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何故变gay子[穿越]》 第1章 《太子何故变gay子?[穿越]》作者:小鸡开飞机【完结】 简介︰ 穿越过来好几年的沈统领兢兢业业地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守皇城。某天他偶然遇上了一个同为穿越者的朝官,并找到了回现代的方法。 为了求得更多可能,沈统领主动卷入翼王与太子两派斗争。 不想接触太多也会产生不良后果,在一个毫无特殊意义的日子里,当朝的太子殿下送了沈统领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 沈统领(不明所以):此事好诡异,委婉拒收。 太子(不爽,直接动手将玉佩挂在沈统领脖子上) 沈统领(惊恐):我,草……戴玉佩就戴玉佩,把嘴贴我嘴上是几个意思? 表面儒雅正经实则绿茶怨夫风味攻 x 正直小闷骚武力值高直男大帅哥受 李习璟(太子)x沈瑛(统领)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群穿 一句话简介:绿茶美人太子攻x直男帅哥统领受 立意:团结友爱正能量 第 1 章 打更人击四时之鼓时,一道黑影飞身落入屋内,半跪在地上。 “统领,此乃刘大人令人传递鸢柳楼的密函,属下办事不周,未能查到收信之人。” 案前的人搁笔于架,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油灯里燃烧的火光跳跃映在这位年轻的统领淡漠的脸庞上,使其笼罩在一种朦胧的威严感之中。跪地者不由得深深低下头,呈递密函的双手举得更高了。 怎么不放到桌面上来沈统领心道,面上仍无动容。 下属依旧木头一样跪在原处,垂头望地,等待沈统领来取走其手上的密函。 沈统领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拿起密函,道:“王巩,有时候我真想骂你。” 王巩立即用力点头,俯身应和道:“属下该骂,请统领赐骂!” 沈统领无奈地坐回原位,摆了摆手示意他滚。 王巩站起来转身,一只脚还在空中,又听见一声“慢”,脚只好迈在那里不敢落下。 “下次进来别再翻窗了,你我又无花柳债,老这样叫人平白误会;再说这房子又不是没有门,既然有门,就走门!门修来就是让人走的!” 听完沈统领的话,王巩终于踏下脚,恭恭敬敬朝统领作揖,“属下遵命!” 统领拆开信封,从其中抽出一张纸条,展开…… 沈统领眼皮一跳,猛地将纸条按在案上。 走出门不过数十步的王巩,又被沈统领唤了回去。 沈统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有了变化,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激动,总归是有了表情,“你现在速速去将刘大人请来,就说我有要事商量,务必前来,动静越小越好!” 王巩应道:“属下遵命!”便又从窗户纵身跳入夜色之中。 半柱香不到,王巩就带着刘大人回来了,说是“带”有些勉强,因为只看样子就知道刘大人是在就寝时被绑来的。 被五花大绑的刘大人披散着头发,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如同即将上锅的大闸蟹,只是嘴里塞着一团白布,吐不了泡泡。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统领的怒气,王巩马上报告:“统领,刘府层层关卡,属下无法直接入内,通报时间太长又太大动静,思来索去最好最快最静的办法就是……” 沈统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指着门口毫不客气道:“你给我滚出去挂着!” 王巩自然是一声“遵命”后退了出去,找了一根看起来蛮结实的横梁,把腿勾上去,头朝下地把自己倒挂着。 解决完王巩,沈统领当即给头晕目眩的刘大人松了绑,取下了塞在嘴里的白布。 沈统领还没来得及说话,腮帮子酸痛的刘大人便愤懑指责道:“沈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啊,深更半夜无端指使下属绑架朝廷命官,究竟是何居心!” “刘大人请息怒,”沈统领递去一杯热茶,行揖手礼赔罪,“沈某未能管教好下属,唐突了刘大人,沈某在此给大人赔个不是。” “赔个不是?哼!”刘大人冷笑一声,“沈统领,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过去了?天子脚下的皇城你也敢如此胡作非为,我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十三卫没有皇令特许抓了正四品大臣,按照官法处置你可是要……” “刘大人,”沈统领打断了他激烈的措辞,拿出那封密函,“若非真的有要事,沈某断然不敢扰大人清梦。”他把纸条展开,写有字的那一面正对着刘大人。 “我想请刘大人辨认一下,此为何物?大人可要仔细些看。” 只扫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刘大人额上便冒出了点点薄汗。 半晌,他开口回答道:“确实是老夫所写。只是我倒也想请教沈大人,信笔涂鸦难道也触了天条不成?”他语气虽不似刚刚咄咄逼人,底气仍十足。 “刘大人哎……”沈统领叹了口气,有点促狭地笑了一声,“你现在还不肯老实交代,是因为觉得沈某看不懂上面是东西,是不是?” 刘大人扭过头去,摆出一副孤高自傲的姿态,坚称道:“老夫不知道沈统领在说什么,这确实只是老夫的一张无聊之作罢了。如果沈统领想通过一张纸治老夫的罪,那么请沈统领随意!老夫誓死不认!” “刘大人玩笑了,沈某哪能如此黑心肝,就算刘大人写的是一张与秋猎有关的纸,沈某又能把刘大人怎么样呢?” 第2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刘大人忽地反应过来沈统领说了什么,最后一个字咽在喉口没有吐出。 沈统领凑了过来,面如冠玉、却势同恶鬼。他压低声音道:“秋猎延期,计划有变……”他停了下来,望着刘大人微笑。 刘大人骇然抬头,胸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你、你、你怎么……” “这上边写的,不就是拼音么,刘大人?” 刘大人紧盯着沈统领,沉声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沈统领声音往上一扬,不答反问,“这信要给什么人?” 刘大人沉默不语,脑海里认真思考沈统领此人是否可信。 沈统领自觉吓到了他,把手轻轻搭在刘大人肩膀上,面上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其实我没有恶意,只是太激动了而已。这么多年一个人闷得慌,忽然得知原来有和我一样的人,还是两个……刘大人,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的。” 刘大人眼珠子一齐向右,还在思索,没有表态。 沈统领见状,走到桌前,拿起毛笔蘸了些朱砂,笔尖在纸上不断移动。刘大人的眼珠又往左边的沈统领身上转。 不一会儿,沈统领把笔一放,掀起那张纸摊放到了刘大人身旁的桌案上。 刘大人低头一看,纸上赫然是一个镰刀和锤头组成的图案! 沈统领铿锵道:“刘大人,我是党员,绝不会害你的。” 闻言,刘大人精神一振,眼中似有泪光闪闪,他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握住沈统领的手,肃然起敬道:“沈统……沈同志,原来你也……刘某人也是党员啊!” 沈统领正色道:“刘同志!” 这一声称呼令刘大人一改方才的姿态,刘大人此刻有了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他眼开眉展对沈统领说:“收信之人我暂时不能说。但我要告诉你,沈同志,与你一样的,不止两个。” 沈统领眉毛一挑,颇为惊讶,“什么?” 沈统领是十三卫其中一卫的统领,这一卫原是临时为某个案子设立的,后来一直没有取消,又无具体职能,久而久之就负责起调查皇城上上下下各种事情。小到找皇子跑丢的爱马,大到与刑部或大理寺合作办案——仅限皇城内。某些特殊时候,是可以持令抓人的。 刘大人是户部尚书右丞,二人虽早就认识,却仅限于互相知晓却毫无交际的程度,与大厂里同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无异。是以在今夜之前,沈统领从未觉得这位圆滑的尚书右丞有半分不对劲。 “沈同志,有你有我,当然有可能有别人嘛,”刘大人解释道,“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人,并且一直不断在找,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老乡了不是?当然要互相帮助才是。” “找到了一些人,是多少?” 刘大人伸出了四根手指。 沈统领:“……四个?” “不,是四十多个。” 沈统领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还是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 即使二人私下已经和解,沈统领半夜绑架刘大人这件事还是无可避免传到了皇帝耳边,皇帝为了此事特地召沈统领御前问话。 “沈爱卿,朕听说你夜里莫名将刘大人捉去,不知确有其事?” 沈统领跪在地上,娓娓道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刘大人与鸢柳楼一歌妓相恋,不敢让家中正妻知晓,只好用密文暗里私通,由于行径可疑被自己误会云云。 他昨晚早已和刘大人商量好了对策,也已经对好了口供。于是这说辞与刘大人那的基本无异,与鸢柳楼那个歌女所说也不差。 皇帝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责备道:“沈爱卿忠心可鉴,只是行事过于鲁莽失矩!虽然刘老已替你求过情,然而我朝律法摆在此,即使朕想饶你也不能够。你犯如此大错,罚俸和停职自然是难免的,你就回去思过半年,再回来掌印吧!” 比起刘大人一把年纪还要流出这种桃色新闻,自己已经好上太多,左右不是罢官,也没有下狱,回来还照常当他的统领,就当待家里休假了……这么想着,沈统领已谢了恩,解下挂在腰间的统领金印,放在了公公递到面前的瓷盘上。 接着又听见皇帝开口问道:“那密函也带来了吗?一并呈上了给朕瞧瞧。” 皇帝平日里见惯了刘大人朝堂上一副深仁厚德、哀民生疾苦的模样,自然对他与妙龄歌女苦苦相恋这样极具反差的故事颇为好奇。再说人人都觉得自己是最不同的,都怀有“他看不懂说不准我就看得懂”的心态——更别说他是封建社会的九五之尊。 幸好又伪造了一封,沈统领庆幸地将信封放在托盘上。倘若皇上身边也有人能看懂,以原来那封信的内容,他与刘大人的两颗脑袋哪里够砍。 不料,皇帝怀着娱乐的心情展开信封,仅仅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猛然看向沈统领。 沈统领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注视,微微一愣,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局面。 不会吧?难道皇帝也看得懂?难道他也是…… 刚交上去的金印又回到了沈统领手上,皇帝把纸条丢给旁边的侍从,冷声道:“沈爱卿,朕要你再去将刘大人抓一遍。” 第 2 章 “皇上要抓我?”刘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猜测道:“难道他也看懂了?” 沈统领摇了下头。 第3章 “那就好,我还以为他……”刘大人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其实不太好,”沈统领诚恳地反对,他指了指门口,“不论如何,刘大人,先走一趟吧。” 沈统领带人进了殿,皇上立马叫人递上一张纸条给刘大人,让刘大人念出上面的内容。 隐约瞥见上面是字,沈统领马上把头偏到一边回避。 过了好一会儿,刘大人回道:“陛下,这上面的内容,臣识不得。” “识不得?好一个识不得!”皇帝一拍座椅,怒道:“朕看你是起了异心,不敢识了!” 刘大人连忙跪下来磕头,嘴里念道:“陛下息怒!臣府上有一人,会写会识这种字,昨日那封密函,正是此人代写!至于臣,是真的不清楚其中规律吶。” “沈统领!”皇帝唤道。 “臣在!” “你带着刘大人去他府上将此人押过来!” 沈统领看着走在自己旁边的刘大人,低声质问道:“刘大人,你干什么说不知道?现在好了,又卖了一个队友!昨天跟我还说什么老乡互帮互助,今天就轻易把人家供出去!” 刘大人幽幽地望着他,表情很是无助,为自己辩解道:“沈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哎,abpd是那么个abpd,可是,那不是汉语言拼音,那个是洋文啊!我真没学过,我就一农民企业家,公司有专门的大学生会这个,我又不会……” “洋文……”沈统领琢磨了一下,脚步一顿,“英语” “昨天不方便透露太多,今天却不得不说——我府上那个老乡,人家原来是高材生来着,念的可是某清北培养基地中学,她洋文可好了。” 刘大人府上的老乡是个小姑娘,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见了沈统领心下一惊:这么一张脸……! 刘大人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经过,又把沈统领介绍了一下。 小姑娘心里还在为沈统领那张俊得惊天的脸感慨,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哥哥好”。 沈统领还没来得及点头问好,刘大人便抢着话纠正道:“叫什么哥哥?人家是党员,得叫同志!” 小姑娘听罢,肃然起敬,脸上害羞一收,正气凛然来了一声“同志,你好!我穿来之前是团员!” “我姓沈,小同志你好。”沈统领语毕又望向刘大人一眼,意思是别再浪费时间。 于是一行三人大步流星奔赴皇宫。 沈统领走在最前,他腿长又有劲儿,常常是两步合成一步来走,另两个人只得努力跟上他的步子。 不想进殿时,刘大人却被门前守卫拦下了。沈统领只好先带着小姑娘进去。 那张纸条又经过托盘,到了小姑娘手上展开了。 她研究了一下,随即对皇帝说道:“陛下,这上面大概意思是说,他没犯任何罪却被逮捕入狱,希望老天爷救救他。” “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书写下来,要用密语传递” "陛下,这虽说作密语,其实是一种流传范围很小的番语。民女妄作猜测,写这张纸条的人应该是一个番子,不会中原的文字。"