭什么他放在手心里呵护的人要为了那么一群贪生怕死的草包而亡? 凭什么他要顾及天下苍生的安危而牺牲和飞霜在一起的时间? 凭什么他要忌讳天道的威胁一次次奔赴远方? 凭什么?凭什么?这不公平,十四州的事为什么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他是心怀苍生,但他更想创造出一个安和平静的地方和最重要的人生活。可现在那人不在了,那十四州是不是也没有守护的必要了。 顾舟满面俱灰的想,他甚至想和楼望一起离开,因为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他抱起了楼望,抽出霜寒剑把它重新放回剑鞘内,迎着不远处众人的目光,一步步离开了战场。 所幸他的计划还没实施,机缘巧合下找到了一个复活他人的法子。 顾舟按着步骤进行,找到十四州最大的商行与之做了个交易,用他的一个承诺换取复生所需的材料,步檀桦同意了,也得知了顾舟想要复活楼望的惊天大举。 步檀桦是个很合格的商人,不会过多探究别人的隐私,很快就把千年冰棺打造好。 顾舟把楼望的尸身放进冰棺,下了魂渡河寻找楼望的魂魄,最后成功带出他的七魄,剩余的三魂消散在荆州各处。他把楼望安置在荆州的一处山洞,用秘法自身的血液为引收集楼望破碎的灵魂。 无尽的等待似乎看不到头,沧海桑田变化楼望依旧毫无情况。 黄粱一梦醒来,得到了全是虚假。 顾舟忽然从床上坐起,深喘着气平息心里的悲痛。 飞霜已经回来,那些都是假的。 他擦了擦头上冒出的虚汗,外头天已微亮,似乎没有再睡的必要了。 顾舟穿好衣服出门,正好和楼望撞了个正着,看楼望一身晨间露气,他道:“起这么早,不再多睡会?” 楼望笑道:“睡了三十年也够了,师尊不多睡会吗?” 想起梦里的内容,顾舟摇摇头:“不必了,睡太久会累。” 看楼望又穿着一身红,他心念一动,变出个腰间挂饰出来。 顾舟道:“这是早些年我寻到的一物,与你甚是般配。” 楼望看了眼,道:“确实好看。” 第24章 顾舟上前一步:“我给你带上吧,自己弄也不方便。” 楼望欣然同意,由着顾舟把东西别在他腰带上。 那是一连串的红色羽毛,一圈共计八串,每串上都有六根羽毛,样式奇特却十分好看,挂在白色里衣裳上也有一番金贵繁华。 楼望捻起一片羽毛捻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昂贵的凤翎羽。虽然知道自家师尊富有,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凤翎羽,楼望还是想感慨一声的。 他放下羽毛,语气里是明晃晃的开心:“又让师尊破费了,徒弟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你才好,原本还想带条雾鱼来着,可是怕不新鲜。” 顾舟嘴角浮出一丝毫不可察的笑意:“不必在意,你喜欢就好。” 他想起楼望确实准备带条雾鱼回来,但在路上赠给一对新人了,并得到碗女儿红。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顾舟问道:“我记得你甚是喜欢离州的桃花醉,过四五天我们一起去尝尝可好?” 桃花醉?上一次和他还是四十多年前,那滋味确实不错。楼望舔了舔唇,道:“好,一言为定。” 第12章 离州 十天后 “门起。”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空地周围的空气扭曲,一道亮色的门骤然出现。门静静的立在那,无上虚渺的气息萦绕两侧,无法叫人忽视它的存在。 这是时空门,天道赋予顾舟的能力,可以通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随心而开。 楼望眼里闪过一丝暗色。 顾舟常年不外出,时空门大多数都被他用到支援州城了,这是天道压榨他的一种法子,现在也只有在二者出去游玩时才能提供一丁点用处。 顾舟道:“门开了,可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楼望举起一个钱袋晃了晃,道:“带它就够。” 离州 市井两侧的房屋檐上挂满银铃,行走其间的人们大都穿着方便的窄袖,红花编制而成的细绳在腰间缠绕多圈,银色的手环扣上腕,古老的图腾绣在衣襟上,给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今日离州的客人格外多,他们从五湖四海前来,所行目的一致,在谈笑中走进一栋高楼花满楼 红纱被迎接的女婢掀起,露出里头载歌载舞的场景。 羌管琵琶乐声悠悠,中间台子上的貌美女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明媚动人的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每一位到来的宾客。 忽如水袖甩开,似有无数片花瓣飘落,轻歌曼舞时带起一阵迷人的花香。 突然,她竟凌空而起,抓住楼台上垂下的纱帘,芊芊玉足在木柱上一蹬,借力飞身。身上的金银配饰叮当相撞,红纱被她紧紧缠绕在左臂,余末的一端长长斜飞在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绕着台子旋飞一圈,来往者无一不拍手叫好,甚至有几人激动的脸都红了,用爱慕的眼神追随着。 丝竹乐声缓缓停下,薄纱重新落下,台下的女子已然下场,可台上无一人离去,他们依旧吃着酒聊天,时不时向下张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过两分钟后,一道敲锣声传出,现场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声响。 “太好了,酒宴终于要开始了!” “我期待了好久,终于让我赶上一回了,不知那盛名的桃花醉尝起来是何等滋味?” “那可是常人难遇的美酿,一口便能醉生梦死,难忘今宵。我去年就尝了一口,啧啧啧,一直惦记着,这不?今年又来了。” 人声鼎沸中,一名儒雅清瘦的男子走出,他面带笑颜地注视着众人。 直到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大喊一声“楼主来了”,才一个接一个噤言,用灼热的眼神看着那名男子。 按照惯例,每一次桃花醉对外出贩卖时,楼主都要出来说几句话,以示自己的重视。 “欢迎诸位来到花满楼。”儒雅男子颇有风度的微微鞠躬:“或许有人早已知晓我的名称,但为了新来的客人,还容请我介绍一下自己。” “鄙人姓巫,单名一个玄字,是如今花满楼的楼主,今日能与诸位再次相遇,实属荣幸。”巫玄轻咳一下,声音不大,却在此时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明显。他长呼一口气,歉意地挥挥手:“老毛病了,还请勿怪。” 他接上方才被打断的话语,道:“相信大家都已经等不及了,那巫某还是长话短说吧。” 巫玄一向不喜欢讲太多废话,他照例介绍了下自己后,直接开口道“离州的桃花开了,桃花醉也等候各位多时了,这一杯算巫某请你们的。” 巫玄拍了拍手,楼台上数名佳人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姿态优美,手捧着金盘从纱幕鱼贯而出。 盘子上都摆上了一壶酒,她们井然有序的走到每一位客卿身旁,往桌上的精美酒杯里倒上一小杯透明的酒液,醉人的酒香逐渐充盈的这一寸方地,不断勾引着人们的酒欲。 有酒客笑道:“不愧是桃花醉,光闻这味便觉因为天上琼玉京方有。恐怕那些只想来蹭一杯的人喝了,都会忍不住掏出银子来买上几壶。” 说完便做足了前戏,喝了一口清水漱口,双手慎重地举起酒杯放在鼻尖,用手扇动轻闻酒香。然后朝巫玄遥遥谢敬,仰头一倒,闭目酣笑,含在嘴里半响才喉咙一滚咽下去。 这人眯着眼,咂巴着嘴,似是在回味,脸颊两侧微红,竟已是半醉。 第25章 他咧开嘴嘿嘿一笑,拉长语调道:“我记得有一句诗好像叫什么……应是天仙狂醉,乱把……乱把……” “乱把白云揉碎!”他的朋友高声回应了他,引得众人开怀大笑后,解释道:“这厮酒量不好又爱闹腾,见笑了,见笑了。” 花满楼里一片欢声笑语,楼望和顾舟坐在最边边的角落,是与周围截然不同的安静。 楼望拿起酒杯,抬手之间的动作使杯内液体小小晃动一下,他撑着脸,扭头看向顾舟问道:“师尊,你喝过这酒吗?” 顾舟道:“未曾,但心神向往。” 楼望举酒的手轻轻转了一下:“好巧,我也是。” 两盏酒杯发出碰撞时才有的清响,微凉的酒液倒入口中,唇齿留香,喉结滚动之后,还留下了炽热与甘甜。 这确实是份难得的佳饮,即便是平日不爱饮酒的人,都忍不住议论一句酒香迷人。 品酒过后,才是花满楼的主要目的卖酒 毕竟只有尝过桃花醉之后,才能对其高昂的价格心服口服。有钱的早早开始购买,没钱的也会努力挣钱,争取在明年买下一坛。不得不说,巫玄是一个聪明的商人,现在和未来的钱财,他都能赚到。 见楼望喜欢,顾舟提议道:“买几坛放在遥天门的树下吧。” 楼望放下一直在手中把玩的空酒杯,点头:“好啊,那师尊可记得要告诉我在哪一棵树下。” 顾舟:“自然。” 夜色弥漫,灯火阑珊。 屋内灯光通明,白日温和有礼的花满楼楼主疲惫地褪去衣裳,坐进装满药草的浴桶里,雾气氲氤出他额上一层层薄薄的细汗。巫玄刚把粘在脸侧的发丝拨到耳后,便听见敲门的声音。 “说。” “少主,小姐明天想去芙蓉浦菱歌泛舟,让我来请示您一下。” 巫玄闻言,颇为头恼地扶额,道:“上月初她才在那落了水,病了一宿竟还敢去,也不怕出事,就仗着自己身体好才敢乱来。” “罢了罢了”巫玄道:“十一你去跟着遥儿吧,看好了,别丢了。” 十一低下头,应声说“是”。听到屋内模糊的咳嗽,他又问:“少主可要再加些热水?”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转身,左拐右拐的穿过游廊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 里头的少女还穿着艳丽繁杂的舞衣,蒙面的红纱被随意丢在床上,火光忽明忽暗,巫瑶伏在桌上,拿着毛笔在纸上百般无聊的涂涂画画,直到十一回来,她才搁下笔跑去给人开门。 “十一,哥哥他答应了吗?”巫遥迫不及待地问。 还未等人回答,她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听说这月芙蓉铺的莲花都开了,堆红叠绿的,好看极了。” 十一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贴近了距离,他道:“少主同意了,但必须让我跟着。” “同意了?那就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巫遥眉开眼笑,眼角弯弯的。她上前想拍拍十一的肩,却落了个空。她也不恼,嘻嘻笑着说“明早见”,便和门进屋了。 里头的灯光一下子就灭了,细微的布料摩擦声透过房门传进十一的耳朵里,他一动不动,宛如尊泥塑。 几分钟后,虫鸣此起彼伏的响起,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惊醒,转身踩进草地,消失于夜色中。 芙蓉浦是离州最大的一个莲花池,池上飘了几个舟,舟上摆满了刚从池里挖出来的莲藕,上头还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和水底的泥沙。 池里的莲花开的正旺,艳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水底的鱼儿悠闲自在,只在偶尔的时候奋力跃出水面,咬走一片花瓣。 河清岸绿,鱼翔浅底。 楼望从街上买了一个幂篱给顾舟带上,长而薄的轻纱垂落,恰好遮住了那头极为显眼的银发和绝色面容。 很多人都知道,顾仙君有着一头银发和夺目的面容。顾舟不喜欢受人过多关注,楼望贴心的想到这事,立马付之行动。 立竿见影的,幂篱一戴,从四面八方而来打量的视线减少了许多,这让顾舟觉得自在多了。 楼望四处张望,他发现了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 两个离州人在路上相遇时,他们会举起自己的手,用腕上的银环去碰对方的银环,然后相视一笑,接着各走各的。 这似乎是离州人表达问好的一种方式,还挺特别。 楼望觉得自己也可以搞两个银环来,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师尊。每次见面的时候都能碰一碰,刚好能给安静的遥天门带来点不一样的韵味。 他去租了条小船,拉着顾舟上去,用灵力借着岸边的石壁一推,小船就摇摇晃晃的闯入藕花深处。 看着水面上绽放的花骨朵,楼望一时手痒地摘了朵莲花放在鼻尖轻嗅,转头就送给了顾舟。 楼望道:“还挺好闻的,师尊你要试试吗?” 顾舟接过莲花,学着楼望的动作去闻它的香气,评语道:“甚好,难怪人们都说离州花最好,确实名不虚传。” 微光闪过,带梗的莲花被顾舟收进空间里。楼望见怪不怪,师尊喜欢收集东西,在过去百年里早有体现。曾经他也问过,师尊也回答过他。 “每一个物品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或许哪一天就用上了。” 第13章 离州 在微微摇摆的银铃底下,水面微波荡漾。巫遥坐在船缘,光着两个脚丫子在水里踩着玩。十一见状停下了控制方向的手,明知少女并不会听他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姐,你病刚好,当心着凉。” 第26章 巫遥敷衍地点点头,满不在乎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心吧,绝不会再出现像上次那样的情况了。” 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十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撑船的船杆,用力往花最繁盛的地方游去。 等近了些,十一这才发觉,此处早有一只小舟停泊,船上站着两人。一人着红,面容年轻俊秀,另一人穿白,带了个幂篱,神神秘秘的,但皆气度不凡,应是仙门中人。 十一朝他们低首示意,算是打个招呼,便拉着好奇的巫遥往旁边滑远了些。 “十一你为什么不上去和他们聊天啊?没准能交个朋友呢。”巫遥眼神向往,“会修仙的果然不一样,轻飘飘的,看着就很厉害,走在路上都倍有面。” “修仙可不容易。”十一道:“有面子是一回事,但选了这条路,就必然要护好一州的百姓。” 他放下撑船的竹竿,擦掉额上冒出的细汗。划船也是个体力活,何况他还冒着这么大的太阳,嗓子也有点干渴。 他蹲坐下去,俯身用双手捧出一汪池水就往嘴里灌。巫遥见了,立马指着他哇哇大叫起来:“十一,你喝了我的洗脚水!” 十一瞥了她一眼,道:“哦,怎么了?” 巫遥:“……没”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她瞬间泄了气。 巫遥两手托腮,腕上的银环相互抵在一块,她的视线跟着池上跳动的蜻蜓一上一下。船随流水慢慢飘荡,她的脚不小心踩到一片荷叶上。正想踢开时,一根竹竿从后面伸出,抢先帮她把荷叶移走。 “小姐,水凉,早些出来吧。”十一又劝。他俩一时挨得极近,两人的手碰到一起,银环发出清脆的问好,十一立马躲开了。 巫遥抓住十一正往回收的竹竿,心里突然有了个奇妙的想法,她扭头道:“你吹个竹叶笛给我听可好?” 几乎每个离州的男子都会吹竹叶笛,在某一个特定的日子里,他们会在夜里吹起竹叶笛,向心爱的女子传递情意。平常也会偶尔吹一吹,来传达内心的情感。 恰好这根竹竿上还有几片竹叶残留,巫瑶揪下一片最完整的在池水里洗净后,眼含期待地递到十一面前。 巫遥很喜欢这种乐调,很容易让她幻想出在山间奔跑的鹿。 一见到自家小姐兴冲冲的表情,十一便知巫遥又想跳舞了。 巫遥从小野到大,对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唯独在舞曲这方面非常有毅力。自十三岁在花满楼内一舞惊人后,便名声大噪,人尽皆知。 她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在歌舞的时候更加明显。 十一拒绝了她,他既已答应少主要好好保护小姐,就更不可能让她做危险的事。 十一道:“小姐,这是在船上,很危险的。” 巫瑶撒娇道:“没事的,有你在,我绝对不会掉下去。” 她拉着十一的袖子甩了甩,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但十一撇过头,他用态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大有一种“你敢试试看就完蛋了”的感觉。 见对方不听劝时,巫遥生气地“哼”了一声,道:“你跟我哥一样烦人,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她是个被宠坏的小姐,事事不顺心就要生气,固执又倔强的很。但从不会因自己的背景而高人一等,虽然会因十一有时的拒绝而拿主仆尊卑的事来说他,但事后又转头忘记,言笑晏晏地找他玩。 十一妥协了,他早就知道小姐的固执兴致上来了,谁都拦不住。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 他叹着气,无奈的接过竹叶放到嘴唇上,浅吸口气吐出,柔细悠扬的离州小调袅袅响起,如平静的风吹过,带走满池清香。十一吹着,眼睛紧盯着巫遥,防止她动作过大掉下去船。 巫瑶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拿着竹竿有一下没一下的乱划着,看起来并没有想要跳动的意思。 十一迷惑了,难道是他误会了小姐? 他逐渐放松警惕,浑身紧绷的肌肉松懈,嘴下的乐曲换了两三首。一只蜻蜓趴在手边,抖下翅膀上细小的水珠也没离去,在暖洋洋的阳光下舒展着身体。 “啪” 竹竿被丢进莲花堆里,竹叶笛的乐声骤然停止,被溅起了水花砸了十一脸,但十一没有擦掉。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竹竿上的巫遥,竹叶被他丢下。 “小姐!” 巫遥立在竹竿上,笑盈盈地安慰焦急的十一:“没事的,我连一根丝线都踩过,何况是根竿子。” 她唱跳着,手臂上的鹅黄披帛被她当做水袖高高甩上天,惊扰到在天上飞着的蜻蜓和蝴蝶。 “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境吗?”巫遥道,脚下足尖一转,披帛画成个圈,腰上银铃在叮当响,少女如池中诞生的花妖一般,仿佛站立在水面上翩翩起舞。 “再说了,那次是个意外,天气又冷才会生病。哪像现在太阳这么大,就算落水了也没事。” 她每一步都走在落水的边缘,看的十一心惊肉跳,每一次的舞动都会让他的心猛然骤停,呼吸都要停滞几秒。 怪他太掉以轻心,怪他太过心软,让小姐得了逞。 十一焦急的站在船上手足无措,他想跳下水将巫遥拉回来,又担心下水时引起的水波会影响到小姐,只能作罢。 他心里担忧着,气血上头让他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右手握拳用力的捶了下船缘,细小的木屑渣扎进手指皮肉,留下一点没入在外面,密密麻麻的疼。 第27章 船体因为它的动作剧烈晃动一瞬,另一边的巫遥也跟着颠簸了下,十一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他应该时刻保持冷静才对,这么毛头小子的行为可不适合保护小姐。 他深吸口气,脱掉外头的衣裳,手扶的船轻轻下水。 芙蓉铺的水不深,刚好到他胸膛露出个肩膀和脑袋。十一光脚踩进水的淤泥,避开莲花笔直中通茎和深埋泥底的莲藕,拨开挡路繁多的莲花,一步步的走向正在沉浸自己世界里的巫遥。 一只蜻蜓在十一额头上点了点,尾部的小水珠混着汗水滚到他的眼睛里,有点刺痛,他眨了眨眼。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巫遥,要想着待会可以让对方踩着他的肩,手上撑着竹竿回到船上。 十一想起上回巫遥落水后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小脸苍白,眉头紧皱着,不得不在少主面前一滴不剩的把药喝完。事后为了惩罚她,少主还不准她吃蜜饯压压苦味,后来还是他背的少主悄悄塞了颗给小姐。 小姐金枝玉叶,可怕苦了。这回有他在,可不能再让她落水生病了。 他手举得高高的,时刻准备接住巫遥。 突然,巫遥停下舞步,看着不远处只露出一个头的十一,她微微一笑,然后弯下腰,看样子是想去采脚边的一朵粉莲。 这是个极为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一头栽进水里。 十一顿时又提起口气。 巫遥还是太高估自己了,脚下一时没控制好平衡,身子一阵不稳,眼见就要直直摔进水里。 她听见十一高声的呼喊,心里默默叹口气,看来以后很难再来芙蓉铺玩了,可能还拖累了十一,自己可要好好帮他向哥哥求情。 她闭上双眼,平静地接受自己要落水的事实,只希望这次不要再生病了,她可不想吃那苦了吧唧的药。 预想中被水包围的感觉迟迟没来,巫遥疑惑地睁开眼,入目是离自己鼻子还有半根手指远的河面,微光粼粼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小姐!” 十一急忙赶过来将她扶好,然后让她踩在自己肩上,手里稳稳地撑着竹竿,一小步一小步的带她回到船上。 巫遥从十一的肩上蹦回船上,除了裙底和缠在手臂上的披帛末端湿了点,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水渍,与从头湿到尾的十一正好相反。 十一手上一个用力翻进了船舱,还没擦干,就见他朝不远处的一个小舟鞠躬致谢。 “多谢二位仙人相助,在下不胜感激。” 楼望笑着摆摆手,顺便附上一个小法术把十一二人的衣服烘干,十一再次感谢,在原地逗留了会就离开了。 楼望用扇子挑开挡住顾舟脸的白纱,扇柄上的“望舟”两字熠熠生辉。 这本是个极为轻挑不敬的行为,但顾舟并不这么觉得,楼望性格本就如此,他们之间是师徒,是家人,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只要楼望愿意,他都可以。 “师尊”,楼望眉眼含笑道:“我做的如何?之前经过荆州和青州的时候,我还顺手解决了两起精怪生事呢。” 这些事,无论是哪一个仙门中人看见了都不会坐视不管。但都对楼望没有作用,他做的那些事为求一点师尊的赞美和认可。 顾舟知道楼望喜欢听自己的夸赞,但他觉得还是楼望自身更重要一点:“你想怎么做都可,不必顾及我的感受,你的安危才是最首要的。” 楼望把白纱别到幂篱一侧,他注视着顾舟极深的眼眸,道:“我还以为你会夸我一下呢。” 顾舟眼里泄出丝笑意,道:“飞霜很厉害。” 一个小法术,有什么厉不厉害的。 可这么想着,楼望还是极其受用。 他看了眼巫遥所坐的小船,开口道:“这个姑娘的舞跳的很灵动,可以去拜师了。” 顾舟赞同他的说法,他也注意到刚才那位女子跳的舞里夹杂着的灵力,一看就是天生道体,资质上乘。若是有了功法和教导,相信以她的天赋定有所出。 但看样子,对方应当是一位极其受宠爱的民间小姐。先不说她愿不愿意,修仙的道路并不是那么好走,想要成功,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第14章 离州 十一:“小姐,你以后再这般胡来,我就向少主请示,禁止你来芙蓉浦了。” 巫遥正给十一挑出手里的小木屑,已经挑出七八根了,有的刺的很深,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挑出。 “对不起嘛,我也没想到会真的摔下去,下次保证不会了……对了,这个给你!”巫遥一听,立马拿着自己采下的粉莲递到十一面前,道:“我把花给你,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吗?” 她讨好的把花塞进十一未受伤的左手里,眨了眨眼睛,眉眼艳丽却清澈天真。 十一僵硬的手指捻着花茎,一时觉得人比花妖这词是具体的。他把花贴身的放进衣襟,低头可嗅到的芬芳,像心被划开到口子,大片大片的春风往里头灌。 他故作严肃道:“小姐,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若有下次,莫要责怪我狠心向少主禀告让你禁足。” 巫遥立刻道:“谢谢十一!”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十一不会告诉哥哥,她又逃过一劫。 她暗暗松口气,三指并拢发誓道:“保证我绝不会在这说今日这般危险的事,以后也会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多考虑十一和哥哥的想法。” 第28章 巫遥拾起十一的手,重新为他挑里头剩余的小木屑。她低着头,鬓发从肩上滑落扫到十一的手侧,像上好的绸缎。 她觉得这些烦人的小东西卡进皮肉里定是极为难受的,细细密密的疼痛让人无法忽视。想起幼时受伤,娘亲会往伤口上哈气,那样疼痛也会减少许多。 她朝十一吹口气,微凉的吐息洒在受伤后敏感的皮肤上,让十一的手忍不住蜷缩一下。 “疼不疼?”巫遥问道 十一硬邦邦的回答:“不疼,我一介粗人,小姐不必如此。” 巫遥掏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手指挖起点就给十一轻轻抹上。 巫遥是个皮性子,成天满地乱跑,胡作非为,身上小擦伤不断。巫玄也十分头疼,骂过她几次,可每次都安分不了几天就又回归本性。巫玄只好后退一步,命她随身携带好药品,以防不时之需。 “我们兄妹二人都是个药罐子。” 巫玄如是说 少主给的药自然是极好的,里头甚至还有修士才有的灵植,愈伤效果特别好,没一会十一的手便恢复如初,还没有膏体特有的黏腻感。 巫遥的手指划过十一手掌,她嫣然一笑,举起自己的手递到十一面前,掌纹清晰可见,她指的其中一条纹路,得意道:“你看,娘亲曾找修士给我看过了,我的生命线可长了,比你和哥哥都要长,你们就放心吧。” 她的母亲曾带兄妹二人进了仙门,找了个修士看命,那人看过巫瑶的掌心纹路后道:“这位小姐活的长久,一生虽都有离别但皆平安,且与我仙门也格外有缘。” 巫遥对此深信不疑,咧着嘴抱着母亲笑,往后行事也越发百无禁忌,巫玄也惯着她,直到后来父母双亲去世才稍有约束。 巫遥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知性的人,对下人也温温柔柔的,只可惜走的早,父亲也在六年后去世,留下一对兄妹互相依靠。所幸巫玄早早把父亲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再逐一精通,也顺利把花满楼开的越发兴盛了。 十一觉得这样不行,道:“即便如此,小姐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巫遥吐了吐舌头:“好的,我知道啦。” 待到日过午已昏,二人才踏上回去的路。 还未进门,十一就被巫玄叫走。巫遥耸了耸肩,只当哥哥又有什么事要交给他办,没太在意,径直回房去了。 夕阳刚好落满窗,余晖给所有东西蒙上层纱,空气中有细小尘埃在浮游。 巫遥打开窗户让光彻底洒进来,她拉开椅子坐上,桌上还摆着昨晚未收的画作和笔。她拿起一张不解地看着,明明记得当时是想练字来着,怎么画了一只只小乌龟出来? 大大小小的乌龟铺满了整张桌子,巫遥一一捡起放好,然后躺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今天玩的太累,她都有点困了。 她眯起眼,打算趴在桌上小憩一下。 “嘎” 忽然一声鸟叫响在耳边,巫遥扭头看去,一只羽毛漆黑的乌鸦站在窗台,嘴里衔了朵花,如血的眼珠盯着里头的人,眼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巫遥坐起身,和那只乌鸦对视着,积攒的困境顿时消散。 “嘎” 乌鸦又叫了一声,花被它丢到地上,它又盯着巫遥看了好一会才跳过身,尾翼一甩就振翅飞走了。 一阵大风吹过,吹乱满屋的纸张,巫遥连忙用东西压好。她捡起地上的花,粉红的花瓣重重叠在一起,嫩黄的芯上还带着花粉这是芙蓉浦的莲花 她碰了碰莲花的花瓣,抬头看向窗外,迷茫道:“这是……干嘛呢?” 十一进入园林,扑飞的蝴蝶在各种名贵花木上流连忘返,一只蝴蝶穿过百花落到十一的衣襟上,蝶翅扇动。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这只蝴蝶,没一会,蝴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轻飘飘的飞走了。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巫玄的房前,门口候着的侍女见到他后,微微欠身离去。十一抚上自己的心口,里头还压着朵莲花,他叩响了门扉。 “进来。” 巫玄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 十一缓缓吐出口气,推门进入。 巫玄:“把门带上。” 不用他说,十一自然会的。他又把门轻轻阖上。 巫玄房内的东西不多却样样精致昂贵,桌椅和床都是黄梨花木做的,和巫遥一样。 十一极少来这,花满楼的少主看似温和有礼的君子,实则骨子里强势的很,领地意识极强。除了几个惯用的老仆偶尔打扫下,其余时间都不会让外人进入。 十一不敢到处乱瞄,认真的看着巫玄的眼睛,他觉得这是与人说话的礼仪之一。 巫玄靠坐在躺椅上,案上摆着一碗乌褐色的药,上头冒着腾腾白汽,应当是膳房那边刚端来的。 “在芙蓉浦玩的开心吗?”巫玄问道,手指在桌上敲打着,那药就被他晾着不喝,好在现下天气够暖,也不至于马上就凉了。 十一道:“小姐玩的很开心,并保……证以后事事以自己身体为先,多考虑少主的想法……少主,药要趁热喝的好。” 巫玄没理会他的劝阻,依旧道:“有发生什么事吗?比如……她又顽皮,差点落水。” 十一心里咯噔一下。 少主其实什么都知道,外头还有几个他的眼线,撒谎是瞒不住少主的,可自己又答应替小姐隐瞒了。 第29章 十一低下头,违背了他讲话看人眼的准则,他道:“没有,这会小姐很安分,什么都没发生。” “哦?”巫玄意外不明的哼笑一声,端起半凉的药碗,一口气闷了下去,末了拿着上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 这点两兄妹倒是有所不同,巫遥必须是一口药一口糖才肯喝药,还不一定喝完。巫玄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一天三顿跟吃饭一样从不落下,早就没那么多臭毛病了。 空掉的瓷碗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巫玄的视线停在十一身上,准确来说是停在他心口上,那里鼓鼓囊囊的一坨,明显是放了什么东西。 巫玄接着道:“我记得你八九岁之前都生活在芙蓉浦吧,那的习俗还记得吗?” 十一的头垂的更低了。 “记得。” “记得?”巫玄停下敲桌子的手指,一家之主的威严不怒而发,“记得你还收她的花,欺负遥儿什么都不懂就占她便宜。亏我当时还救了你,没让你给人打死。” 少主果然知道,十一想,他愧疚的低下头,觉得无颜以对少主的恩情。 见他的动作,巫玄冷笑:“采下芙蓉浦的莲花赠予心爱之人,对方接受了即表示两情相悦。遥儿没去过芙蓉浦几次,她不懂我,不信你不懂。” 巫玄眸色一暗:“你喜欢遥儿,对吗?” 其实也不用问了,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沉默悄然弥漫,就在巫玄要嘲讽十一是一个只敢在背地里暗想而不敢承认的懦夫时,十一突然抬起头,眼睛亮的分明。 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道:“是的,少主,属下喜欢小姐,属下心悦于她。” 他的直白真诚,反倒让巫玄不知怎么说好了。 巫玄默缄良久,道:“你喜欢她什么?那么一个性子,应该没少让你操心才对。” “属下不知。”出人意料的,十一摇了摇头,“属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小姐的。她很吵,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声嚷嚷,像只不知疲倦的鸟,有时吵得人头疼。她还很娇气,连一点苦都不愿意喝,总要人拿糖哄着,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要人惯着宠着,时时刻刻为她担忧才肯罢休。” 十一的手放在胸膛上,剧烈的心跳穿过血肉传递到他手上,他道:“属下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小姐,只知道每当想起她时,这里就跳的很快,像小姐在里头跳舞。后来属下问别人,他们说这个叫做喜欢。属下知道自己只是负责保护小姐的一个下人而已,不该有这种妄想,是我没控制住。” 他单膝跪在地上向巫玄请罪:“对不起,这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被少主责罚。” 巫玄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不料空气进入喉间引得阵阵发痒,他连忙用袖子捂住嘴,一时安静的屋内,只有他沉闷的咳嗽。 许久,他缓了缓,揉了会咳的生疼的嗓子后,这才开口:“我罚你做甚?喜欢是控制不住的,平日我虽多操心花满楼,却也明白。”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可以让你娶遥儿。” 巫玄的话如一击重锤砸的十一找不着南北,他惊讶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对方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哑口无言。 这愣头青的样子,巫玄还从未在十一身上见过。他心里发笑同时,竖起两根手指道:“但我有两个条件。” 巫玄晃了晃手,十一连忙说道:“少主请讲。” 巫玄:“第一,我要你写封信,将心意尽数道出,然后交给遥儿。若她同样心属于你,我便同意你二人成亲,但是……”他话音一转:“若她与你无情,我会赠你足够的钱财,送你离开,从此不准踏入离州半步。” 一封信,一念上仙宫,一念入黄泉,莫过于此了。十一不清楚小姐对他是否有男女之情,亦或是只当他为亲人。他不奢求小姐对他有同等的情谊,只求对方能有几分朦胧的感觉便也足够了。 巫玄不知道十一心中所想,哪怕知道了也不在意,他继续和十一谈条件。 “这第二……建立在遥儿同样心悦你的条件之上。”巫玄换了个姿势,躺在椅上,苍白的脸色挡不住他的从容不迫:“你知道的,有仙门商行在,巫家虽然在十四州里头排不上名号,但也足够庇护遥儿在离州肆意玩乐。我不需要她与人成亲来助力花满楼的发展。当然,如果某天她有了心悦之人,想与之白头偕老,我也会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不会这么做。” 十一吊起了一口气。 “我要你上门,我要你和她待在巫家。”巫玄道。 他想让十一上门郎,这对男儿来说是极为侮辱的,传出去几乎会被人戳着脊梁子笑话,他在等十一的答案。 是选择尊严还是爱情? 这似乎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但这对十一来讲都无所谓。 他八九岁就在巫家了,如果要他带着小姐出去成家,反而担心自己没有能力让小姐过上和如今一样的好日子。只要小姐愿意嫁,他就心满意足了。 十一道:“谢谢少主属下,今晚就写信给小姐。” 很好,看来对方选择了遥儿。 巫玄很满意,摆摆手,让他出去。 十一站起身,无声地朝巫玄鞠躬,猫着步子离开。 门外太阳半落余晖染红了整片天空,十一摸着胸口的莲花,他觉得自己真坏。总利用小姐的愧疚和善良来满足自己那颗卑劣无耻的心。 第30章 一个下人罢了,何德何能让少主和小姐这般对待一想到有机会和小姐在一起,十一便觉得心里开出一大片莲花,连带着看树上的乌鸦都觉得神清气爽。 他的命是少主救的,他会用一生去保护巫家的人。 乌鸦叫了一声,飞走了。 第15章 离州 乌鸟穿过层层树冠和围墙,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停在一人肩膀上,血红的眼珠里折射出异样的光。 “打过招呼了?”,有人在说话,“那就明天吧,希望明天有个不错的天气。” 今天离州的天气不怎么好,雨欲落不落,阴沉沉的黑云压着这个州城,叫人喘不过气。 楼望找了个客栈和顾舟住了一晚,刚起床就感受到过分潮湿的空气,墙和地上凝聚着水滴,被木板吸收后留下道道水痕。 楼望拿丝帕擦拭着霜寒剑,抬眸看向窗外,道:“今天的灵力似乎有点躁动。” 顾舟:“本州仙门已察觉,现应该在派人找。” 驻守离州的仙门是飞花宗,今早的灵力波动这么奇怪,他们早就注意到了,现下在召集弟子排查。 楼望收回霜寒剑,提议道:“不知何时下雨,待天晴后我们再回去吧。” 时空门只负责送,不负责回,这让楼望对天道的鄙夷更重一步。 顾舟也想同楼望多玩几天,道:“好,那就多待几日吧。” 巫家 清晨,侍女进入房里,她拿干燥的方布将地板擦了个干干净净,看了眼绿萝蔓后躺在床上隐隐约约的人影,上前拨开萝蔓,摇了摇还在酣睡的巫瑶,柔声道:“小姐,已经辰时了,少主还在等您用膳呢。” 巫遥睡眼朦胧地睁开一条缝,懒洋洋的瞄了一眼,翻身背对着侍女,用身体抗拒着起床。女佣知道自家小姐的德性,让她在床上多赖了回醒神。 好一会儿,巫遥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打个哈欠后,由着侍女给她洗漱穿衣。 “哥哥他又要干嘛?平常都不跟我用早上的。” “等等”,巫遥对拿着个金钗子就要往她头发里插的侍女道:“我不要这个,光秃秃的好丑。” 她的视线在首饰盒里转上一圈,指着一个雕着桃花的步摇道:“用这个吧,哥哥刚送的。” 侍女闻言,听话的放下金钗,拿起那个精致的桃花步摇,找了个好地方给巫遥插进发里。 巫遥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道:“这样好看多了,走吧,去见哥哥。” 刚离开没多久,十一就悄悄推开房门,忐忑不安却又慎重地把一封信筏放木桌上,外头还画了朵他亲手绘制的栩栩如生的莲花。 少主说要他写信,他花了一晚上写,想说的太多,今早才写完。 他想了想,又画了多粉桃,这是小姐最喜欢的,十一希望它能哄小姐开心。 到了膳厅,几样清淡早食刚好全部端出。巫玄早已等候多时,见巫遥来了,招呼着她坐下,加了一筷子的菜后,他问:“遥儿,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巫遥把嘴里的饭细嚼慢咽下去后,回道:“没有呢,哥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她似乎想起什么,瞪大了眼睛,质问道:“难道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我嫁出去了?我还没烦人到这种地步吧?不怕我盗了别人家受欺负吗?”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除了十一和哥哥,估计很少有人能长时间接受这个闯祸精。 巫玄咳嗽一声,笑道:“想什么呢,我就随便问问,养你一辈子我都受得起,不过你以后能多听点话就更好了。” 巫遥:“哦。” 吓了她一跳,差点以为要和不认识的人成亲了。 用完饭后巫遥去园林消食,那新种了棵海棠,又恰逢花期,巫遥想去看看。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娇嫩的花瓣上沾上盈盈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亮光。 花侍跟着巫遥,去她介绍新种的花树。在园林呆久了,花侍身上都缠绕着花香。 巫遥走到棵桃花树前,粗大的枝干上缠了几圈绳子垂下的部分做成了秋千。她坐上去,一直跟在身后的花侍眼力见地轻推秋千。 秋千摇摇晃晃地荡起,掉落一地的桃花瓣,还有几片打着旋转到巫遥发间,与那桃花步摇争相辉映。 玩了一会儿,她觉得口渴,便要花侍替她要壶茶来。 花侍应了一声,碎着步子急忙往茶房跑,生怕让巫遥久等。 看着她急忙跑去的背影,巫遥摸了摸脸,道:“我有那么吓人吗?她怕不是新来的吧?” 没人推,巫遥就踮着脚尖一点点施力荡起秋千来,树枝晃动,花影成双。 倏然,余光瞥见有道黑影自天边向她飞来,待看清那是何物时,巫遥瞳孔紧缩。 那是……一只乌鸦。 还未来得及惊呼一声,桃花步摇掉下地,和柔软的桃花瓣混杂在一起,被埋藏在深处。 花侍然后见园林无人,她放下手里的茶四处寻找,但没找到,她又大声呼喊“小姐”,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她焦急的四处寻找,忽然她感觉好像踢到什么似的,捡起来看,是根步遥,为小姐荡秋千的时候她见过,错不了的。 小姐不见了。 巫玄手上一抖,一盏茶杯被摔的七零八块。 “什么?”巫玄勃然大怒,“你说遥儿不见了,怎么可能?门口小厮都没见过她,府内各处都找过了吗?膳房、园林、房间都找过了?你们怎么做事的?连个人都看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第31章 花侍欲哭无泪地跪在地上道:“都找过了,连膳房的老厨也问过了,都没见过小姐的身影。奴……奴,但是小姐说口渴命,奴婢去拿壶茶来,奴婢就离开了一小会,小姐就不见了。若是早知道如此,奴婢便不会离去,一定会好好看着小姐。” 花侍急忙为自己开罪,生怕巫玄一时气上头就把她赶走了。 巫玄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胸腔里隐隐作痛,他猛咳几声,身后的仆人急忙去安抚他的背。 他移开捂嘴的帕子,上头已经落满点点梅红,咽下嘴里的血沫后,他神情狠厉地命令道:“备车,去飞花宗。” 飞花宗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 巫玄将一枚兰花玉佩交给守门的弟子,那弟子神情惊讶一瞬,立马让开请人进入。 刚坐下没多久,一名清秀女子款款而来,她亲自给巫玄倒上杯温茶,浅笑道:“你怎么愿意来飞花宗了,可是有事需要?” 巫玄没跟她废话,直说道:“遥儿突然在家里不见了,我需要你和几个弟子去找找。”他把玉佩放到桌上移到那女子面前,“用这个人情换。遥儿回来后,之前的事我不再追究,算是两清了。” 宁霞沉默的看着兰花玉佩,勾起她往事的回忆。 -------------------- 先混个勤更榜,未来两周日更2000 第16章 离州 人人都言巫家的夫人是名温婉善良的人,只可惜天不留人,早早病逝了。 但事实不是如此,她不是因病离世,而是死在精怪手里。 当年飞花宗为了几个弟子的性命,放弃她去营救那几个弟子,从而导致这位巫家夫人深陷一群精怪中,尸骨无存。其父也在六年后将一切交代好后随她而去,留下两个年幼的子女。 更何况,当时的带队长老是宁霞,而巫玄的父亲曾救过她一命。 事后为了弥补,飞花宗的二长老宁霞将自己的一枚玉佩交给巫家,言道“未来有任何事相求,她都必全力以赴。” 十四州每年都有人失踪死亡,仙门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大力搜查,只会在其家人找上门时派几个弟子寻找。但这不是巫玄想要的,遥儿不见得太突兀,不知道会是什么人带走的。他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绝不能再失去了。 他道:“你一定要将她完好的带回来,这是我唯一所希望的。” 宁霞把玉佩推回去,巫玄以为她拒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你不愿?” 宁霞解释道:“今早离州灵气有点奇怪,宗门有意派我查找。遥儿这姑娘我也很喜欢,我可以顺便去找她,这次我万事以她的性命为先,就当是还了你父亲的恩。” 玉佩是歉礼,还的是恩。 宁霞:“你可带了她的物品来?” 巫玄递上去一根桃花步摇。 宁霞接过,道:“现在我就带几个弟子过去,一定给你完好的带回来。” 飞花宗前,十一焦急地等在门口,站立不安地时不时走两步。 天知道当他得到巫瑶失踪的消息有多慌张,上一秒刚从小姐房里出来,下一秒就被告知小姐失踪了。 他急匆匆地找到巫玄,跟着他一起来到离州的驻守宗门前,巫玄凭着玉佩一个人进去,他则留在门口等候。 心急难耐中,十一终于看到了自家少主的身影,后头还跟着前面飞花宗弟子和一位长老,便知这事成了。 宁霞和巫玄交代几句后,用了个追息符追踪巫遥的位置。 十一呆呆地目送着他们离开,他多么想一起跟着去啊,也不知道小姐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受到惊吓?有没有被人恐吓辱骂?这些他都不知道,只能呆在一块地方等候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消息。 “十一。” 巫玄叫了他一遍,见对方没应他,眉头轻皱,又唤了一次。这回十一听见了,他看见马车的帘子被挑起一角,露出巫玄半边的脸庞,眼神晦暗不分。 十一:“少主有何吩咐?” 巫玄似乎笑了一下,但马车内部昏暗,十一不太确定。 巫玄:“你想跟着去吗?” 听清他的问题,十一连忙点头。他自然是想的,但碍于种种因素,他不敢提。怕少主有别的事要他去做,也怕少主不让他跟着碍事。 十一低下头,惶恐道:“属下心里自然是想的,但少主要有别的吩咐,属下也是愿意的。” 巫玄挥手示意他直起腰后,道:“你想去就去,我不拦你。看见前头的马了吗?你可以拿去骑。” 十一恍然惊起,这才注意到拉马车的枣红色骏马是巫玄手底下最好的一匹千里驹。 一瞬间,他明白了巫玄的意思。 他卸下骏马身上的马具,脚踩马蹬,翻身骑上枣红色的大马。千里驹嘶鸣一声,原地走了两步,在十一的命令下撒开步子跑开,寻着飞花宗御剑飞走的方向前行。 巫玄听着十一骑马的动静逐渐消失,搭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握紧。他知道十一的性子和对遥儿的情谊定会让他在危机时刻不顾性命的相救。 离州灵力躁动?万事以遥儿为先? 他不放心,他不确定如果二者有关联,宁霞会怎么做。 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遥儿,保护好自己唯一的亲人。 天很快就黑了,厚重的乌云将天上的光芒尽数遮挡,不透出一点光亮。强风刮着细小的树枝,夹着野草枯叶吹进屋子。 第32章 巫遥是被冻醒的,她迷茫地睁开眼,一下就从窄小的窗子看到外头可怕的天气,了。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晕乎乎的脑袋刚清醒点,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裸露在外的皮肤痒痒的,她把脚移开些,揉着头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堆上,而一根顽强的小草正戳着她的脚踝。 她移开视线,四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地方。 石头堆积成的墙壁,靠地面的几块甚至长满了青苔。石墙上方缺了个口,让巫遥感觉到寒冷的夜风就是从那来的。她对面是一根跟长条铁棍围栏的墙,很像她在话本中了解到的牢房。铁墙的间隔不大,只够伸出一个手掌。 对面还有另一间相对较大的牢房,里头约莫有十多人,穿着不同州城的服饰,用着不同的乡间民调。细细嗦嗦地和人讲话,眼神还毫不遮掩地往这瞟上一眼。 巫遥:……你们以为把嘴捂上,我就不知道你们在聊我了吗?还有为什么我一个人一个房? 她拍去裙子上的灰,双手抱胸,同样毫不示弱地扫视着这群比她小不上几岁的少年少女们。 巫遥注意到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也就十二三岁。穿着虽不同,但面料都是上乘,面色红润,或许有些惊慌,却并不害怕,很有底气的坐在干草堆上,看上去家境都尚可。 巫遥问他们:“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到这儿了” 那群人的议论声骤然停止,似乎是没想到巫遥会问他们问题,愣神几秒,随后争先恐后地回答 “不知道,眼睛一闭就到这了。” “是啊,我本来在树下看蚂蚁呢,突然头好晕,再睁眼就被关起来了。” “我和你差不多,我当时在划船呢,身后还有两个小厮,结果一个水浪过来船翻了,然后....….”他耸了下肩,道:“我也不知道原本平静了,江面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浪,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巫遥赞同地点点头。 将他们带到这的人行事如此招摇,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群人的失踪会引起多么大的动荡。 要么是实力强悍,有信心不让别人发现这地方;要么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是他们身上有什么旁人没有的东西,对方拼死也要得到。 第17章 离州 巫遥心下一沉。 他们都是从不同州来的。 十四州每年都会有失踪的人,若是一个地方突然消失十多号人,但定然会引起重视。可若是各州各地今天只不见了一两人那必然不会有人过度追查,除非有和仙家搭上关系的,愿意派人来大力寻找。 她虽贪玩,但心思极为细腻。 看着眼前这么一群无知无畏的少年们,巫遥明白自己此时不能宣言造成恐慌,也不知当他们闹起来时,抓他们的人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人灭口。 “你们不害怕吗?”巫遥问:“万一抓我们来的人将我们全杀了怎么办?” “不会吧,十四州的敌人不应该是荒族吗?”有人不在意,随意笑笑道:“再说我们身上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们拿走的,估计也就是一点钱财而已,我爹娘给的起。大不了再让仙家找找嘛,总归不会没了性命的。” 他说的轻松,可巫遥也注意到对面几人里也有神情异样的,显然也是隐约注意到不对劲。 一少年人坐不住了,咕噜一下站起,率先将疑惑问出:“可是我们身上的金银珠宝俱在,他们没有拿走。” 他袖里掏出了一串东珠,颗颗个大饱满,一看就不俗。 那人脸上表情凝滞,片刻后才道:“许是他们看不上这一星两点,想要更多呢。” 没人回他,都觉得这说法不靠谱。 哪家匪寇之徒,抓着人后还不将身上的钱财掠夺干净,反倒是将他们完好的聚集在一块。 巫遥打了个寒战,那边一坨人扎堆在一起,倒也暖和。而她这里只有她这么一人,小窗那边的寒风一吹,就是一阵瑟瑟发抖。 她在小窗底下寻了个位置,背靠着石壁蜷缩坐下,吸了吸将要流出的鼻涕,突然听见一两声抽涕,余光里隐隐瞅见一个小姑娘在抹眼睛。 她定了定,打破了那有些沉默死寂的气氛:“话说,你们都是哪里人啊?我看估计一整个十四州的掌中明珠都在这了。” 她半开玩笑,算是挑起了一个不错的话题,又怕有人不知道怎么说,先打了个头阵,道:“我是离州的巫遥,喜欢舞曲,骑马也会一点,你们呢?都打哪儿来的,喜欢何事何物?” 最先回答她的是个微胖的少年人:“我是南州的江映泽,家中做些粮食买卖,没什么喜欢的事,硬要说一个的话,不知道评鉴美味佳肴算不算。” 巫遥笑道:“当然算,玉盘珍馐谁不喜欢呢?” 江映泽打量了下她待的牢笼,问道:“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什么他们要把你单独关起来?” 巫遥沉吟道:“至于特别之处嘛,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因为我特别好看?” 江映泽:…… 有一个少年突然道:“是巫家花满楼小姐巫遥吗?我曾随兄长有幸见过你。” 巫遥记得这位少年,是船翻了的那一位,也是同样察觉到异样的人。她细细看着少年的模样,只觉得陌生,疑惑道:“我怎没见过你?” 少年摇头笑道:“那时刚好随父和令兄谈生意,远远见过一面,你对我没有印象,是应当的。那现在认识一下吧,鄙人姓萧名淮年,来自瑞州。” 第33章 巫遥一听,也正襟危坐地道:“巫遥,幸会。” 见几人开始认识了,在一旁偷听的少年少女们连忙七嘴八舌的道出自己的来历: “江随,东州云霞阁鲛珠最好,以后想买了可以来我这看看。” “我叫夜卿,北州夜家的幺女。” 说这话的就是巫遥先前看到正在抽涕的小姑娘,虽然看不清楚她现在的状况,但既然开口了,那应当是没什么事了。 ……… 所有人都各有来,皆是凡间里赫赫有名的的商家小辈。穿着各个精致贵气,一看就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 “石头。” 突然,一个突兀的名称砸在众多意味不同的名字里,谈论声渐渐变小,大家都开始寻找这个姓名的主人。 石头,多么平凡又普通的事物,怎么会被人当做一个姓名来使用? 这群少爷小姐内心惊异,四处张望身旁人的面容意图寻找。 “找到了,在这儿。” 有人叫道,众人闻声看去。 一个瘦小的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步衣紧缩在墙角,几乎和身后的石头墙快融为一体了。若不是牢房不大,人却很多还都站着,不然平时很难让人注意到这么一个小孩。 石头蜷缩在墙角,看起来只有十岁的样子,下巴靠在膝盖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众人,有种与年纪不符的安静。 看他这样倒真应了那个名字,和石头一样不起眼,不爱动,安安静静的。 一时没人搭理他这几乎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人。 但很快,有人上去了。 夜其实是个性子活跃的,先前确实因为害怕而流泪,但现在周围人都热络起来,她也就不怕了。 她拨开人走到石头身前蹲下,问道:“石头,为什么你父母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石头摇头,道:“不是我父母取的,是我自己取的。”他移开身,露出背后的一颗青山岩,指着上头的一条裂缝道:“我是从石头缝里出来的,我的父母是这块大石头,而我是块小石头,他们不会说话,我就只能给自己取名为石头了。” 这一段话里石头长石头短的,让这群半大的小孩听着晕头转向,不过他们也算是明白了,这个叫“石头”的小孩可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才以为自己是块石头。 想到这,他们看石头的目光都带上了点同情。但夜卿不太懂,她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家族的产业不需要她来操心,所以依旧有着稚童般的天真无知。 “你的父母怎么可能是块石头,他们一定是人。”夜卿认真道。 “人?”石头不解 “那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他们?” 夜卿也不知道答案,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可能……可能你见过,但你忘了,我也很喜欢忘记东西,爹娘也说过我好多次了。” 石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只是忘记爹娘了,不是没有。” 夜卿道:“没错,是这样的。” 她接着提议道:“等我爹娘找到我后,你来我家吧,刚好可以帮你找一找你的爹爹和娘亲。等到了冬天,我们还可以一起打雪仗呢。” 她觉得自己家并不缺那几口饭,况且到时候他们这群人走了,留石头一人在这孤零零的也不好。 石头感激道:“谢谢你,我还从来没离开过这,你能告诉我外面世界长什么样吗?” 他统共没见过几个人,对外面的世界仅限于别人的口中。这个小房子太小了,窗户也很小,他也很想看一看那转头都看不尽的天空以及她口中的“打雪仗”是什么? “可以呀。”夜卿欣然道:“我还小,没出过远门,对其他州城也不是很了解,但我可以告诉你北州的风光。” 她兴致勃勃的同石头说:“北州特别爱下雪,所以我们的房顶都是尖尖的,大雪过后屋顶上堆满了雪,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掉到地上,很容易砸到人,所以我们都只好躲着屋檐走雪。掉到地上后会叠的高高的,会挡住过道,我们会去扫它,但还是会留一点拿来堆雪人。你知道什么是雪人吗?就是拿两个小雪球在地上滚啊滚,当它滚的和你手臂一样长的时候就可以停下来,把两个大雪球叠在一起,给它安上五官和手臂就好了。雪人在我们这可是能辟邪的呢,到时候你来北州,我可以带你一起去试试。” 夜卿在家里一向都是被教导的一个,很少有她教导别人的时候,所以她很激动地讲了一大堆话。 石头点点头,其实他连雪是何物都不知道,更别提雪人了。只是他见夜卿眼睛亮亮的,很开心的样子,不想让她扫兴。 夜卿道:“北州著名的还有梅花,她们会在冬至时绽放,在春分时凋谢,雪在花就在。梅红点缀在皑皑白雪中也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东州的通天之海”江随插了一嘴,“那里可是唯一一个对人类友好的精怪种族生活的地方,也是传说中离天最近的地方。海水倒灌从天上来,立耳细听还能听见鲛人的歌声,韵味非凡啊!” 说到这,巫瑶也插了一嘴道:“离州花最美,粉桃莲花和海棠都喜欢在同一时间开。” 江映泽忽然大喊一声:“南州的米最好吃!” 他话说的实在是逗,闻者皆捧腹大笑。 见他们都有说有笑地道出自己家边州城的美好,巫遥也略略放心了。 第34章 “说到米粮……”萧淮年摸了摸肚子,道:“现应已至午点,却依旧无饥饿之感,可真怪欤。” “你们都吃了丹药,一周不吃东西都没事。” 原先坐着角落的石头被夜卿带到干草堆前坐下,石头坐了没几秒就揪了几根草,把它插进青山岩上的裂缝里,枯黄的小草像直接从里头长出来似的。 江映泽搔头不解:“是辟谷丹?那不是修士才吃的东西吗?我们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没印象?” 第18章 离州 这一连发问弄得石头脑袋发懵,他对人类的语言和物品的认知还不够了解,只挑了个最好解释地道:“是一个穿黑衣服,脸上带面具的男人喂给你们的。我曾见外边的人和他挥手喊‘幸’。” 江随:“幸?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但这显然不是问题的关键。辟谷丹?难道抓他们来的是修士?修士抓他们来干嘛? 这让原本还信誓旦旦的保证家人会来救他们的人有些坐立难安了。 若是凡人,所求的只是一些凡物,这些他们家里都有,都可以满足。可如果是修士,就有千千万万个法子来隐藏踪迹,这可能也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来找他们的原因。修士想要的都是天灵地宝,哪怕是他们,也不一定能满足。况且修仙者哪一个不是活的比凡人长久,思维策略也会更加成熟,不是他们这一群小孩能对抗。 还真是令人头痛,诸事不顺,到现在他们想不明白怎么会受这一遭。 江随苦恼地抓了装脑袋,又问石头:“幸是修士吗?修为如何?长什么模样?” 他又问了一堆问题,还没等石头回答,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牢房阶梯尽头的门缓缓打开,阶梯两旁的琉璃灯里火苗应声而亮,也让他们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男人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圆领窄袖长袍,一根暗蓝细带勾出的精瘦腰身,上头悬着个香囊,绣了些奇妙的符文。腕上紧扣着一对皮质护腕被黑绳捆好,他背着把朴素厚重的刀,银辉面具上刻着兽纹,好似一把枷锁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在琉璃灯的照耀下,巫遥认出了那是个狼头纹。 狼是一种有野心,坚韧不拔,忠诚专一的生灵。 既然这人带着狼纹面具,说明他身上可能有和一样狼的精神。或者他所钟爱,所信仰的是狼。 巫遥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虽只有耳闻,但莫名的她觉得这就是石头口中的“幸”了。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打量,幸瞥了她一眼,如死水般的眼睛,却刺得她忍不住倒吸口气。 而那一点声音,引来了他身后那人的注意。 目光后移,那人朝巫遥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底下的红痣勾人的紧。 她匆忙低下头,不合时宜的红了脸,回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 一头长至腰间的墨发,如锦缎般在背后肆意铺染,一双丹凤眼和红痣相映越发摄人心魄,神情似笑非笑,气质风流。 同样是穿黑衣,前者是沉默隐忍,后者却穿出了风情万种的韵味。嫣红的唇与痣,苍白的肌肤与墨发玄衣,强烈的色彩差别构造出极强的视觉反差,像一坛酒不断的勾引人沉迷。 他是谁?这个问题浮现在众人心里。 仇千邑勾唇一笑,他一一扫过被关在牢里的人,目光温柔深情,可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嗯....….十八个祭品,差不多够了。感谢你们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也算是你们此生的最后一点价值。如果还有什么遗愿的,可以现在说出来。” 他眼底闪过恶劣的光:“反正我也不会实现。” “啪”的一声美梦破碎,艳丽的美人撕开那层外壳,毫不留情地展露自己的恶意。 什么?祭品? 是他们想的那样的吗? 开什么玩笑,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是家底丰厚,从小被人宠着养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耻辱? 立马就有人坐不住了,怒斥道:“你是何人?竟对我们如此出言不逊,即便是仙家的人也应口下留德,出言有礼。就是你抓我们来的吧,还不赶紧放了我们,别到时等人来救我们才知道错。” “哎呀,这么凶啊。” 仇千邑戏虐地看向他,提醒道:“你现在只是个笼中鸟,没资格在这威胁我。不如乖乖低头,还能少受点罪。” “你!” 那人气不过,拔下个白玉戒就往仇千邑丢,可惜他准头不太好,对方连躲都没躲,玉戒在地上滚了一圈,就不知道掉到哪个犄角旮旯。他面子上过不去,怒指着仇千邑爆了句粗话,大肆放撅说“要他好看。” 仇千邑“呀”了一声,还未说什么,就见银光一闪,少年还缩回去的的手指射出一道血花,半截断指滚到地上。 少年还傻愣愣地呆站在那,直到剧痛传来,他才反应过来捂着断指哀嚎蹲下,满脸泪水鼻涕,血液滴滴嗒嗒地在地上汇成一流。 “啊啊!” 他从未受过如此疼痛,平常在家里即便是有一点磕伤都有两三个人照顾着,何等娇惯。原本的有恃无恐的心态顿时消减,其他人纷纷用害怕的眼神看向幸,终于清晰的知道,眼前两人是当真毫无畏惧,想取他们性命的。 夜卿惊呼一声,小脸发白,全身颤抖地靠在墙上。石头歪了歪头,不解地扯着她的衣袖,他看向其他人大同小异的惊恐神情,用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抬手盖上夜卿的眼睛,帮她将血腥隔绝在外。 第35章 这群金贵的少爷小姐,何时见过这等场景,一个两个的都僵硬着身体不敢动,看着那个沉默的男子收回剑,用布擦拭着剑上的污血,对蹲在地上的少年的哀嚎视若无睹,仿佛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他。 “你呀,又这样,只是随便让他说两句而已。”仇千邑安抚地摸了摸幸的头,语气无奈道:“要控制好自己,十八个人少一个就麻烦,下次不能这样哦。” 他好像是在跟条狗说话,而非人。 这是驯养狼的人吗?巫遥想,他也是个疯子吧。 萧淮年胆子比较大,他尽力不去看那断指和少年的惨样,竭力抑制自己声音的颤抖,道:“你们是很需要钱吗?我们家境都还不错,家中长辈也愿意拿钱财来换取我们的性命,你们看这样可以放过我们吗?” 仇千邑最后点了下幸的额头,施舍般给了他一个眼神,道:“不可以哦,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不需要。” 他的话又一次将他们打入死亡的逆境。 不要财宝,那要什么? 命吗? -------------------- 还是改一下,幸用刀 第19章 离州 等到那两人出去,巫遥高悬着的心才悄然松起口气,她擦去眼角因害怕而吓出的泪花,心有余悸的后怕。对面牢房里人多,还可以抱团取暖,可她只有一人。当时的场景下,她真的很害怕那把刀下一刻会贯穿胸膛,哪怕她是一个无惧无畏,娇蛮无理的小姐,却也从未伤害过人,更没见过血腥。 看着对面人扯下截衣服捂着手,地上的半指鲜血横流,隐约可见的白骨,浓重的血腥味充盈着这个不大的空间,巫瑶有点想呕。她紧抿着唇,硬生生的将那股冲动憋回去。 这个蠢才,明知当下受限于人还敢妄言挑衅,不怪落得这种下场。 “现在怎么办啊?” 一个和夜卿同岁的小姑娘抽泣道:“阿爹阿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们要一直呆下去吗?你们没看见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吗?他真的会杀了我们。” 女孩的哭声加剧了气氛的沉重,这群被父母保护的很好的少爷小姐们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这一次他们或许真的会死。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安然全身的离开,怀抱的希望破灭,等待依旧遥遥无期。 江随用力敲击下铁栏,大声道:“闭嘴,哭哭唧唧的,扰得人心烦。” 小姑娘明显被吓了一跳,在看清是何人后,更加委屈道:“江随你什么意思?你就是看不惯我,你难道不害怕吗?你难道也不想回家吗?” “不是,我……”江随手足无措,他心里烦,脾气也爆,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无心吓人家小姑娘。但这确实是他的错,他搔了搔脑袋,取下脖子上的鲛人珠送给她,道:“唉!别哭了,你也知道我脾气,与其哭闹,不如想想办法。” 小姑娘用红肿的眼睛撇了眼圆润饱满的鲛人珠,“哼”了声收进兜里。 “就你那笨脑袋,能想出什么办法?” 江随道:“大家一起想想,人多力量大,总会有。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怎么逃出去,你们谁有办法?” 他一一与每个人对视过去,但无一例外的都避开了他。 江随有些失落,垂头丧气道:“啊?都没有吗?你们都赶紧想一想,不能白白等死啊!” 有人嘲讽道:“天真!要有办法,我们还会在这吗?难道有人可以把石头全都移开吗?移开之后外边会没有巡逻的人吗?即便逃出了牢房,我们又该往哪个方向逃?这些问题该如何解决你知道吗?” 江随被他说的又怒了起来:“那你也不能净搁这说风凉话打压士气啊!” 对方也怒,大声道:“说风凉话的是谁你心里没数吗?” 眼见还没商量出怎么逃出去,这里又要去内江,其他人连忙将他们拉开,好生劝道:“别生气别生气,大家都着急,都想回家,总不能到时还没出去,你俩倒先破了个口子在头上。” 江随撇头,道:“我才不跟他计较。” 但这样,那人所言虽令人不爽,但确实都是应该考虑的事实,种种问题都像一座大山横跨在面前,不得不考虑。 一时间气氛越发低迷,鸦雀无声 突然一直安静的石头说话,他道:“你们是需要有人移开石头吗?我可以做到。” 庄园内 仇千邑拣起一串盘子里的果桑,鲜红的汁水沾上手指渗进指甲缝里,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左侧的香炉檀木焚烧,暖烟漂流,丝丝缕缕的游荡寝室,将内里所有物品尽数染上檀木的香气。 黑暗里有人走出,传出一道略微沧桑的声音:“庄主,是否要管理下牢里的那只精怪,他已修出人形,恐怕会带那群人逃跑,坏了主上大计。” 仇千邑吃完了一串果桑,拿起湿帕净手,漫不经心道:“不用王伯费心,他们已经被沼泽标记好了,逃也好,不逃也罢,结果都是一样。” 说完,他指着香炉道:“香快没了,续上吧。” 王庆站着没动,他劝阻道:“庄主,香点久了对身体不好,尽早断了好。” 王庆跟在仇千邑身后数十年,他灵力不高,无法长久维持容貌,从最初的小伙子慢慢变成了个老头,从王兄变成王伯,他一步步看着仇千邑变成如今这幅空有幅皮囊,灵魂却是死寂的模样,心疼但又无可奈何。 第36章 “没有香,我睡不着”,仇千邑坚持道:“王伯,添香吧。” 王庆叹口气,从架子上挑了块檀木点上放进香炉,最后回头看了仇千邑一眼,悄声离去。 仇千邑坐在床上,白烟朦胧了他的面容,他张开五指,仿佛看到了流淌满手的鲜血,无数人围着床边朝他哀声求饶,怒斥指责。 “求求你放了我吧,求你了,我妻女还在等我回家。” “为什么要杀我啊?我做错了什么?” “大哥哥,我好痛啊……” “你个修罗,披着人皮的恶魔,你玩弄人命,你不得好死。” “我要诅咒你,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魂渡河也不要你,你将再无轮回的机会。” 他甚至听到了爹娘的声音: “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瞧瞧你现在,沾了一手的人命,我没有你这么个穷凶极恶的儿子!” “千邑啊,回头是岸啊!停手吧,快停手吧!” 可岸在哪里?他早已无路可去。 为什么要点香?因为他担心一身的血臭无处可藏。 坏事做多了,哪有不沾腥。 仇千邑想 他觉得自己是臭的,肉体连同灵魂一起坠入深渊底,尸体上开出靡迷的花。 “他们找了大半天了,我看飞花宗的人都要把铜钱抛上天去了。”楼望懒洋洋地靠着窗台,手指冒起一团小火点燃了蜡烛,火苗颤颤悠悠的出现后,他吹口气熄灭手上的火苗。 外头突然下起大雨,积攒已久的雨水肆意落下,搅的银铃叮当作响。狂风蓦然袭来,三两下就吹灭了蜡烛。刚点上的烛火就这么没了,楼望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只好将窗关上。 他本想再多吹一会清风的,奈何天公不作美,只好作罢。还好顾舟及时给他套了个避水尘,才没让衣裳受湿。 街上行人捂着头乱跑,挑了个还开着的店铺进去避雨。窗上的水珠淋淋沥沥,留下一道道痕迹。屋内潮湿不已,木板的颜色深浅不一,竟是被渗进去不少。 第20章 离州 顾舟重新寻了两个油灯,一一点上后拿罩子罩住,他推了一个给楼望,屋内重新亮堂起来。 楼望笑着接过油灯,道:“这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瞧树上的老燕也躲得狼狈,估计也是不喜欢的。” 顾舟:“总会停的,下不了多久。” 楼望眼尖地看到对面街上一个背着剑疾跑的少女,时而停下摆弄手里的龟壳铜钱,他感慨一声:“这姑娘也不容易,那么大的雨还要出来找人,也不会偷懒,甚好。” 他们住的客栈打扫的十分干净,连窗子都是琉璃做的,可以看清外头的情景。 顾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飞花宗服饰的少女抛着铜钱努力卜算,周围不见同僚,估计是分开来寻。 顾舟收回视线,道:“历练的一种,你当年也有过。” 楼望点头,“确实。” 少女又一次卜算完后,坚定的朝某一方向跑去。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身影,楼望开口道:“找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师尊,你觉得此事是人为还是精怪作乱?” 顾舟毫不犹豫道:“人为。” 今早的灵力波动太过反常,二人皆有所感,也心知肚明。 只有人才用灵力,精怪用的是天地精华之气。 “会是什么人呢?”楼望抚唇轻笑:“一直妄图破坏十四州的安宁。” 不约而同地,他俩都想起三十年前给顾舟下毒的人,那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对十四州不利的人。 没有人会想和仙门作对,除非他疯了,除非他心怀鬼胎。 会是谁呢? 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楼望不喜欢做无谓的猜测,他直视着顾舟的眼睛,道:“师尊,要一起去看看吗?” 从某些角度来说,他很记仇。可惜三十年前下毒的人早早自爆而亡,否则他定让那人生不如死。如果他们是同一群人,楼望会让他们知道动顾舟的后果。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顾舟的一举一动都会勾起他不同的情绪。 顾舟缓缓放下手,低眉道:“好。” 他本想与世无争,不过多干预十四州的事,但楼望想,他自然奉陪。况且,看见楼望为他生气,顾舟心底还是十分欢喜的。 他谓叹一声,虽欣喜不已,但还是给楼望提了条件:“遇事不可冲动,不可擅自行动,必须时刻跟着我。” 楼望嘿嘿一笑,保证道:“谨听师嘱。” 牢房里,面对石头的话,众人纷纷惊疑不定。 什么?他说可以帮忙移开石头? 等回过神后,立马就有人在下打量着他,不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你这小身板,我都怕你被石头压死,逞英雄也要有个限度。”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觉得他不可能做到。 萧淮年一脸为难,对石头道道:“我知道你也很想出去,但这确实不是我们能做的事。我们试过,这些石头都被法术牢牢固定成一块,根本动不了。” 刚醒来他们就有三四个人有这想法,可无论是用手推还是用脚踢,都没有办法。 萧淮年说的石头当然都看见了。当时三四个人围着一块石头拳打脚踢的,他还以为他们都不喜欢石头呢。现在一想,原来是想出去。 石头歪头,出人意料道:“我可以的,届时把我爹娘移开露出个小洞。再挪几块石头,让它变成个大洞,你们就可以钻出去了。” 第37章 他的逻辑没毛病,但实现方法不一定能行。 看着他懵懂无知的眼神,萧淮年竟有些不忍打断他的天真。他没说话,身后的一位少年就怂恿石头道:“你说可以,那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闻言,石头二话不说的站起来走到那块插满枯草的青山岩前,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放在上面,他闭上眼睛,周围的人翘首企望,想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一秒…两秒…十秒过去了 正当有人想要出口嘲笑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一块石头缓慢的往前挪动,石缝上的几根枯草还在搞笑的晃着。虽然如此,但毋庸置疑的是,石头确实是被挪开了,几秒后,完整石头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空缺,一颗青山岩静静的躺在墙沿。 “你……你会法术?”江随目瞪口呆,这番场景,似乎只有这种说法才比较合理。 可是…… “你才多大?”江随问:“灵根长好了吗?入道了吗?你是哪一仙门门下的弟子啊?” 修仙不易,入道不易。并非所有凡人都适合修仙,首先要有能修炼的灵根,其次要有能教导的师长和仙法秘籍,三者缺一不可。 如今十四州仙道落魄,凡尘中有灵根者越发稀少,再加上人们对仙门的看法因为修士要护一州安危。既要抵御荒族,又要清除内部精怪惹事,稍有不慎便有生命危险。所以凡人敬仰修士,却并不都想成为修士。 荒族的入侵,遥天门的仙君一次次的相助,便有一部分原因在这其中。 现如今,除了仙门召集有志少年入宗入派修行,就剩祖上有大能的入道世家会培养孩子修仙保身之外,再无其他途径修的法术。 一连串的发问弄着石头不知从何讲起,于是他沉默着,却让人误以为他身怀绝技,不愿多讲。 江随倒吸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向石头,心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我们赶紧出去吧。”他道 “先不急”,萧淮年道:“外头还在下雨,恐怕并不好出去。”他转向石头,问:“你可还能把它移回去吗?会消耗你的灵力吗?” 石头点头,说:“会,但不多。” 萧淮年:“那就好,还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多亏有了你。” 石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挠了挠脑袋,“哦”了声。 “诸位,那我呢?”巫遥握着铁栏,满脸麻木道:“别忘记这还有一个人啊,为什么把我单独关一块啊!” 袖手旁观确实不太好,也不能真把人家一个人丢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萧淮年问石头:“你可有法子破开铁栏?” 石头摇头:“那不是石头,我动不了。” 两间牢房距离不远,巫遥听见石头的回答,欲哭无泪道:“完了,天不留我,吾命休矣!” “他们既然把你单独关一块,肯定是你足够特别,你好生想想,或许就是你的希望呢?”萧淮年安慰道。 “借你吉言吧”,巫遥沮丧地去绕垂在臂下的披帛,然后泄愤似地拿披帛打铁栏,脑子里想的全是“回去,她要回家,她想哥哥和十一了。”随着披帛又一次似重实轻的拍在铁栏上,猝不及防间,铁栏顺着披帛向一侧弯去,弯出一个脑袋大小的洞。 巫遥:??? 巫遥:!!! 第21章 离州 “我天,我力气这么大的吗”巫遥欣喜若狂地看着自己的手,她似乎找到了可以出去的路。 巫遥把手握在铁栏上,拼命去拽它,可惜毫无作用,铁栏依旧坚固地困着她。她手掌都被磨红了,还蹭上了一层锈。 难道是必须用披帛才可以吗 巫遥故技重施,将披帛缠在一根铁栏上,怒喝着用力一拽,坚硬的铁栏应声而断,巫遥一时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多少有点不大家闺秀,但她从未在意过那些规矩,拍了拍衣裙从容地站起身,朝对面昂首道:“等着姑奶奶我来找你们吧。” 夜卿一脸敬佩,十分配合的“哇”了一声,道:“她好英武啊,我将来也要成为她这样的女子。” 萧淮年嘴角抽搐,他对巫家小姐的性子早有耳闻,知道她是因为性子外向的女子,但没想到却是如此力大无穷。现在一看,确实特别,难怪要单独关在一个地方。 巫遥挑了个离地上断指最远的地去弄。虽然她现在好像有了什么奇怪的力量,但还是不想离那玩意太近,至少现在她还是多少有点害怕的。 又是一声怒喝,铁栏断裂,巫遥大大咧咧地跨进牢房,冲萧淮年打个招呼:“谢你吉言,还挺有用的。” 萧淮年:“.……不谢。” 巫遥终于放下心,不用再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一个地方,被人包围的感觉真好。 她看见那个刚把石头推进去的小男孩,笑着对他道:“谢谢你愿意带我们离开,以后来离州我罩着你。” 石头没听明白她话里的具体含义,但还是乖乖点头。 巫遥本想和他们一样乖乖的蹲在里头,但她看到面前断裂的铁栏,灵光乍现,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走石门啊那样不是更方便吗” 萧淮年道:“因为你无法确定石门连接的到底是室内还是室外,别到时连接的是人家屋里,自投罗网。” 巫遥:“哦。” 既已决定掺和此事,顾舟开始卜算。 第38章 他各行皆有所通,卜算亦不在话下。不需龟壳铜钱,以五指为局,亦知诸事。 没有沾了气息的物品,顾舟便只好推算灵气躁动之源。 他大拇指飞快在其余四根指头一点而过,几秒后,他接下一滴雨水合在手中。 这雨下的着实大,几乎覆盖了整个离州。也就是说,离州发生的事,雨都知道。 “天地玄黄,四方八偶。” “玄武白虎之位,二十里外,诡谲风波,乱处寻生。” 楼望挑眉,没想到这么近。 二十里不远,御剑飞行很快就能到。离此处如此近,飞花宗频繁路过却迟迟寻不到,应当是有东西扰乱了他们。 “看来这雨便是兆头,来的还是可真及时。”楼望驳回自己先前的看法,道:“我们现在过去吗?” 顾舟放飞了一个纸折鸟,目送着它摇摇晃晃的闯进雨里:“可以多叫些人,也免得让他们白白费功夫。” 他谨慎了很多,三十年前的陷害让顾舟也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他太高傲了,认为十四州没有东西能威胁他而松懈对周围的警惕,然后一朝中毒。 多叫点人,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楼望双手赞同,多点人处理,他俩就不用费心太多。但一想到要和人聚集,他的出现可能会惊吓到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楼望看向顾舟戴着的幂篱,两侧白纱被绕到后头,一张美人面半露不露。 楼望道:“师尊,借下幂篱。” 顾舟疑惑,但还是摘下幂篱递了过去。楼望接过后调整了一下位置,撩起长纱把幂篱扣在脑门上。他的面容隐于其中,只闻其声。 楼望知这番行为有些奇怪,他解释道:“我本在死于众人眼里,突然复生出现,恐怕会给遥天门带来麻烦。” 他心知从古至今就没有死而复生的案例,外头人仔细一想,便知定是顾舟所为。 十四州每年会死多少人?他们又会是谁心口的遗憾与悲痛?一次次的回忆和等待,一年又一年的思念堆积在心底,当到达了一个限度,等待的人看到了希望,会迫不及待的抓住那束光,苦苦哀求或不惜一切代价。 无论哪一种,都会带来麻烦。 说楼望自私也好,冷漠也好。他不想,也不愿看到那副场景。 天道的规矩岂容打破,他至今也不清楚顾舟为了让他重生而付出了什么代价。 众生的苦凭什么要一个人来扛 楼望不愿看到顾舟为难,他愿意永远躲在不见光的地方,一辈子和仙门中人隔着层白纱。 顾舟隐隐猜到楼望的想法,他眼底一暖,把幂篱摘下:“别担心,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顾舟垂眸去看楼望,他的睫毛很长,像只小蝴蝶。小时候楼望就喜欢看他的睫毛,还大逆不道的用手去划拉过几次,但顾舟从未说过他。 顾舟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像是曾经他顽皮时宠溺的指责,他听见顾舟说:“你不能一直活在暗处,那我接你回来的意义何在 我想要的是你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出现在世人眼里,让他们知道“一剑霜寒”回来了。” 楼望微愣,心脏无意识的剧烈跳动一瞬。他静静凝望着顾舟,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指尖的温热,缓缓延伸进皮肉,通向未知的尽头。 想起顾舟未解的毒,他不能忍受这种危险的东西存在在师尊体内。 得尽快了,找到凌微散的解药。 半刻钟后,收到纸折鸟的宁霞匆匆赶来。她万万没想到只是还个人情竟然也会惊动顾仙君,但确实也解决了燃眉之急。她也不知只是找个人而已,却能将她绕的团团转。 宁霞站在一间客房的门外,按耐住心情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迎面见到的却不是顾仙君,却是一名红衣公子。 宁霞 :! 原本她准备好的说辞顿时熄火,身后弟子还有些好奇看着楼望,小声猜测他的身份。 他们才修仙十多年,对楼望还留在传说中,只知在剑术一道对方称第一。 但宁霞清楚,老一辈的人都见过楼望,他和顾舟几乎形影不离,自然也知道是何模样。 第22章 离州 可楼剑尊不是死了吗 宁霞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想起身后这些不明事理的弟子,不知道要不要点明出楼望的身份。 楼剑尊何时复生的他是真死还是假死这些她通通不清楚,也从未得到一丝一毫的暗示。 宁霞踌躇不安,她张了张嘴,却连个称呼也不知如何叫。 楼望像是没看见她的欲言又止,笑脸相迎,侧身让他们进去。 宁霞:“……好,谢谢。” 进门就见一白衣端坐桌边,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们一眼。宁霞吊起一口气,虽然知道顾舟心怀苍生,为人淡漠,但见了还是会心怀敬畏。 也不知当初怎么会走上众生道的。 想到他们几人冒着大雨满大街的跑都没有个结果,宁霞尴尬一笑,道:“不知仙君在此,让您看了个笑话。” 顾舟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尴尬,道:“是对方太狡猾,设下重重迷阵扰乱。” 或是凑巧,外头的雨也下尽,乌云散去,露出澄澈的蓝天。躲雨的行人道谢后跑出店铺,紧忙回家了。 楼望推开窗,让清晰的空气冲刷室内的沉闷。清风拂过,甚是舒服。 第39章 顾舟看了他眼,接着道:“我已卜算出灵力躁动之源,里面可能有你们在找的人。” 今早离州灵力躁动缘由同样是宁霞想找的。她此次出宗,一是为了找人,二便是为了此事。 有人相助,还是遥天门的二位,宁霞当然愿意,谢道:“多谢仙君相助,我等全听你指挥。” 等他们商量好了,楼望和顾舟对视一眼,道:“我们先去探一探路,一个时辰后你们再跟上。” 能把宁霞等人玩的团团转,尚不清楚对方底细,还是别让他们上去好了。 等他们走后,先前在顾舟面前个个缩着脑袋像鹌鹑一样的弟子凑到宁霞身边七嘴八舌地道:“师尊刚刚那位就是顾仙君吧那气质,此间独绝啊。还有他旁边的那位红衣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能人,竟和仙君如此亲密,还同住一房。” 宁霞一言难尽,只道:“该知道总会知道的。当务之急是先找人,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多练练卜算之法。” 说到这,宁霞就有底气了:“一个两个,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平日没少偷懒吧简直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教导!” 弟子:......您不也是。 她这话说的蛮不讲理,但毕竟威严还在,那些弟子不敢反驳。 仙君早已付过钱,退房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时辰后。宁霞站在窗台边看去,青石路上水洼不断,青苔爬满缝隙,她看到一个骑马的人。 在一个废弃的毛草屋下,骑马的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天发呆,马的蹄子却在不安地刨地,耐不住性子的想撒欢。 倒真真是一对性子相反的,宁霞有点好笑地想。 顾仙君的纸折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紧绷的心放下,头脑就放松了。 忽而她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却不知在何处见过,想来是偶尔上街有过一面之缘。 一个时辰后,宁霞把窗关好,有纸折鸟带路,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在他们身后,十一擦了把脸上的水,一甩鞭子,马蹄撒欢了跑开。 他抬头紧盯着天上的修士,脑海里闪过少主对他说的话:“我从不放心那些修仙者。他们有灵根,会修炼,这些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若是要从修士和凡人中做出选择,多数人会选前者。遥儿只是个凡人,我想要一个在危机时刻能坚定不移选择她的人。” 十一入巫家十年多,知道当年巫家夫人死亡的详情,也清楚少主的顾虑和戒备。虽然他觉得少主的想法太过绝对偏执,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选择。 十一是想跟来的,并不是因为少主的命令,但是缘于他的内心。 希望小姐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十一想,不答应也关系,被驱赶也没事,小姐健康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山谷苍烟薄,穿林白日斜。 沿蜒曲折的小径深入,鸟鸣此起彼伏,千年古木拔地而起,树冠层叠如云海,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在地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这里的树林格外的大,楼望觉得和当初自己躺的那一片有的一拼。 “这是霁山,离州第一大二山, 你之前待过的是棘山,灵气更充足。”顾舟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口道。 楼望恍然大悟,他知道离州最大的山林是何,却未曾了解过霁山。 从外表看,霁山静谧安和,阴凉舒适。只是...... 楼望盯着一颗梧桐树,掐指算着这是第三次见过它了,连树下的花开了五朵他都的记得。现在瞧着,他们约莫是进了迷阵,找不出路了。 倒是麻烦,要是剑术上的问题,他都能一一解决甚至举一反三。但要是涉及阵法,这恰恰是他最薄弱的。 楼望只能看出这是迷蝶阵,常用于扰乱方向,困在一处叫人难以出去。 顾舟擅长此道,或者说他什么都会,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楼望回头,果不其然的看到自家师尊眼底清晰的笑意。他抿唇,无奈道:“师尊我错了,弟子保证以后会好好的修习阵法,扰烦您出个尊手,破个阵吧。” 楼望一贯不喜无聊烦杂的阵法,每每师尊授课时,他都有千万种理由逃脱。现在,只好被师尊用这种办法告诫他了。 “知道就好。” 见楼望认错态度良好,顾舟也就不逗他了。 他走到梧桐树下弯腰掐住左边第二朵白花,指点道:“这就是阵眼,将它带离当前的位置方可破阵。” 白花连根拔起,其余四朵小白花被风吹的颤颤微动,似是害怕极了。 没想到阵眼就在眼皮子底下,楼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回算是出了个小丑。 顾舟掐着花梗旋转,随手递给楼望。 接过这小东西,楼望弹了下白色的花瓣,把它丢到它的同伴面前,吓得那四朵小白花抖的更厉害了。 他拍拍手,这才满意,坚定不移的往山林深处走。顾舟唇角微勾,迈步跟上。 前面的人砍掉挡路的树枝,拨开迷眼的绿叶,为他开辟出一条道路。脚底的枯叶混着刚下的雨水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无声滋养着从地里爬出的草木。 拨开最后一片蔽日的枝叶,炫目的阳光刺得楼望眯起眼,顾舟立马上去替他用手挡了挡。 待眼睛适应后,楼望看到林子中间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园,里头有着一片湖,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周围的树木和天上的太阳。 第40章 显而易见的居住痕迹,失踪的人和灵气躁动的源头会在里面吗 第23章 离州 楼望一看这庄子就觉得不对劲,毕竟谁没事把庄园盖在深山老林里,还下了那么多迷阵,生怕有人进来。 他瞅到几名护卫装扮的人在里头巡查,问道:“师尊想不想去拜访一下这位奇特的庄主呢?” 顾舟道:“你若想去,便一起去。” 他也好奇这里头有什么,会不会和下毒的人有关。 “那我们进去拜访吧。”一拍即合,楼望嘴角弯着,眼神冰凉。 “庄主,外头的护卫传来消息,说有二位旅者上前拜访。沼泽即将要开启,我们是否要清理掉?”王庆在仇千邑耳旁细语道。 “不用。”仇千邑拒绝道:“如果来的是仙门的人,你们也解决不了。如果是凡人,赶走就好。” 王庆不赞同:“是凡人就杀了献给沼泽,是仙门的话……让幸去解决。庄主,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这一刻,主上计划了四十多年,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功而亏一篑。” 仇千邑揉了揉太阳穴,眼下略微乌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极为显眼。头痛难耐时,一双手从后面伸来,帮他轻轻按摩着头皮。 不用回头,仇千邑知道是谁。 王庆见劝说仇千邑不成,转而去劝幸:“你跟着庄主也快有三十多年了,应该也知道此事有多重要。如果来着真是修仙人士,必要时还请你出手解决一下。” 幸不语,他是个哑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眼底丝丝缕缕的满是仇千邑。 仇千邑摆手示意此事就罢,王庆不甘地瞪了幸一眼,退了下去。 这看上去倒是他给幸招仇了。 仇千邑摇头,一声叹息化作口中沉重的空气释放出来,他道:“去招待一下那二位吧,你做事,我最是放心。” 幸低头,一转身,一道风吹过,屋内就剩一人。 走的真快,仇千邑想。 王庆是主上的人,幸只听仇千邑的。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最后竟只剩他和幸可以相互依靠,还真是讽刺啊。 楼望和顾舟顺利进了庄园,还挺令人意外,本以为会直接动手杀了。 带路的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长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个狼纹面具。带着把刀,是个修士。路上楼望问他点什么,男人都一言不发。联想到只遮住口鼻的面具,楼望怀疑他是个哑巴。 见套不出什么话,楼望便停歇了心思,淡漠地跟着男人,眼睛只在看到顾舟时才会微微弯起。 东边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枯树,上头还有只乌鸦,指甲盖大小的血红眼珠看的人不寒而栗。 它看着陌生的外来者,眨巴下眼,仰头伸长脖子吞食肉条,然后怪叫一声,不怀好意地盯着楼望和顾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上去。 感情这是把他俩当猎物了。 楼望蹙眉,对着乌鸦悄悄放出道剑气。凌厉的剑气削下乌鸦尾部的一片羽毛,黑色的鸦羽从树上飘下,吓得乌鸦惊叫着飞走,留下一个仓皇失措的背影。 “呵,还有胆有多大呢。”楼望不明意义地轻笑。 顾舟拍了拍他的头,虽是责怪但语气稍有纵容:“怎还和小时候一样,小孩子心性。” 楼望纠正他:“只是偶尔,况且是那乌鸦先妄图想啄我们。” 顾舟:“偶尔这样也不错。” 楼望对外一概是清朗潇洒,只有在顾舟面前才会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偶尔固执,偶尔冷漠,偶尔温和,这都是楼望,他都喜欢。 楼望觉得顾舟话里有话,但他没证据。 绕过那棵歪脖子枯树,便能看见片不大的小湖。湖水清澈见底,几条肥胖的红尾锦鲤悠闲自得。湖上架了座木桥,桥体半弧凸出水面,与水下倒影相映成圆。 过了桥是一处平层四合院,屋子交错坐落,院墙宽敞,门前杂植青竹,内含假山引流水,雅丽清致。 庄园的主人情趣品味甚好,楼望暗想。 远远瞧见一行人,王庆扯出抹慈祥的笑,上去迎道:“ 有朋自远方来,成结一段良缘。庄主已等候多时,还请随我去见一见。” 楼望一眼就看出眼前的中年男子修为不高,但面相精明。 之前带他们的高大男人则往右走,一个拐弯后就不见了。 “他还有别的事要干,就先行离开了,还请见谅。”见楼望在意,王庆解释道。 闻言,楼望脸上扬起笑容:“无碍,我们突然来访,当是我们的不对。” 他装作好奇地四处打量,问道:“你们庄主可真是个奇人,把庄子建在这么偏的地方。哎,不知你们是做何生意?或许我们能有生意上的来往。” 他这方法说的直白又委婉,像是点名他们有问题,又像是刚涉世的少爷随意一问。 走在前头的王庆滴水不漏地回答:“庄主喜静,外头人太吵,方才建在林里。生意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就是卖些木头,这儿也好取材。” 楼望“哦”了声,接着道:“你们生意如何?在这荒郊野岭里头很难与外界联系吧。” 王庆慢吞吞地道:“自然是有我们的方法。” 