白宴恭恭敬敬回答道。 皇帝听了不语,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沈统领。 “爱卿可听说前日太子设百师宴之事?” “殿下贤德仁泽,设百师宴之事传颂天下,臣自然有所耳闻……” 皇帝没让他把话说下去,就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百师宴有人行刺。 沈统领一听哪还站得住,腿一定,利落地跪下稽首,“臣失职至此,罪该万死!”虽然东宫不在他的执勤范围内,不过既然是十三卫的一员,请罪还是要的。 皇帝道:“爱卿快快请起!东宫那边本来就有自己的亲卫,且沈爱卿的专职也不在守宫巡逻,朕怎么会怪你?只是……” 沈统领心领神会,揖手朗声提请道:“臣愿为陛下分忧,彻查此事!” 皇帝果然颜展,赐他一块令牌。执此令者,可在宫内自由行走。 沈统领出了殿,发现刘大人早已被遣返回家,而那位姑娘还站在角落,似乎在等自己。 他到架前拿上刀,走过去对她唤道:“姑娘,我们走。” 刘大人在自己府上等天等地,终于等回了两人。 沈统领用掌指着小姑娘对刘大人道:“这位……”仔细回想似乎还没问过这个小姑娘的名字。 好在小姑娘很有眼力见,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忙递上话:“白宴,我叫白宴。” 沈统领点了点头,“这位白姑娘,我需要借调一阵子。” “这……”刘大人犹豫了一下,见白宴在冲他点头,便同意了。他迈步走到沈统领旁边,“沈大人,能不能透露点……” “欸,”沈统领摇头,摆手制止他,提醒道,“刘大人,你最近还是告病待在府上,不要出门见人,你那信也先别再传了。” 刘大人满头雾水,忙追问道:“为何?” 沈统领不说话,刘大人又朝白宴看过去,希望其告知一二。 白宴满是愧疚地避开了刘大人殷切的目光。 两人都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刘大人整个人彻底蔫了下去,道:“沈统领,若你不截我那封信,事情倒也不至于如此。” 沈统领不可置否,只能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进诏狱前,沈统领叮嘱白宴:“白姑娘,一会儿低着头不要到处看,跟在我后面,我叫你了才抬头。” 第4章 “我知道了。”白宴见周围无人,压着声音道,“另外还有个事儿,沈大人,要是刘叔让你进组织,你还是暂时不要答应的好。” “为什么?” “多的不能说,看你长得帅我才提醒你的,你可别卖我。” 沈统领微微一笑,随口应道:“再说吧。” 末了又补上一句“不管进不进,我肯定不卖你”。 进去之后,两旁传来了各种凄厉的声音,似兽鸣又如人嚎。这牢里暗无天日,只能靠油灯或者火折子看清眼前东西,至于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只能靠人自个儿去猜。白宴紧紧跟在沈统领身后,生怕落下半步。 沈统领停了下来,等待狱卒开锁。 “白姑娘。” 听到这么一声,白宴这才抬起头,也迈进了牢房。她立刻就发现地上有一大团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个蜷缩起来的人,烂泥一样瘫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 沈统领把灯给白宴掌着,让她照明。 沈统领也不顾地上污秽恶臭,把地上那番子扶起来,解下腰间的水壶给他喂了些水与提前准备好的药丸。做完这些后,在他耳旁轻声说了什么,尽管牢房内还算安静,白宴仍然无法听清他说了什么。 那番子听完沈统领的话,立马来了精神,紧紧抱住沈统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地面。 沈统领扭头,皱着眉问白宴:“他这是在说什么?” 白宴也很艰难地听那番子说话,那番子已经被虐待几日,口齿不清地诉苦。白宴只捡了些重要的信息翻译出来,“他说他是英国人,是一名医生,求我们帮他。” “还真是英国佬?”沈统领奇道,看着他。 沈统领又对着英国佬耳边说了些话,英国佬行为终于平静下来了。 白宴终于忍不住问:“沈同志,你会英语,还带我来干什么” 沈统领一边给英国佬处理伤口,一边回答:“会说不会听啊,我很多年没说过了。再说了,我们那会儿学的美音。” 白宴有些无法理解,最后吐出一句,“那有什么,反正英美不分家。” “不一样,我只学了点皮毛,玩过游戏吗?我学的就是那些语音包话术,交流不起来的。” …… 出了诏狱,沈统领带着白宴去找了家客栈。毕竟刘府是不能回去了,总要给人家找个地方住。 “刺客另有其人。”沈统领笃定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白宴问:“万一是原主行刺到一半,被这个英国佬穿了呢?” “不会。具体情况还要等我去一趟东宫才能了解,我唯一能笃定的就是他不是刺客,一定还有个真正的刺客,那才是我们要抓的人。事情结束后你想个办法把他捞出来。捞出来后先不要放在长安,去周围避避,顺便再找人教教他汉话。” 白宴:?! “不是!沈同志,我就刘老同志府上一个小打杂的,怎么捞一个死囚犯?你官也不小,怎么不……” 沈统领惯用凑近说话威胁人那一套,他微微弯下腰低头看着白宴,“小白同志,密函是你写的,洋人的字是你译的。可你现在好好站在这——刘老同志都被盯梢了——你跟我说你办不到,你那靠山还办不到么?” 白宴被他盯得发毛,后退了半步。 “这件事就拜托你去办了,小白同志!”沈统领好似笃定她会答应一般,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统领头小肩宽、腰细腿长,下盘稳动作利索。走起路来一手居身侧自然晃动,一手别着刀,步步带风,只一个背影也叫人觉得玉树临风。 可惜白宴此刻却没心情欣赏,她跑着追了上去几步,“沈同……统领!哎!你上哪去!” 沈统领几乎是瞬间消失在门口,派了个下属过来保护这位御前翻译过字条的证人。 还说我没有被盯梢,这可不也是一种盯梢么?白宴心想。透过门上的影子判断那个侍卫只是待在门口,没有别的动作,她便从衣袖里拿出了纸和自制的笔。 下笔前白宴稍作斟酌,便行云流水地写下一行字。写好之后坐到窗边,在旁边的花盆里抓了一撮干湿合适的泥土,把纸条揉成团包了进去。 等到一只燕子来到了她手边,她就把泥球塞到它嘴里,轻轻拍了拍它的后背,燕子又飞走了。 燕子飞到了另一个熟悉的窗边,将嘴中衔的一小块泥土吐在了窗沿上。 坐在窗边的人懒懒地撑着头,用空闲的那只手不紧不慢地拿起泥土块,揉碎后取出来一个纸团,展开:刘被双规,勿再书信!沈立场不明,案结救番子,其他另谈。 火舌舔上了纸条,不一会儿便将其吞噬为灰烬。 第 3 章 虽然王巩此人木讷至极,但胜在武艺高强任上司打骂,因此走访东宫时沈统领还是只带上了他。 王巩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沈统领身后,对于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与即将要做的事情不作任何打探。 他跟着沈统领进了正殿,管事给他们上了座,还端上些果盘、食盒。 “殿下在书房听讲,还请两位大人稍等片刻,用些瓜果点心罢。” 沈统领莞尔礼应道:“沈某忽然打扰,不知殿下不便,多谢姑姑招待。” 管事福身,脚步轻盈地站到远处了。 二人这才坐下,沈统领细细啜饮着茶,旁边的王巩的眼神时不时掉在桌上精致的食物上,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统领,这个糕点能吃吗?” 第5章 不巧正被那位管事听见了,她有些恼,侧身面带笑道:“大人这话何意?” 沈统领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解释道:“姑姑别误会,我这下属天生愚钝,是以凡是做事都要经人同意确认,怎敢疑了姑姑的好意?”语罢拈起一块桂花糕递给王巩,“吃!” 吃死你个馋嘴的呆头鹅。 管事忍俊不禁,转身出了殿,不知做什么去了。 见管事走了,沈统领好脸一收,又好气又好笑看着王巩,“王巩!你是我儿子么?吃个点心还要问我意见。下次聚餐你动几次筷是不是还要提前给我写申请让我批准?” 王巩面露愧色,“属下见统领没吃,便不敢自己先吃。统领教训得是!” 沈统领业已懒得同他多言。 不多时,方才那个管事便回来了,说太子殿下来了,两人便起身出门去迎。 只见一群侍从拥簇着一位华服少年走近,沈统领单膝行跪礼,拱手朗声道: “臣沈瑛,请太子殿下安。” 杏黄色的衣袂停在沈统领低垂的眼前,带着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早闻沈统领英名,”太子微笑着,伸手亲自扶起沈统领,眼睛往他身上轻飘飘一扫,最后定格在他那双眼睛上,“今日一见,果真是俊秀非凡,一表人才。” 沈统领官话官说地答了回去,也暗暗打量着太子——这位八岁立储、十六辅政的大盛太子,眉眼出尘、面容温润、气质儒雅。现下隐隐已有明君之势。 皇帝给特权,太子好说话,属下能拼命,这桩东宫刺杀案很快就结案了。 只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抓到凶手,让沈统领有点落不实。这种感觉就像用海马斯远程火箭炮去打仗,对方只拿了玩具水枪应对一般奇怪。 他个人的直觉怀疑并不能改变什么,过了几日也并无大事发生,沈统领只好放下这桩案,忙他的本职工作去了。 刘大人蒙冤几日,终于被解除嫌疑,回归自由。得了闲空,他就将沈统领秘密约到特定茶楼,预备细说被“双规”前没与沈统领说完的事情。 “沈同志,待在家的这些天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你这样的人才不可错过,我真心诚意地邀请你加入我们。”问候一番,刘大人才亮出他的目的。 沈统领拿长匙搅拌着杯里的茶,似乎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加入你们?”他问道,“你们是什么团体?你们头儿是什么人?加入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嗨呀,沈同志,我原先同你讲过的,我们是一个现代人团结在一起的组织,人人都是兄弟姐妹,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什么头儿不头儿的……” “老刘同志,”沈统领扣了扣桌面,“就是现代社会也是有领导人的,你就告诉我,谁在主导这个组织?” “沈同志,既然你还没加入,这个就实在恕不相告。” “好,那我为何要加入你们?结党营私,被皇上发现,可是要杀头的。”沈统领端起茶,观察了一下杯沿,把茶送进嘴里。 刘大人见他不配合,并不慌张,他神秘兮兮地凑到沈统领耳边说:“我们找到了回去的方法。” !!! 沈统领面上仍然摆着谱,心里早已惊涛骇浪,无数的问题挤在他的脑子里想通过他的嘴蹦出来,都被他一一压了回去。 白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提醒不断回荡在他耳边。 最后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我再考虑一下吧。” 刘大人明显没想到沈统领如此心如盘石,听到这样的好饼居然没有立马上来咬一口。虽然有些失望,也只好把沈统领送出门,望着沈统领挺拔的身姿,他又把人家叫住。 沈统领扭头问:“怎么了?” “你应该也很想回去吧?” 沈统领轻抿了一下唇,点了点头。 刘大人长舒了一口气,“那沈同志你,一定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啊!” 原来如此,这话颇有深意。沈统领揣摩一番:这么说,应该是他们内部闹分裂了?一派想留下来一派想回去。 只是有一点他没有想明白——想回的回,想留的留,何必对立呢? 刘大人没有再来,沈统领也没有去找。他很明白,刘大人是铁了心地想拉他入伙,一定会再来找自己,那时候他才有谈条件的资格。 还没等到刘大人的再次邀请,先等来了一封请帖,邀请他参加翼王的生辰宴。 以往这种事,沈统领都会以要夜值为借口推脱,然而这次理由一出口,送帖的宦官却讨好地笑道:“沈大人,殿下知道您素来事务缠身,特意向陛下替你求了假呢!” 沈统领无言,疑惑地在脑海里搜寻记忆,最终得出一个很肯定的结论:他与这位翼王,完全不相识。 “沈大人有所不知,我家殿下一向欣赏大人才干,”随后宦官压低声音道,“东宫一案,正是翼王陛下大力推举大人调查。还请大人一定要赏脸前来才是!” 沈统领听完更是一头雾水,即使百般不愿,只得应允。 翼王,乃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因为其母为当朝后宫最得宠的佟贵妃,故他本人也倍受宠爱。此子为人张扬、行事乖张。 皇帝对这位高调的荒唐儿子相当的包容,封地就在京城隔壁不说,隔三差五就准他回京探望母妃。翼王身为皇子却大肆宴请朝臣,皇帝不仅不起疑、不发怒,甚至还帮着他给官员批假。 第6章 恐怕太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毕竟太子除了是皇帝儿子,还是大盛储君,凡事都得按规矩来。 送走了翼王府的宦官,沈统领跑到城南门里东侧找了家常去的食摊,要了碗冷淘。 所谓冷淘,其实就是一类凉面。 面馆的主人,是位一位中年布衣汉子,沈统领是他的老顾客了,故他一见沈统领的身影,立马就开始下面。他将面煮至恰好,捞出后投入冰水盆中过凉,再将水分沥去。面抛进碗中后,他熟练地铺上黄瓜丝、葱段、鸡蛋碎等配料,后淋上一勺上井水冰镇的香油。 等沈统领坐下,一碗冷淘已端上了桌。 摊主是从江南东道来京城投奔亲戚的,在那么多摊子里,他的冷淘面是最正宗的最惹人回味的。 只有一点太可惜,沈统领想:这个时代辣椒还没传进来。凉面少了辣椒,就像活人缺了一捋生魂。 沈统领一边吃一边思索翼王意图为何,始终想不出来他这号小人物为何引起了翼王的注意。 难道翼王也是穿越者么? 沈统领越想越觉得合理,这时余光中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即把筷子一搁,站起来就往旁边的巷子走。 无奈时已迟矣。 “欸?沈兄,好巧,在这碰到你。如此机缘,不如一起去醉满堂喝上一壶?” 沈统领停也不停半步,“不巧,沈某现下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哎哎哎——”来人伸手拦住沈统领的去路,“我刚才才看见你在这优哉游哉吃面呢,突然能有什么要事?” “不好意思,吃完就有了。”沈统领绕开了他的手,换了个方向走。 那人仍然不依不饶地追在他身后。 “咳咳,既然都到门口了,不如请我进去坐坐?” 沈统领微笑着拒绝道:“不了,崔兄,改日再访吧!” 崔连溪从门缝钻了过去,左顾右盼道:“哎呦,沈兄,你何时种了兰花,好香。” 沈统领:…… 他面前这个纨裤子弟崔连溪,是京城巨贾出生,因为母亲和皇帝沾点血缘关系,故说作有钱的皇亲贵戚倒更准确些。 “沈兄,你这房子太小,也没个下人什么的,多有不便。我在城北有处宅子……” “崔兄不必如此,”沈统领道,“还请崔兄另择良人吧。” 崔连溪笑脸不减,“沈兄只要答应与我妹子见上一面,此后无论有意与否,我都不再纠缠。” 一个主意浮上心头,沈统领咬了咬牙豁了出去,“崔兄,你知道为何我这么多年都孑然一身么?” 崔连溪的马上耳朵立了起来,生怕错过沈统领接下来要讲的半个字。 沈统领凑近,在他耳旁说了句话,崔连溪立马了然地睁大了眼。 听罢,他讪讪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言,只好为小妹另选婚事了。” 沈统领点了点头,面色沉重道:“此事我隐言十年,还请崔兄不要讲与他人。” “自然,自然,沈兄放心!”崔连溪从腰间拿下扇子展开,对着脸摇了又摇,“咳咳,那么沈兄先忙,崔某就不打扰了。” 沈统领看崔连溪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崔连溪站在门口,望着沈统领家紧闭的大门,止不住地惋惜。 然而仔细一想,果然一切有迹可循。先不说沈统领那张脸长得就禁欲厌俗、四大皆空;再者沈统领年轻气盛,府里莫说娇美的婢女,连只母苍蝇都没有——他早就猜测:这样的人不是身有隐疾,就是断袖。 结果嘛,果不其然! 崔连溪把扇子别回腰间,喃喃自语道:“我就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身后的小厮见他自言自语一阵,忍不住上前问道:“少爷,沈大人答应了没有?” 崔连溪摆摆手,“快别提了,他沈瑛没那个福气,做不成你们姑爷。” 第 4 章 高耸的外墙困不住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令来客一眼便透着云雾望见气势磅礴的王府宫殿。 车马攒动,门外已是水泄不通。 前有侍女带路,沈统领沿着宽阔的石板往内走去,耳边已经传来了隐约的乐声。 单是走向主殿这一段路,沈统领就见识到翼王府的财大气粗:珊瑚水晶镶作路饰;罗锦绸缎作彩带别在树上,随风飘然;五步一木雕石塑,十步一玉器摆件……数不胜数的珍材珠宝摆放自然,艳而不俗。 侍者引沈统领落座。宴上不少同级的官员都知晓沈统领近来颇受器重,本次出席还是翼王特邀,纷纷端着酒杯来敬酒。因此还未正式开宴,沈统领已经有些醉意了,再有谁人来敬,他也坚决不喝了,免得在宴上出糗。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翼王是踩着点来的。 只是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紧接着一拨人拥随着一位黄衣金冠的贵气少年踏进殿内,后边还跟着一个盖着绢布的大木箱。 “我来迟了,三哥莫怪罪。” 见了来者,众人哪敢坐着,纷纷站起来要行礼。 黄衣少年摆手制止道:“诸位大人尽管坐着喝酒便是,不必多礼。” 他把盖着绸缎扯下来,几个侍卫把木箱打开,抬出一匹飞驰的五尺玉马来,那玉马栩栩如生,仿佛正在运动一般,一看就非俗件。这玉马一显面,翼王府上那些金玉银造的摆件难免都黯然失色了些许。 第7章 “小小心意,还望三哥笑纳。” 翼王很自然地把太子分类到“不速之客”这一门,虽然他确实象征性地请了几个兄弟来,但是谁也没想到太子会真的来。 来就算了,偏偏专门挑这个时候进来,这不就是抢风头么? 宴上的官员各怀心思,酒入喉如白水下肚,菜进嘴也索然无味。 翼王与太子共同在上面同坐着,底下的人谁吃谁喝都不安心,生怕他们藏刀带剑的对话波及自己。 只有一个人,忽略了这表面和谐实则针锋相对的气氛,眼睛专注地看面前的表演。 那跳胡旋舞的舞姬、反弹琵琶的乐伶、击鸣打鼓的壮丁……谈笑风生的太子与翼王、金锻银着的碗筷……风动闻香的幕纱、耳边模糊的嘈杂…… 沈统领分明感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他不动声色地向周围观察了一番,除了绚烂的彩灯,颜开的文臣武将,什么也找不着。 那道目光骤然消失了。 沈统领端着酒杯,手指摩挲着杯壁的雕花,仍小口地抿着杯中的酒。 此酒必非凡品,醇香留存舌尖,唇齿间的丝丝甜味,一并融化在喉口,化作一流热潮滑了下去。 沈统领明白自己已有七分醉,却还是贪杯。 这么好的酒,拿来宴宾客? 想到自己微薄的俸禄,沈统领不由得苦涩一笑,把酒一饮而尽。 “哎?”坐在旁边的人惊了一下,轻轻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沈统领,“沈大人,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沈统领迷登着睁开双眼,重新坐正。 另有人打趣道:“原来沈大人平素不爱参与宴饮,竟是因为‘一杯倒’的缘故么?” 这么记账呢?沈统领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个人,记得当初他办烧尾宴请自己去,自己好像是找了个借口没去。 又有人说了什么话,沈统领是听不清了。他脑子已经混沌成一片,手中酒樽慢慢滑落,好在正掉在案上,没有乱了菜碟,也未湿了衣襟。 “既然沈大人不胜酒力,诸位就别再戏他了——翠屏,把沈统领带去歇息吧。”坐在主席的翼王善解人意地开了口。 一旁的侍女上前去搀扶沈统领,又听见太子温声道:“沈统领恐怕是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如让福泽送他回府休息,还省得麻烦三哥。” 翼王与太子眼神撞在一起,谁也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翼王扭头向沈统领问道:“沈大人觉得呢?” 沈统领真是好倒霉,刚好醉在太子和翼王暗暗较劲之时,周围人不免带着同情看向沈统领,猜测他会如何处理这困局。 沈统领头脑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臣多谢两位殿下好意,臣出殿吹吹风即可,不必劳烦两位殿下。” 这一回答听起来把太子和翼王一起得罪了,不过倒确实是一碗水端平。 “好啊,”太子笑眯眯地答应,“孤坐久了,也有些困倦,正好与沈大人一同去走走。三哥觉得呢?” 翼王亦笑着同意,心里早就把太子剐了千万刀。 太子这么一句话,使得下面的官员惊讶得摸不着头脑,对沈统领此人也就更为好奇。 沈统领何德何能,让太子殿下迁就着他陪他出去散步? 太子与沈统领离殿后,翼王心不在焉地看着舞剑表演,低声对旁边的近侍道:“你去看着点,别让沈瑛走了。宴散后我要在书房里见到他。” 近侍点了点头,隐身退去。 其实今晚一点风也没有,但是殿外的空气确实清新很多,沈统领站在一颗柳树旁边,认真地呼吸。 面前有个荷花池,太子就站在几步之外。侍者得了吩咐,远远地待着。 “沈大人是真的醉了吗?”太子站到沈统领身边,望着远处问道。 沈统领斜眼看了他一眼,念道:“这小子笑得不怀好意的,呵呵,又想干什么。” 随后换了个恭敬的神态,低眉顺眼道:“谢殿下关心,微臣现在感觉清醒了不少。” 太子:“……” 看来沈统领是真的醉了。 看着天上饼似的圆月,沈统领长叹一声,一撩衣摆坐在了地上,头侧枕着树干。 他的样子过于伤感,太子出于好奇半蹲下来问道:“沈统领这是怎么了?” 沈统领侧过脸看着太子,眼里流出几分惆怅,“想家。” 原来如此么?太子想了想,回答道:“倒也不难办……” 沈统领摇头,继续把头枕着。 太子又靠近了几分,好声好气说道:“沈大人,你若真想回乡,孤帮你跟父皇求个假便是。” 沈统领还是有些拉拢的价值的。 “没用的,”沈统领眼中泪光忽闪,在月光映照下如琉璃碎片缀在眼眶,“回不去。” 思乡情柔铁汉心,自古便是如此,连沈统领这样的人也为此所困。太子看着他月光下半睁的双眼,问:“沈统领的故乡在何处?很远么?” 沈统领低低笑了一声。 “根本不在这儿……怎么回?” 太子云里雾里地听他说话,虽然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是他身上透露出平日里不曾出现的脆弱与痛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共感引起了太子的情绪共振。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念我独兮,我事孔庶。 第8章 这是他最近再读《诗经》时印象深刻的句子,想不到此句竟在沈统领身上浮现了。 太子接着问:“沈……” 不料沈统领忽然揽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勾了过来。太子防不胜防,整个人跌了过去,右边膝盖顶住地面,好歹没有摔倒。 后面几个暗卫骤然出现,武器一齐架在沈统领脖子上。 “你们下去。”太子命令道。 暗卫又无声无息地隐匿于黑暗中。 “啊……雷玄。”沈统领半抱住太子,下巴枕在人家肩膀上。 太子僵硬地杵在那,尽管已经见识过了沈统领喝醉后的胡言乱语,然而突然被这么抱着,心里窜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大晚上的,在三哥府邸上跟一个不熟的家伙挨在一起,听对方说些奇怪的话。 这可太落人口舌了,要被大臣或是言官看见,定参上他几本。 他感觉黑夜里的万事万物都化作了眼,在静谧中监视他,企图抓住他什么把柄。太子猛地把沈统领推开,站了起来,在静谧的夜里激荡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沈统领头撞在树上,居然不声不响地靠在那睡着了。 他对自己的侍卫吩咐道:“去叫翼王府的人给沈统领安排个房间歇着。孤要回宫。” 他今晚不过是来杀杀三哥威风,又不是真的想给他过生日庆生辰,露露面当然就要走了。 “殿下,沈统领的酒确实与他人不同,属下曾在西域见识过。此酒名为‘月吟醉共宵’,是一滴千金的烈酒。”一个黑衣人掀开马车帘子,抱拳跪下。 “啊……三哥还真是舍得,用这样金贵的酒灌一个小统领,”太子脑海里又出现了沈统领发酒疯的模样,“那沈瑛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他使这种手段?” “殿下,要不要属下现在……” 太子把手一摆,“你以为三哥是吃素的?他花那么大价钱要弄醉沈统领,还能让你把秘密听了去了?” “无妨,”太子又道,“反正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孤之前让你查沈统领,知不知道他家乡在哪?” 厉莘想了想,回答道:“回殿下,在湿州。” 湿州?太子闭上双眼,眉头一皱。 湿州不过离京城快马一日距离,就是慢行,几日也可以到达。沈统领那句“回不去”是什么意思? “你再去查查雷……”太子揉了揉未平的眉心,“罢了,不关事。你下去吧。” 第 5 章 沈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想起来自己是在翼王府——至于一同跟来的太子殿下,隐约记得他走了。 沈统领站在护栏旁,迎着微乎其微的风,确实感到十分清爽。只是额头莫明有些痛,一摸,居然不明不白肿了。 风过荷塘,将满池荷花摇曳得朵朵妩媚,亦将沈统领抚得心安来不少。 他是醉了不是傻了,当然知道翼王和太子是拿自己开暗战。本来今天就不想来,还摊上这档子破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统领本能地朝腰间摸去——然而什么也没摸着,佩刀在王府门前已经卸下了。他于是化掌为拳,转身猛地推出去,也不管来者是谁,只是要打。 来人接下沈统领的拳头,拳拳相交又过了几招,他才抽出空子喊道:“别打了!” 沈统领定睛一看,此人是翼王身旁的近侍。 沈统领心下觉得有些不妙,刚要道歉,近侍却压低了嗓子,盖不住他声音里的兴奋,说道:“班长,是我!” 沈统领迟钝地眨了眨眼,“噢……你。” 又是一阵风吹过,卷起了沈统领鬓边几绺散下来的碎发。突然他用力抓住近侍的手臂,也很惊讶地问道:“钟大炮?” “……对!就是我。”钟盘朝四周观望了一下,从腰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丹在掌心,递到沈统领面前,“解酒丹,快吃下去。” 沈统领捻起丹药丢进嘴里吞了下去,背靠着石扶栏,很快感到视线清明了不少,脑子也没那么混沌了。 然后他看向钟盘,问:“翼王是?” “是。” “他叫你来找我?”沈统领觉得奇怪,理了理衣领,“为什么?” “他想拉拢你,班长。你和刘尚淳见过几面、在哪里见,见了多久,他都清清楚楚。” 沈统领回想了一下上次刘大人约的茶楼,心道原来如此,“他们不是一伙的么?” “原来是,”钟盘顿了一下,眼睛扫视四方,“你出来有一段时间了,翼王可能已经坐不住了,这些事我找个时间跟你说清。班长,你现在先按我说的做……” 正如钟盘所言,得知太子走人后的翼王已经受不了台下无聊的表演,尽管那些表演都是管家精心从各地甄选来的,可对于他而言,不过如此。 “翠屏!”翼王唤道,“你去把秦争平找来。” 秦争平原是个伶人,因为惯会模仿人而被翼王招纳入府。说白了,就是个替身。 翼王从小门离开了,见到秦争平他点了点头道:“去吧。” 又偏头问旁边的翠屏,“沈统领呢?” “回殿下的话,沈统领在内院东厢房歇着呢。”翠屏跟着翼王到了内院,一眼望见站在东厢房门口的钟盘,翼王就让她站在此处守着,只身走过去,与钟盘一同进了厢房。 沈统领趴在圆桌上,两手枕着头,睡着了。 第9章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俩人,随后如弹簧般站起来,“见过殿下!” 接着又一撩衣摆跪下,抱拳道:“臣祝殿下生辰大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翼王殿下,臣给您唱个生日歌,如何?……” 翼王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让人熬醒酒汤。 “我已经叫人去煮醒酒汤了,应该一会就送来了。”好在这时钟盘开口道。 这话头刚落下,醒酒汤就送到了门口,二人齐心协力把一整碗汤灌进沈统领嘴里,前前后后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沈统领才完全清醒过来。 “沈统领,”翼王笑着问道,“我费这么大心思找你,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殿下和刘大人来找我是说同一件事的?” 翼王点了点头,问:“我听说沈统领没有同意,所以特意来问问沈统领要怎么才肯同意呢?” “殿下,我跟您说句实话吧,”沈统领双手交叉枕在下巴下,“我其实没有那么想回去。所以刘大人说的那句话,对我吸引力不大。” 翼王看了沈统领一会,问:“哦?那沈统领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沈统领摇了摇头,“如果在意的人死了,在这在那有什么区别呢。” 翼王已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袖中拳状的手慢慢舒展开来,继续听他讲。 “我只有一个挂念的人,我弟弟。”他惨淡一笑,直盯着翼王说道:“我弟被车撞死了。” “我就那么一个亲人……”沈统领胡乱抹了一下脸,站起来往门外走,“抱歉,我有点……我会再考虑下的,先走一步。” 翼王与钟盘相视一点头,钟盘也跟着出去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翼王浅饮了口茶。 “怎么样?”沈统领双手紧了紧发带,问钟盘。 钟盘酝酿了一番,最终吐出个“好”字,“班长,我差点都信了。特别是我们进去时你装作睡醒的样子,太逼真了!” 沈统领眨了眨眼,“嗯?我那时候真的睡了,等你们等太久了,顺便就睡会儿。” 钟盘再多溢美之词也夸不出来了,他又问:“班长,没听说过你有弟弟啊?” 沈统领把手搭钟盘肩膀上,亲亲热热地回答道:“不是叫我编凄惨点的吗,好弟弟?” 钟盘:…… 他要来两匹马,沈统领担心道:“这么明目张胆,他不怀疑你么?” “他让我跟你出来,就是想我把你叫去酒楼再聊聊,而且,他是绝对不会怀疑我的。” 沈统领听罢没有上马,他手搭上马背,顺着马毛,道:“但是钟盘,你这样,我可能会怀疑你。” 钟盘脸色一变,“班长,我怎么可能害你……”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沈统领又顺了顺马的颈毛,“我知道我不该怀疑你,但是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我怎么会放心?” 钟盘想到沈瑛刚才毫不犹豫地配合,以及他们的一些过往时光,最终还是回答道:“班长,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吹嘘过我有一个大伯是金融巨鳄?” “我没印象,只记得你是个傻冒富二代。” “其实吧,我真有这么一个大伯,但是他并不是什么金融大鳄。他年轻时就是一凤凰男,他老婆家里才是搞金融的,他靠老丈人的人脉发家的,后来离婚了。” “所以……”沈统领眼里流露出不解,在未完全消散的酒精作用下,说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想承认是从自己嘴里吐出的蠢话,“翼王是你大伯啊?” 钟盘瞪大了双眼,露出了比他更困惑的表情,“啊?!” 钟盘赶紧补上剩下的内容,“他们有个儿子,离后随母姓,叫李习越。” 当今翼王,姓李,名习越。 “这下合理了吧?”钟盘望向沈统领。 “'这么说,翼王是你表哥,但是你好像更信我——这岂不是……更可疑?”沈统领手呈拳状置在下巴上,作思考状。 钟盘已经看出来他在打趣自己,还是假装愤慨道:“天地良心,他虽然是我亲戚,但是我是帮理不帮亲的好同志,并非吃里扒外,这是大义灭亲!” 沈统领拍了拍他肩膀,笑了一下,“行了,我开玩笑的,走吧!” 两人利落地翻身上马,到了街市便把马牵着走。 “班长,那个啊,我好奇一下,刚才太子找你干了什么?” “嘶——”沈统领细细回想了一下,却始终想不起来,“不记得,你没看见吗?” 他想真该死,以前喝酒从来没有如此断片,万一他喝醉了不小心冒犯了那皇帝儿子怎么办呢? “我倒想看……他的侍卫把周围包着,我哪敢靠近。”钟盘住脚,抬头看见了牌匾,“到了。” 门口有人认得钟盘的脸,立马跑过来牵走了马,把俩人迎进雅间。 钟盘沏了壶茶,把他所知的娓娓道来…… 几年前,李习越穿成了这个时代的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翼王,偶然间他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穿越,于是他凭着自己的身份把人都拢到一起,就是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的堂弟钟盘,以及刘尚淳白宴他们。 平日里他对这些同样是现代人的同胞多加关照,大部分人都很感激他。 他也常常想要如何回去,苦于念想无门。 直到一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受过他恩惠的老人在垂死之际找到他,告诉了他一个惊天消息:穿越过来的人可以回去。 第10章 他得到这个消息自然十分兴奋,不忘问老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回复道:“我是第二次穿来。” 所有穿越来的人无形地捆在一起了。只要有一个人跳进奇潭里,所有穿越者都会传送回去。 这就是分裂的来源。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像拔河绳上的标记,哪边拔赢了,所有参与者都会倾倒往这个方向。 老人说,想要回去必须找到奇潭,这个奇潭在每个世界地点是不固定的,但是他记得那附近有一个特点——什么都是反季的。 夏天潭面结冰,冬天潭周生花。 一开始李习越表现出很浓烈的欲望要找到这个潭,派了许多人手去搜寻相关地方,却都没有结果。 从半年前开始,他渐渐消磨了期望。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改想回去的想法,开始暗戳戳给大家灌溉待着这里也不错的观念。 直到有人反对,他告诉大家,其实当初那个老人还有话他瞒着没说。 “奇潭只有一个,但是与奇谭特征一样的死潭却有很多,穿越者跳入死潭,即便是善水者,也必死无疑。” 第 6 章 “等等,这个老人怎么知道这么多?再说了,他的话又有什么很高的可信度不成?”沈统领忍不住打岔问道。 “真要这么说,要是我表哥乱编,谁也打不了假呀。那老人已经死了一年多了,遗言只有我表哥一人知道。” 沈统领夹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你表哥知道你以前干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妈和他妈关系一直好着呢。”钟盘直接抓了一大把花生嚼,“班长,其实,没见到你前,我一直很犹豫。” 沈统领看着他,不说话。 “我之前一直在帮表哥找穿越者,近来才回京都。”钟盘想找根烟抽,无果,只好倒了杯酒一口饮尽,“那天我在街上看见过你,可惜你走太快了,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直到刚刚你进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绝对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沈瑛。” 沈统领勾了下嘴角,“想不到过了那么久,你还记着我长什么样。” “因为我一看见你眼睛,就条件反射地想喊班长。”钟盘道:“你不也一眼认出我来了吗?” “你刚刚说在犹豫,犹豫什么?” “我们这个组织,想必你也从刘尚淳那了解了一二。组织从半年前起,就隐约分成两派。有人在这里享了前所未有的好,就不愿回去。可是有人并不喜欢这种生活,日思夜想着要回去。”钟盘忽然发问,“班长,你是哪一种?” “你是哪一种?”沈统领反问。 钟盘又斟了杯酒,小心翼翼道:“我本来是毫无主见的,我表哥怎么想我就怎么做。不过这半年来我倒老想,真正愿意留下来的,又有几个呢?”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待在封建社会,”沈统领想到这些年跪过的礼,悬在脖子上的脑袋,见过的贫苦饥寒,“还是社会主义好。” “是,还是社会主义好。”钟盘用手托着下巴,“在这里,刘尚淳可是差点要被杀头的。” 沈瑛:“哦?” 钟盘:“班长,你能看到那封信,我表哥可出了不少心思。户部尚书右丞与身份不明者用密文暗通曲款,这种密文又出现疑似刺客的人所写的字条上。你说,刘尚淳死不死?” “可惜他沉谋重虑,却没料到我也是个看得懂的。” “正是,”钟盘点头,“在反对留下来的人中,刘尚淳是表现得最明显那一个……如果你不是穿越者,刘尚淳现在早已经身处异首。” 沈统领沉吟片刻,问:“东宫前段时间那件事……” “刺客不是他派的,”钟盘道,“但是,洋人是他放的,纸条也是他弄出来的。” 皇帝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太子又深得民心,翼王这时候在宴会上刺杀太子,是件极其得不偿失的买卖。到时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翼王只要还长了脑袋,就不至做出如此愚事。 然而太子宴上遇刺一事,虽然已经做了定断,抓了刺客。仍然有不少人认为是翼王所为。翼王早料到这一点,一口黑锅反正也要背下,不如趁机把刘尚淳解决掉。把亲翼王派的刘尚淳打成刺客同党,虽也伤了自己羽毛,但总归算个中上之策。到时候他李习越再站出来撇清关系,支持将其按律正法,刘尚淳这颗眼中钉,就可以轻松撬去了。 翼王之所以会选择沈统领,只因为他在皇城司的十三卫中,是唯一没有在朝中党争中表态的。其他的统领,不是亲太子派,就是亲翼王派,此外还有一些老统领,尸位素餐,毫无拉拢价值。 交到亲太子派手上,以太子的谨慎小心,得到翼王党的罪证一定不会往上呈递,而会先派人调查明白。这种事儿本来就是图个一时快刀斩乱麻,若慢慢查就变得漏洞百出;交到亲翼王派手上,翼王明面不好说话,亲翼王派当然会包庇同样是翼王党的刘尚淳,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皇上那;至于那些已经老统领,唯恐有人给他递上这些重大消息,自然会力主回避。 只有沈统领,他虽然不及其他统领有威望,但年轻有为、工作认真,铁面无私,还没有立场问题。这信流到他手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没想到这精心挑选的人选,却是坏他好事的关键。 “我早觉得英国佬那事很怪异,原来是翼王在背后做推手。”沈统领刚开始调查时,也对翼王有过怀疑,然而很快就否决了,“只是我还觉得太子遇刺一案另有蹊跷。也罢,过去了就过去吧。我问你,刘大人知道不知道翼王想杀他?” 第11章 “不知道,但他肯定有所察觉。” “你刚说你们内部无形分裂成了两派抗衡,主留派以翼王为首,那另一派呢?” 钟盘没想到刘尚淳居然没有告诉沈统领,他回答: “是佟贵妃。” “娘娘,您又在喂雀儿了。”阿芳拿着围披盖在佟贵妃的身上,感到进来的风有些大,便伸手将窗收了收。 佟贵妃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些鸟啄食窗沿上的粮谷,问:“这些小鸡可爱,我待在屋内闷得很,看见他们我就舒心。” 阿芳凑近,在佟贵妃耳边低语:“娘娘,三殿下让人过来传话,说是事情成了。” 佟贵妃表情冷了下来,挥手将鸟雀一并驱散。阿芳将头探出窗外,确认没人偷听后,识趣地把窗户关紧了。 “刘尚淳这个废物点心,周旋了一番,反倒让我这个便宜儿子捡了好处去。”佟贵妃颇为不满,随即想起什么,问,“小宴来了没有?” “回娘娘的话,白姑娘说中午过来您这用膳,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厨房多做几道白姑娘喜欢的菜。” 白宴刚踏进偏殿,就闻到一阵热腾腾的香味。屏退侍者后,她坐到榻上,“佟姐姐,还是你疼我!” 看着白宴风卷残云地进食,佟贵妃也来了胃口,夹了几筷子的素菜放进碗里。还不忘提醒道:“不要吃太快了,伤胃。” 白宴正在咀嚼的腮帮子停顿了一下,无奈笑笑:“习惯了。” 她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快步走去一下课就吵闹拥挤的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背公式。打到饭后找个位置坐下来,迅速看一眼早就抄好的知识点小卡,再花四五分钟把饭吃完。吃饭期间,就在心里默背刚刚记下的知识点。 见白宴把筷子搁置一旁,佟贵妃才开口:“十三卫的那个沈统领,你见过的。刘老磨了他几次,都被他给拒绝了。没想到他居然转头跟了李习越。” 白宴早已从刘大人口中听说此事,沉思片刻,说道:“我看那位沈统领似乎对习越哥并没有很深的了解。” “也对,李习越惯会骗人,现在还要好多人相信他要带着大家回去。”佟贵妃揉了揉太阳穴,“他说那么多做那么多,根本还不是不想走,舍不得。我看他呀,很快,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我就从来不能理解,”白宴道,“我就是在现代当一个普通人,生活环境也好过古代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为何执迷不悟,公然走到这一步。” 佟贵妃看着白宴稚嫩的脸庞,笑了,“小宴,当万千人在你面前弯了膝盖和脊梁,向你俯首称臣,为你献上生命,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都说权力是最好的春药,他要不做了翼王,只做了一介布衣,你看他还想不想留。” “沈统领曾亲口跟刘叔说过很想回去。况且我听说沈统领是党员,他一定对马列都多有学习,我不信一个接受过党政教育的人思想觉悟会停留在‘待着封建社会享福’这一层次上面。” 白宴将杯里的花茶一饮而尽,接着分析,“再者,毕竟大家的前十几或者几十年的亲人朋友都不在这,这不也是支持回去的人更多的根本原因嘛。” 佟贵妃又往白宴杯里加满了茶,从旁边一个小罐里勺了些蜂蜜加进去搅拌。 “但愿如你所言。”她说。 “佟姐,我听说最近有人在私下议论,说是翼王派人行刺的太子……” 佟贵妃攥紧指甲,怨声道:“不知道又是什么人乱嚼舌根。皇帝最近暗戳戳给我摆冷脸,我知道,他也怀疑。翼王生辰办得风风光光,可真待着皇上身边,就知道——呵呵,他才不是那么毫不在意,他是生怕有人觊觎太子之位,进而觊觎他那皇位!” 白宴方才言之凿凿,只是为了让佟贵妃安心,自己心里却并不确定。 虽然大家确实惦念着自己从前的亲人好友,可是来了这好些年头,有些人已经在这里成亲甚至生子,真要走,难道他们就舍得自己伴侣或者孩子吗?在翼王的帮助下,大家的生活即比不上皇亲国戚,却也超越了大部分人。翼王主张留下,却还能如此得众人爱戴,全是因为他帮大家太多,没有人好意思反驳他。 她心中有忧虑,却是谁也不敢问。 佟贵妃还在埋怨翼王,她心知刺客不可能是翼王派去的,但是依然要骂。翼王是她儿子,他们俩在皇帝眼里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闯祸了,另一个也要遭殃。 她说:“明明他知道皇上对我们俩有所怀疑,还要大办生辰宴。听说昨晚太子也去凑热闹,两个人还在宴上明争暗斗起来……唉,真是乱上加乱。” “不行,”佟贵妃站了起来,“我得找个时间见他一面。” “见谁?” “沈瑛。” 第 7 章 沈统领回来时就看见一辆奢贵的马车停在门口,再一看,门前正站着一个崔连溪。 沈统领:…… “嗨,好久不见,沈兄~” 沈统领嘴角抽了抽,“崔兄,你不是说好了……” “我就是为了这事而来的,”崔连溪过来拉着沈统领,催他开门,“你府上没有下人,管家也不安置一个,这要是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来了,你怎么办?” “你到底来干什么?”