楼望又“哦”了一声,刚想再问点什么,王庆转过身,笑容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眼神颇有不快:“客人的问题似乎有点多了,庄主就在不远处,还烦请安静点,莫扰人清静。” 第41章 果然很可疑。 楼望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他无所谓地耸肩,语气歉意满满:“好的,我的错。” 王庆颔首:“谢谢客人理解。” 大约又走了二三百步,他们停在扇木门前。 王庆叩响门扉,道:“庄主,人来了。” 得到允诺,方才进了屋。 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檀木焚香出的白烟将三人围了个正着。楼望皱着眉头以袖遮鼻,变幻出折扇望舟,不留痕迹地往顾舟靠拢。扇动折扇,驱赶不少过分浓重的烟气。 怎点了这么浓的香,也不怕熏。 楼望悄悄拉住顾舟的袖子,隔了穿白纱轻声问道:“这香味太重,风还要再大些吗” 他记得师尊鼻子灵敏,闻不得的太重的气味。有一次佛寺香客多,香火满山,将师尊熏得背后悄悄打了个喷嚏。虽面上不显,但约莫也是难受的。 顾舟摇头,这香味确实忒浓,却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第24章 离州 如此便好,楼望放下心,这才有闲情的四处打量。 烟雾缭乱,隐约可见室内摆设,富丽堂皇却不显夸张,只会让人觉得精贵。 左侧放置一半人高香炉,一镂空木架上摆了不少香木。一张桌椅在其对面,果盘里有不少鲜红小果,看不清是什么果子,也不知在这种环境下是如何吃得下东西的。 楼望闻见空气里的香木气息,是民间常用的檀木。这香可不益久用啊,若要点在室内,沉木香不更好? 最里头还有张床,床前站着个人,身影欣长。面容被白烟笼住,若明若暗的不见神情。 对方好似也在看他们,头偏向楼望盯好一会儿。倏然,他开口:“幸,烟太重了。” 话音刚落,半阖的门外顿时卷起狂风,迅雷不及地携走茫茫遮人眼的烟雾跑出窗,室内重归平静。 总算不必忍受那烦人的香烟,楼望轻舒口气,又忍不住感慨刚刚施展法术之人对风的控制力张弛有度。 是叫“幸”吗?单字的名可不常见。 烟散了,楼望才把望舟收回。 他突然觉得有趣,从进庄园起他便觉得不对。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怪诞不经,宁静的外壳的下似乎暗流奔涌。 他抬头,目光直直对上一人,庄园的主人。想着,楼望咧嘴一笑,道:“久仰庄主大名,幸会。” 仇千邑漫不经心地应着,视线在接触到楼望的面容时微微停顿,转而移向顾舟,注意到在皂纱下几缕若隐若现的白发,饶有兴趣道:“修士?罕见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竟也会引起你们的注意。刚好我也有个修为不错的同伴,你们或许会有共同话题。” “听上去很不错,或许可以交个朋友。”楼望道。 修士修炼和施法都需要灵气,灵气早已融入他们的血肉渗透筋脉,无论谁都逃脱不了这种现象。是以楼望不担心对方看出。同理,他们也知道对面有几人是修士。 他猜庄主说的那个同伴,就是带他和师尊进来的人。 果不其然,仇千邑喊了声“幸,进来”,一个挺拔的男人背光入室,低垂的眼帘看起来十分乖顺,银制面具折射出亮光,正是之前带路那人。 幸走到仇千邑身前一言不发地站好,他好像在观察楼望和顾舟,但仔细一瞧却又能发现他视无聚焦,只是呆滞地盯着某一点。 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幸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一个傻子,还是个又盲又哑的傻子,很容易造成别人心理上的疏忽,从而轻视他的危害。 是不是哑巴楼望不知道,但绝对不是眼盲。因为他注意到,每当仇千邑说话时,幸的眼神都会亮起,好似时刻注意着他的命令。 说是同伴,可观这姿态,更像是主仆。 楼望悄悄勾起顾舟的小指头,示意仇千邑谎话连篇。他没注意到顾舟的另一只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也跟着挠了一下。 楼望对情爱仅限于表层的理解,不知道这一小动作有多令人遐想。 无情者无意识的亲近总能令人欣喜却又无可奈何。顾舟压下心底的怪异,小指轻轻回勾以示明白。 现在还不是时候聊表情意,楼望还无情,他自然也不敢随意撩拨倾诉。顾舟定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对主仆身上。 仇千邑一直注意着他们,但楼望的动作十分隐蔽,他也没看到。 仇千邑笑道:“还是那句话,欢迎你们来做客。还请原谅,幸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倒真让楼望猜对了,他大大方方地瞄了幸一眼,莫名的,他想起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哪里的话。”楼望道:“幸公子很厉害。” 和楼望出去,一般都是由他来和人交流,顾舟负责处理事物便行。他看着仇千邑和楼望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句,久违的勾起曾经的记忆,浅浅一笑。 几分钟后,仇千邑叫来王庆,命他准备桌饭菜款待客人。 楼望问道:“庄主不一起吗?” 仇千邑拒绝道:“我们用过晚膳了,就不用了。” 楼望眸光一闪,道:“看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庄主客气。” 仇千邑茶杯致敬,目送楼望拉着顾舟离开。 他饮下茶水,语调随意:“麻烦了,来的是顾舟和楼望,你我怕是都逃不掉咯。” 幸没有反应,王庆如临大敌,张口就说:“怎么会?我们明明做的那么小心,为了不让人引起注意,都不在一个州抓人了。一个州城就丢一两人,怎么还会引起遥天门的注意。况且那个楼望,不是早就在三十年前死掉了吗?” 第42章 仇千邑懒洋洋的又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就他那个架势,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酒。 仇千邑哪里知道那么多,他也只是个卖命的。但他看了比较开,左右不过一死,反正早晚都得有。 他感慨道:“还挺意外,楼望竟然活着,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我也想知道呢。” 王庆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一边跑一边碎碎念叨:“不能让他们坏了计划,我得赶紧告诉主上。” 室内重新变得安静,只有仇千邑倒水的回音。他似乎不喜这过分的寂静,开始和幸说起话来:“该来的总会来,跟了我这么久,你有没有预料到这一天。” 幸点头。 事实上,他能做出的回应也只有点头和摇头,再多的,就要写出来才行。 仇千邑看着他,突然道:“或许当初我就不应该把你毒哑,现在倒轮到我难受了。你会恨我吗?” 香炉里的檀木“啪”的一声碎成渣,没了焚烧物,带着浓烈香气的白烟也跟着断了。 仇千邑往那儿撇了眼,幸就心领神会地过去,熟练地丢了块檀木香进去,里头又升起袅袅白烟。 他还时刻记得要回答仇千邑的话,用手指沾了点茶水,一笔一画的在桌上写道:“我从未恨过庄主,亦如我的名字。” 幸的名字是仇千邑取的,意味“遇见我,是你此生最大的幸运。” 是一个名字,也是二人羁绊的开始。 仇千邑唇角上扬,他懒洋洋道:“烟太大,我看不清。” 这分明是无理取闹,刚刚烟断过,再加上幸才吹过风让烟淡一点,以修士的目力不可能看不清。 但幸一向无条件的服从和信任仇千邑,他把桌上的水迹擦干净,握上仇千邑搁置在座柄一侧的手,以他的掌心为纸一笔一画的写上。 待他写完,仇千邑笑出声来:“油嘴滑舌。” 第25章 离州 用完膳后,楼望礼貌询问王庆可不可以在庄园转一转。 知道二人身份的王庆嘴角抽搐,碍于主上说先把他们稳住,切记暴露他的身份的命令,只好退一步,放他们去。至于会不会真的让顾舟发现什么,王庆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他们在庄园里四处悠闲走动,来时遇上几名护卫,基本都是毫无灵气的凡人,估计他们也不知道庄园到底是干什么的。 途经一小片竹林,楼望揪了片竹叶,吹上一曲离州小调,还别说,和这景这月甚是相配。 亦有几分“林下光阴无一事,水边窗户有余凉。”的意境。 楼望还挺喜欢这种君子竹,不是因为它的坚挺和高洁,而是因为它的叶子可以用吹曲。 嗯......或许还能用来乘凉。 “除了前庭的湖,也没什么特别了,不知他们把人藏哪了”逛完一圈后,他们又回到那片小竹林。 顾舟看向那片平静的湖水,他也看不出那里有什么东西,但就是隐约感觉不对。 顾舟道:“宁长老应该已经到这了,我们先过去和她会和吧。” 楼望把竹叶插进一团竹叶堆里,假装它还长在那儿。 “那我们现在过去吧。”他抬头看了看天,道:“离州天气还真多变,才过去两个时辰,好像又要下雨了。” 顾舟也觉得惊奇,道:“无事,解决的早,我们还可以买一把伞。” 他们做了告别,在山林里和宁霞汇合,说明内部情况后,一致决定先留在外面看看情况,在天亮之前争取把人带回,查清灵力躁动的原因。 庄园深处,石头围成了一栋栋方格房子,错落有致。中间一棵不大的松树舒展枝叶,根部深扎的黑色土壤如有实质一般一步步顺着树干向上攀爬。没有虫鸣,没有鸟停歇,就连巡逻的护卫经过都没看到那奇怪的黑色泥土。 “哐当” 一块大石头掉到地上,露出背后的一个大洞。原本躁动的泥土如惊弓之鸟的缩回去,好似没有异常过。 被石头墙壁困住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小心翼翼地移开两块石头,他们感受到外头轻柔的微风,通过小洞口看到外头挺拔的松树,一个个强耐住内心的兴奋,不顾形象的从洞里爬出。 逃生的希望,就在眼前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连一向沉稳的萧淮年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离开牢房后,江应泽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拍掉钻洞时蹭上的灰,嗅着鼻尖清晰的草木气息,喟叹道:“自由真好。” 他笑出声:“出了这事,以后出门我都要带十个仆从。第一次靠自己从修士手下逃脱,我可以跟我爹吹十年。” 因为巫遥打断了一根铁栏,那个断指少年将自己的半截手指头捡回来塞进兜里,祈祷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手指重新长回来。 一想道当时被迫受人欺辱,他愤愤地骂道:“去他娘的,我一定要让我爹去惩罚他,敢绑架我们这么多人,我一定要上告仙门,把他十个手指都跺掉。” 没人理会他的豪情壮言,出了院门就有南北两个方向,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往哪里走好。 夜卿提议北上,她依旧拉牵着石头的手。明知对方会用法术,比在场所有人都厉害。可在她眼里,他还是那个会躲在角落里,孱弱到需要人保护,没见过外面世界的人。 夜卿道:“要不试试朝北走,我一向喜欢这个方位,总会给我带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第43章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只能这样赌一把了。 一行人摸着夜色东躲西藏地前行,丝毫不知他们的一切行为都被人能看着眼里。 有王庆在,庄园的一切动静都尽在掌握。仇千邑站在竹林一侧远眺不远处的湖水,他看见那一群无知无畏的小孩们正往那处赶,丝毫不知前方才是真正的深渊。 对他而言,十多岁的少年,不就是一群未及冠小孩吗?这个年纪总是让人充满热情和激昂,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看天空暗淡无光,似乎又要下雨了。离州的天气可真是多变。啊,原本还奢望今天会放晴呢。 不过天气不好也没关系,星星总会存在。视野逐渐开阔,有人惊呼:“看!前面有桥,过了桥我们就能离开这。” “嘘,小点声,别让那群坏人听见。”夜卿竖起根手指放在嘴边,随后洋洋得意道:“看,听我的准备没错,北边就是出路。” 江应泽笑道:“那你还挺神的。”夜卿昂首挺胸,看上去骄傲极了。她甩了甩石头的手,问道:“怎样?我厉不厉害?” 石头:“厉害。” 他的低头看见了朵白色小花,弯腰轻碰其中一片花瓣,柔软的触感反馈到手上,和又冷又硬的石头截然相反,他又瞪大了眼。 “这是花,还有香味呢。”夜卿告诉他,她指了棵树,又指了不远处的湖,说:“这是竹子,那是湖,湖上弯弯的是桥,待会我们要过桥离开,然后你就可以跟我去北州了,那儿更好玩。” 石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哦”了声。 外面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稀奇,一草一木都是从未见过的鲜活原来,石头背后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从没想过出去呢? 原来,树有那么高,花有那么软,天有那么宽阔。 这是一个小窟窿所看不到的,全新的世界。 夜卿一边跑一边跟石头讲解,她的语速有点快,说话含糊不清,但石头还是听得很认真。 巫遥等人在后头见状,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桥在前方,回家的希望似乎触手可及。 瞧啊,他们多天真。 仇千邑想,这是一群被保护的很好的金丝雀,没受过什么大苦大难,以为只要逃出牢房,自由就不远了。 他专门选了这群人,这群天真又富贵的人。 仇千邑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急跑而满脸汗水的小孩们,看着他们望向桥的兴奋,一路上畅通无阻,没人拦他们。 仇千邑陡然道:“遥天门走了?” 左后方的王庆面容半边隐在暗处,他道“还在林子里。” 他顿了顿,接着道:“主上说,今晚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沼泽享受祭品,哪怕和他们正面对。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一条,不能泄露主上。” 该说那人贪生怕死吗?仇千邑觉得不像。早该明白的,他们只是弃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王庆说:“他们上桥了。” 第26章 离州 一句提醒,仇千邑抬起手,空间扭曲中,一把金黄的长弓从虚空中拿出,箭弦是冷冷的白,都闪着细小的光,像极了星河。 他一手握上长弓,一手拉着紧绷的弦,弓上的微光汇聚成箭矢,他瞄准了不远处的桥。 为什么牢房里会有只石头精怪呢? 为什么要抓那么多富商子女,却又任他们逃离? 庄园四处都设有阵法,一个个小阵汇聚成完整的大阵,日夜压制着沼泽。只待有一日摧毁阵眼,狂躁的沼泽会吞食掉安排好的祭品。 一群灵魂纯净,身怀灵根从未入道的少年少女,位于凡人和修士之间,最补的血肉。 “十二星宿箭降娄” 金色的箭矢如流星飞速前进,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直射中了石头的心口。 石头受着惯力往前走了两步,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庞,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他呆滞的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手上还牵着夜卿,百思不得其解。 我怎么……碎了? “石头” 夜卿失生尖叫,她看见石头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掉碎渣,整个人看上去坑坑洼洼的,像她失手打碎的茶壶,一块一块的洒了一地。 夜卿的声音拉了回他的思绪,他忽而想起自己在那个牢房呆的几十年,也见过几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都很讨厌他,石头也就不和他们聊天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最后他们离开了牢房,再也没回来过。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没有被厌恶。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呢,很美好,难怪所有在牢房里的人都很向往。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累。可能要睡很长一段时间,虽然不舍,但或许等他醒来,还是可以和人再看一看这个世界。 去看北州的雪和梅,去闻离州的花,去吃南州的米,总会有机会的。 至少现在,他已经见过花草树木,见过天空云朵,感受过风吹过的清凉,还…… 石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夜卿的手。 还遇到这世上最鲜活的生灵。 他想张开嘴安慰哭泣的人,可他的嘴巴已经碎成渣了,但没事,他还剩一只眼睛。 石头眨了眨眼,细小的石渣因他的动作掉落不少。夜卿看着他温和平静的目光,哭的更用力。 石头有些无奈,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情绪,还挺奇妙的。 第44章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耳畔最后的声响是夜卿的抽涕。后来,哭声也越来越小,石头努力竖起耳朵听,但好像没什么用。世界重新寂静,他好像又变成块石头。 石头的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地上多出了堆石屑。 原来他不是人,是精怪。 萧淮年等人神情复杂,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他们细想。没人看见箭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更坏的情况出现了。 “快跑!桥要榻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这才感受到脚底的震动,纷纷推促着前冲。 “快走!” 巫遥拉了拉夜卿,夜卿咬牙抹泪,胡乱抓了把不知是泥是石的东西揣进腰带,拼命奔跑。 她要活着。 夜卿喘着粗气,她还要带石头去北州看雪。 这是他们之间的诺言。 底下的湖水渐渐变浑浊,红尾锦鲤不知所踪,湖面冒起气泡。 清澈的湖水变成了黑色粘稠的液体,尸腥味飘进鼻腔,令人作呕。一根根白骨横在水面上,头骨也冒了出来,用空洞的眼眶静静地注视着桥上狂奔的人。 “啊!这他娘什么鬼!!!”骤然见到这场景,江随差点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27章 离州 一个小姑娘被吓得瘫软在地,身上一颗东珠滚落湖底,连个泡都没冒就消失不见了。 江随捞起她扛在肩上,强耐住恐慌冷静喝道:“闭眼,我带你出去。” 小姑娘连忙听话闭上眼睛,睫毛上的泪珠颤颤巍巍,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江随的衣襟。 “该死,里头怎么全是死人啊。”江随骂了一声,撇头不在乱看,深吸一口气后就拼命往前冲。 其他人也跟着他一样跑,桥头近在咫尺,却始终到不了对岸。 这座桥似乎无限长,无论怎么狂奔,似乎都只是原地踏步。 “来吧,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吧。” 幽怨的声音从两侧响起,不断的引诱迷途无助的人类跳下桥,来实现他们不甘心的想法。 凭什么你还活着?凭什么你还可以肆意奔跑而我只能被囚禁于此,不见天日。 不知何时,桥体上已经爬满了无数双幽白的鬼手,青紫的指甲扣着,挠出的木屑深深的扎进肉里,但却无知无觉,在桥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爪痕。 鬼手们蠢蠢欲动,见有人注意到自己,欢悦的跳过去。他们体积不大,游走灵活,不过,几秒便抓住了四处乱跳的几人。抓住人的脚踝后,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嘻嘻,抓住你了。” 三四个人被缠住,在原地疯狂挣扎。跺脚、甩手、有的甚至被逼急了直接上手去拉,却在碰到莹白的皮肤后如无实体的穿过。 只能它们碰,别人都摸不着,这是什么鬼道理? 鬼手现在就是缠着他们不让走,但谁叫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很快,被鬼手拉着的人坚持不住,内心的恐惧令他们竟然开始哀求鬼手: “各位大人,有话好说。又不是我害的你们,放我走可好,回去后我定请佛宗送你们一程可好。” “要抓就抓庄园里的人啊,大家都是苦命的,何苦互相为难?。” 可鬼手没有动摇,没有一丝放开的意思。 它们只是手,没有耳朵,当然听不见。 求饶无果,他们又破罐子破摔,直接破口大骂: “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东西,滚回你该呆着地方去。” “为非作歹的东西,替人行凶的伥鬼,难怪你们被困在这里,都是活该。” 都说魂魄鬼怪怕恶人恶语,也不知唾骂会不会吓走它们。 显然也是无用之功,鬼手抓人的力度不减。 求饶声、骂声,此起彼伏。 没多久,一行人全都被鬼手抓住四肢,那个倒霉的断指少年更是被鬼手覆盖,甚至有俩只手扒拉着他的手指,争抢上头的血液。原本准备带回去的半截手指也被掏出来,不知道被哪一只手叼到哪去了。 巫遥觉得自己似乎又变得弱小,她本以为自己力大无穷,上天眷顾,用着一根两米长的披帛打散了不少朝她靠拢的鬼手,奈何寡不敌众,她也被抓住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寸步难行,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桥完完全全的榻了,人,全落进湖里如果这还能称之为“湖”。 他们掉进了沼泽。 第28章 离州 “被沼泽标记过得祭品,哪里逃脱的掉。”仇千邑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着谁:“为什么还不出手?你真的忍心看他们死吗?” 下一瞬,迫人的剑光斩断拦路的树枝劈进沼泽,拽人的鬼手尽数被砍下,怨恨尖锐的叫声响彻云霄,剑光的余威掀起一米高的泥水花。 没有鬼手在底下拉着,他们的下陷速度减慢,周围全是粘腻,充满束缚的液体。数十颗头骨和他们一起漂荡,恶心又吓人。 江随试着抬脚下踏,不料下陷的更深,巫遥连忙制止他:“别动你越挣扎,陷的越快。”她平常爱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书,懂的也多点:“往后躺可以缓解下陷速度。” 其他人纷纷听从躺下,锦衣秀发上全是黑泥,现在他们也顾不上这些,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喘息。 被粘稠的液体包裹着的感觉并不好受,腐臭的尸味几乎冲进头脑。一想到里头死了不少人,和尸体泡在一处,他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45章 这辈子都不会有比这更大的坎了。 刚刚那道剑光所有人都看见了。有人来救他们了,想着出去后,一定要让罪魁祸首好看。 他们兴奋的,热切的看向剑光发出之地,隐隐卓卓的两道人影在山林中并不清晰,但这是目前能救他们的唯一希望。 江随素日里力气本就比同龄人大不少,他还有余力扯开嗓子喊道,声音在山里荡了一圈:“喂 快救我们出去,我们快不行了。” 他听着好像还可以再撑一会,但人之常情,没人会想在这种地方多呆一会。 那两人没动,其中一个好像还在涂涂写写着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还不来啊”,江随略有不满地嘟囔:“再不过来我就要去魂渡河投胎了,下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投胎到一个富贵家人。” 世人皆知魂渡河独立于十四州和荒芜之地的神秘地域,魂魄皈依之地。每逢清明祭日,常有人祭拜逝者,愿其投个好胎,顺便散点功德给家里人,庇护一生平安富贵。 具体能不能散功德,还没证实过。 “难不成是路过?”巫遥眯起眼,经过这一遭她的目力要比之前好很多,光看身影,她觉得像极了和十一在芙蓉浦遇到那两位修士。 “再等等吧,可能被其他事耽搁了。”,她道:“我相信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种认识。如果真的是那两位,不会见死不救,他们心里有十四州。 “再等等吧。”巫遥重复道。 顾舟画好了一道符纹,他数过沼泽里的人,还差最后一个没画,他道:“先救人吧。” 刹那间,寂静的山林窜出数道人影,几把飞剑穿云而出,像极了流星划过,剑上缠着的白绫细长如蛇,约莫数十米,两端各缠着一把飞剑。 飞剑带着白绫游走沼泽,灵活的绕上少年们的手脚,另有两把剑斩断顽强的鬼手,挑开碍事的头骨,开辟出了一片空地。 遽尔,剑升空,白绫将沼泽里的人连贯拔出,浩浩荡荡地挂一窜人返回密林。 到嘴的猎物逃脱,沼泽如有生命般的发出“轰轰"怒吼。 沼泽中心突然出现漩涡,整片的黑水泥搅动,逐渐露出底下的祭坛。 莹白的虚影一个接一个的爬出祭坛,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致的空洞麻木。 这都是人的三魂七魄。 死去的灵魂没有去往魂渡河,而是被封存在祭坛下,成为了沼泽的帮凶。 “轰” 沼泽发出巨响,命令亡魂为它抓回猎物。 亡魂们得到命令,接连飘上空,虚实不定的手稳稳捉主人的肉体。 几乎每个被标记过的猎物都被抓住了小腿和手臂。亡魂的数量远多于人,它们没有重量,哪怕全部压在一个人身上也会被带走。 所以它们留下一个亡魂抓住一个猎物,余下的则紧握同伴的脚,一个接一个,末端陷进沼泽深处的祭坛,形成一条条绳,与飞剑白绫对峙。 开路的两把剑急忙砍下,亡魂身影晃动一瞬,依旧没放手。 绳太多,亡魂太多,剑太少。 这似乎作用不大。 一只手被白绫拽着,另一支腿又被拉着,身体被外力扯向两侧,仿佛硬要将人撕成两半。 夜卿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顾舟换好了最后一道符纹,和楼望对视一眼,默契的朝沼泽上空飞去。 一人被挥剑斩断亡魂绳,一人快速的将刚画好的符纸贴上被困者。 首段的亡魂五指覆上一层冰,它一用力,手就碎成了渣,从根源上断开了亡魂绳。 符纸贴到巫遥身上不久,原本还粘附在衣服上的黑泥土像遇到天的一样,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往下跳。 她惊奇地看着这群像虫子一样的东西,想到刚刚自己身上全是这种东西,心里忍不了又泛上一阵恶心,在看其他人的表情,估计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 不知道是谁创造的玩意儿,尽害人。 顾舟捻住一块准备往一下跳的黑泥土,原本活蹦乱跳的黑泥土在他手上安分守己,动都不动一下。端详一番后,顾舟微微蹙眉,略微嫌弃地丢下。 和他猜的没错,这东西会追踪和隐蔽,可能还无处不在。如果真的把人直接带到地上,估计一落地就被追踪到,没多久就会重新被吞了。 十四州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东西?看着像活的,可气息却是死气沉沉。充满了怨气,可能已经吞了不少人。 白绫没了阻力,急忙捆着人往的山林飞。刚前进几米,一把刀如鬼魅猝然飞来,狠狠地斩向白绫。 白绫反应过来,刚想抽出一段拍开,顾舟就已经握着剑柄把它甩出去。 刀差点被甩进沼泽,它刚忙稳住,绕了一圈重新飞回庄园。 虽然及时制止,但白绫中间被砍的地方前后即将断开,而他们离地面还有十多米。 这显然是不太安全的。 顾舟想了想,他手指朝巫遥的披帛一勾,嫩黄的披帛立刻抬起身,像蛇一样顺着巫遥的手臂游走。 巫遥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她意识到这是对面的修士是在操控,便安下心,稀罕地看着自己的披帛。 第29章 离州 披帛爬到白绫边,昂着首段用中间部分将前后断裂处紧紧捆好。它的首段像蛇头一样懒洋洋地搭在白绫身上,无声的催促白绫快走。 第46章 白绫重新飞起,等它带着一行人落地,披帛才爬回巫遥的手臂两侧静止不动,仿佛和刚刚不是同一条。 偷袭人的刀重新回到幸手上,他凌空而起,身形灵敏,手中刀划破天长空,风声呼啸。 他没和顾舟硬碰硬,而是将刀体刺向楼望。 楼望冷笑一声,霜寒剑铮鸣出鞘。他轻松挥剑躲过这一击,幸的刀落了空。 感受到霜寒剑灵兴奋的情绪,楼望拍了拍它,然后和迎面而来的幸提剑而上。 夜色昏暗,刀与剑迸出的火花成了唯一的颜色。 幸的招式是很莽,有种不顾生命也要砍上一刀的疯狂。楼望刚复生没多久,体内筋脉太久没有灵力游走,一时竟和他打了个不分上下。 楼望扭了扭有点麻的手腕,心想,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幸的力气大,一言不发逮到机会就砍上了,难缠得很。 楼望看见幸的胸膛呼吸起伏大,寻思他应当也是累的,但下手的力度却半分不减。 又一次碰撞,他们周围的草木都已凝上一层冰霜,大片大片晶莹的霜花折射出剑的火花,地上全是被风硬生吹折的绿叶。 幸横向劈刀,强劲的大风吹碎一朵脆弱的霜花,冰块没入土中化成了水。 正当他们打的激烈时,一道危险的视线袭上他背后。 楼望挥开幸猛然回头。 隔着百米距离,他看见竹林里的庄主,他突然觉得庄主的气质很奇怪。 有恨,还有极致的悲凉和自我厌弃。 楼望也不知自己怎会这么认为,但不过一秒,庄主脸上重新扬起笑容。 仇千邑轻念:“今日……可是我生辰呢。” 苍白的手指勾紧箭弦,手背上青筋凸起。 风声潇潇,叶落满地,幸后退躲到一处。 星宿神弓是天赐的礼物,它与仇千邑灵魂相绑。 他的生辰八字,即是星宿神弓力量的寄存。 “向天请愿,十二星宿箭大梁!” 天上群星闪耀,橘红色的一线星光破开云雾,九天之上的神使响应人间的召唤,降临凡尘。 金色的箭矢带着橘红的星宿虚影划破天际。平地冒出一道道土刺,巨牛呼出的鼻息吹倒一地青草,它踏着土刺腾空奔跑,尖锐的牛角指着楼望,呼啸着想要搅碎一切。 这不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楼望握紧了剑。 “飞霜!” 顾舟飞驰而来,他强硬地夺过霜寒剑,用力将未回过神的楼望推到一处。做完这一切,巨牛近在咫尺。 顾舟丝毫不慌,他举起霜寒剑,没有回应剑灵亲昵的问好,眼神一凛,冷冷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星宿虚影。 顾舟不带剑,但不代表他不会用剑。 “砰” 霜寒剑撞上牛角,箭矢擦身而过,橘红色的巨牛在空中绕了半圈,生气地晃晃脑袋,重新奔向顾舟。 另一边,楼望转身,唤出望舟用力一扇,狂风与狂风相互碰撞,呼呼地卷起半地泥埃。两方左右争执,风力逐渐减小。 偷袭不成,幸连忙后退,躲过扫面而来的折扇。 扇面边缘金光暗浮,轻松割一截树枝,切面平整。 这么难缠,那就不给你近身的机会。 折扇如有自我意识,一步步打在身上,扇缘不断尝试划向颈侧,幸不得不防守。 折扇比刀灵活。 这一次,被纠缠的人变成了幸。 幸不堪其扰,他意识到折扇是被楼望操纵的,挥刀砍向旁边的一棵松树,刀身一挑,松树挡在折扇面前。幸趁机跳到松树上面,几次跳跃就来到楼望面前,重刀直直劈向楼望。 楼望本就警惕幸的动作,见他跳到松树上,瞬间明白了对方想做的事,心里早有准备。 楼望将全身灵力汇聚到脚部,趁幸过来时他扭身甩过,右脚用力踢向幸。 幸一时不察被击中腰侧,刀的落向一歪,在地上留出到深深的勾壑。 落地后,幸没在纠缠,他毫不犹豫地召出道风,疾速朝仇千邑过去。 幸的离开得以让楼望松口气,他拿好折扇,回头看去。 只见顾舟右手半抬,头上戴着的幂篱不知何时丢了踪影,银辉长发露出,好似藏满星光。月亮也露出一角,俊美的面容如神祗降临。 没有剑试,没有口诀,就那么一挥。 山川寂静,风声停歇。厚积的云层遮住了星辰唯银月依旧。 举剑的手落下,飞驰的箭矢头尾分离,落地化灰。星宿虚影一分为二,变作点点星光重归天际。余末的剑气劈向蠢蠢欲动的沼泽,激起十米泥花,黑红的祭坛多出了道裂痕,减少了亡魂的出入,使飞花宗的人得以喘气。 一剑定山河,一剑破鸿蒙。 这便是……当今最上乘。 自己和师尊的距离还很远,楼望想,他还需努力。 顾舟持剑转身,目光平淡。 幸站在仇千邑一旁,左手搭在他腰上。仇千邑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清晰的感觉到五脏六腑的损伤,脑海里翻江倒海的疼痛。 星宿神弓威力过强,每次射出的都是用他的魂魄碎片。 仇千邑晃了荒头,想清醒点。 可还是痛,他干脆封闭触感,将一切疼痛抛之脑后。隔着百米的距离,他嘴角喻着漫不经心地笑,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道:“回见,仙君。” 第47章 幸扯下深蓝香囊丢下,地面瞬间覆盖呈粘稠的黑液,如有意识的攀上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吞噬。 楼望召剑刺去,利剑穿过粘液,却砍到一片虚无。 让他们逃走了。 楼望无不可惜的想。 他用霜寒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折扇被他别在腰处,竟瞧着和步家少主还有着几分凌乱的杂修相。 沼泽那由于顾舟的助力,出来的亡魂都被打压回去,宁霞连忙用符纸镇压祭坛,暂时封印住源源不断地亡魂。 沼泽重归平静,只有偶尔荡出岸上了泥水彰显它无能的愤怒。 第30章 离州 宁霞深知符纸并不能压制太久,沼泽终将会溢出。 要么重新再庄园里布置大大小小的阵法,要么从根源上摧毁。 前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用第二种方法。 这种沼泽祭坛她闻所未闻,而且看里头的亡魂数量,估计也是死了不少人,可飞花宗却从未发现过,还真是……。 宁霞的目光不由扫向顾舟,想看他怎么做。 顾舟似乎没注意,微微皱眉,视线追随着楼望。 楼望感受到自家师尊的凝视,不解地歪头,然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 楼望投降了,他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粒黑色的丹药,往嘴里一丢,生咽地吞下去。 这要是出发前师尊塞给他的。 他现在经脉还很脆弱,非必要不要动用灵力,如果用了,就必须吃一颗这种快苦死人的药。 楼望不嗜甜,可他也不爱吃苦。虽然他觉得即便使用灵力也没太大感觉,但师尊紧张,一皱眉,他就乖乖听话了,苦点算了。 楼望偷偷吸了口风,正准备吸第二口,一坛酒就出现在面前。 是桃花醉,来的正及时。 他扯了开封纸,毫不客气地饮下一大口,嘴里的苦涩瞬间冲淡不少,比吸风有效多了。 半坛下肚,不见酔意。楼望把封纸盖上,瞅了眼顾舟,问:“师尊,要来点吗?” 顾舟摆手不要,楼望就头一仰把剩下的半坛全部喝掉。酒坛给他丢进沼泽,瞬间就被淹没了。 这东西还真是凶残,什么都吃,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顾舟也觉得就这么放着不好,他双手结出复杂的法印,空气中突然涌现出一道巨大的金色符文,直直扑进沼泽。 金色的符文死死压在沼泽上方,沼泽发出一声怒吼,却连一点泥水都翻不起来。 至于如何摧毁,恐怕还是要找到逃跑的二人,不知道他们身上还会不会有和沼泽有关的物品。 见顾舟过来,飞花宗的明弟子满脸激动到通红,齐声响亮道:“见过仙君。” 关于仙君的赫赫之功,他们从小听到大,如今能有一面之缘,已是极大的荣幸。 一个直在传说里出现的人站在眼前,飞花宗的子弟都恨不得了凑到顾舟身上,但碍于仙君气质过分清冷威严,叫人心怀敬畏,不敢靠近。 宁霞带着被救的十几人过来,他们刚刚听见了飞花宗的人喊: “仙君”,并意识到眼前人就是十四州的守护神,一想到自己身上贴着的是仙君亲手画的符纸,一个个捧着符纸说要当传家宝,谢谢仙君恩赐。 楼望靠着一棵树,仿佛格格不入。顾舟一直注意着,他牵起楼望的手拉到他们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子,楼望今日能救下你们,他功不可没。” 众人:“!” 他们是好奇这能与仙君如此亲昵的人是谁,但从没想到竟然是楼望,那个早已死去的人。 就这么说出来没事吗? 与宁霞关系最好的女弟子问她:“师尊,是不是当初一见面你就知道那人就是楼剑尊?您竟然不告诉我们。” 宁霞无言以对: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们呢。 即便如此,初见时的惊讶过去,却依旧很令人不可思议。 死在三十年前的人现在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宁霞没参加当年荆州的战争,不了解具体详情,但也得得知顾仙君遭人毒手,寸步难行。是其弟子楼望以魂祭剑,血洗荒族。最后魂魄尽灭,尸身被顾舟带走。 宁霞还曾感慨楼望大义,舍己为人,遥天门师徒皆为英雄。 没成想……究竟是谣言,还是顾仙君使了什么法子,把离开的人重新带回人间。 宁霞一脸复杂地朝楼望致谢,“今夜也多亏楼剑尊相助,飞花宗感激不尽。” 本以为楼望回归的消息自己只能藏进肚子,结果顾仙君直接明示,看那架头,恨不得广为人知。 再看仙君介绍徒弟时语调平静温和,极黑的眸底盛满了一汪春水,倒真是师徒情深。 在所有人都在独自惊讶时,一道惊叹显得格外响亮,“楼望剑尊?是我认识的那位吗?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楼剑尊?” 江随敲了下江映泽的头,笑道:“废话,天底下姓楼的剑尊不就一位,不然还能是谁?” 江映泽也明白自己的话有多傻,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敬仰的目光不离楼望。 他是南州人,早些年他爹在荆州做生意,也赚得一点小钱,刚准备在那安顿下来,不料荒族来犯,他不得不舍弃店铺逃离。 关键时刻,楼剑尊的“一剑霜寒十四州”击退了荒族,保护了一州的人,也保护了他爹的店铺,这才让他们有现在的荣华富贵。 第48章 当年的事迹他从他爹嘴里听了几十遍,比起顾仙君,他更敬佩楼剑尊。 江映泽开心得很,这一日虽然凶险,但性命无忧,还见到了楼剑尊,不失为一趟奇妙的旅程。 宁霞接了到传讯符,时不时应上几声,毕了,她道:“顾仙君,佛宗的戒嗔法师恰好在离州,两个时辰后便到。” 在看到沼泽里有滞留人间的亡魂,顾舟立马让宁霞找佛宗的法师先来,帮忙超度。 所以不甚清楚亡魂和沼泽的关系,长期滞留人间,对逝者本身的魂魄也是一种折磨。 楼望一直知道,师尊骨子里是一个温柔的人,不像他,做事全凭心意。 楼望道:“不知道那两人跑哪了,留着也是个隐患。” 顾舟划过一抹凉意,“人在这,自然不会跑太远。” 楼望意有所会的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大难不死,正庆幸着的十几个少年,道:“确实,看庄主的性子,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顾舟又道:“沼泽需要有人守着。” 楼望说:“让我来吧。” 顾舟不同意了,他竖几根手指,提醒道:“你忘了我们定下的条件了吗?” 楼望当然记得,他道:“遇事不可冲动,不可擅自行动,时刻跟着师尊。” 他念一句,顾舟跟着点头一次。 楼望说完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第三条,他认错态度良好,“师尊我错了,我不该食言的。” 顾舟冷峻的面容微微泄出一丝笑意,他道:“不如现在就等着,也好后顾无忧。” 第31章 离州 山野重归静谧,萤火虫闪着微光从草底钻出,稀疏地到处飞荡。 忽然,梧桐树下出现一汪黑水,四朵白花迅速枯萎。 幸扶着仇千邑出来,惊扰一片萤火虫逃窜。 仇千邑嘴角残留一道血迹,他努力平复从沼泽里出来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他抹掉嘴角的血,自嘲道:“还真是狼狈,看来我离死亡又进一步了。” 幸弯腰背起他,目光转了一圈后锁定某一方向前进。仇千邑懒懒地靠在他肩上,呼出的吐息喷洒在幸颈侧的皮肤,肉眼可见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仇千邑上手一刮,颗粒异感分明,他毫不掩饰地笑出声,随后故意把鼻子对着那一块,看幸依旧沉稳地抬脚、迈步。 闹了会,仇千邑道:“别做无用功,我们也逃不了的。” 明知幸无法回答他,可仇千邑还是想说说话,现在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能听了。 仇千邑道:“在选择来离州时,我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干了很多坏事,杀了很多人,我的骨肉早已烂透,但还是不甘心。” 他似乎是讲给幸听,又像是讲给自己听。 “明明曾经我也志存高远,握瑜怀瑾,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仇千邑忘了,他眯着眼,回想自己的一生。 仇千邑出生在一个不大的村子里,爹娘恩爱,为人善良。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查出了灵根,资质上佳。辞家离去前,娘亲给他在佛前上香,愿他一生平安无忧;父亲为他准备盘缠,逢人便夸口炫耀自己的儿子要做仙人了。 他顺利的拜宗入道,度过了一段虽然艰苦但却充实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他被一个长老之子看上,誓死不从。 然后……然后什么? 是家破人亡,名誉尽毁,从此一落千丈。 那个长老之子放火烧死了他家,还有他的爹娘,就连香台上一个铜佛像都被烧成一滩水。 这似乎只是个意外,连邻居也是这么以为的,前去了解详情的弟子也为了巴结长老之子而草草了事。 他只剩一个人了。 权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可以随意杀人,全身而退。可以毁人清誉还大把人相信。 仇千邑痛苦地想,分明是别人的错,为何最后被嘲笑,被贬低的是他。 后来有人找上他,愿意给予他权力和武力,代价是要永远听话,完全服从命令。 仇千邑同意了。 他得到了一把星宿神弓,并于之灵魂相绑。星宿神弓很强,它不愧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但射出去的每一箭,都是从仇千邑魂魄上割裂的。但没关系,只要够强就行。 他用金色的箭矢贯穿了那个长老之子的头颅,那人连个字都没说就倒在地上,眼睛瞪的老大,血一点一点从他脑袋上的洞流出。周围所有人都在惊恐的看着他,胆战心惊的害怕下一箭射中的是自己。 仇千邑也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地放声大笑,像一个疯子。 大仇得报,他认了人,没管后面的事是怎么解决的,顺利离开了宗门。 星宿神弓是力量,是权力的象征。 主上赐予了他很多,其中就包括压人一头的权利。以前瞧不起他的人,现在都必须看他脸色行事。这种感觉如蚀骨之毒,躲不掉,甩不掉。 权力是把双刃剑,它伤害别人同时也刺伤了自己,可仇千邑就是舍不得。 他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像沼泽将他拉下。 仇千邑杀了很多人,大概有一百来个吧。尸身喂给沼泽,魂魄成为仆人。 草菅人命,他活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模样。 这就是代价。 “为什么是离州?为什么选我?”仇千邑问。 第49章 温润如玉的男子唇角上扬,道:“你不觉得离州多点离别才更符合它的名字吗?至于为什么是你……”,男子指了指天 :“命中注定。” 男子又道:“让王庆跟着你吧,你俩也熟,多个照应。” 王庆是主上培养的好手之一,灵力不高,极为忠诚。 是照应还是监守? 仇千邑眼睫半垂:“好。” 人喜欢追味过去,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或抬头看向前方,志存高远。 很可惜,他是前者。 想到这,他眼底泛起恨意。 可他又好迷茫。 恨?他很谁? 是恨一把火烧了他全家的长老之子? 是恨帮他手刃仇人却又推他掉入深渊的主上? 是恨见死不救,操纵一切的天道? 还是恨那个自甘堕落的自己? 他不知道。 仇千邑盯着幸的下颔,狼纹面具挡不住坚挺的面部轮廓。这段路坑坑洼洼的并不好走,可幸背着仇千邑却走得十分平稳。 像四处漂泊的飞鸟找到停靠的大树,难得的,仇千邑感觉到了安稳。他突然想抛弃一切,就这么靠在幸身上,由着他背着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坡路。初见时及腰的小孩,现在已经可以背着他行走山野了,还真是时光飞逝。 仇千邑扶上幸的脸颊,掌心上有着冰冷的面具和温热的皮肉,面具的边缘挤压着手心的纹路,硌得慌。 他将他的面具取了下来,久不见光的皮肤白皙光滑,鼻梁处还有一道可笑的分界线。 幸的脚步停住,他疑惑地看着仇千邑,脸上的肤色略有不同,像一头吻部花白的黑狼。 仇千邑没忍住,戳了下幸的脸,失声笑了起来。 他的性子就这样,待不了一分的安宁,哪怕给人背着也要闹腾。 幸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仇千邑凝视那条直线,片刻后,他道:“我好像从未见你笑过。” 他眨了眨眼,道:“笑一个吧,就当是为了我。” 幸听话地将嘴角向两边扯,笑容僵硬生涩。 仇千邑毫不留情地评价:“好丑。” 他叹气 ,把面具丢到一旁,安安分分趴的回去,额头抵着幸肩膀,垂下的两条腿在手臂弯下晃动。 被惊吓的萤火虫发现没有危险,一个接一个的飞出。屁股上的小灯笼一闪一闪的,四处结伴寻偶。 “春日都还有那么多萤火虫,到了夏还得了。” 几只萤火虫跟着仇千邑,这里人迹罕至,这种脆弱的小东西生命短暂,没见过人,也不怕人。 仇千邑决心要让它们知道人心险恶,捞一只离他最近的小东西,趁它没反应过来猛吹口气,直接把那只可怜的萤火虫吹了东倒西歪,吓得其他萤火虫上下惊慌乱跑,发现无事发生后重新悠闲飘荡。 仇千邑笑吟吟道:“你瞧它们,胆真小。” 他本想笑大声点,幸不能讲话,山林太寂静,仇千邑不喜欢,只能由他打破了。 奈何身体不适,刚刚的一口气就吹的他够呛,退一步也成。 -------------------- 该说不说,我还挺喜欢这一对的。 第32章 离州 仇千邑手贴上幸的颈部动脉这是一个极具威胁的动作,但幸没躲,仇千邑的力度也很轻。 脉搏的跳动平白得让他觉得安宁,鼻间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沉闷的檀木香截然不同,很好闻。 就是太淡了,仇千邑仿佛又闻到自己灵魂的恶臭,在每一次使用十二星宿箭后越发强烈。 “你怕吗?”,仇千邑道:“要么死于仙家剑下,要么葬在沼泽,都不是什么好死法。” 幸摇摇头,他想伸手写字,可背上还背着个仇千邑,腾不出手来,只得早快干净的空地,用风卷来新鲜绿叶。幸蹲下去用袖子擦掉叶上的雨珠,轻轻把仇千邑放下,自己则毫不在意的坐在腐烂的枯叶上。 仇千邑摊开手掌,幸顿时了明。当指尖碰到掌心时,一笔一划写下的字像毛笔一样直挠人心。 幸写道:“无论庄主在哪,我都会跟着。” 这话说的。 仇千邑心情顿时变好,“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也是种孽缘了。” 幸纠正道:“良缘。” 仇千邑愣神一秒,打着哈哈:“真不后悔?你这良缘可是要搭上命的。” 幸也笑了,这回生动多了。他低着头认真地写下:“我从未后悔,就如我的名字一样。我的灵魂,我的全部,只在遇见你的时候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仇千邑收敛笑意,他抓住幸未及时抽去的手指,是温热的,指腹上有的常年握剑练出的茧子。 无任何何时何地,幸总会坚定的选择他,无条件的相信,直白又单纯的话语总能准确地击中他心里如萤火虫般脆弱的一部分。不管是肺腑之言还是别有用心,他都爱听。 王庆是主上的人,幸是他的人。 微弱的萤火映入幸眼里,好似漫天星河坠入其中。仇千邑嗓音平静:“我也不后悔跟着主上,他帮我,我便愿意为他死。” 如果时间倒流,他依旧会接过星宿神弓,手刃仇人,哪怕知道余生都要为此被控制。 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你呢?”,仇千邑问:“为什么选择我?我不是你唯一的出处。” 第50章 幸想起儿时破旧寺庙里的金佛,瘸脚的老人用八卦盘为他算下一卦,庙外是如现在一般的黑夜。 幸道:“天命。” 仇千邑不信天,他爹娘常年供佛,最后不也都死于人的贪欲,一把大火烧尽所有。 他只信自己,可是事实又说,星宿神弓是天命,幸也是,他遭遇的一切也是。 天好像无处不在,无形的双手操纵着每一个人的命运,每个人生都有既定的结果,人存在的意义在哪? 仇千邑仰头靠在树干上,又要下雨了,可他们好像都没带伞。 他拍着幸的手背,道:“睡会吧,沼泽隐匿的气息还能持续一段时间,逃也没用,倒不如养精蓄锐。” 幸点头,挨着仇千邑睡在同一棵树下,双目乖乖闭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瞧着听话极了。 仇千邑无声笑笑,出神地望天发呆,不一会便阖了眼,呼吸逐渐平稳。 -------------------- 这章先发,下一章就交代一下幸的背景。 第33章 离州 “嘿!哪来的野孩子,你爹娘没告诉你不能偷人东西吗?赶紧走,不然我就打人了。” 中年男人提着一个瘦小的孩子丢出店,男孩受力滚了两圈,停一下后躺在地上呆滞地看着蓝天,嘴角残留几粒点心渣。 街道上的行人指指点点,自以为小声的议论: “这小孩又来偷吃了,他爹娘不给饭吃吗?” “没爹没娘,哪来的饭啊。不过一个野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在这晃悠好几天了。” “啊?那他住哪?” 一人朝山撅嘴:“喏,山里的破庙。” “这……有娘生没娘养,也太不负责了吧。而且这小孩瞧着也不聪明,怕不是给遗弃了。啧,真可怜。” 有人戏笑道:“那你养?” 那人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家里有两个就够了,我可养不起。” 周围人都在感慨,男孩不以为意地站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刚准备走,就有一女子叫住他,递着刚从店里买的糕点,道:“真可怜的小孩,来,给你。” 男孩不客气地接过,头也不回的离开街道,背后的议论又响起来了: “没礼貌,姑娘你好心白费了。” “是啊,你怕不是第一次见着小子吧,他就是这样的,难怪他父母不要的他。” 那姑娘挽了挽头发,弯眉浅笑:“没事,我也是可怜他罢了,左右一点小钱,不碍事。” 几人纷纷赞扬她的大方:“哈哈哈,姑娘心真善。” 男孩走了两三里的山路,回到寺庙里。这座破庙是他偶然发现的,百米外还有条河,运气好的话还能捉条鱼来。 拆开油纸,里头包了五块的绿豆饼。一路走来,饼已经有点凉了,外壳又硬又掉渣。 他叼起一块,剩余的包好放在供台,破旧的佛像笑眼眯眯,香火炉里堆满香灰,上百根燃尽的香剩下的红木条笔直的竖在那儿。 这里也曾热闹过,只不过时间冲淡人们的记忆,诚恳的信徒不在往来,如今倒让他占了个便宜。 男孩躺在佛像旁边的稻草堆上,慢慢酣然入睡。 “唉这庙真破,到处都是虫。佛也可怜,连香都没人上了。哎?竟然还有供品?” 梦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男孩眉心紧皱,翻了个身捂住耳朵,刚清净没多久,脸颊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戳。他被迫睁开眼,待视线清明后,入目的场景让他瞳孔瞬间震动。 眼前是一个老头,花白的胡子和头发,脸上的皮肤干瘪枯燥,他嘴啃着一块又硬又渣的绿豆饼,点心渣掉了一地。 男孩急忙推开他跑向供台,打开油纸,一个孤零零的绿豆饼静静地躺在那儿。 如晴天霹雳,男孩明天和后天的粮食几乎全军覆灭。 我的……饼呢? “小子,这边是你供奉给佛祖的啊?味道真不咋地,佛祖不会吃的,我帮他吃了,明天给他几块更好。” 老头咔嚓两下嚼完,砸吧下嘴还想再拿一个,男孩一巴掌拍掉他罪恶的手,怒气冲冲道:“还……给……我。” 他的声音沙哑,好似很久没说过话了。 第34章 离州 老头痛呼一声,瞅了眼手背上的红印,蓦地笑出声:“别那么小气嘛,赶明儿跟我上街,别说三个饼了,三十个我都给你买。” 好话谁不会说,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男孩眼神冰冷,嘴里吐出两字:“骗子。” 他把仅剩的一个绿豆饼包好,死死抱进怀里,坐在稻草堆上也不睡了,目光警惕地看着老头。 “臭小子。”,老头笑骂了声,“要这么防备吗?明天还你就是,没必要。” 男孩不听,依旧我行我素,左耳进右耳出。 老头无奈摊手:“得,你开心就好。” 他起身摸到佛像另一边去,高大的佛像刚好将他全部挡住,免了那小屁孩看见他心烦。 见老头离开,还挑了个地躺下,男孩逐渐放松警惕,睡意姗姗来迟,他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没多久就头一歪,睡着了。 次日早,男孩起床后扫视一圈,无人,那个小偷已经走了。他掏出绿豆饼啃了两口,又重新包好塞回去。 他去百里外的小溪洗了把脸,顺便喝了几口水,尝到一点血腥味,偏头一看,一条半个手臂长的鱼藏在水草里,身上还有几个血洞,伤口边缘的皮肉被水泡的发白,估计是侥幸从哪只野兽嘴里逃脱,但伤口太深,没多久就死掉了。 第51章 他撩起裤腿下水,拇指按进鱼嘴,扒拉掉缠在上面的水草,跨着膝盖深的水走回岸上。 把鱼丢到地上,拣一块平滑的薄石头剖开鱼腹,腥臭的内脏丢到一旁,找了一些枯枝烂叶堆着,熟练地生起火就可以用木枝叉着烤了。 男孩奔波流浪多年,该有的生存能力基本都有,比如烤鱼,比如猎鸟,亦或是偷东西。 没有匕首弓箭,只有一把自制的弹弓。打些小鸟还可以,但若是大一点的野鸡兔子,就只能看运气了。 偶尔饿的狠了,他会上街寻个店铺进去偷吃,因为只是一些不足为道的粮食,最多被撵出店,或者挨一顿打骂。 男孩很聪明,知道如果偷的是贵重的食物,保不准性命会不会留在店里。 有时也靠博人同情获取食物,但他嘴笨,声音也不好听,不会说吉祥话讨人欢喜,再加上有个偷东西的名号挂在身上。日子久了,街上的掌柜每次看到他会叫人防备,路上的行人也不会同情。 到了这时,他就会多走十几里路到另一个镇上,反复循环。 鱼没多久就烤好了,早上只吃了两口饼,他还在长身体,早已饥肠辘辘。 男孩三两下吃完那条不大的鱼,拍拍手捡起地上的鱼内脏,裹成一团被他用作饵料拿去钓鱼了。 估计是所有的运气都耗在白捡条鱼上了,后面的饵料无一例外都被小鱼小虾吃光了,什么都不剩。但能果腹一顿,男孩还算知足,没有太多遗憾的回到庙里。惊讶的是,那个骗子老头又回来了。 本以为老头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庆幸自己把最后一个绿豆饼带在身上,不然又要进别人肚子了。 昨晚太暗,男孩没看清对方样貌,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此人年纪老迈。现在外头光线充足,男孩觉得这个老头没准真的是个骗子。 一身浅灰色道袍,头发胡子打理得一丝不苟,双目明亮清透,不见老态。腰上还绑着个八卦盘,还真真有几分道骨仙风。 但哪一个道骨仙风会偷东西? 那老头还不自知,一开口就破了股仙气,从一个神秘莫测的仙人变成一个自恋又无语的骗子。 “怎?被老朽迷住了?” 男孩可没忘记昨晚的事,张口就问:“饼?” 一个袋子迎面丢来,男孩眼疾手快地接住,老头的声音也随后而到:“不要急嘛,又不是不会还你。喏,三十个绿豆饼,你可数数,我可从不骗人的咧。” 男孩清点了袋子里的绿豆饼,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个。 竟然不是骗子? 他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看男孩脸色和缓,老头想进一步打好关系,忽悠道:“要不要跟着我嘞,可挣钱了,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男孩觉得他像只狐狸,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 男孩本想不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全身上下穷得响叮当,就剩一条烂命,左右也不值钱,便点头应下:“好。” 他话一向很少。 老头“嘶”了声,其实他昨天就想问了,但当时两人气氛不怎么友好,只能作罢,但现在嘛…… 老头道:“你嗓子怎么弄的?跟只乌鸦似的,忒难听了点。” 男孩下意识地摸向喉咙。 大约一年前,他在个镇里接受了一个青年的食物,谁料里头下了毒,一时不查弄坏了嗓子。 男孩回道:“碍事?” 如果碍事,他就不去了。 “不至于。”老头道:“明早跟着我上街,不用你开口,看着就行。” 似乎又怕男孩不信,他又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从不骗人。” 听上去是好差,有饭吃就行。 男孩有没问是干什么,自顾自地走回稻草堆。余光瞥见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香,寻了两块石头把香点好,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他还给佛准备了香火 男孩搞不懂,自己都吃不饱,还管佛。 他没问老头的名,老头也没问过他,总爱喊些什么“小子”、“喂”、“小孩”来叫唤。 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知道是叫谁就行。 第二天一早,老头就带他来街头的巷子口铺了块布就席地而坐,八卦盘压在中央,签筒放在一边。 男孩换了身行头,同样的浅灰长襟袍套着,脑后扎了个小丸子,露出被溪水清洗过白嫩的脸庞,玉雪似的,可爱的紧。 老头是个算命的,他让男孩举着个比他还高的旗子,一个大大的“算”字写在上头。 有人来了,老头就会闭着眼睛碎碎念,时而掐指算,时而看眼八卦盘,几分钟后再让人拿着签筒晃,掉出什么签就是什么签。 样子挺唬人,但是不是真材实料就不知道了。 每次那些人看了签后,大都会眉开眼笑的丢下铜板离开因为掉的基本上都是上签,极少有中签和下签。不是他们手气好,而是签筒里根本就只有两根中签和一根下签。 男孩说:“不是骗人吗?” 可老头说:“我才不骗人,我是在哄人。那些个求签的人心里都门清,街边算卦的没几个有真实力,但他们还是会来。无非就是想抽个上签,讨个自个欢喜,找个自欺欺人的安心,要真有事也轮不上我们,早就上仙门了。” -------------------- 相信大家都猜到了,男孩是幸。至于老头,只能说他的身份有点学问,但不多。还有这一个街边算卦,我小时候就在菜市场遇到过,一堆叔叔阿姨围着一个拿小蜜蜂的男人,找他算卦。上签20,中签10,下签不要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见过。 第52章 第35章 离州 “那下签?”男孩问。 老头揪了揪胡子,道:“那么多上签还掉出来唯一的下签,自个手气不好,怪谁?顶多不收钱。” 老头算命有个规矩,上签三枚铜板,中签一枚,下签不要钱。 他说:“人家运气都这么差了,再收钱,岂不厚道?” 男孩觉得有理,现在他也认为这不是骗人,而是哄人了。 算命的摊子只摆到中午,挣的不多,但一天也有二十多个铜板,可以买好多个绿豆饼了。 老头分给男孩五个铜板,算是他今天的报酬。 男孩第一次拿到钱,放在鼻子闻了下,一股铜锈味,一点都不好闻。玩了一会,他把铜板塞进兜,也没觉得有多稀奇了。 街头还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子,稻草里扎满几十根又红又大的糖葫芦,一个小孩抱着老爷子的大腿,朝自己母亲哭着喊着说“我要吃糖葫芦”。 老爷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也劝道:“看把孩子馋的,我送他一根吧。” 说着就拔下一根,递到小孩眼前。小孩欢呼雀跃地接过,笑容和糖葫芦一样又大又红。 小孩说:“谢谢爷爷。” 老爷子道:“不客气,我就在街头这里卖,下次想吃可以过来。” 孩子的母亲受着人来人往的视线,觉得尴尬,“哎”了一声,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最后还是把钱给了老爷子,拍了下小孩的后脑勺,顺着人流离开了。 老头看着这一幕,转头问:“你要不要吃糖葫芦呀?” 他声音揶揄,很像在捉弄小孩。 男孩没听出里头的意味,只是摇头。这里人太多,他想早点回庙里。 可老头不走,他定在那,一副有大道理的模样,道:“你现在不吃,将来可就瞧不上。” 男孩心说,他现在也瞧不上。那种空有味道没有实感的东西,向来是最无用的。 见男孩无动于衷,老头道:“你现在还是个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而小孩想要的无非就那几样,糖果糕点、稀罕的玩具、爹娘的宠爱。当然,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活着,但等你长大了或许就不一样了。” 老头说:“长大了,贪欲也就大了。要财富又要声望,要风又要雨。有钱人想活的久,想有可以修炼的灵根。而修士又想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物,想要无上的修为。可是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呀?耗尽一生最后什么都没有,两手一拍,哈!只剩几把乱骨。” 老头还是那句话:“你现在不吃,将来可就难以满足了。” 男孩难得说话:“哦。” 这老头又尽讲一些大道理,要干嘛就直说,还真是奇怪。 他怀疑老头以前是个骗子,现在……从骗人变成哄人了。 老头搔了搔脑袋,见劝说不动,直接抓了四枚铜板悄悄塞他,道:“你去买两根,进山了再给我。” 然后强硬的把他推过去。 说白了,老头就是自己想吃,但碍于自己现在的仙风道骨形象,想哄骗男孩去买,可惜男孩油盐不进。 男孩无语,他走到卖糖葫芦的老爷子面前,给他四枚铜板,竖起两根手指。 老爷子心领神会,挑了两串最好看的糖葫芦的给他,还夸了一句“你这小孩真可爱”。 男孩拿着两串糖葫芦跟着老头离开小镇。进山后,老头只拿走了一根。 “今天你第一次干活,这一根糖葫芦算我请你。” 老头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道,也不管他的老牙能不能受的住。 男孩跟着尝了一口,初入口是甜,然后是酸,很奇妙的味道,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的。 两人就这样一边吃糖葫芦,一边上山,籽吐了一路。到了破庙,刚好就吃完了。 照例给佛上三根香,老头就回稻草堆上睡了。 男孩无所事事,他把早上刚换的衣服脱下,穿回自己的破烂衣。叠好后找了快干净的地方放着,明早出去还要穿。 日子就这么过了大半年,不用再挨饿,男孩个子窜不少,竟比老头还要高了。 破庙里的破佛跟着受了半年的香火,也多了分神性,不似曾经的荒凉。 又是一天,今天老头懒得出去,突然叫唤着要吃鱼,自己又不愿意动手。男孩清点了完剩余的铜板,决定从操旧业,下河捞鱼。 许久未来,倒没有一次那么好运。他守在竹篮旁一下午只捞到条巴掌大的小鱼。 或许出去前他也该抽根签,哪怕这签不出意外的是上签。 有总比没有好,男孩顶着落日回了庙,用巴掌大的鱼煮了碗鱼汤给老头,自己则翻了块昨日剩的米糕吃。 老头矫情的很,一边喝一边骂:“你可小气的嘞,连条鱼都不愿给我买,白疼你了。” 男孩睨他一眼,不去理会。 说来也怪,相处大半年,他还从未见过老头吃肉喝酒,今儿倒是头一回。 他听着老头又骂骂咧咧了几句,低头啃食米糕。 “这汤咋没味儿啊,你连盐都舍不得放。” 老头还在骂,然后将鱼啃了个精光,空碗一放安分不了多久就又开始胡言乱语:“小孩,你知道魂渡河吗?它什么魂魄都收,好的、坏的、你的、我的,最后都会进去。” “好人要大富大贵,坏人要贬为畜牲,它掌管一切生灵的下辈子。”老头抹了抹嘴,道:“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来世怎么样是来世的事,肆意过好当下才是最痛快。” 第53章 他总爱讲一些男孩听不懂的话,莫名其妙,不分时机。 老头停住话,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男孩默默的把碗拿起,想去溪边洗一下,不然没多久就会招来很多蚂蚁。 至于魂渡河,他当然知道,不过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等男孩回来,就看到老头在弄八卦盘。 他可宝贝这个八卦盘了,平时都不让人碰一下。 据老头说,他祖上出了位修仙大能,这八卦盘是大能留给家里的庇护,子子代代传下来不知有多少年历史,如今传到他这一代,自然是宝贝的,平时不摸两下心里都不安稳。 男孩虽没见过修士,但知道那些能上天入地的人家里怎么会如此落魄。修士寿命如此之长,又怎会看着子孙后人艰苦讨生。 他觉得老头在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小子,我给你算一卦吧。”老头突然道。 男孩不解,老头可真是善变,上一秒还在怒斥他狼子野心,下一秒就一脸平静地摆盘起卦,他又不需要讨欢喜。 他摇摇头,觉得浪费时间。老头却固执地要他坐下,手拉着他硬是摁到地上。 和往常一样,掐算、看盘、抽签,装满上签的木筒递给他,在摇晃过后掉出根签子到地上。 男孩拾起签子,是根中签。 “过往云烟,独留风之痕。” 这根签……男孩没见过。签筒里总共就两根中签,他都记得。男孩怀疑是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一根,好让出上签的机会少一点,看的真切些。 男孩不以为意,老头却直直叹气,他调转八卦盘,指引未来。 “明日巳时,街头会有一辆黑马拉着的红木马车,拦住它,里头的人就是你的贵人。剩下的……就看命了。” 男孩沉默,他不谱世,却在某些方面有着也野兽般的直觉。 他拉住老头的手,老头却一把甩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 “我这次……是算对了,还是算错。” 他又哭又笑,看着怪异极了。 男孩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动作,生疏地鞠了个躬,上了三柱香。 六根香慢悠悠地烧着,一节接一节的断成灰,坐在破旧高台上的佛像笑看着底下的芸芸众生,不知有没有听见老头的呢喃。 老头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死的平静安详。 平时梳理整齐的胡子乱做一团,那张吵闹的嘴闭着,唇角上扬,死前可能还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人的生命短暂,总有一天要回到土里。死亡是迟早的事,但每一次的死亡,总是那么突然。 男孩依旧沉默,没太多突如其来的伤感。他把老头埋在破庙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老头生前最喜欢在那里乘凉,时常念叨着晦涩的经文,天花乱坠地吹嘘自己的见闻。 梧桐树下多了个小土包,葬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头。 佛像底下还藏有许多贡香,都是老头买的。 男孩抽出三根给老头点上,余下的七八十根全给佛用着了。 他本想再给老头一块绿豆饼,但转念一想,反正他也吃不到,还不如留给自己。 于是他给了老头留了一块快发霉的米糕,就摆在香的下边。 香火弥漫,他最后收拾了下东西,踏出了破庙的门槛。佛笑看着他离开,老头默不做声,但能看见梧桐树上的叶子在抖,就当是和过往告别。 寻找下山的路去了镇,挺多人认出了这个常在算命老头身边的小孩,侧目扫了眼便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 今天来的晚,原本他们摆卦的地方已经多了一个卖女红的小摊,他只好寻一个既不会打扰人做生意,又不显眼的地方蹲着。 有个眼尖的常客注意到他,走上去凑到男孩身边。见老头不在,位置又给占了,打趣道:“今晚来的晚,怕不是都睡过头了。还有那个算命的老先生,怎不见人?” 男孩没回,他也习以为常。但是看这个小孩长的粉雕玉琢,总想逗弄几句,能开口讲话就更好。 平日那个老先生看得紧,总不让人和他接触,今儿可得趁机逗逗。 常客道:“老先生早把你卖给我了,你跟我走,刚好跟我儿子作个伴,以后也不用跟着出来摆摊,还可以多睡会懒觉,多好。” 男孩的手倏然握紧:“骗人。” 声音沙哑难听。 常客的神情顿时变的古怪,他拂了拂袖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男孩,唾弃道:“难怪从不开口说话,原来是个乌鸦嗓,有够晦气的。不晓得有没有病,会不会传染给我。” 男孩没有理会,像个呆头鹅蹲在地上,任凭周围如何吵闹都无动于衷。 街头传来马匹嘶鸣,一辆红色马车驶入眼帘,周围行人纷纷避让。有人挤到男孩,他这才恍然回神,奋力拨开退让的人群往前冲,惊起一片骂声: “谁呀,不看路啊。” “哎你这小顽童,不怕被车撞瘸脚啊。” 男孩充耳不闻,驱车马夫呦喝着“退开”,马鞭都快甩到他身上,男孩还是跑到马车前拦下。 高大的黑马被吓了一跳,扭着脖子想走,鼻子呼出的热气喷到男孩脸上,吹得他闭眼。 车夫连忙安抚受惊的马儿,待黑马平静下来,他恶言厉语地道:“哪来的小子?命都不要了,还不快滚!” 第54章 男孩看着马车,他想起那句签语。垂死的老头为他算了最后一卦,八卦盘说,红木马车里的人是他未来的路。 他走到马车旁,对着紧闭的帘幕出声道:“求您收留我,我可以干任何事。” 他从没求过人,就连跟着老头都是对方先邀请的。 他嘴巴笨,不懂得怎么夸人,不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长处,不懂得如何求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像一把未开刃的刀,指哪砍哪。 男孩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绕到马车边去骚扰车内的贵人。车夫怕主子责怪,甩起马鞭示威性的拍在地上,怒喝道:“叫你走还不走,别逼我下来撵你。” 街道两侧围满了人,他们三五成群报臂看戏,也有不忍心看到男孩被打得,想上去拉,被同伴制止。 “你不要命了?不怕人家以为这是你家小孩而迁怒你吗?” “可是,他还那么小,要是被打了落下病根怎么办?” “他是你家的?管那么多做甚?收收你的善心吧,是他自己不愿走,怪不了谁。” 没有一个人上前,生怕引起贵人注意,惹恼了人家。 “求您。” 男孩依旧是那两个字,固执地望着上头,粗麻布的衣角沾了不少的泥,脑后的小丸子也没扎好,左边大右边小的,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是干净点。 他相信老头说的话,车里的人会带他走,并给予一个归属。 终于,在男孩执着的等待下,一根修长的手指撩开帘幕,隐隐露出半张姣好的面容。 “上来。” 得到允许,男孩在车夫震惊的目光下麻利地爬上马车,遮风的帘子掀起又落下,将外头的喧哗尽数隔离。 他跪在马车主人的面前,是家里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长靴和桌脚,地上垫着柔软的毛毯,算不上多奢华,至少跪着不痛。 -------------------- 拜拜老头www,其实我觉得他很难评价,就是有种莫名的遗憾…(后面会再次出现在别人口中) 第36章 离州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我要你何用?还不如养条狗实在。” 马车主人的声音低沉好听,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扎人。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男孩似乎只会说这句话,在他看来,这就是最好的保证。 “任何事,包括杀人放火?” 男孩认真回答:“包括。” 视线里的黑靴动了动,勾起男孩的脸上抬,视角转动,他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眸。 仇千邑端详他的脸,白嫩干净,虽然有点瘦,但不难看出日后的好模样。 男孩眼神平静,好似逆来顺受,任人揉捏。仇千邑又点向他眉心,探出了灵根,资质上乘,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他放下脚,袖袍在桌上挥过,一杯酒悄然出现。 “你的决心听上去很坚定。”仇千邑道,他的手指敲了敲杯壁,声线缒绻:“上好的金乌涎,没喝过吧?今天你有口福了,不过……” 他把酒推到男孩跟前:“不过里头有毒。” 仇千邑看见男孩面不改色,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地笑一声,慢悠悠地补充道:“放心,死不了。只会把你变成个哑巴,反正你这嗓子不要也罢。再说了,替我做事,连这点有勇气都没有,你也可以出去了。” 闻言,男孩没有犹豫,拿起酒杯在仇千邑满意的目光里一饮而尽。 如岩浆穿过喉咙,将血肉燃烧殆尽,将一切都毁灭掉。 岩浆一路流到肠胃,最后却是温热的。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全身反而暖烘烘的,连一些陈年旧伤都给他治好了,很舒服。 男孩尝试张嘴说话,却只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啊……啊”。 老头偶尔也会调侃他几句“小哑巴”,现在真成了个哑巴,男孩也觉得无所谓,他只要有个归处就行。 男孩磕了个头,表明自己的忠心。 从今往后他的身心和灵魂,全都归于眼前这人了。 仇千邑把手放在男孩头上,逗狗似的拍了拍,道:“不错的小东西,我给你取个名字。” 仇千邑不知道男孩以前叫什么,他认为男孩既然选择跟了他,就应该抛弃从前种种,往后的日子里,男孩的一切都由他给予。 “就叫你‘幸’吧。”仇千邑笑道:“得亏我今天心情不错,愿意收了你。” 他道:“记住了,是我赏给你新生,你余生都只能忠诚于我,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要你无条件的相信。” 幸伏地不起。 仇千邑朝窗外买完东西的车夫示意,马车重新晃晃悠悠的走起。 幸缓缓睁开眼,天还黑着,他抹了把脸本欲坐起,发现仇千邑正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面容是难得的安和。 幸不忍打扰,重新躺回去。 忽然感觉头上有点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捞起头上的不明生灵,发现是一只银白蝴蝶。 幸认出这是一只稀有的梦蝶,一种以人的美梦为食的精怪。没什么攻击力,只会在饱餐一顿后让翅膀更亮一些,比萤火虫还要亮不少。 幸记得仇千邑捉弄萤火虫的时候是笑着的。虽然对方经常笑,但他觉得只有那个时候的庄主才是真正的笑。 庄主应该很喜欢这种东西吧。 他掏出个琉璃瓶把梦蝶放进去。 第55章 这只梦蝶是个安静的性子,即便被关起来了也不乱飞,呆在瓶底舒展翅膀。蝶翼发出亮白的微光,蝶粉细细闪闪的,像星星。 他把蝴蝶藏进腰带,想等仇千邑醒来就拿给他看。 庄主喜欢星星,可今晚云太厚太多,看不见星星。不过还有只梦蝶,它可以哄庄主开心。 仇千邑在睡梦里也不安稳,他瑟缩一下,呼吸声加重,幸一看就知道庄主又做噩梦了。 他本想拿梦蝶出来,但梦蝶只吃人的美梦,像庄主这种,它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作罢。 想起在民间见过妇人哄孩子睡觉的法子,幸学着记忆里的动作,手顺着仇千邑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的滑过。 额头相贴,呼吸交融。 有时候,幸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只吸食噩梦的梦蝶,这样庄主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或许是民间的法子真的有用,仇千邑松开眉毛,无意识蹭了下幸的脸颊,又沉沉睡去。幸动作不停,极有耐心的哄着仇千邑。 人都是要哄的,就像母亲哄孩子听话,老头哄求签者开心,他哄庄主睡觉,都是一个道理。 仇千邑睡了一个刻钟,一睁眼便与幸对视上,那装满漫天莹火的眼眸,如今也装进了个他。 仇千邑笑了,温热的吐息洒在幸脸上,如一阵春风袭来。 “凑这么近,想干嘛呢?” 幸眨了下眼,掏出装着梦蝶的琉璃瓶子。 仇千邑哑然,接过瓶子对着天,道:“梦蝶?森林里可不常见,你做了什么美梦吸引到它了?” 幸翻开仇千邑的手写道:“庄主带我走的梦。” 每个人对美梦的定义不同,是家财万贯,是得道成仙,亦或是偶然采到了一朵花。只要潜意识的认为这个梦是美好愉悦的,梦蝶都吃。 仇千邑道:“不错的梦。” 他收拢手掌,像是把幸写下的字含在手心。 梦蝶蓦然躁动,扑着一对翅膀再瓶里上下挣扎。仇千邑急忙把琉璃瓶塞回幸手里,梦蝶一下安静不少。 幸垂眸看了眼,歪头疑惑。 仇千邑读懂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没有不喜欢,你替我收着吧。” 爱吃美梦的蝴蝶,不喜欢噩梦连连的人。 这是个警示吗? “我猜顾舟和楼望正在等我们。一群人守着沼泽,可能还会叫帮手。而那群猎物,应当也没离开。”仇千邑眼底暗色一闪而过,“沼泽的隐息只能一时逃避,我们还得回去。趁现在他们发现不了我们,偷偷把猎物丢进去就行了。” 但难就难在顾舟,在他眼皮子底可不方便,更何况还多了一个变数。 幸写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仇千邑莞尔:“你还知道这个,也对,总会有出处的。” 森林里的路并不好走,陡坡窄道和半人高长的枝条,马匹无法行走,十一只得把马拴好,徒步进入。 走路的追不上飞的,他早早跟丢了人。蔽日的树木让他丢失了方向,兜兜转转绕了好久却还是在原地打转。 十一急得额头冒汗,可有什么办法?他一介凡人,又会什么修仙术法。只能不停绕圈,抱着一点希望祈求小姐平安无事。 夜色深重,十一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他撑着一颗梧桐树喘气,想观测星象,但乌云密布的 只能看见一轮薄薄的月晕。 像某种奇妙的指示,十一跟着月亮走。因为怕又一次迷失方向,他举起手,眼睛紧盯着月亮,用最笨拙的方式,如盲人摸索着前进。 迷蝶阵迷得了感知,迷不了现实。 十一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直到他听见远处细微的人声才停下。他躲在棵树后,无比庆幸这十年来从未懈怠过的武功,即便是在修士面前,也能有一息隐藏。 他们离的不近,但竖耳细听还是能听见是一个男子在讲话。 尚且不知知这人是何身份,又是否就是抓住小姐的人时,他不会贸然行动。 十一放缓呼吸,如果不是他的眼珠还在动,几乎就和树融为一体了。 那个人好像在自言自语,听不清在讲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他们……守……巫家……事半功倍。” 巫家……小姐! 十一的心脏剧烈跳动一瞬。 他就是抓走小姐的人。 那人好像精神不正常,自言自语了大半天,不知道在筹谋什么,总归不是好事。 十一明白现在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修士耳目清明,他一动,对方立马就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愈发小心,试图听到那人的计划。 “他们果然还守在那儿。”仇千邑看着沼泽旁的一行人,道:“那个巫家小姐道体天成,一个就抵得上十个祭品,开启沼泽需要二十个。把她弄进去,就事基本就成了。” 仇千邑拿出星宿神弓,准备拉弦:“杀了她,用这一箭就够了。” 沼泽的隐息还在,顾舟发现不了他们,等把箭射出去,即便是他,也无济于事。 该说不说,那位的东西就是好用。 仇千邑念道:“十二星宿……?” 突然传来一道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一阵清风吹过他的头发,刚准备放出去的箭收回,他看见原本好端端站在身旁的幸用刀侧把一个少年打翻在地,锋利的刀缘对着他的脖子。 少年的手里还拿着把剑,可能是想偷袭。 第56章 十一被抓住了,他原本可以安全的躲在那,但他听见了,那个男人拿了把弓要杀了小姐。 怒火与担忧冲上头,没有思考的抽出剑莽撞地上去,不料还有一人从树影走出,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一个照面就给打翻在地。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十一被迫埋进土洼里,五指抓着地,挣扎着要爬起来,但背上的力量过大,徒劳抓了一指甲缝的泥。 他还想在说些什么,幸直接加大手上的力度,让他的嘴巴塞满泥巴。 仇千邑没理他,在十一目眦尽裂的目光下重新拉弦,箭矢即将成型的一瞬,一道巨大的符文也即将贴上他。 “草”,仇千邑骂了一声,“顾舟也太敏锐了吧。” 星宿神弓重新丢回虚空,仇千邑快速双手合十翻转,一滩黑色液体骤然从他们脚下出现,赶在符文之前,将他们全数吞噬。 符文拍了个空,顾舟收回视线,道:“没多久他们还会过来的,别放松警惕。” 众人:“是。” “碍事的家伙。” 十一被幸抓着跟着进了一趟沼泽。刚出来还天旋地转的找不着方向,下一秒就被重重的甩在地上。 仇千邑烦躁的很,但他的烦躁从不表现在脸上,反而是笑非笑的用靴子轻挑地踢了踢十一的脸,道:“你一个凡人敢跟我斗,谁给你的胆子?” 十一还没回答,他就拉长语调地“哦”一声,道:“我知道了,你阻止我,是听见了什么,对吗?” 仇千邑揪着十一的头发逼迫他抬头看自己,声音却很温柔:“你是不是喜欢巫家的那个小孩,啊?” 根本不给十一回答的机会,仇千邑就松开他,居高临下地道:“肯定是了,不然怎么会冒生命危险还跑出来。本来还想装作没发现你,谁知你这么不长眼。” 就差一步,那一箭仇千邑保证百分之百中,然后事半功倍,沼泽就能破出封印,剩下的十个祭品它自主挑几个吃掉就行,哪里需要像现在还要东躲西藏。 况且,即将射出的十二星宿箭被强制收回,对他的身体也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仇千邑咽下口腔里的血沫,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还能不能再射出一箭,他也不知道。 罢了,仇千邑想,算他命不好,活该倒霉一生。 他对幸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听出来的虚弱:“走吧,我们换一个位置。” 幸点头,没管地上躺着的十一,把刀重新收回,静静地跟着仇千邑走。 “不准走……” 十一双手扒住仇千邑的脚,他的牙碎了一颗,鲜血流了满嘴。 “求你……别杀小姐……” 仇千邑看了他好一会儿,没把脚收回去,也没说“好”,他突然转头对幸道:“瞧瞧,他好像你。” 幸眼睫微颤,他走上去细细打量十一,蹲下身,也不嫌弃对方一手污秽,强硬的把他手掰开。 -------------------- 幸:一点都不像 第37章 离州 幸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扯来自己长长的腰带末端,来擦仇千邑靴子上被十一弄到的泥印。 庄主爱干净,见不得污秽。 擦好仇千邑的靴子后,幸站起来,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黑斑。比不过仇千邑,但至少要比地里的十一好。 他们又要走,十一不愿。他艰难地蠕动身体,挣扎地爬到仇千邑脚边,牙齿缺损的嘴巴嗫嚅着,发出呻吟般的呢喃,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但依稀可辨是两个字: “求您……” 真倔强啊,也是一条忠诚的好狗。 仇千邑兴趣上来,他勾起十一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眸,道:“小朋友,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一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是真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吗?” 十一声音颤抖:“我可以为小姐姐去死。” “哈,你配吗?”仇千邑道:“你算什么东西?要地位没地位,要实力没实力。一只弱小的虫豸,谈得上为谁去死吗?只能顺应趋势,苟且偷生罢了。” 仇千邑怜惜地弯腰替他抹掉唇角的血迹,道:“你的爱一文不值,你的爱没有实力维护,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幸自觉地拿衣角给仇千邑擦手,仇千邑最后看了十一一眼,毫不顾忌地转身,独留他一人躺在泥地。 无尽的滴答声在地面响起,远的,近的,荡出一片涟漪。 忽而眼皮一凉,十一抬起麻木的眼睛一看,竟是云层翻卷,雨势渐大。 又下雨了。 他听见叶子沙沙作响,看见树梢压弯了腰,胸口鼓起一片,一朵莲花被压的稀烂。 那人说的没错,他的爱一文不值,他什么也做不了。 脱口而出的承诺只需要嘴皮一碰,可真正能实现的却没有几个。 他弱小,他葬撞,他活该被人欺负,但这些都与小姐无关。 小姐是一朵长在离州的娇花,这些污秽、侮辱、疼痛,她都不用知道,她只需要在兄长的庇护下长大就行。 十一是守护她的围栏,巫玄是呵护的土壤,她只需要开花就行。 十一顽固地爬起,死死盯着仇千邑的背影,他摸到了自己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以卵击石,但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正的无能。 他缓缓抽出剑,暴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但脸上的泥巴却怎么也冲不干净。十一忍住想弯身的冲动,不顾疼痛地举剑全力朝仇千邑奔去。 第57章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他的爱才是真正的一文不值。 如果他视若无睹,小姐死后,他又该如何活着? “啊” 他冲过去,剑尖直刺,却还没碰到人家的一根发丝,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轰飞出去。 “不自量力。”仇千邑道。 他头也没回,命令道:“杀了吧。”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能给的宽容就那么一点。 幸握着刀,没再给十一爬起来的机会,利落地砍下他的头颅。 “嘀嗒嘀嗒” 是雨水的滴落,是血流的喷涌,还是泪水的流下。 头颅上的神情充满悲痛,眼睛不甘的睁着,满腔的怒火早已随着脖口处断口的鲜血一同流了出来。 仇千邑:“埋了吧,看着怪恶心人的。” 幸听命,毫不讲究的用刀挑起泥土盖在十一身上。他把滚了一圈地头颅丢到无头尸体旁,一起用土埋住。 幸的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做好了一切。做这一切,他全身上下估计除了被面具罩住的下半张脸,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了。 他走回仇千邑身边,狼纹面具上溅了一点血,更增添了一抹野性。 “跟那小朋友浪费了十多分钟,幸好还来得及。” 仇千邑道。 他们又兜兜转转,绕到沼泽的另一边。一群人还守着沼泽,人一个不多,看来其他人还没到。 不知道对面是自信还是傲慢,总之,仇千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个巫家小姐和其他同岁站在一块交谈甚欢,笑颜明媚。她还不知道,刚刚有个人为她死去了。 还真有点好奇呢,当她看到那个小朋友的尸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这些都与仇千邑无关,他手指搭在箭弦上,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一分钟过去,箭弦颤动,却迟迟没有拉开。 果然,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支持他再使用一次十二星宿箭了。 还真是麻烦,如果那群祭品不死,死的就是仇千邑了。 他也是沼泽的祭品,不过是第二猎物。 仇千邑叹息,撩了下挡住视线的发丝,斜瞟幸一眼,悠悠道:“陪我一起死,你敢吗?” 幸点头。 他自然是敢的。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趁仇千邑还没把星宿神弓放下,从后背拥上他,双手虚虚握着仇千邑,帮他了开了弦。 金色的箭矢出现,大雨噼里啪啦地打下,春天薄薄的衣裳挡不住从后背源源不断传来的陌生体温,是薄凉的夜晚里唯一的温度。 这回用的不是仇千邑的魂魄力量,而是幸的。 他自愿奉献自己的魂魄,来换得这一箭的成功。 于是,箭离弦,如大雨中唯一的流星,穿刺山林。 “十二星宿箭实沈。” 箭矢在空中分成两股,分别从前后夹击巫遥。 巫遥脸上笑容还未褪,瞳孔就先映出箭头前锋,即将贯穿她。 “砰” 箭矢被一柄剑打飞,森森寒意从她脸上一扫而过,红袍翩跹中,她把即将喊出的尖叫压回嗓子。 在她未注意到的后背,顾舟五指成诀,平地竖起一道土墙,箭头射进土里,土墙上蔓延出一道道裂隙,但终究是把箭矢卡进土里。 另一边,楼望打飞的箭矢在空中拐了个弯,重新朝巫遥飞去。楼望站在巫遥面前,横剑阻挡。箭矢又一次攻击不成,还没重新飞起,就被楼望一剑震碎。 “看着她。” 楼望丢下一句话,目光锁定一处,凭空变出把折扇,打开扇飞旋而过。 顾舟摘下两片树叶,手腕一转,两片脆弱的树叶如飞镖跟着折扇飞去。 “真是要命。” 仇千邑急忙后退躲过一片树叶,袖袍一甩把树叶卷到棵树上,叶子插进树干半指深,差点割到他的手臂,但现在好歹是不能动了。幸也抽刀砍下一片叶子,把仇千邑拉到身后,刀口劈回折扇,让它在空中转了一圈。 楼望不欲纠缠过久,召回折扇,他和顾舟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没有选择继续追击。 那些黑色不明液体,给了他们在这个山林随意出现的权利,纠缠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可以随时逃跑。 -------------------- 少年的爱最不顾一切,十一亦如此。 还有仇千邑,他给过提示了(多此一举的把巫遥单独关着,但没人知晓他真正的用意,都没说。除了幸,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坏蛋。) 第38章 离州 幸尝到喉间的血味,不动声色地搭上仇千邑的肩。 原来使用星宿神弓这么痛苦。 原来庄主一直都在默默承受无人知晓的,浑身被撕碎一般的难耐。幸想做些什么,可魂魄的破裂又怎会是那么容易修补的。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挺无能的,也是个弱者。 仇千邑让沼泽包裹了他们,重新消失了。 这一次,他们出现在沼泽旁。 似乎是感应到祭品的靠近,被符文压制的沼泽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限制。 仇千邑和幸突然光明正大的出现,令人措手不及。 楼望及时反应过来,和顾舟同时动身。长剑划破天际,铺天盖地的绿叶紧跟其后。 仇千邑对近在咫尺危险视若无睹,他沉默的凝视着沼泽,拉住了幸的手。幸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没有挣扎,充满信任地注视着他。 第58章 下一刻,仇千邑毫无征兆的倒进汹涌的沼泽,幸抱住他,也跟着一起倒下。 沼泽之下,是死亡还是新生? 黑色粘稠的液体吞噬掉自己的祭品,“轰”的一声炸开了符纸,无数粘稠的液体喷上高空,如巨手的水柱直奔巫遥等人。 四把飞剑匆忙挡住,白绫成绳绕中一行人,将他们聚集到一处。 沼泽伸出更多的水柱,飞剑连忙去挡,但四面八方的攻击太密集,还是让沼泽钻了空子。 眼见三条水柱即将碰到护在外边的白绫,忽然,一圈圈金色法阵从脚底浮现,一道半圆屏障凭空升起,将他们包裹。 水柱撞上屏障,簌簌震落一地黑水滴。祭品就在眼前,就连碰都碰不上。它愤怒地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但都无济于事,最后像蛇一样绕着屏障游走攀爬,妄图找出一丝空隙。 地上的水珠也像蚯蚓钻入土壤,刚探进去一点,就被金色的光圈烫到蒸发。 “这是何时布下的阵法,我竟没察觉到。” 宁霞低语道,她眺向仿佛意料之中的顾舟和楼望,不禁咋舌二者的先见之明。 楼望踢开想爬上他脚的黑色黏液,道:“我还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玩意儿,要不我劈开它,师尊把底下的祭坛毁了如何?” 他和师尊早有猜测,沼泽力量来源是最深处的祭坛,只要毁了它,此事估计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楼望觉得他来劈开沼泽最为合适,顾舟却要相反,他道:“用霜寒来劈,它恐怕会不高兴,还是我来吧。” 行吧。 楼望不强求,这事谁来都一样,只不过他觉得师尊这般风光月霁的人物和这玩意儿在一起,都会脏了他的眼。 定好分配后,顾舟瞄好位置,十指飞快结印,空气中的灵气朝他聚拢,空间扭曲中,描绘出巨大的符文,速度缓慢却不容抵抗地落到沼泽中央。 符文刚刚落下,沼泽就像是承受不住内里的翻江倒海,岸上黑水涌出,楼望拉着顾舟后退几步,不让它们有碰到一点可能。 几秒后,沼泽掀起数十米浪花,被迫露出中间的祭坛,上头还躺着两人,正是主动跳进沼泽的仇千邑和幸。 他们看起来不是很好,浑身都是被啃食掉的血洞,每个伤口都有几只小虫子一样的东西在动。 仇千邑费尽力气拔掉正趴在他脸上的东西,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血洞,他挠了挠脸,还有闲情调笑道:“像被蚊虫叮咬了,有点痒。” 幸解开自己的面具给仇千邑戴上,头埋进他的颈窝,手臂收力,死死抱紧仇千邑。 仇千邑安抚地替他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仿佛刚注意到岸上的两人,笑道:“看起来是我输了。” 沼泽没成功吃了那些祭品,那他们的结局毋庸置疑就是死亡了。 雨又停了,云层散去,一颗星星极为闪亮。 似乎是对自己说,又似乎是在对着谁说,仇千邑喃喃道,声音极轻,只有幸听见了。 “祝我生辰快乐吧。” 幸咬了他一口。 仇千邑“嘶”了声,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抬眸看向岸上:“顾舟,你知道吗?” 就当他是良心发现,就当他是想为自己赎罪,就当他是想让自己和幸有一个更好的来世,他道:“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有选择,谁想做坏人。 如果有选择,谁想抛弃自由。 如果有选择,谁想背负仇恨。 仇千邑不想,幸也不想,但这都是天命。 命中注定的事,又怎么能改变。 顾舟神色复杂,他点点头。 霜寒剑落下,将祭坛劈出一道巨大的缝隙。 缝隙越裂越大,无数被囚困在内的亡魂跑出,沼泽无能狂吼,动静却越来越微弱。 亡魂游荡人间,突然,他们像是集体发现了什么,一个接一个的扑到祭坛上面,双目满是仇恨。 他们撕咬、抢夺、残暴的前仆后继啃食着祭坛上的人类血肉,像没有理智的野兽,只会用自己的方法报复杀身仇敌。 三魂七魄被哄抢一空,祭坛上洒落一地血块。 亡魂无法进食,只能吸收魂魄。 于是灵魂给争夺,血肉被浪费。祭坛上躺着两具相拥的白骨,他们的血肉铺一地,像罪恶的花朵。 乱山归霁,天光乍见,黎明已至。 天亮了。 戒嗔法师敲着木鱼,轻声念叨着魂渡河的咒,送滞留人间的亡魂回去。 “白茫茫,雾纠缠,今生哪知前世事。” “泪汪汪,别离将,回首相望哀声叹。” “一舟过,两人乘,万千孤魂河床站。” “逝者已往,生者莫念,就当大梦一场。” 须臾间,佛光普照,所有魂魄恢复理智,迷茫片刻,一道光影闪过,就消失在原地。 “师尊”,楼望乍然喊道:“我觉得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人是复杂的生灵,或许在某一时刻,某一地点,一念之差间就会总算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想到仇千邑临死的最后一句话,或许他也是受害者。 顾舟斟酌片刻,道:“我们身边总是充满各种意外,很多时候的一些所作所为都不是自愿的。善恶没有界限,是好是坏,在于你选择看见什么。但无论是哪种,坚定本心即可。” 楼望:“嗯。” 第59章 戒嗔法师过来问好,当他看到楼望的脸时,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但很快佛宗的静心气和让他面不改色的向楼望问好,笑容慈祥:“楼剑尊,幸会。” 楼望颔首笑道:“幸会。” -------------------- 也算是一种解脱了吧。 罪孽深重的庄主,痛苦孤寂的仇千邑,至少在死亡时还有幸陪着。 良缘还是孽缘,不单单看结局。 第39章 离州 “对了”,戒嗔法师原本略微蹙紧的眉头更紧几分,他道:“贫僧超度时看见了一个刚走不久的魂魄,不知是……” 他欲言又止,但楼望和顾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舟:“在哪?” 戒嗔法师道:“东南一里。” 等他们到达,入目的第一眼是一个小土包。盖土的人不怎么细心,应当是随意一弄,手和脚还露在外,潦草至极。 “翻开看看,确认下身份。”楼望道。 他用折扇使劲一扇,浅浅覆盖的疏松土壤随风吹出,露出底下的场景。 一个无头男尸,他的脑袋在断口上,泥土像是想帮他缝合,把断口和头之间的间隙填充完。看面相,是一个十多岁未及冠的少年,如此年轻,却一个人孤独的死在深林里。 记得守候沼泽的中途,师尊突然往一处放了个符文,楼望恰好也感受到一抹怪异气息,当时他还想应当是庄主在那试图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却被什么东西阻挡。现在一看,不出意外就是这少年帮了他们。 虽然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但毕竟帮了他们,总不能让他的尸身还草草葬在山林吧。 或许那群被救的人里,会有认识他的人。 楼望想到那个明显被庄主重点关注的少女。顾舟显然也想到这一步,他让纸折鸟叫宁霞带人过来,看看是不是对方熟悉的人。 “这也是个可怜人。”戒嗔法师不清楚具体详情,只以为是上山偶然撞见歹人被无辜杀掉的。 顾舟问道:“他也去魂渡河了吗?” 戒嗔法师道:“贫僧已经将他和那些滞留人间的灵魂一同送进去了,愿他们来世投个好胎,健康圆满。” 佛宗总以渡世面人,祈愿人的一生皆能圆满幸福,也有一套自己的功法,来帮助人投胎有一个更好的来世。 但投胎主要看魂渡河,功法只是一种辅助。况且这世上,圆满是小众,不全才是众生。楼望觉得这有点为难魂渡河,但总归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来慰问逝者的家友。 宁霞很快带着一个少女过来。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问巫遥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有关系好的同岁少年,巫遥道自己除了兄长,就只和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关系好。 该不会死的就是那侍卫吧,宁霞想,左右只是一个确认,只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是她相识的人的可能性大一点。 眼见就要到了,宁霞拉着巫遥的手,给她做个心理预备,道:“你不要太紧张,只是确认一下,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拒绝。” 巫遥有些懵,她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知道自己是要去看一具尸体,看是不是她认识的人。 经历今晚这一遭,她感觉现在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无法她害怕了。同时,她心里一直隐隐一个声音告诉她,必须去,不然会后悔的。 巫遥点头,向宁霞道:“没事,我胆子大,不怕的。” 她还不知道自家和宁霞的渊缘。 她看到围成一圈的三人,现在她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顾仙君、楼剑尊、戒嗔法师 他们中间有一小堆土,隐约可见躺在地上的人影。 等近了些,巫遥本还想和他们道个谢,余光却在触及到地上了一片稀烂的花瓣猛然停住。 周围全是树,地上开着的野花花瓣没有那么大,没有那么粉的。极为眼熟的事物让她一下愣住了神。 巫遥颤抖着身子抬头,她先是看见了一双黑色的鞋子,往上看,就是红花编制而成的腰带,手腕上扣着离州独有的银环,最后……是断开的脖颈,和一张半侧着脸,对外露出的眼睛还残留着绝望悲痛。 啊……是十一吗?他趴在地上做什么? 巫遥的大脑顿时像被砸了一锤,耳朵突然轰鸣,她听不见外边的声音。 地上这么脏,十一趴在那里也不嫌弃吗? 巫遥呆愣在原地,其他几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与死去的少年是相识的。 宁霞终究还是有些心疼,她见过巫遥几次,那时对方还小,不记得她也正常。在她的印象里,巫遥从小就是一幅欢天喜地的样子,何曾有过如此失魂落魄。 宁霞揽过巫遥的肩,让她不要一直盯着少年尸体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怕,不怕,先回家吧,带着他一起回家。” 良久,巫遥抬起头,她眼框红红的,却没有流泪,神情恍惚,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好……回家,和十一回家。” 宁霞帮她把十一的尸体收敛好,楼望用冰封住十一,没有让血流出来其实也没多少血了,早就在土里流干净了。 不过为了防止二次刺激到了人家小姑娘,楼望难得体贴一次。 他悄悄看了顾舟一眼,对方神情黯淡,可能是触景伤情了。 楼望靠近顾舟,在他耳边的低声道:“雨停了,我们还要买伞吗?” 第60章 顾舟回过神,温热的吐息夹杂着对方独有的冰雪气味,他的耳朵不自在的动了动:“不用。” 随后他又补充道:“但可以买两对银环。” 楼望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意思,但很快,他是嘴角微翘,应道:“好。” 那群少爷小姐都被送到飞花宗安置,等他们的家人一个一个带回去。 巫家离这儿不远,宁霞亲自送巫遥回去。 至于十一的尸身,她问了巫玄的意思。巫玄沉默许久,道:“找一块风景宜人的地方,将他葬了吧。” “他本可以不死的。”宁霞道。 她想起在可在客栈外见到着骑马少年,当时觉得眼熟,现在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和巫玄一同前来的侍卫之一吗? “那他是不是为了遥儿死的?”巫玄有些不耐烦:“你敢说没有他,遥儿还会活着回来吗?” 这次事情闹的大,过程他也略有耳闻。 宁霞不说话了,巫玄又道:“跟遥儿说一声吧,让她送送。” 宁霞出去了,她找到巫遥。 这么久了,她还是神情恍惚,不分现实的样子。 看来那个少年,对巫遥来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重要。 宁霞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唤醒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你……要送送他吗?” 巫遥失散的瞳孔终于聚焦,她扭头定定的看着宁霞,道:“好,我送送十一。” 巫遥去了十一的葬礼,没多少人,加上她就只有几个平常和十一有点关系的侍卫,或许还都是巫玄派来保护她的。 还真是讽刺啊,十一活在世上十几年,最后真心待他的,竟然只有自己。 她站在十一的墓前,摆上一朵从芙蓉浦采来的莲花,除了一个名字,就不知道再讲什么了。 死亡,怎么那么突然? 巫玄两指拿起一封信筏,神色晦暗不分,随即,他道:“把这个放到我床底盒子。” 身后的老奴恭敬地上前拿走,轻手轻脚地翻出巫玄床底的一个小木盒,打开盖子后将信筏放进去,然后关上,重新推回深处。 “人都死了,就不要做多余的留念了。” 巫玄呢喃道。 他也是为了遥儿好,十一会谅解的。 巫遥回去后,立刻就去书房找巫玄,直明自己的愿望: “哥哥,我要修仙。”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如果她足够强大,是不是十一就不会死了? 巫玄动作一滞,他放下手里的书,脸上带笑,但笑不达眼:“为什么?是觉得哥哥不能满足你的需求了吗?” 巫遥摇头道:“不是,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懦弱下去,我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保护下,我也想保护别人,保护我在意的人。” 巫玄神色不虞:“你还想保护谁?” 巫遥:“你,还有巫家。” 巫玄神情略微缓和,但依旧皱着眉头:“巫家有我够,你开开心心的玩耍就行。你有这想法,是因为十一吗?没关系,我可以重新给你调一个过来,和你同岁,也比十一有趣。” 他甚至在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巫遥却是极为坚定地道:“不,我不要,我就要修仙。” 巫玄火了,他为巫遥的失踪操心那么久,惊心胆战地等了一天,结果却等来了这么一个事。 “修修修,修什么仙!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样一条路就在这大放厥词。” 巫遥挺直腰板:“不就是流血流泪吗?我不怕的,我就要修。” “何止!”,巫玄气的直拍手背,“修仙修仙,先修身再修心。这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又怎么可能是只流点血流点泪就够的。” “一入仙门,便代表你有了维护天下安宁的决心,你的肩上要背负守护一州百姓的责任,意味着你要选择放弃随心所欲的自由,这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巫玄继续道:“更何况,你走了这条路,你将会面对无数次的分开离别。修仙人的弹指间便是凡尘的一百载,你将会见证我,我未来的妻儿,我们现在所有人的死亡。” “然后尘归尘,土归土,等你回到宗门,庆幸自己还有师生道友,可最后他们都或许会死在某一次和荒族对抗中。也许你会死,也许不会,但你若是活下来了,回首相望,土里埋着的全是认识的人,徒留你一人子然一身,到时候你要送走的可就不只十一一个人了。” 巫玄轻声道:“这不是我想看到的。遥儿,我答应过我母亲,让你活的轻松快意。你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做,哥哥会处理好一切的,行吗?” “可是哥哥,我也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你承受所有的压力,无论是巫家的,还是我的。”巫遥道:“我再也不想有人为我死去了。” 巫玄声音突然变高:“那只是意外!” 喊完他剧烈咳嗽几声,巫遥连忙给他倒了一壶茶水,轻拍他的背顺气,等巫玄缓过气后,他疲惫的挥挥手,不给巫遥说话的机会,道:“你先出去吧。” 巫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离开了。 二人不欢而散。 第二天,巫玄和巫遥用午膳时,他给对方夹了块红烧肉,道:“瘦了,多吃点肉,我记得你很爱吃这个。” 巫遥一言不发,沉默地咬了一口。 巫玄神情略微失落,他放下筷子,良久,在巫遥快要吃完时,他开口道:“遥儿,好像很久没有和你提过母亲了。” 第61章 巫遥动作一定,也不再进食了,坐在凳子上安静听着。 巫玄双目失焦,思虑飘向了远方,记忆里温柔的妇人抚摸着他的头,只能看见她嘴巴在动,却记不得声音了。 “你的名字是母亲是的,我一直觉得不好。”巫玄道:“‘遥’这个字听着就太远了,仿佛你下一秒就要离开我们。可母亲说,她是希望你一直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成长,出了事,我兜着就好。” “可现在我发现,一味的自以为是只会让你我都不高兴。笼子关不住向往自由的飞鸟,哪怕是用爱铸造的。” 巫玄道:“如果你执意要修仙,那就去吧。” 他递给巫遥一个兰花玉佩,道:“这是宁霞长老的玉佩,有了它,宁霞会收你为徒。” 巫遥接过兰花玉佩,正惊讶对方和自家的关系,她听见巫玄说:“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就回来吧,我会让巫家一直都在。” “哥哥”,巫遥声音哽咽,突然侧身抱住巫玄:“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呵护我,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保护。 巫玄笑着拍拍她的头,道:“多大个人,还不稳重点。” 巫遥立马回道:“再大也是你妹妹。” 巫玄: “嗯,再大也一直都会是我的遥儿。” 几天后,巫遥坐上去飞花宗的马车,最后看了一眼门口的巫玄,挥手告别。 巫家门口挤满了人,却少了一道少年的身影,巫遥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 她放下帘幕,最后再把那人的面容放在脑海回想一遍,目光逐渐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坚持下去。 -------------------- 巫玄后面会把十一留下的信筏给巫遥,不过不是现在,不出意外是在番外。 还有夜卿和石头,也在番外。 但……先把正文写完再说吧…… 第40章 故友 顾舟买来俩对银环,给楼望戴上后,又给自己的手腕左右扣上。楼望抿唇一笑,找准地方朝顾舟一碰,两个银环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像离州街道上的许多行人,以银环问好。 一问安好,二问平安,三愿圆满。 无需管它是真是假,寓意是好的,心里有个安稳,便足矣。 没做过多停留,他们回到了遥天门。 枫树千枝万枝,碧日掩映枝缝,是晴空万里。 楼望安逸地在遥天门的木屋里待了三天,每日清晨,都会去找顾舟,且必须用银环去碰顾舟的银环,大有要演变成一种习惯。 每到这时,顾舟都会用温和宠溺的目光看着他,浅笑着用银环回应。 楼望复生的事不过几日就传遍了十四州,众人震惊的同时,遥天门外来了很多人。一群一群地跪在地上,恳求仙君开恩,复活他们的亲朋伴侣。 “求仙君垂怜,出手救救我儿吧!他还那么小,怎么会去得这么早啊!” “仙君,仙君!您看下我妻子可好,她为了我被野兽咬了,我好还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求您让她复生吧,我愿以付出我的全部!” “仙君……求求您了……” 从古至今都无死而复生的例子,可顾仙君做到了,他让楼剑尊回来了。 顾舟是谁,当今第一人,十四州的最后的屏障。 他那么慈悲善良的人呐,应当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吧,毕竟他修的可是众生道啊! 于是人们心照不宣的走到遥天门前,跪下,哭诉命运的不公,渴求仙君慈悲,让他们在意的人也能回到身边,不再遗憾。 顾舟听见山门外的请求,收到各个仙门传过来的讯息,他们也有想见却又见不到的人,他们也有一个遗憾。 两天后,顾舟放出一道消息: 死而复生乃逆天之举,一个已是万幸。 这是不愿的意思? 还未等人多想,顾舟直接把复生之法广告天下,其中条件苛刻,令不少人目瞪口呆。 一要逝者心怀大义,为苍生而亡。 二要千年冰棺封存尸身,天地灵物温养,寻一块灵气丰沛之地,等待数年。 三要法力高深者将自身命数切割一半,共享生命。 光第一条,就可以刷下一大半人了。更别说后两条要求的苛刻了。 这下,仙门讯息不再传来,遥天门外跪着的人也叹气离开。 同时,外界也纷纷感慨,顾仙君竟能为弟子做到切割命数这一步,属实重情重义。 遥天门重归宁静,外界的一切,顾舟都没让楼望知道,照例每天让他药浴,早日恢复灵脉暗伤。 又过去两天,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携来一张纸条落进楼望屋里,叫声婉转动人。 看见那鸟,楼望眉头一挑,熟练地从鸟脚上绑着的空心竹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我在底下,快来接我。 这家伙,楼望弹了下鸟头,五彩斑斓的鸟瞬间变成一道五彩斑斓的光从窗户外溜走。 他收起霜寒剑,擦了下额头因为练剑冒出来的汗,把自己收拾好了才踏出门。 远远就见护山大阵外站了一道人影,那人见着楼望,笑嘻嘻打了个招呼:“哟,本以为是谣传,没想到你还真回来了。” 这人一袭青衫,眉心一点朱痣,眼眸鎏金,一头墨发捞了一半扎起,模样神洁,气质却是玩世不恭。 “解无忧。” 第62章 楼望叫住他的名字,道:“师尊是怎么对外解决我复生带来的问题的?” 楼望不傻,这么一个大消息放出去,可遥天门都却人打搅,实在不正常。多半是师尊将一切都掩住了,免得他担心。 解无忧撇撇嘴,道:“一见面就是师尊,人就在里面,你怎么不自己问他?” 楼望目光沉沉,不语。 “行吧,我哪会看不懂你的性子?放心,仙君都把一切解决好了。”解无忧很早就知道了楼望对顾仙君的过分在意,没卖关子,将这几天的事娓娓道来。 “就这样,然后我趁现在遥天门没人扰,从西州赶来见你了。”解无忧道。 他是西州佛子,佛宗未来的宗主。和历来的佛子不一样,解无忧叛逆、情绪丰富、不守戒律。但佛宗上下都对他极为关怀,哪怕他连最基本的剃度都没做到,却依旧承认他的身份。 听解无忧立马就从西州赶来,楼望心下一暖,道:“刚好从离州回来带了几坛桃花酔,你有口福了。” 解无忧眼睛一亮,道:“甚妙,这一趟没白来。” 他也是个嗜酒的,当初也是用酒和楼望玩到一起,早些年就常常聚在一块去往各大酒楼。 他们走上石阶,正巧顾舟也在外头。解无忧对他甚是敬畏,鞠身打了个招呼后,一个拐弯就进了遥天门顶上的亭子里。 亭子建在遥天门最高的地方,对着漫山的红枫和,能看见远一点的中州镇子。 一处是人间烟火,一处是仙山楼亭。 亭子中放有一小桌,桌上摆齐了酒壶茶具,前者是楼望的,后者是顾舟的,他俩喜欢的不同,却也常常一起在亭子呆着。 楼望把顾舟的茶具收好,往酒壶里倒满桃花醉,倒上两杯分了一杯给解无忧。 解无忧痛饮一口,道:“就是这味,我念叨了好几年。” 楼望笑了笑,也跟着大口饮下。 解无忧自己倒上几杯后,终于舍得停下,瞅了楼望一眼,闲聊道:“话说你怎么换了一身红,别说,把你衬的更人模人样了。” 楼望在下面踢了他一脚:“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好好。”解无忧嬉皮笑脸的应着,摇头晃脑的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当年是怎么一回事?查到是谁下的毒吗?” 三十年前楼望死亡,顾舟中毒,十四州各个仙门内部动荡不安,一个个都害怕顾舟倒下去,荒族再无人能挡。 有医师给顾舟看过,却连中的是何毒都不知道。一来二去,顾舟都不愿意再看了。 当时顾舟精神状态也很不好,解无忧跟着自己的师尊也去拜访了对方,那憔悴的面容和布满血丝的眼珠,就算是他,都怕对方下去跟着楼望走了。 楼望死后十年,瑞州爆发了一次荒族入侵,就在瑞州驻守宗门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顾舟来了,凭一己之力将所有荒族斩下。 自此,所有人都以为顾舟出来了,毒解了,天下欢喜。 楼望回道:“下毒之人灵力自爆,至今还未查到。” 解无忧:“哦,真可惜,他背后肯定还有人。” 解无忧手肘搭在桌子上撑着脸,语调散漫:“不过话说,仙君对你是真的好,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啊……” 解无忧欲犹未尽,但楼望明白他的意思。 能再次回来,楼望自己也没料到。 他低垂着眼,喝下一口酒:“我知道,师尊待我,是最好的。” “瞧你这样。”解无忧调侃道:“跟在聊自己心上人一样。” 楼望反驳:“有什么区别?” 解无忧笑着说:“区别可大了,你不懂。” 楼望对感情的事不感兴趣,少年时他出门游历,偶然结交解无忧,二者性格相差极大。 一个不懂风情,一个行为放荡,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和尚。 楼望撇开话题,没做过多犹豫,直言道:“你知道凌微散吗?” 第41章 故友 “凌微散?”解无忧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思索片刻,解无忧确认自己并不知道这种东西。 楼望淡定地丢下一条惊天消息:“是师尊中的毒,还没完全解掉。” 解无忧刚喝了一口的酒水差点被吐出来,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目瞪口呆:“还没解?” 楼望点头。 解无忧:“……会有影响吗?” “当然。”楼望说。 解无忧:“……这事要是给外边的人知道,保管天下大乱。” 他想了想,试探地说道:“你跟我说是不是想让我回去找找,看有没有解药?” 佛宗有一座巨大的藏书阁,从古至今的各种书籍都有。凌微散早已匿迹十四州,或许里头会有关于它的内容。 楼望直敘自己的目的,道:“是的。” 解无忧痛快应下,没太多复杂的想法,指了指酒壶,道:“我要一坛桃花酔。” 楼望递给他一坛未开封的酒,将二人的杯子倒满,道:“麻烦你了。” 解无忧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解无忧没呆多久就走了,送走他后,楼望去找顾舟。 仙君伏在案前,不知在写着什么。楼望轻轻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闭目沉思。 解无忧说的那些死而复生的要求,都一一有迹可循。 第63章 他为护荆州,以魂祭剑杀荒族,满足的一条为苍生而亡者。 千年冰棺、天地灵物,这应该就是欠逐日商行人情。 至于最后一条,修为高深者割裂共享一半命数,不用问肯定是师尊。 没有人知道顾舟活了多久,他还可以活多久,可一但命数共享,就相当于他的命全都在楼望手里了。 或许哪一天楼望死了,顾舟也会被迫跟着一起死。 莫名的,楼望觉得开心。 能和师尊一起离开人世,生生死死,他们都永不分离,永远都会像现在一样相伴,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他又想起离开冰棺时在地上看到的血红阵法,奇妙怪异的符文,或许在一次次抽离师尊的生命,将他们捆绑。 那是血,是师尊的血,是新鲜的,刚画上去血,可能他离开时,师尊就在不远的地方。 那为什么不找他呢?这个问题刚出现,楼望就想,可能师尊也有自己的原因吧。 以及,他想找些补气血的东西献给师尊。 等楼望回过神,顾舟也写完了东西。 楼望没有窥探人隐私喜好,他等顾舟将信纸折好,才放松姿态把头靠在顾舟肩上他从小就喜欢这样,以至于现在一坐到顾舟身边,都成了习惯。 顾舟替他把扫到眼睛的发丝往后拨了下,道:“通天之海次月开放,鲛人王邀请我们前去参加。” 通天之海地处东州,传说中离天最近的地方。海水倒灌自天上来,鲛人一族潜藏海底,只在五年一次的通海日允许外人进入,与人交换物品。 早些年楼望和顾舟去过,顺手救了被人坑蒙拐骗的鲛人皇子,将他送回宫。 鲛人王之前也邀请过他们几次,但都因种种原因拒绝了。这回趁着楼望回来,他又来邀请顾舟,希望他能带着楼望来捧个脸。 通天之海灵宝众多,或许会有他需要的东西,但具体还得看解无忧那边的进程。 楼望先应下,如果没有,也可以趁机带师尊多出去走走。“好哇,刚好我也想看一看那条小鱼现在在多大了。” 几日后,解无忧传来消息,一张不大的纸条给他写得满满当当,上面写道:一株忘日花兰、一捧照海明液、一株日月幽灵草,炼制半日,出破毒丹,可解百毒。 破毒丹所需灵物只有三样,却样样难寻。 解无忧虽看着不靠谱,但做事极为细心,他把前两样灵物的来源都一一写了。 佛慈大会、通天之海 佛慈大会也就这几日,通天之海…… 一个月后,他也会和师尊一起去,这两样刚好挨在一起。至于最后一样,楼望也不知道。 逐日商行就开在东州,届时过去,刚好可以问问步家主,对方见多识广,可能会知道日月幽灵草消息。 纸条上还有最后一行字,楼望接着看下去。 “佛慈大会将在三日后举行,你且来,我待客。” 佛慈大会是佛宗每年都要对外召开的一次法会,具体是一群人一起颂经念佛,净心清气,拉拢信誉。 楼望先前跟着去过一次,就是几名法师坐在高台上念经,下头的信徒听着或者跟着一起念,实在无聊。 这不像是会有灵物出现的可能,楼望严重怀疑解无忧还有别的事瞒着他。 但解无忧是楼望唯二相信的人,总归不会害他。 楼望寻到顾舟常呆着的屋里,靠着他道:“师尊,过几天的佛慈大会,我要去呆几日。” 顾舟有些诧异,他放下手里正在雕刻着的东西,道:“你不是不喜欢去吗?怎如今有了兴趣?” 楼望不好说自己说是为了找凌微散的解药,只道:“许久未见,当好好叙叙。” 他指的是解无忧,顾舟当然知道对方,是楼望唯一真心相待的好友,但…… 顾舟捏着小刀的手指有些绷紧,他不动声色道:“前几日不是才见过吗?” 楼望感觉哪里不对,可他不知道是为何。 楼望模糊了真正原因道:“他有一物想赠予我,而佛慈大会即将开始,他又离不开身,这这才唤我过去。” 顾舟:“上次来怎么不带?” 楼望:“上次来东西还没备好。” 顾舟知晓后,不再多问,唯恐楼望察觉什么,只道:“你身体还没好全,尽早回来。” 楼望自然也想在遥天门陪师尊多呆一会,道:“佛慈大会一结束我就回来。” 顾舟听到满意的答案,这才愿意放他离开。 解决完这事,楼望注意到师尊手上拿着的小木雕,是一个手掌长的木头,像是遥天门的枫树,不知道是哪一棵被折了枝。 顾舟手巧,楼望他相伴的一百年里,什么都见他干过,基本上全都是手工活,例如阵法,例如雕刻。就像现在,手里的小刀左一划右一划,一个人形就徐徐出现。 楼望盯着看了好一会,道:“师尊刻的可是我?” 他说的话是疑问,可语气却是极为自信。 顾舟大大方方道:“是,届时你摆在床头,可保一夜好梦。” 楼望笑了,道:“弟子一向好眠,要不让师尊留着摆床头如何?” 说话不假,从小到大楼望都未梦魇过,比起好梦,要更适合师尊。 更何况,想起师尊每日一起床,就能看到他的小木雕在床头,楼望就觉得开心。 第64章 想到这,楼望有一个好主意,他道:“师尊要不刻一个你模样的小木雕,我也摆在床头。” 顾舟轻笑一声,呵道:“成何体统。” 但终究还是没有反驳,楼望便知这是成了。他嘻嘻笑着离开房,出去前还不忘回头说一句:“师尊可要快些,今晚睡前我就想看到你的小木雕。” 说完,人就不知道跑哪了。 顾舟遥摇头,任劳任怨地继续雕刻,只不过这次,桌上还多了一块木头。 第42章 故友 次日早,楼望去找顾舟,便收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木雕,长得和师尊一个模样。他眼尖的注意到在桌上还摆着另一个小木雕,手上拿着一把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雕的是谁。 楼望心满意足的收下小木雕,对顾舟道:“师尊的手还是那般巧,切莫忘了要将它放在床头。” 顾舟道:“会的。” 他问楼望:“你何时要去西州?” 楼望沉思片刻,给出了答案:“大概……就今日吧。” 顾舟点头,道:“早些回来。”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身体还未好全,还要泡十几天药浴。” 他像是一个时刻担心孩子身体的父母,明知楼望有分寸,却依旧不放心。 楼望想笑,他还没有脆弱到像瓷器一般的处境。但能理解师尊的心情,如果换作是他,见过对方一次的离去,即便是回来了,也不可能一直保持冷静,后患无忧。 于是他再三保证:“放心吧师尊,我叙完旧,拿完东西,就立马回来。” 顾舟方才勉强同意,一起用过膳后,他直接打开时空门送楼望去西州。 目睹那一道身影离开,顾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回到自己屋里,把一个小木雕放在床头边,然后他盘膝坐下,开始冥想修炼。 选择住在西州的人,大多都信仰佛祖。家家户户都摆了一尊不大不小的佛像,街道上的店铺隔五家就有一家是买贡香纸钱的。 西州香客多,常年拜佛,也就导致当地人大多心平气和,不轻易与人动气。 解无忧约楼望到一家酒楼见面也不知道他一个和尚,怎会如此爱酒。 等楼望到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小菜和两壶小酒。 “还有谁来?”楼望发现桌上摆了三副碗筷。 “温酒啊。”解无忧道:“他刚好也来,我就顺便把他约来了。”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楼望瞬间想起刚醒过来时在荆州听到的谣言。 “确实好久没见。”楼望道。 算上他离开的三十年,他和温酒也有四十多年没见了,如今一想,竟觉得挥指一弹而已。 解无忧还在絮絮叨叨的讲着他们三人的往事:“当初我们三个一起云游四方,鸡飞狗跳的,人见人厌,狗见狗憎,甚至有一次还被一个小姑娘的父亲追着满大街的跑。” 楼望淡道:“谁叫你莫名其妙的去揪人家姑娘的头发。” 解无忧一噎,为自己辩解:“我那是看她头上有一只小虫子,想帮忙捉一下。” 楼望又道:“你还摘了别人家的花去献给一位出嫁的新娘。” 解无忧倒酒的动作一顿,再次解释:“我就是想送朵花祝福她。” 楼望还没做回答,后头就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然后害得我们陪你一起被新郎家的人赶走。” 解无忧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拍着自己身边的座位道:“小酒儿来了,快坐快坐,再晚一点菜都要凉了。” 温酒翩翩而然地坐下,毫不客气地接过解无忧递过来的酒杯,轻抿一口。 他看向楼望,道:“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楼望笑了笑,也道:“好久不见。” 他们中间隔着四十多年的光阴,加上两人都不是爱讲话的主,到底无法像以前那般亲近。 解无忧仿佛没注意到他俩的客气疏离,声音欢悦:“我们三可算是又聚到一起了,难得一次,那不得痛饮一杯。” 说着,他率先表率,一饮而尽。 楼望和温酒也跟着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后,解无忧看了眼楼望,又看了眼身边的温酒,突然道:“你们两个……不知道有没有听过外边的谣言。说什么小酒儿喜欢望儿,是怎么一回事啊?” “别叫我望儿。”楼望皱眉道:“好怪。” 解无忧每次喊这两个字,就是只念第一个字,然后拉长语调,听着就像在学狗叫。 虽然出丑的是解无忧,但喊的毕竟是楼望,他也觉得丢人。 “行吧”,解无忧放他一马,继续睁着眼睛好奇道:“所以……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一群人捕风捉影的听到一两句话,编造出来的谣言。”楼望道,他和温酒独处的次数不多,大概能猜出是哪一件事。 果然,温酒和他想的一样,道:“我们三个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水榭亭,当时你来的晚,我和楼望就在亭子里喝酒赏雪。估计是被某个不知情的人看到,误以为我们互相倾慕,然后就是口口相传,变成现在这种无稽之谈,实在愚笨。” 他语气不虞,想来也是极为不满的。 楼望没有否认,他也觉得是因为这件事。 当时小雪飘扬,他坐在亭子中间看着不远处的温酒,举着酒壶笑问他:“良辰美景,温酒一壶,你可要来?” 第65章 大抵是两人都神清骨秀,意境太过美好,故被人看到并传了出去。 “原来如此。”解无忧恍然大悟:“下回我可得来早点,免得这谣言越传越得劲。” 经过这么一出,二人之前的疏离感也逐渐消减不少。 解无忧思维跳跃,他看着温酒,感慨道:“小酒儿可是许久未出来过了,年纪轻轻就是一宗之主。你家老头也实在不靠谱,当个甩手掌柜就去云游四方了。不过,听到楼望要来,你还是舍得放下事务过来了。” 温酒没有否认,只是为自己师尊辩解一句:“师尊为宗门操劳多年,我理应为其分担。” “你呀,你们呀。”解无忧道:“一个面热心冷,一个面冷心热,唯一的共同点估计就是太敬仰自己的师尊了。” 温酒睨他一眼,道:“是已我也不知你师尊是如何忍受你的。” “这个嘛……” “观南法师和常念法师来了。”楼望突然道,他敲了敲桌上的酒壶,问:“藏?” 在他的记忆里,解无忧在外犯戒时,还是偷着摸着,生怕给佛宗人看见。 解无忧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百米外正在往这边走的两位法师,身后还跟了几名小和尚,他扭回头,不甚在意:“这三十年里他们早就接受事实了,出门在外如果碰见我在犯戒律,一般都装作不认识我。” 解无忧是个奇怪的佛子,他不剃度,不穿僧服,还有人生三不戒。 不戒美酒、不戒佳人、不戒嗔恨。 用他的话来说,人生在世,理应快活当下,只要不违背道德,何需要限制诸多,何需一定要如此向佛祖证明自己。 这观念明显与佛宗教义背道而驰,分明不该出现在佛宗,可他的师尊还是力排众议,将解无忧推上佛子之位。 只因他天生眉心一点红,一双鎏金眼堪破人心,是佛子的最佳人选。 果不其然,观南法师目不斜视地和解无忧擦肩而过,他身后的几名弟子也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只有常念法师看到解无忧又在喝酒,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不少,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楼望目送着他们离去,回过头见解无忧还好端端的坐在那喝酒,一时哑口无言。 “常念法师不喜欢我,每一次见面,他的眼神都像是恨不得吃了我。只可惜法师不可轻易动怒,也真真是为难他这个脾气不好的了。”解无忧塞了一口小菜道。 第43章 故友 不得不说,观南法师的气度还是很令人佩服的。 温酒抬眸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背影,道:“我记得你说,常念法师还有一个徒弟的,在那之前他脾气很好。就是后来不知道那个弟子出了什么事,自甘废去修为,常念法师才变成如今这样。” “那是我一个师兄。”解无忧回忆道:“我们佛宗都觉得当时不全是他的错,可那个师兄太固执了,一意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最后自愿离开宗门。” 解无忧叹气一声,道:“还挺惨烈的,毕竟当时我也在现场。” 常念法师的大弟子叫悟般若,待人友好开朗,算得好一手卦盘,全宗上下的小和尚都很喜欢和玩。 某日,悟般若受命随师弟们去一个村庄处理一起精怪生事。在受到那里的村民热情款待后,他摆出八卦盘,算得那只精怪喜湿忌阳,后日将是晴空万里,最克那只强大的精怪。 于是其他师兄弟早早准备好,只待后日到来一举擒拿,谁料意外突发,那日下了一天倾盆大雨。 精怪如鱼得水,召来哄水将一整个村庄淹没,有很多甚至来不及撤离的村民被活活淹死在水里,最后还是常念法师及时赶到,灭了那只精怪。 那天解无忧也在,漫天雨丝斜飞里,曾经脸上常带着笑容的师兄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痛哭流涕地喊道:“师尊,我错了,我错了!我算错了卦,我害死了一村的人,我是个罪人,佛祖不会原谅我的,佛祖不会原谅我的!” 周围残垣断壁,悟般若怀里的男孩早已没了声息,那个小男孩解无忧记得。他们这群和尚刚到村子时,那个男孩还偷了家里风干的鱼肉想要送给师兄。他不知道和尚不食荤,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爱吃鱼肉,喝鱼汤,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悟般若把自己关在屋好几日,最后一天他推开门,找到常念法师,跪在佛祖面前自废修为,忏悔道:“谢师尊的谆谆教诲,只是弟子不孝,不配有这一身修为。往后弟子出去,绝不会再丢佛宗的脸。” 他一意孤行,在师尊和佛祖的面前废了自己,乌黑的青丝瞬间变白,一直挺直的背也变得佝偻,他从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变成了一个颓废的老人。最后只带走了个八卦盘,一步步踏着下山的台阶离开佛宗,至今不知踪影。 “我很敬佩这位师兄。”解无忧晃了晃酒杯,道:“他的担当和勇气,令人叹之莫及。” “这事我听你讲过,却未曾想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楼望道:“实属孤勇。” 温酒思忖片刻,道:“你说常念法师不喜你,可是因为他觉得你没担当没勇气?” “谁知道?”解无忧摊手道:“也可能因为我平时没个正形?有时候我都觉得佛宗真的是心平气和,贯会接受现实,比如我这个佛子。” “确实。”温酒直截了当道:“像你这种放在我宗门,迟早要被驱逐。” 第66章 解无忧拉长声音:“啊这么狠心啊。” “行了,别插科打混了。”温酒放下杯子,看着楼望,直言道:“死而复生后的身体可会有不适?你这次来佛慈大会,不单只是为了叙旧吧。” 不愧是一宗之主,何其敏锐。 “灵脉还有点问题,我这次来是为了忘日花兰,它有用。” “忘日花兰……”温酒轻念道:“我记得常念法师有一株忘日花兰,你来佛慈大会可是为了找他?” “应该是,解无忧要我来的。”楼望道着,眼睛瞟向解无忧。 解无忧接收到他的目光,哈哈道:“我们三个好久没聚了,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常念法师是一看到我,那眼睛瞪的。” 他拍了拍胸脯:“吓死个人。” “行”,楼望虽然不太理解他害怕同宗之人的心情,但还是保持尊重,道:“那你带我们去佛宗找个地方住下可好?” 解无忧自然乐意,他早就等楼望说这句话了,一口应下,生怕他反悔。 他转头看向温酒,问道:“你来吗?” 温酒摇摇头,拒绝了:“我还有要务在身,就不一起了。” 解无忧也不强求,“那好吧,下次有空再聚。” “等你相邀。” 温酒来这只喝了几口酒,看来还真是只为了和他们见上一面。 “哎”,解无忧伸了个懒腰,像是感慨:“小酒儿可真忙,北州那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个清闲。” “你是要在街上再玩会儿,还是回佛宗?”解无忧问道,还未等楼望回答,他就道:“我想在街上多待一会儿,现在宗里还在布置佛慈大会的事,过去可能会被当苦力用。” “那就上街看看吧。”楼望道,他也不想过去帮忙。 解无忧闻言眉开眼笑,道:“正有此意。” 和离州差不多,西州的人也喜欢往手上挂点东西,不过不是银环,而是一串佛珠。 佛中每月都会对外贩卖一些开过光的佛珠手串,住在西州的百姓都很喜欢这些东西,每次都能哄抢一空。日子久了,基本上人人都会带着一串。 他们在街上慢无目的的走着,主要还是解无忧也不知去哪,带着人瞎逛。 解无忧东瞅一眼西瞅一眼,道:“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听说今日有个拍卖会,我也不到在哪,要不去问问?” 说完,他拦住一位妇人,问:“夫人,您知道今日的拍卖会在哪里吗?” 那位妇人看了一眼他额头的红痣,笑道:“上次还叫我姐姐,这次怎么叫夫人了?” 解无忧:“啊?” 那位美妇笑着捂住嘴,道:“上回我钱袋子被人抢走,还是你帮我追回来的呢,顺带还送了一支花呢。怎?这才几宿就不记得人家了?” 解无忧:……… 有时缘分还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解无忧立马换脸,道:“当然记得,您长的这么漂亮,我怎么会不记得。” 美妇人扶住他的手臂,差点笑弯了腰:“你嘴儿也忒甜了,既然喜欢,要不跟姐姐回家去,刚好我男人为了赌钱把命都丢了,现在……家里的娃也想要个爹呢。” 美妇眼含秋波,情意款款,笑问道:“你可愿跟我回家,做我娃的新爹。” 解无忧一听,急得头快冒汗,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道:“不……不了,我心有所属,打扰了。” 说完,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就急忙挣脱掉妇人挤进人群,一个呼吸间就不见了人影。 第44章 故友 解无忧东拐西拐地跑回酒楼,心有余悸地找了个位坐下。酒楼的小二见他又回来,以为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上前礼貌地询问他:“客官可是有东西落下了,小的现在就去给你拿来。” “没有没有。”解无忧摆摆手道:“我一会儿就走,不会碍到你们吧?” 小二笑道:“怎么会,客官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可要拿壶茶水来?” 解无忧道:“不用,你去忙吧。” 小二“哎”了声,转头去招待其他客人。 解无忧在原地坐了几分钟,佛慈大会的召开让很多人慕名而来,酒楼里坐满了人,他也不好意思霸着空位太久,又悄声离开了。 本以为还要回去找楼望,没准还会碰到那一位要抓自己回去给他娃做爹的妇人,解无忧心中顿时发怵,正寻思着要不要召一只祈愿鸟传个通讯,各自相约在拍卖会聚集,就见左手边不远处,一名俊逸的青年在向摆摊的女子讲述什么。 解无忧走过去,正巧听到女子的话:“拍卖会的话……东行几百米,在一家成衣铺旁边。” “谢谢姑娘。”楼望眨了眨眼,从女子手里接过一包东西。 解无忧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他沉默的跟在楼望身后,直到看不见那名女子时,他放低声音,语气里透着一丝暧昧:“人家对你有意思啊?” 楼望:“什么?” 解无忧一脸我懂,拍了拍他的肩道:“不用害羞,大家都会有。”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结合解无忧平时的花花生活,楼望就知道对方又在想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了。 楼望一把拍开他的手,道:“你误会了,这袋东西我给过钱了,只是问路,莫要害人家姑娘清白。” “我还以为你终于情开出窍了,结果乌龙一场,是我的错。”解无忧有点遗憾,他又盯着楼望的眼睛看好一会,感慨道:“说实话,这双多情眼长在你脸上,不知是物尽其用,还是浪费啊。” 第67章 楼望有一双天生的多情眼,每一次注视着那双眼睛时,总觉得对方似乎正爱着自己,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人。 因此在他们少年游历时,解无忧全凭话语和性格召长辈喜欢,楼望受姑娘喜爱,至于温酒,倒是经常有男子来找他搭讪。可惜温酒并不喜欢男儿,明确拒绝过好几次,但每每换一个地方,都会有不同的人向他示好。解无忧为此嘲笑过对方好几次,无一例外都被暴揍一顿。 回忆曾经,竟觉恍如隔日。 路上人潮汹涌,不少穿着华贵之人面带遮掩物踏进一处楼里,旁边成衣铺光明正大的摆了一连排一模一样的面具,有几人拿了面具带上脸,给了铜钱后直接就进了拍卖行。 解无忧:“啊,我看到拍卖行了,好像还要带个面具进去,难怪要开在成衣铺旁边。” 他过去买了两个,递给楼望后也自己带上,刚好把他眉心那颗显眼的痣遮住,露出半边额头和嘴唇,但那双鎏金色眼眸还是极具分辨力。 “感觉戴了也没用,能认出来的还是能认出来。”解无忧吐槽道。 楼望也带上面具,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道:“只是进去看看,遵守规矩就行。” 况且他二人都没有带多少钱财,相信也买不起什么东西。 一语成箴,进了拍卖行,随便找两个空位坐下。周围人钱袋子鼓鼓,只有他俩两手空空如果不算楼望提的一包东西。 不一会儿,第一个物品上场,叫号声此起彼伏,楼望不太喜欢这种氛围,借口离开座位。 他寻了一个后方人少的地方站着,打开问路时顺手买的红枣糕,拿出一个咬了一口。 不是很甜,至少是他能接受的。 楼望不喜欢甜食,但师尊……他记得师尊喜欢这种刚刚好的微甜糕点,过几天可以再去那里买几包,带回去给师尊尝尝。 他慢吞吞地吃下一块红枣糕,剩下的刚好留给解无忧,那家伙什么都喜欢吃。 忽然,他看到拍卖会台子后的帘布撩开了一条缝,隐隐露出一角白色衣布,随后帘布又被放下,除此之外,再无特殊的地方。 楼望没过多注意,他的目光重新返回到拍卖台子上,现在被拍卖的是一串翡翠项链。 这拍卖行刚开不久,但规模还是大的,虽然目前卖的大多数还是一些灵气低微的珠宝灵药,但相信要不了多久,可能会有更多的灵物对外拍卖。 但至少现在,拍卖会上的东西对楼望和解无忧没有太大诱惑。 在里头呆了半个时辰,解无忧也受不了,跟着离开了。 “本以为会有什么稀罕玩意儿,没想到都是一些小物品,白跑一趟。”解无忧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面具收好,楼望以为他还想进去,便问道:“你还要来吗?” “至少不是现在。”解无忧道:“这面具有点贵,都够去酒楼三次了,我想看看能不能把它再卖出去。” 观南法师知道这家伙的性子,素日给他的银钱就少,解无忧又爱酒,能少花就少花,日子过得再紧巴也不能亏了嘴。 楼望把自己的面具给了他,解无忧毫不客气的收下。 反正都是他买的,哪有给出去就不能拿回来的道理。 收好后,解无忧解释道:“我也只是听说,常念法师可能会把忘日花兰放拍卖会,所以今日才拉着你过来。” “那我直接找常念法师要吧,看他愿不愿意忍痛割爱,卖给我。”楼望说着,把红枣糕塞给解无忧。 解无忧早就好奇这里头是什么了,甫一打开,他便愣住了,语气不可思议道:“红枣糕?你竟然还会给我买糕点,这太难得了,我一直以为是买给顾仙君的呢。” 楼望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鼻子,不语。 解无忧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上手抓了一块放嘴里,边走边道:“果然我对你的误会还是太深了,你还是有心的。” 楼望抿嘴一笑,还是不语。 回佛宗的时间刚好够解无忧把东西吃完,快到宗门时,他拍了拍手,收拾了下自己,开始一脸无欲无求。 在宗门外,他百无禁忌,但进了宗门,他就是西州佛子,还是要担担起宗门门面的。 虽然这门面早在西州丢了个干净,但在佛宗里,他也得装个样子,这是佛宗对他最后的底线。 这么多年过去,解无忧早就装的一手好佛子模样,骗了不少外州人。 第45章 故友 “我们西州可是很团结的,他们也不会对外说。”解无忧道。 他收拾好自己,双手合十,除去那一头青丝,倒真真有几分样子。 从山脚门口到佛宗顶上,一路要踏过一千台石阶,据说这是为了考验香客是否足够诚恳。 “当然还有一个传闻,信的人不少,可我却觉得假。”解无忧慢吞吞的跟楼望说:“每十级石阶便是一年寿命,一千台石阶刚好对应凡人一生的寿命。若有家友愿一级一跪拜,跪到山顶,便可救活一人。”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道:“这怎么可能嘛,要真可以这样,世间岂不乱套了?” “是以,只是个传闻。”楼望道。 但还是有很多人为了那一丁点可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上。 他们看到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女子孤身一人,手里盘着一串佛珠,鬓发上肉眼可见的白丝。来来往往上下的人纷纷投去异样的目光,有的面带怜悯。 第68章 可她毫不在意,一次次起身,跪下,屈腰磕头,然后站起来,往前踏上一步,再重复先前的动作。 楼望来佛宗好几次了,每一回都会碰见这种不死心的人,每一回都有人劝阻,但还是会有人信。 “她又来了。”解无忧叹息道:“这是第三回 了。” 他似乎很明白,也很清楚其中的详细。 “第一次,我劝过,她说她的女儿快不行了,求我帮忙。我看了,那女娃是打胎里就带出来的先天不足,我也无能为力。” “第二次,又正巧给我碰上了,她不再哭诉命运的不公,只问可不可以要我带着的那串佛珠,觉得会更灵一点,于是我给了。” 现在,是第三次。 解无忧无法劝阻一位母亲的决心,他只能走到女子面前,在默默无言的注视下,蹲下身,治好她膝盖上的伤。 解无忧身上有一种特性。 他在外面放荡不羁,花天酒地,可一回到宗门,那从最深处焕发出的悲天悯人,像极了所有人心目中的佛子。 “你很幸运。”解无忧道:“你有一个足够在意你,强大的师尊。” “是的。”楼望点头:“我确实幸运。” 漫步走完一千台石阶,便是进了佛宗。 甫一进去,先是两排林阴小道,往前走便是一座大庙。 几尊金灿佛像高坐台上,面前的香鼎插满贡香,长短不一的一节一节的燃烧。香灰折断后只剩一根手指长的红木条,香客信徒跪在蒲团上,在心里念叨着自己的心愿。 解无忧没有进去拜访的意思,他带着楼望拐过寺庙,来到一棵合抱古树前。 古树木干巨大,枝桠绵延不绝,树上绿叶茂盛,刚好把太阳遮挡。 树枝上系满红飘带,飘带上写有一长条金色字迹,被风吹得抖动,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但大抵都是那几样,楼望大致都猜得到。 “嘬,过来。” 解无忧唤了一声,刹那间,树上凭空出现几十只五彩斑斓的鸟,它们拖着长长的尾羽从树上跳下来,飞到解无忧身边,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较之前相比,多了八只。”楼望细数后,点评道:“三十多年八只,少了。” 解无忧是被观南法师从外边带回来弃婴,刚一进宗门,满天飘满五彩祥云,池塘锦鲤踊跃,古树飞来数千只祈愿鸟,全都聚集在山门前,看着观南法师怀中的婴儿。 直到观南法师带着婴儿进了庙,那些鸟儿才全部离去。 此后,只有解无忧法力渐长,才会偶尔蹦出一两只,到现在一百多年了,也才只有三十来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观南法师口中的千鸟齐聚的盛景。 这些祈愿鸟极有人性,人说什么它都听得懂,但只听解无忧的,也只亲近他。 平日里它们躲在古树上,没人看得见,只有解无忧叫了才会出来。之前解无忧的师兄还尝试拿灵物去诱惑它们,结果一个比一个机灵,连个影儿都不让看。 解无忧自个儿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最多用来传讯,速度还算快的。 “还好吧。”解无忧一边逗鸟一边道:“反正我现在不期望那么多了,混吃等死挺好,到时宗门就交给是师兄弟,我去云游四方。” 听完他的话,楼望还没说什么,围在他身边的祈愿鸟倒先耐不住了,叽叽喳喳的乱做一团,不知道是想跟着一起去,还是想要解无忧不能抛弃宗门。 楼望捂了捂耳朵,道:“你还是先管好你的鸟吧。” “好嘞。”解无忧也玩够了,大手一挥,三十多只祈愿鸟悉数回到树上,不见身影,只能隐约听见一两声清脆的鸟啼。 古树后头有一片池塘,里头的锦鲤悠然自得。它们不怕人,一个个肥头肥脑,也不知道当初是如何跳出水面的。 收回视线,解无忧道:“现在还不到昙花开的时候,晚点你要是想看,我们可以一起。” 楼望果断拒绝:“不用。” 他没有这种情趣,比起一瞬间的绽放,要更喜欢遥天门永久不变的红枫。 不需要专门的等待,遥天门的枫叶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只要一回头,那种一直都在的踏实,才是恒久的欣赏。 “也是”,解无忧耸肩:“你贯不会喜欢这种东西。” 佛慈大会即将到来,佛宗各处忙忙碌碌的,就显得到处晃悠的解无忧十分显眼。他刚把一件腾空出来的屋子让给楼望,就被自家师弟逮了个正着。 “佛子啊,小僧正找你呢。师尊说今年的佛慈大会由你来主持,你还要过去过一过流程呢。” 解无忧的师弟叫莫哀愁,常年穿的一身棕色僧服,脑门上点了九个戒疤,标准的佛宗装扮,看着比解无忧像个佛子。 “佛子,你应当承担应有的责任啦,快随小僧来吧。”莫哀愁笑容和雅,抓着解无忧力度却一丝不减。 “这个嘛……师尊没和我说呀。”解无忧妄图逃避,但莫哀愁的力度实在是大。 莫哀愁一语点破:“怕不是师尊在说的时候,佛子你在睡觉吧。” 解无忧:……… 他才不会承认,义正言辞道:“我那么敬爱师尊,怎么会不听师尊话呢?这不我还要招待客人,要等一会儿。” 他对着楼望挤眉弄眼,莫哀愁也跟着回头。 没想到火烧到这边,楼望眼皮一跳,装作没看到解无忧求救的目光,道:“无碍,你们去吧。” 第69章 第46章 故友 听完他的回答,解无忧欲哭无泪,眼神里写满两字:无情。 楼望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也无能为力呀,毕竟是解无忧师尊的话,那还是得听的。况且解无忧也是时候担起佛子的责任了,楼望觉得自己作为朋友,应该帮他一把。 他莫不做声,意思明显。 明白终究还是逃脱不掉被拉走的命运,解无忧认命了,等莫哀愁和楼望打过招呼后,不情不愿的被拽走了。 房门阖上,楼望将霜寒剑放到床头,席床而坐。 佛宗他来过好几次,再加上他本就不是爱逛的性子,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解无忧要忙于佛慈大会的事,没时间来找他。常念法师同样忙碌,况且他有事相求,现在还不是过去打扰人家的好时机,不如等佛子慈大会结束后再好好交谈。 楼望乐得清闲,除了平日几个送饭的佛宗子弟,基本上不出门,刚好灵脉在药浴的作用下有所恢复,他静下心,让灵力流淌其间,恢复得更快。 没人打扰,楼望就这么一直等到佛宗大会召开。 两日后 佛慈大会如期召开,随着山顶的古钟敲响,无数慕名而来的人踏过一千台石阶,三叩首插香拜访佛祖,穿过寺庙来到背后的一大块空地。 听说当年佛宗建起时,开山老祖为了让更多人享受到佛祖的恩泽,特意劈开这一块空地,命佛宗后人每年召开一次佛慈大会,驱逐人心污浊,静心清神。 对于凡人来说,确实有一定功效。来上这么一遭,未来一年都会睡得安稳,做事也倍有劲。是以,来得人不少,将空地里佛宗准备好的蒲团都坐满了,见还有一些人站着,几个秃头小和尚连忙又回庙里拿了一堆蒲团放在地上。 楼望对佛慈大会没有兴趣,但现在是在人家宗里,不参加有损遥天门脸面。更何况佛宗做的确实是好事,自然要多多捧场。 莫哀愁带着他选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周围坐着的基本都是早早赶来的普通百姓,不知晓他的身份。但却也看到是由佛宗的人带过来的,况且看他气度,自是不凡。 十四州凡人和修士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二者是和谐共生,友好往来的关系。 没那么多心存畏惧的感想,很快,坐在楼望左手边的一名中年男子凑过身来好奇地问道:“小公子,你是修仙者吧,名甚?师承何方呀?” 每个州都有他们自己的宗门,大多数一问宗门,便知是哪州人。 楼望笑容和熙,瞧着友好极了,他道:“姓顾,单名一个望字,至于师承……侥幸做了修仙大户家的养子,有家传功法和家中长辈教导。” 并非所有修仙者最后都会留在宗门,也有一些在受了重伤的弟子会回到家里,在经过师门允许后,将部分功法传授后人,未来可选择留在家里或者去往宗门,也算是另类的为宗门带来新的活力。 十四州的修仙大户统共就那么几家,算上最有名的逐日商行是一个,其他的……男人也不太了解。 “这样啊。”男人似乎在感慨一声他的好运气,但转念一想,若是没有灵根和后天的努力,也不可能还留在人家家里,还被佛宗如此对待。 思及此处,男人笑容和蔼不少,他道:“要是我家那个臭小子有你一半努力就好了,不过他也不算差到哪,至少今年,还是干出了一番做为。” 嘴上那么说话,脸上却带着明显的幸福和炫耀。 楼望承接住他话里的意思,夸赞一声:“令郎才华冠群,后生可畏。” 男人一听,嘴角都笑出褶子了,却还是摆着手客气道:“哪里哪里,他还有要改进的地方呢。” 楼望笑笑,不做过多回应。 又一次重重的钟鸣,佛宗的五名法师齐齐露面,他们分别坐于四方,观南法师坐在正中央,刚好代表十四州的五大州以及佛门无戒。 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五大戒律,佛宗佛子就犯了两条,更别提还有一些小戒律,楼望难免再一次感慨佛宗的大度。 在一堆光头和尚里,就显得此时站在一旁的解无忧十分显眼。 在这种场景下,施法装个样子也好啊,但看解无忧那样,楼望一眼便知那厮定是死活不想让人看到他光头模样。 罢了,观南法师都没说什么,他还是好生听着,等佛慈大会结束后就去找常念法师。 楼望深吸口气,侧耳倾听,然后闭目冥想,是以没注意到解无忧频频望来的目光。 这个楼望,我在上面风吹日晒地站着还要废嗓子,他倒好,在下头睡得可香了,一点儿也不厚道。 解无忧忿忿不平地想。 不看了,越看越气。 他收回视线,今日有不少别的州城的人过来,但都坐在后排。前排的基本上知他底细的西州人。想到这,他难免放松了一下挺值的背。 刚弯下去没一秒,身后一道轻微的咳嗽将他拉回神,被迫重新拾回他的佛子形象。 解无忧表面端庄圣洁,其实肚里下泪:师尊……我错了,放过我吧,这个佛慈大会什么时候结束呀,我好累啊…… 虽然如此,他还是端着架子,用平静的声音喊道:“闭目、端坐、摒弃杂纠。” “观自心,静自性。” “忧愁苦恨,皆源于欲望。” 第70章 “心如止水,为寻片刻安宁。” ………… 解无忧一边说着,一边窥探底下众人。 在扫过舒服坐着的楼望时,解无忧承认,他又羡慕了。 终于把开头的客气话说完,佛慈大会终于正式开始。 古树上飞来三十多只祈愿鸟,绕地环绕数圈,化作五彩斑斓的光笔直的从四面八方飞走。 金色佛光普照,五名法师念叨经文,金色浮光如丝带一般飘在空中,山顶古钟敲响,无形之中的道韵充盈人心,将一切烦恼忧愁隔绝世外,在心中留下一片明亮的空地。 所有人都能听到法师念出的经文,除此之外,还能听见万物生长的声音,无形之鸟的振翅,风吹祈愿带的声音。 他们能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再说: “如果双眼蒙蔽,那就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 不用害怕苦难,因为人活着,就是希望的本身。” -------------------- 这一章写得我好难受,下一章不出意外也难受。码字困难户 还有做最后一句话我总感觉有点熟悉,但确实是我灵光一闪,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突然长脑子了。如果在哪里有雷同的话,欢迎指正,我去修改一下。 第47章 故友 佛慈大会只在当天召开三个时辰。 结束后,神清气爽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一些人家为表谢意,捐赠香火钱,这也是佛宗钱财的一个来源。 解无忧终于得以休息,他躲在佛宗不对外开放的后山里,瘫在椅子上,语气幽怨:“小楼望,玩得开心吗?” 这自然是无中生有,楼望在地上坐了三时辰,谈何玩?但确实要比站着的解无忧好很多。 楼望毫无愧疚感,道:“你可知常念法师在哪?” 佛慈大会一结束,法师和听众走的不同道,楼望也不知道他们去哪,然后就被解无忧的祈愿鸟叫到他平日偷懒的后山小屋去了。 “你!”解无忧一听楼望这话,被语噎到差点喘不上气来。 早就了解到的,这家伙没心没肺,满眼只有他师尊,哪里看得到他眼前可怜无助的好友啊! 解无忧可不敢和顾仙君争在楼望心中的地位,顿时泄了气:“常念法师估计在祈祝台上对天发呆呢,你现在过去刚好。” “谢了,补偿你的。” 楼望丢了一包吃食给他,虽然修仙者不惧劳累饥寒,但解无忧娇生惯养的还屁事一堆,可能早就受不住。 至于酒,楼望尊重佛宗戒律,压根不会带进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解无忧美滋滋的打开油包,露出里头的两块素包子,虽然有点嫌弃没有肉,但还是拿起吃掉。 嘴里塞了东西,他还不忘提醒,含糊不清道:“东西到手后记得回来和我告个别啊,别一声不吭的又跑回去了。” 之前也有几次楼望来佛宗藏书阁借阅,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一个人偷偷跑回遥天门了,目的性强的很,从不和解无忧客气。 要不是解无忧天生能看破人心,否则早就以为楼望只是把他当工具用。 这一点,倒和喰很像。 祈祝台离解无忧的秘密小屋很近,楼望几个飞跃就到了。 顾名思义,祈祝台就是一个高台,圆形的空地,底下种满树,但台子上只有中间有一个巨大鼎,其他什么都没有,完整的露出一大片天空。 烈日当头,祈祝台上只有常念法师一人,没有一根发丝的头颅赤裸裸的顶在太阳底下,看着就热,但对方额头却又很干爽,不见一滴汗珠。 解无忧有一句话说错了,这么大的太阳,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做不到对着阳光直视。 常念法师双手合十,低头默念,孤零零的一道影子被拉得老长。楼望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周遭的气氛略微沉重,等凑近了些,他听见常念法师是在念佛宗的往生咒。 那个听说能帮逝去的人祈祷出下一世有个好的开始的佛宗功法。 在这种特殊的日子,又是常念法师独自一人亲自祈祷,会是谁呢? 楼望想。 是他的弟子悟般若吧,那个自废修为,谪为凡人的佛宗师兄。离开时便是一位老者,过去那么久了,或许早就化为尘土了。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见法师有离开的意思,楼望才从祈祝台下的树荫出来,朝常念法师行礼,道:“见过常念法师。” 常念法师神情略微惊讶,他早知楼剑尊来佛宗了,本以为他和解无忧呆在后山,没想到在这。 他很快收拾好表情,摆出他惯有的严肃表情,道:“幸会。” 若是解无忧在此,定会被他唬住,巴不得赶紧离开。但楼望知道,看人不能光看表象,常念法师也不一定如他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么咄咄逼人。 楼望进一步道:“常念法师,多有打扰,晚辈有一事相求。” 常念法师定定的看他好一会,道:“换个地吧,这里不合适。” 楼望:“是。” 他们出了祈祝台,进了昙花地。 这里温暖潮湿,烈日也找不到这。现下也没人过来,毕竟还没到昙花开的时辰,只有一群花苞。 常念法师停住脚步,一语道破:“佛子应当在你面前说了不少贫僧的坏话,可你还是找来了,说明只有贫僧能做。” 修仙者没有蠢的,哪怕是解无忧,也只是呆头天真了一点。 第71章 常念法师性子直接,拐弯抹角的只会惹人心烦,还不如直敘来意,节省双方的时间。 楼望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听闻常念法师有一株忘日花兰,晚辈有急用,可否卖与我?” 忘日花兰?常念法师记得这个东西,是十多年前他二弟子送给的,说是孝敬师尊。 忘日花兰何其珍贵,就连逐日商行都没有,还是他那个二弟子好运,在一次历练中偶然间得到的。据说有巩固灵脉,清神固元的功效,总之,就是对修炼有很大好处。 但这些年来,常念法师从来都没有动过用忘日花兰的心思。因为常念法师的修仙观念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走,忘日花兰是条捷径,他可不走。 这种想法可能有点迂腐,但毋庸置疑,他有如今这个修为,就是一步步走来的。 想到这,他看楼望的眼神有点不赞同:“若是今日你走了捷径,来日,你也会想着走捷径,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捷径给你走。这种做法有损心性,顾仙君也不会赞同你这么做的。” 楼望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明白常念法师是想岔了,解释道:“晚辈没有这种心思,只是刚回来,灵脉不稳,想寻法子巩固一下。” “灵脉不稳?”常念法师有些奇怪,他也知道楼望死而复生可能身体还有一些不适,但这些问题,顾仙君应当会解决的,哪里还需要他自己来。 这么想着,常念法师也就问了出来。 楼望犯戒了,他面不改色的说谎:“在师尊的法子里,刚好还差这一味灵物。” “这样”,常念法师没有怀疑,他想起楼望是为苍生才亡过一次,语气和缓不少:“既然是你们需要,那贫僧就赠给你,算是感谢你和顾仙君为十四州做的一切。” 还可以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忘日花兰,楼望突然觉得自己的死还挺有用的。 他做出不胜感激的表情,道:“多谢常念法师。” “嗯。” 常念法师手掌画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圈,流光溢闪,一株紫苞绿叶的灵物出现,浓郁的灵气喷涌而出。没太多舍不得,他痛快的递给了楼望。 第48章 品茶闲聊 “多谢法师。” 楼望把忘日花兰收好,再次道谢。 “不必多谢,这是你应得的补偿。”常念法师道:“十四州亏欠遥天门太多,早该还的。” 此话说的有理,楼望心底很是同意这番说法。 没呆多久,楼望和常念法师不熟,也没太多共同话题,常念法师显然也和他无话可讲,直言道:“自己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拿到想要的东西,楼望当然没忘记解无忧的嘱托,回后山找他了。 解无忧还一脸半死不活的赖在那,百般无聊地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弄他特意撕下的一点包子皮,幽幽叹气。 “楼望那家伙,怎么还不回来?是常念法师不给,还是他又把我给忘了。” 解无忧怀疑是第二种,毕竟楼望平日作风就风光月霁,还有一个慷慨赴义在,常念法师一贯喜欢这类人,应该没理由拒绝。 再加上楼望无情的抛弃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解无忧觉得自己怀疑很站得住脚。 他站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踢了踢躺久了有点发麻的脚,就要往外走。 刚走没几步,他的肩就被人从后面拍了拍。 “去哪?”楼望道。 解无忧身子一顿,转过来,震惊道:“你竟然回来了?” 楼望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要我回来的吗?” 解无忧反应过来,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回去找你的师尊了。” 楼望承认自己确实想回去找师尊,但事先已经先答应解无忧了,又怎会食言? “你为何如此想我?”楼望道。他没有质问的意思,单纯好奇。 说到这,解无忧就来气,他先是瞪了楼望一眼,然后道:“之前不是有两次你来借藏书阁吗?我兴高采烈地把你迎进来,你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眼里还有我这个好友吗?。” 楼望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可他记得自己并不是一声不吭的离开,他有留消息的。 楼望道:“我记得留了纸条给你,当时不见你人影,事态又紧急,只能如此。” 这下轮到解无忧疑惑了:“啊?纸条?在哪?” 楼望:“藏书阁门口石像底下。” 佛宗的藏书阁有一座两人高的石像,据说雕刻的是最初收集天下百书的老者,后悉数收于藏书阁。 石像是黑灰色的,若是放了一张白色的纸在上面,应该会很显眼,怎么会看不到呢? 解无忧意识到这一点,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道:“可能……给风吹走了,我没看到。” 其实是他在藏书阁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只顾着怒气冲冲的离开,压根没在意石像底下有没有纸条。 原来是套乌龙,算他误会楼望了。 楼望没有看破人心的本事,自然不知道解无忧在想什么,只道:“下次就不放那了,我去古树那跟你的祈愿鸟说一声就好。” 解无忧拍手赞同:“成!” “所以,找我何事?”楼望道。 这话可就让解无忧兴奋了,他神秘兮兮的从衣袍里抽出几张纸,道:“你不是要做破毒丹吗?我把它抄下来了。哦对,还有凌微散,我猜你肯定会感兴趣。” 第72章 楼望接过来看了一眼,是要比先前的那张纸条详细一点,包括如何炼制破毒丹,但最后一株灵物日月幽冥草依旧毫无消息。 “那个日月幽冥草,藏书阁也没有它的记载。”注意到楼望的视线停在最后一页,解无忧补充道:“也可能是我翻落了,这几日我在好生找找。” 楼望“嗯”了声,道:“一月后我和师尊要去东州,我问一下步家主,他可能会有了解。” “东州?”解无忧骤然听到这词一愣,算了算日子也是时候了,道:“也对,你们刚好可以去通天之海取照海明液。” 楼望点头,扬了扬纸,问道:“还有事吗?” “瞧你这急样。”解无忧顿时明白楼望的想法,笑骂道:“没事就不能在这多待会儿了吗?赶紧走,回去见你的好师尊吧,省得你心不在焉的。” 楼望乐意至极,放出霜寒剑,一溜烟的就飞上空不见人影。 他在路上买了一包红枣糕,怕御剑的途中冷风把糕点吹凉,施法将它丢到随身空间,和忘日花兰待一块。 佛宗就在遥天门隔壁,加上楼望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 照例穿过那一大片红枫林,楼望去顾舟常呆的木屋找了一圈,没人。思索片刻,他往更高处走,来到山顶的亭子。 师尊果然在那。 仙君坐在亭子里喝茶,天边的云朵似乎就在旁边飘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登云而去。 可他没有,一直好端端的坐在那,云也只是飘着。周遭没有一个活物,独自一人赏景,就显得几分孤寂了。 有时楼望觉得,师尊的生活实在无聊,可做的就那么几件事:在遥天门呆着,又或者去哪一州帮忙,好像也没见他特别喜欢什么,总是万物皆可,什么都行的态度。 看着无情无欲,比佛宗的佛祖还要像佛祖。 他想打破这份孤寂,于是大喊一声:“师尊,我回来了。” 顾舟动作一顿,回眸看他,脸上荡漾出一点点春水般的笑意:“御剑这么久也当累了,过来坐会儿吧。” 楼望过去坐在他对面,知道他喜欢喝酒,顾舟拿出一坛桃花醉,刚想开封,楼望就阻止了他:“酒在西州喝了不少,比起这,我甚是想念师尊亲手泡的茶。” 顾舟泡的一手好茶,这是他在漫长岁月里学会的技艺之一。 白玉似的手指捻住茶具。 调膏、点茶、沏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高雅的像一幅画。 楼望每见一回都喜欢极了,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雅,让他无时无刻不骄傲的想:这是我的师尊,比世上所有人都完美的师尊。 顾舟倒了杯茶水给他,楼望笑眯眯地接过,姿态标准的轻饮下一口。 他对茶不感兴趣,也分不清茶的清甜苦浓,但偶尔出去,那些姿态作风还是要装给别人看,这些都是顾舟教给他的。 楼望见顾舟也端起了茶杯,从空间掏出红枣糕,道:“师尊,一起吃点吧。” 顾舟见怪不怪,楼望还小的时候,每回出去都会带一些吃食回来,然后和他一起享用,顺便讲述历练过程的一些趣事。 至于为什么不带一些用的…… 楼望跟顾舟讲过,他觉得师尊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与其带一些在你众多宝物里压根排不上号的东西,倒不如带一样你我都喜欢的吃食,一起聊聊天更舒服。 -------------------- 解无忧:爱记仇 楼望:超级大毒唯,美食评鉴家 顾舟:没啥事就宅吧(除非楼望也去) 第49章 一觉无梦 楼望盛满笑意,等顾舟打开。 “红枣糕?” 顾舟看到了,这回他带来了东西,一指长,正正方方的摆好,不多,就四个。 不得不说时机刚好。 刚好他在泡茶,刚好楼望回来,刚好他带的是红枣糕。 于是茶有了,茶点有了,人,也回来了,一样都不缺。 楼望眼含期待,道:“如何?师尊可喜欢?” 顾舟咽下一口,道:“你带来的,自是喜欢。” “那就好。” 楼望也捏了一块,和顾舟一起。 红枣糕的话……应该也可以补气血吧? 他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全留给了师尊。 顾舟虽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剩下的全部吃掉。 味道不错,就是吃多了有点腻。 他们在山顶亭子里一直坐到晚上,千篇一律的景色却因有了人的相伴,而多了分韵味,是以也不觉得无趣。 楼望照例泡了药浴,回屋后,他拿出解无忧给他的几张纸,一一仔细翻阅。 忘日花兰已经到手,下一个要拿的不出意外就是照海明液。 众所周知,通天之海的海水皆是从天上倒灌而下。从东州边缘看去,隐约可见藏在海雾背后的幕天瀑布。 而照海明液,就在瀑布背后。 有人说,通天之海的海水是上天对鲛人降下的恩泽。 也有人说,是在海底有一道沟壑,那里连接着天,海水从沟壑进入,再从天上掉下,不然怎么解释这么多海水不间断地从天上涌出,但通天之海从未蔓延到东州地面。 还有人说,通天之海是成仙地方,而倒灌的海水,就是阶梯。 说法不一,但毋庸置疑,没几人去过瀑布背后,都说那里凶险至极,九死一生。 第73章 但楼望看得很开,既然有过记载,那必然是成功过的,那再多一个成功的人,有何不可。 楼望翻过一张纸,看向下一张。 鲛人一族以王族当权。 这点,是众所周知的,甚至他和师尊还是由鲛人王邀请的。 可下一行字,让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瀑布背后,是鲛人王族的禁地,只有王族直系血脉才可进入,那里是一代王权更替的秘密之地。 里面有一口鼎,天地所生,不受天道约束,而照海明液,就在鼎内。 这……是要他偷偷潜入鲛人禁地的意思吗? 由于顾舟教导,楼望一直对各州各地的规矩秉持着尊重且遵守的态度。 现在却有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 一个是接受鲛人王的邀请,然后偷偷潜入鲛人禁地。 一个是先放任师尊的毒不管,另寻他法。 楼望思考片刻,决定问问逐日商行,毕竟解无忧翻到的记载也是数百年前了,或许百年后的现在,已经有人拿到了。 若是逐日商行也没有,就再去禁地。 做好决定后,楼望也把几张纸看完了,他手指对准火苗一掐,屋内灯光俱灭,人影不现。 河清月落,正是酣睡的好时光。 从梦境中惊醒,顾舟也没了睡意,他爬起来,就着徐徐月光出门。 楼望的房屋就在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到,那里安安静静的,可能屋主在做着一个美梦。 遥天门上的木屋均一尘不染,顾舟用灵力搬来屋里椅子,他坐下去,背靠椅上,望着不远处发呆。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不够,他又拿来床头的小木雕,大拇指轻轻拂过木雕面庞,一下又一下,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早啊,师尊。” 楼望用银环碰了下顾舟。 顾舟浅笑着回应,眼睛炯炯有神,完全看不出是一夜未睡的状态。 楼望丝毫不察,在他的印象里,师尊起的永远都比他早。 他见顾舟身边还有位置,一转身就挤进去,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舟坐着的椅子还是昨晚的那一个,一个人坐绰绰有余,两个人,就有几分拥挤了。 此时他们肩靠着肩,腿挨着腿,差不多的体温却使紧贴着的地方变得炙热,鼻间全是对方的气味。 顾舟闻到楼望身上冷沁的雪意,明明是凉的,进了心口,却跳得更热了。 他假装从容,从椅子上离开。 空位一下变大,楼望仰头,问道:“师尊不坐了吗?” 他抬着眼,从这个角度上看,顾舟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一双……明亮的,充满依恋的眼睛,好像被他注视着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 顾舟撇过头,道:“坐久了,为师想走会儿。” 楼望一下蹦了起来,道:“那我陪你。” 顾舟就是为了躲会楼望才说要走的,又怎会让他继续跟着?可若是拒绝的太快,楼望定会怀疑,于是顾舟沉住气,镇定道:“不必了,我去后山池子。” 后山池子一般都是他二人用于洗沐,平日顾舟做什么,楼望都和他呆在一起。想来想去,竟然只有这一件事,是可以独自做的。 顾舟内心发苦,飞霜对他确实依赖,但那只是对师尊的喜爱,对家人的信任,没有一丝一毫对道侣的情愫,他早就认清了。 不过他还算幸运,飞霜不懂情爱,他没有机会,别人也亦是如此。至少顾舟确定,未来,他们都会在一起,只不过是以师徒的名义,而这就需要克制,需要他保持是师徒间正确的距离,不能逾越。 可有时候面对楼望的靠近,顾舟又难以自拔的沉沦,一次又一次的不拒绝,就变成现在这种密不可分的状态。 他也贪恋那一两分的亲密。 顾舟补充一句:“你在这等会儿,马上就好。” 楼望不明白为什么大早上的时间还要去沐浴,但他还是靠回椅子上,应着了。 他目送着顾舟离开,姿态懒散,躲着阳光眯起了眼,回笼的睡意姗姗来迟。楼望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睡着了。 等顾舟回来,见到的就是躺在椅子上酣睡的楼望。 顾舟眼底浮起笑意,又变了张椅子靠在旁边,手上拿着一本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书,随意翻看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岁月静好,对面的那一棵枫树也搬来了一窝燕子。春天时分,小燕子破壳而出,叽叽喳喳地叫唤个不停。 楼望似乎被吵到了,眉头微蹙,顾舟注意到了,施法设了个屏障,将鸟叫隔绝。 楼望重新睡了回去。 顾舟感觉自己也有点困,便放下书,躺了下去,这一回,一觉无梦。 第50章 用膳 正午的阳光晒到眼皮上,刺得楼望一下就醒了,他用手背挡了挡,下意识地寻找师尊,偏头就对上一张稠丽的脸庞,楼望眨了眨眼,一时竟忘了收回目光。 视线缓缓移动,从清丽的眉到浓密的眼睫,从挺翘的鼻梁到浅淡的薄唇,每一处都是那么好看,他甚至想起孩时调皮的触碰,细软的手感令他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 楼望看到阳光已经爬到顾舟脸上,连忙用手替他挡住。 可手的面积还是太小,顾舟的半张脸还露在外头,一边凉一边热,应该也是不舒服。楼望拿出折扇望舟,接替手的位置,刚好可以把整张脸遮住。 第74章 时间悄无声息的过去,太阳也一点点偏离位置,楼望却一直稳稳当当地遮住了阳光。 他是剑修,从小就举着一把长剑从早练到晚,这么一点时间,还累不到他。 师尊昨晚没休息好吗? 楼望心里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仔细瞅着顾舟的睡颜,却什么都没发现,就连眼敛下两片淡淡的灰都是睫毛的垂下阴影。 应该是错觉吧,他会困,师尊当然也会困。 就这么一直举着也不无聊,只要能和师尊在一起,怎样都是可以。 楼望把头靠在顾舟的椅子上,这姿势有点别扭,他又往那边挪了挪。 既然师尊不喜欢坐在一张椅子上,那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眼尖的,楼望瞥见一只飞燕掠过天空停在对面枫树上,那里有一个鸟巢。见大燕回来,鸟巢里的三四只小燕纷纷伸长脖子张着嘴讨食。 奇怪的是,小燕讨食应当会很吵,好像谁叫了大声,谁就有虫吃一样。可楼望却没听到一丝鸟鸣,他仔细看了看周围,发现他和师尊的这一块空间里,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包裹,不若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这儿一共就两人,不是他设下的,那就是师尊了。 是怕吵到他吧,楼望无比自然的想,愉悦;的情绪充盈着他的内心,明明他不爱吃甜食,却莫名觉得心里头甜甜的。不能说像裹了蜜一样那么浓烈,而是像吃下的第一口的红枣糕,恰当好处的口味。 连带着他看对面那窝燕子也觉得顺眼。 遥天门太冷清了,明明是十四州最安全的地方,却没有一个生灵愿意造访。 愿意把窝搭在这的燕子,还是第一个。楼望在心里评价,算它们有眼光,那就勉强让它们住下吧。 刚出壳的小燕子胃口极大,刚喂完便又张着嘴喊饿,大燕也是任劳任怨,扑棱一下飞走了。 燕子刚走不久,顾舟就醒了。刚睁开眼,他看着眼前的枫叶林图还有些迷茫,旋即反应过来这是楼望扇子上的扇图,扇柄上的两个字还是他刻的。 楼望一直有在注意顾舟的情况,他甫一睁眼,楼望便道:“师尊醒了,睡得可还舒服?” 楼望担心顾舟眼睛暂时还适应不了外边的光线,举着折扇的手一直没移开,等顾舟缓过来,他才把望舟收好。 “尚可。” 顾舟看到外头的阳光,倾刻便明白了原因。他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大致估算出了时辰。 一个半时辰,这是楼望为他挡阳的时间。 感动之余,顾舟问:“你手酸否?为师替你揉揉。” “不用。”楼望捏着肩膀转了一圈手臂,笑道:“我可是剑修,这点算什么。” 看他朝气勃勃的样子,顾舟也笑了:“对,飞霜可是最厉害的剑修。” 这话不假,楼望自成名以来就被冠上“第一剑修”的名号,赞美声他也听了不少,但还是师尊的夸赞,最让他开心。 “都是师尊教得好。”楼望谦虚道。 修士身强体壮,饿一两顿没事,但遥天门还是保持每日进食的习惯。 饭是顾舟做的,都是普通的家常菜,要不是他亲手端上桌的,真的很难让人将眼前的清冷仙君和家常饭菜联系到一起。 顾舟本来也不会做饭的,他修为高,不吃不喝也无碍,但自从遇到楼望,他就去学了。 顾舟遇到楼望时,对方才七八岁,虽然瘦小,但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多。为了方便,顾舟就去学了做饭,一日复一日,年年不断,就有了现在这一手好厨艺。 外头人皆知顾仙君什么都精通,阵法、符文、剑道、文学等等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那些高大上的,那些厉害的,顾仙君都会。 但只有楼望知道,顾舟还会做饭、建屋、雕刻,凡间人会的,他也会。 漫长的岁月迫使他一次次接触新的事物,然后学习,精通。 别人瞧得起的,瞧不上的,在他眼里都一个样,都是值得尝试学习的。 师尊修众生道,他也在接触众生。 楼望收回心中所想,夹了筷菜给坐在对面的顾舟,道:“师尊辛苦了。” 顾舟:“不苦,今日吃的晚了,下次你可直接将我叫醒。” 楼望已经不是那个脆弱的小孩了,饿一会又没事,虽然很受用,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师尊不舒服。 他道:“我哪里舍得啊,师尊才是最重要的。” 声音微哑缠绵。 顾舟的心猛然一跳。 又来了,飞霜总能不经意的挑拨到他,可偏偏飞霜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顾舟觉得自己思想还是太龌龊,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都会误解。 他抿了抿唇,道:“先用吧,免得凉了。” 楼望歪了下头,听了。 他二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时候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这一餐却有些沉默。楼望回想自己说的话,感觉也没毛病啊,怎么师尊突然变得怪怪的? 他撂下碗,等师尊也好了后,直言道:“师尊,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舟:…… 其实飞霜哪都好,就是对他太直接了。 顾舟收拾好心情,道:“没有,刚刚是在想通天之海的事。” 楼望:“通天之海?那边有出乱子吗?” 顾舟回道:“无,就是想你我什么时候过去。” 第75章 楼望还真以为师尊在想这事,认真想了想,道:“提前几天去吧,届时人应该很多。” 见他信了,顾舟松口气,道:“那便提前两天吧。” 楼望:“好。” -------------------- 楼望坦坦荡荡:“师尊,你我之间当无话不谈!” 顾舟:“不,你不懂。” 第51章 东州 东州 东州临海,多渔船,因为通海日的到来,一艘两艘的俱靠在岸边。 在码头立耳细听,只能听见远处瀑布的水流砸在海面的声音,可放眼望去,却是浓浓的海雾,什么也看不见。 通天之海并非常年如此,只有通海日前后俩天,为了防止有人不听劝,出海捕鱼,海底的鲛人王会让海雾在岸边漂荡,只有等到通海日结束才会散去。 街上人满人患,露天小铺挂满了风干鱼肉,有光膀子的汉子叫卖,互相比着自己的鱼有多大多稀有。要是在平常日子,他们还会比谁的鱼更新鲜。 还有一些较大的店子,里头卖的东西就更稀奇了。 珊瑚珍珠还都是常见,更别提在通海日才能遇到的鲛人纱和东珠,都是极受人们追捧的。 楼望照例买了一个幂篱给顾舟戴上,一边戴还一边碎碎念:“师尊这么有名,还这么好看,当然要藏着点。” 顾舟颇为无奈的看着他,终究没有反抗,由着他的性子。 顾舟看他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边,道:“飞霜不带一个吗?你也很有名。” 楼望义正言辞:“出门在外我从没报过自己名号,除了互相认识的人,没人知道我就是楼望。” 这点顾舟略有耳闻,少时楼望出门历练用的是一个假名,叫顾望。 顾舟的顾,楼望的望。 二者略有相像,却极少有人注意。更何况楼望现在不较之前,穿了件红袍,更不符合世人口中的翩翩白衣了,确实比起顾舟要隐蔽多。 除了在荆州那会儿刚醒来,楼望还没反应过来,一般对外他都说自己叫顾望。 “所以师尊,你就放心吧。”楼望笑道。 “哎江随,你帮我看一看,我刚买的这颗东珠纯不纯?” 江随接过当初仔细看了一圈,道:“不咋地,你花了多少?” 江映泽伸出三根手指。 江随“啧”了声,道:“亏了。” “亏了?!”江映泽拔高声音,引得其他人纷纷回看。 江随被他吼得缩了下脑袋,然后连忙按着他的头下压:“堂哥你小点声,你是想让伯父知道你被人骗了吗?” 江映泽也知道自己刚刚有多显眼,揉了揉鼻子道:“我也没想到东州奸商这么多,物不对价的,一点儿也不真诚。” 江随拍了拍他肩,安慰道:“你第一次来,当然都喜欢骗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了外地人,下回你要买什么跟我说,我帮你看着。” 江映泽猛点头:“好,麻烦表弟了。” 他二人本互不相识,但在离州飞花宗等家里人过来时,双方父亲刚好撞上,二人这才发现原来两家是有血缘关系在。只不过一个南州一个东州,只在襁褓中见过几面,没什么记忆,自然不识。 经过这么一遭飞来横祸,患难与共,已是熟悉不少。 这不,赶着通天之海五年一次的开放,江应泽一家过来游玩,他俩又凑到一块,悄悄背着家里人上街了。只可惜出师不利,刚离开家没多久,江应泽就被骗了二十两银子。 “那一块鲛人纱手帕不错,你要吗?”江随指着店内红布桌上的一方白帕问道。 江映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觉得喜欢,爽快的掏出银子买下:“我这个大老爷们用不上,我娘应该会喜欢。” 他家子嗣不多,总共就两儿,再加上南州富饶,江应泽手里的钱自然不少。 他豪迈地拍了拍钱兜子,道:“表弟你有没有看上的,表哥给你买下来。” “不用,我从小在这长大,这儿的东西对我也没什么新奇的。也就海底会更好玩一点。”江随拒绝,眼睛略有无聊的往街上一撇。 忽然,他的目光在某处定住,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好几秒后,他急忙拉着不明所以的江映泽出了店铺,压着声音兴奋道:“我的天,我看到楼剑尊了!” 江映泽一听,也兴奋起来了,垫着脚尖到处乱看:“哪儿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哎呀,在这!”江随看着他像个二愣子乱找,直接掰着他的头往反方向转。 这下江映泽终于找到了,汹涌的人群里,那一身红袍是格外注目。或许是因为他曾见过楼望,是以单看个背影,便知一定是对方。 直到看不见影,他们才收回视线。 站在路中央有点挡道,二人随意找了一个茶馆就进去坐着,找小二要了壶茶水,才开始你一言我一言的聊起。 江映泽率先开口:“真的是楼剑尊,我还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修士都不屑上街呢。” 江随反驳:“那是我们见得少,不代表没有。” 江映泽人长得有点胖,笑起来脸上还可以看见两个酒窝,他回忆起刚刚见到的一幕,道:“我看见楼剑尊还跟着一个戴幂篱的人,那一定是顾仙君了。” 江随也赞同他的说法,点头道:“顾仙君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戴着幂篱,那我们也要假装不认识才行,免得给仙君增添麻烦。” 第76章 江映泽:“那是,他们应该也不记得我们了。” 话刚聊完,茶水就上桌了,二人的话题也转向了其他地方。 “刚刚我看见了两个眼熟的小朋友。”因为人多,楼望又拉上了顾舟的手,他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一边闲聊一边逛着。 幂篱挡住了别人窥探时,也妨碍了自身的视线。顾舟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具体模样,但仔细一想,能让楼望觉得眼熟的少年,无非就是在离州遇到的那十几位。 他道:“每回通海日,各州的人都会过来,能遇见,便是缘分。” 楼望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也没多在意。 通天之海还要两天才开,现在正是夏初,人来人往的也挤得闷热,楼望想起自己的目的,装作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东州可真繁华呀,我记得逐日商行也开的这,要不我们到那坐坐,等人少了再出来,刚好我也想见一下步家小少主了。” 顾舟犹记得步家只有一儿,名唤步许。飞霜从荆州回来时,刚好遇上的这位步家少主。 原来,他们的关系这么好吗? 可是,飞霜的性子不是那么容易就熟悉的,就连佛宗的佛子也是纠缠了大半年才有了现在的关系。 顾舟轻轻摇了下头,只不过是飞霜多交了一位朋友,他怎还需想那么多? 顾舟甩开脑里的杂念,道:“如此,便去吧。” 他放了个纸折鸟,将二人要来拜访的消息告知给步檀桦。 -------------------- 我感觉……东州比离州还要长…… 第52章 逐日商行 逐日商行里,步檀桦刚上了一批辟谷丹,一只纸折鸟跨过店内伙计们的头飞到他面前。 步檀桦一见那熟悉的纸折鸟,脸色微变,抓着它往后头贮藏室走。 打开,一行金色的字浮在半空:步家主,多有打扰。吾随弟子楼望想前来拜访,如有冒味,望海涵。 步檀桦一合纸,字也跟着消失不见。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呢,吓他一跳。 步檀桦大手一挥,附上一道灵力,将自己的回答写在上面:恭候仙君剑尊,光临寒舍。 纸折鸟抖了抖翅膀,又飞走了。 步檀桦掀开绣有雄鹰逐日的帘幕,瞅见步许还在满脸新奇地看着自家店铺又新上的玩意儿的傻乎样,嫌弃地“啧”了声,喊道:“儿,回家去换件衣服,有贵客要来。” 步许先“啊”了一声,再“哦”了一声,然后低头看眼被汗水沾湿的前襟,一摸脑袋决定先跟上他爹再说。 刚进家门,步许人还没进院,就先扯着嗓子喊:“娘,顾仙君和楼剑尊要来咱家了,你快准备准备。” 路上他已经听他爹说了仙君和剑尊要来拜访的事,急忙地跑来跟还在家逗鸟浇花的娘亲说了此事。 跑过一条长廊,刚见到人影,步许就被一道法术定住,而不远处一位娉娉袅袅的妇人微蹙眉头,捂鼻道:“一身汗味,别熏到人家了,赶紧去洗洗吧。” 少年人火气大,出汗多,就这么跑一跑,后背差不多都湿透了。步许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最先准备的应该是他才对。 步许没把母亲的冷言冷语放心上,毕竟他娘鼻子灵,闻不得臭,要是换作他爹,待遇也是一样的。 “好,那我先去沐浴了。”步许道,找了个人嘱托要拿最好看的衣裳来,然后往他自个的小温泉走了。 步许前脚刚走,后脚步檀桦就来了。 他修为比步许高,又是一路走来的,身上依旧干爽。 步檀桦走到许莺时旁边,接过她手里的木杓,一边浇花一边道:“儿应该跟你说了,看他那急样,跑了一路。” 许莺时觉得不行,自家儿子傻是傻了点,但孝顺啊,哪能这么说? “那说明小许在意我,你呢?你怎个态度?”许莺时维护道,又想起步檀桦悠哉悠哉进来,没忍住拍上他脑袋。 步檀桦:“……” “哎,那花刚浇过,可别淹着了。” 眼瞅他就要往一盆蔷薇倒水,许莺时连忙制止。 步檀桦应了声,把木杓递给一旁的侍女,道:“对了,西州新开了家拍卖行,规模不错,后几个月我可能要往那多跑跑。” “挣那么多,也不知道花哪。”许莺时睨他眼,进了厅。 她今日穿着蝉衫麟带,华而轻柔,正适合当下天气,也不需要为了见客特意换衣。 再说过去三十年里顾仙君早已和二人私下见过不少,也知仙君性子虽冷了些,却也不是什么挑剔严肃的人。楼剑尊的话他们了解的也不多,只知对方一向追捧顾仙君,想必也是不在意这些虚礼。 估计就步许不知情,以为贵客到来,定要穿着多隆重多华丽才能体现尊敬和欢迎。 夫妻俩人皆很有默契的没有提醒他,毕竟他是真的第一次见仙君,重视点也没毛病。 不一会儿,步许穿着一套厚重的华丽锦衣长袍过来,身上带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配饰,走起路来都“叮当叮当”的响。 在这略有闷热的天气穿这么多,就这么一段路过来,他脖子上都浸了一层薄汗。 步许还给自己拿了一把羽扇,刚找到位置坐下,就拿扇子疯狂挥动。 步家夫妻:“………” 步檀桦:“你穿的是什么?” 第77章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件衣服不应该是在早春或者初秋穿的吗?现在都入夏了,不热吗? 步许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闷下后才道:“不是说顾仙君和楼剑尊要来吗?上一次和楼剑尊见面太过草率,而且这次顾仙君也来,我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许莺时也没忍住,问道:“你不是怕热吗?” 步许回道:“但这一件最好看啊。” 他义正言辞,似乎觉得这样完全没毛病。 好看也不是这么穿的。 步檀桦小声问道:“我记得旁系有一个男娃聪明伶俐,要不商行以后就交给他吧。” 许莺时对那个男孩显然也印象深刻,然后她面无表情地道:“他天赋不错,已经拜了宗。” 逐日商行的建立者曾是东州屹日宗的一个大弟子,后不幸失去一条手臂,回到家里凭借宗门给的功法将逐日商行办了起来,然后家里有天赋的后辈要入道,首选就是屹日宗。 现在步家一系,聪明有能力的孩子基本都去了屹日宗,剩下的也有自家父亲的生意帮忙。 是以,步檀桦经常头疼,自己的傻儿子头脑一点也不灵活,成天浪迹山河,未来该怎么办啊,他还想早点放了商行和妻子出去云游四方呢。 “瞧你那呆瓜样。”步檀桦好没气道,丢了一颗冰蓝色珠子给他。 步许差点没接住,手忙脚乱的在空中乱抓,引得步檀桦又一次不忍相看。 等步许终于把珠子握在手心里时,身上的闷热顿时消散,连刚冒出来的汗水都蒸发掉了。 步许脸上一喜,乐呵呵的笑道:“爹你宝贝可真多,谢谢啦。” 步檀桦:“呵呵。” 十多分钟后,楼望和顾舟便到了正堂。 楼望和顾舟齐道:“步家主,许夫人,拜访突然,多有打扰。” “不会不会,仙君和剑尊能来,实在是蓬荜生辉。” 夫妻二人客气的回话,然后顾舟和楼望被引入座。 步檀桦看见步许盯着顾舟的脸,满脸紧张又兴奋,膝盖上的两根手指都快搅成一块了。他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但见这没出息的样,还是想“啧”一声,不过有客人在,他还是控制住自己了。 顾舟注意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很难被忽视掉。他转过头,看着步许道:“这位是步少主了吧,果然仪表堂堂。” 顾舟声音冷淡,好像只是客气一句,但步许却激动地站起身,语无伦次:“对的对的,小生姓步名许叫步许,仰慕仙君许久,没想到今日能和仙君一见,实属荣幸。” 第53章 丹药 步檀桦听到有人“啧”了一声,他还以为是自己没忍住,眼神询问许莺时,对方摇了摇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就当步檀桦以为是错觉时,楼望突然道:“步小少主,好久不见啊。” 步许愣住一瞬,脑袋一下清醒过来,他懊恼地拍了拍头,坐下道:“是我太激动了,还请仙君见谅。” 他又对楼望道:“楼剑尊,一别几月,我也很高兴和你再次遇见。” 顾舟没太大反应,依旧那副冷清的模样,倒是楼望笑着道:“我们过来时路上人山人海,本想买点东西给你,但想逐日商行应该什么都不缺,也就罢了。” 步许抬眸看了眼爹娘,然后道:“不用了,来者是客,剑尊青州帮过我,以是我欠你的了。” “什么欠不欠。”楼望轻抚手指,食指中间有一道不明显的小疤痕,已是岁月久远,他道:“为民除害的事,怎么算的上是欠。” 他放下手,朝步檀桦道:“听闻逐日商行囊括十四州的各种天才地宝,我来的少,想买一类灵物,不知步家主可有推荐?” 步檀桦爽快道:“不知楼剑尊想要哪一类的灵物?” 楼望的目光与顾舟相撞,他笑道:“补气血的。” 顾舟喝茶的手一颤,好歹是没有发出声音。步檀桦毫无察觉,略一思忖,道:“刚好家里就有,要不楼剑尊随我去看看,如何?” 楼望道:“极好。” 他起身,眼见师尊也要跟着他一起走,道:“师尊就先坐着陪许夫人吧,总不能让你跟着一起去,然后你掏钱了。” 顾舟不自觉地听从,这是他没想到的进展。 原来不是为了步家少主,而是为了他。 顾舟顿时感觉一路上心里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气散了,他点头,放任楼望跟着步檀桦离开。 步许看了看许莺时,又看了看步檀桦,决定还是乖乖坐在椅子上,不跑过去凑热闹了。 步檀桦带着楼望来到一处三层阁楼,把手放在门上,雄鹰逐日图腾亮起,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阁楼空间广阔,一盏盏琉璃灯应声而亮,数不尽的灵植宝物陈列在一个个透明罩子里,地上无时不刻不在运转的阵法,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 不见上去的楼梯,可能是被隐藏在某一处。 楼望想要的东西不是非常珍贵,一楼便有。再往高点,就是更稀缺的东西了。 步檀桦指着其中一排的丹药灵物,道:“楼剑尊,这一排都补气血用的,需要我讲解一下吗?” 楼望大致扫了眼,基本他都认识的。 楼望摇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他一一看过玻璃罩里的东西,有丹药、有灵植,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方子。 第78章 虽然这不是单独和步家主过来本意,但师尊确实需要,他也丝毫马虎,挑了一个最合适的,问道:“步家主,这个所需银钱多少?” 楼望选中的是一个丹药,名唤气血丸,一听这名字,便知其作用了。况且楼望选它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不苦。 虽然师尊从没表现过对味道的在意,但是楼望想,师尊应当也和他一样,不喜欢苦味。 步檀桦看了眼他选的东西,道:“六十两银子,但你和我儿是朋友,就要你三十两好了。” 朋友? 楼望觉得他和步许还没有好到朋友那个地步,顶多算面熟。 他掏出一袋子银钱,步檀桦接过掂量了下,厚实的手感让他愣了下,他看了看楼望,旋即面不改色的收起。 倒是他看错了,比起冷面寡言的顾仙君,清朗潇洒的楼剑尊才更难以接触一点。 见楼望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步檀桦以为他是想再逛逛,说道:“如果此处没有想要的,我们还要二层三层。” 他笑了笑,随口提起一句:“当初顾仙君需要东西那么多,还都稀缺的很,三层都有,那里种类和数量也更多一点。” “……这样啊。” 楼望的声音略微冷淡,辨不清情绪。 步檀桦这才反应起自己说了什么,差点没给自己一拳。 自己这嘴,还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生怕勾不起人伤心事,一看就是被步许那傻小子影响的。 步檀桦毫不愧疚地把过错推到儿子身上。 “步家主”,还未等步檀桦想好如何撇开话题,楼望就先开口道:“你知道日月幽冥草吗?” 三味灵物,就差最后一样还没有消息。楼望将希望寄托在步檀桦身上,只愿对方或许会知道那么一两点,便足矣。 话题转变太快,步檀桦本来还做好了被询问三十年前详情的准备,结果突然问了一个什么草,打得他措手不及。 步檀桦:“什么草?” 楼望又把日月幽灵草的名字念了一遍。 这回步檀桦听清了,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抱歉,我也不知。” 这下轮到楼望沉默,如果连十四州最大的商行主人都不知道,那还有谁会有日月幽灵草的消息? 大抵是楼望脸色太难看,步檀桦忍不住提议道:“或许剑尊可以问问仙君,这世上,应当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话虽如此,可是…… 当年师尊中了毒,后面有十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大众眼里。而那十年里,师尊可能也在寻找解毒的办法,或许他也翻到过佛宗的破毒丹,但为何没有继续下去? 如果说是为了他复生的事没有心力去干别的,可现在他回来了,师尊去还没有透露一丁点这方面的意思。 佛宗的藏宝阁只有日月幽灵草的名字,逐日商行更是不知道其存在,那会不会是这最后一物,才是师尊放弃解毒的理由。 “对了。”楼望又道:“那家主知道照海明液吗?” 这回步檀桦算是明白了,敢情买东西是假,问物是真。 照海明液步檀桦认得,甚至还见过,只是…… 步檀桦:“我曾在他人手中见过,是一种乳白色水液。” 楼望:“那人是?” 步檀桦沉住气,回道:“不知,他蒙着面,不见样貌。” 那就难办了,楼望有点苦恼。 但总归会有出处的,他收回思绪,拱手行礼,道:“今日麻烦步家主。” 步檀桦也回礼道:“来者是客,应该的。” 楼望拿着新到手的气血丸,一见面就送给了顾舟。 “师尊为了我毫费不少心血,这个,就当徒弟的孝敬吧。” 顾舟接过他递来的红木盒,打开,就见一粒圆滚滚的丹药躺在红丝布中央。顾舟看着,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第54章 巨鲸作船 他合上盖子,收好。 表情没有变化,但楼望却知道,他很开心。 继续留在这,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楼望本想在顾舟面前特意和步许道别,但左右一想,觉得没必要。 如果最后他找不到日月幽冥草的消息,或许只能去问师尊了。 于是他们拜别了三人,踏着过来的走廊,离开了。 人刚走,许莺时就问:“楼剑尊找你是有其他的事吗?” 或许其他人不知,但作为步檀桦妻子,许莺时多少能看出点什么。 从刚刚开始,步檀桦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是被问了什么。 被妻子唤回神,步檀桦眉目松动,道:“没什么,就是一个熟悉的问题。” 步许在一旁听了不少,探出头好奇道:“那爹你知道答案吗?” 步檀桦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道:“傻儿子,爹不是万事通。” 然后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一敲,步许瞬间被疼的捂住了脑袋。 “你说你,修为不行还想当英雄,还不快去练。” 步檀桦指的是青州那事,可步许分明记得当时就已经说过他了,为什么现在又提起这事了。 步许莫名其妙,步许满肚委屈,他握紧手里的冰蓝色珠子,冰冰凉凉的,决定还是原谅他爹的喜怒无常,回去换了衣服,乖乖去修炼了。 两日后 码头上集满了人,都是想去通天之海的。人多,但有屹日宗弟子管理,人群还算有秩序,一个接一个的排好,满目压制不住的兴奋。 第79章 忽然,几道悠长神秘的歌声传来,人群安静一瞬,一呼吸后又瞬间躁动。 “来了来了,鲛人吟,巨鲸起,通天之海就要开了!” 浓浓的海雾散尽,远处的海平面上突然喷射出十几道水柱,鲸鱼巨大的身影浮现海面,背后的落天瀑幕也终于完全的展现在众人眼里。 如此壮观的一幕,让很多慕名而来的远方人惊叹咋舌。 “这就是……鲛人散雾,巨鲸作船啊。” 群鲸速度很快,几个摆尾就到了岸边,乖乖地候在不深不浅的海水里,背上还有一个可容百人的透明罩。 岸上的人或拿或戴带着一个颗深蓝石头,竟能让他们在水面上自由行走。 这便是通天之海里的好东西御水石 现在几乎成了通海日人手必备的东西,不单是在水面上行走,还能让人在水底自由呼吸,即便是放在平常,也是被渔夫推崇的。 人们背着大包小包的,跳到大鲸的背上,一个接一个,刚好一只大鲸便接满百人。 然后一条鲸载满了人,一头扎进海水。而它原本呆着的地方又有另一条鲸补上,带着下一批人族进入通天之海。 往复不断,直到太阳正当头顶,才没有下一条大鲸浮上。 楼望和顾舟是第一批进去的,他看了看刚从街道上买来御水石,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也能有如此大用,不得不说通天之海的东西,确实不同于陆地。 但一直拿着也不方便,楼望想起自己的随身空间里刚好有两个耳挂。于是他拿出来,用尖钩穿过,戴在耳朵上刚刚好。 他给顾舟也做了一个,亲手给他带上。 耳朵上突然多出一个东西,顾舟有点不适应的晃了晃头,但只要不在意,其实也还好。 因为帮顾舟戴耳挂,楼望掀开了遮面的白纱,他看着对方姣好的面容突然多了这么一样东西,竟透露几分神秘。 楼望看着他,目光闪烁,笑容明朗:“不愧是师尊,怎样都好看。” 幸好师尊这副模样只能给我看见。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但他觉得意思总归差不了多少,也就罢了。 巨鲸不断下潜,透明罩子外群鱼飘游,有些胆子大的敢靠过来,好奇的打量着鲸背上的人。 有人将手放在上面,似乎是想触碰,谁料那鱼一点也不理人情,一个转身就跑了。 大鲸穿过一片红珊瑚林,各种罕见的海底生物穿梭期间,一串串水汽泡向上冒,被鲸的尾巴打散了。 再深点,生灵就更少,周遭乌黑不见五指,只有人们身上的御水石还在发着幽幽暗光。 在这种环境下他们又前行了十来分钟,终于,远处出现一点亮光,再近点,便豁然开朗,视线就明亮起来了。 他们到了一座海底城。 高耸礁石,上面被凿出了几个洞,隐约可见几条长长的鲛人尾一扫而过,那应该是他们的家。 巨鲸托着人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缓慢向地面游去。 在离地的还有十来米左右距离,先前保护他们的透明罩子突然打开,惊得一些初来通天之海的人大叫,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周围的人镇定自若,一跃从巨鲸身上跳下,像从树上掉下的落叶,稳稳当当的从半空中飘落到地。 他们尴尬一笑,也跟着跳下。 楼望和顾舟是第一批来海底城的,人还不多。等脚接触到地面后,他立马转身去看后他一步的顾舟。 不是因为担心,而是某种下意识的行为。 顾舟刚好落到他身后,现在跳下来的人都聚集在此处,楼望身边都站满了人,他过不去。 楼望也注意到这点,他低声对挡在他和师尊中间的俩人道:“劳驾,还请让让。” 那两人也是一伙的,应了声后互相拉着手离开了。 楼望看了眼他们互相拉着的手,眼珠一转,对着顾舟伸手,道:“过会儿人更多,师尊可否能牵着我?” 他说出这话时,神态自然,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楼望印象里,师徒之间的牵手是理所当然。就像小时候他跟师尊出去时,他们的手也从未分开过。 楼望眼含期待,手掌停在半空,修长的手指微微翘起,似乎在顾舟的回应。 顾舟眼眸下移,细密的睫毛扫下两片淡淡的灰,他看着隐藏在袖袍里的手,握了上去。 又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放纵自己的……贪欲。 楼望唇漾着笑,拉着顾舟离开那一寸地,给下一批过来的人留出下来的空间。 第55章 海底城 离开鲸鱼停落的地方,在穿过一条狭窄的礁石过道,便入了城。 有御水石的存在,所有进入城内的人都行动自如,和岸上无异。 海底城是鲛人的地盘,自然是以鲛人居多,除此之外,周围还会有各种其他的鱼类游过。 他们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两道是简陋的小铺子,所有物品俱摆放在石头桌上,鲛人则站在桌后,轻易不开口,只是用眼神打量者他们,大有爱来不来的样子。 有人会心生畏惧,觉得他们不好交流。但看一些来通天之海很多次的人早就背好自己行囊,挑了个铺子过去,而石桌后面的鲛人也眼睛一亮,但脸上表情依旧不变。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这些鲛人还是如此内向寡言。” 楼望没错过鲛人眼底的情绪,笑着道。 第80章 鲛人属精怪,之前一直生活在通天之海,从不与岸上交流。人们也知道通天之海里生活着一群精怪,却从未见过他们的模样,更不知道通天之海底下有什么。 直到这任鲛人王上位,决定开放对人族开放通天之海,设五年一日为通海日。在这一天里,鲛人将欢迎所有人族进入,拿地面上的东西交换海底的宝物。 同时也有几个要求,就是海底城不能斗殴,不能辱骂,以及必须尊重鲛人,遵守规矩。 鲛人王还安排了十几名强壮的鲛人在海底城巡查,若有人违反规则,将永生不得进入海底城。 同理,人族这边则由东州的屹日宗管教,防止有鲛人伤害人类。双方互相牵制,几十年下来,也算安然无恙,互利互惠。 鲛人一族避世已久,对陆地上的人也十分好奇,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上一次楼望来,他们就是这样的,隔了几十年再来一次,鲛人还是如此,不擅言辞,是以常常被人误会,他们是不愿见到人族进城的。 但只要多来几次,就能感受到他们冰冷的外壳底下柔软的内心。 顾舟被楼望拉着到了一个鲛人店铺前,手松开的瞬间,顾舟恍然若失,心仿佛也跟着楼望抽去。 但很快,一只憨厚可爱的玄武被送到眼前。 楼望单手举着珊瑚玄武,嘴上挂着笑,道:“我记得师尊第一次带我来通天之海时,师尊你就买了一个这个给我。” 说实话,那时楼望虽小,但并不稀罕这么一个玩意儿,不过看着神态冷淡的仙君特意买一个小东西来哄他,心情却顿时变得很好。 后来那个珊瑚玄武被楼望放进木屋桌子上,有时提笔写字,还会拿它压纸。 顾舟也想起这么一回事了,那时他和飞霜刚相处不久,彼此不够熟稔,为了拉进距离,他就去买了一个珊瑚玄武,想让小孩儿多笑笑,别整天跟他一样,冷着个脸。 他接过珊瑚玄武,道:“飞霜是想再要一个吗?” 楼望笑道:“是啊,再买一个送给师尊,刚好和我那个凑成一对。” 一对…… 这两个字眼深深戳中了顾舟的心,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是否要拒绝,楼望就已经和鲛人完成了交易。 为了这次的东州之旅,楼望把自己早些年攒下来的钱财都带在身上了,仔细算下来,竟还有不不少,基本都是平复精怪作乱攒下来的钱。 岸上的银钱对海底的鲛人毫无用数,他们要的大多数是地面上的物品,觉得值,便同意将东西卖出。 楼望给的是一枚红血玉佩,刚好是在去逐日商行的路上买了几个,且看这个鲛人卖的都是一些饰品,他或许会喜欢。 鲛人的目光一下被玉佩吸引,他拿起来在手指不断反复观察,最后丢进石桌桌椅上绑着的一个布袋,里头发出一身轻脆的撞声,鲛人不以为意,朝楼望点头,表示可以。 楼望把珊瑚玄武塞进师尊手里,对着鲛人好心提醒了一句:“它虽然是红的,但也是玉,很容易碎的。” 鲛人收到的玉大多为白绿,其他颜色的甚少,所以很多鲛人都以为脆弱的“玉”都是这两个颜色,对于其他颜色的,就陌生了。 果不其然,那条鲛人一听,连忙去翻自己的步袋,掏出了楼望给的红玉,左右看了几遍,确保没有裂痕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红玉揣在手心,面无表情地朝楼望点头,表示感谢。 楼望也点头,自顾自地重新拉起顾舟的另一只手,换别的地方看去了。 海底城不大,此刻却挤满了人。人与精怪之间虽少言,但气氛融洽。海底道路上的鲛人守卫有规律的游动,他们手里都拿着鱼骨长枪,却有安全,甚至有一些人被鱼群围住时,还会帮忙驱赶。 既然是应了鲛人王的邀请,只要去王宫拜访。 把海底城逛了个七七八八后,楼望和顾舟便去了鲛人王宫。 说是王宫,却只是几块更大的礁石聚集在一起,只不过在鲛人王设立通海日后,岸上有人带着陆地上的房屋图来到海底,让鲛人也学会了如何是房屋变得更加舒适。 是以王宫从外看简陋,但内部却是通明而大气的。 “这么多夜明珠,不愧是通天之海。” 楼望看着数以千计镶嵌在墙壁里的半个脑袋大的珠子,感慨道。 走在前头半米处的鲛人王笑声洪亮:“哈哈哈,如果楼剑尊喜欢,可以拿几颗回去。” 鲛人一族长寿,而鲛人王虽已有几百来岁,面容却依旧如青年般俊美。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几年强壮的鲛人守卫,同一起进了厅房。 海底四处都是水,能招待客人的就只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果子。 和其他鲛人不同,鲛人王的性子开朗热情。不过也是,只有这番性子,才能做出开放通天之海的举动。 果盘刚一端上,鲛人王就邀请他们品尝:“顾仙君,楼剑尊,上一次你们走的匆忙,我还没好好感谢你们。小子很快就来,还请稍等片刻。” 楼望回道:“不必如此客气,当时也只是顺手而已。” 鲛人王:“哪能呢,你们人族的规矩我都知道,必须得让他亲自来道歉。哎,吃果子啊,别客气。” 第56章 鲛人宫 楼望看了一眼盘子里样貌古怪的果子,挑了一个手指宽长的翠绿小果,没太多犹豫,上嘴咬了口。清甜的汁水爆发,楼望拿了个一样的翠绿小果递给顾舟。 第81章 不是担心鲛人王有异心,只是海底的口味终究还是和地面不同。刚刚他们在路上也看到了,有人在鲛人摊买了一颗果子,刚咬了一口就吐了。即便如此,却还是有很多人前仆后继的尝试,仿佛不尝一口,就会遗憾终生。 幸好,楼望选中的是一个比较正常。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的一边等一边啃完一个果子,算是应了鲛人王的客气邀请。 楼望把最后一口东西咽下,看着鲛人王,突然问道:“我有一事想求鲛人王,不知可否一听?” 鲛人王奇怪的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顾舟。 有什么事是仙君都做不到的? 虽这么想,鲛人王还是点头,道:“剑尊请说。” 楼望咬了下牙,心如鼓雷,他直言道:“鲛人王可知照海明液?” 照海明液? 顾舟的动作瞬间停住,他直直看着楼望,对方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只盯着鲛人王。 楼望顶着顾舟的目光,先是心虚,最后自我劝解。 步家主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师尊不知道的东西,日月幽灵草最后还是要从师尊口中得知。与其瞒着,倒不如光明正大的敞开说,一起把凌微散解了才是,哪怕师尊有万般不愿意的理由,他都会好好劝师尊的。 顾舟的视线越来越紧迫,楼望承认他确实很喜欢师尊一直注视着自己,但也不是这种看法。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强迫自己不回头。 “照海明液吗?”鲛人王仿佛没注意到底下奇怪的气氛,摸了摸下巴道:“是有这么一个东西,不过现在鲛人族没有。” “那什么时候才有?”楼望回话极快。 鲛人王给出了个时间:“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有点晚,楼望心想,他舍不得让师尊再等那么久。也不知道凌微散的余毒磨不磨人,那最后一味灵物又在何处? 见楼望没回,鲛人王欲言又止:“可是我记得……” 他看了眼顾舟,顾舟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楼望身上移开,对着鲛人王轻轻摇头,楼望还在沉思,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 得到示意,鲛人王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大了些:“如果剑尊需要,刚好可以在下一次通海日过来。” 楼望从思绪中抽身,道:“好,多谢鲛人王,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他看了眼顾舟,然对方神情泰然,似乎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但楼望知道,那绝不可能是错觉,只是现在还不是敞开说的时候。 他见顾舟把果子吃完了,假装无事发生地把果盘移过去,问道:“师尊还要吗?” 顾舟道:“不用了。” 刚说完,所有人就感受到了。 在海底,一切的声音都变的朦胧,但水流的变化却格外明显。 长长的尾巴划开海水,余末分流的异常引得楼望向外看去。 门外多了一只美艳的鲛人少年,他立在不远处,鳞片光滑有泽,全身上下带满各种饰品,甚至脖颈还坠着一颗小的夜明珠,泛着幽幽微光。长发也尽数披散,上面别着各种海底和陆上的东西,显得十分华贵。 楼望:…… 他没想到,这位鲛人王次子穿戴着的东西比新娘子出嫁还要多。 鲛人王次子看到厅里多出的俩人,身躯明显一僵。他很快恢复过来,在鲛人王慈爱的目光下,游得离他们近些,刚好停在楼望和顾舟中间,垂下头屈身道:“多谢当年二位的救命之恩,才让我免遭小人拐卖。” 当年鲛人王次子还小,通海日也才开了两三,难免有一些人动了歪心思,不知从哪打听到鲛人王次子的消息,拐骗了他,企图带到岸上杀害,看看鲛人血肉是否有其他妙用。 所幸遇到刚好带楼望见世面的顾舟二人,他们察觉到不对,就顺手救下,交给海底城巡逻的护卫,后来才知道,当初救下的小鲛人竟然是鲛人王次子。 那会,鲛人王虽然震怒,却也明事理,知道不能以一概全,就此牵连所有人族。毕竟救回来的也是人族,况且两族交流,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他只杀了那三人,收下屹日宗道歉的礼,此事就算罢了。 楼望和顾舟没跟他客气,颔首接下他的情。 其实就是走个形式,顾舟不在意这些,楼望也是,但鲛人王了解过人族的礼仪,以为他们都很重视,所以如此。 鲛人王向他们介绍次子,自己的名号却只字不提:“这是我的次子,赫归墟,十分仰慕遥天门,今日一见,可算是圆了他的梦。” 赫归墟表情有一瞬的迷茫,然后他及时反应过来,腼腆地朝顾舟楼望笑笑。 他和外边的鲛人一样,不太擅长和人族交流。大多数鲛人都是如此,估计只有鲛人王比较另类。 鲛人王接着说:“仙君和剑尊第一次来王宫,不如让归墟带你们走走,互相了解一下。” 这话就更直白了,楼望听出这是为赫归墟铺路的意思,他就是鲛人王钦定的下一任。 顾舟和楼望对视一眼,点头。 等三人离开,鲛人王收敛了笑意,略微疲惫地闭上眼。 有遥天门在,那家伙应当安分不少。 鲛人王问道:“宛丘呢?” 身后一个年老的鲛人回道:“大殿下还在房里,从未离开。” 鲛人王:“可用膳?” 第82章 年老鲛人:“有。” “看好他,别再惹是生非。” “是。” “这是历代鲛人王的画像,先是用坚硬的鱼骨刀刻画,再用一些特殊的颜料。” 赫归墟敬仰地看过上面几副画,里面的鲛人大多雄壮威严。 “或许有一天我也能出现在上面,不过我上面还有个兄长,也可能是他。”赫归墟道。 多相处一会后,他也没了最开始见到的羞怯,渐渐的敢多说几句,但话依旧不算多。 楼望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些画像,每一副周边都分布了几颗夜明珠,更加能看清画像的内容。 “上一任鲛人王呢?”楼望问。要是他没算错,以鲛人一族的寿命来看,不应当这么早就离世。 赫归墟摇头:“我也不知,父王也从未讲过。” 楼望记得赫归墟说他还有个兄长,可走了这么一大圈还没见到人,道:“你兄长呢?” 赫归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兄长不愿见到他们,支支吾吾地随便拉了个幌子:“他身体不适,在休息。” 楼望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的怪异,真诚地说道:“希望他早点康复。” 赫归墟:“……谢谢剑尊。” 离开时,鲛人王送了十几颗又大又圆的夜明珠,拿了个鲛人纱织成的袋子装好给楼望,道:“我看剑尊对这物十分感兴趣,不如带几个走,鲛人宫里就这个最多了。” 楼望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看竟引发这样的误会,他笑了笑,还是接过了那一个大袋子。 “鲛人王客气,多谢了。” 这么多夜明珠,放在木屋里,或者是山顶亭子里,以后都不用点油灯了。他和师尊分一分,刚好足矣。 至于顾舟,鲛人王也想送点他什么,但说实话,他不知道仙君喜欢什么。在他看来,仙君活了如此之久,应当什么也不缺。 于是鲛人王又命人从墙壁上扣下十几颗夜明珠下来,一只鲛人抱着一颗刚刚取下来的夜明珠递到顾舟跟前。 顾舟:“……鲛人王客气了,你给的夜明珠已经足够多了,不能再破费了。” “行吧。”鲛人王颇为遗憾的命鲛人又把珠子塞回去,送他们到门口。 “希望五年之后,还能和遥天门再见。” 顾舟没有立刻应下,道:“还会再见的。” 楼望一个一个地把硕大的夜明珠塞进随身空间,结果太大了,还有两颗塞不进去。他默默地递给顾舟,被对方笑看了一眼,袖袍一挥,他的手立刻空了下来。 楼望没了负担,把鲛人纱袋也丢进去。 “走吧师尊,我们回去。” “你要照海明液做甚?”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顾舟神情未变,楼望嘴唇也半张不闭的,明显是愣住了。 之前太平静,他还以为师尊会一直装下去呢。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也变了,嘴角平扯,声音淡淡却有点小:“想做破毒丹。” “要破毒丹作甚?” 楼望觉得师尊都知道了,却还是故意这么问他,但楼望还是诚实回答了:“想解师尊的毒。” 顾舟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楼望以为师尊要生自己瞒着他的气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摸上他的头,与此传来顾舟的声音:“这个不用你管,余毒而已,我受的住。” 顾舟没气,可楼望却生了气,他依旧是淡然的声音,但语气重了点:“我不管,谁管?”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你明明都知道,为何不解?” 赫归墟在的时候,他一直观察顾舟的表情,见对方没有异样,还以为之前是他想太多,师尊没找到解毒的办法,从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可现在一看,前者是假,后者是真。 楼望面无表情,这是他一生气就惯有的神态。 顾舟深深叹口气,搞不懂最后恼的怎么就变成楼望了。 他揉了揉楼望的头,没有一丁点遐想,就像是一百多年前,楼望还小的时候。 顾舟道:“是不是还差日月幽灵草的消息?” 楼望点头。 顾舟接着道:“我确实知道它在哪,但绝对没有人能拿到。” 楼望没想到这最后一味灵物能得到顾舟这样的评价,他追问:“在哪?” 顾舟:“魂渡河,亡者的皈依之地。” 魂渡河?! 楼望没想到是在这,他想过可能是在十四州,或者是通天之海,亦或是荒芜之地,可他却从来没想过会在魂渡河里,那生人勿进的地方。 楼望道:“那为何会有记载?” 顾舟:“不知。” 原来还有师尊不知道的事啊。 顾舟安慰般地拍了拍楼望,劝说道:“所以,算了吧。” 可楼望不死心,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师尊知道生人如何去魂渡河吗?” 顾舟不答,只道:“鲸要来了,走吧。” 第57章 漩涡 通天之海五年只来一日,海底城道上,所有鲛人陆陆续续的把东西收好,清点今日得到的东西,然后用鲛人纱袋装好,扛进屋里。 那一片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过来时是大包小包,回去也是,但里头东西不一样了。 楼望和顾舟一路无言。 又是这样,每遇到不想谈论的话题,师尊都会避而不答。上一次,也是因为解药。 第83章 解药就那么难寻吗?一丝可能都没有吗? 那破毒丹的方子又是如何被发现? 肯定有生人去魂渡河的方法,只是师尊不愿意说。 楼望暗自腹诽。 他们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着像被人群挤到那的,但仔细一瞧,周围也没有几个人。 回去的鲸鱼来得格外慢,要比往常的时间多等了半个时辰。刚开始人群还能谈笑风生,但等的久了,也有几个着急回去的人低声吐诉: “那大鲸怎么还不来啊,我还想赶着回家用晚膳呢。” “是啊是啊,我出来没带娃,他生了好大一番气,好说歹说地才劝好,答应了日落之前归家。要是食言了,估计又要气了。” “你就是太纵着他了,打一两顿就好。” “哪能啊,我可舍不得。” 刚才还只是一两人,但时间久了,气氛就越来越躁动。 几名穿着屹日宗弟子服的人不断安抚人们的情绪,派了其中一人去问问情况。 “大家再等等,可能是大鲸被什么事耽搁,我们已经让人去问了,还请诸位不要着急。” 在这的人都不是不通情理的,安耐着性子又等了一盏茶时间。 蓦然,地面晃动,脚下传了震感,周遭的海水带着巨大的压力将所有人措不及防地扑倒在地。甚至就连屹日宗的几名修仙子弟也一个踉跄,才及时稳住了身子。 这么一看,放眼望去,站着的人寥寥无几,其中甚至还有两个眼熟的人,楼望看了眼他们,是前不久才刚见过的步家父子。 步檀桦也注意到二人了,他朝这边笑了笑,估计是看到顾舟的幂篱,没有过来打招呼。 步许那个小子倒是激动,两眼放光的看过来,张嘴刚要扯着嗓子喊,就被步檀桦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也不知道是要喊他,还是要喊师尊。 楼望漫不经心的想。 这么久了,他没开口,师尊也不讲话,是要一起憋到天荒地老吗? 楼望觉得自己作为徒弟,还是要尊师重道的。 “师尊。” 楼望唤道,可等顾舟将头转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舟:“怎么了飞霜?” 楼望看着他,结果头脑一热,就道:“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吗?” 话音刚落,楼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抿了下唇。 这话不就是承认他在赌气了吗?更何况还是他先开的口。 楼望认为是刚刚的地动太突然,海水也把他的脑子跟着一起搅了搅。 他听到顾舟清浅的笑,像极了遥天门上偶尔的微风,吹动一片枫叶在他的心口挠了下。 顾舟道:“只要是飞霜,就都可以。” “只要”是一个很特别的词。 它代表着独一无二,代表着唯一的惯例。如果是从十四州最尊敬的仙君口中说出,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特殊。 他从师尊口中听到过很多次这个词,每一次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能够驱赶所以的不高兴,这次也不例外。 楼望想,那就原谅师尊吧,可能他也有苦衷。 刚刚的地动只发生了一瞬,然后重新恢复平静。躺在地上的人又等了会儿,见没有其他异动,这才骂骂咧咧的爬起来,一边说着“怎么回事”,一边说“大鲸怎么还不来”。 时间的流逝不断消耗人们的耐心,就在屹日宗派出去的人回来,对着自己的师兄摇头时,有人耐不主了,高喊道:“怎么还不来?我在外边晒的鱼再不收就……” “啊!快看!” 有人惊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人被打断很不爽,正准备骂,就见对方满脸恐惧地看着某一处,张开的嘴又合上,他顺着对方视线看去,然后表情凝滞,瞳孔定住。 大概是他的神情变化太大,众人也纷纷好奇的抬头看去,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长长的一条连接着海面,离他们就数百米远。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漩涡?刚刚还没有的? 问题浮现在众人心里,那东西来的太突兀,像鬼魅一样,一下子就到了眼前,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还愣这做什么?快跑啊!” 屹日宗为首的大弟子及时喊道。 如梦初醒,所有还呆愣在原地的人反过来,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两个的往海底城跑。 从空地通往海底存还有一道狭窄的礁石过道,有几个速度快的已经钻进去了,剩下一大波人露在外头,催促前面的跑快点,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巨大的漩涡离他们越来越近,落在后头的人甚至已经感受到漩涡边缘带来的强大吸力,刮着他们的衣袍,几乎要将人进去。 江随和江映泽便是这样的感觉。 他们没挤过别人,父亲长兄也被人群冲到了前面,频频回头看来,想过来带他们一起走却寸步难行。 落到最外边的几乎都是小孩和妇女,也有几个高壮男子在帮忖,没有跟着一起闷头往前冲。 这是漩涡来得太突然,屹日宗几人也没时间布阵,从兜里掏出一把符纸,有规律的一一丢出去。 按理来说,这种天灾地祸,不是人力能挡的,但也不应该一碰上,符纸还没发出作用就被搅得稀巴烂。 他们又掏出了几张符纸,与上次丢的不同,这几张可是长老亲手画制,比他们自己画的自然是要更强大。 第84章 屹日宗几人虽然有点心痛,但人命当前,还是义无反顾的丢出去,催动符纸生效。 纸上朱砂亮起一瞬,旋涡有过片刻的停滞,但很快,它重新动起来,照例将那几张符纸搅碎。 漫天飞舞地恍纸碎被卷进人群浩浩荡荡的飘下,像极了丧葬时洒下的白纸。 礁石过道外还有一大群人,前头的还在不断拥挤,后头的满脸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漩涡。 头发散了,衣服乱了,没有人在意。 水流啪啪地打在身上,漩涡里肉眼可见的死鱼尸体,或许下一个被卷进去的,就是人了。 第58章 得救 江随浑身发抖,觉得自己今日难逃一劫。 刚出了离州,现在又要葬在通天之海,早知道就躲家里,再也不出来了。 江随悲愤欲绝,连身后的人群离他有一段距离了都没发现。 有人拎住了他的衣领,猛然跃起。 江随被吓得闭上了眼,以为已经被卷进去,可是那感觉却又有所不同。如果被卷进漩涡里,应该是和那些死鱼一样不断转圈,而不是往后固定直行。 他又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和对面的江映泽贴了个正着。 江随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看着江映泽眼珠不断往上方转。他缓慢地眨了下眼,醍醐灌顶,头抬了抬,就见到一张俊逸的面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江随:是楼剑尊! 他心里放出花,感慨自己的好运。 又一次,他又一次被楼剑尊救了。 江随暗想,等回去后一定要在他房里供一个楼剑尊的金像,日夜朝拜,就是不知道哪里有的卖。 不容他细想,下一刻,金像说话了。 楼望:“好巧,又见面了。” 他记得我们! 江氏俩兄弟眼里顿时爆发出闪亮的光芒,什么难为情距离感都没有了,没过脑子的张口就道:“楼剑尊你还记得我们了啊?” 楼望瞥了江映泽一眼,笑道:“当然,毕竟在离州一起患难与共过。” 这话说的,江映泽晕飘飘的想,难怪那些修士都说楼剑尊为人潇洒,清风朗月。他竟然还记得自己,他又可以跟爹炫耀了。 “好好呆在这里头,不出去就没事。”楼望道。 江映泽二人傻愣愣地点头,楼望又一个跃起,他俩一起目送那一片红色衣角消失在人群中。 “小随!” “泽儿!” 两道呼唤从背后传来,被人群挤散的父母跑过来抱住他们,揽着他们的肩膀左看右看,心有余悸道:“你俩要吓死我们啊,刚刚那么大声,怎么就只知道傻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回头看一眼。” 江随咽了咽口水,道:“刚刚发生什么了?” “你啊。”江母戳着他的脑袋,不用太大劲,想到刚刚那一幕,心里依旧有点后怕:“刚刚突然飞来一柄剑,在地上画了个圈,然后有一道声音喊所有人进去,大家都照做了,结果倒好,就你俩呆在外面,可把我们急死了,幸好有人拉你们一把。” 江随:“那剑……” 江母道:“没看着,速度太快,又不知道飞哪了。” 江随还想再问点什么,他的母亲却忽然拉着他往后跑。江随差点摔了一跤,撇头一看,所有人都在往后跑。 “怎么了啊” 他的声音被不断拉长,没有人回答他。 等大家都挤作一块,无法再前进时他才来的及回头。 “砰” 巨大的漩涡撞上一堵无形之墙,死鱼残渣啪啪地往上打,嘀嗒嘀嗒的血迹被海水带走,形成一片红色水雾。 近了,就更能直观的看到漩涡的大小,比见过的任何一栋楼都要高大,像一座巨山压在面前,而人无比渺小。 漩涡的力量看起来很大,地上的那一道画在沙子上的线却纹丝不动,做了最后的坚防。 江随听到背后有人在嘀咕: “还真的有用。” 他想转个身去看,但大家都挤在一块,扭脖子都费劲。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把剑,只是随意了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就说里面是安全的。 换作平常,肯定是没人信的。但在屹日宗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哪怕只是一句玩笑,不得不抱着那最后一点渺小的希望进去。 不过幸好,是真的。 究竟是哪方大能有这般能力,竟连天灾都能对抗一二? 江随听见父母的讨论,他默默地和江映泽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说了。 “师尊,我好像抢了你的功劳。”楼望重新回到他和顾周先前呆着的小角落。明明到处站满了人,但没有人往这边挤,都默契地忽视了这一处,从没注意到一样。 楼望和顾舟都站在线外,这就是楼望的私心了。他画线时故意把这一寸天地忽略,为的就是希望没人过来。 顾舟回道:“你我之间不必分得如此清楚。” 他手里端着一个珊瑚玄武,本应是红色的,一个符文画在壳上,发着奇异的金光。 这便是阵眼。 顾舟精通阵法,一草一木,一石一沙,在他手里都可以摆出各种不同的阵法。 楼望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买,也能在此刻发出妙用。他摸了摸玄武的俩个头。 顾舟以为他喜欢,就把珊瑚玄武给了他。楼望当然没要,抓着顾舟的手指合上,抬眸道:“送出去哪有再送回来的道理?师尊收着就好。” 第85章 顾舟又把珊瑚玄武揣回兜里。 外头那骇人漩涡遇到阻拦,竟一点点变小,停下,最后连在半空中旋转的死鱼尸体也飘了下来。 仿佛它的到来只是为了吓人,或许鲸没来,就是感知道了漩涡的存在,这会漩涡没了,应该很快就来了吧。 不少人想。 果不其然,没多久一条大鲸出现在人们视线里,它摆着巨大的尾巴,慢悠悠的过来。 大鲸不会叫,但鱼鳍划动时,所有人都感受到它带来的强大水流变化。他依旧停在上方,要人自己游上去才行。 人们重新捡回自己的东西,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用力向上跳,脚掌不断划水,企图第一个坐上鲸。 鬼知道后面还会在发生什么,早点离开通天之海,早点回家。 会水的都游的比较快,一眨眼就有的一个人翻上了大鲸的背,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不多时,第一条大鲸上面就站满了人,不等还有正在向上游的,直接一个摆尾就离开了。 那些还停在半空中的人也不下去,固执的在上边手脚并用地划,直到下一条大鲸过来,麻利地爬上去,又没有挤上去的只好继续在那里等。 鲸一条一条的来,地面上的人也越来越少。现下,地上就剩不足百人,一半都是地动时还站着的人。 不一会儿,最后一条鲸也来了,它比先前的几只都要小一点,圆头圆脑的,过来时还顺便张开嘴吸了一口路过的鱼群,一大半进了肚子,吓得为数不多的小鱼四处逃窜。 吃了口东西,鲸自觉停在人们上方,这回没人抢,一个个慢悠悠地爬上鲸背,刚上去两三个,所有人都听见了后方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鸣。 鲸背上更加宽广,那俩三人都看到了,几道紫色雷电穿过海水直直劈中礁石,长长的礁石被雷劈的倒下,而礁石洞里还住着鲛人。 “轰” 又是几根礁石倒下,这回就算是还在地面上的人,都感受到了背后巨大的动静。 “走,去看看。” 屹日宗的几名弟子格外有责任心,一个两个的都往礁石小道跑,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决定还是先不多管闲事,上了鲸再说。 很快,地面上就剩楼望和顾舟了。 大鲸看了他俩一眼,摆了摆鱼鳍,示意他们赶紧上来。 楼望对着它摇了摇头,极为默契的和顾舟转身走进礁石小道。 那鲸格外灵性,一瞬间明白他们的意图,转身摆尾,带着最后一批人离开。 第三次走过礁石小道,顾舟走在前头,直到进了城,眼前豁然开朗,他俩才重新并肩站在一起。 刚刚天中雷鸣作响,甚至越过数百里的海水打中礁石,再加上外边突如其来的漩涡,这显然不是简单的天灾地祸。 海底城不单单是鲛人的居住地,也同时事通天之海连结岸上的道路,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十四州也会有所损失。 更何况,他需要的照海明液,在鲛人宫。 楼望握紧了拳。 他不会放弃制作破毒丹的,哪怕师尊再不愿,他也不愿放弃那一丝可能。 只是……三到五年……希望中途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他们又一次走在海底城道上,倒塌的礁石压坏了不少两侧的小铺,连一些坚硬的石桌也裂了个缝。 但这不是最重要。 有只年老的鲛人被压在礁石下,那几个屹日宗弟子一个个和其他鲛人一起去抬礁石。 庆幸的是,因为是在海底,有水的帮助,巨石也会比在岸上更容易搬动。 几人一用力,礁石抬起一头,成功将被压在底下的鲛人救出来。 -------------------- 有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要说:我要去军训了。 那作息表简直就是梦回高中,朝六晚十的。中间有机会的话,我会搞点存稿,不知道大学生活紧不紧张。 大概26号左右继续更,等我回来啊家人们呜呜呜呜呜呜呜。 爱你们~啾咪~ 第59章 诞生 那只鲛人尾巴上受了点擦伤,他扒拉着自己的尾巴,眼底明晃晃地写满心疼。他抬手,掌心亮起淡淡的光晕,对着伤口停留片刻,所有还在渗血的伤口都一一恢复了原样。 这种术法是鲛人一族天生的能力,会在他们到了一定年纪后无师自通的领悟。 年老的鲛人然后打理一下腰上的珍珠串,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金梳子,把一头柔顺的长发梳好,才舍得从地上爬起来,对帮他的几人微屈腰身。 鲛人爱美,不分年龄。 屹日宗的几名弟子嘴唇动了动,楼望不用听也知道大概是在说“不必客气”之类的话。 这会又无事发生,先前见到那几道雷也无影无踪,仿佛过来只是为了劈几块礁石玩。 楼望看似散漫的往前走,实则一直关注周边情况。 海水不断流动,将各种气味带来,他耸了耸鼻,道:“好大一股血腥味。” 顾舟也闻到了,他追寻的气味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小篷子,外头挤满了鲛人,不断有红色的海水从里面流出,血腥味就是从那来的。 顾舟道:“那边似乎有鲛人受了重伤。” 现在海底城的人族就几个,除去他二人,就剩屹日宗的弟子了。他们还远远落在后头,没到过这,不可能是他们。 还不知道那雷具体是什么情况,楼望也没有头绪,只估计是和外边的漩涡有关联。 第86章 左右无事,楼望看着顾舟藏在幂篱后若隐若现的面容,笑道:“那便过去看看吧。” 楼望和顾舟站在最外头,鲛人们没发现他们,性子也就大了点,一开口声音就是空灵悦耳的,在那里小声讨论着: “刚刚那个雷好可怕,我以为只有浮出海面才能看到,原来海底也有。” “是啊是啊,当时就擦着宁姐姐打下,把她吓得现在就要下小鱼了。” “我看见了,出了好多血,甚至都飘到了我脸上了。” “希望小鱼乖乖出来,不要再让宁姐姐流血了。” 楼望没有丝毫偷听的羞愧,他看见两个小鲛人唉声叹气的,然后闭了嘴,目光专注地看向前面,担心的很。 因为前面高大点的鲛人占了位置,为了看的更全,所以那两个小鲛人都游得比他们要高点,也挡住了后面楼望的视线。 楼望垫脚看了眼,只是其中一角,围绕在篷子周边的红血格外瞩目,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拉着顾舟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 刚定住脚,一声惨叫就从篷子里传来,更多血液流出,外头的鲛人也躁动不安起来。 血腥味越来越重。 听刚刚那两个小鲛人讲话,楼望大概知道里头正在受苦的鲛人要生了,孩子很难出来。照现在这个出血看,恐怕九死一生。 他握了握腰侧别着的霜寒剑柄,没有抽出来,楼望似乎看见顾舟的嘴唇微抿,但很快他又看不见了。幂篱很长,挡住了外人窥探的视线,也挡住了他的。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像是做了某个决定,楼望道:“师尊,等出去之后,我们再去一趟逐日商行吧。” 顾舟微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拿出一个红木盒子递给楼望:“好。”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但如果双方足够亲近,又怎需如此生疏? 楼望快速走到两个小鲛人背后,拍了拍她们的肩。 那两个小鲛人回头,一见到楼望,立马呆住了,神情也略微僵硬。 楼望知晓鲛人待人少言的习惯,意简言赅道:“这个,里面的鲛人吃,更有力气。” 说完,便把气血丸放在其中一只小鲛人手里,头也不回地跑开,徒留她俩呆愣在原地,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红水扑了一身。 差点就被追上了。 楼望缓缓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想。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像海底从未有过的清风叶落,楼望顿时扭头,掀开碍事的白纱,刚巧看见了顾舟嘴角未散的笑。 是因为自己愿意送气血丸吗?师尊的心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楼望看着他的眼睛,也跟着勾唇。 那一边,搞清楚状况的小鲛人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手里的红木盒子,道:“是那个人族给的。”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要干嘛呢,原来是给这么一个东西。” “他说可以帮宁姐姐,要不要试试?” 其中一只思索片刻,道:“应该不会害我们,那就试试吧。” 她们用力向上摆尾,“唰”的一下冲到篷子边,被刚好出来的高大鲛人拦住,还不等人家说什么,直接把红木盒子塞进对方手里,一股脑地说道:“这个是那边的人族给的,可以帮宁姐姐。” 高大的鲛人闻言下意识的看过去,但外边的鲛人实在太多,只有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什么也看不到。 他想了想,还是拿走红木盒子,对面前的两只小鲛人道:“帮我说声谢,以及问他想要什么。” 说罢,他又重新退了进去。 两只小鲛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终于其中一只推了推对方,许诺了“明天抓到的所有鱼”,这才勉强同意。 她们重新来到外头,个高点的那个踌躇不前,好久后才咬了咬牙,来到楼望面前,支支吾吾地道:“谢谢……你想要什么?” 楼望装作沉思,小鲛人也紧张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须臾,楼望对着她笑道:“我什么都有,就不用了。” 小鲛人“啊”了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同伴,点头道:“好的。” 然后一眨眼就跑回原位。 见状,楼望有几分好笑。 鲛人倒是纯粹,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从不跟人客气。 逐日商行的丹药必出精良,立杆见影的,篷子周边的血水散了不少,虽然还是能闻到那股血腥味,但至少没先前那么重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篷子被人从里头掀开,高大的鲛人怀里抱着一个的满身血污的婴儿,一条手臂长的鱼尾不停甩动,十分有活力。 外头围着的鲛人都开始欢呼,有鲛人接过婴儿,帮他把海水难以冲掉的污浊擦干净,用鲛人纱裹好。 世上又多出来一个新的生命。 楼望没再看下去,跟顾舟离开了此地,朝鲛人宫走去。 -------------------- 军训完,已经蜕变成黑魔仙了。 我要黑化了,各方面的黑化。 感谢所有等待的宝子,我终于回来了哈哈哈哈哈,爱你们哦 第60章 禁地 送走仙君二人后,赫归墟转了转脖颈上的夜明珠,听见父王问他:“和遥天门相处的愉快吗?” 赫归墟松开夜明珠,道:“尚好,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近。” 第87章 鲛人王的目光里带着一抹威严,但看向赫归墟时,却十分慈祥:“那就好,多和他们相处,总归不是坏处。” 赫归墟似懂非懂,拍了拍墙壁上撬出来又重新安回去的夜明珠,亮亮的,是海底唯一的光芒,鲛人都很喜欢。 “太阳应该要落山了,去叫宛丘出来吧,别一直闷在房。” 鲛人王吩咐下去,立刻就有一鲛人游出去。 但很快,那只鲛人独自回来了。 “王,大殿下不在房里。” 鲛人王语气不虞:“那他去哪了?我不是叫你们看着他吗?” 鲛人王看了赫归墟一眼,道:“赶紧去找。” 数十名鲛人护卫在宫内四处游动,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大殿下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不多时,有鲛人回去禀报:“回王,并未在宫内找到大殿下。” 鲛人王疲惫的抬手道:“那就出宫找,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是。” 那只鲛人与赫归墟擦身而过,他看着对方逐渐消失的背影,不解道:“兄长只是不在房里,父王为何如此担心?” 鲛人王一脸复杂:“你不懂。” 赫归墟:“哦。”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懂? 他看见桌上的果盘还有剩,坐下来一个个慢悠悠的吃着。 可突如其来的一个海水颠簸,手里啃还看了一半的小果子掉了地上。赫归墟略微遗憾的收回视线,看向外头,被那一瞬间的场景惊得眼敛收缩,他一下支起上身。 “父王……” 鲛人王神色阴沉,死死盯着外头,眼睛布满血丝:“那小子……归墟,跟我去禁地。” 鲛人一族的禁地就在鲛人宫后面,两地距离较远,即便是全速游动,也要一刻钟左右。 传说,通天之海倒灌的海水是从海底一沟壑进入,再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从天边落下。 传说,鲛人禁地只有鲛人王族直系血脉可进,里面藏着王权历代更变的秘密。 传说,通天之海里有一个不受天道束缚的鼎,独立于世之外。 不断有海水砸下,要是在岸上,保准被打得稀里哗烂,但他们是在海底,顶多就是受到的阻力大了点。 越往前进,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这儿不像海底城,四处都有会发光的小鱼和夜明珠。黑漆漆的,只有赫归墟胸口处的夜明珠在发着微光,在此刻给了他一点安慰。 禁地周围一条鱼都没有,死一般的沉寂,赫归墟一向不喜欢来这,每一次来,都觉得胸口闷闷的。 直到出现一抹小小的亮光,他才松了口气,尾巴得摆动更加用力。 等游到了,才能看见是一颗夜明珠散发的光。 那儿还有一根石柱,夜明珠被镶嵌石柱里。 鲛人王的手碰到了那颗夜明珠,顿时,地面震动,立在那孤零零的石柱把夜明珠吞下去,周围海水温度开始变化。 赫归墟拉伸了一下尾巴,感受着越来越温暖的海水,先前被冻的有些发麻的骨头都舒服不少。 与此同时,石柱后面的一大片沙子不断下陷,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赫归墟见怪不怪,他敲了敲石柱,想让它把夜明珠重新吐出来,石柱安安静静的,不理他。 鲛人王的尾巴拍了拍赫归墟,对方立马退到鲛人王身后,不再守着石柱。 沙子还在不断的下陷,一个尖尖的角先冒出来,不断上升,一座不亚于鲛人宫的建筑拔地而起。 “父王……” 鲛人王脸色实在不太好,赫归墟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没回。 他看着鲛人王毫无阻拦的推开门,内心的不安更是达到了一个高峰。 门没锁,有人来过禁地了,会是兄长吗? 想到遥天门的人一出宫,父王立刻派鲛人去叫兄长,当时赫归墟心里就有些奇怪,为什么父王要那么紧张呢? 赫归墟感觉有什么事瞒着他。 见鲛人王进去,他又唤道。 这会鲛人王回头看了他眼。周围环境阴暗,他看不清鲛人王眼底的情绪。 “归墟。” 鲛人王道,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赫归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跟紧了。” 不用他说,赫归墟也会的。 这一座鲛人宫和海底城的不太一样,内里黝黑,与满墙壁的夜明珠不同,几乎隔十米才有一颗珠子,照的那些路一半另一半黑的,似乎下一刻,阴影里会窜出什么东西。但这只是赫归墟的幻想,毕竟在海里,鲛人是最强大的。 他想,会不会因为他偷看了一两本地上的话本,被里面各种奇形怪状的精怪吓到,才会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明明他也是精怪呀。 赫归墟甩开脑海里的东西,紧跟着鲛人王一路前进。 禁地他只来过一次,和父兄一起来的,要是没记错的话,前面还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上面刻满了画。 很快他就来到了记忆中的过道。 不如另一座鲛人宫里的精美干净,这里的刻画因为时间的流逝和海水的冲刷,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记忆好像也跟着时间一起被冲刷掉,忘记了刻画上的内容。只记得小时候父亲就给他和兄长讲过,说这是鲛人一族最重要的秘密。 现在刻画上内容不清,眼瞅秘密即将被掩盖,赫归墟刚张嘴,鲛人王的声音就穿来了:“你有时间,就去门口石柱那,往下面挖一挖,有一块石头,然后拿石头把这些画再刻一遍。” 第88章 赫归墟心跳顿时加快。 是要……他来吗? 赫归墟依稀记得,父王对他和兄长说过,只有鲛人王才有资格来加重刻画痕迹。 这是一种神圣,独有的任务,只有鲛人王能做。 所以,父王的意思是……要他接下重任,当下一任鲛人王意思吗? “那兄长呢?” 赫归墟冒出这一个念头,也没注意自己说了出来。 鲛人王重重叹了口气,道:“他太极端了,排斥一切非海底生灵,况且他心术不正,你俩只能有一个王。” 第61章 赫宛丘 似乎觉得这么说太残忍,鲛人王又补了一句:“这是宿命,鲛人一族只能有一个王,同样也只有一个后代。” 但赫归墟兄弟二人是意外,他们是鲛人一族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孪生胎。 鲛人王又道:“等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可以给他一条生路。” 赫归墟不明白为什么说是生路,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反应过来鲛人王走在前面,看不见他的动作,应道:“嗯。” 经过几个拐弯后,他们来到一扇厚重的大门前。 鲛人王看着半阖的门,手抚在门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进去了。 门后一片空旷,顶上没有遮掩,就这么空空的对着天,可阳光照不到这里,还是那么的黑。 那里有一座鼎,看着不高,走进了才发现竟有三米高,上面有着数个名字,赫归墟拿着项上的夜明珠凑进仔细瞧,看得他眼睛有点的难受,但还是可以认出。 “赫连止……赫默淼……” 都是每任鲛人王的名字。 赫归墟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父王,他问:“父王,为何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鲛人王看着这个的鼎,语气里透着一丝怀念,道:“因为还没到时候。” “因为他还没死。” 一到突兀的声音传来,赫归墟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那里有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鲛人。 是他的孪生兄长赫宛丘 “因为每任鲛人王的死去,都伴随着新王的诞生。只有死去的鲛人王才能在上面出现名字,他,当然没有。” “你从哪里知道的?”鲛人王显然十分生气,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怒火,想让自己冷静点,可是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你让你在做什么吗?你在破坏鲛人一族的规矩,你要让所有鲛人都跟你一起死亡吗?” “不,我只想称王。”赫宛丘道。 他将自己的野心展开。 赫宛丘道:“凭什么要由一个破鼎来决定下一任王?这不公平。” 原来兄长那么想当王吗?赫归墟想,虽然他也想,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父王说,他和兄长只能有一个王的原因。如果一定要如此,他可以离开鲛人宫,虽然舍不得那些明亮的夜明珠,但或许也可以在海底城寻一寸地方,装上自己做些年来积攒的夜明珠,应该也够。 他不想为了一个位置而手足相残。 赫归墟张口:“兄长,如果……” “闭嘴。” 两个声音同时说,赫归墟听话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鲛人王已经愤怒到手臂发抖,声音也重了些:“这是规矩。” 赫宛丘紧跟着反驳:“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它说我不配,凭什么?我哪里比不过那一个懦弱的傻子。” 鲛人王深喘几口气:“那是你弟弟!几十年前我还可以当你不懂事,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就说明了你不配当王。” 几十年前? 赫归墟回忆了自己数十年前的事。从小到大他都没遭遇过什么大难,唯一的一个跟头,就是差点被几个人族拐走杀掉,这难道是兄长做的吗?跟他不是最讨厌人族了吗? 赫归墟没想明白,那边又在争吵,他放下心中所想,继续听着。 “我怎么不配?我怎么不配!”赫宛丘也动了怒,喊道:“就因为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吗?可我没说错啊,人族就是一群贪婪无知的鲨,明明是我们大海的东西,为什么要分给他们。鲛人才是海的的主人,所有海底的一切都应该是我们的。” 鲛人王:“是你太自私,为什么把错推到别族身上?况且,鲛人鲛人,鲛占一半人占一半。你心胸太狭窄了,这就是你做不了王的原因。” “可你无法保证他们不会觊觎海底城的一切。”赫宛丘突然平静下来,鲛人王皱起眉头,刚想反驳,就听对方幽幽道:“父王,你这样是活不久的,你会早死,可鼎还是让你做了王。” 鲛人王一听,但是一口气血涌上心头,怒喝道:“你诅咒我?!” “不,是事实。” 突然一道紫电劈下,鲛人王一惊,连忙拉着赫归墟后退。 刚退到门口,就见又来了一道紫电,直直劈上屹立的鼎。 细小的电流绕着鼎爬了爬,很快又降一下一道,将这里照的明亮。 鲛人王目呲欲裂:“你敢?!” 他不知道赫宛丘为何可以控制雷电,又为何知道王位继承的秘密,但毋庸置疑,鼎在所有鲛人王的心里都有着十分威严的地位,又怎么能被如此对待? 几乎是瞬间,鲛人王抬起双手,无数水流如有意识般,向赫宛丘压去。 巨大的水压使赫宛丘差点倒到地上,他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手背揩了揩嘴,颤抖着倔强地支起身子。 第89章 雷也没再降下。 鲛人王缓缓来到他面前,看着那一张和赫归墟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没戴那么多饰品,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现在回去,你还可以再当几年的大殿下。” 赫宛丘吐了口水,道:“呸,虚伪。” 鲛人王没有因为他的侮辱而再次动怒,声音极为平静,道:“别逼我,那样你我都会不好看。” 如果赫宛丘还是硬要反抗,他会压着对方,回鲛人宫锁着。 赫宛丘不吃他这一套,嘲讽问道:“那几年后呢?我就会死对不对?” 鲛人王没说话,赫宛丘明白他的意思,嗤笑一声,道:“都是你的后代,为何你如此偏心赫归墟,连让我生的机会都不给。” 每一位鲛人王只有一个后代,可这一任有了两个,那便代表着他们未来将会有着永无止境的斗争。 所有鲛人王后裔骨子里都是想当王的,这是刻在他们血脉里的本能。在那之前,他们会将所有阻碍他们登王的障碍通通扫开,即便坐上王位,也会将所有不满的声音全部压下。 这便是属于鲛人王族血脉里的独权。 是所有鲛人王族改不掉的劣性根。 第62章 不瞒 鲛人王半垂着头,视线依旧停留在赫宛丘的脸上。 不知不觉中,原来都长那么大了。 可惜。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早在那一胎诞生的两名后裔时,他就该知道了。 鲛人王道:“如果是归墟,他会让你活着。” “不,他会一直压我一头,时时刻刻的警惕我,我们的余生都在怀疑和戒备中,这跟在我们两个头上放一把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刀有什么区别?倒不如现在就选出一位王,给大家一个痛快。” 赫宛丘说道,不知道是背上的水压太大,压着他喘不过气,还是真情实意的表达,让他觉得不公,赫宛丘的表情显得有几分狰狞。 鲛人王蹙眉,这么做确实很残忍,但王确实只能有一位,不仅是他的选择,更是鼎的选择。 归墟性子比宛丘温和,有他的命令在,对方一定不会对手足下死手。 鲛人王也曾带着幼时的后裔来过禁地,当时鼎就选了归墟为下一任鲛人王。即便如此,鲛人王还是待二子一视同仁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赫宛丘开始仇视自己的弟弟,竟还做出了与人族心怀不正的人勾结,借刀杀人。 鲛人王知道后,他便明白他的两个后裔,最后都会争个你死我活。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舍得让其中一个死亡呢? 鲛人王收了点施加在他身上的力,想去拉赫宛丘,刚抓住对方,就听到一句:“父王,对不起。” 什么? 与此同时,刚刚上岸的江随和江映泽看着天边乌云密布,不断有紫色的雷电跃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劈下。 岸边狂风大作,最后一条鲸潜上岸,又下来一批人,里面却没有那一道红色身影。 江映泽疑惑道:“顾仙君和楼剑尊还没上来吗?” 江随环顾四周,小声回道:“还有那几个屹日宗弟子,他们也没上来。” 他俩都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巨大漩涡,估计有一半是受了海上天气的影响,可能还有别的什么。 江映泽眼里倒影出一大片的乌云,他想起了在离州时的那个夜晚,云好像也是这般黑,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傻站着干嘛,快走吧,待会这雨估计很大呢。” 母亲催促着他离开,他跟着江随一起走,两家人先回一处躲着。 “可能,海底还有别的变故。”江随道:“希望一切安好。” 远处似乎传来雷声,吓的所有还在道上的鲛人慌忙找地方躲起,一时间只有楼望和顾舟还站在道上。 按理来说,海底是听不到雷声,见不着雷的,可现在这雷分明有违常理,又一次引起了楼望和顾舟的注意。 雷声所响之地离这里似乎有一段距离,楼望辨别着刚刚听到的声源,扭头看去,发现那个位置竟然在鲛人宫后面。 难道是在鲛人禁地? 楼望刚想去叫顾舟,却发现对方捂着胸口靠在一根细长石柱上,遮面的白纱上有零星几点红,像极了皑皑白雪里绽放的梅花。 楼望脸色大变,急忙扶着顾舟的手臂。顾舟感应到他的靠近,似乎抬头看了眼,顺应他的力道,跟着楼望到一个退走的鲛人小铺前的石桌坐下。 “师尊,你怎么了?” 楼望揽着他,掏出今天买的鲛人纱帕,撩起白纱给顾舟擦了擦唇角的血,眼里盖不住的担忧。 顾舟睁开眼,道:“无碍。” 骗人。 楼望想,都吐血了,怎么可能无碍。师尊又再强撑,又想把他糊弄过去。 楼望攥紧帕子,却还是替他把血迹擦干净了。 楼望:“是凌微散吗?” 在他记忆里,师尊受过唯一的伤,就是在荆州被人下的凌微散了。 除去他不在的三十年里师尊可能又受了伤,别无其他可能。 再说了,除了那些阴毒的法子,又有什么会伤到师尊呢? 那一定就是凌微散余毒在作乱,可师尊不是把它压下去了吗?前几月还好,为何又突然爆发了? 第90章 种种疑问徘徊在楼望心里,他想得到答案,可唯一能给出他结果的人,此时又在装个哑巴。 楼望有些气顾舟什么事都自己抗着的态度,他收了帕子,力度轻柔却不容反抗的双手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道:“师尊你说过,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伪装自己。同样的,我也想你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抗。我长大了,也可以替你分忧了。你保护了十四州的人,也保护了我,我也想学着保护你。” 楼望语气诚恳:“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他们脸庞的距离实在太近,仿佛下一秒就会亲上。 顾舟感觉喉咙好像有东西堵住了,心脏都快跳出胸膛,即便他拼命抑制也没用,可能要跳出来展现给眼前这人看,才可方休。 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不单单是一种,它夹杂的太多太多,每一处看过的风光,都有共同的回忆组成,就形成了现在他的感受。 “我……” 顾舟看见了楼望眼里的自己,染血的白纱飘在一侧,是难得的狼狈。 “是凌微散……” 顾舟妥协了,也想明白了。 如果一昧将什么都瞒着,那他和飞霜之间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间隔。他想让飞霜不要担心自己,却也忘了,什么都不说只会让他更加担心。 他有保护十四州的重任,就连名字都带着使命。万事都扛着,或许他也可以尝试放下一切,去依靠飞霜。 顾舟垂着眼,不敢去看楼望的眼睛,剧烈的心脏快要跳出淡定的皮囊,可在楼望看来,却是妥协的意思。 他缓缓放下手,安静的等待顾舟的回答。 拉开点距离后,顾舟才感觉自己能呼吸点了。 明明有御水石,可刚刚他如在海底一般真正的屏息。 顾舟吁出口气,眼底重归清明,道:“确实是凌微散的余毒复发。” 楼望“嗯”道,没有多说什么,视线却一直停在顾舟身上。 顾舟心知一回是逃不掉了,明明最开始是想着劝楼望打消这个念头,结果现在倒成了他坦白了。 但他确实从来都无法拒绝楼望,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顾舟接着道:“破毒丹确实能解凌微散,也只需要三位灵物,忘日花兰、照海明液、和日月幽冥草。忘日花兰刚好常念法师有,可能现在就在你手上。” 楼望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顾舟:“而照海明液,我有。” 这是楼望没想到的,鲛人王说照海明液还要三到五年方有,那师尊怎么会…… 他想起步檀桦说的话: “不知,他蒙着面,不见样貌。” 楼望恍然大悟,想必上一个拿到照海明液的人,就是师尊吧。看来师尊还真是瞒了他好多,所幸他们现在说开了,也算不虚此行。 楼望心情舒畅不少,道:“那就差最后一样了,师尊,你可有法子去魂渡河?” 顾舟沉默片刻,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道:“有,但现在进不去了。” 第63章 界限 现在进不去,那意思就是师尊以前去过魂渡河。 楼望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沉默着,记忆飘回了那个昏暗的时刻。 以魂祭剑,散尽的三魂七魄全都回到魂渡河,等待下一世的轮回。这本是他的归宿,可是没有,他依旧回到了人间,却忘了是谁带他回来的。 师尊去过魂渡河,找齐了他的魂魄,然后亲手放弃解毒的可能。 喉间似乎有点酸涩,楼望眨了眨眼,咽下口唾沫。 就只差一样了,或许当时的师尊也面临着这种现状。 侧边来了一只手,轻轻碰一下他的眼角,楼望没有躲开,顺应看去。 “不说要恼,说了又红眼睛,要我怎么办才好啊?” 顾舟脸色还是有点苍白的,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但楼望觉得他却是那么强大,将他保护的很好。 “是一个人只能去一次吗?”楼望道:“那我可以替师尊去。” 顾舟刮了下他的鼻子,像孩时他揪了一堆枫叶丢屋里,得来一个宠溺的“调皮”。 楼望和顾舟的回忆有很多,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勾起他不同的记忆。 他下意识地缩了下脑袋,然后听见师尊的回答:“要是人人都可以去,那魂渡河岂不是乱套了。” 楼望道:“那师尊是怎么进去的?” 顾舟道:“一个密法。” 楼望:“什么密法?我能用吗?” 顾舟:“只能用一次,一次之后,就是一张废纸了。” 既然决定将一切说开,顾舟就没打算再瞒他,所说的一切皆为真实。 楼望略有失望,但他从不是轻易言弃的人。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再找一条路走。或许这个密法不行,但还有另一个密法可去。 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问道:“师尊,这三十年余毒有发作过吗?” 回忆起刚刚的回头一望,师尊靠在石柱上手抚胸口,如红梅的白纱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害怕,楼望不敢在体验一遍了。 一想到他不在的那三十年里,每个寂静无声的时候,师尊可能经历的那种痛苦,楼望便觉得难受。 可顾舟说:“没有,这是第一次。” 师尊从不会骗他。 楼望舒展眉头,但很快又紧皱起:“怎来的那么突然?师尊现在可还有不适?” 第91章 顾舟:“并无,已经好很多了。” 楼望把染血的白纱扯下,再看一遍依旧触目惊心,他想把白纱丢了,但又怕给别的什么生灵拿走,把沾了师尊血的白纱披在身上或叼在嘴里,楼望心里就莫名不爽。 于是他把白纱丢进满得不能再满的空间里,拿一长条的鲛人纱换取位置,然后用鲛人纱代替白纱先前的位置,重新遮上顾舟的面。 “现在也没人,不用戴上这个了。”顾舟道。 “这不还有屹日宗那几人吗?”楼望不容置疑的挂上鲛人纱,开玩笑道:“况且鲛人爱美,也欣赏美,万一他们看上师尊怎么办?” 顾舟嘴唇嚅动,差点脱口一句“那你看得上吗?”。索性鲛人纱落下,他也及时止住了未道的话语。 最后一道雷声是从鲛人宫后出来的,距离海底城也有数十里。 几乎没人去过那里,不仅仅是因为那是鲛人的禁地,更是天边海水落下的地方。 砸在海面的水或许不会到达海底,但远观就带来的压迫,使很多人望而生畏。 楼望摸了摸耳上的御水石,他确实想过去一探究竟,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冥明有一种感觉,那里会有一个和师尊相关的秘密。 但……师尊现在不益多行,还是算了吧。 况且,鲛人禁地的的事,还是交给鲛人处理最好。 门口的鲛人还记得这俩位贵客,没有阻拦,于是楼望二人一路无阻地进了先前待过地方。 一个鲛人要他们在此多等候一会儿,鲛人王过会就来。 其实他们也不是非要见鲛人王,如果对方繁忙,也可以离开。 楼望见他年纪稍长,又想起鲛人寿长,与之交谈。 得知对方叫闫连,几乎是看着鲛人王长大的,也知道海底城的很多事。楼望想打听一下海底的异动,免得殃及岸上。 他可不想顾舟多年的心血因为一次疏忽而功亏一篑。 闫连说,他也不知道,但王或许已经在处理了。 楼望问:“这种异常,海底城是第一次有吗?” 通天之海常年关闭,非五年一日的通海日,所有的人是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如果像这种紫雷和漩涡,之前也有过,那可能就和海底城某些特殊要素有关。但如果是第一次,楼望就怀疑,这会不会是一次蓄意的攻击。 对方为什么又要这么做?这很难不让他联想到给顾舟下毒的人。 没过多思考,闫连极快地给出了答案:“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天上雷贯穿海底,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事。” 鲛人说了个“从来没有”,十分坚决准确的表示,足以说明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雷……雷……从天上而来,而传闻里又说,鲛人禁地里有一座不受天道约束的鼎,二者有什么关联呢? 楼望心想,如果真的是天道所为,那祂的目的又是什么?想让一切都在掌控中吗? 楼望一向不喜天道,他不喜欢被约束。更何况师尊为十四州做了那么多,天道看似慈悲的给了师尊一门神通,却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师尊奔波战场,比起世人心目中的神圣不可侵犯,楼望觉得祂更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假货。 但他的想法明显说不通,天道需要顾舟替他保卫十四州的安宁,又怎么可能给他下毒呢? 所有人都知道,有顾舟在,荒族不入州。而伤害顾舟的,是不是和荒族狼狈为奸了?所以会是谁,选择帮荒族,要害了整个十四州? 楼望觉得搞笑,荒族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有人到现在都搞不清楚。那种贪婪自私,虚伪暴力的东西,比所有人性的恶加在一起还要过,竟然还有人会信他们的话,怕不是脑子掉坑里了吧。 楼望捋完思绪,偶然向外瞥去。 他们坐着的位置正好对着几个巨大的洞,能看见外头。 他看见倒下的礁石被人族和鲛人一起清理掉。有些鲛人的家也跟着被毁了,但他们没有气馁,重新建造自己的家。 他又看到了那个新生的小鲛人,被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辈举得高高的,周围的鲛人都在欢呼,不远处正在帮忙的屹日宗弟子也笑看着他们。 楼望又突然觉得,或许种族的界限没必要分的那么开,只要双方都怀着友善的心态,也能和睦相处。 楼望看了眼顾舟,他也在透过那几个洞看着外边。 楼望突然顿悟,可能师尊想保护的不仅仅是十四州的人,还有那些同样友好的生灵。 比如通天之海里的鲛人,比如舍命救人的黑猫精怪,比如搭在遥天门枫树上的一窝燕子。 这些也是顾舟想守护的,他也会守护的。 第64章 埋怨 但是…… 楼望收回视线,比起这些人间安宁,他更想师尊能幸福安康。 但世事无常,总有麻烦喜欢找上来。 又一道沉闷的雷声响彻,海底的地面在晃,桌上少了一半果子果盘碰掉到地上,散落一地。 闫连的头差点撞到桌子上,顾舟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地动持续不断,像是要将海底城的一切都埋藏在沙土之下。 海底之下会有什么? 一到长长的裂隙从鲛人宫一路向外延伸,像干旱时的土地,又像一到不会流血的伤口,海底城露出底下黝黑不见底的深渊。 海水不断往里面涌去,造成了巨大吸力使几个迟钝的鲛人一下没立稳,倒在裂缝旁边。 第92章 所幸缝不大,只有半根指头宽,只是眼睛在看见裂缝里头的无尽黑暗,还是很容易被吓出一个哆嗦。 倒地的鲛人被周边的同伴重新拉起来,然后纷纷远离那条裂缝。 闫连跟着鲛人王许久,也知道很多鲛人族的秘密。 他看见那条裂缝,顿时明白了鲛人王并不在宫,也知道远方的那道雷声是为何而响。 那张布满皱纹却干净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悲痛:“鲛人族的劫难啊,你快过去吧。” 鲛人王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没想这么快。 海底城所有高耸的礁石下陷几米,摇摇欲倒。在里头停留的群鱼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接二连三地赶忙逃窜。 可鲛人没走,就是他们世代生存的家园,怎么能说逃就逃呢? 礁石群支撑不住海水和沙地的不断晃动,映在所有鲛人眼里,像是一副副慢动作。 所有鲛人都住在礁石里,一旦倒塌,密集的礁石群就足以将所有生路堵住,更何况还有一些呆在家里不便行动的老者幼崽,他们不一定逃的出来。 这仿佛是一场针对鲛人一族的灾祸。 终于,有一个礁石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就要砸下。 有一对年轻鲛人奋力游上去,想往礁石上的某一个洞口进去。可他们刚碰到门,礁石就往一个方向倾斜,将有朝那处倒下的倾向。 “霜寒。” 突如其来的一股凉意,席卷了整座海底城。水流似乎有一瞬的凝滞,裂缝旁边的沙土裹上了一层冰。 冰冻住了那一道不太宽的裂缝,海水不再涌入,那些引人摔倒的吸力也被封绝。 霜寒剑飞过,顷刻,寒冰不断蔓延,几乎覆盖了整座海底城。 但不至于此,长剑奔向礁石林,寒冰到达那,然后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向上攀爬,将地面和即将倒塌的礁石牢牢定住。 所有摇摇欲坠的长条礁石都被一层冒着寒气的冰冻在一块,似乎将一切可能来临的威胁也一同被封印在冰下面。 那对年轻的鲛人打开门,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鱼。 经这一回,这对心大的年轻鲛人夫妇应当不会再把后代独自放在家里了。 有鲛人好奇的戳着地上的冰,发现它坚硬无比,就是冻的手指有点发麻,抬起一看,指头都是红的。 “这是什么东西?我还从来没见过。” 年幼的鲛人问着同伴,同伴说,她也不知道,这一柄剑带来的。 她们身后的长辈知道,告诉她们,此物叫冰,只有岸上才有。 可陆地的上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海底? 长辈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只需要知道,它保护了我们就行。” 幼小的鲛人似懂非懂地点头,也不在动想挖一块玩玩的心态,把鱼骨小刀收好。 鲛人宫里,闫连向楼望屈身谢道:“感谢剑尊出手。” 楼望不是见死不救的性格,或者说,他知道顾舟在意,所以他也会在意。 更何况鲛人王确实有恩于他们。 想起照海明液,既然师尊已经有了,那就不必再麻烦鲛人王了。 他道:“帮我跟鲛人王说一声,照海明液不用了……还有,我的冰在海底只能坚持一个时辰,你们赶紧让族人离开这吧。” “好,多谢剑尊提醒,您的话肯定会传达给王的。” 闫连在宫里显然是有一定话语权的,他立马安排好了人手,出去疏散所有人离开。 “父王,对不起。” 赫宛丘反手抓住了鲛人王,不让他离开。 一个用力的旋转,两人互换位置,他松开手,下一刻,一道雷劈上了鲛人王。 “呃” 鲛人王的身躯淹没在电光里,控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低呼。 赫宛丘面色冷漠的看着被紫电击中的父王,道:“执迷不悟的父王啊,有你们在,我们的种族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鼎的控制啊?” 每任鲛人王都把鼎看做事鲛人一族的守护神,无论是在成王、娶妻、子嗣的诞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候,都要来禁地拜鼎。 他们把鼎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早在幼时,鲛人王带着赫宛丘兄弟二人来禁地,对着鼎三叩九拜时,赫宛丘就知道了。 当让他没想到的是,就那一次的见面,鼎就从中选出来下一任鲛人王。 多可笑啊,在他们还年幼时,在他们只见过一面时,鼎就早早下定了结论,否定了他的存在。 亏他还妄想再父王面前好好表现,原来都是无用功。 要不是有个声音跟他说,他还不知道呢。傻愣愣地付出,最后却什么也得不到,像个傻子。 鼎啊鼎,你的选择就一定对吗? 赫宛丘想用事实证明。 那就试试吧,看看是你的选择对,还是我更强大。 懦弱者才会妥协,他才不是。 如果鲛人一族只能有一个王,如果未来兄弟二人只能活一个…… 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鲛人王支撑不住,手臂称地,跪在地上,像那时他和赫归墟,对着鼎叩拜。 鲛人王承受的令他颤抖不止得雷电,几乎将他的整个背都劈得血肉模糊。 海底看不见汗水,它混着海水和血,就变成了一道道向上蜿蜒的血线。 “你不要信他的话。”鲛人王好不容易说出:“宛丘……不要被一时的埋怨蒙蔽了心,你回头看看……归墟不会那样做的。” 第93章 自打雷电劈向鼎,鲛人王就知道告诉他的究竟是何谁了。 鲛人王妄图唤醒被蛊惑的孩子:“别信他的话,他是在利用你。” “但他确实能实现我的愿望。” 赫宛丘道。 第65章 洪溟 赫宛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诉说着,他看着自己的父王痛苦的倒在雷电下,只到那一刻他才恍然发觉:原来高大威严的父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会如此狼狈。 记忆里父王曾经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抱着赫归墟在海底城晃悠,和鲛人子民打着招呼,还有鲛人硬要管他们手里塞东西。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父王还是要他们还回去。赫归墟乖乖给了,他可不愿,死命抱在怀里。 最后当然没还成,父王以为他喜欢的紧,就拿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换过来了。 其实他也没多喜欢,只是觉得到手的东西,再给回去,就异常不悦。 等回了鲛人宫,那个随手换来的破烂玩意也被他不知道丢哪了。 “父王,我会做一个好王的。” 赫宛丘低声承诺,也没管鲛人王是否听得见,自言自语道:“我会壮大鲛人族,让他们成为通天之海的霸主。我会让海水蔓延整个十四州,鲛人一族就不用靠通海日去换得岸上的物品。” “我们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鲛人王努力地抬起头,他现在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每一个动作的实现,都要耗费他好长时间。 撑在地面的手臂是麻的,只剩下骨头还在僵着,维持的是一个鲛人王的尊严还是父亲的悲痛? “不……”鲛人王道:“你会害了整个鲛人族的。” 赫宛丘:“我不会。” 他道:“我比你坚决,从不优柔寡断。我会在被海水淹没的山顶,俯瞰鲛人的地盘。” 鲛人王重重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似乎是认输了。 赫宛丘还想在说些什么,突然来了一把鱼骨刀,从后面深深穿过了他的胸膛。 赫宛丘咳出一口血,扭头,他看见一向淡定的赫归墟抿着唇,眼眶略红。 是他大意了,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弟弟只是个连鱼都不敢杀的懦夫,才会对他掉以轻心,没想到现在连亲人都敢刺了。 赫宛丘握上他的手腕,上面乱七八糟的手环磕着他掌心疼,而赫宛丘手上素净,什么都没有。 他们永远都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赫宛丘笑了笑,道:“还以为那把鱼骨刀会一直当一个装饰品呢。” 赫归墟把刀捅得更深了。 他从来都不是不敢杀鱼,只是觉得那些鱼在手上活蹦乱跳的时候,刀架在它们脑袋上的时候,赫归墟似乎总能感受到它们的害怕和恐惧。 于是他很少吃荤,即便是有,也是已经做好的鱼肉。 鲛人王说他性子善良,赫宛丘说他胆小,可赫归墟觉得这两个都不全面,他吃鱼肉,也敢杀鱼,他只是不想去做,不是不能。 生可以,死了也行,总归是来世上一趟,算不得亏。 赫归墟把刀拔出来,见鲛人王的头还是低的,又想再刺一刀。 赫宛丘哪能让他得逞,捂着伤口就躲。 鲛人王不愿见后代手足相残,所以低着头。 赫宛丘想当王,他要扫清一切障碍。 赫归墟……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大概只是不想让父王受伤吧。 雷电短暂的收回,奔着赫归墟去。他的速度极快,每一次都擦着紫色的雷电而过。鱼骨刀在他手上转了一圈,一个漂亮的拐弯,就来到了赫宛丘面前。 赫宛丘嗤笑一声,也掏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鱼骨刀,毫不畏惧地迎接。 受着两边的夹击,赫归墟长长的鱼尾在地上借力一拍,上升躲过赫宛丘的刺鱼骨刀,紧跟而来的一道雷电差点划破他的脸,被他一个翻身躲开。 赫归墟注意到,如果他和赫宛丘有身体接触,雷电就不会劈中他。 于是他猛地贴上赫宛丘,鱼尾缠上对方,举刀就要再往他的胸膛上再捅一个洞。赫宛丘反应迅速,反手就将刀挥向缠绕自己的鱼尾。赫归墟立马松开鱼尾,单手撑着赫宛丘的肩膀,利刃直冲他的眼睛。 赫宛丘睁而不闭,抓住赫归墟的握刀的手,另一只手直奔右上方。赫归墟连忙松开,借着赫宛丘拉着他的那个力往一边倒去,脖颈上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赫宛丘把他甩出去,雷电终于找到机会,毫不留情地降下。 赫归墟还没稳定身形,眼见雷霆将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他的微微瞪大了瞳孔。鲛人王揽着他的肩,将他奋力推走,替他受了这一击。 好巧不巧,他被推出去的地方,刚好就在鲛人王旁边。 “父王……” 赫归墟眼神迷茫地呢喃,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画面。 赫归墟从小就很听话,无论是被赫宛丘抢走东西,还是被几个同龄的小鲛人嘲笑他呆,他都不喊不闹。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鲛人王一早就带着他游到海面上,和他一起只露出个脑袋,在倒灌的海水前,借着朦胧的瀑布,看着一轮模糊却耀眼的东西从瀑布背后升起。 它一直向上,用无形的羽翼飞过了水帘,跃过了云彩,天光大亮,高挂碧日。 第94章 鲛人王说:“等当了王,你会看见另一种太阳。” 金灿灿的余晖爬上他俩的脸庞,是倒灌的海水也挡不住的。 瀑布后面会是什么? 鲛人也不知道,他们从未去过如此远的地方。 但后来赫归墟知道,那一天所见的耀眼震撼,就是太阳。 自那以后,他喜欢上了一切明亮的东西,那些都是昏暗的海底里最特别的东西。 他看见父王的嘴唇在说:“太阳……” 可海底哪里有太阳,岸上的太阳也要落了。 他似乎遗忘了什么。 鲛人王先前就被雷电折磨许久,已是强弓之末了,再来上这么一遭,已经是吐气多吸气少了。 赫归墟上去抱住他,蹭到满手的血液,是连海水也冲刷不掉的。 鲛人王气若游丝,半眯的眼睛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不远处不再进攻的赫宛丘,最后来到了那座鼎。 “鼎……” 鲛人王头一撇,倒在了自己次子的怀里,留下的最后一个字,却是个鼎。 赫归墟默默红了眼眶,流下的一滴泪划过光滑的脸颊,掉到地面上的时候,就变成了一滴水珠状的白色珠子。 鲛人落泪成珠。 赫归墟轻轻放下鲛人王,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成水泡,飘进了鼎里。 鼎上浮光暗闪,一个新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赫洪溟 第66章 鼎灵 赫归墟看着掌心处残留的血迹,搓了搓,被海水消融了。 他看向赫宛丘,兄弟二人沉默对视良久。赫归墟指头擦过眼睫,再起身时,又变回了先前模样。 赫宛丘总觉得自己弟弟像海藻,拔下来,没多久就又长回去了。 他凝视着赫归墟淡蓝的眼睛,道:“解决了你,我就是新的鲛人王了。” 赫归墟道:“你不是。” 不是他有多么大的野心,也不是他有多确定自己就一定能成功,只是来源骨子里的召唤,继承王位的本能。 还有对那成为鲛人王后,见到另一种太阳的憧憬。 父王的期待,鲛人王背负的责任,血脉的召唤,自身的愿望,这些都是原因。 赫宛丘不知道,他认定赫归墟就是要和他争,就是想杀了这个从小欺负他的兄长。他不相信,骂道:“就凭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配。” 话音刚落,雷电就追着赫归墟跑,这一次赫宛丘学聪明了,不给赫归墟靠近的机会。 赫归墟四处躲避,抓住一点机会就往赫宛丘靠,奈何赫宛丘躲着他,雷电也有意识一般的阻止他过去。 没多久赫归墟就觉得有点筋疲力尽。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终将会有被击中的可能。 赫归墟注意到他们进来时的那扇门还开着,一个转身进去,反手关上门。紫色的雷电击中石门,坚硬的石头上就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再来一次,石门就碎成了渣。 赫归墟跑到他和父王过来时的地方,两侧是鲛人一族历代的秘密。 上有顶,雷电无法进来,只好狂怒地疯狂劈在赫归墟头上的石壁,击下满尘石屑。 一个躲闪不及,赫归墟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打中脑袋,血迹从他头上流出,变成了雾。 他磕在石壁上喘了口气,额头上崎岖不平的触感让他眸看去是那些模糊的刻画。 是需要每一任的鲛人王拿石头一一加重痕迹的刻画。 赫宛丘想毁了这里,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赫归墟抚过那些由每一任鲛人王留下的痕迹,他在鼎上见到的所有名字,包括他的父王赫洪溟,上面也有他们的影子。 雷电依旧在降,赫宛丘没跟着进来,估计是胸有成竹,不怕他逃走。 细长的手指停在刻画一处,模糊不堪的画,带着记忆里的声音,似乎渐渐变得清晰。 “鲛人禁地里有一座鼎,鼎中有灵,祂庇佑着所有鲛人,保我族长久繁荣。” “鼎灵指引着每任鲛人王,让我们不走错路。” “鼎灵是一个太阳,属于海底的太阳。祂会响应鲛人王族血肉的呼唤,从鼎中升起。” 鲛人王的声音逐渐清晰,赫归墟感觉头有点痛,不知道是因为回忆,还是被石头砸的痛。 他又听见了陌生的声音。 “还真和他哥哥长的一模一样,都怪好看的,等他长大了……” “别想那些有的没,要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知道你我还活着没。麻利点,把嘴撬开,保管他晕得死死的。” “听说鲛人浑身是宝,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海底和岸上都管得严,从来都没人敢做,今儿我们兄弟几人算是捡到便宜,赚大发了。” ……… “归墟如何了?” “回王,二殿下身体已经无恙,就是可能会忘记一两件事,问题不大。” “那就好,对了,那几个人招了吗?” “招了,他们说,是……是二殿下的哥哥,大殿下……” 赫归墟手撑着石壁,脑海里多出的记忆让他缓了好一会儿,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一直知道幼时差点被人族拐骗走,却不记得了其中详情,只是朦胧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原来在那么久之前,兄长就有计划除掉他了。 难怪在那之后,父王就一直紧张兄长的行踪动作,原来如此。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了,他想起父王说的“鼎中灵”,那里有一个太阳。 第95章 赫归墟握紧颈上挂着的夜明珠,毅然回去。 没有门,他飞快地钻出石壁,直奔高鼎。 赫宛丘没想到他还会回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时,赫归墟已经扑到鼎的上面。 鼎里什么都没有,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空。 以血肉召唤吗? 赫归墟发了狠,用力割下左手小指,丢进鼎里。 虽然荒缪,但他愿意相信一次。 “那个传说是父王哄骗我们的,这你都信,也是无药可救了。” 赫宛丘看见他的动作,嘲讽一句。 如果鼎中真的有灵,那父王怎会死?它又怎么会白白让雷劈? 只是一个虚无缥缈,却又让历代鲛人王无比相信的传说而已。 赫归墟舔了舔断指的截面,尝到了自己的血味和海水的咸。 “白费功夫。” 赫宛丘拿着刀从后面突来,他没再借助雷电的力量,说不出是什么情感作怪,他选择硬碰硬。 赫归墟没法再继续守着鼎,手撑着鼎的边缘,尾巴对准赫宛丘头用力一拍。 赫宛丘没想到他竟然往这个方向打来,一下子防备不及,被拍在地上。 “兄长,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 赫归墟坐在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爬起来的赫宛丘,道:“父王不愿见到你死我活的场景。” 在鲛人王被雷击中的一瞬间,赫归墟就拔出了鱼骨刀,可他看见父王朝他微微摇了头,于是他没有立马上去,听着鲛人王不死心劝说着赫宛丘,直到劝说无效,他低下了头,赫归墟才冲了上去。 可赫宛丘却以为他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有了那么一刀。 “他要我放你一条生路。”赫归墟道,他回忆着陈述事实,却不知道这句话对赫宛丘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生路?这不就是认定你即将成为下一任王的意思吗?偏心就是偏心,有必要掩饰的那么好吗?” 赫宛丘压根不记得之前鲛人王对他的好了。 在他的印象里,父王只喜欢赫归墟,只带他去海面上看日出,对他也总是冷冰冰的,时刻防备着,生怕他抢了赫归墟的王位。 他忘记那天自己和别的玩伴有约,鲛人王怕他起太早没精力玩,所以没带他,还以为是鲛人王故意趁他不在带赫归墟去的。 他以为自己串通别人谋害赫归墟的事没被发现,还心惊胆战了好久。 鲛人王化成水泡时,赫宛丘给足了他俩离别的时间,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善良。 赫宛丘道:“鼎灵说我无徳无才无心,可它又不认识我,凭什么这么说。” 他举起鱼骨刀,挥向赫归墟。 两把鱼骨刀发出碰撞,声响被闷在海水中,宛如一场无声的较量。 第67章 海底太阳 赫归墟跳下鼎,回击他。 他们又相斗起来,如同那杂乱的,该死的命运。 见对方那不死方休的势头,赫归墟想,或许他要第一次违背父王的意愿了。 “你比人族还要虚伪。”即便是打斗,赫宛丘嘴巴也没闲下来,“对外展现的比谁都要乖巧,其实骨子里比我还烂。” 赫宛丘似乎不满许久。 赫归墟总被拿来对比,说他如何善良,说他如何懂事,从而反衬出赫宛丘的顽劣,难以教化。所有见过他俩的鲛人都这么说过。 他们说未来如果是二殿下称王,那他一定是一个慈悲的王。 这种话题总与赫宛丘无关,通常只会被一句话带过:“大殿下不需要那么多压力,就负责享福吧。” 赫宛丘都听得见。 那些藏在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和议论。 在很早之前。 如果有天,赫归墟死了,不见了,那王位最后的继承者会不会就是他?会不会就再也没鲛人拿他和赫宛丘做比较了? 这个想法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在日见增长的埋怨里发芽、成长。 于是在一次通海日里,他付之行动,可惜失败了。他和父王的关系也因为几次争吵而逐渐分隔。 后来有一道声音找上了他,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原来,很早之前,甚至是他们刚出生时,王位继承者就已经定下了。 原来,他和赫归墟未来注定只能活一个,而他们的父王知情,却不讲,亲手将他推进死亡的沟壑。 只有上一任鲛人王死,才会诞生新王。 都说鲛人王族代代单传,后裔单薄,是上天的诅咒,唯一次的破除,却定下了注定要你死我活的命运。 鲛人王族的单传和孪生胎,哪一个是诅咒? 兄弟之间,哪一个是多余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座鼎。 那道声音说,只要把鼎毁了,一切就如你所愿了。 赫宛丘的愿望只有一个:他想称王,他想让一切说他顽劣的鲛人都心甘口服地承认他。 “对不起,赫归墟。” 他道了今天的第二个歉,第一个是给自己的父王,第二个是给自己的胞弟。 岸上雷声轰鸣,紫雷横穿。 又一道雷降下,没进海底。 两把鱼骨刀不知何时都脱了手,丢到几米开外。兄弟俩互相抱着对方的身体,死命纠缠。 赫归墟毫不留情的对着那张相同的脸一拳重重打下。赫宛丘也不甘示弱,对准他脖子上的血管咬下。鲜血一滴不剩的进了他的嘴里,流入身体。 第96章 他们本就血液相融。 赫宛丘抬起满嘴鲜血的脸,找准机会,用力推开赫归墟。赫归墟以为他要去捡刀,却不曾见赫宛丘还站在原地。 刹那间,他顿时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就往一侧扑,一道雷电堪堪落在他身后。 赫归墟回眸看他一眼,本欲反击贴近,却见对方神色哑然地盯着他后面。 他背后有什么? 赫归墟感觉小指处的断口抽痛,抬起手看了眼,里面渗进不少沙子。他甩了甩手,刚拿起刀,就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影子周围是暗金色的。 什么情况下海底会有光? 他转身,然后看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轮柔和的太阳,正从鼎里冉冉升起。 并不耀眼的光芒照亮了这一寸地方,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沉重的黑暗。 鼎上的所有名字都一目了然,古朴的像用石头刚刻下的,却十分规整。 赫归墟怔住了,不自觉地摸着项上的夜明珠,他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父王的名字,却不是用夜明珠,也不是那昙花一现的暗光,而是久盛不衰的太阳。 他终于看见了,海底的太阳。 没有幕天水帘的遮挡,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不如岸上的刺眼,却也能让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震撼。 太阳是那么耀眼温暖,似乎无所不能,是生命的一切源头。 海底的太阳一路上升,所过之处,尽是光明。 赶在寒冰融化前,所有鲛人都离开了海底城,去了礁石小道外的空地。 沙地上的半圆还在,没有被海水抚平。鲛人们站在半圆里,满目忧愁,不知所去何方。 不见鲛人王,鲛人们都有些焦急不安,一个个问候着的宫内护卫,“王怎么不在?还有两位殿下。” 护卫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把求救的目光看向闫连。 闫连见状,清了清嗓,道:“王和两位殿下尚不在城,他们很快回来,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不是所有鲛人都知道禁地的存在,但也有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或许都和禁地有关。 他们拉住家人,摇了摇头。见家人都这么做了,虽然不懂,但也太过纠结。 一个时辰后,寒冰如期而化,所有被凝滞住的危险接踵而来。 裂缝扩大,将两道的东西尽数吸入无底的深渊。一个没来得及带走的珊瑚小鱼在地上磕磕碰碰,受着吸力,轱辘一圈掉进去。 原本依靠寒冰勉强立住的礁石,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如一个种群的覆灭,砸起的纷扬尘土几乎盖住了一整座海底城。 空地上的鲛人听着后头传来的动静,眼眶红润。隔着奇高的礁石小道,他们看不见家园毁灭的场景,但无一例外都知道结局。 明明家就在后面,可他们却无处可归。 这究竟是为何? 楼望看了眼摇摇欲坠礁石,道:“走远些吧,这礁石小道估计也快撑不下去了。” 闫连抹了把眼睛,道:“好。” 鲛人们又往后走了百米,而那几个屹日宗弟子帮衬着拿着行李,他们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鲛人一族的悲伤,只能做些尽力可为的事。 “命运的纷争,却要由他们来承受后果,不公,难平。” 顾舟似乎看出了什么,莫名其妙地说了这句话,可闫连听懂了。 他突然停住,往后看去。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护卫以为他是在看海底城,可楼望却隐约觉得,他是在看鲛人禁地。 鲛人王及其子嗣,就在禁地里。 他拉了拉顾舟,想问方才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顾舟眼里突然多出抹奇异的金光,他缓缓转身,看到了同一幕的景象。 那是一轮太阳,在海底升起。 第68章 骨肉 温和的阳光照亮了海底城,背井离乡的鲛人一族看着,瞳孔里满是好奇与震惊。 有鲛人从未浮到海面,听闻过阳光的明媚亮眼,心怀憧憬却一直不去看。 因为那不属于海底。 可现在…… 哪怕阳光剥开了残酷的现实,将光茫撒进满目疮痍的海底城,却又在那一瞬间给予他们朦胧的希望。 太阳都能在海底升起,那鲛人一族为何不能重建家园? 鲛人注视着海中日轮徐徐上升,直至余晖渐渐暗淡,才低下高昂的头,眼神不清明,显然还没回神。 楼望不知见过多少次日出日落,震撼感要比鲛人们少得多。 “那个是……” 他看见了海中日是从鲛人宫后数里升起,那里是鲛人禁地。 鲛人王及其两个后裔在内,会是他们做的吗? 顾舟听见他的低声呢喃,悄悄凑到楼望耳边道:“那是鼎灵,常沉眠于鼎中,须鲛人王族血肉方可唤醒。” 鼎灵?楼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词。 器物在某些特点情况下,会生出自主意识。例如霜寒剑,也早早有了剑灵。 记载说鼎不受天道束缚,独立于世外,那必然是有灵的。只不过没想到其形态竟然是太阳,确实有够罕见。 楼望摸了摸耳朵,刚刚顾舟靠在那说话,呼出的热息弄得他有点痒。楼望不自觉地挠了下,他皮肤白,这么一搞,耳朵就有点红,像极了少年见心上人时的面红耳赤。 顾舟盯着他那耳朵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等楼望回头,他才收了视线,道:“恐怕鲛人王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才以血肉唤醒鼎灵。” 第97章 以鲛人王族的血肉唤醒…… 原来即便是被鲛人一族奉为至宝的鼎灵,那肉眼可直视的温和光芒,也是要报酬才肯出面帮忙的。 和真正的太阳比,差了个无私。 师尊也是无私的性格。 想到这点,楼望脱口而问:“师尊你要帮忙解决吗?” 不怪他这么想,顾舟的作风一直如此,再加上鲛人王早年给予顾舟照海明液,虽然不知道许下了什么回报。但从某种方向看,既然有过几缘,顾舟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再加上他修的道,楼望想不出师尊不去的理由。 顾舟深深地看了楼望一眼,和楼望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他怎会不清楚对方心中所想,但确实也没错。他活在世上,束缚颇多。 “那是鲛人王族的坎,只有他们自身才能解决。”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会过多干涉。” 楼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顾舟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 海中日破开海面,硬生生地在雷霆中穿行,伤不到分毫。盖顶乌云迫不得已地让出条路,放任它来到云层上方。 那里有一个更耀眼的日轮,被乌云遮挡。现在海底又升起一个太阳,于是此时天上出现两日争辉的奇景。 一个热烈,一个柔和。 乌云散尽,露出天空最真实的碧蓝。雷鸣不甘心的咆哮,却也只能跟着乌云离开这片海域,逐渐微弱。 鼎灵终究不属于天空,它身形凝缩,光茫一度堪比太阳,最后它“轰”地炸开,在天上短暂的存在,离别时变作的烟火落进海里,它又回到自己的本源之地。 鲛人禁地里,赫宛丘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掌控不了雷电。 他收回心中的遗憾,俯身去捡鱼骨刀。 刚握上刀柄,他心口突然涌出抹逆气,心脏剧痛。 赫宛丘睁大了眼睛,“哇”地声吐出口血,面前弥漫了一片血雾,朦胧了不远处赫归墟的身影。 有几块碎肉残渣在飘,那是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 赫宛丘倒在地上,死死瞪着自己弟弟,问道:“你什么时候下的……” 他倏然想起那个从鼎里升起的太阳。 “……鼎中有灵,祂庇佑着所有鲛人,保我们长久繁荣。” 父王的话历历在耳,赫宛丘呢喃念出,他忽而大笑起来,笑的血流满面,笑的胸腔颤抖,七窍生红。 “原来……我是那个庇佑之外的鲛人,原来,我的存在从未被认可。” 他的诞生就是个错误,他本不应该来这世上。 “既然如此,那为何当初不杀了我?” 赫宛丘在问。 不知道是问鼎灵,还是问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父王。 赫归墟丢掉鱼骨刀,一点点靠近赫宛丘。 赫宛丘看着他毫无防备地样子,吐出口血沫,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举刀冲去。 “刺啦” 是刀口划过皮肉的声音。 赫归墟接住快瘫软在地的赫宛丘,没管肩膀上多出的一道口子。没费多大力,他掰开赫宛丘的手,把刀丢出去。 然后他抱住赫宛丘,任由他把血吐在身上。 “你从来都不是多余的,只是你忘了。” “兄长。” 一如从前,哪怕赫宛丘想杀了自己,那怕他亲手杀了他们的父王,赫归墟依旧这么叫他。 “父王一直很爱你,只是你和我一样,都忘了些东西。” 赫宛丘的手无力地跌拉在下,他听着赫归墟的话,似乎是想笑,但一张口,便是吐了口血沫。 赫归墟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奇怪的鲛人,他安静,乖巧,明明连条鱼都不敢杀,却又能在肚子被划了个口子时,不哭不闹地自行处理。他冷静,温和,哪怕上一秒,他们还在针锋相对,下一秒,便能互相拥抱。 幼时他不懂,只觉得虚伪极了,现在一看,还是这么想。 赫归墟脖颈上被咬出来的伤口还在冒血,赫宛丘的嘴唇又一次对准了那,只不过这次,他不是有意的。 视线里最后一幕是他们的血液在海水交融,然后眼前漆黑,头昏脑胀。 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赫宛丘道:“是吗?那真遗憾……” 他的声音虚弱极了,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 赫宛丘怕死,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释然了。 生也好,死也罢,既然来这世上一回,便不亏。 “对不起……” 赫宛丘说完这一句话,闭上了眼。 他这一生中犯过许多的错,直到临死前才幡然醒悟,草草丢下一句道歉,连后悔的时间也不给。 赫归墟在原地静默片刻,横抱起赫宛丘,缓慢地向后游去。 有人问,通天之海倒灌的海水从哪来? 有人说,在通天之海海底,有一道巨大的沟壑,海水进入沟壑,最后又会到天上,于是海水永远都不会漫上岸。 鼎的后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壑,一眼望不到尽头,幽黑无比。 赫归墟本来想把赫宛丘丢下去,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于是他又往后退十来米,把赫宛丘放在那。 鲛人厌暗,他摘下脖子上的夜明珠,给赫宛丘戴上,然后抓了一把沙子,洒在他身上。 “听说魂渡河昏暗,你记得和父王相互照应。” 第98章 做完这一切,赫归墟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明明他们都有另一条路走,可赫宛丘太偏执,不信任他们。于是鲛人王铺的路作废,赫归墟也失了承诺。 最后,是否痛恨赫宛丘也不重要了,因为没意义。 父王、兄长 他一共只有这俩个亲人,今天都一起走了。 赫归墟抚过鼎上的名字,心底难抑,面上却淡淡,若不是眼眶微红,仿佛会以为他并不在乎。 -------------------- 我!终于可以入v了!先停6天,第7天更三章,宝子们喜欢的就订阅一下~预计还有7w完结,算下来估计也就2、3块吧,谢谢一直看到这宝子们~ 顺便说一句,师徒二人也快在一起了,大家尽请期待~谢谢你们~ 第69章 新王 鼎下多了两颗莹白的珠子。 赫归墟阖眸,再睁开时,神情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把鲛人泪埋在鼎下,在那里,还有几十颗同样被埋葬的莹白鲛人泪。 做完这一切后,赫归墟掌心贴上鼎。 赫宛丘走后,他感觉自己和鼎有了一种隐秘的联系。 他能感应到鼎灵的想法。 赫归墟的鱼尾动了动,手抓住边缘,他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鼎里,承满了乳白色的液体。 这是照海明液。 鼎灵跟他说,吸收了它,便能打破上限,实力大大提升。 实力。 对很多生灵讲,是生存的必要因素之一。 而上限,赋予了一个范围。 鲛人王之所以是一族之王,是因为他比所以鲛人都强。 赫归墟没有鼎灵想得那般欣喜若狂,他依旧是那幅样子,只是用断掉的小指截面在照海明液里晃了一圈,再抬手时裸露在外血红的肉已经被新生的皮肤包裹,却还是比正常小指要短一截。 赫归墟舔了舔残留在上面的液体,无味。 父王很厉害,但他以为赫宛丘会回头。 兄长不知从何得来的雷电之力也不容小觑,但他太自大,自以为无所不能。 他们都离开了。 所以实力不能代表一切。 乳白色的照海明液静静荡漾在鼎里,海水亦不能侵入一滴。 该怎么带回去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方法。 他双手合拢,心神一动,一捧照海明液出现,赫归墟定定地看了眼,凑上唇,将那一捧照海明液喝下。 鲛人一族需要一个强大的王保护他们。 他是新任的鲛人王。 像是一股清流进入,富有生命力,一点点充盈着身体。 赫归墟感觉自己对海水的掌控增强了,只要他想,海水会告诉他远处的一切。 不过他喝的少,只能堪堪到达十里,或许再用多点,半个通天之海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照海明液是好东西。 赫归墟下了定论。 但它出现的莫名其妙,在鼎灵升起前,鼎里面什么都没有。 它是因为鲛人王族的血肉而出现,还是因为鼎灵的升起? 亦或是上一任鲛人王的陨落? 或许都有吧,赫归墟想,事情已经发生,再去思考其源头,已经不合适了。 他最后看了眼鼎上新添名字,转身离去。 第70章 一个小小的中秋番外 解无忧的祈愿鸟送来了一张纸条,楼望刚收下,它就扑棱着翅膀飞走。 “大晚上的,有什么要事吗?” 借着点月色,楼望打开纸,上头写了一个小术法,还有解无忧的一句碎碎念:“要你中秋来喝酒都不愿意,只能这样给你看看我在藏书阁新翻到的玩意儿,挺有意思的。” 楼望重新看回那个小术法,粗略地扫了几眼,不难。 他轻声念出,静静等着。过了好一会,周围依旧是原样,他也没察觉到有何处不同。 还是明天再问问解无忧吧,楼望想,今天还要和师尊过中秋呢。 遥天门山顶有一座亭子,离月亮很近,底下是阖家欢乐的人间和漫山枫叶,上面是中秋圆月。 顾舟刚摆上最后一块月饼,楼望就迎月而来,入了亭。 “师尊这回做的是何味的?” 楼望问。 中秋有赏月食月饼的习俗,即便是十四州唯一的仙君,顾舟也一直保持了这种习俗。 楼望不喜甜,外头买的都是甜腻腻的,他吃不下。于是顾舟为了让他多吃几口,就开始学做月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年中秋他们都在一起,桌上的月饼是顾舟亲手做的。 “是你喜欢的蛋黄……” 顾舟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楼望,仿佛灵魂出窍。 楼望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道:“师尊,师尊?你怎么呆住了?” 顾舟回过神,一脸复杂:“飞霜,你是不是……用了显兽术。” 显兽术? 楼望回忆这纸条上的内容,依稀记得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 他点点头,问道:“是的,师尊怎么知道?” 顾舟指了指他的头顶,楼望顺势摸上头,立马感受到两个多出来的东西。 毛茸茸的,还很长…… 联合那个术法的名字,楼望顿时明白了。 是兔耳吧。 楼望新奇地将兔耳朵上下摸了个遍,余光瞥见顾舟,他笑道:“师尊要不要摸摸看,手感还不错。” 第99章 顾舟幽深地眼睛盯着他,然后他缓慢地点了下头。 先是用手指轻轻碰了下,确定楼望没有什么不舒服,顾舟也渐渐大胆起来,掌心对准长长的毛茸兔耳,合上。 楼望身躯一颤,他震惊地看着顾舟的脸,喃喃道:“好奇怪……?” 他刚想说“师尊你先松下手”,顾舟便停了下来,拉着他坐下。 “飞霜,吃月饼吧。” 楼望瞬间抛弃之前所想,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头上细长的兔耳朵一甩一甩的,存在感极强。 楼望薅了下兔耳,道:“中秋佳节,还挺映景。” 顾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上面,闻言,他道:“玉兔东升,长了兔耳朵的人,会一年顺利美满。” 楼望唇角扬起,也道:“那摸了兔耳朵的人,会得愿所偿。” 他举起一杯桃花酔,道:“师尊,中秋快乐,希望未来的每一个中秋,都能和你过。” “我亦如此所愿。” 第71章 生命 游过破败不堪的刻画石壁,游过矗立在门口的石柱,他穿过那一段无光暗淡的路,回到了海底城。 地上多出了道裂缝,赫归墟一下就想起了鼎后的巨大沟壑。 赫归墟弯腰伏地,透过那一丝裂缝凝视着底下的深渊,在脑海里问:“它会自己合拢吗?” 得到鼎灵确定的答案,也就放着不管了。 只是被雷劈中一次,竟然会体现在海底城,看来鲛人一族和鼎是共生的。 他起身,又看见了众多的礁石交错倒塌,没有一丝气息,也没有尸体。 赫归墟从容不迫,他调动海水,所有水流为他所用,奔向海底各处。 几分钟后,海水就告诉他族人的位置,离这不远,赶一赶就能追上。 赫归墟微抬眼眸,一眨眼间,身形就消失了。 顾舟的手指穿过御水石的防护,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了一层海水。 顾舟:“等一下吧,鲛人王要来了。” 话音刚落,他手指上的一层海水凝聚成一滴水珠,顾舟手一抬,将它送了出去,重新成为海的一部分。 闫连闻言,立马让鲛人们都停下,静候王的到来,届时他们听从王的指令就行,不用再闷头乱走。 鲛人王相当于定海神针,只要王还在,鲛人一族就永远不会灭亡。 鲛人们放下行囊,翘首以待。 半盏茶后,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以极快的速度往这游来。 鲛人们欢呼雀跃,喊道:“是王,王来了!” “王一定有办法的,王是最厉害的。” “伟大聪慧的王啊,你一定会带领我们找到新家的。你是多么仁慈的王啊,愿王一生无忧无患,健康长命。” 鲛人为王的到来欢喜,楼望却眼尖地看清那个越来越近的黑点,不是他认识的鲛人王。 楼望道:“那不是鲛人王,是鲛人二殿下赫归墟。” “是他。”顾舟道。 顾舟早有猜测,那滴海水里的力量不够强大纯粹,但确确实实是只有鲛人王才能遣用的能力,这就说明了另一种可能赫洪溟已故,其子上任。 鲛人王族有一个残酷的现实。 只有上任鲛人王死,才会有新王。 所以顾舟不怎么惊讶,他道:“赫归墟就是新任的鲛人王,赫洪溟应当已经去了魂渡河,等待来世。” 楼望脱口而出:“只有父亲死,才能统领一族吗?这听上去很容易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错误。” “但没有谁会一直正确。”顾舟道。 楼望问:“师尊也有错的时候吗?” 顾舟垂眸,道:“有。” “是什么?”楼望下意识追问,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样不好,加了句:“要是不方便,就不必讲。” 顾舟“嗯”了声,楼望以为这个话题就到这了,没想到后面师尊又告诉他了,虽然并未细讲。 “我也有过一些不该有的妄念。” 这是顾舟的原话,楼望一听就觉得不快。 是什么人或物,还能让师尊这般的人都会生出妄想? 楼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配得上师尊的想念。 这个问题勾着他,像钓一条浮出水面却迟迟不咬饵的鱼,令他心痒难耐。 可顾舟明显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楼望只能将难耐和那些情绪放在心底,等哪天师尊心情好,他再去问。 鲛人们也看清了来者是一向懂事乖巧的二殿下,他们喊了声“二殿下”,又不死心地侧头往赫归墟身后看,除了几条落单的鱼,就没什么了。 赫归墟朝他们浅笑,找到被护在中间的闫连,叫了声“闫叔。” 闫连的岁数比赫洪溟还要年长,他看着赫归墟长大,自是当得上一声“闫叔”。 “殿下来了。”闫连道,然后问:“二殿下,王什么时候来?” 那几条落单的鱼见着赫归墟,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涌上来,用嘴巴亲吻他。 赫归墟轻轻碰了其中一条,蓝黄相间的鱼顿时激动,整个身子都紧贴着他,就剩尾巴还在摇动。 赫归墟似乎是笑了笑,闫连却觉得这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但他可以肯定,里面没有欣喜。 “海太大,父王游不动了,就和兄长先去河里了。” 赫归墟这么说。 他的话太矛盾,闫连摸不着头脑。 第100章 鲛人不就生在海里,又怎么会嫌海太大?况且鲛人王是最强大的鲛人,不可能游不动,还抛下族人去河…… 河? 闫连脑袋“嗡”一声,他想起来了,鲛人生于海,可最后死亡却是回到河里。 魂渡河,所有生灵最终的归宿。 一条鱼从他眼前游过,然后是越来越多,像是感应到什么,接二连三地围绕着赫归墟。 闫连蓦然想起,每次鲛人王出宫,都是如这一幕一般,鱼群相随。 那是独属于鲛人王的能力。 这说明了一个事实。 王和大殿下已经不在了。 闫连接住从下巴滑落的鲛人泪,将它埋进沙里。 这是鲛人一族的祭奠方式。 “闫连,见过王。” 闫连掌心紧贴心脏,俯首道。 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的鲛人戛然而止。 闫连跟了两任鲛人王,他的态度,就是一种明示。 赫归墟不躲不闪,承下他的礼。那些鲛人护卫也反应过来,垂头行礼。 后头的鲛人们不明所以,他们看见颇具威严的闫连对赫归墟行只有见到王的礼,联想赫归墟说的话,慢慢地也明白了什么。 来不及产生其他情绪,紧跟着护卫,一个接一个低下头,掌心平放胸膛,齐道:“见过王。” 旧王已逝,新王继位。 鲛人俯身一片,朝拜他们的王。 这一刻没有鲛人抬头看向他,于是站着的人就很显眼。 赫归墟抿了下唇,对他们笑了笑,依旧是今日初见时的乖巧,可此时此刻,楼望却觉得怪异,就好像是平静的海面下,还有着潜藏的危险沟壑。 但很快,赫归墟转过身,面朝自己的子民,道:“起来吧。” 鲛人应声起身,迟来的悲痛回笼,也反应过来一个事实他们的王,已经不在了。 赫归墟没有细说,但鲛人都是敏锐的,不仅仅是对猎物,更是对王的在意。 鲛人两两相望,不约而同地都红了眼,眼底水光闪烁,泪水溢出眶,滑过了脸颊,他们接住,于是手上多的一两颗鲛人珠,皆被埋进沙里。 不大的沙地里埋葬了数百颗鲛人珠,那是对旧王的怀念与祭拜。 可是,王如此年轻力壮,为何会突然陨落?还有大殿下,为何会随王一起离开了? 诸多的疑问环绕心间,但鲛人撇头看见那几名人族,又觉不是个寻求答案的好时机。 待所有鲛人都起来了,闫连平复下心情,问道:“王,我们该去何方?” 海底城已是一片废墟,甚至还多了条裂缝,随时会有危险。 闫连问出了所有鲛人的疑惑,在王来之前,他们都是漫无目的瞎走。现在王来了,前方就不再是茫茫海雾了。 因为无论何时,他们有一颗最明亮的夜明珠。 顶着数百道目光,赫归墟处之泰然,一反曾经的腼腆,平淡的声音不大却极有信服力,他道:“回海底城,我会处理好的。” 若是有选择,鲛人们也不想离开他们世代生长的地方。 可是……那安全吗?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快速闪过,但很快就被鲛人骨子里对王的信任给压下去了。 每一任王都是无所不能的,王说可以解决,那一定就没事。 鲛人一族又回到了海底城。 “多谢楼剑尊帮助。” 从闫连那得知千钧一发之际,是楼望出手相助,才没造成伤亡。 待楼望回了句“无需客气”后,他继而看向屹日宗的几名弟子,没有新王应有的心高气傲,也笑着谢道:“感谢你们的好心和善良,我会将此事告与屹日宗主。” 赫归墟和他的父亲很像。 不是性格外貌上的相似,而是那如出一撤的谦逊和仁慈。 他现在是鲛人一族的王。 楼望先前觉得赫归墟的笑略有些许怪异,表面与内心不符的矛盾。 现在一看,他反而恍然大悟了。 没有哪一任鲛人王是脆弱的,哪怕他表面上再平静温和,本质上,他还是强大威信的,还有保护和发展一个种族的责任。 赫归墟不知楼望心中所想,他挑挑拣拣,送了几颗鲛人宫里的夜明珠给屹日宗弟子,至于楼望和顾舟,他留下自己的传讯,言道:“如有需要,义不容辞。” 他许下了一个承诺。 修士看重承诺,鲛人也将这点学了个十成十,轻易不保证,一旦立誓,必定实现。 赫归墟召来了一条鲸过来,是那只圆头圆脑的鲸,一上来就张嘴要啃一口赫归墟,被对方推开后,委屈巴巴地蹭了蹭他的手。 赫归墟哄道:“乖,带他们回去。” 大鲸听了,极有灵性地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赫归墟的触摸,来到他们一群人旁边。 一个屹日宗弟子学着赫归墟想去摸鲸的头,刚有动作,大鲸就甩了甩头,不给摸。 见状,赫归墟解释道:“它脾气傲,还请勿怪。” 那弟子也只是好奇,闻言不再执着,跟着师兄上了鲸。 顾舟和楼望还站在地上,鲸和鲸背上的人在等他们,赫归墟也浅笑着挥手告别。 他的身后是一片废墟。 突兀的,楼望问道:“你们住哪?” 赫归墟回想起鼎灵的话:“一染血鲛鳞,便可修复裂缝。” 第101章 至于倒塌的礁石林…… 年轻的鲛人王道:“鲛人生于此,亦不会离去。倒下的,再重建就行。” “飞霜,你在看什么?” 顾舟在一棵树下找到那个小小的人儿,这个他刚带回来的小孩,此时正盯着一处树冠看。 顾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交错重叠的枝条间,有一个被毁坏的鸟巢。 昨夜下了场大雨,风声急啸,雨打树梢,等天明雨停,地上便多了层嫩叶碎枝。 被毁的鸟巢边站了只麻雀,不断在鸟巢周围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地叫得急促。 “它的家没了。” 楼望一动不动,姿势和顾舟来之前一模一样,连仰头的角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彼时顾舟对楼望还不甚了解,他以为楼望是担心小鸟无家可归,安慰道:“放心,它会重新造一个家出来的。” 可楼望不是这个意思,道:“没意义,造好了,还会被风雨毁坏 。” “那飞霜是觉得它们的存在没意义吗?” 顾舟嗓音平淡,甚至说得上温柔。幽深的黑眸看不到底,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 楼望喜欢顾舟的眼睛。 顾舟的眼睛很干净,什么爱恨痴嗔都没有,就像一片静谧的夜空,每一次对视,比念千万次静心经都管用。 楼望“嗯”了声,又摇了下头。 他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但又觉得顾舟捡了他,这么一个纯善的人,不会喜欢冷漠的回答。 一只温热地手摸了摸他,几乎快盖住了楼望的脑袋。 楼望的身躯一僵,梗着头不敢动。 楼望是个孤儿,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哪怕是捡他回来的顾舟,也只是在那一日里牵了他的手。 温暖、宽大、修长 这是楼望感受到的。 “我既然选择带你回来,那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接受。” 顾舟一举一动都端着君子方寸,他没在楼望头上停留多久,抽去的时候,楼望却生出分不舍。 得了保障,楼望点了下头。 这回要坚定许多了,他仰着一张白嫩的脸,琥珀色眼睛冷清清的,难见幼童的天真。 “每个生灵都有存在的意义,哪怕他们再脆弱,那也是值得尊敬的存在。” 顾舟示意楼望看去,只见方才慌乱的麻雀,已经叼了几根杂草,塞进残破的巢穴。 顾舟的声音响起,楼望看得认真,却也不忘给出回应。 “麻雀的寿命虽短,一生中会经历许多风雨,搭好的巢也会被毁数次,但它们却和人一样,代代存活千年。” 顾舟道:“生命是顽强的,是生生不息的,这无关种族。风雨或许突然,但生命既然存在,就代表有了克服种种困难的准备。” 这是顾舟教他的第一件事。 生命无可替代,生命坚强不屈。 楼望说:“知道了,师尊。” 第72章 两种喜欢 半年后 楼望提了个木桶,从河里舀出。他把桶放在地上,里头的水也晃了晃。对着清澈的河水照了照,楼望抓到头顶上的一片枫叶,手指捻着梗一丢,枫叶从高处飘下,在落地后渐渐消散。 河中有一小片荷叶,最中间有一朵花苞,是在离州芙蓉浦时楼望递给顾舟的那朵莲花,被顾舟一路带了回来。种在河里后顾舟怕莲花孤寂,又放了些荷叶,与莲做伴。 忽而口渴,楼望蹲下身,捧了手河水饮下。指缝里漏出晶莹的水珠,微微打湿了衣襟,紧贴着锁骨。 楼望没在意,手一甩,提着桶慢悠悠地走开。 遥天门枫叶常红,可今天,他在一片红枫里,发现了一棵新生的小枫树。 这可真是难得啊! 楼望在遥天门待了百年,每一棵树的位置模样,每一出光景的变化,他都分得出。这一点,顾舟都自愧不如。 可自荆州一别三十年,楼望回来后,遥天门多了两个变化。 一是枫树上多了的一窝燕子。 二是新长出来的一棵翠绿小枫树。 前者增了几分热闹,后者多了抹颜色。 小燕早早飞窝成家,老燕也因为秋寒,在一个暖和清晨里离开南飞了。 估计是去了青州了,那儿山高水多,冷风不来,鸟雀都爱在那过冬。 没了那几声鸟叫,楼望感觉遥天门都安静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遥天门积威许久,没什么活物敢来打扰,除了那对大胆的燕子夫妇,就剩一对师徒了。 楼望半瓢葫芦把桶里的水一点点浇到小树上,看着生机勃勃的嫩绿叶子,楼望半跪,抬手轻触,道:“要快快长大啊。” 周围的红枫大树包围着他,红叶纷纷落下,有的停在肩上,有的掉在地上。 楼望捞起肩榜上的枫叶,把它埋进土里。然后红叶散去,金光没入土,无声的滋养。翠绿的枝头摇曳,仿佛有风吹过。 现已入秋多日,外头的枫树都红了一大半,可常年红叶满山的遥天门,却还有一棵例外。 “师尊,你看。” 楼望看见重重树影里的一道白,一哂道:“我给它浇了水。” 顾舟缓慢地踱步而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里还伴着一两道“咔吱”。 是脚踩落叶的声音,楼望有时也会踩到,甚至在他小时,还觉得这样好玩,会故意挑没散去的枫叶踩。 第102章 顾舟停在楼望面前,半弯腰,把他拉起来,道:“浇水就可,为何还要半跪?” 问完,还拍了拍楼望膝盖上不存在的脏东西。 遥天门一直都干净无尘,哪怕是种了枫树的土地,也不会有什么泥污沾上衣。 楼望止住顾舟的动作,道:“顺脚罢了,不过师尊,原来遥天门的枫树是从幼苗长成的,我还以为是你一个法术,直接变出来的。” 顾舟听了,回道:“都有。” 楼望“哦”了声,道:“还是师尊厉害。” 他们一起给幼苗浇了水,楼望把桶收起,跟着顾舟回屋了。 途中经过那一个空掉的鸟巢,楼望驻守了片刻,被顾舟注意到。 顾舟:“待到开春,它们会回来的。” 楼望闻言,赞同道:“遥天门的枫树坚固不倒,确实没有比这更安稳的地了。” 顾舟还没作答,就听楼望接着讲:“如果有,那一定是师尊身边了。” 顾舟的嘴角似乎有点起伏,楼望看见了。 他喜欢霭霭春风,也喜欢师尊的笑颜。 “师尊你该多笑笑,好看。” 顾舟却收了笑意,又回到那个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样。 楼望有些不高兴,他想直接上手去拉顾舟的脸,逼他一直保持笑容,但那太大逆不道了,楼望不敢。 顾舟:“我……不习惯。” 在遇见楼望之前,他的生活无趣单调,脸上表情的变化没人看到,也就失去存在的意义。 于是顾舟把所以情绪藏在心底,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袋子,什么都往里面藏。以至于现在面对楼望,他也只会板着张脸。 会很无趣吧? 像楼望那样明朗生动的人,不会喜欢无趣的他。 顾舟喉结一滚,压下腾升的苦涩,丢下句“天凉,先回屋吧”,就准备闷头前走,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拉住了。 “师尊等等,我还没说什么呢。” 顾舟被拉着转过身,与楼望面对面。 “师尊是个胆小鬼。” 楼望莫名先评价了一句,才道:“我不是说师尊冷冰冰没有感情的意思,你对我的关爱都藏在眼睛里,我看得见。” “我说师尊可以多笑笑,是因为我喜欢,这是我的私心,无需在意。如果师尊不习惯情绪外露,现在这样,我也喜欢。” 只有我知道师尊的想法就好,其他人…… 楼望想,师尊一向不爱与人产生交集,他们只用敬畏师尊,不必像他一样,要求了解。 飞霜……很会说情话。 这是顾舟听到楼望话时的第一反应。 平白的冒出这么一个想法,顾舟却更加郁闷了。 如果哪天飞霜有了喜欢的姑娘,他是会离开这儿,还是一块待在遥天门? 无论是哪一种,顾舟都不想看到。 顾舟想的,不敢告诉楼望。 飞霜有句话说得很对,他就是个胆小鬼,一个对徒弟心怀鬼胎,只敢借着师尊名号亲近的……胆小鬼 。 “谢谢飞霜的……喜欢。” 顾舟艰难的吐出最后两个字,他知道飞霜口中的喜欢和他的喜欢不是同一个。 一样的字眼,所包含的意思却不同。 顾舟想说“我也很喜欢飞霜”,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出不了口。 “早点回屋吧,师尊你穿的太少了。” 楼望目测了下顾舟衣裳厚度,建议道。 顾舟说:“好。” 他们在顾舟屋前分别,他看着楼望进了屋,接住飘来的一片枫叶。 “我也喜欢你。” 一句呢喃出语,霎时,又有几片红枫飘下,急冲冲地砸在楼望屋门前。可叶子只是叶子,即便再用力,也只能徒劳无功的被门挡在外头,堆积在地上,一点点散去。 顾舟道:“别打扰他了。” 蜂涌过去的落叶这才停下,顺这原本的掉落轨迹,化为虚无,再重新回到树上。 楼望几乎每天都会去看那棵小树苗,有时会提一桶水,帮它更快的成长。 树渐渐长高,楼望比了比,已经和最初见到的要高半根手指了。 他收了桶去找顾舟其实也不用找,楼望知道这个时辰对方一般都在案桌看书。 楼望刚凑到顾舟身边坐下准备告知此事,一道突如其来的传讯打断了他未道的话。 楼望不耐烦地一“啧”,顾舟眼神安抚他,点开的传讯,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急切的声音。 “顾仙君,瑞州荒族来犯,恳请仙君出山相助!” -------------------- 终于快在一起了! 第73章 命数共存 荒族! 楼望神色瞬变,他攥紧顾舟的袖袍,侧头时额前碎发落下阴影,眼眸透不进光,暗沉地可怕。 “师尊要去?” 楼望语气平静,没有一丝起伏。 顾舟抿了下唇,道:“仙道没落,他们挡不住。” 如今十四州灵气越来越少,有修炼天赋的人也逐年减少,寥若晨星。仙道止步不前,荒族却日渐强悍,掐指一算,能挡住荒族还全身而退的人,只有一个顾舟。 可是…… 楼望提醒道:“凌微散未解,师尊想怎么挡?用什么挡?” 师尊为十四州任劳任怨,可没人关心他是否撑得下。 因为他是仙君,是无坚不摧的天下第一人。 第103章 顾舟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楼望清楚的明白自己劝不动顾舟,退一步道:“我也要去。” 闻言,顾舟万古不变的脸色浮现出一抹恐惧与悲凉,如巨石打破平静的潭水,掀起数米水花。 “不可!你就待在遥天门,等我回来。” 顾舟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微抬手臂,有甩开楼望的可能,但很快他放下手,可楼望却依稀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 楼望挨着他,亲眼见证了他神情的变化,表情凝滞一霎,旋即转为复杂。 三十年前的荆州一事,还是在师尊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师尊,我不会……像上次那样蛮撞了,你……就让我去吧。” 楼望难得说话断断续,犹豫不决,但最后,他又是十分坚定地重复道:“师尊,我要去。你忘了在海底城我说过的话了吗?我也会担心你,我也想让你依靠我。” 顾舟却不像在海底城那般好说话了,绝情道:“不可。” 别的事尚有商量,但此事,绝对不行。 顾舟害怕看见楼望毫无声息的躯体,他害怕这个在雪里捡到弟子,又一次离他而去。 “师尊总说我是个倔犟的性子,但你自己也是。” 楼望这么想,也脱口而出了。 隔了层布料,顾舟握住楼望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起身,背过他,走了几步后,又停住,微微偏头,露出小半张侧脸。楼望只能看见那挺翘的鼻梁和冷峭的薄唇,师尊一如既往淡若的声音入耳。 “飞霜,替为师再看守一次遥天门的枫叶林吧。” 话音刚落,平地升起一道门,亮白的光芒几乎盖住了仙君的身形。 一只脚踏进门里,顾舟即将进入时空门,去往千里之远的瑞州。届时,楼望即便是追,也要数日。 到时候,荒族已经被击退,飞霜来了也无济于事,等回来,他再和飞霜道歉吧。 顾舟在心里编好话,打算等此事结束,再说于楼望听 。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舟一惊,下意识的转身看去,一个人带着冷沁的雪意,撞进他怀里。 “我不。” 楼望抱住了他,道:“遥天门无你,我不喜欢。” …… 仙君无言,低垂着眼睫,看着闷在他颈窝的人,心脏跳动飞快。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的飞霜。 顾舟手指微动,抬臂回拥。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抱住自己的弟子。 他想起自己和楼望连接的命数,密不可分,早已是一体。如果他死了,楼望也会同他而去。既然这样,那便一起吧,到哪都一起,死后也一起 ,永生永世,生死相依。 或许最初的做法,也是多少存了这样的心思。 既然这样,那他的“不可”,早没了意义。 顾舟说:“好,那便一起去吧。” 他妥协了,带着楼望一起进了门,去往瑞州。 “如果某日荒族来犯,孩儿该如何做?” “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父亲您呢?” “誓死捍卫,直到仙君到来。” 戚臻一剑斩下一荒族头颅,嫣红的血飞溅,砸在地上的一株杂草上,青绿的杂草瞬间枯萎。 “荒族是杀不完的,我们还会回来。” 无身的头颅说完这句话,变成一团黑气,渗入土里。 戚臻甩了甩剑上的血,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坚定不移地继续砍向下一个荒族。 天边红云滚滚,阴暗与光明纠缠不清,护州大阵上的金光符文闪现,抵挡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仙门中人杀了数名荒族人,可对那逃离的黑气却毫无办法。 荒族是杀不完的。 他们诞生于人的恶念,在荒芜之地出现。不死不灭,即便身死,也会在数年后重返。荒族贪婪、野蛮,集结了人所有的恶意,一直妄图占据十四州。 荒族来源于十四州,按理说,人强则荒族强,人弱则荒族弱,二者关联紧密,平衡制约。 可是有一天,制约坏了。可修炼的人少了,灵气也少了,但人心的恶念却依旧不减,于是天平倾斜,十四州危在旦夕。 不过幸好,十四州还有顾仙君。 “为什么一定要靠仙君,他跑来跑去的,不会累吗?” 戚臻回想起儿子说的话,还有自己的回答。 “会,但父亲无能,但大道不公,只能苦了仙君。” 他亲口在面前儿子承认,然后调集宗门子弟,离开护州大阵,奔赴荒芜。 戚臻一边挥剑杀敌,一边留意周围子弟的安全,身体里的灵气飞速消耗,很快就见了底,连举剑都觉得吃力。 顾仙君什么时候来啊? 这个问题一闪而过,戚臻没有过多思考的时间,连忙挡住迎面袭来的攻击。 是一把斧头,沉重的力道压弯了腿,戚臻咬了咬牙,奋力掀开斧头。 那是一个膀大腰圆的荒族人。 戚臻看见他命令几个荒族人去攻击另一位本宗长老,而他自己则孤身一人,对上戚臻。 这是……荒族首领,漠尔? 戚臻记得三十年前,楼剑尊一剑击杀漠尔,至此这三十年里,十四州过得还算安稳。 没想到现在,楼剑尊回来了,漠尔也是。 戚臻警惕着,握剑不前,视线停在他脖颈,那儿有一个护颈。 第104章 漠尔安排好荒族后,这才把视线放回戚臻。注意到对方目光停留之处,漠尔摸了摸护颈,底下藏了条疤,是霜寒剑留下。为了修复断口伤痕,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漠尔敲了敲护颈,道:“你似乎很想砍我这?” 戚臻没有回答,一个闪身来到他身后,举剑刺向漠尔心口。 “不自量力的蝼蚁。” 漠尔嚣张嘲讽,斧柄挡住剑刃,随后一用力,尖锐的斧头自左向右靠近戚臻。 第74章 乱石 “降霜雪!” 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喊,伴随着寒冰蔓延,所有还在抵抗杀敌的仙门中人都感受到那如临冬日温度。 漠尔的手臂连带斧头都被冻住,挥斧的动作凝滞一秒。就借着这短短一秒,戚臻迅速飞跃脱离那一寸之地。 漠尔的手臂动弹不得,立在原地,一字一顿道:“又见面了,楼望。” 他上一次的死亡因霜寒剑而去,对霜寒剑造成的效果,可谓熟悉。 “咔” 被冻结的手臂重归自由,大块小块的冰应声掉下。 漠尔扭了扭手腕,把斧头丢到另一只手上,回首看去。 这一刻,岁月溯回,他们遥遥对望,仿佛回到三十年前。 漠尔道:“你竟然还活着,真是命大。” 楼望眸光漠然,他握紧霜寒剑,正准备使出下一剑招,忽而一只手按上楼望的肩,轻轻用力,把他推到身后。 顾舟立在楼望之前,遮挡了他一半的身影。 “漠尔。” 顾舟叫了荒族首领的名字,道:“我才是你的对手。” 是了,漠尔真正的对手,是和他斗争百年的顾舟。 楼望看着顾舟的背影,心绪翻滚。 师尊用不强壮的身躯撑住了一整片十四州的天,把他和十四州都护住了,一个人和荒族对抗数百年。 时间流水,有人死在荒芜之地,有人消散在岁月里,唯有师尊,是恒古不变的。 楼望不甘躲在师尊背后苟且偷生,上前扣住顾舟垂在袖袍里的手,与他站在同一线上。 楼望道:“师尊,我陪你。” 顾舟停了好几秒,才手指弯曲,回应了他。 以漠尔的视角刚好能看清他们的小动作,虽然觉得怪异,但荒族本身就不懂什么感情,只知杀戮掠夺,他冷哼道:“上次算我大意,但这回,绝不会那么轻易了。” 说完了,他鼻子里喷出两股白气,斧头插进地里,单脚踩在上面,双手抱胸,轻蔑地睨了楼望一眼:“有种你就出来,躲在顾舟身后算哪回事?” 漠尔早先也在顾舟手下丢过几次命,后来也学机灵了点,总能擦着边逃离。虽然野心不改的对十四州虎视眈眈,但后来一见到顾舟,还是会发怵一下。 在漠尔心里,死在顾舟底下不算丢脸,毕竟是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东西。但葬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手里,那他可就不服气了。 楼望无动于衷:“激将法对我没用。” 漠尔耍的那些小心思楼望怎么会不懂?无非就是想激起他的胜负欲,跳开师尊的保护,无头无脑地冲上去和对方打一场,但那样,楼望百分百会输。 他不像荒族人有不死不灭的能力,也不可能再一次丢下师尊以魂祭剑,浪费师尊心血。其次,意气上头,本就在心态上差了一等。 况且楼望承认,正常比斗,他实力不如漠尔,这没什么丢脸的。 他往顾舟那儿靠了靠,看着漠尔哑口无言的样子,轻抬下巴。 漠尔:“……行,那一起来吧。” 他收回脚,握住斧柄将沉重的斧头高高举起,大喊道:“兄弟们!杀了顾舟,十四州就是我们的了!” 闻言,楼望眼神“唰”地变了,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首领发话了,几乎所有荒族人都给出回应,举起自己的武器呐喊:“杀!杀!杀!”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护州大阵外的仙门中人如得到某种暗示,一个接一个退到阵里,边跑边叫:“走走走,先进阵,好给顾仙君腾出地来施展。” 进阵前还不忘把踹开几个闷头攻击大阵的荒族人。 看仙门中人如缩头乌龟一样躲进护州大阵,荒族人喊得更起劲了。 “杀!杀!杀!” 声音震耳欲聋。 见此情景,楼望偏头道:“好像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喊的。” 顾舟:“他们每次都会。” 但从未成功过。 楼望似乎想到了什么,点评道:“像大鹅。” 鹅? 顾舟没听明白为何又和鹅扯上关系了,但余光瞥见楼望的脸庞,他转念一想,也觉得像了。 “你……” 顾舟刚想抬手,发现楼望还牵着他,两两对视,楼望眨了下眼睛,松开了手。 漠尔统一完众心,一转头发现那边两个更本就没被他们的士气震撼到,反而在那大眼瞪小眼,怒了:“我要你们为自己的自大后悔!” 漠尔丢下句狠话,单手拎斧几个大跨步,地上碎石微微震起,然后他膝盖一弯,一跃而起,降落之地正是楼望和顾舟所站。 顾舟左手绕过楼望,搭在他腰侧,翩翩飞起后跳,红白衣袍紧密相贴,衣角飘扬,如雪中红枫。 其实……不用师尊帮忙,他也躲的过去。 不合时宜的,楼望觉得搭在腰侧的手的存在是如此强烈。楼望感觉有些不自在,却又舍不得他离去,矛盾的厉害。 第105章 但很快,漠尔的下一个动作将他拉回了神。 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碎屑石渣满地,斧头插进土里大半,可见漠尔的力气有多大。 漠尔站在坑里,嗤笑一声,道:“顾舟,我新学了个招数,你替我试试效果。” 顾舟不理他,漠尔似乎也习以为常,嘴里念起咒语。 荒族还会念咒施法了?楼望心想,他认识接触过的荒族,或者说在所有人的常理里,荒族人对术语一道并不了解。 现在看来,他们的实力在不断加强,而仙门,却还是那般止步不前。 楼望神情微微凝重,他扭头,顾舟的神情依旧原样,好像不在意这点,又好像早有预料。 他合了嘴,咽回未道的话。 也是,师尊是何人,哪需要他的提醒。 虽是如此,但楼望还是忍不住道:“师尊,小心。” 顾舟:“嗯,飞霜也是,多多防备。” 脚下石碎颤抖,楼望踢开一块石头,看着它咚咚滚下坡。石头落地不前,却还是颤动。蓦然,所有在战场上的石头,大的小的,如有人拿起,一个个升空两米,擦着头顶聚集到漠尔身后。 漠尔看起来洋洋得意,道:“你有你的‘满堂花醉三千客’,我也有我的‘乱石斜飞迷人眼’,顾舟,来比比?” 霎那间,群聚的石头铺天盖地,齐齐砸向小土坡上的两人。 -------------------- 还有一两章,师尊就要表白了!!嘻嘻开心期待! 第75章 吻 没有事先商量,楼望和顾舟不约而同地跑下小土坡,并肩而行。一块块巨石擦着扬起的衣角重重地砸在身后,然后又升起,继续追在他们背后。 地面在震动,干洇的土地上没有一株杂植,被深红的血迹覆盖,蜿蜒地爬在地表。 与荆州边缘的一大片空不同,瑞州与荒芜之地间崎岖不平,土坡众多,楼望和顾舟二人就从一个土坡跳到土坡,群石紧追不舍。 见顾舟牵扯不出心神,荒族人也得了令,拼了命的攻击护州大阵。 护州大阵上的符文时显时隐,每一次荒族人的武器落下,符文都如水纹一样震散一瞬,仿佛岌岌可危,下一秒就会碎掉。 阵内仙家略有慌乱,甚至有年轻子弟的法术丢错了位。 戚臻连忙安抚他们,道:“看准了再丢,护州大阵是顾仙君画的,没那么容易就坏。” 一听是顾仙君画的阵,几个年轻子弟紧绷的情绪也缓了缓,遵照在宗里长老教过的方法,攻击的术法对着外头的红瞳荒族人打去。 另一边,楼望趁石头砸下回头看了一眼,道:“也就在瑞州管用了,换了个地就没法使了。” 顾舟“嗯”了声,道:“离我进点。” 刚刚为了看几眼,他已经落下了几步。 楼望明白顾舟的意思,步伐加快,脚掌一蹬,在空中转了个身,落下的时候刚好就在顾舟左手边。 他俩对着迎面而来的巨石不闪不避,楼望抱剑自若,顾舟覆手一转,半圆的屏障罩住二人。 先是些小碎石,刚碰上屏障就被弹开了。紧接着是那些大石,一个个砸中屏障,堆积在顶上。 楼望看着压在头上几块黑沉沉的石头,拇指挑剑出鞘,霜寒剑一抖,剑光疾行,如长虹般飞出,穿过庇护的光层正中顶上石。 “砰砰砰。” 碎石沿屏障滑下,洒落一地。 安静不了一秒,无数碎石再度腾升,密密麻麻地冲上去,密不透风的将屏障包围,不泄一丝光亮。 屏障内伸手不见五指,楼望“啧”了声,心道:难怪叫迷人眼。 刚准备用霜寒剑劈开,只见顾舟眼神一凛,抽出套在头上,楼望以为是装饰物的金枝叶环,正中心的蓝沄石荡出水波纹,银蓝暗光一闪而过,顾舟握住一端将其甩出去。 金枝叶环形态延长,变作条长鞭破石而出。 与此同时,屏障突生裂缝,如蜘蛛网密布。 在网最密集的地方,楼望看见一把斧头砍在那,枝条状的长鞭缠上了提斧的手。顾舟挥动手臂,长鞭拽着漠尔丢了出去,斧头离开的一瞬,屏障如落地的镜子碎成一片一片。 漠尔的法术还在施效,巴掌大的石头没了阻挡,接而向下砸去。 “霜寒!” 碎石堆里爆出一抹剑光,硬生生地开出一条路。 顾舟跳出那一块地方,抬头时却发现,楼望竟然踩着半空中的石头一路跑去,竟是奔向漠尔被甩出去的方向。 “飞霜!” 楼望没回头,身影越来越小。 这一幕,与当年楼望困住顾舟,孤身离去时是如此相像,他的背影在与三十年前重叠。 顾舟心底涌现出巨大的恐慌,他似乎又被拉入那个冷峭的春天,沾染了一身雪,抱起一具寒冷无息的身体,在清冷寂静的枫叶林里追忆一个不知归期的旧人。 顾舟觉得自己的手好冷,身边空空无人,他似乎还活在梦境里。 楼望踩着飞石来到漠尔头上。 顾舟看着不如漠尔强壮,但力气和他比却也是平分秋色。 漠尔掉进了先前他自己弄出来的坑里,脸颊两侧蹭了满地的灰尘,此时他平伸手脚,仰着头望天,看着有几分好笑。 漠尔瞅见楼望双手合握霜寒剑,剑体上的剑意几乎快凝出实体了,他还有心情嘲笑几句:“哟,舍得从顾舟身后出来了。” 第106章 楼望眼神冷得快淬出冰了,道:“以后,少做白日梦。” 霜寒剑气环他游走,带起的衣诀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种随时离去归天的错觉。 长剑荡开剑气,地面慢慢冻结了一层层霜冰。天上红云避让,腾出一块地,中空有白云,云下有皑雪临世,寒风侵袭冻骨,却也只在阵外肆意。 “一剑霜寒十四州!” 时隔多年,楼望又一次使出这一招。 为的是再一次斩杀荒族首领,斩灭他狂妄自大的言论。 “如果有人想伤害师尊,我定会让他先过我这一关。” 幼时的一句诺言,楼望一直践行至今。 未来,也是。 滔天剑意贯穿霜寒,连落下的雪,也多了抹剑气。雪花贴在攻击护州大阵的荒族脸上,竟被伤到,划出渗血伤痕,且不断加剧扩大。 直到有荒族人受不了满脸妨碍视线的血,用手抹了一下,却被自己的血融了皮肉,露出森森手骨。 剑尖泛出的寒意直奔漠尔颈侧,楼望看清了那双血红瞳孔里闪过的惊慌,他没有犹豫,长剑如虹,嘶嘶破风而至。 “铛” 霜寒剑碰到了漠尔的护颈,前进的速度凝滞一瞬,但只一刹,护颈绽出裂痕,“咔哒”一声碎烂。 剑,划破了漠尔皮肤,即将再斩头颅。 可漠尔脸上却露出隐隐得逞的神情,楼望紧盯着他,心底忽觉不妙,收剑停攻,腰部用力后倾。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漠尔碎掉的护颈变红,一个图腾一闪而过,然后护颈里冲出条火龙,迎天而啸后,直奔楼望。 漠尔眼里映出炽热的光芒,兴奋道:“成了!不愧是人族的东西,防不胜防。” 他还犹记得那人说的话:“只要楼望一死,顾舟就会疯,疯了的顾舟,就不再是我族之劲敌。” 漠尔舔了舔唇,急切贪婪的目光看进护州大阵里。 十四州最后的主人,一定是荒族的。 漠尔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接近过十四州。 他看见火龙烧灭楼望的半缕发丝。 而楼望握剑,刚喊出一个“降”字,一个雪色身影从远处疾驰过来,抱走了半空中身形不稳的楼望。 火龙不服气到嘴的食物逃离,怒啸一声,紧跟上前,却被顾舟丢下的一个金色符文死死定在原地。 “师尊,你……放我下来吧。” 楼望不自在的动了动肩,此时他被顾舟横抱在怀里,耳朵靠着顾舟的胸膛,仔细听,还能听见心律的搏动。而且这姿势……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但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他挣扎地要下去,可顾舟抱得实在是紧,楼望无可奈何,拍了拍顾舟的手臂,又道一遍:“师尊,放我下来吧。你这样,我不舒服。” 这一回,顾舟可算是听了,手臂刚一松,楼望就急不可待地跳出去。 他想起刚刚惊险的一幕,又记得自己踏石冲出去时,师尊喊的一声“飞霜”。 深知自己有错在先,楼望态度良好,及时道歉,反正这类事情发生过好几次了,师尊也从未责怪过他。 楼望吐出口气,道:“师尊我错了,我不应该……” 未尽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堵住。 -------------------- 终于!亲了!我!终于!写到这一步了!下一章表白! 第76章 心悦你 其实说堵也不准确,顾舟只是在他的唇角找了个位置覆上,并不妨碍他讲话。 但…… 楼望瞪大了眼,像什么呆若木鸡哑口无言惊慌失措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硬要选一个的话,大概是脑袋一片空白,但心脏跳动依旧。 楼望不敢动,顾舟的脸庞近在咫尺,紧闭的眼睛,睫羽浓密而狭长,此时颤抖不至,像欲飞又至的蝴蝶。 师尊……亲我? 空白的脑海终于有了东西,诸多疑问充斥其间,杂乱的思绪埋没了他,唯唇角触感清晰不变。 师尊为什么亲我? 是因为关爱吗?也对,凡间就常见慈母亲吻儿女,师尊……定也是如此。 可好像又不太对,慈母的儿女才豆丁大小,他已及冠多年,不是小娃娃了。 所以为什么呢?师尊为什么亲吻他? 纵然潇洒如楼望,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不知为何,楼望突然想起在离州时见过的庄主和他的护卫。 那埋葬沼泽里相拥的白骨,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顾舟拥抱着他,在楼望觉得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结束这个奇怪的吻时,顾舟就徐徐睁眼,漆黑的瞳孔里有水光流淌。 冷风扬起他的发,潭水溢出岸,一滴晶莹的泪滑落,迸进地上薄薄霜雪里,融化了一朵雪花。 楼望呆呆地看着他,呢喃出语:“师尊……你为何而哭呢?” 楼望从没有见顾舟哭过,仿佛那种脆弱的情绪流露,绝不会与天下第一人沾边。 他想过自己死后,师尊是否会为他流泪,但复生归来多日,他从未在意过这个问题。 师尊待他的好,不需要泪水点醒。 师徒之间的感情,也不用泪水去浇灌。 顾舟说楼望是雪变作的孩子,雪不需要水也能融化,只要时候到了,自然就化了。 楼望不自觉地向顾舟靠近,伸手拥住顾舟的脊背。 第107章 在他前进半步的时候,顾舟的唇也离开了他。二人贴的是如此的近,胸腔里的两颗心的跳动接近,即将共鸣。 “飞霜,你知道吗?’一剑霜寒十四州’其实有句诗。” 顾舟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早春的风闯进晚冬,弄得楼望头晕乎乎的。 他喜欢师尊身上的味道,一直。 楼望咽了下口水,道:“什么?” 顾舟低垂着眼,眼里只看得见楼望,他张嘴,轻而缓慢地,像某种缠绵缱绻的情话,一个字一个字敲中楼望的心:“满堂花酔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楼望呆愣着,跟着念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刹那间,一道门在顾舟身后拔地而起,亮白的门虚实不定,如水波荡漾,与重回顾舟头上的金枝叶环正中央的水沄石一般,荡出门后的一片枫叶林。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一个红色影子擦着发从顾舟肩上飞,接着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红影,自门后飞出。 顾舟收回了环抱住楼望的手,楼望也傻傻地收臂,待顾舟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楼望眨了下眼,恍然回神。 师尊刚刚说什么?一句诗? 楼望定了定眼,抬眸那一刻,他望见漫天蔽日的红枫树叶从头顶飞过,划破风云。 这是……遥天门的枫叶? 叶片边缘一层淡薄的金光,脉络里流过金色微点,是楼望无比熟悉的。 他伸手,一片枫叶轻轻入掌,眷恋地停在他掌心数秒,然后叶子边缘逐渐消散,最后化为虚无。 边镶金光的枫叶横穿荒芜,刺进被符文困住的火龙。 一片、两片、三片…… 符文如铁链缠绕,枫叶如飞刃贯穿。 叶不惧火,携火而出,再入。 火龙咆哮,摆头挣扎。它没有实体,不知疼痛,却在每一次枫叶穿过身体时,都会哀嚎。 又一片巴掌大的枫叶刺入,火龙终于坚持不住,被纷扬的白雪浇灭,半空掉下几块碎的不能再碎的渣,风一吹就不见了。 铺天盖地的枫叶群奔向各个角落的荒族,直取贪婪心。 护州大阵外血液飞溅,倒下的荒族尸体心口上都有一个窟窿,涓涓流血。 天上飘落的雪花盖住了红,将一切带来恐慌的血腥掩埋,留下了是如石头小坡一般的白色雪包,绵延不断,绕阵并排。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叶还在飞舞,雪依旧飘洒。 它们共舞着,与这个秋日。 楼望扫视一圈,道:“漠尔跑了。” 顾舟没像往常一样给出回应,哪怕是一个“嗯”,楼望都没听见。 他下意识侧头询问,却在触及对方眼睛时一下反应过来,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师……” “别说。” 楼望刚发出一个音节,顾舟就如惊弓之鸟般的阻止了。 楼望又闭上了嘴。 “对不起,我……为师……” 顾舟起了个开头,又在自称那断了。 楼望极有耐心又善解人意的装起了哑巴,一双眼睛干净透彻,望着顾舟时,宛若从前他们什么都没发生时,宛若顾舟还未逾越时。 顾舟一直害怕楼望知道他的心思,那些不可言说,难以言喻的感情,又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可现在,他亲手打破了师徒间的那条界限,不得不宣放那些错误的情感。 “飞霜……” 顾舟看起来很难过,像压抑着什么,楼望不忍看他如此,他想拍拍师尊的肩,说“不用了”。 刚准备付之行动,顾舟就吸了口气,道:“飞霜……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师尊。我不应该对你,产生师徒之间不该有的情感。” “我……心悦你。” 前面的话,楼望还能一边听,一边点头。直到最后一句话,听见“心悦”二字时,楼望的脑子“嗡”的一声,顿住了。 师尊刚刚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心悦……我? 我? “怎么会……怎么会是我?师尊你搞错了吧?我可是飞霜啊。” 楼望不可置信道。 他想过师尊会喜欢怎样的女子,但最后却实在想不出。 楼望觉得什么样的人都配不上师尊,明月哪能被一人独占,他合该不问人间最好。 可现在,明月却说:我心悦你。 可是,可是他们是师徒啊。 可是……可是…… 楼望想不出个所以然,他震惊地往后退了几步,而这几步,在顾舟看来,是排斥。 顾舟的神色一下变得黯淡,他嗓音沙哑得不行,明明心疼得要命,比凌微散发作还要难受,却还是道:“飞霜,我们……先回去,可以吗?” 第77章 自作多情 顾舟异常卑微,换做以前,楼望定能察觉到,但现在他自己都自顾不暇,昏着脑袋,深一步浅一步,踩着薄薄的积雪跟着顾舟。 绕开护州大阵外的雪包,他们入了州,阵内修士热烈欢呼,自动让出一条路,夹道高呼: “顾仙君又一次击退了荒族!不愧是十四州的守护者,当今修士最上乘!” “顾仙君只用一招,那些穷凶极恶的荒族就倒了一大片,连那荒族首领也被下得落荒而逃!” “还有楼剑尊,那一记剑诀,是吾辈所学之巅峰啊!” 第108章 …… 周围有很多的惊叹和夸赞,无数双或憧憬或敬仰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可楼望却什么也没听清。 他看见顾舟的嘴唇张合,和戚臻说了几句话,戚臻的表情是如周边修士一般的尊敬。 他们在讲什么?楼望想,估计是那些他从小听到大的好听话,对顾仙君的赞美和感激。 “飞霜。” 顾舟朝他走了几步,停在一米外。 这距离…… 楼望下意识地皱眉。 看见楼望对他的接近不喜蹙眉,顾舟喉间梗塞,抿了抿唇,道:“戚宗主为我们准备了灵舟,飞霜,我们……回遥天门吧。” 楼望迟钝了一秒,思绪慢慢回笼,他点头,“嗯”了声。 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在师尊说“心悦”后,楼望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戚臻借给顾舟灵舟自然是上佳的。他本想说送,但顾舟不要,和之前许多次救援一样,两手空空的来,两手空空的走。 和戚臻等人告别,楼望随便在灵舟上找了个位置,而顾舟……他远远望了楼望一眼,半低着头,去了另一边。 他们在灵舟最边边的两个角落站着,这是一个比陌生人还要疏远的距离,楼望想喊声“师尊”,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我……心悦你。” 顾舟的话似乎还隐隐回响耳畔,直击他最无助迷茫的地方。 楼望不懂情爱,不知那是何种感情。 爱是一种真挚神圣的情感,无论同意与否,都是要慎重考虑的。 楼望只知道这一点,历练时,他也拒绝过几名女子。 “姑娘风姿绰约,蕙质兰心,只是在下实在不为良人。或许要你再等等,这流水桃花的良缘,就在不远处了。” 语气温和,话语委婉周到,楼望每回都是。 但这次,看着顾舟的侧颜,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尊……师尊……他怎么能拒绝师尊呢?那可是师尊啊,他最在意的师尊啊。 可……师徒之间,能在一起吗? 楼望脑子好乱,他摩挲着霜寒剑剑柄,又敲了敲。 一下又一下,视无聚焦地对着底下飞驰而过的群山村镇,没注意到顾舟偷偷看来的目光。 飞霜现在是连看他一眼都觉恶心吗? 顾舟眼里爬上了条红血丝,他阖目咬了下牙,呼气的声音微颤却又在极力抑制 ,仿佛害怕被某人听到。 灵舟速度实在是快,只用了大半天便到了遥天门。 待二人都下了舟,灵舟慢慢变小至两指长,稳稳落在顾舟手心。顾舟召开时空门,将灵舟还给了门另一边的戚臻。 他们离开时是清晨,现下火烧云端,日落西山。 是和楼望复生回来时的那一日一模一样的时辰。 从山脚到他们的木屋还有一段路,顾舟走在前头,楼望跟在后头,周围枫叶灼灼,枝桠繁密,一点也不见少。 山上的路鸦雀无声,只有偶尔脚踏石阶上的一片落枫发出的“咔吱”。 好安静,楼望不习惯这种安静。 他刚准备开口讲点话,谁料不经意间,一只五彩斑斓的鸟乱入林子,横冲直撞地奔向楼望。 楼望眼尖地瞅见了,伸手作势要接,谁料那只祈愿鸟自己就定住了身子,盘旋一圈后落在楼望手心。祈愿鸟抖了抖翅膀,细长的脚上空无一物,楼望戳了戳它的头,祈愿鸟嫌弃地甩开他,嫩黄的鸟喙一张,吐出了人语:“明儿西州游花街,小酒儿没空,你总不能也没空吧?” 解无忧懒洋洋的声音出现在这个格外沉默的林子里,显得异常清晰。他说的话,楼望和顾舟都听清了。 手心里的祈愿鸟啼叫一声,这回发出的是它原本的声音,而且听着,还有点不耐烦。它啄了下楼望手指上的薄茧子,飞走了。 荒族来犯的无论是在哪一州,对十四州来讲都是大事,解无忧不可能不知道。 楼望摩挲了下被祈愿鸟啄过的地儿,心想,祈愿鸟虽然傲气,但从不乱发脾气。它应该是在楼望走后才来的,被迫搁枫树林里待了好一会儿,否则不会有那么大怨气。 唯二的活物离开,气氛又陷入一片寂静。 顾舟停在楼望三层台阶前,听完了刚刚的话,羽睫颤了一霎。 楼望实在受不了,占着顾舟背对着他,仰头追寻顾舟,重新拾回了对话的勇气。 “师尊,我明天去趟西州。” 楼望搞不懂现在的情况,按理来讲,应该躲闪的人是他,而不是师尊。他也思忖过,或许他和师尊都需要独自待一会儿,好好想想双方的关系。 解无忧的邀请来得及时。 顾舟呼吸乱了一秒,很快又恢复如初,他语调平静,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好。” 然后就没再多说什么,楼望也是,默不作声,闷头跨上一步。 察觉到楼望前进,顾舟仿佛怕楼望挨近,紧跟着上前一步。 见他如此避而远之,楼望有些不是滋味。他抿着嘴,一脚横跨两个台阶。遥天门的石阶搭得矮,楼望腿又长,做这个动作时不会太过粗俗,只会觉得刚好。 他和顾舟的距离更近了,楼望的鼻子也快贴上顾舟的背。 听到背后清浅的呼吸声,顾舟的心仿佛也被其控制,有节奏地跳动,加快。 第109章 飞霜他…… 天上掠过一只鹰,发出尖锐的鹰唳,将顾舟心存的一点侥幸打得破碎。 也对,飞霜明天就要逃离遥天门,逃离他了,又怎会……为他停留靠近。 自作多情罢了。 顾舟没想过这个词有一天也会放在他身上,也没想过,那背后带来的感受,是那么苦涩无奈,难以释怀。 -------------------- 在高铁上赶出的一章,一如既往的短小。 只叹我时速1000,号称“乌龟”。 第78章 三七 楼望走的时候,没看见顾舟。 无论是山顶亭子,还是对方常待的案桌,都看不见人影。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楼望看着顾舟的木屋,房门紧闭,透着与世隔绝,不近人情。 不愿见他吗? 楼望抿唇,挑剑出鞘。 可转头的瞬间,却看到了一扇门。 他收了剑,静默片刻,最后看了眼木屋,踏进门里。 感知到楼望的气息离开,顾舟背靠门扉,漆黑的瞳孔里照不进一丝光芒,暗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直到,他微不可查的叹口气,推开紧闭的屋门,衣角掠过门槛,他站在木屋前,外头的阳光入了眼,才知他眼睛血红,疲惫不堪。 西州有一条大河,横穿一整个州城。 大河名为西罗河,连接了西州东西两地的贸易,而且河内鱼虾众多,养活多户人家,佛宗的法师也经常乘船沿途诵经赐福,是以西州每年都会举行游花街,来感谢西罗河带来的馈赠。 楼望到时,河上已停了数只被各色花朵装点好的小船。中间还有几艘巨型船舶,同样也是由鲜花点缀,蝴蝶蜜蜂萦绕,这么多各异的花朵扎堆,隔老远就能闻到那芬芳扑鼻的气味。 楼望忽觉鼻子微痒,他揉了揉,没注意到霜寒剑上头的蓝沄石波光一闪。 一只祈愿鸟凭空出现,落在他左侧河边木桩上,张嘴道:“你上中间最大的一条船来,我已经买好位了,就等你了。” 祈愿鸟完成任务,一刻也不多留,立马飞走。 楼望看见它从船里一扇窗进去,便知那是解无忧买好的厢位。 上了船舶,才知上面的花远比底下看见的还要多。 粉的白的,蔷薇牡丹,皆是春时花,被人用灵力保存至今,装裱在船舶上,像刚采下来的那样。 装在剑鞘里的霜寒剑尖不小心碰上了底下一角的鸢尾,楼望回头看了眼,那一小朵的鸢尾在花大少叶的牡丹里格外显眼,乱入牡丹底下。 有小厮拿起它,暗自疑惑一声:“怎还有朵鸢尾?装花的人也太不小心了点。” 鸢尾花应该放在另一艘船上,但那太远了,小厮懒得过去,随手就想把花丢进河里。 “等等。” 楼望上前,对不明所以的小厮笑了笑,道:“兄台,我瞧这花与我有缘,可否将它卖与我?” 小厮懵了一瞬,直接将花递给了楼望:“客官喜欢便直接拿走吧,左右只是一朵花,值不得钱。” 楼望说了“谢谢”,将这朵紫色鸢尾放入袖,拍了拍霜寒剑,道:“这下可以了吧?” 霜寒剑抖了抖,重归安静。 船舶很大,楼望寻着祈愿鸟降落的方位,停在一厢房前,没有犹豫,推门进入。 “小阿望来啦~快坐快坐。” 解无忧又给他换了个称呼,楼望已经懒得管他了,翩翩入座。 桌上只有一壶茶水,楼望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饮了口。 解无忧今天为了映景,穿了身白袍金红丝的衣裳,腰上还坠了两铃铛,一动一响。 他选的这个厢房有窗,窗台装点满满几簇牡丹,蝴蝶翩飞其中,蜜蜂流连各花,而最中间的祈愿鸟四大皆空,任凭它们在两边怎样干扰都无动于衷。 楼望朝它微抬颔,道:“新的?” 解无忧的祈愿鸟他见过不少,没有哪一只是能口吐人言的。 解无忧得意地嘿嘿一笑,道:“是的,一周前突然出现在我手上,当时他一张嘴就来句‘幸会’,发出来的还是我的声音,差点没吓我一跳。” 楼望问道:“三七?” 解无忧给他的每一只祈愿鸟都取了名字,刚开始还用点心,但后面数量一多,就用出现的顺序起名了。 楼望猜的没错,解无忧一拍掌,大喊“对”,吓得那些蝴蝶呀,蜜蜂呀惊慌失措,祈愿鸟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阖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摸了摸祈愿鸟五彩斑斓的羽毛,解无忧介绍道:“三七性子稳重,比不上他那些兄弟姐妹撒得欢。” 稳重?楼望想起祈愿鸟在他手上的一啄,感觉这个说法有待确定。 “叮叮叮” 楼望听见一连串急促的铃响,片刻后,座下一震,窗边景物开始倒退。 船开了。 微寒的秋风抚耳,吹起三七头上的一根绒毛。解无忧拨下那根绒毛,让它随风去了。载满鲜花的船开了,花骨朵儿窸窸窣窣的抖,船顶上有花瓣洒下,飘飘悠悠地落进河里,随水波荡漾。 “秋日的花最是难得可见的。”解无忧道:“于是西州游花街,邀天下人赏秋花。” 厢房的门被敲响,小二端来菜肴,一一摆上桌。 “二位客官慢用。” 无酒,桌上只有一壶茶。 第110章 楼望看了眼解无忧。 感受到他视线里的诧异,解无忧道:“怎?我喝茶很令人惊讶?” 楼望点头,道:“观南法师见了,一定很欣慰。” “哎你。” 解无忧道决定为自己正名:“我又不是酒徒,怎会真拿酒作水,天天不离。” 楼望敷衍附和:“嗯,你说得对。” 解无忧:…… 他转头看向窗外,船舶一路顺河而上,周围的小船也装满了花,有鱼儿冒头啃食花瓣,但更多的,是吃船上洒下的鱼食。 解无忧摘了片牡丹花瓣,也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咽进肚,小声道了个“难吃”,却不倒茶,又摘了片,递给祈愿鸟。 三七不应他的投喂,斜眼看着他,芝麻大小的鼻子喷出点气,脚下动一动,背对着他。 见三七不领情,解无忧即而问楼望:“要不?味道还可以。” 楼望看了眼夹在两指间的粉白花瓣,摇头。 “真可惜,你我都享不了这种福。” 解无忧手指一松,那瓣被他评为“可惜”的花瓣被风携走,不知去向。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解无忧手撑着脸,鎏金色眼睛暗芒一闪,他直直盯着楼望,道:“你看上去很迷茫,能告诉我你是为何事而困扰吗?” 楼望动作一顿。 西州的佛子有一双勘破人心的眼睛。 “我……” 楼望没想瞒他,但只是应从何说起,又该如何描述,楼望不知道。于是他想了想,决定从收到瑞州求救讯息开始说起。 “戚臻宗主发了条讯息,说……” 解无忧耐心倾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说话,就连他的呼吸声,似乎都变小了。即便是听到楼望说‘师尊亲了我,说心悦我’,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惊讶和鄙夷,依旧是那副浅浅的笑容,眉心朱砂红艳。 “所以,这就是你困扰的事吗?” 等楼望讲完,解无忧才开口道。 楼望迟疑一霎,点头。 第79章 开窍 解无忧歪头,这动作看起来有几分不靠谱,但吐出的话,直中楼望最在意的那一点:“你是害怕和顾仙君的师徒关系被打破,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相处吗?” 楼望:“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尊。” 解无忧继续道:“他心悦你这事,会令你感到不高兴,恶心吗?” 不高兴?恶心? 这……怎么可能,他绝不会对师尊有这种情绪。 楼望坚定地摇头:“不会。” “不会啊……”解无忧若有所思,就在楼下以为他就此罢休不问时,突然丢下一个惊天大话:“我觉得你也是喜欢顾仙君的。” 楼望眼睛瞬间瞪大,幸好他现在没有喝茶,不然都怕一口吐出来。 楼望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道:“我对师尊只有仰慕依赖,绝无情爱。” 解无忧打破他义正言辞的幻想:“是没有还是不懂。” 鎏金眼眸亮得惊人,解无忧眨了下眼睛,接着道:“我们相识百年,我还不知道你吗?看着潇洒友善,实则心里比谁都冷漠。要不是有顾仙君,你现在杀了人我都觉得正常。况且从小你就把仙君揣心窝里,明明对方比你厉害多少,却还是怕仙君伤着累着。有一说一,还挺像郎君疼爱妻哈。” 郎君?爱妻? 解无忧想的都是些什么啊,但楼望无法反驳,因为他说得都对。 楼望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可我和师尊……是师徒,有违伦理。” 解无忧懒散地靠着船壁,笑道:“我还不了解你吗?旁人的眼光对你而言更本不重要,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再者,师徒相爱确实很受人诟病,但你别忘了,你的师尊,他可是顾仙君,没人敢议论他。” 楼望还想再说点什么,解无忧就先他一步道:“如果你又担心男子之间不能相爱,在我看来,这个顾虑是多余的。” 他捋了下三七的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掇了口,道:“没人规定只能男女相爱,男子之间,女子之间,也都是可以的。如果爱能控制,那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爱而不得的人。” 楼望静默,解无忧已经将他所有的顾虑都一一推翻,这么一看,似乎都不成问题。 楼望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喜欢……是什么样的?” 楼望没喜欢过一个人,就算是常人追捧的秘宝,他也只是擦擦霜寒剑,漠然置之。 似乎除了顾舟,没什么能真正调动他的情绪。 听了他的话,解无忧调侃道:“外界都说楼剑尊温和多情,谁料他其实一个都不占。” 楼望垂眸不语,他天生情感就比常人淡薄,解无忧说得对,要是当初师尊没把他带会去,他现在要么早死了,要么为了活着,坏事做净。 解无忧开心够了,偏头看着底下的西罗河,拿起茶杯,像对酒一般一饮而尽。 “喜欢嘛,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经历过。” 解无忧看着风流,却实实在在的没有和谁传过情,素日里和女子相处,也只是看着没分寸了点,实际上连手都没碰过。 解无忧笑了笑,道:“但是嘛,我猜……喜欢应当是一想到某人,便觉满心欢喜。更详细一点,就是无时不刻的想念,是渴望亲密的触碰,是想共白头的愿景,应该是这样。” 第111章 “如果这样你还不清楚,那我问问,假设有一天,顾仙君告诉你,他有想共一生的人了,可那人不是你,你会难过吗?” 楼望实在想不出师尊喜欢上别人的样子,可如果将昨日师尊对他做的事换成别人的模样…… 楼望想了下那个画面,手指狠狠攥紧膝盖上的衣物。 气愤之余,是巨大的恐慌。 一想到遥天门要多出一人,他和师尊之间插进一个陌生人,将他过去百年的陪伴取而代之,师尊的目光从此只为他人停留…… 楼望不愿再想。 解无忧注意到楼望的小动作,他又道:“你摸摸胸口,你觉得里面有顾仙君吗?” 闻言,楼望掌心贴上心口,“砰砰砰砰砰。” 心跳似乎越来越快,他闭眼,脑海里全是师尊的音容笑貌,如一卷卷铺开的画,平铺在记忆中。 有他们互相依偎在案桌前的背影,有他替师尊挡阳时窥见的睡颜,也有那白纱底下一闪而过的笑意。 每一幅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想,你知道结果了。” 解无忧夹了粒花生米,喂给三七。三七不要,他筷子一转,丢进自己嘴里。 楼望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嗯,今日多谢了。” 他想明白了,他也是喜欢师尊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还未及冠之时,不懂情爱的他将这种感情归纳为师徒之情。 解无忧回道:“哎先别说谢谢,陪我游完这河吧。” 楼望往衣袍里输了点灵力,把霜寒剑放置在桌上,道:“好,正有此意。” 船舶慢悠悠地前行,除了最初的那一点震动,后面都十分平稳。楼望已经开始用小二送来的小菜,解无忧却还是坐不住,左碰下花,右摸下三七,稳重的三七被他不堪其扰,已经挨到最边边去了。 余光瞥见桌上的霜寒剑,解无忧有些手痒。还记得少年时期,他曾不小心碰了这霜寒剑,结果被里头的剑气伤着,幸好他躲闪及时,虎口只被划了道小口子,没留疤。 解无忧看着霜寒剑,道:“今天我可帮了你剑主好大一个忙,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哦。” 说完,他眼疾手快地弹了下霜寒剑中间的蓝沄石,还来得及未收手,指尖就红了一半,刺痛刺痛的。 解无忧“嘶”了声,原本还阖目三七突然啼叫一声,迅速跳下窗,鸟喙对准霜寒剑就要来上一啄。解无忧连忙抱住他,把三七重新放回窗沿,挠了挠他的脸道:“没事的哈,是我手贱摸错地儿了。” 楼望也象征性的拍了下霜寒剑,没说什么。 安抚完三七,解无忧对着通红的指尖吹了口气,皮肤上的红渐渐消退,很快恢复如初。 “勉强有进步了。”解无忧笑笑:“上次只是碰了下剑鞘都那么生气,这回连最宝贝的蓝沄石都能摸着了,可喜可贺呀。” “毕竟,师尊也有一颗,他又是师尊亲手造出来的。”楼望点了点霜寒剑上的蓝沄石,抬眸道:“下次,就换别的吧。” 霜寒剑不喜欢,他……也是。 “我保证。” 解无忧两指发誓,笑嘻嘻地看着一点也不重视,但楼望清楚,解无忧既然说了,就一定会遵守。 “船快开到头了。”解无忧的手指隔空在楼望心口转了转,道:“带着霜寒,你回去陪仙君吧。” 楼望:“那你……” 天上又多出一只祈愿鸟,稳稳落在窗沿,和三七并行。解无忧从祈愿鸟脚上的小竹简里掏出张纸条,在楼望面前甩了甩,道:“有小酒儿陪着呢,他也来了,刚好我可以和他一起再坐船回去。” 楼望一愣,道:“好,那你们玩的开心。” 解无忧摆摆手:“快走吧,就先不送啦。” 第80章 心意相通 船快到岸时,楼望就离开了。桌上小菜只动了几筷,收盘的小二进房时还愣了几秒,以为是哪里没招待好,连问道:“客官,小菜可是有哪不满意,小的下去叫人给您重做。” 解无忧夹了片水煮白菜,咽下后道:“挺好的,只是有人没心情享用的。” 小二不明就里,他迟疑道:“那……要小的给您撤走吗?” 解无忧撂下筷,道:“不用,再上两盘热菜吧,一幅碗碟,返程时会有人用。” 小二应好,拿走解无忧对面没怎么用过的碗碟,手拉门凹槽,脚迈出去后,又轻轻关上。 “叮叮叮” 急促的铃声再度响起,船靠岸,三七也消失了,但几分钟后,他又回到窗沿,带回来了一位故友。 “小酒儿来啦。”解无忧听见拉门声,回眸看去:“让我一阵好等,快入座吧。” “叮叮叮” 船再次开起,不过这回,是逆流而上。 此时天还未黑,楼望踏着上山的石阶,望着和离开时一样的风景,心境却有所不同。 想通后,楼望也不纠结太多了。人生苦短,犹豫只会错过太多。 如那次荆州回家,时间飞逝,唯思念长存。 记忆重叠,他又一次看见坐在枫叶林里的雪衣仙君。 “师尊,我回来了。” 楼望道。 顾舟身形顿住,飘游的思绪回归,羽睫飞快抖动,他搁下一页未翻的书册,抬眸看去,对上了一对充盈满眶笑意的琥珀眼眸。 漫天彩霞入眼,明亮不变的注视。 第112章 “飞霜……?” 顾舟愣神,不可置信地看着楼望。今早楼望走后,他甚至做好对方永不踏入遥天门半步的准备,可现在…… 冷沁的雪意在身边坐下,像往常一样,手臂紧挨,气息交融,好似瑞州一趟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还是世人眼中标准的师徒。 顾舟不自觉揪着书册一页不放,头微偏向楼望,却不看他的脸。 楼望这次回来,也想明白了。 解无忧说得不错,他不是在意流言蜚语之人,何需顾忌颇多?既然师尊喜欢他,他也喜欢师尊,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白首? 师尊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剩下的,就让他来靠近吧。 楼望捏住顾舟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他看见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满满的震惊,凑上去,吐出的气喷洒在顾舟脸上,将他拉回瑞州那一个落雪的日子。 “师尊……” 楼望的声音很轻,轻到满林枫树无一能闻,轻到腰侧霜寒有剑悄然无声,他吝啬的,独占的,只让顾舟听见: “我亦心悦你多年。” 理不清是早春的风先吹进晚冬的雪,还是晚冬的雪先一步落在春花绽放的土地。楼望吻住了顾舟的唇,并非是君子般的一触即分,也不是落到别处的端方,他正正当当地吻住顾舟,微阖眼眸,唇瓣相贴。 刹时,一山枫树摇曳,火红的叶子不要命了飘落,竭力靠近相吻的两人。 有人道之,枫叶是秋日的花。 而遥天门的枫叶四时常红。 感受着唇上不属于他的温暖,顾舟呼吸凝滞,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顾舟眼睛生涩,他闭上眼,扣住楼望后脑勺,回吻过去。 外头秋风瑟瑟,内里炽热缠绵,这一瞬的悸动,内心的踏实,远胜一切美满。 两只手腕上的银环相撞,衣肩滑落的枫叶,盖住了霜寒剑。 在枫林的见证下,他吻了一片雪花。 仿佛时间暂停,唯两人独行。 但很快,楼望松开捏着顾舟下巴的手指,顾舟也收了手,脸与脸拉开了一寸远,一吻之别,二人皆是气喘吁吁。 楼望看着顾舟的眼睛,忍不住亲上去,尝到一点苦涩,他道:“师尊这次又是为何而哭?” 顾舟抱住他,道:“喜极而泣。” 多年的煎熬与自我厌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留下了花开满林的庆幸。 楼望胸腔颤抖,道:“原来师尊还是个爱哭鬼。” 顾舟却道:“只对你如此。” 楼望突然想到什么,他从袖袍里掏出多紫色鸢尾花,递给顾舟:“想来也是有缘,西州今日游花街,难得遇上霜寒喜欢不放的物儿,现下倒可让我借花献佛了。” 顾舟接过鸢尾,捻着细细的花梗,道:“霜寒愿意吗?” 楼望握住霜寒剑柄,笑道:“他说愿意。” 顾舟:“今日我去看了那棵幼树,它长高了半指长。” 幼树?楼望记得,去瑞州前他就想告诉师尊了,可惜没来得及。 这会儿顾舟念起它了,楼望也起了探看的心,邀请道:“那一起去看看它吧。” 踏过松软的土地,他们走进林子深处。 那抹翠绿依存,瞩目非凡。楼望划了划它的叶子,算打了个招呼。 顾舟给它输了道灵力,让它的根扎得更深。 楼望看顾舟左手拿鸢尾,右手输灵力,忽而忆起那一句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可枫叶再像花,却依旧是叶,为什么…… 楼望问:“师尊当初怎么选择种枫树?” 见幼苗脉络里的灵力差不多了,顾舟便停了手。听到楼望的疑惑,他回道:“原先是有花树的,但花会引你鼻鼽,就改种枫树了。” “可是……”楼望不解道:“我游花街时都无碍,又怎会对花鼻鼽?” 顾舟道:“我在霜寒剑上的蓝沄石里刻了咒。零星几朵花对你无碍,但若是一大片,有霜寒剑在,他会保护你。” 楼望闻言,不自觉地拿剑端详,正中心的蓝沄石表面光滑,看不出一点刻痕。 见到他的动作,顾舟似乎笑了笑,道:“在背面。” 那难怪这么久了他都没注意,原来是在背面。 楼望又问:“师尊是如何发现的?” 他可记得自己一到遥天门,见着的就是满山枫红。 顾舟脸上带着回忆,道:“那年我们初次相见,回来途经一小片花田,就见你鼻鼽不止,我一把脉便知缘故。是以才把你放在客栈几日,我回去处理了。” 楼望确实记得第一次去遥天门前,顾舟把他留在客栈好几日,当时他还以为顾舟反悔不要他了,在客栈的那几日他还鄙夷了一段时间。 楼望道:“师尊是如何做到的?” 几日就换掉了一山的花树了,重新种上一片枫林,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灵光乍现,他想起二人一起初见枫苗时顾舟说过的话,道:“师尊是将枫苗种下,在用灵力催生的吗?” 顾舟点了点头,补充道:“原先种的是桃,我将它们移到南州的一座山上了。” 难怪南州在百年前多了一大片桃林,还成了不少文人墨客好去的地儿。 而遥天门的树几日之内就换了个种却无人发现,大抵因为是山太高,高到人们见之生威,于是无人知晓。 第113章 回去的路说不上崎岖,但顾舟头一次牵住楼望的手,却还是像幼时那般牵法。楼望蹙眉,动了动,修长的指尖穿过指缝,十指相扣。 以现在的关系来看,这才是最佳的牵法。 顾舟没说喜欢,楼望却知道他也是喜欢的,只是面上不显,他轻笑了声,心情很好的道:“师尊大我千年,胆子却不如我。若是喜欢,便要牢牢握在手里,就像这般。” 楼望晃了晃手,示意着。 “你会嫌弃吗?” 顾舟道。 楼望:“什么?” “你会嫌弃我比你年长千年吗?” 顾舟的语调平平,要不听内容,楼望还真听不出他在较真。 楼望收了贯有的笑音,认真道:“师尊这话不对,应当是我怕师尊嫌弃我年幼无知才对。当惊受怕的是我,只要师尊不松开我,我就永远不会松开师尊。” 顾舟握紧了手,说:“好,我不松开你,你也不能松手。” 楼望嘴角上扬,噙着笑道:“一言为定。” 那朵被顾舟捻了一路的鸢尾给插进了一个细颈瓶里,倒了点水,用灵力温养小半日,也恢复的生机勃勃了。 顾舟将它摆在案桌上,每当风吹,紫色的花就摇啊摇,像句无声的问候。 -------------------- 顾舟是个胆小鬼,他喜欢楼望几十年却半分不敢逾越。可他又很勇敢,他打破了那份人伦,吐露心意。但他只能勇敢那么一下就又缩了回去,不过放心,楼望会把他的乌龟壳撬开。 第81章 合眠 寒风渐至,遥天门常年不败的枫树上染感上透骨的白,雪压弯了细枝,顺着力滑下。 盛开在冬日的鸢尾花摇曳,日亦渐大的风快吹断了那细细的茎。 后方伸来一只手解救了它,把花带进暖和的屋,搁置于桌。桌上还有一对紧挨着的珊瑚玄武和一个提剑的小木雕。 “啪” 油灯点燃,照亮了略显昏暗的房屋,明明还是白日,可银白的云蔽日,阳光难以穿透厚厚的云层,所以现下能真正照明的只有一盏油灯。 “师尊,今晚我想和你共寝。” 顾舟的手还停在细颈瓶上,闻言一顿,他转过身,对上楼望的眼睛,道:“好。” 入夜,北风卷雪拍窗,门外呼呼作响,门内灯明如春。 楼望拨了拨灯芯,褪去红枫外袍,掀开被子盖住了腿,挪到墙壁一侧。顾舟还在挑灯夜读,用的还是上任鲛人王送的夜明珠,硕大的一颗摆在桌上好不占地方,是以顾舟不怎么用它,至少从那时到现在,楼望还是头一回见。 天色已晚,见顾舟还没有上榻的意思,楼望拍了拍被子,道:“师尊明日再看也可,今夜先就寝吧。” 顾舟不动,翻过一页:“如果困了,飞霜就先睡吧,不必等我。” 就先睡吧,不必等我? 楼望把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又看了一眼淡然坐在那的顾舟,顿时了然。 一骨碌的掀开被子,楼望穿着薄薄的单衣,光着脚下地。刚踩到地,顾舟一下站了起来,轻喝道:“快回去,下来作甚?” 楼望装聋作哑,等走到顾舟那儿,眼疾手快地收了桌上夜明珠,使屋子变得更加昏暗,至少是看不了字的地步,才道:“师尊不上去躺着,那我就一直站在这。” 顾舟一阵头大:“你还会威胁我了?” 楼望道:“师尊受威胁吗?” 顾舟放下书,一边牵着他一边往床那边去:“也就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下次,不许了。” 楼望道:“看师尊表现。” 光听这对话,顾舟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师尊。他颇为无奈的把楼望带到床上坐好,再揣着他的双脚塞进尚有余温的被褥里,把两肩掖着了,他才脱了鞋,坐在床头。 罩灭了灯,雪白的衣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脚边,他也钻进了被褥。 刚躺好,左侧突然靠上一具身体,带着暖烘的热气,抱住了他。 “师尊,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入寝。” 楼望的声音就在耳边,喷洒出来的热气驱走了那一点寒意。 顾舟僵的像块木头一样,楼望接着道:“师尊说心悦我,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楼望的语气听着有点埋怨的味儿,顾舟呼吸一滞,良久,又好像只是一两秒,他僵着手,在被子里转了个半身,抬臂拥住楼望。 楼望这才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 和飞霜相拥而眠,梦里才有的场景,现在却在一点点实现。 当初最逃避的人,现在却是最主动的。而最开始说心悦的人,现在却是畏畏缩缩的,没有实感。 楼望抵着顾舟的额头蹭了蹭,那边传来的触感光滑得如上好的鲛人纱,却又比鲛人纱多了某温度,还有股好闻的气息,在瑟瑟冬夜里被裹在同一张被褥里,而无限放大,是几乎能溺死人的舒服,让人想永永远远的就这么躺在这里。 本该是最好的入睡环境,楼望却怎么也睡不着。顾舟的手环过他的腰搭在背上,楼望也以同样姿势抱着顾舟,两条腿互相纠缠,都是互相被对方束缚姿势。 看不清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能模糊地描摹出轮廓,楼望寻了个大概位置,对准亲了上去,刚好正中。 一次不够,他又来了第二次,一下又一下,像孩童发现有趣的玩物,乐此不疲。 第114章 顾舟感受着唇上如小鸡啄米一般的亲吻,密密浅浅的痒。本以为没多久就能停止,直到楼望伸出舌在他唇缝上舔了下,顾舟“唰”的睁眼,泄愤似的堵住他,抢先一步进行接下来楼望将会做的事。 但顾舟作风太温和了,楼望想更近一步,就探了进去。 唇齿相依,难争你我。 不大的床榻上躺了两个人,被褥里的炽热不断升高,外头枫叶乱舞,寂静无人。暧昧横穿木屋,不断弥漫在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什么都很有可能。 顾舟的手触上了一大片光滑温热的肌肤,惊得瞬间弹开头,直直看着楼望。 楼望不知何时解了衣带,露出了一大片胸膛,暴露在寒气里。 顾舟灵力高深,黑暗的环境对他视物不起影响。可对进楼望那暗含水光的琥珀眼眸,他却闭了眼。 “师尊想点灯还是熄灯?” 楼望说话带着微喘的气音,那一点点喘息声,在此刻闭塞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顾舟喉咙梗塞,好一会才找回了意识,语气是难得的厉色:“你这是从哪学的?把衣服穿好。” 楼望已经衣裳半褪,他歪了歪头,道:“师尊不想要我吗?” 楼望这可不明白了,按理说情到深处会难以自拔,渴求更加深入的了解,可师尊怎么…… 楼望相信师尊对他的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乖乖穿好了衣服,还善解人意了一句:“师尊如果不想,那就算了。” 顾舟又是一滞,喉咙里有一股气不上不下的,最后他长吁口气,道:“这档事,我更想堂堂正正的和你在一起后再做,不然现在没名分,一时情迷意乱的胡乱纠缠,对你我都不好。” 他怕有一天美梦碎裂,楼望会后悔。 至少,要堂堂正正,广为人知后,才能做那最亲密之事。 楼望感觉心里满满胀胀的,是被人小心翼翼的捧好,他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掀过,顾舟却揪着不放了。 他神情严肃,虽然楼望看不见,但光听语气就知道。 “那些”,回想刚刚那一幕,顾舟有点难以启口,他停顿一秒,才道:“你是从何学来的?” 楼望挑眉,道:“书里。” 顾舟追问:“何本书?” 楼望从随身空间里掏出本书,又拿了颗夜明珠,夜明珠的光亮一下照到书名,褐色的壳子外写了四个行云流水的大字:鸳鸯秘春 顾舟的表情差点崩裂,他盯着那四个字,艰难道:“飞霜,你……为何会随身携带……?” 楼望毫无羞涩之意,大大方方道:“怕师尊不知道,或许哪天就用得上了……哦师尊,你要吗?” 顾舟:“……不用。” 楼望拿起书重新要收回去,顾舟连忙将它抢了过来。 “飞霜还是少接触这些好。” 