沈统领毫不客气地问。 “我妹妹还是想见你。” 第12章 “不见。” “知亦啊,你要不还是见见她吧。你见上她一面,打碎她的幻想,这事儿不就完结了?老这样躲避不见,她反而越要爱你呢!” 沈统领皱眉:“我上次与你说的那些,你没转告给她吗?” “好兄弟,你说了让我保密,所以我连她也是没有告诉呀!”崔连溪马上叫道。 “那你同她讲便是了。除此之外,这件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即可。” “依照她的胡蛮性子,必定认为我在坑骗她。” 沈统领有些无言以对。 在崔连溪的嘴里,他的小妹一会儿温柔如水、娴静娇柔;一会儿又多愁善感,感情脆弱;一会儿呢,又变得泼辣可爱,鬼灵精怪。 他真想上前揪住崔连溪的衣领问问,他那妹妹是不是百变马丁做的。 “沈兄,我劝你还是莫要太固执,你一个大男人见个小姑娘别扭什么呀?万一她一不高兴,跑去皇太后那里哭一哭闹一闹,你就是抬也要抬进我们崔家的门。” 见沈统领还在考虑,崔连溪又诱惑道:“沈兄,你就答应了吧。我前些日子得了些乖孩子,那模样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又是出身良家,自然干净,只可惜我不好此道。你若愿意,我便让他们来伺候你。” 沈统领虽然身处此地好几年,仍然时不时被这些古代人雷到,他赶紧说:“可别!你自个儿留着享受吧!我算是败给你了,令妹我见就是。不过说好,我仅是见一面,此后令妹还有什么要求,我一概不答应!” “成,成!”崔连溪喜笑颜开,又想到什么,忙问道,“那你那个事儿,我还告诉不告诉我妹妹?” 沈统领挣扎一番,吞吞吐吐回答:“那你说…切记不许让其他人知道了。” 崔连溪再三保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但见沈统领这态度,只觉得他是要面子才摆谱拒绝,心中已经琢磨着下次再见到沈统领,要拿那些漂亮少年如何锁住他的心。 “饶是我追美人也没有这么上心,妹妹啊妹妹,哥哥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崔连溪坐上马车,得意洋洋地感慨起来。 沈统领不像他心情愉悦,恰恰相反,他今天本来就因为琐屑的公事疲累,才刚到家,就应承下这么一桩倒霉差事。 这样一来,连休息的心情也没有了,干脆打道回府,又到办公处看没处理完的文书去了。 “统领,宫中有位娘娘的猫丢了。传话来,说是…让我们去找。” “猫丢了?”沈统领鼻子差点歪了,“不是有卫尉寺吗?上次九皇子那匹马也是,明明是该太仆寺去找,又报来十三卫。” “那位贵人说是怀疑有人偷了她的猫,这才来报来了这里,请我们帮她调查调查。” 沈统领吐槽一番,却不得不照做。 他对下属吩咐道:“你随便挑一个人去应付了事,宫中道路弯弯绕绕,寻物跟捞针似的,困难重重,更何况寻的是一敏捷的活物。若没人愿意去,就让王巩去。” 以王巩那性子,说不准这猫还真就叫他给找着了。 “统领……”下属面色不自然,小心翼翼说道,“人家指定了,一定要您去找。那宫里来的姑姑还在门口候着呢。” 沈统领笑了,问:“这到底是哪位娘娘,好像我亲自去找那猫就会自己回来一样。” “是贵妃娘娘。” 下属抬头看了一眼沈统领,却见他不仅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贵妃娘娘……行,那咱走吧。” 来的人是阿芳,她一见出来个绯色圆领武袍的俊逸青年,腰间还别着佩刀,便知这是沈统领。 “沈大人,这边有请。” “姑姑不妨说一下娘娘不见的猫,是什么样子的,在何时何处丢的?” 阿芳答道:“是一只从波斯来的长毛猫,通身雪白,眼瞳是蓝色的,很漂亮。”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沓宣纸,展开给沈统领看。 这些宣纸上都画着同一只猫,只是形态各异,模样倒很讨喜。 “这只猫是皇上赐的,我家娘娘一直宝贝着呢。没曾想前两天任由它自己出去晒太阳,一个没留意住,它就不见了。平时它都会自己回来,可那天到了晚上它还没回来,肯定是被人抱去了!沈大人,我们也是找得没有办法了,才来请您帮忙的。” “猫都是有野性的,兴许是看见什么有趣的花草虫蝶,跑到别处去了也说不准。”沈统领干巴巴地安慰。 他知佟贵妃此番找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看着眼前这宫女的着急样儿,又有点无法确定了。 沈统领跟着她进了殿,见佟贵妃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侍女拿着宽大的蒲扇给她扇风。 他请安的时候,佟贵妃就缓缓端坐了起来。 看清了那张脸,沈统领有些惊讶,他对这张脸很是熟悉。 等到旁人都退下,他才开口:“佟艳如老师,我有个兄弟是您影迷。” “咦?可惜我现在不能给他一张合影或者签名。”佟艳如笑得落落大方,“那么你也看过我的电影喽?” 沈统领点头,“您现在的扮相,和《国妃》里面的杨贵妃很像。” 佟艳如招呼他坐到自己旁边,“我比你大,就叫你小瑛吧?小瑛,习越把那些事情跟你说了没有?” 沈统领回想起钟盘那些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装作了解到什么程度。最后他琢磨着,干脆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 第13章 “有关奇潭的。”见沈统领一脸莫明其妙,佟艳如解释起来,“奇潭是穿越者的门,只要找到奇潭,我们都能回去。” “那,如何找到奇潭?” “据说奇潭附近冬暖夏凉,越冷的天气越要长花,越热的日子越要结冰。不过……还存在一些混淆视听的死潭。”佟艳如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前些日子就发现了一个潭,千叮万嘱在没有搞清楚属性前,不能随意下水。可惜有个年轻人念想疯魔,直接跳下去了。” 结果是什么,已经不需要说明。 沈统领问:“检验潭属性的唯一办法,是不是只能靠穿越者以身试险?” 佟艳如点了点头,“理论上,我们只知道这一种辨别方法。” 沈瑛忽然感觉一阵阴冷。 如果只有这一种辨别方法,那么谁又知道那个年轻人是真的疯了才主动跳进去的,还是被人推进去的? “这奇谭特征明显,可实际并不好找,”沈统领分析道,“虽然这潭十分异常,可并没有说明它在哪个方位,那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是它存在的地方。” 一直以来,佟艳如都坚持寻潭,就是觉得耗人耗财去找,总能找到。她的思维无形中被局限住了,可如今被沈统领这样一说,她心里存着的念头竟然也有点飘乎起来。 只是这样的心思一起来,她就立马扼杀了。调理好心态再面对沈统领时,也不再放松着与他讲话了。 沈统领见佟艳如的眼神较先前警惕了不少,心知她把自己看成不想离开的“李习越派”,于是又开口道:“不过希望哪怕再渺茫,总归是比没有的好,你说对吧佟老师?” “是。”佟艳如想起那件事,又问,“秋猎的字条你也看了,我记得秋猎时十三卫也要派人前去?” 沈统领:“十三卫是要派人去的,不过我们这一卫是不包含在内的,往年都是要守宫的。” 佟艳如有些失落:“原想着如果你能去,倒也刚刚好了。” “此话怎讲?” 因为心里还有根刺,佟艳如不愿告诉他,只说绝对不会做害人的事情,沈统领也不好再问。 沈统领属于翼王和贵妃两方都想拉拢的对象,这也注定了他在两边都无法获得根本信任。 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恰恰顺了沈统领的心,他并不想真正成为谁的手下与另一个阵营敌对。之所以要加入组织,只是为了共享他们所知道的信息。 比起参与这些勾心斗角,他更愿意自己去找奇谭。 他刚刚那些猜测确实是心里想过的,不过经过几天的思考,已经推翻。他大胆作了个假设——奇潭必定在京城或者京城附近几个县。 如果真的如那个老人所言,那么这个奇潭就不可能在天南海角,必定是老人上次穿越被人无意发现的,而且这发现的人,还必须是穿越者。 穿越者又多集合这京城,这其中相关性太强。 翼王肯定还有话埋在肚子里,连钟盘也没有告诉。就是佟贵妃此番聊话也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老人既然早知道破局之法,为何不早早寻求翼王帮助,非要等到临死前才愿意告诉翼王? 翼王莫名转变的态度,是否也与此有关? 第 8 章 闹市中人声鼎沸,喧嚣嘈杂。叫卖声此起彼伏。大多行人穿着朴素的布衣,或挑着担子,或背着包袱,匆匆忙忙地赶路。 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有一人却悠闲十分。 此人身着深色锦袍,臂袖上绣着精致的纹案,腰间挂着条白玉带。走起路来趾高气昂,视旁人于无物。 “公子公子,”旁边小厮模样的人微弯着腰,在旁边揩汗,“咱们还是赶紧找家茶楼或者店铺进去。” 李习慎斜着眼看着自己这个窝囊废随从,“怎么,我好不容易出来逛一会儿,凭什么要躲躲藏藏?” 随从做贼似的东张西望,又凑近了说话:“殿下,万一有散值的官员或者当巡的十三卫看见您了……” 李习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哼,我还怕那些家伙不成!” “啊!”随从被拍得头偏向一侧,忽然呼出一声。 “又怎么了?打你一下也要乱叫!” “殿…公子,是十三卫的人!”随从指着不远处一个飘然而过的身影,等到李习慎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没好气地说:“神经兮兮的!就算是十三卫的人又怎么样,里面有些统领我是认识的,到时候我叫……哥哥通个气,他们自然不会上报给父亲。” 可是您此次偷溜出宫没知会太子殿下呀,侍卫心里暗暗叫苦。 李习慎不理他,自顾自地逛着。等兴致磨没了,就要去酒楼吃饭。 “你说你在街上看见了九皇子?” “正是,上次九皇子那匹马是我给送去的,所以记得他的脸。” “九皇子怎么会在宫外?”沈统领笔一顿,“难道是偷跑出来的?坏了,你赶紧把王巩给我叫来。” 下属马上就快步走出门去。 沈统领皱着眉,等着王巩过来。 “统领!” 沈统领放下笔,对他吩咐道:“你带上几个人,去找九皇子,找到了直接护送回宫。” 王巩点头,转身就要去。 沈统领又叫住他:“你把崔晋也带去,说话的事儿听他的。”崔晋是他们卫里出了名的高情商人才,和不谙世事、在沈统领手下才得以安然的王巩形成鲜明对比。 第14章 那九皇子是太子的胞弟,为人嚣张跋扈。因此沈统领怕王巩说话太直接,激怒了这颗地雷。 “你说的统领,是哪位统领?”李习慎夹起一块枣糕往嘴里送。 “回殿下的话,我们统领姓沈。”王巩回答道。 “姓沈?什么东西,不认识,你们走吧!”李习慎依旧没有扭头看他们,专心把碟子里的花生碎挑出来丢进旁边的碗里。 王巩和一旁的崔晋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王巩上前一步,准备发言。崔晋赶紧扯住他衣服,示意他不要说话。 “殿下,统领派我等前来,实为担忧您的安危。宫外险恶,还请殿下随我等回宫,以确保您安全。”崔晋恭敬地说道。 李习慎不耐烦地说:“如果我不愿意呢?你们还能绑我回去不成?” “殿下,我等绝无此意。”崔晋赶忙回答,“我等仅为护您周全。还请殿□□谅,若您有不愿回宫的缘由,小人愿倾听并尽力为您排解。” “哼,油嘴滑舌。”李习慎知道如果不回去,必然闹大起来,然而他心里还有诸多不忿,觉得不能就这样完事了。 “好,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不过——”李习慎话锋一转,“我要那个姓沈的亲自来护送。” “殿下,沈统领事务繁忙,恐怕难以抽身。”崔晋尽量婉转地回答,“但小人会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护送您回宫,确保您的安全。还请殿下放心。” “岂有此理,就让他来!本皇子下令,你区区何人,竟敢抗辩?”九皇子存心再将沈统领招至跟前来,以便牢记此人容貌,他日施行报复亦方便许多。 “殿下,您的意思小人明白了,这就立即将话带去给沈统领。”崔晋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应承下来,使了个眼神,让王巩去。 “要我去?” 沈统领把正在写的字草草写完,将这份批文丢到一边去,起身。 “您真要去?”王巩问。 就那几步路,九皇子不是存心捉弄人呢吗? “去啊,不然能怎么办?”沈统领把佩刀挂上腰,“崔晋不是还在那儿么,总不能不管他吧?” 崔晋见了沈统领,心里那颗石头终于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安全感。 统领能解决的,很快就解决了。统领不能解决的,人家记恨也就记在统领身上,谁还在意他们这种小喽啰? 跟了这样的统领,只能说太幸福。 上次王巩犯蠢绑了刘大人,不也是统领解决的,至于王巩,王巩可是毫发无损! “你就是那个姓沈的?”李习慎傲然看向沈统领。 “回殿下,正是。” “此事,你可会向我父亲告状?” 沈统领:“殿下,臣会如实向皇上禀报。” 李习慎起身,疾步前行至他面前,方觉自己身形较之对方矮了不少,只得仰首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臣不敢。职责所在,不得违抗。” 沈统领外表凛然,内心却暗暗发笑。他恨不能立刻将九皇子搬回宫中,即刻上报圣上,紧接着瞬移至方受斥责的九皇子跟前,一睹他那双眸子如何圆瞪,喷射出更盛的愤焰。 李习慎这样的熊孩子,放在现代社会早就被人教训了。可惜可惜,偏偏好命生在帝王家,只有他父兄教训得了他。 李习慎气得说不出话,坐回去扭头继续吃菜,把沈统领晾在一旁。可是事已至此,他哪还有心情品尝,再美味的东西吃在嘴里都像杂草一样难吃。 沈统领比他有耐心得多,他不说话,沈统领就也不开口,笔直地站在那里,好像一颗树。 李习慎终于耐不住,又站了起来,“好,我跟你走,不过我要你护送我去东宫,你愿意不愿意?” 他说这话心里也没底,万一沈统领拒绝了,他也没法逼着沈统领,打又打不过人家。 不过如果他同意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只需要向他的好哥哥撒撒娇使使性子,让哥哥去跟沈统领说,沈统领不怕他这个皇子,难道还敢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不成? 沈统领连想都没想,即刻同意了。 李习慎磨磨蹭蹭了半天,终于跟着沈统领走了出来。 “我要骑马,把你的马给我骑。”李习慎不愿意上轿,看见沈统领牵着他的马,便起了心思。 “殿下,宫道不得纵马,您不如乘轿。”沈统领好言相劝。 李习慎当然知道若无特例,宫里不准骑马行路,然而沈统领一劝,他就不想随了他的意。他双手抱臂,杵在那,“软轿是女子小童坐的,我才不坐。我不管,我要骑马。” 沈统领沉默了一下,郑重其事地问道:“你真要骑马?” “不错!” “好吧。”沈统领无奈点了点头。 李习慎坐在马上,旁边是自己的侍卫,前面是牵着马慢慢走着路的沈统领。 他刚骑上马,还以为能在宫外跑上一跑,谁知沈统领牵起马头,就领着往宫门走。 李习慎双腿紧夹马腹,手中缰绳微提,大喝一声:“驾!” 马却纹丝不动,乖乖低头蹭了蹭沈统领牵着的绳子,并未如李习慎所愿那般疾驰而去。 沈统领促狭一笑,眼里全是狡猾:“殿下,这是臣的马。” 李习慎把头扭到一边。 沈统领见他已经妥协,便稳稳当当地牵着自己的马向东宫去。 第15章 “喂,姓沈的!你走得也太慢了吧!”李习慎跳下马,“我还不如自己走!” 沈统领把绳子递给崔晋,让他把马牵走,生怕九皇子反悔。 福泽受了太子的命令,早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了两人,马上迎上去:“九殿下,沈大人。” “既然公公来了,沈某便先行告退了。”沈统领拱了拱手。 “沈大人留步,太子有请。” 李习慎趁两人不备,沿着熟稔至极的路,急匆匆地去找太子。 “哥哥,哥哥!” 太子放下书卷,还没开口,李习慎又慌慌张张说:“我又闯祸了。” 太子心中自然明白他所言“闯祸”为何,李习慎踏回宫门那一刻,消息就传来他耳朵了。他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还知道你闯祸了啊。” “哥哥,你就帮帮我吧!被爹知道了,他肯定要骂我的。” 太子摇头,“沈统领做事尤为端正,即使是我出面也没用。再说了,你天天这么闹腾,迟早出事。父亲骂你,你就受着吧,早该教训教训你!” “那那那你还请他进来做什么,把他赶出去吧!”李习慎苦着脸嘟囔,“真讨厌!” “小九,”太子收起笑容,“孤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李习慎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嘴一撇,从后门走了。 见到沈统领,太子又重新换上笑脸。 “沈大人,习慎年纪尚幼,行事冲动,还望你不要与他过多计较。”太子神态温和,语气中却透露出一股威严,“孤自会严加管教,其他的事,还是不劳烦沈大人为好。” 沈统领哪里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仍然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点了点头:“有太子殿下此言,相信皇上也不会过多怪罪九皇子殿下。” 他是这个态度,太子自然明了。再说他本就想让小九长个记性,也不好再说什么。 至于沈统领此人,最近倒是与翼王党羽颇有走动。沈统领与之接触,虽未明确加入,但显然已有观望之意。 太子心中暗自思忖,沈统领虽职权不如其他统领,却智勇双全,年轻有为,前途无可限量。若能拉拢,必成一大助力。然而此事颇难,太子亦知。 太子有意拉拢沈统领,亦做好了防备。如果沈统领执意不从,便设法罢黜其职,断翼王之望。 第 9 章 “他们是准备瞒着翼王在秋猎场寻潭。”钟盘道。 “秋猎场里确实有不少水潭,毕竟是动物多的地方。” “对。平时那有人守着,一直不让进,只有秋猎了才开放。”钟盘解释,“偷偷溜进去找也可以,只是不能骑马,还要轻装上阵,人多了也不行——我哥曾经派人偷偷去那儿找过了,但是实在没找着。” 沈统领问:“既然如此,佟贵妃他们为何还要冒险去那儿找?” “贵妃得了消息,说有人在里面看见过这样的潭水。她在宫中,消息来源十分可靠的。” “你都知道了,也就是说翼王也知道了。” 钟盘笑了:“他们能守住什么秘密。” 笑完,他又说:“我哥肯定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我没见过他和贵妃他们扯头花,贵妃能占上风。” 沈统领哀叹一声,道:“不指望他们,那我去吧。” “你去?不是说你不跟秋猎吗?” “总能换到班。”沈统领琢磨了一下,立马就把这事定下来,“就这么着了吧。我去找比他们去找有盼头多了,我找方向找水源有基础嘛。” “那好,你若找到了先别轻举妄动——”钟盘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记下方位,做好掩盖,然后速来找我。” 沈统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直接跳进去,是活潭最好,是死潭不过就是一死。若二者都不是——我也会游泳。” “班长……” 沈统领摆了摆手,钟盘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件事没得商量。 但他仍然强硬坚持:“总之你别莽跳,我……” “我不跳?”沈统领猛然起身,“那谁跳?你?还是其他人?谁的命不是命,你别在我面前逞英雄,要是我跳的是个死潭,下个潭你再去跳!” 钟盘被训得心里涌上一股熟悉感,不由得愣了神。 他仿佛回到那个遥远的晚上,被沈瑛狠狠一脚踢在腿后肌肉上,差点把他膝盖踢弯直接跪下来。然后就是一顿狗血淋头的骂,以“别以为我俩认识我就能轻饶你,你先给我端着腹,等我好好想想怎么罚!”收尾。 最后是俯卧撑两百个,加上五百米障碍跑。 他被罚的项目,沈瑛也跟着做,说是陪他,更像是用优异的成绩笑他。钟盘于是憋了股牛劲儿,中二地发誓要变强。 …… 沈统领见他思绪万千,早就心不在焉,心不禁有点凉,却又在意料之中。 钟盘也有事瞒着他。 钟盘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拧巴着不说为什么,最后不得不同意。 “说到底我现在也不是你班长,”沈统领语气松动了些,“你要不想,就不说吧。” 这些年他的脾气收敛了不少,刚刚拿势压人大不如以前那么中气十足。 “班长,我没那意思,”钟盘低垂着双眸,手指缠在一起,一下一下地捏着关节,“就是再过一百年你还是我班长。” 第16章 两人不欢而散。 沈统领将这顿不愉快暂时抛之脑后,细细考虑他应该怎么才能合理地混进秋猎场。 他想了一个下午,终于给他想起一个人——东方谦。 这个人是负责秋猎名单的隐太子派,之所以加了个“隐”字,是因为他名义上中立,却在各项决策中明显偏向属于正统的太子一党。 沈统领还当普通小卫的时候,和他算上下司关系,颇受欣赏,若去求他相助,也许可行。 然而刚碰上其人,问候的话还没吐出,对方就乐呵呵地迎上来:“哎呦,沈大人,我正要去找你呢!” “东方大人,”沈统领赶紧是抱了抱礼拳,才问,“您找我所为何事?” “我想问你,秋猎你想去吗?你好像从来没跟着去过吧。怎么样,难道不想去那试试箭?”东方谦爽朗大笑,“那里可是皇家猎场,比我们之前出去打野猎有趣多了。” 真是瞌睡时有人递枕头。 然而欣然答应显得太急迫,沈统领稍作沉思,有些不确定地说:“可是我们十三卫的人去恐怕都是不能放开尽兴,毕竟要保护皇上……” 东方谦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哎哎,这次不一样,是太子殿下想邀你去,他让我来问你。若你不想,便作罢,若你愿意,那太好了,他就去向陛下请求把你调去他的护卫队。届时你想自个儿跑马,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沈统领看着东方谦,忽然觉得他脸上从眉毛到胡子都写满“我是太子党”几个大字。 “璟儿,今日朕心有闲情,欲与你对弈一局,你以为如何?” 太子连忙俯首道:“孩儿遵旨,请父亲赐教。” 宫侍们搬来棋盘摆正,又放上了棋坛。皇帝和太子分别落座棋盘两侧,神态专注。 皇帝轻轻拈起一枚白子,微笑着说道:“璟儿,朕先手,你可得小心应对。” 太子神色肃然,回应道:“儿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期望。” 太子手指轻拈棋子,忽然间落在棋盘的一角,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暗藏玄机。 皇帝见状眉头微皱,陷入沉思,随后轻轻一笑,将白子落在黑子旁,犹如画龙点睛,瞬间化解了黑子的攻势。 棋盘上的局势渐渐明朗,攻守易形,太子的败势已定。他看着注定败局的棋盘,面上并无半分颓然之色。 最后,他将手中的黑子放回坛中,低头对皇帝称赞道:“父亲棋艺高超,孩儿输了。” 皇帝忍不住笑道:“璟儿每次都设法让朕赢得淋漓尽致。” 太子回以微笑:“若能得父亲片刻欢愉,孩儿幸甚至哉。”既然已被看出来,再装迷糊就太愚钝,不如直接承认更坦荡些。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欣慰。 他缓缓开口:“天下没有白赢的局,你是不是有事求朕呢?” “父亲英明,儿子确有一事相求。”太子见皇帝还处在高兴劲儿上,便趁机请求。 皇帝沉吟片刻,道:“说说看。” “孩儿前些时日遇刺,便觉得东宫守卫太过无能了些,眼看秋猎在即,再训练一批亲卫已太晚。故孩儿斗胆向父亲的亲卫中借一个人。” “朕的亲卫?”皇帝没想到他是提这个要求,“你这么说,应该已经想好借谁了,是哪一个?” “沈瑛。” 沈瑛? 皇帝想了想——这不是那个调查刺杀案的十三卫统领之一么?他这一支,说是亲卫,其实跟自己倒也不怎么亲,况且本来他们连秋猎也是不去的。 于是他大手一挥,准了! 太子临走前,忍不住问皇帝,到底哪看出来他在做让步? 皇帝听到他这么一问,又笑起来,他说:“你平常下棋心思缜密,精心规划到每一步棋路。可是刚刚,朕发现你居然胡乱走了一步莽棋,那一步简直……俗不可耐。” 太子莞尔拜谢:“谨记父亲教诲。” 东方谦说是太子让沈统领选择,其实太子根本没给他预留“不想”“作罢”的余地,不过沈统领并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因为他选择了随同太子一起秋猎。 太子回到宫,就有人传来消息:沈统领同意了。 沈统领那边接触一下翼王,这边又接受了太子的邀请,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独树一帜的中立了。 翼王听说此事,沉默了一阵。毕竟沈统领才刚刚加入组织,转头又答应跟他不对付的太子的秋猎邀请,这意图很明显,他必然是答应了佟贵妃,要去秋猎场寻潭。 “你到时候悄悄跟着他,想办法别让他找到了。” 钟盘想到沈统领能搞到了去秋猎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机会居然是太子抛出来的。 “太子点名要他,应该不会放他单独行动吧?” “很难说,现在看来沈瑛这家伙狡猾得很,估计从刘尚淳嘴里听过一些我的消息,故意捡点我爱听的说,钟盘,”翼王转了转手上扳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说他是真的有个死了的弟弟吗?” 钟盘思考了一下,做出回答:“他有没有弟弟我不得而知。但是那天谈话中,隐约还是能体会到他对回去的向往。他说的去留不在意,恐怕并非真心。” “是啊,”翼王眼睛移到门口,“他只知道跳进奇潭就能回去,能不向往么?” 他眼神又定了回来,“算了,你不必跟着他,我自有打算。秋猎我准备另外带人,这段时间你先不要留京。你帮我做过太多事,又跟沈瑛常有接触,太子的人盯上你了。” 第17章 钟盘“啊”了一声,“我一个小人物,费得着他堂堂储君搞暗杀吗?” “正因为他是太子,你我挡他道,他必要以血祭他的浩荡皇路……他可不是什么小娃娃。”翼王两手搭在钟盘肩膀上,忧心忡忡看着钟盘的眼睛,“再说了,你是我弟弟。你要出事了,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小时候堂哥就天赋异禀,成绩优异,一直是他仰望的对象。长大后虽然因为圈子不同,疏远了些,但这仍然是他最崇拜最敬爱的堂哥。 但是,这世界上有比血缘更能将人紧密联系到一起的东西。 况且,大家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里是“异世界”。 钟盘的心像掉进了双面烫板中,哪一面都是煎熬。 第 10 章 “都让人准备好了没?一会儿沈大人要来咱府上,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拿出点规矩来,别让人家看了笑话去!哎!”崔连溪抓住路过的小厮,“小姐那边呢,准备得怎么样?” “少爷,也差不多了。”小厮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嗯……估摸着人也快来了,先把茶点摆上来。” 绿豆糕翠绿诱人,桂花糕香气扑鼻。玉露团冰凉嫩滑,透花糍色泽鲜艳……点心碟子上还缀着些糖饰,旁边紧挨着的是一个装着荔枝、桂圆和葡萄的果篮,樱桃被单独拎出来摆了盘。 沈统领是现代人,自然对这些毫不稀奇,他甚至没多看一眼,径直地坐下了。 崔连溪以为他没看见,就向他介绍樱桃,沈统领点了点头,崔连溪又对荔枝展开解说。沈统领心里暗暗吐槽,又不好明说。恰好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一个少女,绾着双髻,两旁各插金丝缠步摇,翡翠珍珠点缀其上,随步伐轻晃。额间贴花钿,中嵌红宝石。身着淡紫罗裙,金线绣满繁复花纹,裙摆缀珍珠一圈。腰带嵌着宝石金片,华美而精致。 她每一个脚步都相当轻盈,裙摆随之绽放。 崔连溪暗暗观察沈统领的反应,却见他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看着自己妹妹走来,礼貌而生疏地问好: “崔姑娘。” “郎君,”崔小妹坐了下来,柔情似水地看着沈统领,“您……可还记得我?” 沈统领顿了顿,问:“我们见过?” 崔连溪也瞪大了眼,先看了看妹妹,再目不转睛盯着沈统领。 崔小妹羞答答地低下头,回道:“沈郎君记得几年前在河沿救下一架受惊的马车不曾?” 沈统领回忆了一下,确有其事。那时候他才来不久,恰逢他人有难,就毫不犹豫地见义勇为了。 崔小妹:“我当时问您名字,您不肯说。后来就也没找到您报这救命之恩。” “本来只是小事一桩,崔姑娘不必挂念。” 崔连溪却在旁边挤眉弄眼起来,嬉皮笑脸地在两人话缝中穿插:“依我看,这正是一段天赐情缘。” 天你大爷。 这家伙怎么不按商量好的出牌?不是说好想办法让崔小妹不喜欢自己吗?沈统领在桌下狠狠踢了崔连溪一脚。 开什么玩笑,崔小妹现在才十五岁,放现代还得是初中生呢。虽然这是古代,但他沈瑛又不是古代人。 崔连溪差点痛呼出声,立马把脚缩回去。 他不敢再待着,生怕沈统领又想出什么坏招式对付他,站起来退了出去:“你们聊,我还有事呢,先走了。” 沈统领看着门页完全合上,扭头对崔小妹直白道:“崔姑娘,你知道我是……” “我知道,可我不介意。”崔小妹含笑回答,“郎君,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人可曾催过?你若娶我,岂不皆大欢喜。” 沈统领凌乱了,他听着崔小妹在说什么太后赐婚,嫁妆厚礼……再听不进去,他不就是因为怕被太后赐婚,才答应见面的吗? 