顾舟一页也没看,眼睛甚至避着书册子上的四个大字,把《鸳鸯秘春》丢进空间才自在了点,拿被褥盖住楼望的头,道:“早些歇息吧。” 楼望措不及防的被罩住脑袋,小小的挣扎一下,露出半张脸,道:“师尊,安寝。” 顾舟:“安寝。” 经历这么一出,楼望反倒有了些许困意,他沉沉地,靠在顾舟的怀里,阖目入眠。 顾舟悄悄吻了下他的发顶,也睡了过去。 “听闻北州下了一宿的雪,街道屋角银装素裹,师尊想去故地一览吗?” 楼望悠闲的倒在顾舟身上,手指卷着他垂落的银白发丝。 师尊的发摸起来跟绸缎一般,又凉又滑,楼望总喜欢时不时玩一下。 沉寂一日的太阳终于舍得出来,暖和的阳光洒下,照的底下的白雪亮晶晶的。顾舟坐在屋檐下,楼望躺在他膝盖上,放了那已经有些弯曲的发,把头埋进顾舟怀里。 顾舟的手覆在楼望裸露的后颈上,替他挡了寒气,道:“故地?” 楼望笑得闷闷的,道:“师尊在那儿捡了我,对我而言可不就是故地吗?” 顾舟道:“想去?” 楼望道:“还行,左右十四州无事,多出去走走。” 楼望霍然起身,所幸顾舟早有察觉,及时闪了闪头,才没让他们撞上。 楼望摸了摸食指上的小疤,道:“好久没到过北州了,一起去看看吧。” 顾舟拉过他的右手,黑眸盯着那疤痕,暗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我来早点就好了。”顾舟道,他问:“疼吗?” 楼望一怔愣,旋即笑道:“师尊亲一下就不疼了。” 第82章 过往 他把手伸到顾舟嘴边,然后,果不其然,顾舟执着他,在那道不起眼的疤痕上落下轻柔一吻。 如羽毛擦过的痒,楼望收回手,嘴唇对着顾舟先前落下的位置贴了上去,眼睛却目不斜视,始终停在顾舟脸上。 顾舟面上一热,但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楼望却不打算放过他,大力夸赞道:“师尊好生厉害,无需动用灵力便能消痛,不愧是师尊。” 顾舟悄悄红了耳,藏在银白色的发丝里格外显眼。 楼望凑上去亲了亲顾舟的耳朵,不忘回了先前顾舟的话,道:“不晚,师尊来得刚好。” 一入了冬没多久,北州就下起了雪。 从一片两片的小雪花,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堆积在地上,一脚踩下便是一个坑。 第115章 天还亮着呢,这雪就下个不停,也不知道挑在半夜下,尽会唱反调。 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估摸是见雪大,一个个都躲在屋里烤着炭火,就连那些个猪圈鸡圈都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鸡鸭猪羊互相挨着,倒也没多冷。 于是个个都睡得沉沉的,连圈里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突然,一双手掐住了其中一只鸡的脖子,昏睡的鸡一下子呼吸不上来,扑棱翅膀死命挣扎,惊醒了旁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鸡圈都醒了,十多只鸡都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不约而同的上下乱跑,鸡鸣一片。 “天杀的!是哪只豺狼又来偷鸡了,别让我逮着一棍子打死!” 屋里头传来一道怒吼,随后是一阵乒乒乓乓,紧接着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往鸡圈靠近。 身材壮实的妇人拿了个比她还高的锄头刚站定好,准备推开虚掩的门,一个黑色的身影就撞开门逃了数米远,只留下雪地上一串串深一步浅一步的脚印。 “臭乞丐,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妇人中气十足的冲着那道逐渐远去的声音喊道,转身关上鸡圈的门,打了个哆嗦,回屋了。 屋里的老汉还烤着炭火,屁股粘在凳子上连位儿都没挪过,听见妇人放锄头的声音,头都没转就问道:“还是那个小娃娃?” “嗯!除了他还能有谁?鸡圈门造得严实,豺狼进不来。” 妇人拍拍手上的灰,也坐下烤火:“事不过三,等到了第三回 ,我可就真的会逮住他的。” 老汉:“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心软就直说。” 妇人冷哼一声,老汉习惯了她这么个性子,慢悠悠的开了话:“那小娃娃也是可怜,不见父母,又没有安居之处,这么冷的天那么小个人该怎么过啊?” 妇人也道:“是啊,隔壁王二婆想养他,可那娃娃回回都溜得飞快,跟雪比跑步似的,啥也都不听就直愣愣的往前跑,想抓都没地方抓。” 老汉点了只旱烟,混着热气吐出一口白雾,好似在自言自语:“早点找个家吧,这天怪冷的。” 黑色的影子一路跑到一个狭小的山洞里,单薄的衣物被雪浇了个湿,穿在身上既不保暖,还增寒。 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孩手里却提了只鸡。 那只不大不小的公鸡被掐着脖子跑了一路,早就死在一路上的颠簸里,还算省了点事。 他利落的拔下鸡毛,丢到山洞一角,等处理好公鸡后,他抱起那一地的鸡毛,在山洞外寻了棵树,把毛埋进雪里。 挖开那一层雪,露出了底下各种鸟羽和骨头,大的小的,鸡鸭麻雀,什么样都有。 他冷着一张小脸,把鸡羽塞进坑里,用雪覆盖。完事后再跑回去,也不闲折腾。 回来的路上他又捡了点松树枝,等快到山洞时,雪地上多了一串梅花印。小孩神色一凛,抱紧松树枝放轻动作,紧挨石壁探头是一只野狼。 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狼,肋骨一根根凸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拔了毛的鸡,目光凶狠地盯着山洞外的小小身影。 孤狼落了狼群,冬日也难以生存,偶然嗅到肉味,便一路寻了过来。 见有人回来,却只是个不大的小孩,野狼也警惕,嘴里的鸡舍不得放,一步一步地盯着他往山洞口退。 捡来的松树枝要么枯要么短,更本防不了身。可食物来之不易,他也没办法保证下一次还能不能弄来一只鸡。 脚边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他缓慢地蹲下身,拿起,然后半弯腰身移步,堵住孤狼妄图离开的路。 孤狼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吠叫,透明的粘液冲口里流出滴到地上,形成一个小圆。 这是野兽对他的警告,可眼前这个只比它高不了多少的人却仿佛视若无睹,依旧挡在前面。 山洞口与外边雪地形成了一条鲜明的分界线,年幼的孩子堵着山洞唯一的出口,企图与里头的野狼相斗。 他先发制人,以一种孩童难以达到的速度冲了上去,右手紧攥的石头猛地朝野狼砸去。 野狼虽然瘦,但终究是野兽,有着不一般的灵活。 它往旁边一闪,不愿纠缠,一摆尾就趁机奔向洞口。小孩哪能就放弃,直接将石头丢了出去,恰好击中野狼的眼睛,疼得它一下松了嘴,拔过毛的鸡也掉了。 眼见如此,小孩一刻不停地冲上去,赶在野狼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翻滚抢回食物。 野狼左眼处渗血,将它的眼皮上下糊了一片,滴了几滴到洞口的薄雪上,化出了一点红雪。 狼也怒了,舔了舔吻部的血,尾巴下垂,短促的嘶吼后一个大跃扑倒小孩,腥臭的嘴巴就在上面,恶心的口水糊了一脸,犬齿几乎已经碰到了脆弱的颈部,只待那么一咬,这个弱小的人就会死亡。 即便如此,小孩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变化都没有,连一丝对死亡的恐惧都没有,他以迅雷不及之势握拳,再次击中野狼受伤的眼睛上。 他看着小,力气却不小,痛处再次被暴击,野狼反射性地朝攻击来源咬去。 “刺啦” 尖锐的狼牙上多了抹血丝,野狼眼睛一亮,朝底下咬去。 第83章 初遇 “定。” 野狼突然静止不动,龇牙咧嘴的,唯有一双眼珠还在转动。 被它压住的小孩立马推开它,挥起拳头还要再给野狼的眼睛来上一拳,忽而有东西从后面拎住他衣领,把他拉到一边去。 第116章 野狼重新恢复对身体的掌控,它惊恐万状地撇头看了一眼,夹紧了尾巴,一溜烟的逃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白雪里。 小孩连忙抱起自己拼命守护的鸡,这才正眼看了帮自己的人。 白衣鸦发,身量很高,矮小的他和对方站在一起,简直像高楼和土包一样。再者就是五官正常,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了。 硬要在多评一点,就是眼睛很漂亮,像永昼的黑,似乎还有一点难以窥见的星光。 “你,有家人吗?” 顾舟看着眼前这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刚开了口问完,才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他又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不愁生计。” 他难得对一个人产生收徒想法,还是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童。 大抵是因为那种说不清的缘分,顾舟刚好突发奇想地想来北州透个气,刚好听见野兽与人搏斗的声响,于是他停下寻找,救了一个小孩,并收为了弟子。 顾舟当场就给他处理了手上的伤口,那只野狼下嘴挺重,右手食指那一块几乎见骨,可他却一声不吭的。 “可能会留疤,但不会太明显。” 顾舟涂了他自己配制的药膏,道。 小孩没有反应,估计是不在乎。 “你有名字吗?” 顾舟给这个有些面黄肌瘦的孩子添了厚衣,又去客栈叫了一碗粥,等小孩用完后,他才问道。 “没有。” 小孩开口讲了他们见面说得第一句话。 原来是个沉默的性子。 顾舟暗想。 他从袖里掏了本百家谱,移到小孩面前,道:“你自己给自己取吧。” 名字是一个很重要,寓意非凡的存在,它代表着对未来的期盼,又或是有什么特殊含义。顾舟觉得取名这件事还是交给自己最好,他取的,对方不一定喜欢。 顾舟很有耐心,也尽量温和的讲述,可他应该是极少与人交流如此多,语气依旧冷的掉渣。 小孩看了他一眼,默默翻开百家谱,顾舟本以为他要好好筛选一下,结果只见他飞快地扫过每一页,然后翻过,直到看见某一字时才停下,指着道:“楼。” 看来是早就有了想法,顾舟庆幸没有自作主张给人家取名。 他点头,问:“名呢?” 小孩看了顾舟一眼,道:“楼望。” “嗯,楼望,我叫顾舟。” 客栈外是漫天飞舞的霜雪,哗啦哗啦地拍在窗户上,顾舟看着楼望,道:“雪停了,我们就回去。” 楼望倏然问:“那是我的家吗?” 顾舟道:“你可以把它当家。” 时隔百年,又一次踏入北州,楼望四处打量了下,道:“还是和百年前没有太大变化。” 上一次来差不多还是历练之时,之后北州基本也没什么事要遥天门出来,是以他们来得也少。 “唔,还是有点变化的。” 楼望又反驳了自己先前的观点,遥遥指了座山,道:“那山里原本还有几户人家的,现下都空了,只留了个破旧的屋。” 他还笑了笑,道:“那会儿我还偷过他们几家的鸡鸭,历练时偶然碰见,没想到都还记得我,就给了银两补偿。” 顾舟静静倾听的。 楼望后来也多少清楚了点那些年幼时没领悟到的好意,道:“不知他们今生是在何家,不过应当都是家全和睦。” 北州经过两日的雪,终于肯歇息一会儿,把时间让给人间。 楼望躲开一小团屋檐上滑落的雪,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毛茸茸的怀抱里。 楼望:“嗯?” 他退后一步,看见顾舟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件长斗篷,边缘还缝了一圈不知狐毛还是兔毛的东西,总之看上去很暖和的样子。 顾舟作势要给他披上,楼望却躲开了,他笑道:“我修冰雪道义,并不惧寒,师尊自己披着就好。” 顾舟闻言碰了碰他的手背,道:“可你的手很冰。” 说着,不容拒绝地给楼望披上那个看起来很暖和的斗篷,系好了带子。 “真是……”楼望捏了下结,瞅见顾舟又拿出一件,方才拢了拢斗篷,心甘情愿的披着。 离北州最近的镇子还有一小段距离,脚踩进雪里并不踏实,容易摔,顾舟却走得十分平稳,他牵上楼望,像很久之前他这么牵着一个小孩走出这里。 “馄饨嘞吃馄饨嘞又香又大的馄饨” “天寒雪好,岂无酒载?烈舌暖心,来坛酒焉!” 镇中有萧乐声,吹萧者是个卖糖的老者,铺子围了一圈半大的孩童,个个穿得圆滚滚的,滴溜着口水看着铺里的糖。 街道两侧还有许多堆雪人的孩童,守在自家屋前,和兄弟姊妹一左一右的堆了两个雪人。路中间的雪被清干净,唯独剩了两侧留给他们玩。 大人们也喜闻乐见,毕竟雪人在北州也有看护家门,辟邪的作用。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一个雪球砸到一个小男孩背上,被砸中的男孩堆雪人的动作也停了,盘了盘地上的雪,还击回去。 逐渐的,加入战况的孩童越来越多,你来我往的不分上下。 楼望驻留片刻,刚准备走,谁料忽而一团雪朝他飞来,顾舟拉了他一把,眼神一定,雪球在他面前停住,然后直直坠落在地。 “是术法!” 有小孩子惊叫一声,听到这一声尖叫,所有打雪仗的小孩不约而同停了动作,扭头看去。 第117章 楼望拍了拍顾舟,探出半个脑袋道:“看着点,别伤着路人。” 得亏这团雪球没砸到顾舟身上,否则楼望会让这群小屁孩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雪球。 顾舟道:“去别处看看吧。” 楼望应“好”,不多计较,丢下了那群呆愣在原地的孩童。 他们中有一个小姑娘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跑进屋命人拿来她床边的一个小瓷瓶,然后追着楼望和顾舟离开的方向去,上后还跟了几个不明所以的侍女高喊:“小姐,小姐!你要去哪?” 夜卿全当耳边风,充耳不闻,迈着小短腿拼命跑。所幸楼望二人走的不急,好歹是让她赶上了。 “顾……楼剑尊!楼剑尊!” 夜卿气喘吁吁地喊道,她想喊顾仙君的,可仙君看起来好冷,且不近人情,她有点不敢麻烦,于是话刚出去口就转了个字,叫了一直都言笑晏晏的楼剑尊,应该会比顾仙君好说话。 楼望看着眼前这个胖萝卜头,歪了歪头,道:“自离州一别,有大半年了。这回你找我是何事呢?” 第84章 赏梅 夜卿一脸不可思议,道:“楼剑尊,您还记得我?” 楼望:“当然,我记得你们所有人。” 夜卿有些雀跃,她果然没猜错,楼剑尊最是好说话的,如此平易近人,哪怕只是匆匆几面,他都会记在心里头。 夜卿被楼望的眼睛注视着,也有了询问的勇气。她拿起一直攥紧在手里的小瓷瓶,倒出了几粒碎石渣在手心。 “楼剑尊,这是我的朋友石头,要怎样他才能回来啊?” 夜卿问道,说完似乎又害怕楼望不信,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在离州认识的,后来他是被一支箭给弄成这样了,他原本是人。” 楼望当然记得,他拨了拨几乎快碎成豆子大小的石头渣,抬眸道:“小姑娘,这可不是人,是精怪,你不怕吗?” 基本除了东州人,其他地方的百姓对精怪都是闻言而退。 但夜卿只是犹豫了一瞬,坚定道:“我不怕,他是我的朋友,是他带我们逃出了牢笼,才能遇见您和顾仙君。” “看来他对你是真的很重要。”楼望笑笑,指着天上的太阳,道:“在每日太阳刚升起的时候,让它照到第一缕阳光。” 夜卿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楼望道:“然后……就等等吧。” 夜卿疑惑不解。 等? 她捧着碎石渣,问:“要等多久啊?” 楼望说:“或许,要三十年呢。” 夜卿走的时候向楼望微鞠躬,然后就被家中侍女抱走了。 北州的梅最是有名,朵朵花开淡墨痕。 北州有一处矮山,种的全是这般的梅树。现下也正是赏梅的好时节,是以这一座不大的矮山络绎不绝,几乎每根枝条交错间的空隙都能看见几个人头。 山里游玩的人也自觉,没有伸手去摘讨那一朵枝头花,而是在树下,远观赏之。 楼望看出顾舟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的不自在,道:“我知道一处没人知晓的梅林,师尊随我去看看吧。” 他手上还拿了把折扇,不扇,只是打开露出比梅花还红艳的枫林图,在这个时节里还携扇而展,估计独此一位。 顾舟自然应了,确实如楼望所言,他不太适应这人山人海的地方,不似遥天门清净,是他不习惯的热闹。 楼望说得那片与世隔绝的梅林是北州凌虚派后边的一处山谷里,谷地中间有着一小片无垠的冰湖。 万物沉眠无声,唯有梅香暗来。 走进去,似乎连脚步都忍不住放轻。 顾舟绕过一朵被风吹落的梅花,楼望将它捡起,插进顾舟耳边。 楼望道:“与其放在地上腐烂践踏,不如让师尊带它走,好歹能重新看看枝头上的风景。” 顾舟任由他玩笑似的将花别在耳后,然后抬头,看着枝头。 雪落枝上头,冰结枝下头,如墨点染的梅绽放其间。 霜寒剑中间的蓝沄石荡起水波纹,楼望注意到了,与顾舟相视一笑。 楼望问他:“师尊觉得这梅怎样?” 顾舟回答:“坚韧不拔。” 忽而一阵风吹袭,花还没落呢,雪就纷纷扬扬的洒了二人一头。 楼望笑哈哈道:“师尊,我们算是共白头了。” 楼望沾了满头白雪,晶莹剔透的雪花藏于发里,湿了半头。 顾舟用帕子擦拭,替他把雪抚进帕子,宽大的手掌覆在楼望头上,温暖的灵力涌出,汲取走发间雪留下的水汽。 脸与脸相隔极近,像是顾舟将楼望搂进怀里。此处安静无人,似乎发生点什么都无人知晓。 理所应当般的,顾舟轻轻吻住楼望,环住他的脊背与肩颈,阖目不看。低头时他耳侧梅花欲落,海青蓝的斗篷里伸出只手,稳稳接住了花,又将它别了回去。 然后贴着银白的发丝滑落,双臂回抱住顾舟的腰身。 明明只是进过买酒的铺子,闻了那一点酒香,可楼望却觉得自己已经喝了一大坛酒,微醺不醉,恰到好处。 不知道是不懂还是别的什么,顾舟亲他,从来都只限于表皮的亲昵,温存足矣,但热烈不足。 楼望撇开头,又重新将唇凑上去道:“师尊这般端方,是不喜欢和我亲热吗?” 顾舟的手一下僵住:“不是,我……很喜欢。” 第118章 “那你就这样。”楼望伸出舌短暂地舔了下顾舟的唇缝,又像是畏惧寒冷一般缩了回去,他道:“我教过你的。” 顾舟的脸“唰”一下红了半边,在那素白的面孔上,有几分惹眼。 哪有弟子教导师尊的?可顾舟又曾对楼望讲过,他也并非什么都会的,如果某日飞霜会了他不通晓的事,或许可以教导他一二。 楼望微仰着头,唤道:“师尊,再来一次。” 顾舟嘴唇嚅动,最终,他俯身贴进,学着无数次在遥天门里,楼望教他做的事。 撬开的过程并没受到多少阻拦,楼望毫无荠蒂地接纳了他,甚至指引着,手指探进斗篷毛茸茸的边缘,在顾舟后颈鼓励着。 师尊是凡间仙,天中月,不懂这些很正常,既然如此,就由他这个弟子教导,也没关系吧。 于是他们在寒冷的雪谷梅林里交融,炽热的呼吸哈出一团白气。 师徒之间的情爱是不被世人认可的,但哪又如何?至少此刻,他们不受约束。 楼望抓住空隙喊了一声“顾舟”。 被叫到的人身心俱是一颤,然后是更用力的相拥,更入骨的唇瓣相贴,唇齿纠缠。 楼望说:“等凌微散解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顾舟当然知道他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味。 是要在十四州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楼望新的关系,让所有人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再局限于师徒,而是道侣。 楼望希望他们能堂堂正正的将这份禁忌之恋放在众人之前,顾舟何尝不想。 顾舟的手指碰了碰楼望的眉尾,他说:“好,我们一起。” 他这条命还能再吊个几百年,而进入魂渡河的方法,顾舟想起一道看不清的虚影。 可很快又将这个想法打消。 他,应当是绝不会帮忙的。 顾舟轻摇了下头,很快就被楼望注意,他问:“师尊还是觉得不可能?” 楼望指的是进入魂渡河的方法,而这个问题已经在他们互通心意之后那一整个秋就有了商量出来的结果。 楼望道:“我们已经托步家主留意了,一有消息就会告知我们的。师尊,办法不只有一样,你也要试着怀揣希望。” 顾舟道:“好,我知道的。” 总会有办法的,顾舟心念,他想和飞霜再一起活过千万春冬。 他们又在梅林里四出逛了逛,楼望还堆了个小雪人在一棵梅树下,并催促着顾舟也堆一个。顾舟不会,楼望就手把手教他。 “抓点积雪在手里……不对,要再多些。然后揉成一团,放地上滚,多滚几圈,直到和我手里这个一样大就好。” 顾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虽不会,但听得认真,学得又快,很快就像模像样了,最后插了两根枯树枝,摆在楼望的雪人旁边。 楼望笑着捡起一片零散的梅花瓣,让顾舟堆的雪人顶好,指着它道:“这个是师尊。” 然后又指着旁边的另一个道:“这是我。” 楼望点评:“师尊的最好看。” 顾舟却说:“飞霜的才是。” 于是善变的楼望就改了改,道:“那都好看,所以我们最是般配。” 这点顾舟很是赞同,他“嗯了”一声。 -------------------- 突然发现,这不就是一个微社恐一个微社牛吗? 第85章 温酒 见楼望的脖颈露出来了点,顾舟拢了拢楼望的斗篷,楼望又重新给他戴上篱幕。 自打在离州学会让顾舟戴这玩意儿后,之后每每出去,楼望都会给顾舟在随身空间备着。之前还能以师尊满头白发显眼为由,心意互通后,楼望就换了个理由。 “要是有人见之心生爱慕,要来和我抢师尊怎么办?” 楼望如是而言。 他道:“我可不想遥天门多了一人。” 楼望不担心顾舟对他这点光明正大的想法的不满,毕竟师尊总是会贯着他,是以也就无畏。 顾舟道:“你之所愿所忧,我自是会一直放在心里遵守,绝不违抗,也绝不会带人回遥天门。” 楼望笑道:“我也是,遥天门只会有你我长守。” 他们没在梅林待太久,直到楼望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了,就带着顾舟往另一个地走。 待二人走后,梅林不远处的大雪包后走出一道白色人影,他摸了摸下巴,笑道:呵,原来……是这种感情啊。” “楼望。”他一字一顿地念道:“真令人讨厌呢,你说对吗?” …… 无人回答。 下山的时候楼望碰见了孤身一人的温酒,他挥了挥手,道:“你也来赏梅了?” 那片人迹罕至的梅林是当初三人历练时偶然发现的美景,解无忧为了钓鱼,还在冰面上凿了个洞,结果洞太大,鱼没上钩,他自己反掉下去了,最后还是楼望和温酒将他拉了回来,一人一边以灵力烘干他。 那段多数由解无忧带来的鸡飞狗跳的过往已一去不返,现在三人各奔东西,很少有再聚的时机,特别是温酒当了宗主之后而越发少了。 温酒清冷的视线扫过他的脸,落在他身后的顾舟,他垂首行礼,道:“顾仙君,幸会。” 继而再看向楼望,道:“又是大半年不见,解无忧还念叨着我们什么时候再去西州一会。” 楼望看了顾舟一眼,道:“我都可以,只要你得了空就好。” 第119章 温酒道:“既来北州,不如去我凌虚派一览,那儿也有很多梅树。” 楼望笑他:“既然家里就有,还来这做甚?” 温酒:“梅,北州各地都有,但回忆,只限于某地。” 温酒看起来很追忆过去三人历练的时间,楼望不知道所缘为何,只道:“那下下次,就来这聚吧。” 毕竟还有个解无忧在前先约的西州呢。 一个西一个北,各有各的景。 楼望想,等他和师尊大婚,或许可以邀二人来遥天门。 嗯,喝喜酒,赏红枫,也是不错的。 凌微散的事还没落实呢,楼望就已经想到最后一步了。 一幻想那个画面,楼望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顾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用躲篱幕里的手取下摇摇欲坠的梅花,默默吻了下花瓣,以此堵住心底的郁闷。 他有点后悔,在那两三年的历练里,没参与到飞霜的回忆里。那几年的时间,他不在任何一个回忆角落,是完全空白的。有人代替他陪伴飞霜,有了他们间共同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秘密。 顾舟承认自己喜欢胡思乱想,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么个臭毛病。 顾舟把花重新带上,心想,没关系,至少未来,不说每一分一秒,只道每一日,他希望飞霜每天都能念起他。 而他,则是时时刻刻,都会在心底想起那个名字,与名字主人。 顾舟走在最后头,温酒走在最前头。 顾舟取花又戴花的动作藏在重重白纱后,后者一不回头二又少言,自是什么也没看见。 下山的路窄小,仅容一人过,楼望先与顾舟一两步,他走几步就撇一半头回看,走几步一瞅,自然也看见顾舟的那几个动作,暗中发笑:“看不出来师尊还挺喜欢那朵梅花的。” 同时心底蔓延一股情绪,让他无比愉悦。 楼望总能清晰的感受到顾舟对他的情意,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给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朵随处可见的花,顾舟都爱屋及乌的珍视。 楼望……亦也如此。 他的笑容越发明朗,身上洋溢的喜悦几乎快溢出来,若不是温酒还在场,他就会转头抱住师尊再亲他一回。 “凌虚派离这有点距离,接下来我们就御剑前行吧。” 温酒也修剑,也同样是被十四州誉为“剑尊”的几人之一。 楼望道:“好。” 他抽出霜寒剑,踩上剑身时,他看向手上空无一物的顾舟,言辞有理道:“师尊教养弟子多年,今朝就由弟子带您御剑,来报还那一点感激之情。” 顾舟修为高深,已经到了不需借物便能冯虚御风的地步,这点楼望当然知道。他就是想和师尊共同搭乘一柄剑,才编了个谎言出来。 温酒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楼望背对着他朝顾舟挑了下眉,顾舟伸了一半的手停了一瞬,最终稳稳的抓住楼望递出来的手,上了霜寒剑。 冬日的风吹起来要比其他时候冷,有时还冻得人眼鼻发痛。 楼望却没有这种烦恼。 他藏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无惧寒冷。有人为他拉了拉斗篷,挡住了补面而来的寒风。 凌虚派坐落在一处雪山里,也不能说常年积雪,但每至冬日,半座山都覆了层厚雪。 刚下了剑,就有一青年迎面走来,扬着爽朗的笑,道:“师兄不是说要去赏梅吗?怎那么快就回来了?哎,我就说凌虚道上的梅和外边的梅没什么不同,师兄若是想赏梅,也用不着跑那么远。况且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啊,下回可一定要叫上我,别又一个人偷偷溜走了。” 他一股脑地讲太多话,温酒一个字都没回,只道:“随之,有客人。” 任随之这才注意到温酒背后还有俩人,仔细一瞧,竟是遥天门的顾仙君和楼剑尊。 没有常人见到时的拘谨客气,他依旧随性地笑着,抱拳行礼道:“随之见过顾仙君,楼剑尊。” 起身后他道:“二位来凌虚派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楼望回道:“来陪你们宗主赏天清的梅呢,随之可要一起?” 任随之看了眼温酒,道:“再好不过了。” 第86章 随之 任随之性子热烈,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一直在叭叭讲话,大多数还是他找温酒讲话。可温酒不怎么回语,除了“嗯”就是“好”。 简直比顾舟还要罕言寡语,但任随之不在意,或者说他不在意温酒能回答什么长篇大论,只要有个单字的回应,就心满意足了。 去凌虚派有一小段的路,道中两侧有梅顶冬风绽放,看似娇嫩,实则顽强。暗香入气,一路跟着道上四人。 途中见到几名凌虚子弟,穿着板正的弟子服恭恭敬敬地向温酒和任随之行抱拳里,天清宗统一发的银剑在腰。估计是刚从训练地下来,额中略有薄汗,皆明目带笑,少年意气尽显。 “见过宗主,见过三长老。” 温酒瞥了他们一眼,继续走他自己的路, 任随之语气十分和蔼,看起来一点长老架子都没有,他笑道:“刚练完剑啊,不错,坚持下去便自有梅开。哦对了,后面那俩位是遥天门的顾仙君和楼剑尊,快去打个招呼。” 他侧了侧身,让出一人行的位置,朝楼望挥了挥手,追着温酒去了。 “这小子,从小就爱追着温酒。”楼望笑骂道,他看着被宗主和长老赶来的三个少年郎,听他们说完那一句有点大声的“晚辈拜见顾仙君,拜见楼剑尊。” 第120章 楼望忍着勾住顾舟手指的冲动,笑道:“不必拘礼,快至晌午了,你们快快去用膳吧,别累着了。” 那三个凌虚派子弟显然以为楼望是真心关爱他们,俱一脸感动的表情,说“多谢楼剑尊关照。北州天寒多变,楼剑尊和顾仙君也多寒暖自知,勿忘用膳。” 楼望道:“好。” 终于打发走那几个少年郎,温酒和任随之又跑得老前面,现下道上无人,楼望本还想和师尊亲吻一下的,但顾及师尊常言的君子方寸,还是忍了忍,小指勾住顾舟,也没太放肆,就只拉着根手指。 顾舟垂眸看了眼他们相连的手指,忽而一勾,手掌握上楼望。 顾舟道:“这段路无人,可以这样牵。” 楼望一愣,随后咧了嘴,看起来是很开心:“师尊今日胆大很多嘛,不过我喜欢。” 他们牵着手走过那个梅花小路,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台阶断了,才松开了手。 凌虚派有一大片的练剑场,梅树包围出一个圆,中间是一群舞剑的少年人。 四周有吟唱歌声,楼望寻声望去,是一只雪女精怪。 雪女精怪以梅与泪为食,多生与天寒地冻之地,在雪山冰原常见。 如此看来,坐落于雪山的天清宗确实是个不错的生活环境。 雪女小小一只,一张美人面下是人的躯体,脚却是兽类模样的。它坐在一棵梅树枝头,张着芝麻大小的嘴巴吟唱着婉转的曲儿。 论吟唱,如果说通天之海的鲛人占第一,雪女就占第二。 楼望看见有名弟子舞的剑杂乱无章,然后赌气般的把剑丢在地,愤愤地看了眼那只雪女,又捡回剑,离开了练剑场。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精怪与之共存,除了东州与鲛人一族是明确友好的来往,其他地方也有大把人憎恨,恐惧精怪的。 毕竟不是所有精怪都如鲛人那般灵智好交流的。 楼望看了眼那名离场的少年,又看了眼混然不自知的雪女,道:“剑是剑修的第二条命,随意弃之,本就是剑心不够坚定,怨不得外物。” 楼望的声音不大,而那位少年却是身躯一顿,四处看了看,慌乱地跑走。 楼望回头问顾舟:“我也没那么吓人吧,那小孩跑得那么快。” 顾舟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人会畏惧你。” 温酒就在练剑场,那儿有一个小楼,他就站在上面,楼望一眼就看见了楼里的他,身边还围着一个任随之,嘴巴一张一合个没停。 楼望“嘶”了一声,道:“我怎么感觉随之对温酒怪殷勤的?” 或许是和顾舟互表心意后,他在这一方面也开了窍,能看出点门道来。 但不多。 楼望不太感兴趣地收了视线,边往小楼那去,边走边调侃顾舟:“师尊还带着那朵梅吗?” 顾舟:“嗯。” 楼望又笑道:“那以后我每天都送师尊一朵花可好?” 顾舟说:“不用,你比花更令我难舍。” 呦,还会说情话了。 楼望见得稀奇,道:“这句话,我想师尊每天都讲给我听。” 顾舟似乎笑了笑,道:“好。” 刚爬上小楼,就听见任随之的碎碎念:“师兄你不知道,你走的这一点时间,灵犀哈了我一口气,连碰都不让碰,非守在你屋里等你回来。” 温酒不再是“嗯”了,道:“等会儿我会去找它。” 任随之道:“那它又可以高兴一天了。” “灵犀?” 楼望挑了下眉,寻了个位置坐下,顾舟取了篱幕,也在他旁边落座,篱幕搁置在膝头,四人刚好坐满一桌。上头还摆了盘瓜子,估计是任随之的,温酒可从来不磕瓜子,凌虚派的另外两名长老年岁已高,基本也不碰这玩意儿。 任随之抓了一把瓜子在手心,还问楼望和顾舟要不要,二者皆拒绝了。 于是任随之就一个人,一边磕瓜子一边道:“两年前我下山,偶然遇上的一只橘白狸奴,当时它抱着我的腿死不撒手,一路跟着我进了宗。结果我刚带着它去找师兄,它就闻君两意,转而缠上了师兄。” 任随之往另一只手吐出瓜子壳,没直接吐到桌上,咂巴了下嘴,继续道:“幸好师兄也不厌烦它,就自己养了。哪里料到那家伙是只小白眼狼,我带它认识了这么好一个主儿,它转头就不认我了。” 任随之仿佛还挺有怨气的,手剥了几粒瓜子给温酒,颇有点小孩子气地道:“师兄今儿可得好好教训它一下才好。” 温酒有些嫌弃地看了眼他的手,不接,道:“快六十多岁的人了,稳重一点。” 任随之嘻嘻笑道:“那师兄喜欢我这样吗?” 温酒道:“不喜欢。” 任随之:“好吧,我尽量改。” 第87章 琼玉液 楼望悄悄用膝盖蹭了下顾舟,他本意是想让顾舟看看,任随之是不是真对温酒有那方面的心思,但顾舟意会错了,以为楼望是想和他稍稍亲密点。 可对面还有两人,底下更是有数百名的弟子,不知何时会抬头看小楼,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可…… 他抿了抿唇,右手装作随意地放下,轻轻在楼望膝盖上一挠,想让他安分点。 楼望动作一顿,立刻明白了什么,装作拿杯饮茶,实则借着动作遮掩嘴角快憋不住的笑。 第121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22章 任随之只来过这儿一次,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没多在意,现在可得好好记心里头了。 温酒转了一个放在书架上的玉壶春瓶,刹那间,书架左移,露出背后一个小坑洞。 楼望惊讶片刻,笑道:“好家伙,你还专门凿了坑在屋里,只为了藏酒啊。” 温酒抱出一坛酒,放到他的面前,任随之也早早凑了上来,好奇地盯着坛子看。 温酒道:“坐好,你挡着我了。” 任随之闻言乖乖坐下。 第88章 酌酒 封存百年的老酒得见天日,一打开就是浓烈的香味,几乎快把那些酒量浅的人闻醉了。 任随之其实不怎么喝这玩意儿,但温酒似乎很喜欢,他就动了心念,死皮赖脸的也要讨一杯尝尝。 温酒往四个杯子里各倒了一点,再灌满酒壶,放置在最中央,道了声“自便”,就取走了一杯。 楼望先给顾舟拿了一杯来,再拿自己的。 他凑到顾舟耳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这酒第一口会有点呛,师尊记得喝慢点。” 顾舟点头:“嗯。” 他看了眼杯里清澈的液体,正因为端起间的幅度轻轻晃荡,像无意中有人捞了天上银河一捧,装进这酒里。 顾舟嗅到了浆果的甜,可入了口,却是强烈的刺与涩,顾舟不由皱眉,却没咽下去,含在嘴里回味。 仔细一品,待那苦辣过了,是一种淡淡的酸甜,含着的口也慢慢涌上抹灼热感,如那夏日的烈阳,意气风发与浪迹天涯。 顾舟喝了一杯就没再多酌,楼望问他可是不喜,要不要他去泡壶茶来? 顾舟说:“没有不喜欢,你和温宗主对饮就好,不用茶水。” 可楼望还是固执地找温酒要来茶叶,为他泡了壶茶。 顾舟捧着热茶,热茶透过一层瓷壁,将他有些凉的双手暖了不少。雾气氲氤间,他扯了扯嘴角,视线一直停留在楼望身上。 与温酒正喝得欢的楼望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用酒杯碰了下顾舟的茶杯,清脆的一响,仿佛穿过百年之久,来到顾舟面前。 任随之看着人高马大,结果酒量不咋好,没几杯下肚就用通红的脸贴着桌子,喃喃自语的,一会儿叫师兄,一会儿又叫师尊。 原本趴在张软垫上的灵犀忽而过来挠了挠他的裤子,扯着嗓子叫唤。 温酒推搡了一下醉哄哄的任随之,道:“灵犀饿了,你去喂下。” 任随之“哦”了声,没立即起身,良久,久到灵犀越来越不耐烦了,甚至亮出爪子在他裤子上刺挠出几条线,任随之这才晃悠着身子起来,弯腰不顾灵犀的拒绝强硬地抱起它,手法不太娴熟的抚摸着灵犀的头,道:“走,走,给你喂鱼。” 一听到“鱼”这个字眼,灵犀也不挣扎了,舔了舔鼻子,乖巧地窝在任随之手臂弯里。 楼望摇晃着酒杯,看着任随之在屋里乱走了几步才找到门的方向,开门时估计是忘了猫还在怀里,两手一松就去拉门,得亏灵犀反应快,不然得摔个四脚朝天。 灵犀对着任随之打了个喷嚏,一溜烟的蹿了出去,任随之则深一步浅一步的跟在它后头,仿佛随时会一头栽进雪里。 楼望笑了声,对温酒道:“你不怕他在雪地里睡一晚上吗?” 温酒:“无碍,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童了,一个晚上而已,冻不坏。” 楼望道:“要是给随之听见了,他不跟你闹啊?” 温酒嗤笑一声,道:“闹是小孩才会做的事,都几十岁的人了,如果一直贯着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楼望一噎,偷偷偏头看了眼顾舟,突然有点心虚。 顾舟正在捧着茶掇了口,似乎没听见温酒说了什么。 楼望暗暗松了口气,将杯里最后一口酒喝完,道:“随之是你带回来的,自然对你多加依赖。” 温酒闻言顿了顿,一饮而尽后,视线不小心扫到任随之的位置,然后他发了会呆,回过神后道:“即便是道侣之间都不可能一直互相陪伴,我更不可能。” 楼望笑笑,没说话。 历练时温酒就受了不少人的追求,男子女子都有,这样的他,又怎么会看不出任随之对他异样的情感呢? 温酒说:“我只是在他最难堪的时候将他带了回来,仅此而已。” 任随之是被大户人家在乱巷里捡到的孩子,见其与他们幺子差不多大,就带回去当玩伴了。 玩伴这个身份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给人当狗耍。而那家少爷性子也是顽劣的,某日直接给任随之套上狗链拉到街上,放言只需十枚铜钱,就能要求他做一件事。 十枚铜钱不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拿得出,小少爷当然不差这点钱,他就是想羞辱任随之,只因他看上的女子随口问了句“你身后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是哪家的少爷?” 小少爷拽着狗链,逼迫任随之像狗一样四肢趴在地上,他则一脚踩在他的头上,暗狠狠地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多一点,还是'小犬'多一点。” 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纷纷垫着脚尖你挤我我挤你,终于有人耐不住了,他应当是小少爷的好友,上来就喊:“李四,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届时说我败了你的颜面,怪罪于我。” 小少爷笑道:“当然不会,这儿大把人为你作证呢。” 第123章 任随之的面前丢了十枚铜钱,视线里多了双鞋,他呼吸一滞,抬头,对上一张和他差不多的年轻面容。 那人扬起衣摆,双脚向两边打开,露出一个窄小的空隙。 “先从我胯下钻过去看看,表现得好,就再赏你十铜钱。” 从……胯下……钻过去? 任随之不可置信。 他现在也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该懂的自尊他都懂。 这种奇耻大辱…… 街上有人起哄,周围都是人,他们空出了一小块地方,有两个站着的人,有一个跪爬着的人。 声音吵得头疼,四周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地上散乱的十枚铜钱静静躺着,中间空出来了洞像嘲笑他的嘴脸。 “你怎么不动啊?快动起来啊!哈,我还没逗过这种狗,今儿倒是新鲜。” 脖子突然一紧,是那边的人勒紧了手中的铁链。 “你是耳聋了还是腿断了?还不快点钻过去,别逼我当街训狗。” 任随之嘴唇颤抖,他缓慢地抬起一只手,盯着众人讥讽的目光,向前落下。 好羞耻,好难堪。 为什么当初要把他带回去啊?为什么就不能没看见他啊?为什么要让他以人的样貌,却活得如狗一样? 有没有人,能再次看见他,同情他,放走他。 “啊……” 周围起了一阵惊呼,他看见一双雪白的,一尘不染的鞋,停在他面前。 “三十两银子,将他买给我。” 他好像听见冰泉流动的声音,任随之眨了眨眼,寻声看去。 阳光朦胧了面容,却还是可以窥见一斑的美好。 小少爷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简直比他心里头的那位姑娘还好看,他呆愣着,等反应过来后,立马应下:“好!啊不是,不用钱,你想要就直接拿走吧,我都训好了。” 可那人还是给了三十两,接过小少爷递来的链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白玉似的手指握上污脏的链子,一用力扯断了铁链,然后抽出剑,一剑砍下他脖子上耻辱的项圈,提着他的衣领飞过围观的人群,上了天。 任随之的脚悬空着,他有点怕,刚想问“大人能不能把我放在地上我跟着你跑”时,他看见了温酒那张脸,顿时找到一向桀骜不驯的小少爷愿意听他话的原因。 他合拢自己的下巴,改了称呼,道:“仙……仙人,我们去哪?” 温酒瞥了眼,道:“凌虚派。” 任随之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北州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他张了张嘴,本想问“是去那儿服侍您吗?” 话刚上了喉咙就又被他咽了回去,他苦笑着,心想,做啥子梦啊,难不成他还能修道啊? 不过…… 他抬头悄悄看了眼温酒,身躯是如此的轻松,他凌空而上,似乎也拥抱了一瞬的自由。 总不会比那更差了。 任随之的经历和楼望有点相似,楼望多少能理解对方,他道:“十四州都说师尊是救世的仙人,可你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对他而言,你就是救他世的仙人。” 顾舟第一次出现在楼望面前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就是大名鼎鼎的顾仙君,他只知道,这人帮了他,还愿意给他一个家。 第89章 孰真孰假 “对了。” 楼望想起任随之醉酒后念叨着的一个人,道:“季宗主还没回来过吗?” 温酒摇头:“师尊将宗主之位传与我后,便去云游四海了,前几年还有传讯,后来就减少了往来,直到现在,已经了无音讯了。” 温酒看向顾舟,将希望寄托在仙君身上,问道:“顾仙君知道师尊的行踪吗?” 他想顾仙君毕竟无所不知,又与师尊有过传讯,或许会知道一二。 音讯全无数十年,换句话说,便是生死不知。 温酒右手执杯,左手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半张脸,仰头时眼睫向下,再放下时,酒杯就空了。 顾舟默了默,道:“不知。” 说他知晓世间万物,这个说法太夸张了,是别人将对遥天门,对仙君的敬仰,再度披上一层无所不能的纱。 顾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他也有未解的迷。 更何况找一个没了几十年行踪,又不怎么熟悉的人。恰好那段时间的顾舟,还在守着遥天门等楼望回来,不下山长久。 温酒叹气,低眉着将唇贴在杯壁上,似乎沉浸在过往,忘了杯中已无酒。一双凤眸眸底一片风平浪静,楼望却从他清澈的眸色里窥见一抹转瞬即逝的幽芒。 季无栾去哪了? 他恍然想起那红云滚滚的一天,有人在十四州里,在荆州内,给师尊下了凌微散。 众所周知,北州凌虚派的前任宗主季无栾,是个医毒圣手。 一手化白骨,一手生骨肉,全靠他一念之间。 楼望不动声色,表面上是假装帮温酒询问,实际上是提醒顾舟。 他给温酒空了的杯里灌了满满一杯的琼玉液,递给对方一个安慰的眼神后,转头靠近顾舟,用三个人都能够听清的声音问道:“师尊,我不在的那三十年里,季宗主一次也没和你传过通讯吗?” 顾舟:“未曾,他没找过我。” 可他原本搭在膝头的手,却在底下碰了碰楼望。 看来师尊也察觉到了,楼望心道,季无栾,有很大可能与当初在荆州给师尊下毒之人有关。 第124章 想起对方后面几十年的音讯全无,楼望觉得,或许季无栾就是那个下毒之后又自爆的人。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蜷了蜷,看着还在出神的温酒。 不知道温酒在里面也是扮演什么角色,他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参与者? 楼望希望是前者。 他饮下口苦辣的琼玉液,酸甜的味道姗姗来迟,炽热的温度暖了一路走来的霜雪近体,像是一团火,在体内燃烧。 少年时光就那么几年,却也是楼望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一抹色彩。 如果是后者,解无忧应该会不可置信,然后为其愤慨悲痛。 而他,也很难原谅对方。 楼望放下杯子,道:“今日多谢你的招待了,我和师尊就不多打扰了。改日,我们三再一起聚。” 被楼望的声音拉回神,温酒手腕转了转,手上的酒杯在晃,酒也在晃。温酒眼里神色莫名,却又好像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一闪而过,最后他似乎是笑了笑,道:“好,左右你也知道我藏酒的位置,以后有机会,我们三个再一起对酌琼玉液。” 楼望笑应着起身,顾舟紧随其后。 这会儿他们没撞到一块,对视一眼后,楼望朝门先走一步。 而温酒还坐在地上,低着个头,明明暗暗的,楼望看不见他的脸庞。 楼望道:“再会。” 说着,就要拉门而出,他刚有动作,温酒就叫住了他。 “楼望。” 楼望动作一顿,他回头,只来得及看见温酒一闪而过的脸,突然身侧一股大力,将他拉至背后。 是顾舟。 顾舟死死盯着温酒,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怎么会在这?温宗主人呢?” 听清他的话,楼望疑惑不解,温酒不就在这吗?为何师尊要问他人在哪? 他转头看去,却在看见温酒的脸的瞬间,顿生一股恶寒。 这不是温酒。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楼望看着那个顶着温酒的脸露出玩味笑容的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他只觉得违和。 “我就在这啊,怎么都这副表情,不认识我了吗?” 那人两手撑在后边,双脚打开,坐姿大大咧咧的,根本不可能是温酒会做出来的。 他仰着头看着顾舟,笑出声,道:“你一直不来找我,所以只能我来找你了。” 楼望:? 找他? 楼望猛地看向顾舟。 这家伙是谁?师尊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不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盘踞在心底,楼望抿唇,心头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但他也知道现下不是个寻问的好时机,将话重新咽回肚子,目光回到'温酒'身上。 坐姿不像样,说话狂妄自大,虽然不知道是何身份,但对师尊没大没小,还直呼师尊名字,简直…… 师尊不喜欢这样放荡之徒。 楼望得出结论,心里头才舒爽了点。 他攥住了顾舟的衣袍一角。 顾舟感受到后面那点力度,轻轻拍了拍楼望的手背,以示安抚。 '温酒'看着他们,鼻子发出不屑的气音。 顾舟没回答'温酒'的话,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 那一向令楼望感到安宁的眼睛,却让'温酒'气恼了。 “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也不会念着我?顾舟,就因为你收了这个弟子吗?” 顾舟终于开了口,道:“不要牵扯他,是你做错了,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温酒'呵笑一声,道:“不,你看不见,所以我一直都很讨厌你的眼睛。” 他的视线逐渐放到楼望身上,楼望听着他的声音,似乎还有些咬牙切齿:“楼望?我果然很讨厌你。要不是顾舟救了你,我……” 他顿了顿,笑道:“死而复活?你是该庆幸的,不过,如果将你再一次送进魂渡河,你还出得来吗?” 楼望:“什么?” 只见'温酒'抬起一手,两指合并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周围景物飞速倒退,眼前逐渐漆黑,耳边只来得及听见顾舟一身撕心裂肺的呐喊。 “飞霜” 第90章 魂渡河 楼望进入了一个黑暗密闭的空间,他在半空中不断下坠,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似乎坠落在一片深渊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坠终于停止,楼望躺在一片潮湿的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上方。 良久,意识回笼,眼神慢慢清明,他坐起身,晃了晃胀痛的头,四处打量了下周围。 黑暗。 但在不远处,却又有一线光亮。 楼望站起身,摸了摸腰侧。 霜寒剑不在,好吧,意料之中。 楼望想他应当是以生魂的状态来了这,因为他没死,他是被人强行拉了进来。 他尝试打开随身空间,取出折扇望舟,却惊然发现,自己竟然灵力全无,现在宛如凡人。 罢了,先过去看看吧。 楼望心态良好地想。 脚踩进滑溜溜的地里,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楼望猜他脚底估计沾满了泥,他强忍着不适,一路前行。 走得进些,便能闻见潺潺水流,楼望听见这水流声,心猛地一沉。 他不聋,甚至耳力极佳,'温酒'说要将他送入魂渡河时,楼望也听见了。 第125章 他究竟是谁?为何连师尊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竟然能让生人进入这亡者之地。 该不会是……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来到一条大河前,楼望站在岸上,他刚刚见到的一线光亮,就是这条河发出的光。 河水发着柔和的白芒,看不清底下有什么,但见之第一眼,楼望直觉底下有很多,很多的…… 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有这么个直觉。 这便是……魂渡河。 楼望来过魂渡河,在三十年前。 那会儿他是以亡者的身份,魂魄不全,神志不清,对于上一次的到来,他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再睁眼时,是在一个明媚的清晨。 “白茫茫,雾纠缠,今生哪知前世事。” “泪汪汪,别离将,回首相望哀声叹。” “一舟过,两人乘,万千孤魂河床站。” “逝者已逝,生者莫念,就当大梦一场。” 河的尽头飘来了一艘小舟,上面有老叟唱着属于魂渡河的咒。 那是……人魂? 但好像又不太对。 楼望惊讶地看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小舟,上头的歌声嘹亮清晰,不像是灵智不全的魂灵会唱的。 更何况这咒,只有少数的修士知道。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也清楚其中要求的苛刻,第一条就是要求修为达到一定程度者才能听见。 但现在…… 楼望又一次试着打开随身空间。 不行,他还是没有灵力。 那他又是怎么能听见这个咒的? 小舟顺着水流一路前进,就在楼望以为它要就此继续下游时,小舟却在他面前停下。 舟上有一个穿着蓑衣带着草帽的老翁,舟前挂了一盏灯,隔着几米都能感受到上面的温暖。 老翁不说话,就这么坐在舟里,楼望左右回顾,这儿只有他一人,联想起他刚刚唱的词,舟上应当是能坐两人的。 他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要载谁?” 摆渡的老翁:“你。” 还真是自己。 楼望没有因此放心,反而提了口气,道:“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鬼知道上了舟会把他送到哪儿,谨慎点总没错。 老翁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没错,就是你,楼望,上来吧。” 楼望不动,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我并不相识,怎敢轻易就麻烦您呢?” 老翁抬着划船的竿子指了指舟头的灯,道:“看着没,聚魂灯,你师尊顾舟给我的,你来摸摸看。” 聚魂灯,楼望没听过这东西,但一听名儿便知,估计是当年为了寻找他破碎的魂魄用上的物。 楼望缄默着,没有去按老翁说的话去摸,直接就上了舟,道:“抱歉,久等了。” 小舟继续游动,楼望注意到,老翁划船的速度和小舟前行的速度不一致。 小舟似乎是有自主意识的前进,而那根指过聚魂灯的竿子,只是被他偶尔划那么一两下,起个调整方向的作用。 他把视线放到最前面的那盏灯上,里面的火烛明亮摇曳,明明灭灭的,它燃了很久,却从未真正息灭过。 老翁看着沉默,可上了舟才知 他其实非常健谈。 注意到楼望一直在看着聚魂灯,他道:“魂渡河存在几千年,接引过上万万人还要多,却只来过两个生魂,一个你,一个顾舟。” 楼望道:“师尊也坐过这小舟吗?” 老翁:“嗯。” 楼望想,那还真是命运般的缘分啊。 他摸着底下布满刻痕的木板,或许三十年前,师尊也是坐在这个地方,和老翁说着话。 老翁道:“能从魂渡河里抢人,你师尊是头一个。如今你还自投罗网,它不会轻易放你离开的。” 楼望却只盯着聚魂灯看,问道:“师尊为何将这灯留与你?” 老翁:“……他把这盏灯留给了我,担心某日魂渡河乘他没注意,将你的魂拉了进来,届时再请我带你出去。” 原来师尊早有预料,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一切,杜绝了所有会重新带走他的可能。 楼望抚着自己胸口,心脏满满涨涨的,那是被爱灌浇的满足。 他握紧了拳,道:“你现在是要带我离开吗?” 老翁:“不然嘞?” 楼望道:“我还不能离开,我还要找东西。” 师尊的毒,凌微散…… 像刺一样一直扎在他心里。 一日不解,楼望将永生难安。 上一次师尊为了他,放弃了解毒的机会,这一次,就让他来为师尊寻找解毒的灵草。 楼望又一次坚定不移地说道:“我还不能走,我要留下来,一会儿就行。” “一会儿?” 老翁用竿子打了下河面,道:“看见没,这就是魂渡河。别看上面什么都没有,其实那些魂啊魄啊,全在下头。” 老翁歪头看着他道:“你要找东西?” 楼望:“嗯。” 老翁:“找人还是找物?” 楼望回道:“我要找到日月幽冥草。” 是“要找到”,不是“想找到”,这或许会是唯一一次的机会,能解凌微散的希望。 楼望无比坚定,如果他拿不到的话,他将会无颜面对师尊,哪怕师尊并不会怪罪他。 第126章 惶恐不安地等待不知何时会毒发,看着师尊呕血却无能为力。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老翁吸了空气,又叹出来,不像是无奈,倒像是吸旱烟。 可这儿没有烟,只有河。 他用竿子搅了搅河水,道:“日月幽冥草啊,我知道,也在下头呢。” 然后他抽出竿子放到舟里,道:“你可想清楚哈,你是死过一次的人,是顾舟用天的力量,将你从河里捞出送回人间。再下去,就不一定出得来了。” 楼望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但他又抓到老翁话里的一个字眼,道:“天?天道吗?” 这和天道又有什么关系? 老翁却笑笑不细讲,只道:“死而复生,可不就是天,才能做到的吗?” 楼望盯着河面,他想起了师尊寿命长久,与天共存,关于他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千年前。 千年,修士真的能活那么久吗? 还有那个'温酒',和眼前这名老翁,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楼望却从未知晓,甚至在这之前,他还不知道,师尊有相识之人,而他却不认识的人。 师尊有很多秘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91章 梦蝶引路 没关系。 每次知道顾舟有事瞒着他时,楼望都会这样安慰自己。 总有一天,师尊会向他讲明一切的。 事实上,顾舟也确实没再瞒着他什么,关于对方的来历,楼望没问。如果他问了,师尊也一定会道明的。 因为他们心意相通了。 楼望脸上阴云与难过只出现了几秒,然后就变回那副怎么看都是唇角微勾的笑颜。 老翁咂了咂嘴,感概他情绪的多变。他取下挂在舟前的聚魂灯,微黄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楼望看清了他的面容,觉得有点眼熟,却又记不得是在哪见过。 但现下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想这些了。 老翁举着灯问楼望,道:“确定了?” 楼望:“确定。” 老翁:“啧,真是个犟种。不愧是同出一脉,和你师尊一个样。” 楼望凝视着波光粼粼的魂渡河,道:“日月幽冥草是何模样?” 十四州对日月幽冥草的记载很少,少到他只在师尊口里听过那么一两点,却不知其模样。 楼望看向坐在舟上的老翁。 能在魂渡河河上摆渡的魂魄,生前得是怎样枭雄才能做到?而且他能直喊师尊名讳,再观他展露出来的岁数和悠闲自在的状态,可能已经在魂渡河摆渡有一段时间了。 他或许会知道更多。 老翁捋了捋不长胡须,道:“日月幽冥草啊,你一见便知了。” 玄乎的答案,放在外头给别人听了去,很可能会怀疑老翁其实根本不知道,只是在故弄玄虚装厉害。 但楼望点了点头,说“谢谢”。 他信了这说了等于没说的回答,至于那莫名其妙的信任,楼望觉得老翁提着的那盏灯,是如此温暖。 老翁似笑非笑,他的嘴巴藏在胡须里,可眼睛却眯成了条缝。 他说:“如果你做好准备了,那就下去吧。” …… “哗啦” 发着光的水光溅起,一滴滴的在空中飞翔没一秒,又重归河的怀抱,一滴都不少。 老翁握住竿子的上端,下端划进河,有一下没一下的划动。而那些会发光的水珠,从不会停留在竿子上,如插进一片虚无,能看见河的存在听见河水流动的声音,却触碰不到。 “顾舟啊顾舟,你的情呀,终于有了回应。” 年迈沧桑的感慨似风访过,短暂吹过了死寂的魂渡河上。 魂渡河看着是条河,可只有真正进去,才能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假像。 没有被水包裹的感觉,楼望仿佛陷进云层里,他半睁眼,五指抓住散着微芒的河水,水珠一滴滴冲他的指缝逃出,变成一个个小气泡上升。 掌心干燥,不沾水汽。 有水似无水,无水水又存,这就是魂渡河。 楼望闷头下扎,即便碰不到,可阻力依旧,他向下游着,三千青丝飘舞,红衣猎猎。 这本是如画一般的场景,可楼望微蹙眉头,竟抬手将外袍褪下,欣长的身躯迅速朝下,独留那艳艳红袍在水里轻飘,好似朵人间牡丹水下开。 外袍带来的阻力太大,而他想快一点,快一点拿到日月幽冥草。 少了点衣裳带来阻力,楼望下游的速度更快了。 魂渡河初下时看着深,可要不了多久,楼望就触了底。 他的手刚碰上那一块地时,刹那间,他双脚落了地,一路压在身上的压力也顷刻散去。 魂渡河底下还有一条路。 脚底不知何时蓄满了水,堪堪漫过脚背。 鞋袜粘着脚的感觉并不舒服,但楼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步抬,一步落,于水里行走。 魂渡河底下比上面还安静,至少上头还有水流和老翁相伴,可下头,就只有路,和楼望踏出来的细碎“哗啦”。 楼望的眼睛时刻紧盯着脚底,偶尔停下四处张望,却连一点日月幽冥草的影子都没看见。 日月幽冥草究竟会在哪? 他想起顾舟最后冲他喊的那一声,楼望垂着头,忽觉头脑一阵疼痛,可还没等他有何反应,那股疼痛就没了。 头的疼痛没了,心却又痛了起来。 第127章 和当初知道师尊为了复活他付出的代价一样,楼望的那颗心,又变得密密麻麻的疼,疼过之后,还有暖。像有人在拿针为他的心缝制了一件温暖的斗篷,虽然疼,但又泛着浅浅淡淡的愉悦,永远温暖如熙。 他甘之如饴,但又怕那人被针扎到手,于是矛盾。 楼望长吁口气,再睁眼,他提脚前进。 忽而,有只银白的蝴蝶擦着他脚飞过,楼望顿了顿,然而就是这一顿,又是一只蝴蝶飞过。 两只蝴蝶一前一后飞着,漫无目的却又好似在往某处去。 这是两只梦蝶,以人美梦为食的精怪。 它们是刚死,还是要去投胎? 这不是楼望关心的事。 放眼望去,这一片地都空空如也,他想,或许日月幽冥草会在另一处。 楼望追寻着那两只梦蝶的身影前去。 两只蝴蝶在前面飞,后面的人在追。 所幸梦蝶飞得不快,不然此时的楼望还真不一定能追上。 “哗哗哗”的踏水声急促,他的衣摆也湿了一大片。上头的河碰不到,下头的水恨不得尽数粘着。楼望喘着息,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眼前只能看见那两只梦蝶在不远处低低地飞着。 这还真是……久违了。 楼望自嘲一笑。 没有灵力的他就是个普通人,往常他驾剑日行百里,现在却连两只梦蝶都追得费劲。 修士再万般通天,可到了魂渡河,没了灵力,也不必凡人高等。 魂渡河永远公正。 突兀的,楼望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他边跑边腾出手揉了下太阳穴,将那股疼痛又一次压下去。 时间不多了,楼望甩了甩头,一鼓作气地竭力跑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亦或是半个时辰,楼望追上了那一对梦蝶。 他在离梦蝶一米远处停下,胸膛剧烈起伏,他一抹额头,无汗,就是在经过这么一跑,原本就散着的头发乱了不少。他抽下后头绑着几缕发的红带,捋了下前额的随发,久违的尽数束起。 最初有散发的想法,一是为了好看,二是觉得与师尊般配,不过现在,还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第92章 虚妄 在他束发的期间,两只梦蝶似乎才发现对方的存在,互相追逐了一下,一起朝着下边飞去。 楼望放下手,跳下了这个小坎。 前面幽光绵绵,“哗哗哗”的划水声不断,杂乱无章,似有很多人在水里走。 那是一长条的队伍。 数不清的魂魄在那行走,一个接着一个,有人,却不只有人。 魂渡河永远公正。 它收人的魂魄,收牲畜,也收精怪的魂魄。 它会公平的根据此生作为,送魂魄去往轮回,以新的姿态回到人间。 良孬人兽,富贵贫贱,这都是上一世的过往,死了便都烟消云散。 浩浩荡荡的魂魄没有神志,他们迷茫着,空洞着,或许生前相识的人就在身边,可现在他们认不出了,也无法开口说一句“好巧,你也去投胎啊”。 无形中似乎也什么存在,又或者是还残留的本能,他们自发组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队伍,在没过脚背的河水里一小步一小步的前进。 那两只梦蝶翩翩飞进队伍,跟着上头的飞鸟一起,朝着不知尽头的魂魄长河而去。 楼望目送着它们,算是告了这一路的指引恩情。 他没加入魂魄的队伍去,而是走在他们外头,低头找着。 他是生魂,不需要等待轮回。 他要找一株灵草,是以踏上了轮回路。 凡间还有人等他回去,他只是暂时来过一次。 楼望咬牙,循着魂魄的尽头而行。 河水在上涨,从最开始的半指深,到现在漫过他的脚腕,冰凉得刺入骨髓。 楼望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小了,他低头一看,是被冻得通红的瘦小手掌,先前精致的里衣与凤凰翎,全变成了破布麻衣。 他似乎回到十一二岁那会儿。 水变成了雪,漫过了他的膝头,将他困在原地。 茫茫白雪里突然蹿出一只饿狼,瘦骨嶙峋的狼滴溜着口水,兽瞳里满是凶狠的光。 这些都是假的,楼望知道。 他早就被师尊救下,带回了遥天门,这是他无比确定,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琥珀眼眸里满是淡漠,他冷静着,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看着饿狼扑向寸步难行的他。 瘦弱的孩童被狼压进雪地,臭烘烘的狼嘴对着他,楼望有些嫌弃,抬手给了饿狼一拳。 可饿狼却像是事先预料到了一般,偏头躲过,然后一口咬住楼望右手的一根手指,犬齿用力。 “咔嚓” 是皮肉连骨被咬下,涓涓红雪从断指流出,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楼望看见那头狼咀嚼着他的手指,脸上露出抹人性般的邪笑。 “你本该死去,成为没有自我的傀儡。” 楼望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视线穿过饿狼脏兮兮的头,望进云端。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他冷眼旁观着,对楼望此时的处境无动于衷。 楼望没有动,也没有放声寻求帮助,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尝了血的饿狼亮着眼,将吻部探入他脆弱且富有生命的脖颈。 第128章 “刺啦” 这一次没有顾舟来救他。 楼望被狼咬断了喉咙,鲜血流了一地。 他放松四肢,倒在一片红雪里。 他双目无神,了无声息,却又能清晰地看着自己被狼啃食,分解的画面。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死亡,却漠不关心。 因为这是假的,楼望能清楚的知道。 他手上只有一道小疤痕,而这道疤痕顾舟甚至能给除掉,但楼望不肯,他觉得这个见证他和师尊的初遇。 没多久,被血染红的雪地里,只剩下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吃跑喝足的野狼叼起一块内脏,离开了这片红雪。脏器上流下的血珠迸进雪里,如绽放的梅,一朵朵连成条线,消失在视线尽头。 云层上的人走了下来,他站在楼望的尸体前,看不清面容。 然后,伸手。 五指飞出红线,飞速的缠绕着雪地上的尸体,穿过了鲜血碎肉,绕过了森森白骨。 于是红线更红了。 很快,线将楼望的身体拼凑好,麻布衣上渗着血,还有许多白骨裸露在外,野狼不吃的皮肉虚虚盖在上头,残破不堪。 可那人毫不在意,甚至满意极了,他道:“不错,不错。届时给他换副能容纳我的皮肉,再去魂渡河将他的魂魄拉回来,凭幼时的苦难和救他一命的恩情……” 那人没说完,似乎是幻想出了未来的某一幕,哈哈笑了出来。 那熟悉的笑,楼望眯起眼,是他'温酒' 被东拼西揍的尸体给那人带走,天上又下起了雪,慢慢将梅掩盖,一切似乎又回到最初他来的那会儿。 楼望嗤笑一声,眼前所看之物皆为虚假,是未发生的事实,但那又如何? 他转身就走,寻着先前找的方向迈步。 那头饿狼又来了,它亮着口牙扑向楼望,可这一次,饿狼直直穿过了他的身躯,砸到地上变成了团灰雾散去。 楼望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任凭雪花迷了眼,挡了路,他也依旧前行。 “哗哗哗” 雪逐渐融化,变成了水。 楼望走得越来越快,几乎是每走一步,他的身体就开始成长,破旧的粗衣麻布也变成了雪白的里衣,金丝红带掐住腰,一连串长长的凤凰翎链条围绕腰身,羽翎中心一点金,暗光浮现。 这是楼望回遥天门的第二日,顾舟亲手给他戴上的。 “咔嚓”一声,如镜子碎裂,周围的场景碎成一片一片,露出最真实的样貌。 昏暗无比的空间,一长条的亡者魂魄。 水又上涨了,从最初的脚腕处,到了如今的膝盖。 魂渡河的水很冷,比冰刚融化还冷,寒气钻进衣料,钻进皮肉,像蛇一样,直缠骨头。 不知何时,雾气缥缈四起,轻轻裹住了楼望,像为他披了件外衣,将透骨的寒遮挡在外。 可楼望冷着张脸,显然并不领情。 原本魂渡河就够暗了,他找日月幽冥草找得眼睛都快疼了,结果这雾一来,搞得到处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更何谈找东西。 楼望挥开黏在他身上的雾气,喝道:“滚开,别缠着我。” 可雾气不听,像一个顽劣的孩童,你要它走,它偏偏要反着来。 第93章 浮世 雾气不管楼望的抵抗,拼命黏着他。往他衣服里钻,往他头发里钻,往他七窍里钻。 魂魄不需要呼吸,可楼望却被迫吸入了许多白雾,他连连捂鼻,以手为扇,想扇走这些古怪的雾气,可雾气还会钻过他的五指,不给一点拒绝的机会。 他皱着眉,不耐烦地“啧”了声,可就因为这一声“啧”,那些难缠的雾气仿佛才感受到楼望的厌恶,一瞬间变得懂事,识时务地就此罢休散去。 看似安全的暗示,楼望却提高了警惕,他停下步子四处打量,原本被雾气遮拦的魂魄们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们还在有序的前进,就连在头顶飞着的飞鸟蝴蝶的速度都没一丝变化。 楼望突然脑袋一昏,他连忙站稳身子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楼望微低着头喘了几口气,等他逐渐恢复清明,再抬头时,发现原本毫无意识的魂魄都纷纷停下了脚步,就连那些飞着的,也滞空般的留在半空。 他们一动不动的,盯着楼望。 无论是远是近,哪怕是还在很远很远的魂魄,他们也停住一直前行的步伐,以各种偏头的角度,看着楼望。 “为什么,你还活着?” 离他最近的一名年轻男子开口问道。 他……说话了? 楼望定在原地,数不清的亡者之魂注视着他,莹白的魂体伫立不动,只有嘴在动:“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死的是我?” 有多少生灵死前是真的了无遗憾? 又有多少,是抱憾而终? 大概是又进入幻境了,楼望想,他没理会那些只知道重复询问的魂魄们,垂眸不语。 果不其然,他眼前又开始变化。 是因为他吸入了点那些怪异的雾气吗? 一波接这一波,还真是迫不及待。 楼望不动声色,眼前场景又一次变幻,残阳未落全,身边飘过云烟的吹起他耳鬓碎发。 这一次 他站在云端间,俯瞰人间。 他看见了顾舟。 楼望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第129章 顾舟一个人坐在枫林的中间,腿上放着霜寒剑,楼望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表情。 麻木与煎熬,他没有遮掩,因为山中无人。 是楼望从未见过的痛苦,明知眼前皆为虚假,可他的心还是无法抑制的颤动了一瞬。 楼望继续看着。 遥天门底下的镇子放起了烟火,绚丽的火花冲上了天,凡尘的欢声笑语被风带进安静的遥天门。 顾舟呆呆地抬头看了眼天上的烟火,呢喃道:“原来,除夕已至。” 细长的手指抚过霜寒剑,顾舟拿起剑,转身进了屋子,房门隔绝了外头的热闹与喧哗。 除夕夜人间繁华多语,无人知晓他们仙君的清冷孤寂。 楼望看着顾舟拿来了一张纸进了魂渡河,乘了舟,跳了河。 楼望走过的地方他都走过,只是顾舟没有遇见两只梦蝶,他一个人挑着盏灯,沿着魂魄的长河走了好远。 水,漫过他的腰。 顾舟却未停下,他走走停停,看见像楼望的魂魄会停下,不是的会遗憾离开继续寻找,是的话,他会笑,在外头难得一见的笑容,楼望却看见他笑了足足十次。 人有三魂七魄,顾舟见到每一个他,都是笑着的。 他牵住楼望的手,在那个还未互通心意的时候,估计是他能做出来的最亲密之事。 顾舟将他的三魂七魄都装进了一个香囊,灯留给了摆渡的老翁,带着他回了人间。 楼望看着顾舟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魂魄一一放进那了无声息的身体。冰棺封存着他,顾舟撑着冰棺边缘,手都被冻红了却还是紧紧握着不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沉眠在冰棺里的那人的面容。 但顾舟失败了。 被塞回去的魂魄又出来了,似乎是为了惩罚顾舟的痴心妄想,刚被带回来的三魂七魄顿时散了个干净,连一点碎片都不留。 顾舟伸手去捞,可他却怎么也碰不到。温热的手穿过了无感的魂,仙君似乎忘了自己有通天的能力,颤着眼看着他的弟子,他的心慕之人又一次离开了他。 顾舟低下头,他看见原本还沉睡在冰棺里的人开始变化,白净的脸变得乌青,一块块尸斑出现在裸露的皮肤上。 “怎么会……” 顾舟扑下身猛地抱住楼望飞速腐朽的身体,好像闻不到那股恶臭一般,他一边又一边地,在楼望耳边喊他。 “不,不要!飞霜……飞霜……不要离开我……” “飞霜,你不能那么残忍。” 一声又一声的哀求,此时的他不是万人敬仰的仙君,而是一个与最重要之人阴阳两隔的可怜人。 可尸体哪会说话,顾舟抱着一具已经看不出样貌的尸体,双目无神地喊着楼望的名儿。 “飞霜……我心悦你。” 云端的楼望看着,他阖目,又是几滴滚烫的泪水滑落。泪水从他的下巴掉落,穿过了云层,在快坠到顾舟的脚边时,就散了。 眼前场景变化,楼望抹了把脸,他看见了阴森破旧的寺庙里,剃度的解无忧跪在蒲团上,轻声念着佛经。一只奄奄一息的祈愿鸟趴在他身边,庙里破旧的佛像笑着,不予回应。 他看见通天之海的鲛人王赫归墟,独自去了鲛人禁地,来到一个鼎前。赫归墟游进鼎里躺着,最后看了眼天,然后抽出把鱼骨刀,割喉自尽。鼎上暗光浮现,赫归墟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紧挨着他的父亲。 他看见一向没心没肺的步家少主步许跪在两座坟前,泪流满面地磕了个头。 他看见爱好干净的温酒满身污泥地躺在一片沼泽,姣好的面容上被无名之物啃食出一个个血洞。 荒芜的红云飘进了十四州,野蛮贪婪的荒族入侵十四州。漠尔砍下戚臻的头颅高高扬起,哈哈大笑着朝十四州内地前进。仙门百家奋力抵挡,所有攻击却被一柄斧头挡住。 于是生灵涂炭,哀嚎遍野。 因为顾舟死了。 他躺进冰棺,抱住一副白骨,任由枫叶将其掩盖,一个吻落在白骨头上,他说:“别怕,我来找你了。” 然后他停止了呼吸,刹那间,遥天门满山枫林尽数枯萎。 遥天门变成了一座死山。 仙君自此陨落,他在人间没有留念了。 第94章 浮生如梦 楼望咬着唇,竭力控制身体的颤抖。 他见到了十四州的新衰与更替。 他看见了过去与未来。 他想擦拭掉顾舟的眼泪,告诉顾舟“我亦心悦你”。 可他不能。 他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只是看见,却不在其中。 楼望闭着眼,从云端跌落。 他掉进了一片河里,冰凉的河水争先恐后地钻进他鼻腔,楼望紧闭双目,凤凰翎和发丝向上飘扬。 楼望沉到了河底,“砰”的一下撞了地又弹起,激起满地尘沙。 被河水剥夺呼吸会难受吗? 并不。 楼望只觉得好冷,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下雪的荆州,脑海里飞速闪过几副画面,有很多人在对他说话。 “梅,北州各地都有,但回忆,只限于某地。” “你看上去很迷茫,能告诉我你是为何事而困扰吗?” “鲛人生于此,亦不会离去。倒下的,再重建就行。” “飞霜……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师尊。我不应该对你,产生师徒之间不该有的情感。” 第130章 “楼剑尊,幸会。”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冒犯那位前辈,要让仙君知道,你怕是不用活了。” 他走马观花般的看完自己重生后的一切,脑海里的最后一幕,是那位端坐在枫林里的仙君徐徐抬眸,对他道: “嗯,回来就好。” 楼望伸出手想去拉顾舟,可“咔嚓”一响,人与枫皆如镜子碎裂,露出了三十年前的荆州。 他看见面前站着的漠尔和一群荒族人,又一次,他挥起了霜寒剑。 “一剑霜寒……十四州!” 天下起了雪,他也落了地,如雪花一样。 好冷…… 楼望神志不清,他记得,他应该是死了的。 那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倒在地上,数不清的魂魄在问他:“为什么,你还活着?” 楼望张了张嘴,声音微弱:“我……不知道。” 决定以魂祭剑时,楼望以为自己是无畏的,可直到他真的这么做了,他又后悔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我……还想和师尊一起,回遥天门。 我……想活。 师尊……顾……舟 没人知道,楼剑尊陨落前,流了滴泪。 雪花冻结了泪,泪与雪混为一体,他们说楼剑尊为天下苍生,英勇就义。 以仙君捧了一身尘雪痛苦哭泣,换十四州安稳十载。 魂渡河底茫茫,亡魂滞留片刻,齐齐看着倒在半米深的河水里的生魂,然后回头,走了,向着河的尽头。 楼望倒在河里,不知生死。 可他还有意识,他知道自己在魂渡河里。 啊……魂渡河,亡者之地,他果然还是死了吗? 楼望在水中阖目,发丝如水草飘散。 那些复生啊新生啊,都好像是他死前做的南柯一梦。 现在梦醒了,他也该走了。 他抬了抬手,手腕上套着的一个银环碰到了一根凤凰翎。 霎时,凤凰岭中间一点金爆发出炽热的温度,热意传到银环,再传到楼望的手腕上,在冰冷的水里触感格外明显。 纷杂的思绪顿住,楼望想起顾舟为他带上凤凰翎时那个虚虚的拥抱,想起每日清晨两只银环相撞的清脆。 他想起了那句令他一阵心慌意乱的一句话:“我……心悦你。” 他想起那个夜晚他们盖被相拥而眠,想起在遥天门里,在山谷梅林里,接过的每一个吻,想起他们在石阶上,悄悄牵起的手,每一个画面,都是那么清晰。 冥冥之中,他无意识的抓到了什么东西,楼望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手看去,手心里抓着一株透明的灵植。 这是……什么? 意识似乎越来越朦胧,楼望感觉浑身无力,几乎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 “日月幽冥草是何模样?” “日月幽冥草啊,你一见便知了。” 楼望倏然睁大眼睛,他死死握紧了手里那株透明灵植。 这是日月幽冥草,楼望混沌的脑袋此刻却无比清楚的知道,他手里的这个,是日月幽冥草,能解师尊毒的,最后一味灵物。 楼望挣扎着起身,可他现在没有力气,看起来近在咫尺的水面却怎么也碰不到,他连起身的动作都难,无形之中的力量将他困在水里。 我要活着,我要离开这,我要,我要见师尊。 楼望不停地与那股力量对抗,直到他筋疲力尽,动弹不得,却还是死死握着那一株日月幽冥草。 他的头好痛,就好像有东西在里面妄图将他的记忆抹除,将他的神志打碎,将他的魂魄带走,在脑海里的每一处攻击着。 不行,不可以,他不要死,他不要忘了师尊,他要回去。 楼望身体一抽一抽的,看起来痛极了,明明只要他松手就能结束的痛苦,可他就是不愿妥协。 楼望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他依旧不放手,用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去握一株草。 “白茫茫,雾纠缠,今生哪知前世事。” “泪汪汪,别离将,回首相望哀声叹。” “一舟过,两人乘,万千孤魂河床站。” “逝者已逝,生者莫念,就当大梦一场。” 有人在劝他放弃,说他只是做了场美梦。 可这不是梦,种种过往回忆,不是梦,是他最宝贵的记忆。 “逝者已逝,生者莫念,就当大梦一场。” 不是梦。 “逝者已逝,生者莫念,就当大梦一场。” 不是梦……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仿佛听见了划水声。 …… 楼望感觉自己躺在一小舟上,舟晃啊晃,时不时有东西划进水里的声音。 他皱起眉,有人推了推他。 楼望呢喃一声“师尊”,徐徐睁开了眼。 摆渡的老翁坐在他身边,聚魂灯挂在舟头,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待意识回笼,楼望猛地握紧右手抬起,在聚魂灯的光芒下,他看见了一株透明的灵草。 还在,还在就好。 楼望松了口气,方才坐起身,没有灵力打不开随身空间,楼望就把日月幽冥草小心翼翼地揣好,低首对老翁道:“多谢您的相助。” 在当时那种九死一生情况下,他明显就快要沉入河底,被强硬的洗去记忆同化,成为众多亡魂中的一员。 第131章 可楼望没有。 最后他听到的划水声,估计就是老翁发出来的。 第95章 摆渡人 小舟在河上漫无目的地飘着,楼望看着手里的日月幽冥草,每一片叶的脉络里都有微光流过。 他问老翁:“我们要怎么出去?” 经过在河底看见那满山群枫一念枯萎的场景,楼望心底还停留着未尽的抽痛,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顾舟。或许只有抱住对方的一瞬间,他才能踏实的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老翁调了下舟头的方向,道:“顾舟的时空门其实也能开在这,但只能出,不能进。” 只能出,不能进?倒是和外边相反了。 顾舟是个谨慎的人,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留了后路给楼望。 楼望不知道外边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一天,又或是一年。楼望垂眸看着手里好不容易拿到的日月幽冥草,用嘴唇轻轻碰了下透明的叶子。 希望只是一秒,希望只是一瞬间,他已经让师尊等了三十年,再久一点,他心会痛。 想起在河底看见的画面,楼望嗓音不稳,道:“我……看见的那些场景,是可能发生的未来吗?” 老翁没亲眼目睹楼望看见的东西,但他在魂渡河漂泊那么久,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也不是。硬要形容的话,那是另一种可能发生的未来。” 瞅见楼望因为他的话而沉默,他笑了笑,声线是说不出的沙哑沧桑,他道:“你偶然窥见另一种可能,但新的未来,不还在你手中吗?” 楼望不自觉捏紧了日月幽冥草,但很快又怕弄坏它,连忙松了点力。 老翁像是感慨般地叹气,道:“顾舟会活很久很久,你也是。你们或许会见证十四州的灭亡,然后见证另一个苍生的诞生。在这过程中,会有很多旧识离开,但你俩依旧永存,是以沧海桑田的更替,都不孤独。” 老翁看得见,楼望和顾舟的命数相连,是以顾舟那遥遥无期的寿命,也分了楼望一半。 他的语气听起来太稀疏平常,再加师尊旧识的身份,楼望忍不住问他:“师尊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老翁笑看他一眼,揶揄道:“你心里不门清吗?独自偷着乐吧。不过确实,你是顾舟那么久的岁月里,唯一的特例。” 老翁的话简直说到楼望心坎上了,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先前在河底时的悲凉,在听见“特例”二字时,顿时烟消云散。他弯了弯眼睛,思念越发浓烈。 楼望问老翁的名字,老翁捻着胡子,笑眯眯道:“好久都没人喊过我名儿了,我都忘了。不过我记得,我是西州的。” 楼望说他也有个好友,是西州佛子,只不过性格比较跳脱。 老翁回道,那等对方逝世后,他来亲自送送这位与众不同的佛子。 在别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谈论逝世后的事,这是大不敬的。如果让解无忧听见了,他保准会让三七恶狠狠地啄他俩一口。可他不在,两人似乎也都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天来。 小舟又漂泊了好一会儿,楼望渐渐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时不时环顾四周,可惜到处都空无一物,景物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们仿佛还停留在原地。 楼望道:“老先生,还要多久才能到时空门?” 老翁瞥了他一眼,便知晓他是想早点出去,早点见顾舟了。 老翁故意拉长声音,道:“唔大概还要飘五六个时辰吧。” 一听见这个答案,楼望表情都凝滞了几秒,然后很快恢复如初,说出的话却带着暗暗的急:“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小舟飘快点儿?外边的时间流逝和这儿一样吗?” 老翁一一回答:“舟的速度是固定不可变的,我也没法子让它飘快点。至于时间流逝啊……来了魂渡河后,我就再也没出去过了,哪知道这些啊。” 这骗小孩子的语气,楼望也不是个傻的,一听就听出来了。 他颇为无奈道:“老先生就别逗趣我了,我这不,还要解凌微散吗?哪能多拖时间。” 这确实是其中一个理由,但还有一个能让他焦急的理由,便是楼望想出去,拥抱顾舟。 摆渡的老翁眼底鎏金暗光一闪,他笑了笑,也不逗他了。他将舟向岸边靠,取下聚魂灯递给楼望,要他上岸,自己却还留在舟里。 楼望一接过聚魂灯,便感觉自己和灯那若有若无的联系。 顾舟曾提着它,来这找过楼望的三魂七魄,所以灯也知道了楼望魂魄的气息,在浩荡的河水上,带着摆渡的老翁找到了淹没在河底的楼望。 岸上一一坑,楼望看不出是人为还是天成的。 老翁指示道:“你把灯打碎,摔进坑里吧。” 回去的门就在手上,楼望很焦急,可他看着舟上的老翁,没立即动。 楼望问:“老先生不一起吗?” 老翁摆手:“回不去的,我已经死了。” 魂渡河幽暗,除了河水的那一点白光,就剩那盏聚魂灯还在发亮。 楼望怔怔地看了老翁,回过神后,他道:“谢谢,您多保重。” 老翁笑道:“能在这个时刻还念着我,也算是不枉我载你一程。就此别过吧,希望以后我们永不再见。” 就此别过和永不再见,在别处是相看两生厌才会说的狠话,在这却是最衷心的祝福。 第132章 愿君往后长久无忧,与爱长守。 魂渡河不是个好地方,里面离别太多,不舍太多,遗憾太多,愿君远离。 老翁和他的舟一样,漂泊在尽头未知的魂渡河,楼望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摆渡人,又为何能保持清醒,他不知在老翁说出那句祝愿后,他又该如何答复。 于是楼望干巴巴地应了声,道:“愿尔守得河开,见晓天光于某日,孤寂不再。” 聚魂灯安静的燃烧,楼望心一狠,将它摔碎在坑洞。琉璃渣子铺了一地,却又仿佛怕琉璃渣扎到人,很快就虚影闪闪消失,变作了微黄星光,在不大的坑洞汇集成一扇门。 时空门的光要比聚魂灯亮多了,楼望最后看了眼老翁,这一回,他想起了自己是在何处见过对方了。 他在老翁的目送下,踏进了通往人世的门。 第96章 回来 楼望睁眼时,入目便是顾舟那一张包含紧张担忧的面容,他听见顾舟问:“飞霜可有不适?” 楼望此刻正被顾舟半抱在怀里,底下还垫着张软垫。他眨巴了下眼睛,不顾还有点昏沉的头,猛地扑到顾舟身上,两脚环住顾舟腰身,双臂攀附上顾舟的肩颈,以一种亲昵姿势,用头蹭了蹭对方的脸,他说:“师尊,我爱你。” 他在魂渡河里讲不出的回话,现在就讲给顾舟听。那句没有回应的爱语,现在楼望给了最真切明白的回答。 楼望埋在顾舟颈窝里,在心底默念:师尊在原地等着就好,我要自己回来。 风筝甘愿被线那边的人控制,这样他才有归宿。 楼望心甘情愿做顾舟手里的风筝,而不是没有意识的傀儡。 他喟叹,温热的吐息洒在那一小片皮肤上,顾舟感觉有点痒。 直白的情意诉说一下子冲得顾舟找不着南北,他不太懂楼望怎么一醒来就如此迫切的表达情意,但顾舟还是抱着他,吻了吻他的眉角。 顾舟不像楼望那般热切直白,他以行动表明自己,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楼望的脊背,任由楼望趴在他身上。 等楼望终于舍得抬起头时,他又啄了啄顾舟的唇,这才心满意足的扫视四周。 他们还在先前喝酒的那个地方,连摆件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温酒'不见了,这儿只剩下楼望与顾舟二人。 楼望问:“他呢?” 顾舟道:“你刚晕倒,他就化成道白烟溜走了。” 楼望:“用着温酒的身体?” 顾舟沉默片刻,决定还是告知真相,道:“温宗主和他,一体两魂。” 楼望想起在魂渡河见到的第一个幻境,看不清脸的人拼凑好他的尸体,还说要给他换副能容纳对方的血肉。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为什么那个“傀儡”变成了温酒? 楼望不希望是自己的原因而牵扯到温酒。 楼望对进顾舟的眼眸,他问:“为什么会一体两魂?” 顾舟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放在楼下脊背的手来到他的头顶,他揉了揉楼望的头,道:“在很早以前,季无栾就将温酒卖给了他。” 卖? 楼望不解,关于身体的掌控,是如何买得的? 顾舟也不清楚其中详细,他只是在楼望昏迷后,根据'温酒'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猜测的: “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进季无栾卖给我的这副身体。” 顾舟道:“哪怕当时我没出现,季无栾依旧会找上他,把温宗主卖出去,用在别的地方。” 楼望脸色微沉,道:“那季无栾可真不是个东西。” 不仅卖了自己的弟子,还伤害了师尊,导致十四州陷入可能面临的困境里,楼望搞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对他有什么好处? 温酒…… 梅林的相遇不知道是真的偶然,还是刻意接近。楼望被推进了魂渡河,如果没有河上老翁相助和师尊的谨慎,他很有可能会被魂渡河强留在那,然后,他看见的未来,将会重演。 这么一想,楼望竟开始怀疑年少时的相处,究竟几分真情,那坛载满回忆的琼玉液,又有几分是怀念,几分是麻痹。 楼望心底一片复杂,他还记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如果对方知情季无栾给顾舟下毒一事,楼望绝不会原谅他。可知道真相后,到了这个情况,楼望却很难生出怨怼。 至少曾经的快乐是真。 楼望忽而想起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突然贴上顾舟的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道:“一直忘了问,那人到底是谁?他和师尊又是什么关系?” 进魂渡河前他就想问了,可惜没来得急,现在有了机会,楼望一刻也不浪费,单刀直入。 顾舟眼神略有闪躲,楼望朝他眼睛上哈了口气,半是亲昵半是威胁的,逼迫顾舟看着他。 顾舟眼睫飞眨,不是因为心虚,而是楼望在冲他吹气。他想偏头,楼望搭在那侧的手臂就框住他,连视线都给移不开分毫。 简直骑虎难下。 顾舟叹气,屈服于自己弟子的威迫,道:“按人间的说法,他应该算是我的胞弟。” 楼望愕然:“胞弟?师尊还有亲人?” 楼望反应过来另一个问题,道:“师尊的父母双亲呢?” 顾舟摇头:“我和他天生地养,无父无母。” 原来师尊是这样诞生的,好神奇。 天生地养…… 第133章 魂渡河的老翁说过,死而复生,是只有天才能做到的,那不就说明…… 楼望道:“所以他就是天道?” 顾舟惊讶于楼望竟一下就明白其中暗藏的关系,他“嗯”了声,然后又听见楼望问:“那为什么他是天道,你不是天道?” 顾舟道:“我们的选择不同。” 他看着楼望的脸,也不怕楼望的威胁了,柔意一下漫进眼,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楼望收回扣在顾舟肩后的手,腿却还环着对方,他笑道:“暂时没有了。” 楼望手里还有着那株日月幽冥草,他窝在顾舟怀里,顾舟的怀抱太过温暖安心,让他都舍不得离开了。 他把头枕在顾舟身上,举着日月幽冥草笑道:“师尊你看,我拿到了日月幽冥草,到时你可不许耍赖,记得要风风光光的把我娶走。” 顾舟道:“这亦是我梦寐以求之事。” 门外有爪子挠门声,楼望磨磨蹭蹭地从顾舟怀里起身,刚走了一半,他又折回去,把日月幽冥草交给顾舟。 “差点忘了,这个就交给师尊处理了。” 先前的那两样灵物,楼望都交给顾舟保管了。 在魂渡河握了很久的灵植,咋一离手,楼望还生出几抹不习惯。 他拍了拍手,冲顾舟道:“算是我的嫁妆。” 按理说男子嫁人是一件极为羞耻之事,可楼望却从不以此为辱,反而迫切极了,连带着顾舟早先的愧疚都散了不少。 顾被他逗乐,似乎也幻想了一下那般场景,嘴角浮现抹淡笑:“那我以一林一门为聘,与君成婚。” 林是那枫树林,门是那遥天门,这便是顾舟前面几千年的全部。 顾舟将他的全部给了楼望。 第97章 明暗 门外挠门声更快了,还伴随着几声急促的猫叫。楼望赶紧给它开了门,免得这木门被它挠穿。 刚打开一条缝,一道橘白色的身影就挤了进来。抖了抖毛上的碎雪,迈着猫步轻盈地跳到桌上,俯下头闻了闻温酒喝过的酒杯,很快就皱着张脸移开了头。 灵犀没找到温酒,应当是温酒也常常把它丢这,灵犀也等习惯了,跳到张软垫上转了几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去打了个哈欠,一个眼神都没给屋里的另外两人。 屋外的白雪被阳光照出细碎的光点,楼望手还留在门上,他的目光望向碧日浮云,入了神。 顾舟不知楼望在魂渡河看见了何等场景,他只知外边即便没下雪了,风也是大的。顾舟上前了几步,拿起之前入室就褪去的毛茸斗篷,又给楼望披上了。 楼望被顾舟裹进了厚实的斗篷里,一张俊逸的脸埋在斗篷边缘的狐毛里,倒显得几分柔软。 他侧头问道:“我昏了多久?” 顾舟道:“半盏茶的时间。” 还好,比起楼望心里预测的一两个时辰要快很多。 楼望五指扣进顾舟指缝,他轻声道:“师尊,走吧,我们回遥天门。” 顾舟应道:“嗯。” 他们把门阖上,将寒气关在外面,软垫上的狸奴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又闭着眼睛睡去了。 它还要等主人回来,睡一觉就好,睡醒了就能看见了。 温酒现在不知所踪,再者他现在与天道一体两魂,很多事都不受控制,变数太大了。 顾舟也不确定天道想做什么,在他还不是“顾舟”的时候,天道就对他颇为依赖,二者也算是和睦相处了一段时间,可现在,他也看不出对方想要做什么。 楼望道:“他给师尊下毒,师尊哪还能对他抱有幻想。” 楼望点了点顾舟的胸膛,神情不悦:“师尊心里清楚,天道的目的。” 顾舟庇佑了十四州,他对抗的是荒族,如果他出事了,最大的获利方就是荒族。 道理他都懂,只是这意图,才是顾舟最大的困惑。 顾舟:“与荒族合作,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楼望嗤笑一声:“我们又不是天道,哪知道他的想法。” 只是温酒…… 他的身体还被占用着,很可能会做出许多对顾舟,对十四州不利的事情。再加上个不知生死的季无栾,楼望不确定他是否有留下点什么诡计。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这么一想,凌虚派竟是天道勾结荒族的温巢,楼望一时分不出凌虚派的立场。 两任宗主接连叛变,那另外两名长老呢?还有其他宗内子弟,又有没有参与到天道的计划里? 凌虚派像藏进了浓雾里,看不清虚实。 这么一算,凌虚派可信的就只有任随之了。 楼望了解温酒,哪怕温酒现在叛变,他还是愿意相信温酒最后的一点底线,那就是绝不拉任随之下水。 楼望在赌,他赌温酒在任随之身上,从未动过心思。 可这又是另一种麻烦了,任随之因幼时的经历,对温酒极其信任,甚至心生爱慕,这也就代表,哪怕是顾舟亲口说温酒与荒族勾结,他也不会信。 但现下也只能试一试了,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找到任随之并不难,温酒这地方平日除了什么重大要事外,基本无人来访。 雪地上有这三串脚印,两行梅花印,一行鞋印。他们跟着那行鞋印找到一个小房屋里,楼望敲了敲门,没人应,于是他推开了房门。 第134章 任随之果然在这,只是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太雅观。 温酒应当是十分喜爱那只狸奴了,在这也给它准备了一个窝,让狸奴随便挑哪个屋睡都行。 可现在那个属于狸奴的窝被任随之抢走了,他把窝垫在自己脑袋下当枕头用,四肢大大咧咧地敞开,就这么睡在地上了。脸旁边还摆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碗,里头还有点食物残渣,估计就是狸奴用膳的碗了。 顾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起来是被任随之这豪放的睡姿给惊住了。楼望憋着笑上前将任随之从地上拖起,找了个有靠背的椅子给他放下。 顾舟也反应过来,沉默着递来了一瓶丹药。见到那熟悉的瓶子,楼望笑了笑,接过从里面倒出了一颗解酒丹。 任随之毫无抵抗之力,“呜呜啊啊”地叫唤,楼望对别人可没那么多耐心,掐着他的腮帮子就把解酒丹塞进任随之嘴里,然后就丢下他以一种不太舒服躺在椅子上,等他自己慢慢解酒。 楼望直起身,余光瞥见顾舟,他扬起笑,道:“师尊放心,待你,我自是不会这么喂。” 他点了点自己的唇,道:“我用这喂。” 顾舟“唰”地红了半张脸,急忙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楼望没有再得寸进尺的上去挑逗,收敛了笑意,他摩挲着霜寒剑剑柄,垂眸看着任随之。 顾舟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再回头时,又是那副仙君神情。 顾舟炼制的药自是上乘,没几分钟,任随之就悠悠转醒,他先是撑开了条缝,眼睛往四周转了几圈,然后又闭上。直到意识彻底回笼,他才缓缓睁眼,瞳孔定焦。 “啊……头好……哎?又不痛了哎。” 任随之扶头的手刚抬起就放下了,他看着楼望和顾舟,站了起来,唤道:“楼剑尊,顾仙君,你们怎么在这?” 