沈统领算是明白了,自己被崔连溪坑了,自始至终,他都盼着自己和他妹妹能成! 既然如此…… “对不起,崔姑娘。我能跟任何人成亲,唯独不能是你。” 崔小妹眸光一暗,房中气氛一度沉闷下来,半晌,她缓缓开口:“所以,郎君不是因为断袖之癖,其实是嫌我?” 沈统领摇了摇头,他已经想好了要拉崔连溪下水,就告诉她:其实自己苦恋崔连溪已久,此一生彼一世,惟愿能与他比翼双飞。 崔小妹听了,面上大失颜色:“”郎君……这……我哥哥爱美人是出了名的,你怎么会……喜欢上他这个浪子。” 沈统领强忍恶心装出一副深情模样,故作痛苦低声道:“只是我单相思罢了,我心知与崔兄绝无可能。如果你我事成,我势必天天见到他,可望不可及,岂不痛不堪言?此事莫要告诉崔兄,徒增他的烦恼。” 崔小妹从震撼中回过神,一想竟然万分感动。沈统领从未与他人情爱,苦苦守在哥哥身边,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待在他身边……世间竟有此等情重! 崔小妹善解人意地点头,叫沈统领放心,她不会再要嫁。 沈统领寒暄几句,就告别崔小妹,在门口往周围一望,也没看见崔连溪,干脆跟门童打声招呼,就要离开。 “大人,”门童说,“我们家公子说在内庭的西厢房等您,有事要议论。” 沈统领冷笑一声,大步走去内庭。 这崔连溪又要搞什么花招? 第18章 一推开门,就觉阵阵暗香袭来,空气飘摇着一股奢糜气息。沈统领没看见崔连溪,只有几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漂亮娃娃拥到身边,不知分寸地往他身上探。 那几只手跟蛇似的软而缠绵,沈统领嘴角抽了抽,把他们全部扒拉开来。 其中有个胆大的还想再贴上来,沈统领架住他:“你就待那儿别动。” 那人低眉顺眼地央求道:“爷,您就让我们伺候伺候吧,不然公子要怪我们留不住人了。” “好,好。”沈统领冷笑着转身就走。 几个人同时追了上来,“爷,您……” “我有法子,”沈统领恨声说道,“我去把你们公子操一顿。” 那几个人不敢置信地立在原地,不敢动了,全都张着嘴看着他。 沈统领说急了,这时也意识到他的话有多惹人误会,可是解释又太杀威风,干脆加快脚步,当做什么也没说地离开房间了。 “怎么样,妹妹?这事……”崔连溪踏进屋内,摇着扇子,得意地问。一走近,才发现崔小妹脸上还挂着泪痕。 崔妹妹流着泪摇摇头,“哥哥,我不要嫁沈郎君了,你另外找人吧。” 崔连溪只以为沈统领趁自己不在,对她说了重话,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立马要去找沈统领算账。 崔小妹拉住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叹息:“沈统领才可怜。” 崔连溪:??? 说曹操曹操到,只院外听一嗓子敞开来喊:“崔连溪!”是沈统领的声音,听起来来者不善。 他抚了抚妹妹的肩,叫她先待在屋里,不要出来,自己踱步出去了。 他合上门,刚站住,眼前猛地闪过黑色的影子,一记拳头就冲在脸上,打得这半边麻辣般的痛,脑袋也差点晕撞在柱子上。 崔小妹在门边听着动静,感觉不对劲,但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出去的冲动。 崔连溪没反应过来,本能又站稳了,终于缓过神来。 他还没张嘴,先被沈统领质问上了:“你给我安排了什么人?” 崔连溪觉得被打得莫明其妙,再想起今天这个事到底也没成,妹妹还不知道怎么哭了,但是肯定和沈统领有关。 他更加恼怒道:“你不喜欢说就是了,干嘛打人!我那么费尽心思讨好你是为了我妹妹,不然我好好一个崔家嫡子,愿意看你这小统领的脸色!” 沈统领:“好。”转身就走了。 崔小妹这下着急了,赶紧出来,沈统领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 崔小妹轻轻拍打崔连溪,道:“哥哥!你怎么能说这么伤人的话?快追呀!” “追什么追?他沈瑛算什么?我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反而踩到我头上来了!你看看我的脸,我没打回去,算我心善!” 其实这话他只敢在沈统领背后前说,真叫他打,他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崔小妹捏着手帕,很想说点什么。 “妹妹,这世界上的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觉得太子怎么样?他品行端正,长相出尘,身份又尊贵。” “太子殿下,居然还没有成婚?”崔小妹好奇道。 “原本是该的,开国时连年战乱导致民生凋敝,人丁稀少。太祖专设特例,守丧期满一年后便允许婚嫁,只是太子殿下坚持依照古制为母守丧三年,不情愿在这期间娶妻纳妾,皇上感念他孝心可嘉,便遂了他的意。” 他又说,今年守孝期就结束了,估计太后那边也在选太子妃。 他没说,其实太后一早就挑好了人,就是崔小妹。崔连溪可不想他妹妹进宫,往坏了说,要是李习璟没登上皇位,那他妹妹也跟着吃苦;往好了说,就算李习璟登上皇位,他身为天子,必定会广纳后宫,到时候他这单纯的妹妹…… 于是他向太后软磨硬泡地求了几天,终于求得一个机会——如果崔小妹在这期间有看上的人,想成亲,便允诺不让她进宫。 恰好妹妹又对一个人心心念念,他便想来个顺水推舟。没想到沈统领竟然是个如此难啃的骨头。索性不啃了,现在想想,让妹妹嫁给太子说不准才是最好的。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蹦出一句沈统领的坏话。 崔妹妹犹犹豫豫很久,奈何实在憋不住这个秘密,最后下定决心:“哥哥。” “嗯?其实吧太子殿下实乃良人……” “沈郎君喜欢你。” “他未及弱冠就能辅政监国,况且我听说他并无……什么?!” 崔连溪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沈郎君他痴心于你,所以才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崔连溪震惊地看着妹妹,指着自己还红肿的脸急急忙忙地辩驳:“不可能!他刚刚还无缘无故打了我一拳,而且他……” 而且什么?嘶,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可能! “是沈郎君自己告诉我的,他说了不想让你知道,怕你为难。可…可你给他找了一群那么些人戏弄他,还极力撺合我和他,他一定很伤心难过。” “这……真是他告诉你的?” “真的,就是刚刚亲口说的。” 崔连溪大惊失色,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邪恶的男子,连脸上的疼痛也省略去了。 第 11 章 “统领!不好了!” 沈统领搁笔站了起来:“怎么了?” 王巩看起来慌张极了,把门合得紧紧的,这才凑上来:“我听说皇上要将您调走。” 第19章 “哦,这个。”沈统领又坐下来,“我知道,秋猎结束就调回来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被降职了!”王巩松了口气,接着又把气提起来,说起了第二件“不好了”的事。 “崔连溪又来了。” 沈统领眉头一皱,彻底弄不懂这个姓崔的了,他问:“你没赶他走吗?” “我说了您要务缠身,他非说要等您一起回家,他要站那儿,我们也没法儿撵人。”况且崔连溪有皇家关系,和他一起走的兄弟也不让他强硬地赶人。 “那崔连溪可是崔家的嫡公子,谁见了不得礼让三分,再说人家就站在那儿也没妨碍谁,你还想去赶人……王巩,你上次还没吃够教训?”那位仁兄在旁边如是说道。 王巩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了劝。 “快走吧,别理他,他爱站就站吧,”那位仁兄又说,“我听说沈统领要被皇上调去太子那儿了,你知道这个事儿不?” 王巩摇了摇头,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很着急,转而来禀报沈统领。 沈统领嘴角抽了抽,“也是,他爱等就等去吧,我没空搭理他。”语罢又开始执笔写东西。 沈统领没想到崔连溪还真就这么爱站着,他一出大门就看见了个家伙的衣服在灯火下细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不是崔连溪还能是谁? “沈兄,沈兄!”崔连溪等了老半天,从白日等到黑天,终于给他在门口逮住了沈统领。 沈统领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崔连溪也不在乎他的无情态度,笑嘻嘻地说:“沈兄,那天口出狂言是我的不是,我如今意识到错了,你大人大量,能原谅我吗?” 好奇怪,崔连溪不久前才吃了了他的拳头,还放了狠话。沈统领心想:今日忽然好声好气来求和,其中必定有诈。 但他不想在事理上占下风,也客气推诿起来:“非也非也,崔兄,我也是一时气恼,才对你动粗,按说是我该给你道歉才是。” “你别担心,沈兄,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我妹妹,今后也不会再拉着去和我妹妹成亲。”崔连溪看沈统领一副多有提防的模样,赶紧解释。 沈统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崔连溪又道:“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求你原谅,还有一个事儿想打听。” 沈统领:“嗯?什么事儿?” 崔连溪那天派去伺候沈统领的那几个娈童将沈统领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崔连溪,崔连溪听后先是惊骇不已,静下心来分析,觉得沈统领是真心喜欢自己。 可是他崔连溪不喜欢男人啊!怎么办,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一方面是为了沈统领考虑,怎么说都应该给沈统领找个伴儿。 这些日子他仔细观察了不少男子,老的少的,壮的瘦的,高的矮的……连花楼的娈童也找了几个来端详一番,不过对比下来,他只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沈统领品味还是绝好的嘛……嗯哈哈哈。 他问沈统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这话才说道一半,他又发觉自己意图过于明显,担心沈统领伤心,于是又临时改了话术。 “你喜欢什么吃食啊?” 沈统领面露疑惑,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等了这么久,就为了问这个问题” 崔连溪点头。 沈统领无语地笑了:“崔兄,你问这个干什么?” “既然我们和好了,我们照旧是好友吧?”崔连溪见他不反对,赶紧说下去,“是朋友肯定要互相做客,以后少不了你去我府上玩,我问问你口味是再正常不过了。沈兄,你说就是。” 崔连溪现在好像已有二十了,沈统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二十岁,感觉并没有这种过家家的弱智风味。 不过看样子崔连溪没有打别的主意,且继续交他这个朋友也无妨,“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好吃的我都爱吃。不过,我不太喜欢甜口的菜。” 崔连溪一边记下,一边又琢磨着新的想法。 崔晋下了值走回自己的住处,黑不溜秋的门前站了三个人。他走近一看——是崔连溪和他的两个小厮。 “连溪,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快快快,进来,别在门口傻站着了。”崔晋快步走过去,拆了门闩,推开大门。 “大哥,”崔连溪抱怨道,“你的住处怎么和沈统领的一样寒酸,连个下人也没有,像什么样不行,我要找人布置一下这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我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呢!” “白天你不是等过更久的?”崔晋笑了笑,“你别瞎折腾了,我这就是个偶尔睡觉的地方,大部分我都是待在宫里的,何必搞那些有的没的。” 崔连溪找了个还看得过去的木凳坐下,道:“大哥,我想问问你,你跟沈统领关系怎么样?” “沈统领?” “对,”崔连溪道,“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沈统领沈瑛。”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这个”崔连溪为了小妹老去缠着沈统领,这件事在他们卫里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好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崔府庶子,是崔连溪的亲哥哥,不然指不定要被其他弟兄拿此事如何打趣儿。 崔连溪的目光一直放在崔晋脸上,他这个大哥长得跟自己是一脉相承的英俊端正、潇洒风流,并且有一点十分可疑——他和沈统领一样,也一直没有娶妻。 第20章 “大哥,那你觉得沈统领这个人怎么样?”崔连溪继续问。 “他这个人……真的是好得很。” “好得很”崔连溪看一看似乎有戏,提了兴趣。 崔晋:“沈统领这个人很爱护下属的,虽然平时没少骂我们,不过在大事上他是非常靠谱的。之前我们这有个愣子犯了大错,沈统领跑去皇帝那为他求情,自己又担了不少责任……反正就一句话,跟了他错不了。” 崔连溪听了最后一句,忙问:“如若让你跟他一辈子,你也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我也不图升迁封官,只要能谋一份安稳……嗯”崔晋反应过来,好笑地看着崔连溪,“连溪,你这是要卖大哥呢?” 崔连溪说:“大哥,你先别道奇怪,听我说。”他朝崔晋勾了勾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崔晋好脾气地把耳朵凑上去了。 “……就是这样了,所以我才寻思着来找大哥你。” 崔晋听罢,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倒是有心,不过连溪你对我有些误会,我到现在都没有娶妻,并非是因为我有断袖之癖,而是另有缘由。” 崔连溪耳朵立了起来,摆出了一副求知的表情。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崔晋却不讲下去了,他笑了笑,“不过,我会多帮你留意的,先说好,不能保证找到。” 崔连溪:“大哥,你肯帮我就好!” “沈统领毕竟也是我的头儿,我不说是为你,就是为了他,也会尽力帮帮忙。” “是了,”崔连溪又补充道,“这个人不能太粗犷,也不能太纤细——我已经试探过,沈兄不喜欢这类。