他看了看周围,问:“我师兄呢?” …… 没等到楼望和顾舟的回答,任随之不明所以,以为他们也不知道,似是自顾自又像是解释,道:“可能宗里头又有什么要紧事要他去办了,师兄一向很忙,还请顾仙君楼剑尊勿怪。” 可楼望还是沉默,如果是顾舟,他还能当是仙君少言寡语,可如果连楼望也不说话……任随之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也默了起来。 可是没多久,对温酒的担忧让他又一次开口:“师兄……他怎么了?” 楼望没犹豫太久,决定还是告诉任随之,道:“温酒他……” 他还没讲完,顾舟就接了他的话:“温宗主与荒族勾结,叛逃了。” 第98章 等待 任随之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哪怕说这话的人是天下敬仰的仙君。 他扯出抹笑,道:“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师兄要楼剑尊联合顾仙君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好了,现在我笑了,玩笑也别开了,还烦请楼剑尊带我去找师兄吧。” 任随之扯出来的笑容勉强僵硬,一点也不如刚见面那会儿的生动热烈。 楼望拍了拍他的肩,道:“多加小心,平日多注意注意宗内有何异常,这事儿别外传。” 楼望的心有时很狠,他不给一点幻想的机会,强行撕开那层任随之蒙蔽自我的假象,将现实摊开。 “温酒被季无栾卖给了天道,现与之一体两魂,很多事可能不是他做的,却也是他默认的。” 楼望道:“不仅仅是离州的那件事,还有很多不为外人知晓的。” 离州的那一场浩劫牵扯了各个州的人,后来道听途说的人都以为是精怪生乱,其实不然。 那一对主仆,就是人为指使的证据。 在很久之前,久到温酒还是个少年时,天道就入了人世,推动事情的发生。 任随之表情越发僵硬,楼望拍在他肩上的手如有千钧之重,重到他压弯了脊梁。 “所以师兄……从小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失去了自由吗?” 任随之颤抖地说出这句话,楼望也沉默了。 初次见面,你带我逃离了苦海,解开了束缚我的枷锁,可谁又知你身不由己的苦衷? 任随之眼眶红润,泪水无声而落。 都说大男儿有泪不轻易掉,可眼泪受情感控制,而情感却控制不了。 楼望说:“抱歉。” 是为何而抱歉?又是对谁说抱歉? 楼望也有点迷茫。 或许都有,打破任随之幻想的狠心,即将与温酒反目成仇的可能。明明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回忆着年少时的轻狂,笑谈趣事,结果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该说世事无常吗? 楼望牵着顾舟,留任随之一人捂面抽涕,他关上屋门,将那一点抽涕声掩盖。 枝头有雪落,砸进离去的脚印。 梅中藏雪女,长吟相送情无限。 回去时遥天门的红枫迎接了他们,刚落了地,楼望就马不停蹄地把顾舟赶去练解毒丹了。 顾舟被他催促得无奈,道:“炼制解毒丹要三日,如果在这期间有人发难,还是太危险了。” “可我们没有选择啊师尊。” 楼望点着他的心口,道:“凌微散可是受你的好弟弟控制,万一他又让那点余毒发作,你让我怎么办?” 东州那时的场景楼望历历在目,现在回忆一下都一阵心悸。 楼望勾着顾舟的下巴道:“师尊,我明白你苍生无恙的愿景,可如果你身体都有恙,你拿什么护?” 第135章 顾舟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过确实,十四州和天道已经是摊在桌上要公然对抗了,而自己又受牵制,如果又出现像海底城一样的状况,他甚至会成为楼望的累赘。 “所以师尊,不要勉强自己了。”楼望吻了吻他,然后将顾舟推进炼丹房,“砰”的迅速关上门,抱剑守在外头,大有药没练出来人也别出来的态度。 顾舟看着门上的虚影,低声笑了笑,然后他盘膝坐下,依次掏出忘日花兰、照海明液和日月幽冥草。 他缓缓吐出口气,将这三味灵物放进面前一米高的丹炉,然后运气,以灵力为火,炼制这早已经在心底演练无数遍的解毒丹。 门外的楼望看着一林的枫树,白雪铺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艳红的外袍,笑了。 顾舟什么都精通,包括炼制丹药。所以这解毒丹的最后一步,楼望早早和他商量好了,就由顾舟来进行。 楼望想,或许他和师尊成亲的时候,可以在春天来一场雪。 因为这个冬日快过半了,他不想再等一年。 楼望搬来了躺椅,晚上累了就歇在那,以斗篷为被,直到天光作晓,他才起来。 为什么不回屋里呢? 他怕途中会出现差错,他想在这种时候能守着师尊,他希望师尊抬眼就能看见门上他的身影,他想在师尊毒解出来后,他能第一眼见到。 楼望接住飘来的一片枫叶,期待在等待里越发强烈,酝酿在坛美酒里。 手掌贴上门,似乎也能碰到里头的人。 楼望背靠着门,轻轻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然后吐出了一口白气。 忽然他的视线定在天边某出,一只祈愿鸟急冲冲地闯入安静的枫林,还在半空中就选好了位置,停在躺椅扶手上。 楼望认出了它,道:“三七,怎么了?” 三七张开鸟喙,解无忧焦急的声音传来:“楼望,离州的沼泽出现在西州了,你快来看一下。” 三七说完就站在扶手上,烦躁不安地原地跳动,发出一声短促的鸟鸣,似是催促。 沼泽,天道的行动这么快吗? 楼望眼神暗沉,他摸了摸三七的头,对方难得没有躲开他。 顾舟还在炼制解毒丹,掐指一算,也差不多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暂停。楼望看着面前的门,轻声说道:“师尊,你等我一下,我会平安归来的。” 解无忧是楼望的好友,也帮助了他颇多,楼望不会坐视不管。 他挑剑出鞘,凌空而起,祈愿鸟也振翅,飞在他前头,双双身影划过穹天。 西州 楼望来过很多次西州,这里人杰地灵,香火不断,到处都弥漫着其他地方没有的宁静安和,就算是北州的寒风吹来,到了这也要慢一步。 有很多人涌进佛宗,一千石阶上每一层都站满了人。 楼望找到了解无忧,他正和佛宗的其他几十名弟子维持着秩序,免得有人摔倒被后头的人踩到。 三七也一眼就看到了解无忧,它俯身下去,落在了解无忧肩上。 看见了它,解无忧便知楼望到了。楼望收了剑,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人全往这跑了?” 在天上看得更清楚,开佛慈大会的那一大片空地都站满了人,挤都挤不进去,就连原本受香客朝拜的佛寺里头也站了不少人,有不少人对着巨大的金佛双手合十地祷告。 第99章 年少 解无忧忙得焦头乱耳,他抽出空子道:“西罗河突然变成了沼泽,将不少还在河上船舶吞了进去。幸好天冷没什么人乘船,没人伤亡……我记得你和顾仙君在离州也遇到这种情况,你们当时是怎么解决的?” 当时…… 深山的庄主与他的护卫躺进了沼泽,祭坛被霜寒剑劈开,不归的亡魂飘荡人间,在撕扯掉仇人后被送回魂渡河。 楼望如实告知,解无忧闻言蹙眉,道:“西罗河那么大,那个劳什子的祭坛会在哪里?” 刚说完他就眼疾手快的扶住一位快要摔倒的老妇人,道了句“夫人小心”。 西州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佛宗的法师和一半的弟子都去沿西罗河疏散人口,站在河边警戒。 西罗河变成了一条贯穿一整个西州的沼泽,只是现在它除了偶尔冒几个泡,再无动静,没有出现像离州那边如有自主意识般的动静,也没有出现亡魂拉人入沼泽的情况。 佛宗这边现在全靠解无忧主持大局,他的师尊观南法师和常念法师去了另一边。 在西州人心底,要论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佛宗了。 有很多靠河的人家基本全都背起行囊往佛宗跑,可佛宗再怎么大,也装不下那么多人,也就导致了现在还有很多人挤在石阶上。 佛宗也不可能将他们赶出去,只能不断腾位置,不断接纳新进来的人。 还是要从根源解决恐慌。 解无忧招来了他所有的祈愿鸟,将泽中祭坛的事吩咐下去,三十六只祈愿鸟化作三十六道光划过乌云密布的天际,如流星飞往各处。 所以祈愿鸟都被他派去传话了,唯剩三七还立在他肩头。 “师尊他们已经开始找祭坛了,不过西罗河太大,可能要好一段时间,只希望这段时间里不要出什么差错。” 差错…… 楼望抿了抿唇。 离州沼泽的异变是庄主操持的,那西州的沼泽,会不会是温酒,亦或是天道? 第136章 楼望看着解无忧的眼睛,解无忧似乎也察觉到什么,道:“你还有什么想同我讲的?” 解无忧有一双勘破人心,堪比喰的眼睛。 楼望道:“这次西州异变,大概率和温酒有关。” “小酒儿?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解无忧疑惑不解。 楼望和他讲了讲事情经过,只不过要比和任随之讲的要详细点:“凌虚派前任宗主季无栾了无音讯多年,根据时间推算,他很可能就是给师尊下凌微散之人。” 解无忧被这件事给惊住了,没有一丝怀疑,道:“他是傻子吗?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是觉得荒族占领了十四州后还会感谢他吗?” 楼望神情一顿。 解无忧的无意之言给了他启发,或许就是季无栾这么做的真相。 他想成为十四州的霸主,但碍于师尊威严在十四州太大,他又打不过师尊,就想出了这么个歪点子。 恰好天道在此时找上了他,于是两者一拍即合,才有了这么个局面。 只是…… 楼望还有两个疑问,天道究竟许了什么好处,能让季无栾为其卖命,灵力自爆,至今不知生死。 他还没见过灵力自爆后的人还能活下来。 但是,如果天道愿意为他寻求三魂七魄,愿意像师尊一样花大力气让他死而复生,那这三十年的音讯全无,没准就是和楼望一样,沉睡了三十年。 代入一下,如果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天道许下了起死复生的承诺,姑且可以让季无栾勇敢拼命一次。 所以就不知道,天道有没有复活季无栾了,楼望回想了一下对方用着温酒身体时做出的言行举止,他觉得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复活一个死去的人是一件很难的事,不仅仅有被复活者自身应具备的条件,更需要有人去为其寻魂,命数共存。这些都是顾舟复生楼望做出的事,且不谈前几条,光这最后一条,就不像是天道舍得做的。 所以,楼望判定季无栾应当是给天道哄骗,最后真的死于灵力自爆中了。 真蠢。 楼望点评了一句。 第一个疑惑已经被他想清楚,那就还剩第二个天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这和小酒儿,还有这沼泽有什么关系吗?你该不会想说,现在这一切都是季无栾干的,他还胁迫小酒儿隐瞒他的行踪吗?” 解无忧的疑问将楼望的思绪拉回,楼望张了张嘴,只吐出了一个“不是”。 解无忧拉长语调地“啊”了声,道:“我一直都知道小酒儿有一件很令他痛苦的事,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说。” 楼望想了想解无忧寻问温酒的画面,发出了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他在为温酒苦笑,哪怕只有一刹。 温酒不是不愿说,而是说不出。他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的存在,是以一举一动,都受约束。 而楼望和解无忧却从未看出过,而唯一的知情人,却是让他被迫与天道共用身体的罪魁祸首。 口腔里似乎有抹苦辣味,像酒一样。楼望半垂着眸,又一次重复了那套说辞,道:“温酒被季无栾卖给天道,与之一体两魂。天道用着他的身体,妄图将我永远留在魂渡河,所幸有师尊我才得以逃出。只不过我出来后,温酒就不见了。” 剩下的,楼望没点明,解无忧却明白了他未尽的意思。 他睁着双迷茫的眼睛,脸上的愕然一点不比任随之少。 解无忧喃喃道:“原来那件令他痛苦的事情,是身不由己啊。” 解无忧晃然想起他和温酒的初见,快及冠的少年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明明周围那么热闹,可他却冷冷的,街边的琳琅满目的物品无一能分走他的视线,可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解无忧一下就注意到了温酒,他眨了眨眼睛,从客栈二楼的窗户翻出,提着坛刚在客栈底下买的琼玉液拦住了温酒,道:“我看道友似有烦心事,不如一块喝点,疏解疏解?” 温酒的视线在他眉心的红痣一顿,然后破天荒的,他点了点头,应下了。 解无忧笑嘻嘻地带着新交的朋友回来客栈,那儿还坐着他相识几日的道友,于是三个不同地方的人,就这么凑在一块,喝起只有底下老叟卖的琼玉液。 第100章 勿菲薄 解无忧好不容易将一切都安排好,刚想放松一下紧绷的精神,刹时西罗河那边突发一声巨响,所以站在石阶上的人都能看见,西罗河中间升起了一道近百米的泥泽墙,一团团黑色蠕动的泥块掉下。 墙立在那,巨大的阴影盖住了岸上的房屋,像一头怪物。 怪物静默了几秒,像是借着这几秒威慑石阶上的人,然后它开始摇晃,庞大的身躯前倾下砸,摧毁了不少靠河而建的房屋,像先前吞噬河面上的船舶一样,吞没了断壁残垣。 沼泽上了岸,不断向四周蔓延,见着什么就吞什么。有人家来不及安置好的鸡鸭扑着飞不起来的翅膀到处乱窜逃跑,最后被沼泽包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慌的音节,身体就陷进了沼泽,声音被掩盖。 解无忧好不容易安抚好的百姓又慌乱起来了,一个个拼命往上挤,生怕落后一步,就会如那些鸡鸭一样被沼泽吃掉。 有一个女童与父母被人冲散,那对父母被迫给挤着前进,担忧的视线一直停在女童身上,那位母亲还唤了声“月儿”,估计是女童乳名。 第137章 楼望站在人群里中,周声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没有人能碰到他。 女童的位置刚好就在楼望身旁,楼望顺手捞起了她,对上女童有些迷茫的眼神,哼笑一声,帮她把眼睑下的一缕发丝拨下。 现在天气冷,女童穿得厚实,楼望让霜寒剑穿过她最外层的衣服,串起她提溜送到她父母面前。 霜寒剑完成了这一小任务就自己飞回来入鞘。 周围全是人,各种气味杂交,楼望受不了那么密集的人息,他跳到旁边的一棵树上,拨开一枝绿叶,目光眺向不远处。 沼泽似乎会寻着人味过来,它的速度不算慢,现已蔓延到佛宗脚底下了。它妄图再前进一步,却被佛宗的阵法挡住。 佛宗上空渐渐浮现了一条条的文字,布满在金色的屏障上。 楼望注意到这屏障不是顾舟标志的符文,而是一种更通俗的经文。 身边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楼望瞥头看了眼,是解无忧,他也跳到了这课树上。 刚上来他就问楼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楼望摇了摇头,指了下天,解无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他恍然大悟,瞬间明白楼望的意思,道:“这确实不是顾仙君布置的,而是我们的开山老祖布下的。他和顾仙君是同代出现,不过后面大限将至,就坐化了,只留下了颗舍利子。” 解无忧又提了一嘴:“那舍利子我也没见过,估计要等我真正出家才能见着吧。” 解无忧正感慨,楼望看着他的鎏金眼眸,旋即回过头,道:“或许你还能见他本人一面。” 解无忧笑道:“那还真说不准我死后还能见着他呢。” 以佛宗为圆,沼泽包围了佛宗,黑色的泥泽沿着屏障攀爬,也有钻进土里,企图下遁进宗,不过能和顾舟成为同代的人又怎会那轻易就让它得逞。佛宗山顶的钟无人敲打自鸣一声,金晕自钟鸣荡漾,山底汇聚了一层看似薄却富有弹性的膜,钻出土的一小块黑泥刚碰上,就灰飞烟灭了。 沼泽不甘地拍打屏障,仿佛无声怒哄。 解无忧原本是蹲在树枝上的,后来又嫌累,就坐在枝条上了,脚半曲踩在枝头,看似放松,可仔细一瞧,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 解无忧道:“如果只是这样,佛宗的大阵撑得住,就是不知道师尊那边怎么样了?” 一阵寒风吹过,解无忧捞住了一片叶子,免得它落进树底下那位姑娘的发里。他转着叶子,自言自语道:“幸好今年雪来得晚,否则会有很多人受寒的。” 楼望盯着沼泽看,他听见了解无忧的话,道:“如果我没猜错,还有一样东西没出来。” 解无忧将叶子交给三七,三七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嘴一张把叶子吃了。 “是你说的亡魂吧,我知道。” 解无忧暗中握紧拳,道:“我们这儿还好,但师尊他们在西州另一边,那儿可没有佛宗的大阵。” 只能靠人力。 解无忧未尽的话语楼望都明白,他望着前方,话却是对解无忧说的:“观南法师既然选择把你留在佛宗,自然有他的道理。” 解无忧泄气道:“可我很担心他们。” 他挠了挠三七的头,像是在对他俩说话,又像是问自己:“是我太弱小了吗?所以把我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解无忧的师弟莫哀愁也被带出了佛宗,现在佛宗除了解无忧这个佛子,就剩一百来名刚出家不久的小弟子了。 解无忧看似什么都不太在意,可他的心思却又比谁都敏感。 楼望不懂怎么安慰人,只道:“观南法师的决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不要轻易贬低自己的存在,或许在某一个瞬间,你比谁都厉害。” 他指了下解无忧眉心天生的一点红痣,说:“这便是证据,你是佛宗上下都认可的佛子。” 解无忧被楼望逗笑了,他抓着生无可恋的三七,强迫它用脑袋蹭了下楼望的手,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爱听。” 感受到虎口处毛茸茸的触感,楼望推了推三七的脑袋,道:“三七有你这么个主儿,也挺可怜的。” 三七啼叫一身,奋力挣开解无忧的束缚,拍拍翅膀往上飞了两条树枝,背影瞧着愤怒极了。 插科打诨过了,解无忧的情绪也没那么低迷了,他振作起来,问道:“顾仙君呢?怎么不见他来陪你?” 听见顾舟,楼望神情柔和下来不少:“他在炼制解毒丹。” 解无忧摸着下巴道:“这么一说,那天道算是误打误撞的帮了你们一把?” 一听见“天道”二字,楼望神情又瞬间变得冷冽:“只能说是愚蠢,狂妄自大。” 解无忧近距离目睹完楼望的变脸,哈哈两声,道:“等到了那日,记得请我吃酒啊。” 楼望莞尔:“一定。” 第101章 逝者已逝 阵法阻挡了沼泽的攻击,可惜好景不长,人们刚松了口气,突然最外层有人高呼一声:“怎么样那么多亡魂滞留人间?” 来了。 楼望和解无忧齐齐看去,解无忧震惊地说:“这么多的吗?” 他撇头想问楼望,却见对方神色凝滞,看起来的惊讶一点也不比他少。 话在嘴边转了个圈,解无忧问道:“怎么了?” 楼望回神,脸色复杂道:“离州只有人的亡魂。” 第138章 而这里,不只是人。 精怪的,鸟兽的,浩浩荡荡地站在翻滚的沼泽上,简直是魂渡河的翻本。 超度都超度不完。 楼望抽出霜寒剑,三七也像是感应到什么,重新跳回解无忧肩榜上。 沼泽上的浩荡幽魂飞起,沼泽分出无数条为他们铺路,亡魂在沼泽上游着,一路来到大阵之上。 一道雪亮的剑光劈来,冲在最前方的亡魂都被冰冻成一座座雕塑,被沼泽推倒后吞下。 楼望知道自己一旦出去,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对象。楼望凌空立在半空,不出去,只是借霜寒剑斩出的剑气驱赶一下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亡魂。 飞鸟翱翔于阵顶,坚锐的鸟喙密密麻麻的啄着,三七高声啼叫,一团团火焰冲它嘴里喷出,炽热的温度连底下的百姓都感觉到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竟还驱赶了不少冷气。 它的火能直接伤到魂魄,于是飞鸟亡魂躲闪,它们想回击,可三七聪明得很,学着楼望躲在阵里不出头,而它的火焰又可以喷个几米。 它几乎是追着打,这样打法,就算是稳重的三七都觉得爽。 可这样占上头的时间不多,楼望发现那些被沼泽吞掉的冰雕最后竟也重回沼泽之上,继续来犯。 和离州那会儿一样,只能阻挡,不能真正杀死。 还是得让他们恢复一点神志才行,可光这里亡魂数量就如此之多,光靠他和解无忧超度,没个大半年更本不可能。 “啊!” 底下忽而有人哭喊,楼望以为是沼泽破了阵,一时分了神下看。结果那些个亡魂就跟见了骨头的狗一样扑了上来,楼望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剑一挥,屏障上的亡魂就被打下不少。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老躯朝天哭喊:“那是我儿啊!那是我早死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死后都没去投胎,反而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啊!” 老躯此话一出,原本还恐惧那些亡魂的人骚乱起来,纷纷翘首仰望,然后,哭喊的人越来越多。 “我的孩啊你曾经那般聪慧漂亮,现在变成这般神志不清的样子,你要我怎么对得起你啊” “相公!那是我相公!我……我的相公呜呜呜,你看啊,你快来看啊……容儿已经这般大了,他长得多像你啊……” “娘,娘!那是我娘!你不要伤害他!” 很多找到旧故亡魂的人纷纷高喊阻止楼望举剑攻击扑到阵上的亡魂,甚至有跪下来求楼望停手,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亲人不会伤害他们的。 那些求情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大,包围着楼望,无形之中形成了许多双手阻止他握紧霜寒剑挥出去。 楼望缓缓转过身,他面无表情,手背上青筋暴起,却被宽大的衣袍掩盖。 三七那边也受到了点阻拦,因为有小孩在哭闹,说“天上那只会喷火的鸟在伤害他的笛儿”,三七听得懂人话,闻言它阖上了嘴,放过了眼前的那只黄鹂。 楼望看着跪在底下的人,声音毫无起伏道:“他们已经死了。” “可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我怎么能亲眼看着他受伤害却无动于衷啊!仙人,您放过他吧,他很善良的,他不会伤害人的。” 老躯说完,给楼望磕了个头,再抬起来时,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上多了一个红印子。 老躯身边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也跟着跪着,见奶奶磕头,他也懵懵懂懂地磕了一个头,很懂事地说:“奶奶你年纪大了,就别这样了,我来给仙人磕就好。” 说完,他冲着楼望,又磕了个头,白净的额头上多了一个破皮的红圆。 人一见到逝世亲人便会情绪激动,不然当初遥天门底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 众人的求情声又一次响起。 “仙人您宽宏大量,就放过他们吧,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仙人,仙人慈悲,仙人收剑吧。他们还要去投胎啊,不能缺手缺脚的过完下辈子啊。” 楼望呼吸重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平平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你们如何保证?又拿什么保证?” 问题出口后,人群安静几秒,然后,一道声音回答了他:“我娘生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素日连只虫儿都不踩死,又怎么会做出伤害他人之事。” 男子说的话是事实,附和他的人不少。 “对啊对啊,陈婆人可好了,之前有一小娃掉河里了,还是她一妇道人家乘舟去救的。” “路边看见个死狗,都会叫人去埋了的,不忍看其暴尸林间。” “陈婆不会伤害我们的,我替陈家子保证 。” …… “你们的保证一文不值。” 楼望打断了他们,肉眼可见的,他的话让那些人愤怒起来,可楼望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霜寒剑指着屏障外头不断进攻的沼泽与亡魂。 “找一下你们的亲人,看看他还有几分像你们记忆里的模样。” 刚准备放声大骂的人顿时哑然,他们寻找着,然后都看见那些亡魂,他们曾经熟悉的人,如今这陌生的模样。 毫无生气的表情,没有记忆里的笑颜与生动。 曾经牵着他们温热的手,如今正一拳一拳的打在庇佑他们的屏障上。 所有吵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楼望回过身挽了个剑花,从始至终他的声音都没有一点变化:“对他们而言,现在最好的解脱就是魂渡河,而非人间。” 第139章 “人间只留活人,与其强留,不如多看看身边的人。” 跪下的老躯被孙儿扶起,她流着泪,别过了头。 这一次,没有人阻挡,楼望闭了闭目,提剑。 “降霜雪!” 第102章 祭己就苍生 阵外下起了小雪,阵内依旧绿叶。 西州等来了晚来的雪,寒风袭袭却不入山。佛宗一千台阶上的人看着自己披上雪衣的亲人,又一次见证他们的离开。 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似那日洒出去的灵纸。 底下的人俱是泪流满面,抱着身边的亲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送别的时候。 沼泽淹没被冻结的亡魂,分出无数条水柱密而重地击上阵。 阵上经文闪耀,上下流转,经文的光折射到底下芸芸众生的脸上,浮光跃金。 三七本还和楼望一起帮忙,忽而它停住了,扭头朝解无忧奔去。 解无忧伸手接住它,道:“师尊可是有话要讲?” 三七吐出观南法师的声音:“玄烨,你那边情况如何?” 玄烨是解无忧的法号,不过现在他还没用上,只是偶尔会被观南法师喊那么一两次。 解无忧没注意名称的变化,急道:“无碍,师尊那边呢?” 三七没再说话,不知道是它不说,还是观南法师那边的沉默,解无忧急得拍了拍它的背,三七有些受不了的跳到他肩上,然后才继续道:“宗门阵法应该足矣支撑,你好生照护佛宗。以前我对你不加约束,但以后,可不能那般任性了。” 解无忧顿时察觉到不对,语速极快道:“师尊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要我去照护一整个佛宗?这个佛子是你们强行安在我头上的,我不想当。你回来,我才不要承担这个责任。” 观南法师似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解无忧,而是道:“西州很大,百姓尊敬佛宗,信仰神佛。我们平日里受着他们捐赠的香火钱,自然要护其平安。” 观南法师顿了顿,道:“这是我们的责任。除了佛宗,西州其他地方竟没有一处可以庇护的地方,现在看来,是我们的疏忽。沼泽已经漫上山,离开的人带着怨气归来。逝者已往,生人活着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若以贫僧之魂,不知可否护得这方寸之地?” 天的另一边自山地冲起了一道璀璨夺目的光柱,直奔天际。 “师尊……?” 解无忧看着那道光柱,他茫然地缓缓抬手,摸上三七的头。掌心毛茸茸的触感一下将他拉回了神,他语气变得癫狂,道:“师尊,师尊!你等等,我有办法,你停手!”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想上去,可面前人山人海,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三七从他肩上飞下,身形不断变大,它抓住解无忧肩榜,带他往山顶飞。 他们去了山顶的佛寺,高高在上的佛像端坐在金莲台子上,人群在下面双手合十的祷告。 三七的进入引来很多人的注目,它把解无忧放在佛像前,然后身形缩小,在空中盘旋一圈后落在了金莲台子上。 原本放在佛前的几个蒲团不知道给踢到哪儿去了,解无忧也没管那么多,就这么跪在佛前,三千青丝垂地。 …… 喧哗的人群一点点安静。 这里有不少人认得他,无数双眼睛看着,解无忧在众目睽睽之下俯下身,额头碰地。 百姓自发往后挤,挤到地上还站着的孩童都被家人抱起。 解无忧身边一米之内无人,人们给他腾出了地。 都说他第一次进入佛宗时有奇观,那是不是说明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还没挖掘出来。 解无忧不信佛,他上的每一柱香,都是因为身份。 如果这就是心不诚恳的下场,他一个人受就行,不要带上其他人。 他前所未有的,诚恳的,给佛祖上了三柱香。 佛啊,你看到了吗,你的信徒正身陷水火。 佛啊,你看到了吗,供你的苍生有难了。 佛啊,慈悲的佛啊,你睁开眼看看吧。 求你降下神通,救众生。 …… 白烟缥缈,万籁无声。 金莲台子上的三七飞到解无忧跟前,它张开嘴,一句一句地吐出不同人的声音。 “无忧师弟,我知你嗜酒,往后没人监督,你自己多注意,就少喝点吧。” 这是他的师兄,每回见着他饮酒,都会劝阻两句。 “师兄啊,以后宗门就靠你了,这么大个人了,可得稳重点了,别到头来连小僧都比不上。” 这是他的师弟莫哀愁,年纪比他还要小十多岁,管得却比谁都多。 “佛子,贫僧知道你总嫌我爱管教你,也常常躲着我……贫僧屋里头有几坛桃花酔,是提前为你准备的生辰礼,你得了空,就去取吧。” 这是常念法师,那个总是看他不爽,严于律己的法师,却在屋里藏了几坛给他的酒。 还有很多人的声音冲三七嘴里出来,都是素日里,他的同门师友。 “无忧……” “无忧师兄……” “玄烨佛子……” 千言万语都凝聚成两个字保重 泪水无声流下,寺庙外,是数十条冲天的光柱。 山顶的钟鸣了一次又一次,所有西州的人一俱缄默。 西州的人都知道,每当佛宗有人逝去,山顶的古钟都会响一遍。 第140章 解无忧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烟雾缭绕中含笑的金色佛像。 哈,骗子,全是骗子。 明明说好让我当个挂名佛子的,怎么最后将大任全堆在我身上? 解无忧跪在地上哈哈笑起,捂住眼睛的手指下有泪落下。 “哈哈哈……骗子,全是……骗子。” 他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站起了身,直视佛像的眼睛。 楼望看见了那些金柱,他回头看了眼佛宗山顶的寺庙,握紧了剑,冲出了大阵。 一个人踩着剑从阵里出来,外边的那些亡魂和沼泽如闻到味的狗一样追了上来。 楼望左闪右拐,灵活地躲开了袭来的攻击,他引开了一部分的沼泽与亡魂,大阵承受的压力就少了点,至少看着不再那么摇摇晃晃了。 关闭沼泽的关键在于祭坛,楼望一边躲闪,一边注意底下的情况。 上了天能看见的就多了,楼望曾经来西州逛过的街道,去过的酒楼,游过的花船,都成了一片乌黑蠕动的沼泽。 曾经的繁荣热闹都化为虚无,哪怕他不是西州人,都觉得难受。 第103章 祭坛 如果沿西罗河寻找,危险不说,等他找到都不知道要什么时辰了。 那数十条金柱形成的阵法,大大小小的屏障护了一方寸地的人,冲天的光柱下是佛宗燃烧的生命。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当佛宗法师弟子支撑不住的时候,就是西州大半数人死亡的时刻。 时间不多了。 或许顾舟会有办法,但他还在遥天门炼制解毒丹,就算来了,凌微散也压制着他动不了法力。 这是一场针对西州的浩劫。 楼望深刻了解到。 温酒……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你现在在哪? 沼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看那头积攒的亡魂数量,便知至少花了百年的准备。而那个时候,他们三个就已经是把酒言欢的好友了。 温酒,你做出这个把沼泽设在西州的决定,筹备这个计划的时候,会痛苦吗? 楼望飞过沼泽,底下除了还有几栋较高的楼屋,几乎什么都不剩。他拿出许久未用过的折扇望舟,往下一扇,突如其来的强劲大风掀起沼泽泥花,露出那一丁点儿原本地面的模样。 他侧身躲过一只奔来的马匹魂魄,脚下又在霜寒剑上一转,闪过右侧底下沼泽分出的泥泽柱。 楼望“啧”了声,骤然令剑升高百米,号望舟折扇以自身为中心旋转。折扇带来空气中气流的变化,形成一道风力屏障,将他包裹其内。有亡魂扑上,被高速旋转的望舟一扇子拍了出去。泥泽柱也击了上来,刚碰上就被扇面挡住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不保险,扇柄上的两个刻字暗光浮现,扇上画的群山枫林突然变得生动,一片片巴掌大的红色叶子从扇子里跑出来,如一条铁链虚虚包围圈住楼望,有亡魂刚靠近楼望周身五米,就被分出一片枫叶抽走。 “师尊。” 楼望接住一片枫叶,在那宽大的叶片中心落下一吻,然后将其随意别在耳后。 有这些红枫在,楼望行事就更加百无禁忌了,他专注于脚下的情况,折扇指哪扇哪,确认激起的泥水下没有祭坛等奇怪的存在,就换个位继续找。 在红枫打掉又一个扑上来的亡魂,楼望余光瞥见,猛然想起自己遗落的一点。 离州的亡魂虽少,但都是从祭坛里冒出来的,那是不是说明,祭坛就在亡魂最多的地方? 有了头绪,楼望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某处。 难怪佛宗这边那么多亡魂,原来就在附近。 楼望看着底下从沼泽里露出的有点眼熟的半边屋顶,在记忆里搜寻了下,很快就知道这是哪了。 是他和解无忧去过的拍卖行,当时他们还嫌无聊,早早退场,没想到竟然是这。 楼望半垂着眼,看着有几分捉磨不清。 那会儿是他重生回来,三人第一次相聚一堂。这么一想,温酒说的还有事,以及他在拍卖行后面幕布后偶然窥见的一道人影,应当就是温酒在为今天做的准备。 楼望的记忆一向很好,可他想,事后还是不要告诉解无忧好了。 有一道金柱的光芒逐渐微弱,却还在顽强不散。 因为那对他来讲,太残忍。 楼望伸手,折扇乖乖回到他手上,他对着下边,手臂一挥,无形的飓风降下,掀起了数米泥泽,暴露出隐埋在深处的巨大祭坛。 和离州差不多的样子,但又比离州大。 毕竟可是准备了百年的结果,是要蔓延一整个西州的。 屋角上多了一人。 楼望道:“温酒,你还去梅林吗?” 温酒挥了挥手,将跟在楼望身后的亡魂与沼泽赶了回去。 温酒无言,只是静静注视着楼望。楼望明白了他的意思,跳到了屋顶的另一边,枫叶回扇,望舟折扇别在腰间,霜寒剑紧握在手。 无过多交流,只在一息之后,二人便交起了手。 屋顶的位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足够两人你来我往的打斗。 剑刃相撞得乒乒乓乓,楼望侧身俯下前突,温酒反应及时,挡下了袭来的剑尖。 温酒也修剑,他的剑比起楼望的霜寒剑要跟轻盈一点,上头还坠了一串蓝色剑穗,很早以前就有了。 第141章 解无忧问他是谁给的,因为这实在很奇怪,毕竟温酒平日穿衣都很朴素,却会给自己的剑带上一串剑穗。 虽然大多数剑修都会在剑上装饰这么一个玩意儿,可那是温酒啊,他怎么会往剑上搞一个无用的东西,就连楼望都没给霜寒剑配剑穗。 温酒听完解无忧夸张讲完这有多不符合他的性格和作风,回答道:“入宗不久,我自己买的。” 后来他们去北州一览时才知道,在北州还有一个不成文的小习俗:当梦想实现时,要买一串流苏挂在身上,这样以后的路才会顺畅,才能去更远的地方。 现在一看,只觉得嘲讽。 两柄剑又一次相撞,互相抵抗着对方那边传来的力道,霜寒剑剑面折射出一串淡蓝流苏剑穗。 楼望盯着温酒的眼睛,仿佛看见那深藏眸底,挣扎无果的痛苦。 楼望道:“随之和灵犀还在等你,你回去吗?” 温酒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就变回冷硬:“不了,我不喜欢有梅的地方。” 他偏身抽出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楼望,楼望不闪不避,耳后飘来一片枫叶替他挡下这一击。 楼望借温酒攻击被红枫阻挡的这点时间猛地回击,温酒收剑倒地,剑尖刚触上屋顶砖瓦,主人就带着它跳开了几米远。 这边楼望和温酒打得火热,祭坛那边偷摸溜来一个人,他看了眼打斗的二人,丢下一颗棕色的珠子。 “砰” 沼泽被炸得老高,底下的祭坛又一次裸露,而罪魁祸首已经提着剑冲了上去,狠狠地劈在祭坛上。 只是这祭坛坚硬无比,哪怕他用尽力气,却也只劈出了一条小缝。 亡魂的怒吼从缝里钻出,叫得人头疼欲裂。 那边动静太大,楼望和温酒不约而同地往后各退几步看去。 看清那人,楼望不由挑了挑眉。 步檀桦?他也在这? 第104章 守护 明白步檀桦想要做什么,楼望丢下温酒一跃跳下屋角,温酒紧跟其后落在祭坛上。 步檀桦跺了跺脚,道:“楼剑尊,是要去摧毁这个玩意儿吗?” 步檀桦本是为了逐日商行特来西州这个拍卖会提前看看场子的,谁料会撞着这种事。他本想留在佛宗大阵里头的,直到那数十条金柱在西州各处升起,成了乌云密布下耀眼的光亮。 同为修士,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有楼望这个先例。 是以当他看见楼望御剑离开阵法的庇佑,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作乱,他也跟了上去。 路上没遇见什么阻碍,毕竟都往楼望那边去了。 楼望没问他怎么在这,只是点点头,道:“有劳步家主帮忙了。” 温酒轻抚剑面,见他们互通好了,率先进攻。 温酒知道自己和楼望一时难分伯仲,于是他剑尖一转,袭向步檀桦。 步檀桦只是个商人,只是恰逢祖上遗留下功法才入了道,算不上多厉害。 但他法宝异物特别多,面对温酒也有对抗的力量,左边丢几颗会爆炸的珠子,右边丢几张火符纸,身法也极其灵活,左右换着跑,一时间竟也牵扯住了温酒。 确定步檀桦没什么问题,楼望就渐渐离开相斗的地方,转身以剑劈向脚下的祭坛。 四周亡魂怒吼,沼泽翻滚,愤怒极了。 楼望看着那条新劈出来的缝,举剑想再来一次,余光瞥见侧面横飞一柄剑,他连忙收剑右挡。 “铛” 剑落地,淡蓝剑穗也被霜寒剑砍下,一缕一缕的散乱在祭坛。 楼望回头,他看见步檀桦胸口被捅出了个窟窿,生死不明,温酒喻着笑看着他,眼底却无情。 “天道”,楼望准确地叫出:“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被修士追崇的对象,怎么将刀对准了他们? 天道用着温酒的身体,神态与躯体违和感极强,他听见对方用温酒独有的清冷声音道:“顾舟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听见那个名字,楼望心脏似乎都跳快了一步,不是欣喜,是担忧。 对面还在讲着。 “天地间的灵气都是固定的,而我,也是需要灵气的。” 如醍醐灌顶,楼望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果不其然,天道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测。 “修士一生都在与天争,你们争完了,我争什么?” 似乎是觉得这样有趣,他将自己的计划都一一讲了出来。 “季无栾有野心没脑子,还真信我发的誓言有用,给顾舟下了凌微散就自爆了,当时差点没给我笑死哈哈。 季无栾唯一的作用就是炼出了凌微散,这个对顾舟不致命,却又能控制他的东西,嗯,不愧是我花时间找来的方子。 他的弟子倒是有点脑子,就是心不够狠,要他布置个祭坛都犹犹豫豫的花了百年,不像你……”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扫视着楼望的身体,让楼望恶寒不已。 “如果是你,一定会比他更听话,更狠心。” 楼望冷笑一声,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傻子计较,他捡起温酒的剑和剑穗,收进随身空间里,又看了眼倒在角落血流不止的步檀桦,掌心凭空多出一粒丹药,他让霜寒剑去接步檀桦过来。 霜寒剑如之前那般穿过步檀桦衣领将他串起,天道看着这一幕没阻拦。 第142章 楼望把丹药塞进步檀桦嘴里,他身上的丹药都是顾舟炼制的,几乎是立竿见影,步檀桦胸口的血窟窿正一点一点复原,直到新生的皮肉重新覆盖,步檀桦才徐徐睁眼。 他醒来发现自己半倒在楼望怀里,连忙麻利地坐直身体,从腰带里倒出粒气血丸,吞下去不久,便又生龙活虎了。 “楼剑尊,烦请此事结束后,能否借你刚刚喂我的那颗丹药的丹方一览?” 步檀桦摸着还在跳动的心脏,道:“就当此事帮忙的报酬如何?” 要知道,他本质是个商人,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来发展商行。 他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神丹妙药,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和自愈力。 楼望回道:“这是师尊炼制的,你可自行去问他。” 他对步檀桦有点不合时宜的请求表示理解,毕竟没有利益的事干起来,总要少点干劲。 楼望的想法一般都很现实。 楼望和步檀桦对视一眼,提剑上前。 天道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楼望的霜寒剑,道:“这就是顾舟亲手炼制的霜寒剑吗?有点心动,可惜我不用剑,我用弓。” 他腾空跃到拍卖会屋顶,从虚空中掏出了一把金银交替流转的弓,手指搭在弦上,歪出了个头笑道:“小心咯,楼望。” 三只箭矢倏然出现,天上日月群星闪烁,最后定格在三颗星星之上,然后星茫穿透乌云,降下璀璨星光,凝聚在三只箭矢上。 “涮” 三只箭矢齐齐奔向楼望,腰侧折扇突然升空自行打开,露出扇面红艳不绝的枫林图,柄上刻字金光大作,数不清的枫叶自图中飞出,一半将楼望和步檀桦密不透风的裹在内头,另一半如火龙缠绕箭矢,将它们一一挡下拍进翻滚的沼泽。 步檀桦认出了这是遥天门的枫叶,不禁有些咋舌:“原来这枫,还有这般作用,厉害,厉害。” 他转头看见楼剑尊正盯着扇中的画,正是他刚偶然瞥见的枫林图,他问道:“这是顾仙君亲手画的,所以才有如此神通?” 楼望笑着摇头,道:“我画的,是师尊赐予的神通。” 步檀桦有些羡慕:“那应当要花费不少力气。” 这折扇他越看越心生喜欢,不过观楼剑尊这般爱不释手,应当是不会转卖了。 步檀桦暗暗叹口气,顾仙君待弟子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又是复生又是灵丹神宝,还真是舍不得让其受一点伤害。 不知道顾仙君还收不收徒,他想把步许这小子也送进去。 楼望摸着扇子,内心一片柔软。 这是他送了师尊那朵紫色鸢尾花后的第二天,顾舟借走了这把扇子,在上面篆刻了好几个阵法,最后做出来的成果。 这算不算是一种定情信物? 第105章 烟火团 没有了后顾之忧,楼望和步檀桦就对着祭坛举剑斩下。 裂缝越来越大,有哭喊声从里面穿来。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这里好黑,我好怕……” “我好痛啊,我的身体好痛啊,谁能救救我啊!” “为什么,你还活着?” 楼望呼吸颤了一瞬,有红枫轻轻扶过他的脸颊,像是某人的手指在为他挽起碎发。 不,他已经成功复生了,这些,都是假的。 楼望心神回归,他抓住那片快飘走的枫叶,重新别在耳后,那股腾升的恍惚感因此散去。 “一剑霜寒十四州!” 祭坛上的裂缝加大,雪越下越大,自天上降下,在滚滚沼泽上凝成了层薄冰,于是沼泽暂时安静,雪花落在了冰上,堆积。 楼望注意到天道有一刹的愣神,是温酒吧,他在自己的身体深处看着外边那如北州常年降下的飞雪,眼底似有水光。 可没多久天道就掌握了身体的主控权,眸中的水光消失,重新回到眼里,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和先前一样。 温酒的双手不知何时流满鲜血,殷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到祭坛上,全被祭坛吸收干净了。 他搭起弓,鲜血染红了弦,步檀桦以为他是要开弓射箭,结果他扯断了弦,伸出了五指。 楼望瞳孔微缩,他喝道:“小心!” 红线穿透几片枫叶来到他们跟前,楼望拉住步檀桦后退几步,铺天盖地的红线俱回到他面前,汇聚成一个坚硬的保护罩。 红线灵活非凡,几乎顺着每一个枫叶贴合的边缘游行,妄图钻进去。 但红枫怎么可能让他得逞,边缘爆发的金色光芒锐利,线刚触上几乎就要被叶片割断。 于是天道作罢,只好将红线收回,在他手上缠绕一圈后又回到弓上变回无形的弦。 步檀桦瞅见祭坛上的裂缝已经有一指头宽,他从兜里掏出两颗棕色珠子比划了下,发现还差一点。他用剑插进那条裂缝,对楼望道:“楼剑尊,这样估计更快。” 楼望一看他动作便知其想法,他也拿出霜寒剑,插进裂缝里。 二人同时将剑一转,裂缝承受不住而扩大,步檀桦见缝插针地丢下那两颗棕色珠子。 “砰砰” 熟悉的爆炸声在祭坛深处响起,噼里啪啦的,像除夕夜放的烟火,楼望从未觉得这声音是如此悦耳。 楼望忍不住笑问他:“步家主这是打哪儿得来的新宝贝?” 第143章 步檀桦也笑了,道:“瑞州一散修偶然做出来的玩意儿,我见之有几分意思,就买了点。” 楼望:“可有名?” 步檀桦:“那散修给它取名为烟火团。” 烟火团在祭坛底炸出的火沫星子差点溅到楼望衣服上,他微蹙眉头,后退了半步,重点护好腰间长长垂下的凤凰翎。 哀怨叫喊不断,吵得人头疼,步檀桦捂了捂耳朵,眉心紧皱,道:“这些都是被祭坛强留的魂魄怨气忒大了,光这叫声就够扰人心智。” 他听楼望和温酒都称脚下这台子为“祭坛”,再联想一下附近漫天乱飘的魂魄,慢慢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楼望道:“不给投胎,还被迫成了罪魁祸首的爪牙,帮着凶手去伤害其他人,当然会怨。” 脸侧有箭矢飞来,被无处不在的枫叶拦截,步檀桦心有余悸的撇头,恰好撞进'温酒'那双冰冷阴沉的眼睛,好似某种毒蛇缠绕着,步檀桦呼吸一滞。 几片枫叶飞来遮挡了二人对视的方向,他慌忙回过头,问道:“温宗主这是怎么了?看着怪瘆人的,一点都不像平日的他,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楼望盯着霜寒剑撑开的裂缝,声音有点轻:“差不多。” 步檀桦大惊,他的性子和步许差不多,只不过要多分岁月带来的稳重,是以也没太大反应,只能从他的语气和眼神看出愕然。 “怪不得,怪不得跟变了个人一样。但是……看这亡魂数量,也不像几个月就能做到的……” 步檀桦还有句话没说出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前这番场景,至少是得有百年的沉淀才会有的。 究竟是温酒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伪装,还是有人先做好了这个祭坛,再夺舍了的温酒? 楼望听出了他未尽的意思,没解释过多。 步檀桦夹着两颗烟火团,朝里面看了看,这一看,惊得他短促地吸了口气,手指一松,两颗烟火团坠进黝黑的缝隙,炸出一片火星。 立时,楼望拔剑脱身后退,步檀桦还愣站在原地,楼望抓住他的衣领后倒,可惜已经晚了。 火星中伸出了几十双莹白的手,穿进了步檀桦的身体,将他的三魂七魄尽数拉扯出来。 楼望只来得及接住步檀桦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步檀桦的魂魄被充满怨气的亡魂拉入窄小裂缝下的深渊。 他只接住了一具尚有余温的身体,但很快,那点人身体上的温度被寒风吹散,变得冷冰冰。 天道注视着这一幕,笑出声:“可惜了,拉错了人。” 楼望将步檀桦平躺放好,阖上对方的眼睛,眼底似乎看不出悲痛,依旧平平淡淡去,好似对他的离去毫不在意。 楼望抬眸,起身,浑身充斥着滔天剑意,就如他不外露的怒气。 天道还是笑着,他嗓音略哑,是故意放低声音在说话,充满蛊惑的意味:“人当久了没意思,不如早点投胎变成别的什么,不也是种活着的乐趣吗?” 楼望不为心动,权当两耳风。 见状,天道有些遗憾的叹息,指尖抵着搏动的脉搏,道:“人性的贪婪不比荒族少,这世间不止一个季无栾,我有的是时间。” 楼望冷色道:“这世间,不止一个步檀桦,总有人会阻止你。” 天道低低地笑了笑,他望着面前的人,眼眸在一刹那变成了如银河般幽亮的颜色,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那人是顾舟。” 听见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楼望脸色更冷了。 第106章 成长 说完这番话后,温酒就回来了。银色的眼睛重新变回它最真实的模样,只是里面充斥的痛苦却如有实质般,化都化不开。 “楼望,我……” 温酒看着周围,哑然失声。 沼泽蔓延,亡魂四溢,数十条由生命搭建的冲天金柱和屏障,祭坛上魂魄尽失的人。 温酒早看见了。 在一百年前。 他嘴角扯出抹苦涩的笑,蜷了蜷手指,似乎是想握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拿住。 最后他轻轻呼出口气,留下了苏醒后的最后一句话,就往沼泽里倒下。 “对不起……” 楼望瞳孔收缩,魂渡河的场景历历在目,霎那间,他明白了温酒的想法。 他要以自身为祭品,供养沼泽亡魂。 “温酒!” 楼望飞速往前冲,身形如箭矢,亦如光落,他抓住了温酒的袖袍,他撞进一双微红的眼眸,然后“呲”的一声,温酒的衣袍裂成两截,身子如断翅的蝴蝶,一下就掉进了沼泽。 楼望愣住了,良久,他攥着那半截袖袍看,断口平整,像是提前用尖锐的东西划了痕,只需一用力,就会裂开。 温酒早就预料到了楼望会拉住他,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是真的想死了,只是死法不由他选。 天道会控制他。 他身不由己,他说对不起,可楼望这一生听过了太多“对不起”,他没真正在意过谁说的抱歉,但对于温酒,楼望总怀有种说不上来的遗憾感。 他把那半截袖袍塞进随身空间,同温酒的剑和剑穗一起。 楼望想,如果事情能得到解决,如果西州重归宁静,如果解无忧愿意,他们应该会给温酒立一个碑,墓碑上只有温酒两字,墓碑里只有剑和半截袖袍。 至于尸骨…… 第144章 楼望眼前飞过了一只梦蝶的魂魄,在所有亡魂里,只有这种精怪是最温和的,没什么攻击力。 亡魂的愤怒需要仇人的血肉安慰,西州遭遇的苦难,不允许帮凶残骨入土为安,哪怕温酒不是自愿的。 楼望不会因为年少的意气而偏心,他心里有一座公正无比的天平,只会为一人倾斜。 人心是偏的,他也不例外。 沼泽何时才能平息? 楼望看着越来越汹涌的沼泽,难得迷茫。 难道真的只有师尊来了,祸端才能终结吗? 不。 楼望眼底闪过坚定的光芒。 如果十四州所以人的存亡都只能靠师尊一人庇护,那才是真正的悲痛。 红枫在他脚下搭出了一条路,楼望没上去,他把步檀桦抱上一团枫叶堆里,让它们保护好对方,又分出一大半去西州各处的光柱底下帮忙,只留下最初别在耳朵后面的枫叶,将它贴进心口。 仙门百家该从安逸中醒来,学会在苦难中成长。 就从他开始吧,定山河,救众生,不再单单依靠一个人。 “一剑霜寒十四州!” 西罗河贯穿一整个西州,余下末分支流经离州。 宁霞收到传讯赶过来,她看着河水一点点变成熟悉的黑色粘稠液体,神色凝重。 她亲身经历过,更明白沼泽的危害。 她连连派弟子去疏散百姓,发了好几道传讯给宗门,其中一道就是催宗主发求救讯号给顾仙君的。 和之前一样,飞花宗等着顾舟的身影出现在宗门,可是一柱香过后,人没来,传讯也无回音。 “顾仙君在何处?” 宁霞一回宗就问。 飞花宗宗主也有点焦急,回道:“还没音讯,我已派弟子拜访遥天门了。” 宁霞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相似的场景让她一下回到那个四月。 宁霞叫上她门下大半的弟子,道:“来不及了,我先带弟子去处理。” 她走的匆忙,快离宗时,有道清脆的女声唤住了她,宁霞停下步子,回头时眼神里多了抹无奈。 “遥儿,你才刚修道不久,就先留在宗门吧。” 巫遥的手臂上缠了几圈红长纱,垂下的一段此时正轻轻飘舞,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执着。 “师尊,你知道的,我不想再一次看着重视之人的离开。”巫遥道:“我也想出点力,哪怕是帮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日的浩劫宁霞也在场,她自然是知道沼泽带给巫遥的影响。当了师徒大半年,宁霞也能多少窥见巫遥骨子里的倔强。 她叹息道:“那你来吧,但别勉强自己。” 巫遥方才绽放笑颜:“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了。” 西罗河在离州流经的范畴不大,宁霞带的弟子两两成对,每对负责疏散一片地方的百姓。 巫遥刚好给分到自家的那片地。 时隔大半年,她敲开了家门。开门的仆从一见着她就兴奋的扭头高喊:“小姐回家啦!” 巫遥没有踏进门里,她表情严肃,是那名仆从未见过的,她从对那名仆从说:“你快快跟哥哥说,让他带你们先离开这往西北方向走,这儿快不安全了。” 仆从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巫遥有些着急,不由喊了声“快”,那名仆从如梦初醒,连连道“好”,门都没关就跑了。 巫遥伸手在门环上一触,门后是熟悉而怀念的房屋,可她没有进去,转身敲响下一扇门。 巫玄听到仆从传来的叫喊,笑着对来访的客人说:“舍妹回家了,我出去迎一下她,失礼了。” 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青年笑道:“是遥儿吧,赶巧今儿淮年也来了,他二人患难同生过,不如也去叙叙。”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厅,刚走没几步,一仆从就急急忙忙地冲到巫玄跟前。巫玄眉心蹙起,刚想责备他怎么在客人面前冒冒失失的,就听那仆从喘着粗气道:“少……少主,小姐说这儿不安全,要我们快点往西北跑。” 巫玄欣喜的情绪顿时被泼了盆冷水。 这儿不安全,那她去哪? 巫玄突然迈开步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路跑到门口。 他的速度不快,可最后停下时,气喘吁吁的比那仆从还要过,他一手扶门,一手捂胸,半弯着腰,视线探出厚实的门,他看见自己妹妹了。 第107章 三愿 那个从小穿红戴金的漂亮小姑娘,现在穿着飞花宗朴素的粉白弟子服,一头秀发只被根发带高高扎起。 她一个一个敲着别人家的门,神情严肃的说着什么,估计也是劝人快点离开的话吧。 曾经,这种话都是别人对她说的。 巫玄看着看着,视线里渐渐糊上了层水雾。 萧淮年和他哥哥也走到门口了,他也看见那个和初见截然不同的少女,他见巫玄眼眶红润,明明想念极了,却躲在门口不喊不见,问道:“巫少主不去见她吗?巫小姐应当也是十分想念你的。” 巫玄以袖擦了擦眼,道:“遥儿身上还背负着责任,就不干扰她了。” 他朝萧家二子笑了笑,道:“让你们见丑了。” 萧家长子摆手说“没事”,巫玄最后看了眼巫遥越来越远的背影,道:“叫上府里所有人,我们西上吧。” 离开前,萧淮年出了个主意,他家是做烟花生意的,此次前来也是想和巫家的花满楼合作一下,刚好带了十几种烟花来。 第145章 听完他的想法,巫玄和萧家长子都表示赞同。 得了应允,萧淮年可就放开手干了,他让两名仆从抱来几个烟花,由他自己一一点燃,左右也要不了多长时间,点完他们就走。 火折子点燃了那一根长线,他踩灭了火折子跑开,跑到哥哥那边。 巫家上空炸起了炮声,几乎是周围所有人都看见了。 巫遥听见声响,回头一望,天上盛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朵,倒映在她眼眸中。 她认出烟火是在巫家上绽放的,看着看着,唇角也开了多花,心底有暖流流过,于是寒风瑟瑟中也不觉得寒冷。 她在烟花下前进,敲响了下一户人家的门。 佛不渡众生。 解无忧切切实实感受到这点。 他看着那慈笑的,憎恶的佛像,想叫三七一嘴下去打碎,但他不能。因为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佛宗剩余的弟子,西州的百姓,他们的信仰全靠这虚伪的神佛,信仰碎了,活着的意愿就少了。 解无忧觉得自己和西州,与佛宗格格不入,可偏偏这么一个格格不入的他,却是佛子。 可笑,真是可笑。 笑着笑着,解无忧就哭了。 西州终究还是落了场大雪,连阵法里都下了点,他能感受到雪中蕴藏的灵力,那是楼望的“一剑霜寒十四州”,那么耗费灵力精力的剑式,他用了两次。 而他又在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解无忧呆滞地看着金台上的祈愿鸟,寺庙外吹来了一根长长的祈愿带,恰好穿过拥挤的人群,从人们头顶上飘落到解无忧脚边。 暗红的带子上写着金色的祷词,字迹略微模糊,有几分年头了。 解无忧拾了起来,垂眸一看,写着的是“辞暮尔尔,烟火年年”这八字。 身后的人们望着他,眼中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三七蓦然啼叫展翅飞走,于是金台上就只坐了个佛像,再无外物。 解无忧突然就释怀了。 为什么要执着于将生命的生死交给别人守护,为什么他自己不行? 十四州靠顾舟,西州靠神佛。 世人信神佛,他信自己。 佛不渡众生,他渡。 佛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佛做不到的,他亦能做到。 暗红的祈愿带飞到他身上,贴在腰间,他双手合十,鎏金眼眸亮得惊人,面容如潭水般平静。 “我点无尽灯,我聚浮世生,持叩谢尘缘,破水月镜花。” 解无忧手上出现了一个木鱼。 “咚” 他敲响木鱼,满头青丝尽数脱落。 他穿过人群自发让出来的过道,站在台阶上。 “我有三愿。” 木棒落下,柔和的佛光普照人世,山顶古钟震响。 寺庙顶上的乌云散尽,露出被掩埋的暖阳,七彩祥云伴随其边,不离不散。 数以千计的祈愿鸟随阳出现,叽叽喳喳的,衔取人们挂在树头的祈愿带盘旋高飞。 后池的红白锦鲤争相越出水面,尾巴激起的水花浇在岸上的昙花,嫩白的花骨朵上沾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越显生机。 雪白的僧袍渡了层金晕,解无忧眉心红痣如血,他闭着眼,许下心愿。 “一愿众魂归去,轮回无忧。” 缠绕在亡魂身上的怨气散去,他们恢复生前干净模样,不再爬阵法上挥拳攻击。他们看见身前重视的亲友,再看看自己莹白的身体,痛哭流涕。 没想到再见竟已是阴阳两隔,今生能够相识相知,实属幸运。 逝者的魂魄举起手挥了挥,勉强笑着,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好好告了别。 一道道温暖的光晕包围着他们,接引迷路的魂魄去往魂渡河。 “二愿人间无恙,山河安定。” 古钟鸣鸣,祈愿鸟展翅飞翔,将凡世的愿景带上了天,金色的不同字迹写出来的愿景一一展露在人前。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 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 赤红的祈愿带化作微光落入凡尘,雪地上长出了青翠的草,有不知名的野花开在一千级石阶旁。 微光洒了解无忧一身,给他披上了层写满祝愿的红袈裟。 佛宗底下的沼泽退却点,但依旧存在。 “三愿我所思所念,皆如愿以偿。” 解无忧自知不是个无私奉献,愿意被约束的人。老实说,他狂妄自大,放荡不羁,是一个与戒律极多,主张约束自我的佛宗格格不入的异类。可偏生他又受着全宗上下的宠爱,万千忧愁都被隔绝在外,他顶着三千烦恼丝,却从未真正烦恼过什么。 他是西州的佛子,是未来的希望。 解无忧鎏金色的眼眸里无悲无喜,好似看不见人间疾苦,可他又分明看得清楚,瞳孔里倒映着苍夷悲烈。 九天之上的神佛会听见凡间信徒的祷告吗? 他不信佛。 与其靠虚无缥缈的神佛,不如多靠自己。 解无忧的愿望是什么呢? 艳红的袈裟上写满了愿望,俱是金丝绣之。 解无忧看着远处逐渐暗淡的光柱,他的愿望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让佛宗的人回来,让他的同门师兄弟,他的师尊师叔们,回家。 于是他说: “佛曰:'可'。” -------------------- 第146章 降温了大家注意保暖添衣哦 第108章 皮影 霎那间,西州各处的金柱下,死去的僧人身体里飞出一团光球,从四面八方过来,像东升的太阳刚把第一缕光洒入人间一般的速度,汇聚在解无忧身边。 数十个光球绕着他旋转,在他的腕上变作一串长长的舍利子。 长长的舍利子手串套在清瘦的腕骨上还余下好大空间,解无忧将他们又绕了一圈,这下就刚好不松不紧了。 那数千只祈愿鸟如后院的昙花一现,不见踪影,他身边只有一个三七。 三七豆大的眼珠一眨不眨地,侧头站在解无忧肩上看他。 解无忧接住一片雪花,道:“三七,我们去楼望那吧。” 三七啼叫着,身形能变得比之前还要大许多了,它蹲下身,等解无忧在它背上坐好,脚一蹬张开赤如火的翅膀,稳稳当当的飞上了空。 解无忧的三愿度化了外头不少的亡魂,但还有些离得远的,依旧在各处飘荡。 三七没喷火,它似乎也知道,这些都是别人心里头的某一个人,如果伤到他们了,活着的人会难受。 佛宗的人慈悲,不忍伤害,是以主张超度,连带着佛宗的鸟,也学会了慈悲。 解无忧取下腕骨上的手串,每念一个字,拇指就数过一颗舍利子。 “白茫茫,雾纠缠,今生哪知前世事。” …… 祈愿鸟飞过的地方,都有魂魄归去的光晕。 解无忧不知疲惫的念了一遍又一遍,三七的翅膀拍了一下又一下,歪着头瞅着底下沼泽上越来越厚的冰,终于在一处地方看见了楼望,它鸣叫着,示意解无忧自己已经找到楼望了。 解无忧缓缓睁开眼睛,三七俯冲下降,最后挑了位落下,待解无忧脚触了地,光芒一闪又变回原样,站在解无忧肩上。 它一向喜欢这个位置。 解无忧看着祭坛上明显的一条裂缝,道:“就是摧毁它么?” 楼望见到解无忧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对方不同往常的装扮,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他身上弥漫着玄之又玄的气息,顿时了然。 解无忧顿悟了。 与寻常的修道不同,佛宗的道不光靠修为的增长,更看悟性。 当理解到某一高度时,佛修即为大乘。 楼望复杂地看了解无忧手上的舍利子组成的手串,明白了解无忧顿悟的原因。 楼望收回视线,道:“只差一步了,你要亲自来吗?” 解无忧捻着手串,道:“不了,没多大意义。” 谁来都一样,只要能终结这一切。 于是楼望挥下最后的一剑。 “咔” 祭坛裂开,缝隙里生出了巨大的吸力,鬼哭狼嚎的叫声从里面传来。 楼望和解无忧跳到了拍卖行的屋顶上,远离了那一块不宁静的地方。 随着祭坛上布满如蛛网般裂缝,一道道细微的碎裂声,只见祭坛“咔嚓”地碎成一块一块,在冰下还不安分的沼泽也瞬间平静下来。 浩荡的亡魂茫然停下,左右回顾,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 沼泽逐渐后退,退回了西罗河里。 三七难得外露情绪,激动的飞上空,解无忧闭上眼,透过三七的视角,他看见西州各处的沼泽在离开,就像日出日落时伴随着的潮汐。 粘稠的沼泽,乌黑的液体,渐渐变回西罗河水的灵动碧绿。 亡魂们走进河里,碧绿的河水一点点淹没了他们。 见沼泽亡魂离去,西州各处爆发一阵阵欢声呼喊,幸存的人们互相拥抱着,泪水述说着还活着的庆幸。 听见背后的欢呼,亡魂们的动作皆是一顿,他们最后回头看了眼人间,扎进西罗河里,下沉,河水的尽头有着另一条河,那才是他们的归处。 岸上的房屋倒塌,树木拦腰折断,好似西州只是发生了场洪水。 和离州一样,阳光入州,乌云散尽。 三七飞得很高,解无忧看见远处离州方向似乎有人在放烟火。 西罗河有一部分在那,想来也是给离州造成了点影响,不过所幸,都没什么大碍。 解无忧将舍利子贴在心头,默念道:看见了吗?大伙儿都好好的,你们守护的百姓,都没事呢。 “解无忧。” 解无忧正借三七的眼睛看着,听到楼望喊他,收回了放在三七身上的一丝灵气,徐徐睁开眼。 “要去告个别吗?” 楼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解无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三愿后一直不悲不喜的眼神倏然一变。 那是……温酒。 一块一块祭坛碎裂的石头上,躺着个人。 崎岖不平的石头将他的身体都举在不同的高度上,温酒姣好的面容上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洞,血糊了一整张脸,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从前每次见面都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衣袍,现在破破烂烂的,沾满泥尘。 解无忧喃喃道了声“小酒儿”,条件反射地想上前扶起温酒,却在温酒对他轻轻摇头时,又停了下来。 “解无忧,是我……害了佛宗,以后长点心眼吧。” 温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每说一个字都费劲得很。 他说:“你该恨我的。” 解无忧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酒害得佛宗支离破碎,害得他重视之人一个个离开,按理说,他是该恨不得将温酒千刀万剐的。 第147章 可他恨不起来。 恨一个人太累了,他还是喜欢轻松一点。 再说,温酒不是自愿的,他也是受害者。 于是他摇头,道:“我带你去换身衣裳吧,还有你身上的伤,我帮你治治。” 温酒嘴里冒出了个血泡,他声音含糊不清,可楼望听清了,他拉住想下去的解无忧。 “别过来。” 楼望看见温酒被石头顶起的手腕上缠绕了一圈红线,仔细一看,连脖颈上也有。 他想起少年时三人在街头看见的皮影戏,皮影小人的一举一动,都由幕后那人用线操控。 温酒也是皮影戏里的人。 楼望在魂渡河见过天道用红线串起他孩时的尸体,做成了傀儡,或许当他们真的心软拉起温酒时,那看似死物的红线,顷刻就贯穿他们的心脏。 温酒是在提醒他们。 -------------------- 存稿上已经完结啦,大概还有4w多字,我看看去写个番外,希望你们喜欢 第109章 酒凉 别过来,会死。 温酒苦笑着,其实他身上的线远不止这么一点,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血肉,都有线。 他道:“凌虚派其他人都不知情,你们别迁怒他们,还有……还有任随之,我一直把他当下任宗主养。当了宗主,会有很多事,有二位长老帮忙,我相信他能处理好。灵犀,也请他照顾好了。” 温酒絮絮叨叨的,这辈子都没说过那么长的一段话。 他已经害了很多人了,这是他一个人做的,不能再牵扯到宗门。 温酒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那些线缠绕着他,每时每刻都让他难以呼吸。身体里住过另一个人,他觉得自己肮脏无比。 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死亡似乎才是最好的归处。 他求楼望和解无忧:“你们想怎么对待我的尸体都可以,但请……求你们隐藏我的身份,我……我不希望凌虚派受世人诟病,他们都是清白的人。” 温酒期盼地看着他俩,楼望没有给予回应。此次灾祸,解无忧才有选择权。 解无忧隔了一秒,点头。 温酒笑了,哪怕他的脸血肉模糊,哪怕他现在看起来很骇人,可解无忧不这么觉得,他想,温酒终于会笑了,如果把脸擦干净,一定会很好看。 温酒望着屋顶上的俩人,轻声道:“何其有幸,能在此生得俩知己。” 他仰头,半空中有一只祈愿鸟,他想,如果可以选择,下辈子,就做一只飞鸟吧,自由,且看遍山河。 温酒阖目,浅笑着呼吸渐渐微弱。 见状,解无忧口中默念着,楼望离得近,他听见对方念的是黄粱美梦。 由佛宗老祖写出的一种咒法,可以让无法救治的人,做着美梦离开。 温酒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有一具完好无损,独属他自己的身体。 他从未如此轻松,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日子里,去了一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俩人,瞅见他来了,皆是带笑。 解无忧提了个酒壶,对他道:“小酒儿,来一杯?” 梦外,一只银白的蝴蝶停在他头顶,驻留片刻,蝶翼更加亮丽,梦蝶吃饱了,满意离开。 关于温酒葬在哪,解无忧已经有了主意。 他说,就把小酒儿葬在佛宗吧,如果师兄师弟们恨他,就去扰他清净。 不过解无忧想,他的师兄师弟们都是慈悲人家,那些法师更不用说,估计见着温酒,也只会叹息,说罢了罢了。 至于温酒的佩剑和剑穗,楼望道:“给随之吧,就当留个念头。” 楼望招了招手,红枫托着一个人下来,上面躺着宛若沉睡的步檀桦,楼望低眉道:“我还需送步家主回去。” 让其家人早点安排后事。 解无忧一眼看出步檀桦魂魄全无,只剩下个空壳子,叹气道:“是佛宗欠步家的,就让我去吧。” 楼望说“好”,于是红枫在他的授意下去了佛宗后院。 危机退去,佛宗里的人也站着散了点,但还是不敢出阵,生怕还是别的什么出现。 直到解无忧出面保证,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楼望陪着他登上去佛宗的台阶,一千级的石阶,传说十级便可保一人一年的寿命。 解无忧曾劝人不要相信,但此时他站在石阶上时,却又多么希望传说是真的。 他可以将玩乐的时间全用在这一步一跪上,等他把人都跪回来了,他又可以蓄发换衣,游街打酒。 每走一步,他就在心底默念一个人。 师尊、常念法师、哀愁小师弟…… 石阶有一千级,人只有几十个,数完一遍后,他就再重复一遍,似乎是要将这些人永远记在心里头,每一次离开和回宗,走过上下山的路,都能念着。就像是那些人,一直在陪着他,时时刻刻,任何地方。 解无忧倏然停住脚步。 有人拉住了他。 他扭头对上一张写满恳求的脸。 是一位打扮精致的妇人,虽然没有穿戴什么金钗链子,衣裳也是普通料子,但双目明亮,脸蛋干净素白,很是好看。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解无忧在记忆里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到。 是在佛慈大会前几日,在街上拉着他要他做孩子爹的胆大美妇。 第148章 再次见面,佛子没有曾经的跳脱尴尬,妇人也拘谨客气,除了那拉着解无忧袈裟的手,再无逾越之举,妇人语气满是焦急担忧,她对解无忧道:“我家娃突发高热,还请佛子帮帮忙,来瞧瞧。” 解无忧点头,跟着妇人来到颗树下,那儿有一个靠树闭目的小孩。 男孩白净的脸颊红扑扑的,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听见妇人唤他小名,才费劲撑开眼皮看了眼。 “娘……” 妇人把他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娘在,娘在,东儿不怕,娘给你找来佛子医治,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不难受了哈。” 妇人和男孩的眼睛一起看向解无忧。 受着这一大一小的视线,解无忧忍不住扬起抹淡笑,缠着舍利子的手贴上孩童发热的额头,温暖的光亮起,伴随着解无忧的声音:“不怕不怕,马上就好了。” 他学着妇人哄着,甚至无师自通,更进一步哄道:“东儿是个大男子汉,很厉害的没有掉小珠子。” 妇人听了他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解无忧也对她歪了歪头,笑道:“这位姐姐笑起来多好看,应当多笑笑,让人在冬天里也能见着花呢。” 在解无忧掌心下,东儿徐徐睁开眼,朦朦胧胧中看见解无忧,似乎也知道是谁医治好了他,哑着嗓子道:“谢谢。” 解无忧说:“不用谢,你好生休息吧。” 东儿又沉沉睡去了。 可现下冷风飒飒,加上病刚好惧寒,小孩子睡得不太安稳,只能嘟囔声缩在娘亲的怀里。 解无忧摩挲着自己薄薄一层的袈裟,转而看见楼望身上披着的,一看就很厚实的斗篷。 解无忧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凑到楼望那边。 “小阿望,你看那对母子,在这么冷的天里穿得还那般少,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第110章 天寒人暖 楼望拍开解无忧套近乎时搭上来的手,冷冷道:“不可能。” 早在解无忧一脸奸笑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斗篷时,楼望就明白他的意图了。 笑话,这可是师尊给他的斗篷,怎能随意借给外人? 楼望还是那个态度。 不行,不可能,没门。 解无忧没辙了,他揪了揪白色的狐狸毛,道:“不对啊,就一个斗篷,你怎么宝贝成这样?哎等等,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一年到头就只穿着个春衫,哪会披个暖和的衣裳?” 解无忧搞不懂,他以为这斗篷该不会是什么稀奇的法宝,想扯一点狐狸毛研究,刚有动作手就被楼望重重拍了下。 “别乱弄。” 解无忧摊开手,见他实在宝贝,也不强求:“好好好,我不打它主意了。” 解无忧想,待会看看佛宗里头有没有多余的被褥,给这些人都发一条。 沼泽破坏了不少人的家,导致现在有些人还在迷茫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瞅小男孩在睡梦里待得不安稳,睡梦外的母亲将外衣脱下来盖在孩子身上,带有母亲温暖的衣裳一盖上,男孩眉心舒张,勉强深深睡去。 妇人咳嗽了一声,寒风灌进了嗓,又痒又疼的。她靠着树干坐下,嘴里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楼望目睹了这一幕,解无忧都走了几步,他还站在原地,脚下生了根似的。 他抿了抿唇,解下带子,一句话也没说,将斗篷盖在妇人和孩子身上。 那妇人明显一愣,她认得这位就是在外替他们阻挡亡魂与沼泽攻击的修士,和佛子一起过来的,却未剃度,看穿着也不像西州人,那应当是别的地儿过来帮忙的,可能和佛子还是好友。 美艳的脸上多了抹感激的笑,她道:“谢谢你,西州的恩人。” 楼望转身时,看见解无忧双手合十,看嘴型还在说“施主大善”。 解无忧笑道:“是我错了,你不是冷冰冰的毫无怜悯之心的人,相反,随着时间推移,你的情感也更丰富了,至少,有点人情味了。” 解无忧调侃道:“是因为有顾仙君教导你的吗?啧啧,爱的力量真强大。” 爱?楼望想,或许有这部分的原因。 如果师尊在这,一定不忍看母子受冻。 求神佛没用,不如求顾舟。 但师尊那么心软,一定不给人求他的机会就把事情解决好。 所以楼望主动解下顾舟送的斗篷,将它送给了那对母子。 几个小和尚远远瞅见解无忧,迈着步子跑来,恭敬道:“玄烨法师。” 解无忧不太习惯别人跟他这么说话,让那几个小师弟正常叫他“无忧师兄”就好。 可那几个死板的小和尚不肯,硬是要叫“玄烨法师”“宗主”之类的,解无忧拿他们没办法,只好从了。 解无忧道:“拿一些被褥棉衣,发给还留在佛宗的百姓吧。” 一小和尚问:“西州被摧毁的房屋怎么办?” 楼望又一次听见熟悉的回答,从不同人嘴里说出。 “房屋没了可以再搭,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解无忧笑了笑:“这可是一个大活呢。” 今儿发生了这么多事,解无忧感念楼望的帮助,没有赶人家走的意思,只是剩下的事就要靠西州自己解决,按楼望平时的作风,早该一溜烟上了剑回遥天门守着顾仙君了,怎会还跟着他进了宗。 解无忧问他:“你不粘着顾仙君了?” 第149章 楼望睨他眼,道:“我想去藏书阁拜访一人。” 藏书阁? 解无忧不懂楼望为何要去那,况且藏书阁现在也没人啊。 他看着楼望熟练的东绕西绕的来到藏书阁前,对着门口的雕像鞠躬。 解无忧道:“他怎么你了?竟能让你如此恭敬。” 楼望回道:“他救了溺水的我。” 雕像背着一个书笈,手里还捧着本书,下巴上有着一小缕的胡子 看起来知识渊博。 楼望说了声“抱歉” ,上手在书笈里摸,忽而他手心进了一颗圆圆的珠子,楼望握紧珠子,拿出来后在解无忧面前摊开手,一粒古朴的舍利子正躺在他手心。 解无忧目瞪口呆,他戳着舍利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不不是……这是佛宗开山老祖的舍利子?它怎么会在这?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楼望:“猜的。” 他把舍利子塞给解无忧,道:“你们佛宗的宝贝,你还是好生收着,别在让他在外头受着风吹日晒,又闷又暗。” 解无忧反应过来,抬头看着雕像,道:“他就是老祖吗?” 楼望和他一起,仰头道:“是吧。” 他也不清楚,因为救他出河的老翁没说来历,只知道他也是西州人。 老翁说过,如果有机会,他想亲自送送西州与总不同的佛子。 不过在那之前,他应当要先送送佛宗的其他人。 楼望把枫叶收回了扇子,解无忧弄来了一朵巨大的白色昙花放入古木后的池塘,步檀桦躺在里头,重重花影中隐约可见那一张沉睡的面容。 解无忧将花推入池塘中间,池里的锦鲤摇头摆尾靠近,用嘴碰了碰花瓣,不吃,却围绕着昙花不散。 解无忧解释道:“没有魂魄,步家主的这副躯体正在慢慢腐朽,昙花和锦鲤是有灵之物,可保其骨肉暂存不败。” 步檀桦本可以视若无睹,躲在阵里什么也不做,不会有人说他什么的。可他还是出来了,帮着楼望,帮着西州摧毁祭坛,然后被亡魂拉走,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身体。 他本可以活着,直到有人解决祸难。 步檀桦不是佛宗的人,甚至不是西州的人,与佛宗也只是点头之交,没有相助的义务,他只是一个修为不高的商人。 解无忧别过头,他有些害怕送步檀桦回步家,他知道步檀桦有一位恩爱的妻和一位未及冠的儿。他本可以和妻子相伴至白发苍苍的生命结尾,而现在…… 他叹息,苦笑道:“小阿望,我怕啊。” 他怕见到步檀桦妻子的眼泪,他怕面对他们的质问,他怕原本幸福的一家人因为他而痛苦。 楼望道:“那就让我来送他回家。” 他没那么多羞赫害怕的情绪,只要他面对的人不是顾舟就行。 解无忧却是摇头拒绝:“怕也没用,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第111章 小犬 楼望回到了遥天门,满山群枫依旧,和他离开时一样。 门前贴了好几张传讯,顾舟没收,于是就一张一张的粘在门扉,格外显眼。 顾舟从未对楼望设防,他的传讯楼望可以任意查看。楼望揭下张打开一阅,是飞花宗宗主的求援,他又接着看起其他的传讯纸张,都是飞花宗宗主的,所说无非就那一点:在下无能,求仙君救命。 用词没那么夸张,但在楼望看来是这样的。 离州挨着西州,西罗河产生的沼泽可能也影响到他们那边了,不过现在事情结束了,应当也无大碍。 挺好,这一次没靠师尊相助,灾难就已被仙家自己解决,虽然牺牲了佛宗大半力量,但生命本就生生不息,传承也是,佛宗的香烛不会断,解无忧会守着香的。 楼望把传讯全都一股脑的揉成一团,想着也没用了不如放个火全烧了,但转念一想,指尖刚冒出来火苗又灭了。他把传讯纸又贴到门扉上,脑海里闪过顾舟教导过的尊重,决定还是让师尊看过一遍再处理。 在外头晃悠了一天,衣裳带了寒气,入侵薄薄几层的布料直达皮肉,连带着肌肤的温度都凉了不少。 微凉的额头抵在门上,楼望抱着霜寒剑,随身空间里头也还有一把剑,自打放进去后就没拿出来过。 因为那不是他的剑,那是温酒的剑。 剑灵在排斥他,不给碰,天真懵懂的剑灵以为是楼望害死了他的剑主,恼得很,把楼望的随身空间里的东西都打乱了。不过幸好随身空间里没放什么重要物品,不然楼望可得将他放出来让霜寒剑好好教训一下。 剑有灵,还是故友之剑,楼望大度,不跟他计较。 额头严丝合缝地抵在门扉上,竟也导出了点温度,将门也变得有了点温,但不暖。 楼望奔波了一宿一日,哪怕修士精力旺盛,也嫌累。名动天下的“一剑霜寒十四州”,他用了两次,现在头有点昏沉,眼皮上下打架地告诉他该去睡会儿,可他不肯。 楼望算着时间,顾舟大概还要一个多时辰就出来,他想迎接顾舟出来。 身旁有他前一宿用的躺椅,楼望没躺。 他用来遮寒的斗篷送人了,现在就只穿了件春衫,在这冬里怪冷的。 楼望觉得站着背对风要比躺着正面迎风要暖和一点点,虽然不多,但能算一点是一点。 奇怪,他明明修的是冰雪道义,不俱寒风,可为什么现在会冷呢? 第150章 楼望想可能是在西州走了一遭,见了那些瑟瑟发抖的百姓,他们将冷传给了他,于是他也成了凡人,会冷了。 到不了牙齿打颤的地步,就是心跳的有点快。 楼望试着催动灵力运输,然后发现自己的灵力早就所剩无几,楼望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灵力没多少了,不是被传染了。 于是他安了心,灵力在等待中慢慢恢复。 这个过程大概要一个时辰,可能比师尊还要快点,等灵力一恢复,他就要驱赶这遍体的寒,将自己变得暖洋洋的,最好像太阳一样,然后师尊一出来,他就能给师尊一个暖和的拥抱。 楼望半睡半醒,眼睛眯成条缝,遥天门的物和人太安心,让他想抛弃一切理智和烦恼,只剩一个无需在意太多的稚子。 枫叶一片片叠在他身上,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件快完成的斗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楼望自行催动灵力暖了身,连额前贴着门扉的那一小块地方都有了他的温度,在他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时,闭了三日的门开了。 楼望没动作,放任自己前倾倒下,不出所料,他跌进一个熟悉而怀念的怀抱里。 明明只分隔了三日,却像是有百年那般久,如今算是能体会一把人们常言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楼望用脸蹭了蹭顾舟的脖颈,脸上的触感很复杂,有如玉的肌肤,有光滑如缎的发和柔软的衣领,刚好全给他蹭到了。 可以,这样师尊身上所有地方就都有他的气味了。 楼望觉得自己挺像一只小犬,在等待里生出期待,呆呆的守着门,等到主儿出来,便会绕着主儿摇尾巴转圈圈贴进,蹭了一身毛发如标记地盘般才肯罢休。 楼望记得在很早之前,遥天门底下有一只幼犬在撞阵,顾舟感应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觉得那小犬可怜,总之就是抱起了它,带进枫林。 那是楼望已经及冠有几年了,他看着师尊抱着一只棕毛狗崽子,那狗舌头还吐着哈哈喘气,极其亲昵顾舟,讨好地用头去蹭顾舟的手,楼望当时就炸了。 但他的怒不是直接发出来的,而是冷笑一声,在顾舟问他要不要养只犬放在遥天门时,楼望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遥天门清净,小犬喜吠,万一吵到师尊修行怎么办?” 他说完那小狗崽子还很应景的叫了声,楼望的笑容更大了。 顾舟虽然觉得楼望笑的很奇怪,但还是摸了摸小犬毛茸茸的头,道:“遥天门太冷清了,还是留着吧。” 这下楼望一下没憋住,冷哼出声,顾舟便才觉知不对。 他默了默,不顾小犬的讨好收回手,道:“飞霜可是不喜欢它?” 楼望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作怪,但一看到顾舟对一只狗那么温柔,就混身不得劲,他道:“弟子只是怕它受不了这种日子,没几日就跑了,到时候师尊还要为之伤心。” 楼望把“弟子”这两子念得极为怪异,顾舟哪怕再迟钝也能听出点不同来。他猜楼望不高兴了,至于这不高兴的点,顾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估摸是因为这只小犬造成的。 顾舟把小犬喂饱后,去了山下的一个镇子,将小犬托付给一对夫妻。 顾舟的想法很简单,世间小犬千万,但飞霜只有一个。 等他空手回来时,果然见到楼望正常许多的笑颜,他说:“小犬我已送人了,飞霜不要恼了。” 第112章 相信 楼望环着顾舟脊背,手掌下压着银白的发丝,声音轻而清晰:“师尊刚从屋子出来,我替你挡挡风吧。” 守在门口时,他一直期待顾舟把凌微散解了之后,畅想他们唇齿相依时那美好的画面,可等顾舟真的出来,他却只道了这一句话。 楼望相信顾舟的能力,相信对方打开屋门,便默认顾舟已经成功炼制解毒丹恢复,默认了顾舟会娶他。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暗示。 顾舟将藏在楼望耳后的一片雪花抚去,门上的传讯纸一见他出来,争先恐后地来到他面前,展开露出纸上内容。 顾舟随意撇了眼上头的字,没反应。 屋外没下雪,阳光暖熙,顾舟带着死死抱着他的楼望转了个圈,把门阖上。 那一口丹炉还有余温,将室内烘得暖洋洋的。 明明说只是为了挡风,可现下门关上了,楼望却还是不松手。顾舟自然知晓他的意思,由着他搂紧身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位上坐下,让楼望缩在他怀里。 楼望觉得自己更像一只被顾舟捡回来的小犬,窝在顾舟手臂弯里睡觉。 小犬就小犬吧,楼望想,只要抱他的人是师尊就好。 顾舟修长的五指穿插在鸦青发丝里,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往下梳,楼望享受着他的照顾,良久,直到顾舟开口问道,他才舍得抬头。 “这几日,他又做了什么吗?”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纸上内容一个字都没看落,顾舟认出那是飞花宗宗主的传讯,一连发了好几个,应当是十万火急的,可顾舟没急着走,还有闲情逸致的温存。 他相信楼望也见着了这些求救,可他人既然在这,就代表事情已经结束了。他相信楼望没有视若无睹,这没有再飞来的传讯就是证据。 楼望听顾舟只称呼天道为“他”而不是更亲密的“弟弟”,满意极了。可念起随身空间里头的东西,他又冷了点 第151章 楼望拿出了温酒的佩剑和剑穗,剑在他手上一直晃动,剑气溢出鞘冻着他的手。 顾舟见状,赶忙抢走那剑,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叫里头生气的剑灵清醒点。然后他要楼望摊开手,掌心纹路清晰可见,没有什么破皮冻伤的痕迹。 没有大碍,顾舟才微微放心,他方才把视线放到突然多出来的一柄剑上。 这是…… 顾舟认出了这柄剑,知道这剑出现在这的意思代表什么,他默了瞬,替楼望解释道:“不是他,你的剑主不是他害的。” 在楼望那上窜下跳什么都不听的剑灵,到了顾舟手里就安安分分的。剑灵不再抗拒顾舟的触碰,静悄悄的。 顾舟握着它,能感受到其中的悲愤。 剑是有灵之物。 经过一段时间的吵闹,它也明白剑主不是楼望杀的,不能无理取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的剑主会死? 这回剑灵没有伤害的意图,楼望手指顺利绕过断下的细绳,将剑穗重新绑了上去。 他将西州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顾舟认真听着,剑灵也悄悄听着。 楼望说完后,人与剑俱是沉默。 “这是温宗主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顾舟对剑灵说,也只有他会一直喊温酒为温宗主了。 楼望从顾舟怀里起来,道:“我们送它回凌虚派吧。” 于是顾舟开了时空门,拿起了温酒的佩剑。 他还记得这剑灵妄图伤害楼望,不肯让楼望多碰。 短短几日,他们又一次来到凌虚派,算起来,竟还是顾舟出山最频繁的几日了。 顾舟这次直接把时空门开在凌虚派山底,外人进仙门时都需事先告知一声,楼望早早发了传讯给任随之,二人一进去,就碰到面容略微憔悴的任随之。 “楼剑尊,师兄在哪?” 任随之甫一见面连那些虚礼都没了,直奔楼望问道。 楼望发给他的传讯只有一句话:“凌虚派山底求见”。 自温酒消失后,任随之这几日都浑浑噩噩,理智告诉他仙君不会骗人,可情感又说温酒不可能背叛凌虚派。 理智与情感相互拉扯,以至于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好不容易等来消息,任随之匆匆打理了下自己,两步并一步地飞奔下山。 任随之攥紧楼望的手腕,双目紧张地盯着楼望的脸,生怕从那张嘴里听见令他害怕的话。 顾舟飞快地扫了下楼望的被抓住的手腕,将手里的剑举到任随之面前。 “任宗主。” 顾舟叫他“宗主”,任随之听见了,身躯一震。 一个宗门只能有一位宗主,可凌虚派的宗主,不应该是师兄吗? 任随之心里门清,他只是不愿承认。 面前的剑是多么熟悉,当年就是这柄剑带着他逃离了泥泽,奔向干净自由的雪。他从未碰过这柄剑,因为剑已有主。 他曾希望能亲手碰一碰它,剑的主人默认他的接触,剑灵也不排斥他。可直到真正实现这一愿望时,任随之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有的只有无尽的迷茫。 任随之松开楼望,颤抖地接过。 剑灵没有伤害他,任随之输入灵力感受,里头空空荡荡的,没有剑灵,只剩一把锋利且死气沉沉的剑。 泪水憯然落下,无需多言,任随之知道温酒在哪了。 有主的剑灵消散,即为剑主已亡,剑灵心死。 魂渡河,师兄在魂渡河,师兄不在人世。 怎么这么突然啊,明明三日前我们还在饮酒作乐,三日后就阴阳两隔了呢? 一个人的离去,怎么就那么突然啊? 山顶的狸奴在暖炉边翻了个身,它有几天没见到主人了,它甩了甩尾巴,觉得应该要不了多久,熟悉的人回推开屋门,将它抱入怀中。于是狸奴懒洋洋地爬着,兽瞳对着门口的位置,半眯着眼。它有点困了,先睡一会儿吧,睡醒了,人就回来了。 任随之抱紧剑,喉咙里泄露压抑不住的细碎哭声,晶莹剔透的泪水糊了半张脸。要是温酒看到了,估计要说上一句“多大的人了,还不稳重。” 可温酒不在,任随之也再也听不见这句话了。 第113章 糖人 楼望不欲多留,他以为自己坚不可摧,毫无同理心,可见任随之这样,他竟然也能感同身受的生出几分难过。 楼望摸上胸膛,强劲的心跳源源不断的传递到掌心。 情感是随心跳产生的吗? 楼望思考过这个问题,顾舟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思绪和哀乐,最开始他的心只为顾舟疼痛,可随着和顾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似乎被顾舟同化了,也学了点同理心。 于是楼望更像一个正常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心里头也装了点别人。 楼望看任随之哭得那么伤心,道:“温酒是笑着去了魂渡河,他今生不由己,来世必定无拘无束,幸福安康。” 解无忧送了场美梦,温酒也确实是笑着离开。 来世的事情楼望无法预测,他也不清楚魂渡河的轮回判定方法,但温酒是和佛宗众法师一起去的,没准魂渡河一个不小心,也放温酒投了个好胎。不过这概率太小,几乎不可能。 真正害人的另有其人,魂渡河那么公正,或许看温酒痛苦百年早亡的份上,也能一时心软。 这种说辞只能拿来骗骗任随之了,现在只要是盼温酒好的,他都信。 第152章 雪女的歌声伴随梅花花瓣,自山顶一路被风传来,散落的三千青丝尽数飞扬。 楼望道:“随之,以后凌虚派就交给你守护照看了。” 任随之抱剑哭泣道:“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烂在泥潭任人宰割的人,偶然得了仙人垂怜脱离苦海,做不好宗主的。” 他才不想当什么宗主,他不配,凌虚派的宗主是师兄,不应该轮到他头上。 任随之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他不肯认下这宗主之位,楼望想说“这是温酒的遗愿”,可转念一想,他的这句话可能会成为一道束缚在任随之身上的枷锁。那不行,任随之就应该和他名字一样,随心所欲,不受约束。 可是温酒那边又确实是这个意思,两边拉扯,让难得为人考虑的楼望略微为难。 视角余光瞥见温酒的佩剑,这重情的剑灵,在得知温酒逝去的真正凶手时,就心如死灰,慢慢沉睡散去,随它主人而去。 凌虚派的梅花稀稀落落地飘着,楼望想到了一个点子,他道:“随之,你回头瞧。” 霜寒剑荡出道温柔的剑气,卷起满山掉落的梅花瓣扑向任随之。 乱花迷了他流淌泪水的眼,他抱着剑陷进花瓣的拥抱,像极了某个来不及告别的人,雪女的歌声仿佛也变成一句熟悉的轻叹。 “随之……保重。” 风停了,花也绕着人打转落地,楼望将折扇望舟别在腰上,他用望舟编造出温酒的声音送给任随之,一句虚假的告别,但对真正想念的人来说,却无比真实。 这招式,上一次用还是青州的那两只喰呢。 任随之还没从刚刚那句话缓过神,楼望礼貌地等了会儿,直到任随之眼珠转动,回过身问:“师兄……还会回来吗?” 他眼睛看向楼望,楼望让顾舟说,毕竟仙君的话总要令人信服不少。 顾舟接收到楼望的暗示,想了想,道:“如果有缘,或许能见到来世。” 但能不能认出来,却又是一回事了。 虽然如此,当光凭这话,就足够让任随之撑起点精神。 “好,我会照看凌虚派,直到师兄回来。” 任随之勉强红着眼眶笑道。 这似乎还是道枷锁,只不过镣铐里头铺了层棉,没那么疼痛。 这是楼望能想出来一个比较不错的法子了。 离开凌虚派,顾舟眺望蓝天,白云底下见不到一只飞鸟。 北州太冷,候鸟都南迁了。 街道上烟火绵绵,买糖人的小摊子上依旧围了一圈滴溜着口水的小孩子。 楼望过去买下一根糖人,对那三个小娃娃道:“你们谁帮我葬个梅花,我送他一根糖人好不好?” 那三个小孩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我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一根糖人,怎么分?” 楼望道:“你们一起去,谁最快回来,我就给谁。” 小孩:“什么忙?” 楼望手心突然变出三朵梅花,对他们道:“瞧见那个酒肆了吗?你们把花埋进雪里,谁第一个回来,这糖人就归谁。” 楼望刚说完要求,那三个小孩立马拿走他手里的花,迈着短腿奔向百米处的酒肆,胡乱抓了把雪盖在梅花上头,争先恐后地跑回来。 楼望也很守约定,给第一个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小孩子那根糖人就走了。 另外两个眼含羡慕地看着自己同伴,突然脸侧卖糖人的老爷爷递给他们两个糖人,两小孩不明所以,说他们没钱买,卖糖人的老爷爷说刚刚那人已经给过钱了。 于是三个小孩蹲在街边,美滋滋地吃起这意外之喜。 楼望回到顾舟身边,笑道:“刚好有三朵藏在你我发里,可算是安顿好落梅的去路了。” 顾舟站在棵常青树树底,视线一直停留在楼望身上,也知道到楼望背在后面的手里藏了什么东西,不点明,却眼神含笑地等楼望揭露。 楼望撇了撇嘴,伸出手,指尖赫然捏着根糖人签子。 “师尊尝尝,我特意跟老翁说要少甜的那一个。” 顾舟就着楼望的手垂首咬下一块,糖块化在嘴里,味道在舌尖上停留,于是心也有蜜酝酿。 楼望在顾舟咬下的地方也咬了口,这老翁做糖的手艺实在是好,哪怕是嘴挑的楼望都觉得尚可,难怪铺子周边围了几个小娃娃。 两个不知多少岁的大人也如街边三小儿一般,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一个不大的糖人。 楼望在树底下堆了个小小的雪人,雪人左手是树枝,右手是签子,眼珠就找了两碎石代替。 雪人憨厚可爱,楼望拍拍手欣赏了下自己的成果,顾舟抓住他的手哈气,楼望身上又披了件狐毛斗篷,不是他原先那件,而是顾舟的。 顾舟听楼望说那件斗篷送给西州对母子,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他将自己的给楼望披上,楼望不肯,可顾舟却十分强硬地系紧带子,楼望无奈接受,只好从了他。 第114章 携枫还情 毕竟他怎么说,顾舟都反驳得了。 “我可是'一剑霜寒',怎会惧怕这一点寒冷。” “我修为高。” “我又不是小娃娃了,知道冷暖之分。” “在我心里,你还需我照顾。” …… 楼望道:“那师尊还喜欢我这般需要照顾的小娃娃。” 顾舟泄露抹淡笑,那一瞬的颜色看得楼望眼都痴了。 第153章 顾舟:“不管你多少岁数,是何种关系,我都喜欢照顾你。” 楼望笑道:“没想到师尊是个爱吃苦爱麻烦的性子。” 顾舟却极为认真道:“没有人爱吃苦爱麻烦,只因为对方是你,我甘之如始。” 没想到师尊说起这种话,这般好听悦耳。 楼望不自觉地挠了挠耳垂,旋即回答:“那师尊就照顾我一辈子吧。” 顾舟:“好。” 二人说话间呼出的白气朦胧了面容,北州还是太冷,连人心都得跳快些。 楼望把脸埋进狐毛,柔暖的触感上还有熟悉的气味,每一样都很符合他的心意。 楼望轻轻牵起顾舟,十指相扣。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树底下仿佛自成一处,变为一个承载情意的存放点。 他们没有聊天说话,只是相互依偎取暖,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可突然飞至面前的传讯纸打破了这一清净,顾舟一手牵着不放,一手接住传讯。 一道略微熟悉的女声响起,楼望回忆了下,心下一沉。 “顾仙君,您还记得那一叶的承诺吗?” 是许莺时,楼望隐隐能猜到对方所想为何,另一只手慢慢蜷缩,攥住衣袍边缘一角。 “我想请您再显神通一回,携枫救檀桦回来,从此遥天门不欠逐日商行人情,且若以后有需,商行必鼎力相助。” 顾舟垂眸,许莺时的最后一句话也传入两人耳中:“闻玄烨法师道之,顾仙君与楼剑尊此时正在北州,我现已驾舟入北,恳问二位所在何处,可否随我上舟去东?” 光听语气,便知许莺时十分焦虑,连态度都变得难得强硬。 传讯纸完成任务后化作了一团灰烬掉入雪面,在白亮的地上格外显眼。 楼望没猜错,他始终记得步家还有一片遥天门的枫叶,能让顾舟替他们无条件答应一件事,哪怕他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却早在与步许初次见面时,便留下关注。 他的重生,果然还是给师尊带来麻烦了。 不管是枫叶的情,还是实现承诺的方式,都与他有关。 顾舟察觉到楼望情绪不对,他拥上去,一个难得大胆却带有安抚的吻落在额头。 “人人都想逆天改命复生一人,这是欲念与命运带来的结果,不是你的问题。” 楼望道:“我给了实现的可能,师尊却要为此劳神费力。” 顾舟说:“怎么能这么分?按你的说法,之前为凌微散费心费力的你,岂不是我拖累了你?” 楼望不是这意思,解释道:“那是我心甘情愿。” 顾舟:“我也心甘情愿,我们都想让对方无忧安康,所以都在为此努力。” 楼望闻言,如被石头堵塞的心好受了点,他看了眼地上的灰烬,道:“那三个条件……最后一条师尊要如何实现?” 在楼望回来的消息放出去后,不少人跪在遥天门下求仙君带回他们逝去的亲友,最后都被顾舟给出的三个条件劝退。 楼望还记得那三个条件,亡于苍生大义,步檀桦符合要求。 逐日商行是十四州最大的商行,那些天地灵物或许难寻,但步家有逐日商行,多少也会比常人好集齐。 但最后一条……步家人丁稀少,无一例外都是修为平平者,外头又有哪位大能愿意与之命数共存,又或者说,十四州还有除了顾舟,有谁能达到条件里的修为限制。 楼望忘记那会顾舟特意封锁消息,不让外界的人言影响到楼望的心情,直接将疑惑问出。 顾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道:“其实,第三个要求,不完全是我说的那样。” 楼望没想到像师尊这般循规蹈矩的人,竟也会隐瞒了。 但一想到师尊的规矩和隐瞒皆是为他而打破,楼望心里又冒出点喜悦,连带着说话间的语气都轻悦了点:“具体是何要求?” 顾舟微微垂首看他,将完整的要求说了出来,末了,他补上一句:“之所以没公布这一点,是怕届时人间秩序混乱,本该死的人活着,本该活着的人死了,这不是我所愿见到的。” 楼望缄默片刻,轻声道:“生命,可真是来之不易。” 他更是如此,两次活着,都是幸运。 顾舟告诉了许莺时位置,纸折鸟刚离开半盏茶时间,凌虚派底下的小镇上空就闯进一艘灵舟。 顾舟收了设下隐蔽屏障,和楼望一同上了舟。 刚踩中灵舟的木板,不大的灵舟立马调转方向,以一种疾快的速度往东飞。 开舟的是许莺时,灵力大量灌进灵舟,不断促使灵舟加快速度。 这种灵力消耗方式,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吃力。 楼望踱步过去,对她道:“你和师尊谈事吧,这儿有我就好。” 许莺时本以为她发过去的传讯里强硬的态度会引得二人不满,没想到楼望待她还是如此谦谦有礼,她勉强笑着,谢道:“那就多谢楼剑尊了。” 许莺时让步出来,楼望接替她的位置,掌心灵力涌动,尽数被灌进灵舟,灵舟飞行速度不变,扑面而来的狂风刮起他的衣袍鬓发,不像剑客,更像遨游山水的公子。 许莺时挽了挽扰目的碎发,看着不远处一直注视这边的顾舟,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见过顾仙君。” 许莺时先道了了问候,她咬了下唇,从袖里掏出张红枫叶,道:“顾仙君,请您……带檀桦回凡尘吧。” 第154章 面对面说,要更难为情一点,可话已出口,许莺时也没变卦的机会,她早就不在乎什么脸面了。 “我知道死而复生不易,商行当初也只是提供那些天地灵物,值不得那么大的情,只是……商行还需要檀桦,我和小许也很想念他。” 第115章 条件 许莺时没有太多的哀求话语,似乎是难为情,点到为止地说了那一段话就闭了口,殷切地看着顾舟。 顾舟看了眼看似专心驱动灵舟,实则注意力一直放在这的楼望一眼,目光放回许莺时身上。 许莺时眼睑上多了抹淡淡的乌青,脸色也显疲惫,可她却倔强地耗费大量灵力驱舟前来,应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顾舟对上她那一双布满血丝和恳求的眼睛,道:“你应当知道,死而复生有三个条件,这最后一条,你该如何解决?” 许莺时当然知道那三个几乎家喻户晓的条件。当时顾舟放出这一消息时就引起轩然大波,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掰指算过自己占了几条,最后发现可行者没有一个,遥天门重归清净。 前两条步檀桦能达到,可后者…… 这就是许莺时来找顾舟的原因之一,她还抱有最后一丝可能的希望。 或许……或许顾仙君神通广大,还有别的法子。 而顾舟确实有,他深深看向许莺时,缓缓开口:“灵力不足的时候,我可以弥补。实行死而复生的术法时,我也可以操纵,但这亡者已尽的寿数,需要生者将自己的寿命,尽数交换。” 尽数交换,相当于一命换一命。 许莺时愣神,顾舟用淡然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必须是亡者生前亲近之人。” 这就是顾舟不愿公开这一点的原因。很多亡者的亲近之人不堪忍受其的离去,甚至因此郁郁寡欢,或终生懊悔。像这种陷入绝境的人,如果得知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让他们死了都要再见一面的人代替他们活着,那人间秩序混乱,生死不再有界限,十四州终将会乱起来的。 因为亲近之人可以不包含血缘,就代表亡者与生者的关系不仅仅限制于一种。 道侣、师徒,好友。 这些都有可能。 三要法力高深者将自身命数切割一半,共享生命。 这个要求是基于顾舟建立的,在最开始复生楼望时,他也以为是一命换一命,但……说他不负责也好,说他违背道义辜负苍生也罢,当时的他就跟魔怔了般,做好孤掷一注的准备,哪怕会死,他也想见楼望一面,鲜活的,清朗的楼望一面。 幸好,他最后成功了,还能和对方长久的看这群山万壑。 顾舟又将视线放在楼望身上,喃喃般地回答:“如果修为平平,就只能一命换一命,阴阳两隔的人换了个位,还是阴阳两隔,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许莺时噎住,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要求,她还以为…… 无法否认和美化,她心底暗存的一点侥幸,就是顾舟给的承诺,让她先入为主的认为顾舟会解决一切问题,将步檀桦带回来。至于那第三个条件,顾仙君神通广大,一定有他自己的办法。 可现实却打破了她那点不切实际,妄图坐享其成的愿景,揭开那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不可能。 许莺时在心里苦笑,何曾有时,她也有了这份贪婪懒惰的念头。 她回了回神,回想顾舟的话。 亲近之人…… 与檀桦亲近的人,细细数过有很多比如年少教导他的族内师尊,比如经商游历结交的好友,又比如她,是与之相濡为沫的妻。 可师尊和好友也有自己的家和事,虽会为其离开而难过,但不会因此愿意贡献自己寿命,成全他们。 那就只剩下她了。 许莺时刻意遗落另一种选择。 顾舟说的一命换一命里还可以血缘来联系交换。不用问,那些平日里也见不上几面的族中亲戚是肯定不愿意的,许莺时也做不成拆散人家的事。 至于她和步檀桦唯一的儿子步许……许莺时决不可能打他的主意。 是天命吗? 许莺时心道,上天注定要他们阴阳两隔,注定要他们分离,长相厮守,怎么就那么难? 许莺时抹去眼角的一滴泪,道:“好,我愿意以自身之寿,换檀桦回来。” 顾舟定定地看着她,还没应下,楼望的声音就被风传来:“那步许怎么办?步家主从死到活是要数年时间的,这段时间,你要还未及冠的他该怎么办?” “你和步家主注定有一人要离开,阴阳两隔终难见,为什么你一定要执着让步家主回来?” 许莺时抿唇,道:“我欠了檀桦条命,不能在希望面前断绝他活的可能。” “小许……”她的表情变得为难痛苦:“我……我不知道。” “那就和他好好谈谈。”楼望目视前方:“他有自己的思想,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 上次这么快速的驱动灵舟,还是青州那会儿。许莺时带来的灵舟要比步许的大点,要耗费的灵力也多,但这点消耗,对身体已经恢复的他算不上什么。 仔细想想,重生回来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三十年前以魂祭剑是上辈子的事,明明身边还是那些人,却又仿佛时刻在变。 他只是在人间沉睡了三十年,直到晨曦穿过霖霪雾气,他醒过来,存于曾经的人身边,真正看清隐藏在背后多年的情感与秘密。 第155章 灵舟上的人默契十足的没有交谈,许莺时怅然若失,思虑重重。楼望驱舟,天上白云悠悠,暖日当空。在魂渡河里,两次幻境,都有人在天上看着底下,那现在,“他”会不会也在? 楼望突然觉得这太阳太刺眼,照得他不舒服。他回头看向顾舟,不必多言,顾舟立刻来到他身旁站定,比楼望略高的身躯恰好挡住了半张脸。 “怎么了?” 顾舟问。 “我不喜欢这阳,师尊替我挡挡。” 楼望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又带了点孩童时期都难得一见的任性。 顾舟看了眼温和的暖日,挪了挪位,往楼望那边再靠近点,将楼望的另外半张脸也挡住了。 楼望本想嘻嘻笑道说些调侃的话,但余光瞥见失魂落魄的许莺时,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还是尊重点人家吧,免得触景生情,徒增伤悲。 于是楼望眨巴下眼睛,小声道:“师尊最好了。” 第116章 一命换一命 到了步家时,天色暗沉,楼望讨厌的太阳也落山,已经不需要顾舟替他挡阳,可顾舟还是挨着他,二者所隔不超半米。 楼望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劲,像什么师徒之间应有的距离对他来说都不如现在在冬天里挨在一块时的暖和。 许莺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多往这一点想。 步家门口冷清依旧,除了几个守门的仆从,就没什么人了。 步檀桦和许莺时都不喜欢太多人照顾,家里就十几个手脚麻利,嘴甜的人分别服侍一主,基本也没什么人了。 人主要还是商行里多,那儿的事要多点。 府里屋角下隔几米就挂了盏琉璃灯,五彩斑斓的光照在地上,细细闪闪的,别有一番风味。 这琉璃灯还挺有意思的,楼望定睛瞧了瞧,大致看出了点门道。不是那种普通的琉璃造的,而是一种做工更为精细的料子和手法,才能使灯洒下的光变得多彩。 他们经过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透过那一个圆形口可以看见一点粉红。 许莺时养的花基本都熬不过冬,只剩一根根光秃秃的枝干,唯二还开着的,就剩院处边边种着棵梅和地上的冬蔷薇。 冬蔷薇的花瓣是白的,在昏暗的夜里,被琉璃灯照出了各种颜色,楼望一时没分清花原本的颜色,直到看见顾舟那一身白衣也被琉璃灯照得五彩斑斓,才恍然大悟。 穿过那由琉璃灯搭建回廊,眼前的灯光变为正常的暖黄,楼望回眸看了眼那些琉璃灯留下的五彩光芒,在地上铺成一幅幅炫丽的花影,像极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许莺时回到熟悉的环境,飘游一路的神志回归,她小心翼翼地瞧着楼望的脸,问道:“楼剑尊,我……该如何和步许提一命换一命的事。” 楼望收回视线,道:“他知道步家主的详情吗?” 许莺时:“知道。” 那会西州佛子,不对,现在是玄烨法师了,他秘密来访步家,将一朵巨大的昙花交于她,昙花中间是状如沉睡的步檀桦,她不信,用手指试探了步檀桦的鼻息,没有一丝气流喷出。 玄烨法师缓慢地,庄重地把西州的事,步檀桦的事,尽数讲出。 而这些,步许就在一旁听着。 她当时也不在状态,没刻意观察他,但想来,也是不可置信的,因为他也把手指搭在步檀桦颈侧脉搏上,良久,才放下。 “娘……” 步许张口唤了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和她一起静默,守着具冷冰冰的尸体,连玄烨法师最后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想到那个画面,许莺时眼睛又红了,却无泪落下。 离开的太过突然,连泪水都流光了,只剩下副空落落的躯体承载悲痛。 许莺时不敢把消息放出去,于是那载着步檀桦的昙花被放在他二人的房里。只是昙花终究会凋谢,明明只能绽放一现的花,却撑着开了两日。 洁白柔软的花瓣泛黄,一点点缩水下垂,变得死气沉沉。 它在逐渐枯萎。 重重花瓣中,步檀桦脸上没有一丝泥污,不知道是昙花干的,还是某一个人干的。 步许蹲在一边靠在昙花上,门一开,他就如惊弓之鸟的起身,脸上泪痕未擦。 见到来者,他眼里爆发抹惊喜的光。 “顾仙君,楼剑尊,太好了,你们来了!爹有救了!” 步许欢呼雀跃,他围着许莺时转,开心地道:“娘,是顾仙君,他能复生楼剑尊,就一定能复生爹。” 许莺时苦笑着,大大咧咧的步许没注意到对方笑容里的意味。 步许实在是太欢喜,闹腾得许莺时不得不按住他,掏出张方帕擦拭他的脸庞,道:“你当自己还是孩童啊,一点也不收拾下自己。” 步许扬唇笑道:“等爹醒来,你俩再一起训我罢。” 这么一想,曾经的插科打诨换来的一两声责备,当时的苦不堪言,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喻显珍贵。 步许暗暗发下决定,如果爹醒过来,他一定会听爹的话,好好修炼,把商行发扬壮大。 他说完那一句话,许久都没得到回应。步许迷茫抬头,撞进许莺时那一双盛满悲痛的眼睛,心猛地一紧。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为什么……欢喜的只有他一人?娘亲她为什么……在流泪? 第156章 步许茫然地看着,他蓦然撇头,像是寻找安慰地看向顾舟,满脸祈求,如浮萍寻找寄托。 顾舟和楼望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但就是这种态度,让他莫名恐慌。 他以为能依靠顾仙君,最后却被母亲抱在怀里。 “楼剑尊”,许莺时哭着喊:“小许还这般年轻,我来就好。” 什么意思? 步许听不懂,他睁着眼睛,瞅了瞅许莺时,又瞅了瞅那边两人,挣扎着从许莺时怀抱里出来。 他反客为主的握住许莺时双臂,道:“娘,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还瞒了什么事?” 许莺时拿帕子捂眼,不愿看他,小声抽涕。 见这路不通,步许又继而看向楼望,他迫切地问道:“楼剑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和我岁数有何关系?” 楼望摇头,道:“问许夫人吧,她亲自同你解释好。” 楼望没有逼迫对方,他只是想,想和从前很多次一样,师尊有事瞒着他,甚至因此受伤,楼望难过的同时,还会产生种不被信任的悲凉和愤怒。 如果许莺时下定决心要一命换一命,可此事又瞒着步许,那步许的心情…… 楼望想应当会和他差不多,那滋味并不好受。 他又将问题抛给许莺时,如何回答,只有她自己来才最好。 楼望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不是为难,他和许莺时又没有仇。他只是这么认为,步许哪怕再小,也应该清楚事情全部,因为他很在意自己双亲,也正因为在意,隐瞒会成为刺向他最尖锐的刀。 许莺时流干了最后几滴泪水,看着已经和她一般高的孩子,哽咽出声:“救你爹的唯一办法,唯有一命换一命。” 第117章 夜访 步许先是一懵,等听清许莺时的话,勉强扯了扯嘴角:“娘,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不,有顾仙君吗?” 他讲得磕磕巴巴,明明是否定的话,却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许莺时没有回应,抽涕声一下一下的,头埋在步许肩膀下,脸上残留的几滴泪水无声被华贵的衣裳擦走。 步许静止不动,没有安慰许莺时,抓握的手渐渐松开,垂在两侧,眼神穿过许莺时的头,望向房门,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仙君,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您能和我讲讲吗?” 深邃如渊的眸子看着他,一眨不眨,像是望着他发呆,可又不是,因为顾舟切切实实听见步许的疑惑。 看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顾舟“嗯”了声,道:“能将步家主重新带回人间的,只有你和许夫人。” 许莺时缩在步许怀里的身躯猛然一震,呼吸一颤一颤的,似乎快喘不上气。 她的动静太大,步许反应过来,连忙拍着她的背顺气。与此同时,步许心里腾升出一股莫名的恐慌。 其实,意思很明显了,联合母亲说的一命换一命,他已经清楚事情的解决办法了,可他不愿相信。 他们一家三口,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才对,为什么非得有一人离开? 天下人那么多,个个都有家有亲人,为什么非得是他们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运? 为什么要有分别? 步许摇头,说:“我不信,这是你们在逗我玩,顾仙君一定有别的法子。” 楼望打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道:“是真的,想步家主回来,你和许夫人得有一人代替他下去,轮回。” 顾舟不是神,楼望看不惯每个人都把顾舟当作万能,肆意提一些请求。不是说他残忍无心,只是比起旁人,他更在意顾舟。 楼望几乎是把现实挑开,血淋淋的展现在步许面前。 要父亲回来,可以,但还活着的母子二人得有一人替他死去。 这是一个选择。 是许莺时,还是步许,亦或是活在当下,给步檀桦一个盛大的葬礼。 步许表情空白,许莺时把他摁进自己怀里,抚摸步许的头,道:“娘下去就行,你和檀桦要好好活着,莫要再惹他恼了。” 步许愣愣的,由着她摸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拉下头顶上保养得当的手,抬头直视许莺时,道:“娘,你这样决定,问过我的意思了吗?问过爹的意思了吗?” “你……您”,步许擤了擤鼻子,道:“您也要抛下我吗?” 步许的声音很轻,落进许莺时耳朵,却震聋发聩。 “不……不是,我不是,娘不是抛弃你。” 许莺时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郎,随着年龄增长,面容也越来越像他爹。 她鼻头一酸,道:“我欠檀桦一条命,是为了还他,不是抛弃,不是抛弃。” 爹娘的那些过往,步许多少也知道点,他低垂着眼,道:“我换爹回来吧。” 步许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他不聪明,还爱惹事生非,平日没少让爹娘操心,如果他换爹回来,他们的日子也会平静很多,还可以再要一个更聪明乖巧,合心意的孩子。 一对父母可以有很多个孩子,他家也可以。 许莺时怎么会同意,她拼命摇头,似是下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苍白的唇坠了滴晶莹的泪珠,被她抿进嘴。 “罢了……罢了。” 她这般说。 “你我都活着,才是檀桦所愿看见的。” 明明在灵舟上她的态度非常坚定,到了步许这,两者难分难解,却松了口。 第157章 闻言,步许一怔,许莺时趁机把手腕挣脱掉。她双手端庄地放在腹前,缓缓踱步到昙花前,背对着众人。她望着昙花中的人,掌心眷恋地贴着步檀桦坚毅又安详的面容,良久,她直起身,回眸道:“恳求顾仙君和楼剑尊在寒舍小住几日,同我们一起送檀桦最后一程。” 步许眼泪在眶里打转,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夜幕降临,五光十色的琉璃灯尽数亮起,铺开了属于夜晚的斑斓美梦。 许莺时本给楼望和顾舟各安排了一间房,结果那间房楼望根本没去过,就一直赖在顾舟这直至繁星满天。 屋外头没有什么声音,只有琉璃灯细碎光斑映射在门上,即便躲在屋里,也能看见如晚星般的光点。 楼望点燃桌上普通的油灯,随便拉了个椅子坐下。桌上有一茶壶,楼望摸了摸瓷壁,热的。 步家的仆从都很来事,茶壶里早早泡了上号的茶叶,在顾舟来之前就讲屋里的所有都安排好了。而茶壶又是个有灵气的小法器,即便天寒地冻时,也能保茶水长久不凉。 楼望感慨了下步家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器都有,他倒了两杯茶水,招呼顾舟来坐。 顾舟徐徐落座,原本冰凉的茶杯装了温热的茶水,也变得温热了,抓在手里头温度刚刚好。 茶壁抵着唇,暖意的水流伴着清香入体,桌上烛火影影绰绰,照进楼望眼里,那双琥珀眼眸更亮了。 倏然,楼望耳尖轻动,他和顾舟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门。 琉璃灯铺下的五色光点上多了一道人影,人影犹停留一秒,“咚咚”敲响了门扉。 “顾仙君,打扰了,我有事想和您商讨一下。” 楼望瞥了眼顾舟还剩一半的茶杯,头一仰饮了个干净,起身开了门。 “咔吱” 琉璃灯的光芒出现在楼望脸上,他看着许莺时,侧过了身,早有预料般地道:“进来吧。” 许莺时脸上的惊讶出现了一瞬,然后恢复如初,半低头地走进屋。 “咔吱” 楼望把门阖上,回到之前的位坐好,他看许莺时还局促地立在地上,手指一勾,最后一张凳子往后移了几步,腾出了一个坐下的空间。 许莺时明白楼望的意思,她谢过后翩翩坐下。 “你还是选择复生步家主吗?用你自己的命?” 楼望把玩那一个天山青色的小茶杯,开口问道。 第118章 存爱 许莺时深呼口气,道:“是,檀桦还有一整个家族和商行要支撑,我只有一人,他的存在要比我重要很多。” 许莺时不是什么大家族出生,与那些远亲戚不熟,父母姊妹又早亡,一个家只剩下她还活着。 要不是那年步檀桦经过救了她一命,很可能她也会死,所以,这是她欠他的。 一命换一命,恩情是要还的。 一个是家族的顶梁支柱,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谁的存在最重要? 楼望放下茶杯,问她:“你们不是夫妻吗?” 许莺时不解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答道:“我和檀桦是夫妻。” 提到“夫妻”二字,她眼里漫起了细细闪闪的甜蜜,似乎是想起曾经的那些回忆。 “那夫妻之间,为何还要讲究'欠不欠'的问题?” 许莺时表情略微僵硬。 他手指在木桌上点了点,道:“况且没有人的存在是没有意义,步许需要你,这是你存在的意义之一,你本身就活在这世上,这也是存在的意义,你凭什么觉得,步家主存在的意义要比你重要?” 许莺时暗哑无言。 楼望是真的搞不清楚许莺时的想法,因为就他目前知道的,对方想复生步檀桦的原因,就是恩情和存在的意义。 楼望问她:“你做下这个决定时,是不是没告诉步许?” 以步许的性子,断不可能同意许莺时这么做。 这回许莺时有了回应,她艰涩地点了下头。 步许被她哄进屋里头睡去,她吹灭油灯,用法术把他关起来了。 真是狠心啊,要孩子再一次经历失去双亲的悲痛。 楼望在心里感概,这句话他没讲出来,因为他看许莺时那几乎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他又倒杯茶水,不再说什么,左右对方已经定了决心,他和步许也没有那么熟,管不了那么多。 楼望也搞不懂自己怎么突然爱管闲事了,他余光瞥见顾舟俊美的侧脸,黑眸里一片沉静。 蓦然地,他很想知道顾舟对这件事的看法。 顾舟对楼望的视线很敏感,对视的瞬间,百年相处下来的默契让他一下就猜到楼望的所想。 他看回许莺时,问道:“许夫人,抛开恩情,抛开意义之论,你爱步家主吗?你希望的,是以自身为条件,换他一生长久幸福吗?” 这些话刚说完,顾舟便觉脸侧的目光变得炽热,直直的,几乎要把他看穿。 当年的师尊,就是抱着这般想法,做好必死的心态去复生他的吗? 楼望心底涌现出暖流,茶水从嘴里一直流入,流进了心房。 好傻,这种心态。 宁愿自己死去,也要某人重新回来,换一生无忧长久。 可楼望又想,如果面临这个选择人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爱,所以盼他永远幸福,哪怕不能在一起。 第158章 许莺时闭目,回忆过往种种,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亲时的三拜和铜锣乐声,初见时震撼于心的感念,尽数汇聚成一个人影。 步……檀……桦 “姑娘,这精怪已被我斩于剑下,你……你,我帮你,安葬家人吧。” “如果不知所去何方,不如跟我历练一段时间,银钱我出,在找到你喜欢的镇之前,你都可以跟着我。” “莺时,我发现,我好像心悦你了。” “莺时,很高兴你愿意成为我妻,我发誓,我会待你好一辈子。” “这小娃看着又像你又像我,不如就叫'步许'吧,好记,一听就是咱俩的孩子。” “莺时……” “夫人……” “步夫人……” 不着调的嗓音呼唤着,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不断在变,始终不变的却是那一份真挚的感情。 再睁眼时,许莺时眼底清明,晶莹剔透的眼珠被泪水浸泡,水光漪漪,她哑声道:“我爱他,我希望他和小许,一生平安,长命。” 这才是藏在最深处的原因。 顾舟注视着她,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帮你。” 许莺时给顾舟安排的房屋就在步檀桦不远处,这是她刻意为之,专门避着步许,免得他发现,又要拿自己的命去换。 步家的藏宝阁里什么都有,许莺时早早就将死而复生要用的灵物都备好了,连同那一座千年冰棺。幸好当初为了帮顾舟,步家有一个途经再去得几块千年冰,将那些珍贵的天地灵宝以特殊法子熬成汁,和千年冰浸泡在一起,连夜打出一座冰棺。 步檀桦待许莺时是顶好,什么都跟她说,连藏宝阁都让她随意进出取用。 将步檀桦搬进冰棺后,那朵载了他几日的昙花也完成了使命,瞬间枯萎。 森森寒气冻住步檀桦的身子,华贵精细的衣裳上凝结层霜冰,眼睫凝上细碎薄冰,鬓角也变得花白,清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里,安神宁心。 闻着这些药香,许莺时却心疼地抚去他睫毛上的冰渣,心道外头天寒地冻,他还要睡在冰棺了,如果十年后也是在这么一个寒天里醒来,那该多冷啊。 楼望说:“不会,人快醒的时候,冰棺里头不怎么冷。” 毕竟他也躺过。 许莺时动作一顿,她没想到自己把最后一句话无意识地念了出来,还得了个回复。 楼望问她:“要不要和步许告别?” 楼望自有记忆以来,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也不清楚那种亲情带来的感情会是什么样的,但他想,如果一言不发的离开,被留下的那人会很难过。 更何况许莺时是此生都无法与步许再见,更应该好好告别。 许莺时苦笑:“我……留了信给小许,只希望他醒来看见,不要怨我。” 楼望听见远处有一阵阵捶门声,道:“他已经醒了。” 许莺时显然也听到那个动静,道:“这样啊,那顾仙君,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她继而转头对楼望道:“小许能交到楼剑尊这么一个朋友,实属幸运,望楼剑尊在檀桦回来之前的那几年,多照看下小许吧。” 楼望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和步许成为好友了,刚想拒绝,却在触及许莺时脸上的浅笑时,莫名住了嘴。 罢了,步许将来会是逐日商行的主人,现在帮他一下,未来能得到很多好处,就当是一笔生意罢了。 第119章 羁鸟 楼望只是偶然窥见过当初顾舟复生他的一角画面,还未如此切实的见证这一神通的实现过程。 许莺时躺在那张在无数个夜晚里与步檀桦共眠笑谈的床上,青绿的纱幔犹如那年初见时满山青翠欲滴的竹木,她偏头,步檀桦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在森森寒气中并不真切,朦胧得像隔了层纱,却比那红艳的盖头要淡得多。 屋外头穿来一道破门声,许莺时感觉自己设下困住步许的法术给人强硬的破开,意识昏沉中,她听见从远处不断飞奔过来仓惶脚步声。 小许,是娘对不住你啊。 纵使有万般不舍,她也有自己坚持的理由。 许莺时完全阖上眼,面容平静。 顾舟垂眸,掌心喷涌汹湃的灵力笼罩许莺时,讲她的三魂七魄缓慢拽出,一个个塞进步檀桦身子里。 许莺时穿过茫茫白雾,在河底看见了步檀桦,茫然无知的魂魄看了眼面前的魂魄,与之擦肩而过,向着相反的方向。 河上的摆渡老翁长叹一声,长长竿子穿破微亮的河水,捞起了步檀桦的三魂七魄。 “若不是为苍生而亡,我才不帮呢。” 魂魄坐上了舟,老翁把他送至岸边,然后魂魄消散,重返人间。 “白茫茫,雾纠缠,今生哪知前世事。” “别离将,泪汪汪,回首相望哀声叹。” “一舟过,两人乘,万千孤魂河床站。” “逝者已往,生者莫念,就当大梦一场。” 老翁打着竿唱道,小舟慢悠悠开走,向着不知尽头的河水。 顾舟将老翁送回来的三魂七魄引入步檀桦身躯里,做完这一切后,他俯身在冰棺里一看,步檀桦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点血色,胸膛也有了微弱的起伏,见此,顾舟才微微松了口气。 最重要的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 他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许莺时,接过楼望递过来的一把小刀,心里默念声“抱歉”,刀口一横,素白的腕口上多了一个血口子,尚且温热的鲜血滴滴嗒嗒地流落,被楼望用一瓷碗接住。 第159章 直到接了半碗血,顾舟说“可以了”,楼望手指在口子上一抹,手腕又恢复如初。 他端着装血的碗,定定地看了几眼,然后递给顾舟,声音里不见一丝起伏,问道:“师尊当年也放了那么多血吗?” 顾舟一早就猜到楼望会问这个,把碗收进随身空间后,不动声色地“嗯”了声,似乎又怕楼望多想,补充道:“我修为高,不碍事。” 楼望却仿佛没听见,继续问:“是每个月都要吗?” 顾舟又是一“嗯”,他仿佛只会这样回应了。 顾舟已经做好应对楼望更多的质问了,可没想到楼望竟然没有,而是看着碗里的红血,道:“步家主后面怎么办?” 许莺时已经不在了,后续每月的以血画阵,让离魂已久的身躯重新融合魂魄,没有许莺时,更本做不了。 总不能现在就要人家的血流得干净,那太残忍。 所幸顾舟说:“一次便可,步家主是被迫离魂去魂渡河的。” 楼望:“哦。” 因为他是自愿的,所以要月月画阵吗? 顾舟在十四州待了几千年,自然对哪里灵气充沛要了解许多,和许莺时商讨过,定了个离步家不是很远的地方。 顾舟推开门,冷冽的风灌进屋里,吹走了那一缕缕清淡的药香与血味。 门口多出了一个人,看清室内的场景后,傻愣愣地站在门口。 步许张着嘴,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他看了眼冰棺里的步檀桦,又看了眼床上了无声息的许莺时,茫然无措地站在两者之间。 恍然间,他似乎觉得自己是站在灵堂,两座棺木横列在前,一左一右躺着的是父母双亲。 外头的雪像洒了一地的灵纸,明明灭灭的烛火是香火,身上的单衣变为了丧服,呼啸而过的疾风如哀嚎。 他喃喃呼唤:“爹……娘……” 无人应答,可人却都在他面前。 好奇怪,明明一个月前,他爹娘还在笑骂他脑子不灵光,又说什么天寒要添衣,但也不能忘记修炼。 可一个月后,会叮嘱他的人全躺着了,他怅然若失,他不知所措,他在穿着单衣吹着冷风奔跑,却无人再责备他什么。 倏然,滴落的蜡油落进火里,“啪嗒”一声,门口大开的风灌进,步檀打了个哆嗦,回过神。 他跑到许莺时床边,抓着她冷硬的手,道:“娘,别睡了,快起来,快起来。” 他握着许莺时的手哈气,道:“我的手好冷,你的也是,你也要挨骂,挨我的骂,骂你不添衣。嗯,我也该骂,我两都不爱添衣。嗯,还有爹,大冬天的睡冰块上,他更该骂,娘快去骂他罢,快起来骂他。” 步许冻得牙打颤,含糊不清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冲两人交握的手哈气。 顾舟把门阖上,挡去了呼啸的寒风。 步许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塞进许莺时手里,小声说:“我才不看信,我要娘亲自和我说。娘,你对着信念,我听着,我和爹都听着呢。” 信纸刚被塞进许莺时手心,就因为无人抓,轻飘飘地飘走了,刚好飘到楼望脚下。 楼望挪挪步,将纸拿起,皱皱巴巴的信纸上写满了告别的话,他只看清了最后一句话:愿你至此鲜花赠自己,纵马踏花向自由。 步许嚎啕大哭,额头靠在许莺时手背上,喊道:“娘,你骗我,你骗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我明天一早还能看见你,你说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过,你骗我,你骗我!”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娘是个大骗子,娘你抛弃我,你不要我了吗……” 步许抹了把鼻涕,闷声道:“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又笨,所以你和爹都不要我了,我改,我改,我……该怎么办啊?” 步许的啜泣声逐渐变小,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守着巢穴的幼鸟,除了一个空有其表巢穴,什么都没有。 见他情绪稳定了点,楼望开口;道:“许夫人将你托付给我,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发传讯吧,我会尽力帮你。” 第120章 明月蜉蝣 楼望将自己的传讯给了步许,转而看向冰棺,道:“安顿好许夫人,我们便送步家主去春山吧,十年后,他会回来的。” 步许揉掉眼泪,将许莺时的手塞进被窝,弯腰掖掖被子,低声道:“娘,我等会就回去,你先睡会。” 顾舟撕下四个小纸人,“砰”的声,纸人变大,一人一角地抬起冰棺。 步许取下廊上的一盏琉璃灯,走在冰棺一旁。如梦般的光点浮跃在这一小片地方,跃到步檀桦脸上,一跳一跳的。 有一个光点跳到了楼望手背上,他翻掌,光点被他抓在手心,他还没松手,光点就跑到别处了,移到步檀桦头上。 楼望说,这光点像梦蝶,步家主在做一个很漫长的美梦。 步许一个抽涕,道:“那我要再娘床边也挂一个,让娘也做一个漫长的美梦。” 梦蝶没有让人做美梦的能力.但或许琉璃灯有。 步许捧着灯,接受了事实。 他说人固有一死,死和生之间只差个等待,只不过一个在上面等,一个在下面等。 “娘在下面等,我在上面等,至于爹,他舍不得娘也舍不得我,所以两边跑。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在下面重聚。” 步许问:“楼剑尊,魂渡河里有梦蝶吗?” 第160章 楼望道:“当然,还不少。” 他还见过呢。 步许点点头:“那便好,琉璃灯让娘做美梦,吸引梦蝶陪伴,这样娘就不会等得寂寞。” 步许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虽然天真了点,但有很实用。 因为足够慰籍,他将离别包装得没那么悲凉,还存有一现幻想般,让活着的人还能自我安慰地想,他们还会相遇,他们只是短暂离开人世,不久便会一崭新的身份回归。 于是离别代替新生,在干涸的内心重新发芽。 一行人借着夜色上了春山。 春山不大,但够高,上头全是郁郁葱葱的松树,积雪压枝,松鼠攀爬飞跃其间。 四个纸人在山壁凿出了个大坑洞,抬着冰棺放到洞的最深处。顾舟一抬手,纸人缩小飞进他衣袍,他手心多出了一个瓷碗。 深红的血液看得步许心慌不已,他隐隐知道这是谁的血,后退几步,背对着洞。 白净的手指沾染了血,顾舟蹲下身,神情无比认真,熟练地画着复杂诡异的阵法。 和步许相反,楼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舟忙碌地背影,目光似乎穿过三十年光阴,看见那一道蹲在他身旁,画阵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步许缓过那股痛,敢回头看了,顾舟才停了手,起身。 堆叠的衣袍滑落,以血画出的阵法符文浮现暗芒,无声流转。 楼望接过瓷碗塞进步许手里,步许颤颤微微的,看着红了一半的瓷碗眼泪打转,最后,他捧着碗,连同琉璃灯一起,放在冰棺边上,压抑着哭声趴在冰棺边缘。 楼望现在眼里只有顾舟,他动作仓忙掏出帕子,结果不小心拿了两条,他随便扯了条,动作轻柔地捧起顾舟的手,细致地擦拭顾舟画阵的手指,神情认真,仿佛他也在画阵一般。 细软的鲛人纱沿着指纹滑过,一点也不肯放过。直至手指重回素白,楼望才停手。 他捏着顾舟画阵的手,上面一点伤痕也没有,可楼望又清楚,在那三十年里,顾舟曾无数次割破手,以血画阵。 说不上来是感动占得多点还是心痛占得多点,他轻轻地,无比虔诚地,吻了吻顾舟的手指。 他希望顾舟永远干干净净,不染血污。 冰凉的指腹贴上温热的唇,顾舟羽睫一颤,指尖擦着唇线划过。 “脏。” 碰了地又碰了血的,哪怕已经给细细擦拭,顾舟也不愿去碰楼望的唇。 楼望抓住他即将收回去的手,重新凑到嘴边,道:“脏的话,我舔干净就好。” 说罢,楼望低垂着眼,伸出小半截舌头,舔了下顾舟。 分明是足够暧昧的事,顾舟却难受得喘不过气,他一用力,挣脱掉楼望的双手。 见楼望呆愣地看着他,顾舟又心软了,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这般作践自己的事,我见不得。” 楼望希望他不染尘埃,他又何尝不是? 顾舟说:“飞霜,与我而言,你比世间万物都要珍贵。” 楼望闻言,脸上绽放抹浅笑,他正准备把帕子放回随身空间,余光瞥见哭泣的步许,将不小心多拿出来的一条递给了步许。 步许结结巴巴地哑声道了谢,鲛人纱织成的帕子擦上了人的眼泪,泅湿一片。 “告过别后,我们就走吧。”楼望挑向远方亮起的一线鱼肚白,道:“如果想念了,再过来看看。” 步檀桦沉睡的地方刚好能望到通天之海,海水从天上云层喷涌而出,砸入底下的通天之海,清晨的曙光穿过薄雾轻笼,将海水映照的一片朦胧。 步许踩进雪里,跟在楼望后边下山,他似乎又遇见了那一行送葬的人,楼望拔出了剑,降下了一场雪。 只不过这回,楼剑尊用的是霜寒剑,送葬的人里有他。 步许踩到一只蛐蛐,他低头移开脚,蛐蛐早死了,是被冻死的。 他想起每次御剑飞行时,凡人对他投来羡慕的眼光。 为什么会羡慕呢? 步许听许莺时说,是因为凡人一生至多一百载,而修士可以活很久。 可现在步许觉得这个想法不够准确。 凡人以蜉蝣自称,羡修士与明月同寿,叹自己短寿如蜉蝣,却不知修士也是蜉蝣,活得久点的蜉蝣。 步许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他没有再继续哭闹,沉默地安排好了许莺时的丧事。 与此同时,天下皆知逐日商行的步家夫妻一死一归期不定,震惊与步檀桦竟然能达到死而复生的条件,也有不少被逐日商行压着的商行动了心思,认为步许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成不了大事,暗戳戳地搞小动作,但都被遥天门和佛宗遏制。 加上步檀桦手底下忠心的能人众多,和步家旁系的几名叔父的辅佐,步许勉强将商行正常运行。 第121章 山顶亭 “听说了吗?西州前几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佛寺的人死了一大半。” “哎哎哎这事我知道,当时我好友就在西州游玩,那条西罗河都知道吧,突然那水就变黑了,变成像沼泽一样的玩意儿,不断向岸上蔓延,几乎快吞没了一整个西州。” “这事我也清楚,我还亲眼目睹呢,那沼泽如巨大的蠕虫,一下一下地砸在佛宗的阵法上,还有还有,你们猜,我见着什么了?” 中州的一处酒楼里,四五个人围坐一桌,就这花生米和酒,畅谈这几日各处发生的事。 第161章 一短扎青年的话吸引起众人的兴趣,见一桌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他一拍桌,吐出两字:“亡魂。” 此话一出,哗然一片。 立刻就有人不信,跳出质疑道:“亡魂怎么可能逗留人间,不得早早给魂渡河收了,怎还给你瞅见了,说大话也不知道挑个度。” 青年不服,指着对面人道:“你不信去问问那个谁,他朋友是不是也瞅见亡魂了。” 被指中的人一脸复杂地点头,道:“我当时也是不信,直到越来越多人都说确有其事,我才认的。” 见自己的话被证实,短扎青年痛饮口酒,继续道:“那个场景吓人得很,亡魂到处飞啊,逮着空就上来缠,还有那沼泽般的玩意,跟野兽似的,望着阵里头的人流口水。” “那你们怎么活下来的?我可听说了,西州的百姓是一个不少,死的全是佛宗的人。” 有人忍不住询问。 闻言,短扎青年沉默片刻,夺过桌上最后一壶酒尽数灌进自己嘴里,打了个酒嗝,脸颊两边通红。 他断断续续道:“是佛宗,就是佛宗的那群和尚法师,他们拿命护住的西州百姓,所以,他们死了,百姓没死。” 酒意上头,短扎青年一下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让他趴在桌上。 人虽醉了,可嘴巴却还在嘟囔:“魂渡河啊魂渡河,你可得让那群人,投个好胎啊。” “这厮怎么一下喝如此快,不晕他就怪了。来!小二!再上三壶就来!” 跑堂小二应了声,不一会儿就上了三壶酒来。 喝酒的几人没注意到旁边桌的那一人已经起身离开,唯有还醉着的那位,双眼朦胧中看见那抹红,动了动手指,喃喃出语:“是……他?” 随后彻底闭上眼,陷入沉睡。 楼望提着刚买的一坛酒踏上回遥天门的石阶,刚走没几步,忽而看见簇拥的枫叶中一道蹦来蹦去的身影,他脚下一转,走到那棵枫树下,唤道:“三七,解无忧又让你传什么话来了吗?” 三七把鸟喙从翅膀里探出,鼻孔喷出股白气,藐视地看着楼望,却还是不忘记解无忧安排的任务,任劳有怨地道:“小阿望,我最近接传讯接到手软了,那些个宗门世家个个都来问我沼泽亡魂的事,可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知道怎么讲啊,你快救救我吧,” 解无忧的诉苦声飘荡在林子里,那哀怨的气息几乎化在声音里成了实质。 楼望嘴角一扯又给他收了回去,结果刚好被三七看见了,气得三七愤愤啄了下树枝。楼望好笑地睨了它眼,重归正经,低首思索。 这是确实不好解释,毕竟是天道所为,而天道,却又受大多数修士仰慕,丝毫不敢对其不敬一分。解无忧没说是好的,如果说了,也没几人会信。 但…… 如果是师尊,那可信度绝对会高不少,就看在那群修士心里,是顾仙君更重要一点,还是天道更重要一点。 也确实该解决天道这个麻烦了,如果放任不管,谁知道下一个凌虚派和佛宗会是哪家。 现在师尊和他身体都已无碍,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扳倒天道的机会。 楼望抬头朝向三七,说道:“你先哄着他们,别透露太多,我和师尊商讨一下对策。” 三七得了他的话,一溜烟不见了影,分秒也不愿多待。 三七前脚刚走,楼望就在枫林里寻到了一人。 楼望三步并一步走,迅速来到顾舟跟前,展颜笑道:“师尊怎舍得下来了?” 本是楼望一时嘴馋下山打酒吃,他问了顾舟,顾舟却摇头,说:“飞霜早去早回,我就罢了。” 楼望知顾舟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也不强求,在酒楼听了会别人的闲聊,拿了酒就回去了。 顾舟看了眼楼望,意简言骇:“等你。” 楼望眉毛一挑,道:“我竟然敢让师尊好等,待会自罚三杯。” 是自罚还是自奖,顾舟没有戳破他,嘴角却小幅度地弯了起来。 楼望趁顾舟的笑还没消失,倏然踮脚吻住顾舟,将对方的笑吞进肚子。 “以后师尊每每微笑,我就当师尊想亲我。” 楼望言辞有理道。 顾舟又悄悄红了耳朵,明明和飞霜再一起有一段时间,更亲密的吻也有过,但每次,他都会因为楼望的话和亲近,而怦然心动。 遥天门只有他们的好处在此刻得到最好的体现,上山的每一级台阶,他们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相互依偎赏枫畅聊。 在外头他们是良师高徒,在遥天门,他们如世间千千万万对爱侣,同心恩爱。 楼望在山顶亭里自罚了三杯,一旁的小茶炉冒着腾腾热气,顾舟捻起细细的壶柄,给自己倒下杯热茶。 虽饮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物,但人却聚一块,心也聚一块,看一样的景,便觉得这样很好。 楼望嘬酒看着底下的林和天上月,感慨这山顶亭建的是甚好。 遥天门原本是没有这个亭子的,还是小时候顾舟看楼望一直望着天上明月,以为他喜欢这等风雅之事,亲手在山顶上搭了个小亭子,说楼望可以上来赏月。 后来楼望发现亭子没有名,跑去问,顾舟没太多附庸风雅的兴趣,也想着不要让楼望有太多束缚感,道:“就叫'山顶亭'吧,读着也顺口。” 第162章 至此,盖在山顶上的那座小亭子有了一个简单的名儿,就是“山顶亭”。 第122章 交杯酒 山顶亭常年静谧,那么大座山头只住了两人,素日里来不了几回,除了望着天上的日月星云,风偶尔携枫吹过,越显孤寂。 楼望瞧上了亭子的一角,等什么时候,他往那儿挂一串铃铛,叮铃铃地,好听又雅趣。 脑里还存着事,楼望有几分心不在焉,他掀开眼皮,顾舟捧着个茶杯,水雾氲氤面容,像上头的月被云雾盖了层纱,连原本黑沉的天也跟着朦胧几分。 楼望抿掉杯壁残留的一点酒味,放下杯子,道:“师尊,我们……要如何解决天道?” 楼望用词极为大胆,他认为,与其一直跟在天道屁股后面解决对方带来的麻烦,不如直接将麻烦根源解决。 这做法太骇人听闻,更何况,天道从某种意义上,还是顾舟的“胞弟”。 楼望手指懒洋洋地敲打桌子,一只手撑脸,悠闲得很。 顾舟神情淡然无比,连端茶杯的高度都没变过,似乎一点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顾舟望着他,道:“有一个法子。” 楼望来了兴趣,身体前倾:“什么法子?” 一直没喝的茶水在冬夜里很快就凉了,白雾散去,露出了那一双看不清情绪的黑眸:“我渡劫飞升,与之一战。” 楼望敲击的手指瞬间顿住。 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他不是担心师尊打不过天道,他相信师尊有与之抗衡的实力,他在意的是另一点。 楼望问:“如果,如果师尊赢了,你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刚出口,楼望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师尊爱他,师尊不可能舍得丢下他的。 但…… 师尊的眼神,怎么那么复杂呢? 楼望不自觉握紧拳。 “会。” 楼望猛地松了口气,不禁自嘲自己是不是对顾舟太紧张了些,可下一秒,他听见顾舟道:“但要等。” 顾舟一如既往平静的嗓音里,暗藏了一丝不易察觉地哑。 楼望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他张了张嘴,道:“要等多久?” 顾舟:“不知道。” 楼望不甘心,追问道:“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顾舟也很难受,道:“要让他不再兴风作乱,唯有取而代之。” 新旧天道的更替需要时间,天地万物适应新天道需要时间,他重返人间,也需要时间。 至于要多久,顾舟心里没底。 接连不断的问题都一一得到回应,明明解决天道的办法就摆在面前,楼望却不愿了。 等吗?真的要等吗? 山顶亭重归安静,酌酒的停杯不举,饮茶的茶已凉,楼望盯着空了的酒杯,神色暗沉沉的。 顾舟看着他,视线一点点滑过楼望的脸,从眉眼到鼻,再到嘴唇,不带一份情欲,唯有珍视。 他又何尝想再一次离开楼望,三十年的光阴与春冬交替,他已经等了太久。 或许已经够了,在天道想毁灭十四州之前,他和楼望还能朝夕相处数十载。但又好像不太够,数十载太短,他是个贪心的人,想和楼望再度过千千万万的年月,直至世界尽头。 人生总是充满抉择,不同的选择,最后通往的方向也不同。 该如何确保哪个选择是最好的? 顾舟想,他听楼望的。 不知过去多久,就在顾舟以为楼望和他要一直沉默下去时,蓦然,楼望脱下厚实斗篷,从背后扯来盖上膝盖,他动作不停,手指搭在火红的外衣上,宽大的袖袍从手臂滑落。 “你……” 顾舟刚起了个音节就顿住了。 楼望把外袍披到了头上,裹着一张脸。 楼望笑得清朗,两手拉着衣袍,歪头问道:“师尊你瞧,这像不像新娘子的红盖头?” 顾舟心跳飞快,他纳纳点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像……” 楼望满意道:“像就好。” 他夺过顾舟的茶杯,里头凉掉的茶水被一饮而尽,随后,他腾出只手给顾舟倒了杯自己的酒,自己的酒杯也没忘满上。 楼望举起酒杯,示意顾舟跟他一起。 顾舟隐隐猜到接下来的进展,心情忐忑却又充满十足隐秘的悸动,举杯。 茶杯与酒杯碰撞,二人中间还横了张小桌,距离不太够,楼望起身,不在约束自己遵守那些个什么君子端庄,单膝压在桌上,身子向前倾。 楼望强硬地,举酒的那只手绕过顾舟臂弯。顾舟也顺从,学着他的动作,手臂绕过楼望,茶杯里装的酒带着茶香与酒香在楼望那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他面前。 他们的脸挨得极近,楼望的低笑就在耳边,红艳的外袍在他眼前晃晃荡荡,顾舟在楼望眼里看见了自己。 “师尊,喝了交杯酒,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顾舟忍住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哑声道:“好。” 他们在月下的亭子里饮下互相纠缠难舍的酒。 趁唇舌间还有酒味,楼望吻上了顾舟,不带有平日里贯有的热烈,反而是轻柔居多,一下一下的。 顾舟难得主动了点,双手捧着楼望的脸,力度不重,拇指还不自觉地摩挲楼望的脸颊。 唇齿分离时,他听到楼望微喘气地道:“师尊,我只等你三十年。” 第163章 这是他的底线。 顾舟等了他三十年,他也只等顾舟三十年。 如果超过了这个期限,他就…… 他就要恼,恼得十四州鸡飞狗跳,恼得顾舟在天上都要为他头疼。 顾舟神情温柔,应道:“好,你等我三十年,三十年后,我来娶你。” 然后永不分离,生死相依。 楼望莞尔一笑:“遵命。” 在解无忧痛不欲生地又一次回退一位宗门长老的询问时,他收到了楼望的传讯。 “五日后,遥天门邀十四州众仙门世家一会。” 楼望说得简便,解无忧却听懂了内在含义。 这是要摊牌的意思啊。 解无忧摸着下巴想,如果是顾舟的话,那群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们应该会信吧。 他吹了个口哨,一根五彩斑斓的羽毛飘进窗子,金光一闪就变出了一只祈愿鸟,展翅飞到解无忧肩头。 “嘶有点冷。” 解无忧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对三七道:“你上这窝着,替我暖暖。” 三七斜眼看他,丝毫没有动作的痕迹。 笑话,要是让人看见佛宗宗主头上握着只鸟,那多招人嘲笑。 祈愿鸟也是要面子的,三七更是如此。 第123章 商讨 “五天啊……”,解无忧呼出口气道:“隔三日我们再动身吧,遥天门可没有给外人住的屋子。” 三七眨了下眼睛,算是知道了。 解无忧看他那样,“噗呲”笑出身,手指挠了挠三七的下巴,道:“现在就你还愿呆在我这儿了,其他的小一小二小三全飞回天上了。以后别去古树上睡了,就搁屋里头,多陪陪我,你别嫌弃。” 三七口吐解无忧的声音,回道:“好。” 解无忧补充道:“也可以多跟我说说话。” 三七依旧道:“好。” 解无忧用脸蹭了蹭三七的头,语气满是怅然:“要是你是人就好了,然后这堆积如山的事务,就能有人帮我分担一下了。” 三七这回不应“好”了,极具人性地翻了个白眼,给解无忧瞅见了,又是一阵闷笑。 五日后 祈愿鸟畅通无阻地落在一棵枫树上,歪头看着来来往往踏上石阶的几行人,侧耳听见他们不太小声的议论。 “顾仙君这是第一次请人来遥天门吧,听说十四仙门和一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只要是有修仙法子的,都收到传讯了。往常都是他来找别人,哪有邀人拜访遥天门的例子。” “我估计是有什么关乎十四州存亡的大事,所以顾仙君才请众仙家一聚。” “那得是多大的事,会不会和西州有关?” “那还用问,前脚西州刚发生灾祸后脚顾仙君就广邀仙门前来,两者一看就是有联系的。我比较好奇的,是西州西罗河突发异样时,顾仙君为何没去相助,反而是楼剑尊去帮忙了。” “会不会是佛宗根本就没发传讯给顾仙君,所以顾仙君没去?” 另一人闻言,当即反驳:“离州那会也受了点影响,飞花宗宗主可是连发数道传讯都没回应呢。” “那可真是怪哉,这不像顾仙君的作风,该不会是那会顾仙君出了什么事吧?” 另一人刚想回答,身旁的一棵枫树上传来一道人言:“妄论仙君可是大不敬,二位还是不要讲了。” 聊天的两人皆身躯一震 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是一只祈愿鸟站在枫树上,羽毛和红艳的枫叶融为一体,若不是它主动开口,还真难发现。 “是祈愿鸟,西州佛子的祈愿鸟还会口吐人言的吗?” 一人惊呼出口,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倒镇定一点,小幅度拽了拽同行人的衣袖,对三七抱拳行礼,道:“谢玄烨法师提醒。” 被拽的人反应过来,也抱拳行礼道:“刚刚多有不敬,还望玄烨法师谅解。” 三七睨了他俩一眼,道:“无碍。” 然后转过身,张开翅膀顺着石阶上飞。 那两人原地对视一眼,直起身,互相笑了笑,聊起了别的话题。 他们只是一些小世家里修为稍有所成的,哪怕仙君不在意这些,但自身的言行举止,还是要多加注意点好。 三七一路飞上了石阶尽头,它看见一棵枫树上有一个破旧的鸟巢,匆匆扫了眼,没去,而是挑了个木屋角降落。 木屋前的一小片空地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俱是用隐秘的目光打量周围的景物。 原来遥天门内里是长这样,屋子不多,简陋是简陋了点,但放在这枫林里,却显几分不沾烟火的仙气。 相较于其他宗门什么看起来高大上,就搭什么楼啊屋啊,这儿反倒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该说不愧是仙君居住之地吗?看起来就是道意十足。 遥天门第一次有这么多人造访,没位让他们坐着,顾舟寻思,左右他们又不会住在遥天门,来者又俱是修士站会也没问题,就灭了造几十个椅子出来的心思。 楼望可不清楚顾舟动过这想法,他看着屋前的几十人,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就把地聚在佛宗了,解无忧会同意的。 不远处的解无忧打了个喷嚏,蹭开地上已经化了一半的雪,对屋顶上的三七挤眉弄眼,在心里不断呼唤:“好冷好冷好冷,三七你快过来替我暖暖脖子。” 他已经没有头发了,头顶冷就算了,平常能被发遮住的脖颈也被迫暴露在外,寒风一吹,人都快冻麻了。 第164章 解无忧羡慕地望着楼望身上那一件一看就很暖和的斗篷,决定回西州后,不对,一出遥天门就去买一件。 三七感应到解无忧的呼唤,懒懒地瞅了他眼,跳下屋飞了过去。 见顾舟出来,所有还在打量交谈地人都没了声,正襟站好,放眼望去,只有倚靠在木门上的楼望显出几分懒散。 没人敢说他不敬师长,毕竟顾舟都没说话,他们哪敢提。 顾舟扫视一圈,入目不少都是熟悉的脸庞。 解无忧、戚臻、任随之、步许…… 还有其他没怎么见过面的,大家共同维护十四州的安危,却甚少与外宗有交道,此刻被顾舟一个传讯召集在一起,算是一次特殊的经历了。 “诸位能来遥天门一聚,我……本尊感念……” 顾舟还想说点客套话,楼望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的衣服。 顾舟的声音顿了顿,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单刀直入道:“相信诸位对西州一事有所疑惑,今日的目的便是为了解释和对策。” 楼望满意地收回手,早点商量完,早点放这群人回去,瞧把解无忧冷得,都快发抖了,相信很多人也是想回去的。 楼望自觉忽略对那些打量遥天门目光的反感。 一听到顾舟的话,所有人竖起耳朵,连呼吸都放缓了。 顾舟道:“当今天道欲与人争抢灵力,与荒族合作,加害与本尊,下了毒。西州祸发之时本尊恰巧为炼制解毒丹,是以造成众法师圆寂,是我的过错,我为此致歉。” 有人下意识地摆手说“不用”,反应过来这不是对自己说的,羞赫地放下手,朝解无忧看去。 解无忧一时收到许多视线的洗礼,他释怀一笑,道:“仙君庇佑十四州多年已是不易,法师们又怎会怪罪?” 二人对话结束,旋即有人脑中闪过一道光,捕捉到顾舟开头话里的消息,惊疑道:“顾仙君,你刚刚说,天道?” -------------------- 可能有人会好奇为什么三七的称呼一下是“他”一下是“它”,在这里解释一下我的想法。因为三七对解无忧来讲,三七不仅仅是一只鸟,更是他的朋友,所以三七在解无忧这是“他”。但对于书中的人,以及书外的我们来看,三七只是祈愿鸟。 第124章 若天道不公 顾舟:“嗯。” 短短一个字,却仿佛在众人脑海里掀起了千层浪。 于唯喉咙微动,咽了咽口水,原来他真的没听错,因为顾舟亲口承认了。 可是,为什么?天道的目的是什么? 空白的大脑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内容,顾舟的话再一次出现: “天道欲与人争抢灵力……” 于唯更加迷惑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天道为何要与人争抢灵力,祂不是……” 祂不应该是神吗?天生就有无比强大又不容置喙的力量,哪用的上十四州少得可怜的灵力? 神,不应该是慈爱公正的吗? 于唯的疑惑同样出现在所有人心底,生平第一次,他们对一直庇佑十四州安危的顾舟产生怀疑。 那可是天道啊,掌管十四州所有生灵的天道啊,祂怎么会联合荒族来攻打人族呢?会不会是顾仙君搞错了,真凶另一其人? 楼望一眼看出他们对天道还心存幻想,嗤笑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如果天道真的把我们放在眼底,还会有人葬在荒族手里吗?十四州修仙一道的人,还会那么少吗?” 楼望虽然笑着,但眼神十分冷冽:“想想这数百年的光阴里,谁才是你们的救世主?谁才是把你们放心里,还不求回报的?别把那什么狗屁众生道拿出来说,要知道,众生道包含的对象,可不仅仅是人。” 顾舟可以无私庇佑十四州,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楼望不行。 他的想法就只有一点,师尊保护了十四州数百年,那十四州也要无条件的信任,尊敬师尊,不容一丁点质疑。 否则,以后十四州有难,他会死死拉着顾舟,不让顾舟去救援。 与其救一群白眼狼,楼望宁愿把顾舟关起来,守着十四州最后一片净土。 选择,就摆在众仙门面前。 是继续信奉天道,还是相信庇佑他们多年的顾仙君。 楼望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摇摆不定的人们。 多公平啊,他好不容易为天下人着想一回,愿意等师尊三十年,要是这群人把握不住这个机会,等天道害得十四州生灵涂炭时,他会摁住师尊,不管世外哀求,一起共赴死亡。 是否让顾舟渡劫飞升,取代天道,对楼望来说无非是两种结果: 一种是短暂的甜,他会和师尊在魂渡河走那不知尽头的路。 一种是先苦后甜,数年分离的痛苦之后,是长久不离的相伴。 相比之下,楼望更喜欢后者的长久,但如果有人不配合,前者也行。 在场几十人缄默不语,没有一个人开头表态。 解无忧摸了把三七的头,鎏金眼眸扫过所有沉默之人,他淡淡开口道:“西州之祸,仍是天道一手促成。” 解无忧打破了沉默的局面,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解无忧丝毫不见惧色,道:“相信大家有所耳闻,我宗众法师圆寂,逐日商行步家主亡故,还有……” 他和任随之对视一眼,任随之呼吸一滞,撇过头。 第165章 “凌虚派宗主之位换人,前宗主不知所踪。” 他说的事,都是十四天近日发生的。几名仙门世家的人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解无忧说这些事情的原因。也有一些心思灵敏的,隐隐猜到其中的关联,神情凝重。 “西州祸发之时,步家主,小……以及温宗主二人,皆为了西州而亡。” 任随之缓缓呼出口气,随后眼眶红润。 解无忧没有看他,继续道:“步家主魂魄被拉入魂渡河,所幸躯体无碍,加之顾仙君相救,是以还有重回人间的可能。而温宗主,则尸骨未存,魂魄全无。” 任随之转过身,找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偷偷拿袖子擦眼睛。 他的腰侧带了两把剑,其中一把死气沉沉的,但剑身干干净净的,还挂了一个淡蓝剑穗,流苏一甩一甩的,给死气沉沉的剑添了点灵动。 解无忧把三七抱进怀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里,手指躲在三七翅膀里微微颤抖。 他叹息般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这些都是天道做的,我亲眼,看见了。” 他亲眼看着同门师兄弟,宗门教导他的法师,昔日好友的死亡。 他放真凶离开,因为他无能为力,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可现在,机会就摆在他面前。 三七的头紧贴解无忧胸膛,心跳透过皮肉传进耳朵,三七难得变得温和,羽翼轻轻滑过解无忧的手背。 “我信顾仙君。” 人群中发出一道清脆的少年声。 步许身边跟着名中年男子,那是他的二叔伯。 脸庞尚显稚嫩的步许站在这么一群上百岁人里是多么异类,可他一点也不畏缩,扬声道:“我不确定天道是否好坏,我只知道我们能有现在这么安稳的日子,全靠顾仙君。” 步许话音刚落,又有人站出来表态。 任随之已经把眼泪擦干了,但一看那微红的眼眶,便也能猜到一点。 任随之嗓音听着略哑,说的话却足够清晰:“修士修的从来不是天道,而是自己的道。天道,从来不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山,真正坚不可摧的,是人。” 最后几个字,任随之说得极轻,像是说给众人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信顾仙君所言,如果天道真与荒族勾结,那将是一场灾难。而灾难,都是要死不少人的。十四州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死了。” 宁霞笑看了步许一眼,眼底有欣赏。 一见着步许,她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几个弟子,一般大的年纪,却能撑起一个商行,实属不易。 见这么多人都发话了,越来越多人也紧跟其后,纷纷表态。 “比起天道,我更信顾仙君。” “顾仙君操劳十四州已久,是断不可能害我们的。” “我信顾仙君慈悲心怀,更胜天道。” …… 若天道不公,那便逆天而行。 楼望勾了勾嘴角,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他看着这群喊道“我信顾仙君”的人,觉得师尊先前的所作所为,可算是没有浪费。 第125章 宣明 原本犹豫不决地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同意对抗天道。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搁那高喊:“天道不公,逆天而行!” 几声过后,才迟来感到尴尬,纳纳闭嘴,结果站在身边的人却以为他还会喊,也跟着放声高呼。 二人对视一眼,他乡遇知音般忽然互相揽肩,扯着嗓子叫唤: “天道不公,逆天而行!” 本以为就会是他俩的独角戏,没想到越来越多权高位重的仙家人加入,一群几百岁的人了,在此刻难得体验到年少时的轻狂。 “天道不公,逆天而行!” 声势浩大,几乎快传上天。 一把折扇不知何时出现,画图的一面朝着外,楼望躲在扇后笑得灿烂。 他揶揄地看看不知所措地顾舟,头靠上门,阳光闯进眼里,如隆冬的暖阳融化了白雪。 其实只看表面,顾舟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可楼望却看见顾舟视线却聚焦在雪地上,一点也没看那群士气的人。 楼望轻笑一声,折扇合上单手抱腰,另一只竖起根手指搭在嘴唇上,看起来十足慵懒轻佻。 “嘘” 声音不大,却足够明显,加上他此刻的噤声动作,哪怕听不见,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楼望微微移开手指,指尖朝天,似笑非笑道:“小点声,别让他知道了。” 所有人顿时语塞,哪怕知道这种说法荒缪,也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害怕天道真发现他们的意图。 没有那尴尬的表忠和呐喊,顾舟呼吸都顺畅了点,他面容冷峻平淡,完全看不出一点差错,要说前后时间的不同,估计就差在呼吸那儿了。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却被楼望捕捉在眼,内心又是一阵好笑。 楼望离开支撑他好一会儿的门,转而往顾舟那走了几步,肩挨着肩,亲密十足。 见状,解无忧忍不住挠了下三七,暗暗腹诽:这家伙,现在是掩都不掩了。 宁霞眼皮倏忽一跳,哪怕她心思慎密,也实实在在无法想到那一方面,虽然觉得有几分怪异,也只当是师徒之间的亲近。 顾舟手指伸了伸,身体条件反射地想牵楼望,却在众人的目光下又退缩回去。 第166章 楼望唇角笑意淡了几分,他无奈地吁出口气。 有时候,他是真的恨师尊的君子端庄。 顾舟听见楼望轻微的叹息,身躯僵硬片刻,良久,他面朝众人,开口道:“一月后,本君将于通天之海渡劫飞升,对抗天道。届时,还望诸位出手携助。” 渡雷劫会消耗顾舟的灵力,他需要在成功飞升后对抗天道,为了能保留更多的实力,他不能在雷劫里花费太多力气。 戚臻大半年前才受过顾舟的救援,他率先道:“谨遵仙君之托。” 其他人也回过神,齐齐行礼道:“谨遵仙君之托。” 事情到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几乎就差顾舟说个“散”字了,有人托腮思忖,寻思十四州要变天了。 也有人担心顾舟飞升之后,若荒族再来犯,仙道没落的十四州要该如何抵挡?可偏偏又天道与荒族勾结,如果不处理,只怕是顾仙君都会手忙脚乱照应不全。 有人摇头,默默祈祷。 唉,只希望顾仙君成为天道之时,能对荒族造成重大打击吧。 顾舟看着这群等他说结尾客套话的人,旁侧人的体温几乎暖化冰凉的外衣,顾舟手指一动,往旁侧捞去。 他抓住了楼望的手,在众人面前十指相扣。 数十双敬仰的目光渐渐染上惊疑,顾舟没有解释这远超师徒应有的距离,嗓音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感谢诸位能够前来遥天门,我们一月后见。” 目送走最后一人,顾舟转身时差点撞到楼望,他看着言笑晏晏的楼望,恍然想起自牵上起,他二人就再没分开过。 “师尊,我好喜欢你啊。” 楼望从未如此开心过,就连和顾舟确认关系时都没这么开心。 顾舟不知道,他当着十四州所有仙家的面牵住楼望时,楼望那颗不大的心脏已经快越出体外,紧接着是鼻头微酸,那一刹那的认可和满足,远胜从前种种。 “顾舟“,楼望道:这回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这般喊你了。” 步许迈着虚浮的步子下山,周围全是和他一样恍惚的人。 他们恍惚地告别,恍惚地踏上回去的路,恍惚地看天发呆。 “怎……怎么回事?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步许喃喃自语道。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顾仙君和楼剑尊,难道真是那种关系? 他的话被一旁的解无忧听见,解无忧抚摸三七的头,对他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顾仙君和楼剑尊早已互生情愫,私定终身了。” 步许一扭头,撞进了双鎏金眼眸,他愣了愣,不自觉地唤道:“玄烨法师。” 解无忧笑应了下,手指不停拂过三七的背。 步许看了眼他怀里的祈愿鸟,思绪被拉回那一个改变他生活的一日。 “你是步檀桦步家主之子吗?” “我是,你找我有何事吗?” “步家主他……为了救西州百姓,魂魄被拉入魂渡河了……” “对不起,这是佛宗欠步家的,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会竭尽全力。” 祈愿鸟啼鸣一声,步许思绪回笼,他望着解无忧光秃秃的脑袋,遥记得他曾听人说过一嘴,西州的佛子,有一头浓密的发。 步许道:“顾仙君和楼剑尊不是师徒吗?为何能……” 解无忧:“是师徒,也是道侣。” 步许张了张口,想说“这有违伦理”,可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对方? 与此同时,解无忧的话传入耳。 “感情的事,谁又能完全控制呢?” 步许吞咽下多余的口水,他想起了父母双亲,又一次深刻体会到“爱”的力量。 这是一种能打破伦理,跨越生死的情感。 解无忧遥遥望向后边的枫叶林,道:“幸好他们一个是顾仙君,一个是楼剑尊,否则,世人的诟病绝不会少。” 第126章 雷劫 半月后,仙家众人于通天之海边缘汇聚。 顾舟早已给现任鲛人王赫归墟发过传讯,于今日打开通天之海。 为防止误伤,东州屹日宗将住在岸边的人往后迁移,可人看热闹的心还在,个个偷偷摸摸地撬开条窗缝外看,错落交叉的房屋挡住了太多,唯有那碧日穷天是一抬头就能望见。 海水翻滚中,巨鲸的声影浮现,楼望记得那头鲸,正是通海日那天送人回岸的最后一条鲸。它昂扬着头,远远向着岸上喷射条水珠,好奇地徘徊。 屹日宗有几名弟子站不住,想去劝它离开,忽而一道空灵缥缈的吟唱传来,巨鲸也跟着回应,尾巴拍起一米多水花,旋即下沉不见。 咸湿的海风刮动发丝衣袍,顾舟和楼望站在人群最前方,数名赫赫有名的修士与他们隔开了十多米,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十指相扣。 昔日一直放在嘴边的大道理俱一一熄灭,没有激烈的反对和唾弃,不由而同地,他们闭上嘴,默认这一禁忌之恋。 天跟变脸似的,上一秒还万里晴空,下一秒就电闪雷鸣。 楼望知道,时间到了。 他飞速地在顾舟脸庞右侧印下一吻,耳畔温热的吐息随话语而落。 “顾舟,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只等你三十年,你要早早回来找我,拴好我,否则,我将会是活在十四州里的荒族人。 对于楼望话里为表明的意思,顾舟扣上楼望的头,将他拉入怀中相拥。顾舟满是不舍和眷恋,可他又清楚的明白,比起一时的贪欢,他们都想要万古不变的情缘。 第167章 温暖的怀抱一分离,大片海风灌进他们之间的缝隙,将那点可怜的温度皆吹走。 顾舟孤身飞至离岸千米的位置,头顶乌云,肉眼可见的雷电探出云层,不断威吓底下渺小的人族。 顾舟丝毫不俱,解毒丹治好一直滞留体内的凌微散,连带凌微散多年来给他身体造成的暗伤也治好了个七七八八。 事到如今,也没有再给他缓气的时间,以顾舟对天道的了解,对方现在一定也做好了准备,提前实施计划,不知何时出击,多等一秒,便多一分不可预估的麻烦。 雷电炫目的光照进深邃的黑眸,顾舟似乎看见了那一道几千年不见的身影。 他微微叹息,视线来到千米之外,修为的高深能够让他清楚地看见岸上的每一人,他飞快地扫过所有人,最后在楼望身上停下,不再移开。 楼望和顾舟遥遥对视,一道黑紫色巨大闪电横在顾舟头上,震耳欲聋的雷鸣几乎要吃掉人的耳朵。 楼望死死咬牙,握霜寒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自他第一次握剑之时,顾舟便告诉他,剑修握剑的手一定要稳,可现在他剑术一道已达大乘,却连最基本的“稳”都做不到了。 顾舟……顾舟…… 这个名字不断回荡在脑海,难过不舍等众多复杂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涨得他全身难受。 楼望大口呼吸,眼角不自觉流下一滴泪水,他看见顾舟眼睛里担忧,手背揩去泪,他露出抹笑,嘴唇动了动。 “顾舟,早点回来。” 顾舟看清了他的意思,坚定地点头,不再压制体内被雷鸣牵动的灵力。 渡劫开始。 澎湃的灵力充盈那一小片地方,几乎快凝出实质。 蓄力多时的雷电对准顾舟,即将落下。 “快!就是现在!祭法!” 宁霞迅速说完这一句话,袖中飞出条白绫,缠绕着戚臻的剑,连同各种仙家法术直奔欲落的雷电。 各色法术法器的光芒齐齐如流星划过天际,纷纷挡在顾舟上方。 “轰” 雷电落在集仙门世家众力组成的屏障,哪怕隔了千米的距离,雷电也只是落在屏障上而非本人,可不少人还是身形一阵不稳。 又是一道雷电落下,打穿法术直击法器,细微的电流虽小但不容小觑,顺着各异法器流动,法器的主人感觉那些电流似乎就在身上爬行,混身战栗不止。 第三道雷电落下,屏障成功挡住的瞬间,也立即破碎。 宁霞吐出口红血,戚臻喉咙滚动,咽下口血水。 光芒黯淡不少的白凌和长剑被召回,一个回入袖,一个入鞘。 本命法器受损,其主也会被反噬。 于唯敲打云铃,口中默念咒语,柔和的白晕自云铃荡开,无形的力量从七窍钻入,治愈着体内的暗伤。 宁霞食指抹去唇角的血,道:“多谢于宗主。” 雷劫有九道,看这些人的状态,解无忧便知剩下的六道,他们是无法在出手帮忙了。 他拨弄着舍利子珠串,看着楼望的挺拔的背影,叹气。 舍利子珠串要比上一次多了点变化。 解无忧将楼望找到的佛宗开山老祖的舍利子一并串了进去,虽然不是很清楚对方为何知道那雕像的书笈里藏有佛宗至宝,但既然到了解无忧手上,自然不可能在丢回去风吹日晒的。他没有什么供奉的意思,而是将其小心串在珠串中间,挨着他的师尊,随身携带。 雷电在蓄力,第四道劫就要来了。 解无忧伸出手掌,腕上的舍利子珠串一颗颗分开,汇聚到顾舟头顶。每一颗舍利子间形成一道金线,线线刻画在半空,一道天然阵法出现,将顾舟包裹在内。 玄妙的经文一条条浮动,顾舟看见其中一条,写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雷电轰鸣而降,远方的佛宗山顶钟鸣响起,留在宗里扫地的小僧大惊失色,连忙跑到山顶一看,只见那古朴的铜钟上突然多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金色经文,闪烁着耀眼的光。 “这是我佛显灵的意思吗?” 小僧摸着光秃秃的头,茫然自语道。 舍利子重新变成珠串套上解无忧腕骨,他额角冒出了点细汗,被他胡乱用衣袖擦了擦。 “什么鬼雷劫啊,这么厉害。” 解无忧心有余悸道。 该说不愧是飞升才有的九九雷劫,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对抗的。 他抓起肩上的三七抱进怀里,拍了拍三七,道:“希望顾仙君成功飞升取代天道,不然要我看着天道逍遥自在,我会很不爽。” 第127章 满堂花醉三千客 云朵里似乎藏了个世界,肉眼可见的红光金芒交替流转纠缠,风声疾啸。 东州的海岸卷起狂风,海浪携着咆哮汹涌袭来,狠狠撞击礁石,喷起漫天水雾。 海水变得深沉,鲸在鲛人的吟唱中潜入水中消失不见,一道传讯突破风的阻力来到戚臻手中。 戚臻刚接住传讯打开,属于自家弟子焦急声响起:“师尊,红云正在漫延,荒族要来了!” 戚臻心猛地一跳。 红云的出现总伴随着荒族的出现,漠尔定是知晓十四州唯一对他有威胁的顾舟已经飞升,专挑这个时刻来,片刻也不停留。加之十四州修为不错的人现在基本全聚在通天之海,已是被荒族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168章 怎么办?要现在就回去吗?在没有顾仙君的情况下,他能挡得住荒族吗? 戚臻茫然失措,他呆呆地拿着那张传讯纸,视线忽而转到楼望。 红衣艳艳的身影一入眼,因荒族来犯的消息被弄得浑浑沌沌的脑袋瞬间茅塞顿开。 对啊,他为什么不能找楼剑尊呢?毕竟当年荆州,楼剑尊可是仅凭一人就拦住荒族前进的步伐。 虽然……虽然楼剑尊最后也因此陨落,但……但…… 戚臻但不出个所以然,他唾弃自己一声,怎么能如此自私自利?他惜命,难道别人就不惜命了吗? 可是…… 大弟子的声音仿佛回荡在他脑海里,如果荒族打上了瑞州,他们真的能在漠尔的斧头下活着吗? 戚臻踌躇不前,刚刚他没刻意收着大弟子的讯息,荒族来犯的消息,靠他近点的人应当都听见了,但现在他们俱看着天边,没有相助的意思。 十四州早就是一盘散沙了,堪堪靠顾仙君才维持着点表面团结。 戚臻苦笑,他收了传讯纸,提剑转身,打算孤身前往瑞州。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顾仙君能早点取代天道,然后,灭了这该死的荒族。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瑞州就在东州下边,御剑一个时辰就够。 即将踏剑离空时,戚臻听见了一声鸟鸣。 “戚宗主,我跟你去吧。” 戚臻回头,是佛宗的宗主玄烨法师。 玄烨法师怀中的祈愿鸟无精打采,但见过那非同一般的凤凰虚影,戚臻也不敢小瞧它。 戚臻道:“多谢玄烨法师相助,此番恩情,戚某记住了。” 不愧是以慈悲闻名的佛宗,心肠就是好。在这人心散乱的冰凉里,这份温暖就显得极其可贵。 解无忧笑了笑,眉心红痣如血,他道:“还是记楼望吧,他说只要像之前一样,撑到顾仙君赢了便好。” 这样啊…… 戚臻若有所思点头,他看见楼望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侧霜寒剑上那颗蓝沄石流光溢彩。 戚臻道:“十四州一直都在亏欠遥天门,非一句铭记和感谢就能抵消的,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们少忙活一点。” 解无忧的手指抚过三七背上新长出来的一根红羽,嗓音低柔:“是的,所以我过来了。” 顾舟和天道在这空无一物的地方相斗了大半个时辰。 十根红线窸窸窣窣地爬回十指,天道扯下右手食指上的那根红线,绑在刚被他拿出来弓上。 “阿哥给楼望做了把剑,却从来没给我做过什么。” 天道把弓的弦做好,炫耀般地展示给顾舟看,道:“这把弓是我借星月弄出来的,好看吗?” 这把弓有几分眼熟,他没记错的话,曾在离州见过有人使出,只不过眼前这把不是纯粹的金,更有如月的银占据一边 天道絮絮叨叨地讲:“你说要体验万种活法,学了好多无用的东西,结果最后,我也去学了这么一样活儿。” 天道拉起弓,一根箭矢出现,对准顾舟。 “阿哥”,天道轻叹口气,道:“我从未想和你争这个天道之位,它本就是你的位置,从始至终我想要的,是你能永远待在我身边,陪伴我。” 他说:“天上风光再怎么好,一个人赏,终究还是太单调。” 顾舟察觉出点不对,道:“你所说何意?” 天道摇摇头,说他没把握机会,想要的已经要不起了。 如果当初我不贪恋这至高无上的权威,而是跟你一起入人间,这样一直陪伴你的,是不是只会有我? 天道没问,他也不想问这没意义的问题,他累了,不想玩了。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分开顾舟和楼望,再次见顾舟一面。 “如果楼望没有那个耐心,他就不配得到你的喜爱。” 天道歪头道:“阿哥,我在给你把关呢。” 天道突然取下箭矢,尖锐的箭尖对准自己,歪头看着惊讶的顾舟,露出抹得意的笑,道:“阿哥,如果我也能进魂渡河,下辈子我要做一个纨绔子弟,纵马游花街,看尽世间风光,身旁人无数。衣食不愁金银不忧,你护了天下安危也护了我,我什么也不用管,只管肆意,多好。” 在顾舟微微瞪大的眼睛里,天道狠狠将箭矢贯穿自己胸膛。 他力气之大,箭矢的尖端从背后冒出,依旧干干净净,没沾上一丝血迹。 天道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颤抖着手,掰断了自己亲自造出来的弓,然后一下坐到地上,笑着对顾舟道:“瞧,我自己死,不再用你操心。” 说完,他长吁口气,像用着温酒的身体时第一次在人间和顾舟见面时的坐姿,对顾客打了个响指:“阿哥,再见。” 响指声落下,天道的身形瞬间如水月镜花碎裂,变成一片一片的银色光片,消散天地之间。 金枝叶环盘回顾舟发顶,他沉默着,良久,回首一看,空荡荡的地方,除了云,再无他物。 要说悲伤没有,在十四州还不叫十四州时,在神兽开辟天地时,顾舟和天道便双双诞生,互相陪伴数千年,直到神兽销声匿迹,人族精怪出现,他们在一起渡过几千年的岁月,本以为可以永远兄友弟恭,没想到还是避免不了势不两立的局面,最终分离不见。 对于天道的离开,顾舟情绪复杂,他惊讶于对方的选择,内心的空洞迷茫不少,他愧歉,却又只能道二人选择不同,结果不同。 第169章 一个选择苍生,一个为了私欲,打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 今天19生日,浅浅许个愿。 希望世界和平,祖国繁荣昌盛!希望大家吃饭睡好玩好心想事成前程似锦学业事业有成钱摩多摩多!希望我的亲朋好友幸福健康如愿以偿!希望世上再无流浪动物希望再无不良交易!希望我所希望的一切皆有希望!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幸福! 假如一根蜡烛能许一个愿望,假如愿望能实现,那一定会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对了,悄咪咪说一声,楼望的生日是在大寒,1.20 顾舟是立春,2.3 中间只隔了13天,所以早春的风可以吹进晚冬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地理不好。 但顾舟可以,楼望亦行。 第128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抚去浮云的遮挡,顾舟看着底下的楼望,又是良久的缄默。 一声长叹游荡在空寂的天光上,顾舟盘膝坐下,最后看了眼楼望的脸庞,不舍的阖目,努力感受世间万物的气息,将自己融进万物。 风、雨水、或是一片叶子,当这些出现在楼望身边时,便是他的来访。 杳杳归霁,天光大现。 海浪婆娑过岸,苦咸的海风拂过衣角碎发,不知何处飘来的一片枫叶擦过楼望的脸颊一侧,好似轻轻落下的一个吻。 赶在枫叶落地之前,楼望探手接住,巴掌大的叶子被他珍重地塞进随身空间。 这是遥天门的枫叶,是顾舟的枫叶,他要带他回家。 眼角忽而有一点冰凉,楼望一揉眼,指尖湿润,他以为自己哭了,可不是。 天地骤然降下一场浩大的灵泽雨,斜飞的雨丝打进发里,飘到脸上,再从下巴滑落,凝聚成一小滴迸溅薄雪。 那不是泪。 是雨。 这非寻常的雨,而是天地庆祝新的天道诞生的馈赠。 雨融化了雪,进了地,土里沉眠的种子被唤醒,脆弱的幼苗冒出了个尖,光秃的树枝角有嫩绿萌芽。 积雪融化,新生萌发,这个寒冷的冬天快要结束了,春日要来了。 解无忧和戚臻伫立在瑞州边缘。 红云底下是呐喊贪婪的荒族,漠尔首当其冲率领众荒族人来犯。 戚臻挽了个剑花,半蹲做防御姿态,就当他即将跨出护州大阵时,他在鼻尖感受到一滴水的微凉。 “戚宗主”,解无忧含笑拦住他的肩,“下雨了。” 戚臻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仰头看天。 晴空万里下,大雨倾盆。 阳与雨同时出现,天虹横跨天际,尽头连向远方。 前方惨叫赫然响起,接连不断。 身后的大弟子倒吸口凉气,戚臻正头一看,离他们百米远的荒族人丢了利器,浑身冒起黑烟,痛不欲生地抓挠头顶。 戚臻脚边有一株草冒头,在褐白交间的土地上格外亮眼,更显生机。 这使万物复苏的雨,对荒族却像是毒。 漠尔胡乱挥舞斧头,单手捂眼大喘气,涓涓黑烟从他指缝逃出,漠尔瞪着只右眼死死盯着戚臻,他张嘴想说话,结果雨丝打进嘴巴,他嘴里也冒出了黑烟。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逐渐微弱,护州大阵百米外的土地上多出了一滩滩黑水。 荒族,消失了? 戚臻不可置信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看着那一大滩恶臭的黑水,喉咙里一句话也发不出。 雨丝飞进眼里生痛,他眨了下眼,温热的液体混杂雨水一同流下。 下雨了,顾舟赢了。 困扰十四州多年的荒族就此灭亡,十四州就此解放。 “父亲,为何大家都如此敬仰顾仙君?明明你也在守护十四州啊。” 戚臻想起儿子问过的一个问题。 “我也受瑞州百姓的敬仰,顾仙君是受十四州所有人的敬仰。” “为何?” 年幼的孩童不懂这些差别。 戚臻摸了摸儿子的头,反问道:“你见过废墟之上的高楼吗?” 儿子怔愣几秒,这个问题太匪夷所思,是他从未幻想过的,如果在一片荒凉破败的屋檐残骸上,还能屹立一座高楼,那该是多么荒缪又震撼的场景。 豆芽大的孩子晃了晃头。 “顾仙君就是那座高楼。”戚臻笑了笑,道:“十四州就是那废墟,而顾仙君就是人们的精神支柱,十四州的高楼。” 残风呼啸,戚臻收剑,双手接住半捧雨水,沙哑地笑出声。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荒族灭亡了,十四州所有死在荒族手里的人,他的师兄弟,那些夜夜难安的仇恨,现在都有了出处。 血与泪浇灌在枯萎的土地上,开出的不再是不再是等待中的绝望,而是未来的希望。 十年后 荆州 一位妇人带着女儿上了马车,一条黑色尾巴从臂弯垂落,随意摇摆着,彰显主人不错的心情。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闹市边停下,落英缤纷的梨花从一户人家飘出墙,打旋撞进马车顶部的篷子。 林云柒看见那家有名的糕点铺子开了门,熟悉的香甜气味扑面而来。她摸了摸怀中的黑猫,问道:“要不要去来点雪花酥?” 一旁的女儿不满地嘟嘴,大声囔囔道:“娘怎么只问芝麻不问我?娘偏心。” 第170章 林云柒笑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道:“还吃,小心牙疼。” 她转头对身后的晴雨吩咐道:“多买点雪花酥吧,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晴雨应了声,麻利地挤过人群,不多时便带了几包雪花酥回来。 调皮的孩子靠撒泼耍赖得来了一块雪花酥,胖乎乎的小手捏着块雪花酥小口小口啃着,余光瞥见林云柒怀里的黑猫,突然抬头问道:“听晴雨姐姐讲,娘你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黑猫,好像是叫,叫……” 见她想得费劲,林云柒替她回答:“叫乌云。” “对,乌云。”被提醒后,女儿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甜味,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道:“乌云会不会就是芝麻的,唔,转世,对转世,它们都爱吃雪花酥,娘对芝麻那么好,是不是有这原因?” 怀中的黑猫叫了一声,林云柒安抚地挠了挠它的下巴,得来黑猫舒适的呼噜声。 林云柒笑着,眼底温柔一片,她看着女儿道:“乌云是乌云,芝麻是芝麻,我不知道会不会真那么有缘,我只需要知道,她们都是我所在意的。” 青州 江上的小船慢悠悠的飘着,一年一次的雾鱼捕捞已经浩浩荡荡的结束,一对夫妇正挑选今儿捕的雾鱼。 老妇指着条雾鱼道:“就这条吧,不仅大,鳞儿也好看,拿去随礼正合适。” 老叟看了眼,又拿了条小的,道:“拿两吧,毕竟人家成亲,也不能丢了咱家的面子。他们住山里头,平日很少吃鱼呢。” “中”,老妇拿来根绳子,对老伴道:“我帮你串上,好拿。” 封存十八年的女儿红开坛,酒香四溢中新人登堂入室。 笑声,喝彩声,唢呐声,爆竹声。 红绸,红盖头,女儿红,新夫妇。 碧穹下,有人在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离州 芙蓉浦的莲花又开了,巫玄早早命人收拾好府邸,今天是巫遥回家的日子。 飞花宗上,一女子在竹林中挥舞红长纱,翩翩起舞。 一旁石头上坐着的少女奋力鼓掌,兴冲冲地问道:“师姐师姐,这是什么舞啊,我也想学。” 巫遥停下步子,看着石头上的少女笑道:“此舞名为惊鸿,乃我自创,你若要学便认真学,莫半途而废。” 少女信誓旦旦地点头:“一定。” 巫遥又嘱咐了她几句,约定三日后再教她。 望着少女离开时活泼灵动的背影,巫遥失笑地摇头。她回到房里,窗门没关,微风吹拂室内。 巫遥端起桌上的茶杯要饮,就见浅浅的茶水里不知何时进了片桃花瓣。 奇怪?她院里可没种桃啊? 巫遥看着杯中粉红的花瓣,觉得是时候动身回家了。 东州 步檀桦已经醒了,得知许莺时为了他而亡故十载,将自己锁在房里好几日啊,直到步许担心到差点劈门而入时,步檀桦才出来。 步许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憔悴的样子,他知晓原因,却也只能沉默着。 “小许”,步檀桦声音沙哑,像有人拿纸在碎石上摩挲:“带我,去看看你娘吧。” 步许把许莺时葬在了一处山坡。 山坡上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黄的,风过会晃,蝶来驻留。 山坡上有一个石碑,黑色楷正的写了几行字,步檀桦眼里只看到了“许莺时”这三个字。 泪水不知何时溢出眼眶,步檀桦带来了家中被步许寻人照顾好的,许莺时生前十分爱惜的花,他采了一朵最好看的,送给了许莺时。 他只摘了一朵,因为再多采点,许莺时会恼的。 步许拿走碑旁边的一盏老旧的琉璃灯,换上了盏新的上去。琉璃灯五彩斑斓的光芒像有人编织好的一场漫长的梦境。 光在步檀桦带来的花上乱舞,吸引了一只蝴蝶来访,翠绿的草焕发着勃勃生机,微风恰到好处的舒适,仿佛是墓碑上的名字带来这一切。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春天啊,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 步家父子离开时,山坡上的野花摇曳擦过衣角,一阵风吹拂,他们被春天抱了个满怀。 通天之海的海水倒灌,时不时有鲛人的吟唱传来。 没有荒族的侵扰,一切都安详美好。 遥天门的枫叶年年常红,楼望孤守一片枫林,见了十场雪的降临。 解无忧带着三七过来,二人坐在山顶亭里,久违相聚。 “小阿望”,解无忧道:“整整十年,你一天都没出过山,不闷吗?” 楼望随意倒了杯凉水,啜了口。 顾舟走前给他留的酒他是一口都没碰,一个人饮酒没意思,他想等顾舟回来,他喝酒,顾舟喝茶。 楼望:“不闷。” “嘴硬,你就是倔。” 解无忧看楼望隔那拿凉水当酒喝,实在看不下去了,掏出坛桃花酔倒进楼望的杯子。 “前段时间路过离州,刚好花满楼小姐回来,楼主高兴又开卖了桃花酔,我悄悄买了坛来,这不就给你用上了。” 楼望依旧兴致缺缺,同样的酒水,当时喝是多么快意满足,现在却觉得平平。 他“哦”了声,撑着下颌发呆,偶尔才像是想起手上有那么一个东西,将杯子对上嘴酌上那么一口。 第171章 解无忧:“……和我在一起就那么无聊吗?” 楼望懒懒地睨了他眼,道:“没有。” 只是顾舟不在,他什么都不想干。 解无忧决定还是换个话题,他问道:“你现在一般都做些什么?” 楼望想了想,道:“雕木雕,做饭,养树。” “养树?” 解无忧不懂了,前两样他还能理解,打发时间而已,但后一样,他看着环山高大红艳的枫树,脑海里还是忘不了当年顾仙君是如何靠这些枫挡下最后两道雷劫的。 “这树还用养吗?” 解无忧疑惑极了。 楼望默然没答。 那棵刚长出来的枫树要养,他每五日都回去挑水浇灌,每日都会去看它长得如何。 十年了,最开始尚不及肩的小树苗,现在几乎快敢上周围那些百年老树一半高了。 见楼望不说话,解无忧也说出了自己来这的真实目的:“你得出去走走,一直待在这不出去,届时你连怎么和人来往都不知道了。” 楼望还是那幅兴致缺缺的样子:“能去哪?” 解无忧:“哪里都行。” 他苦口婆心道:“总之不要是遥天门就好,你要是不知道去哪里,去曾经和顾仙君一起去过的地方也成啊。” 曾经和顾舟一起去过的地方? 这句话瞬间戳动了楼望的心,回想起那些见过的景,或许他能从中追忆回味点顾舟的音容笑貌,好像是个不错的注意。 他好想顾舟,想念到几乎快发疯的地步。 楼望道:“我考虑考虑。” 解无忧抬抬手,亭顶上的三七下来,他肩举着三七道:“那你可得好好考虑一下。” 他长叹口气,道:“唉,我得走了,宗门那边离不开我,好烦。” 楼望唇角微勾,但很快又回到平扯的角度:“好,还有,谢谢。” 送走解无忧后,楼望在遥天门里呆足了五日,五日的清晨,他拿好霜寒剑,去看看被顾舟保护的十四州。 他去看了自己在荆州沉眠三十年的山,山洞底的血迹早已被暴雨露水洗掉。 他去看了青州的白雾横江,甚至捕到数十条雾鱼,尽送与岸上的有缘人。 他去了离州的芙蓉浦,此时莲花开得正好,岸上桃花海棠花瓣纷纷乱飞,他采了朵莲花,准备带回遥天门养着。 他去了海底城,那些鲛人还是那么不善言辞,他买了两只珊瑚小鱼,刚好可以和那两只珊瑚玄武一样,也是成双成对的。 他去看了北州的梅,那处无人拜访的山谷梅林,他在最大的那棵梅树下堆了两个雪人。 他还去了其他各个州,在瑞州看了场炫丽的烟火,放了两盏花灯。 去西州见了解无忧,陪他主持今年的佛慈大会。 他还去了南州,这个稻田遍布的地方,顺手杀了只害人的精怪,收到了一大袋米。 他踏遍了十四州各个山河,览尽十四州各处风光,这片被顾舟守护上千年的地方。 最后,他回到了遥天门。 又是一年冬,天空下起小雪,楼望看着眼前已然蔽日的红枫,喃喃道:“已经长这般大了,应当是不用浇水了。” 人间三十年已过,楼望没等到顾舟。 明明说好要是三十年后,顾舟没来找他,他定会闹得十四州生灵涂炭。 可现在是第三十一年,楼望抚摸眼前的树干。 他想,算了,他不想顾舟千年的努力毁于他手中。 树上的红枫贴着唇角而落,楼望仰头看树,用脸接住了几片雪花。 “如果顾舟你再不来,我就把这棵树砍了,拿去造房子。” 三十年里,楼望学会了曾经很多不擅长的事,比如画阵,比如雕刻,比如书画。 但都算不上精通,因为他想留一半,等顾舟回来教他。 “我只给你三个数,三个数之后,我就砍了它。” 楼望手搭在霜寒剑柄上,嘴里轻念道:“一……二……三……” 楼望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剑柄即将拔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飞霜,我回来了。” …… 楼望心砰砰直跳,他缓慢地放下手,满怀期待却又害怕地转身。 他怕那一声“飞霜”又是自己在无数夜晚里做的梦,他怕这次转身看见的又是思念成疾的幻想。 楼望咬牙,心脏快要跃出胸膛。 “哒哒哒” 脚踩过积雪,他撞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楼望张着嘴,泪水喷涌而出。 不是梦……这不是梦!师尊……顾舟真的回来了。 楼望当即转过半边身体,将自己埋进顾舟胸膛。泪水打湿了二人的衣襟,但此刻无人在意。 楼望自持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每每到了顾舟这,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只手轻轻拍着背,耳畔是顾舟柔和的声音:“对不起飞霜,我食言了,让你多等一年。” 楼望有些喘不上气,良久,在顾舟的安抚下才渐渐恢复呼吸。 “师尊食言了,师尊要受罚。” 楼望嗓音带着大喘气后的闷哑:“罚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顾舟道:“好。” 楼望继续道:“罚你以后去哪都要带着我,沐浴也是。” 顾舟有些失笑,道:“好。” 第172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