要长得好品行正,千万不能找那种始乱终弃的浪荡子,我听说沈兄以前没有感情经历,万万不可被别人坑骗了……大哥,你又笑什么?” “我笑你呀,怎么比沈统领的亲娘还要操心他的人生大事。”崔晋答。 崔连溪自己也觉得面上不光彩,没好告诉崔晋自己那日的行径,刚才与崔晋耳语时就隐去了沈统领和那几个娈童的事儿,自然也不能同崔晋讲沈统领的那番狠话了。 “我去把你们公子操一顿。” 崔连溪一想起沈统领这话,就担心自己的屁股。如果不让沈统领移情别恋,万一沈统领哪天久爱不得,郁郁而矢志,跑来把他给强取了怎么办! 沈统领那功夫他见识过的,绝不是他那天挨的一拳那么简单。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打得过练家子。 “你这么多要求,我一时半会想不到符合的人选。”崔晋又说。 毕竟若真有这般好的人,还入朝为了官,不是被皇家定了女婿,就是被媒婆踏破了家门坎,怎么可能会没有婚约。 忽然,他猛然起身,在崔连溪诧异的眼光中又迅速坐下了。 “大哥,你是不是想到了?实在没有,退而求其次也行啊。”崔连溪用殷切的目光地望向崔晋。 “你别说,倒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年纪轻、相貌好、地位高、品行端,恰好地符合了你说的所有标准,甚至还要更加完美些。”崔晋正色道。 崔连溪赶紧问:“是谁?” 崔晋不回答他的问题,嘴里喃喃道:“但是这个人,是最最不可能的……” 崔连溪疑惑着看向崔晋,只见他手缓缓抬起,指着一个方向。 崔连溪顺着他的手所指看去,除了屋内简陋的陈设,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思索片刻,道:“东?” 崔晋点头:“那位。” 第 12 章 “沈大人,在下名为乌羽,是太子亲卫的首领,沈大人若对这些人员的行事与调动有所疑问,只管来问我便是。” 沈统领点了点头,“我初来乍到,多有生疏,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有劳乌大人提醒了。” 乌羽亦点头:“沈大人,太子殿下在前殿等您。” 沈统领踏进前殿,闻见一股清幽的暗香,他记得这个味道,太子衣上就是染了这种味道。 他突然发觉他这段时间见太子的次数已经比他过去几年要多得多了。 “多日不见,沈大人风采还是一如既往。”沈统领请安后,太子缓缓说道。 沈统领在脑子里将汉字疯狂排列组合,竭尽全力要找一个不那么敷衍的答复。 “殿下过誉,臣惶恐。”然而还是蛮敷衍的。 好在太子也不是真想夸他,只是说些客套话暖暖场子,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又让侍者为他置座。 太子:“孤听说沈大人精通骑射、百步穿杨,却还从来没上过皇家的秋猎场,故自作主张地求父王把你放过来孤这里,沈大人应当不介意吧?” 沈统领摇头:“臣荣幸之至。臣定不负殿下期许,护殿下周全。” 太子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但见他脸上仍有犹豫,似乎在自我纠葛,便问:“沈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臣倒是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沈统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只是如殿下所言,臣确实没有上过秋猎场,听说里面除了常见的鹿,更有些稀罕的猎物。臣在这种事情上总爱争些名头,不知殿下能不能匀出一天时间,让臣自己行动去追猎?” 太子的亲卫多着,其实根本不差他这一个,再说本来让他来也没把他看做护卫自己的重臣,只是为了拉拢他罢了。如今他自己提出要独自行动,不用改变从来的队形,太子也乐而见得。 第21章 他颇为豪气地答应:“孤正有此打算,本来就是为了让沈大人好好享受一番,一个人打起来也确实有趣。沈大人,你想跟着东宫的队伍便跟着,不想时随时可以离去,这样如何?” 当然是好得不得了了,沈统领赶紧谢恩,只感觉自己现在离奇潭一步一步走去了。 接下来这些日子,沈统领要一直在和东宫亲卫们一起训练,一开始听说他最主要的工作其实是审理文书,加之又和翼王有些联络,那些人就不怎么把他当回事儿,只是颇有素质,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可沈统领身在其中,隐隐约约也能体会到。他是个略微傲气的人,受不了这种隐形歧视,便在来东宫的第二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参与了亲卫们的娱乐活动——射箭比赛。 这种弟兄们休息时玩玩的小活动,连乌羽都不屑去用心,大部分时间都不愿参加。 大家一听沈统领要上场,有些期待,前几日沈统领都是在带训,还没好好露一手,这一比试,也好让大家看看他是真材实料,还是德不配位。 沈统领拿过弓,将箭上了弦,在场所有人包括乌羽都紧紧盯着箭头,等着他发射出去。 沈统领却拉着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好久,众人眼睛都要瞪干了,以为他是紧张得不敢放箭,有人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沈大人,不行的话就算了吧,一直拉着弓也累手。” 沈统领在那僵了那么久,就为了等这么一句质疑的话,一听到有人开喷,他便心花怒放,极其随意地将箭放了出去。 守在靶子一旁的人将结果报上来:这箭不仅射中靶心,还把前一支射中靶心的箭劈成了两半。这倒是不算清奇,因为此前也有人这么玩过。 沈统领勾了下嘴角,果然又听见有人说:“这箭头上,还有两只飞虫。” 这下大家再也不敢轻瞧了沈统领,只是沈统领这一下勾起了大家的胜负欲,也想在靶场上射一只小飞虫下来。 “怎么今日好像比往常热闹得多?”太子看向远处的训练场,问一旁的福泽。 “殿下,好像是因为沈统领刚射了把好箭。” 太子顺着他的话寻找沈统领的身影,果然看见一个暗红圆领在马背上向靶子开弓,那靶子还是移动的,由一个胆大的亲卫牵着乱跑。 太子意趣兴起,一扬下巴:“飞枚,你去将孤的弓拿来。” 身旁的侍卫一听,就立刻动身去准备了。 大家一听殿下要与他们同乐,纷纷正经起来。大盛民风开放,从百姓到贵族都尚武,故即便是皇太子,也精通骑射,善弄刀枪。但沈统领见惯了太子那副文雅样子,突然看见他换了武服走来,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太子取过精雕大弓,笑问:“你们这是玩的什么样式?” 沈统领赶紧接话:“殿下,我们在打动靶。” 太子挑起一边眉毛:“只是一个靶子动着还不够有意思,不如一群靶子一起移动,只以其中一柄为目标,如何?” 沈统领觉得这个模式颇为耳熟,他附议后提议道:“让举靶的兄弟穿上甲胄为好。” 太子点头,“确该如此。” 他大概觉得再去把自己的马牵来很浪费时间,便要沈统领把马借他。沈统领见他利落一翻身上了马,同时将弓拉满,一瞄准了就射出去,果然正中靶心。 沈统领跟着旁人吹捧道:“殿下神威。” 太子摆手,“运气好而已。”随即又将弓斜过来握着,远的那一头靠近离他最近的沈统领,从对方的腰上箭囊勾出三根箭,取其中一只折断了箭镞,上了弦,猛然往前发出! 射中了靶子……下面的人。 周围的人见状立马跪了下来,沈统领不知其意,但想着自己也跪下好了。然而刚一曲膝,就被下马的太子拉住:“我听说沈大人御马之术也相当了得,不知能否请教一二?” 沈统领先是担心地看了看那个被射中的亲卫,虽说那箭拔了箭镞杀伤力大减,可毕竟也是高速射出去的,要是射得巧妙,也是可以死人的。好在他粗略一看,那箭插在那人束起的发髻,并没有伤到皮肉。 “殿下谬赞,臣不过会骑着能走能跑罢了,精通实在论不上。”他这话绝对没有谦虚的成分,骑马是他来这之后才学会的,真不知道太子哪里听来的假消息,说他善射倒还算得上是,可是善骑真是个谣言!他见过从草原来的马师,居然还能神色自若地站在疾驰的马背上,平时睡在行进的马上也不觉得颠簸。人马合一,人家这才算善骑吧! “那便是我记错了,”太子微微一哂,还没有叫地上那些人起来的意思,他揽上沈统领的肩膀,“恰好我今日下午得闲,不如沈大人与我一同去上林苑透透气?也为秋猎做做预演。” 上林苑是前朝在长安城外围设的皇家围猎场,虽然较秋猎场还是小了点,但本身也是设备完善,占地不少,走兽飞禽应有尽有,沈统领还在东方大人手下时,曾经随着皇帝去过几次,跑起马来确实舒心。 沈统领跟在太子身后,再回头看,那群人依然跪着。此时虽近秋,但午后烈日正毒,众人汗如雨下,只低着头不敢有怨言。那个被射中的汉子,亦连箭都没有拔下,和大家一齐跪在那儿。 待到日已半入地面,元霜领着几个侍女走来,端着几壶水摆在乌羽面前,“殿下让你们日落了就自行起来。” 第22章 看着面前的水壶,乌羽咽了口唾沫,“属下遵命!” 元霜还没走,她俯视着乌羽,嘲道:“做属下最忌讳的就是揣摩主子心思,你揣摩就算了,摸又摸不准,自作聪明干些暗戳戳的傻事,还以为殿下看不出来吗?” 乌羽抿紧嘴唇。 “殿下平日仁慈,可不是叫你这种傻愣作威作福的,这次是沈统领,下次是谁?赶明儿这东宫都要被你吃进嘴里了!” 乌羽原只是想敲打下沈统领,这才放纵手下们轻视沈统领,况且他以为表现得并不明显,现在被元霜这么说下去,似乎自己下一步都要叛国了,但他并不敢反驳。 太子不在,元霜就是东宫之首,对任何人都有全权处置。他只能连声称是:“姑姑教育的是,乌羽必定谨记姑姑教诲!” 元霜瞥了他一眼,走了。 那边太子与沈统领在上林苑追猎得热闹,这边翼王府的书房倒是安静。 只有两人在其中,一个翼王,一个密探。 “这个消息属实吗?”翼王问。 那密探跪在地上,声音朗朗:“启禀殿下,绝对不假。那天属下听了也不敢确定。后来沈统领去崔府,属下亲眼看见崔家二少给他塞了几个娈宠,皆是极其漂亮乖巧的货色。” 翼王若有所思,再三确认:“你就凭这些确定沈瑛是断袖?”他脑海里浮现沈统领那张脸,又对他的形象回忆一番,总觉得此人不可能是断袖。 “不是的,殿下。属下之所以敢如此确定,是因为他曾亲口秘密告诉崔家二少,自己喜欢男子的。” “哦?”翼王来了兴趣,“既然是秘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崔二少本就不是个能藏住秘密的人,恰好他那里房里,有个仆人是属下老乡。”密探答。 翼王抚过掌间的珠串,脑中灵光乍现,笑出声来:“依我看,这倒是好事。” 第 13 章 “统领——贵妃娘娘的猫又丢了!” 沈统领眨了眨眼,看着身旁的乌羽。 王巩继续解释道:“来人说娘娘只认您去帮忙。” 乌羽见沈统领看着自己,回道:“这是沈大人的事,沈大人自己拿主意便好。” “统领,”王巩跟在沈统领后面走,“您不气啊?”老这么被贵妃当一只畜牲的奴才使唤。 “有什么好气的,不及你气我的万分之一……哪怕你等我出了东宫再告诉我呢?再不成,你到我耳边悄悄说也好。”沈统领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长叹了口气。 我们卫里人都死啦?派王巩这蠢驴来通知这么敏感的消息!他边走,边又在心里把手下挨个骂了一句,每人揪着耳朵,拔了一根头毛。 “小瑛,来来来,坐到我旁边来。” 沈统领坐下,发现白宴居然不在殿里。侍女一退下,这空间就剩下他们二人。 “佟老师这回找我是……”沈统领故技重施,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佟贵妃红唇轻抿,捻起一碟果糕放在沈统领面前,“来尝尝这个,是我手下的丫头新研究出来的,很好吃。” 沈统领见她避而不谈,心里犹豫了一下,抓起一块糕细细品味起来。 “怎么样?” 沈统领夸赞:“嗯嗯,确实好吃。” “既然好吃,不如我让她再多做点给你送过去,在猎场上嘴巴也不至于清闲。”佟贵妃眉眼弯弯地说道。 果然是为这事,沈统领索性将话摊开来:“看来佟老师也知道我今年能跟去了。” “你今年要去,”佟贵妃前倾身体抓住他的手腕,“这正是天赐的良机。” “天赐良机?” “潭,里面有特征相符的潭。” 沈统领疑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佟贵妃低声回答:“我有些门道,可以保证这个消息绝对不假……不过我能知道,想必李习越也能知道。” “秋猎场存在多年,虽然大,却也不至于无穷无尽,为何有这样奇特的潭在里头,现在才发现?”沈统领再问。 “是了,我也觉得这里头蹊跷,然而纠结这个事儿却没有意义。” 前阵子佟贵妃还对自己戒心重重,今日却主动分享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佟贵妃又说:“我担心李习越会把潭给毁了。” 沈统领一愣:“潭还可以毁了啊?” “我不知道,”佟贵妃蹙着眉,“这是小宴猜测的。” 沈统领看着佟贵妃发髻上微微摇摆的珍珠,愈发觉得不对劲,于是以沉默应对。 奇潭难找,又真假半掺,不如穿越者好找。若翼王真那么丧心病狂,毁不了奇潭,杀了穿越者岂不是更方便? 此时佟贵妃突然站起,在沈统领面上跪了下来,流下了眼泪。沈统领第一次见原来人真的可以哭得梨花带雨,此刻却没心思欣赏了。 “小瑛,我对不起你。” 沈统领一头雾水,直到看见那碟果糕。他气被“老乡”坑了,也气自己毫无戒心地就吃了佟贵妃给的东西,气着气着气笑了:“下了什么啊?”怪不得白宴被支开了,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少儿不宜。 佟贵妃摇了摇头,“小瑛,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李习越最近害死了我的心腹,我能用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想把你拉拢到我这边,可你并没有投奔我的心思,反而跟钟盘走得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第23章 沈统领冷脸打断:“说重点。” “我需要你,小瑛,帮我找潭吧……我发誓,我在果糕里添的料绝不会害了你命,况且解药我已准备充分,只需十日之后你来找我拿即可。”佟贵妃垂下眼眸,扯着帕子抹了抹眼泪。 沈统领本就有心寻找,如今却被人架着去找似的,心下很不爽:“如果我说我不呢?” 佟贵妃站了起来,又走近了些,“我不建议你这样……这个毒名为‘万蚁噬心’,发起作来既痛苦又狼狈,虽然不至于毙命,可你何苦为难自己呢。” “既然如此,那我得了解药,再去投奔李习越就是了,至少他还没给我下过毒。”沈统领也站了起来,他个子高,一站起气势也跟着上来了。 “小瑛…小瑛…沈瑛!”佟贵妃死死拽着沈统领的衣袖,“你怎么到现在还看不明白!李习越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他找穿越者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救济帮助……他是要一个不漏的全部弄死!你太执迷不悟,而秋猎又在即,否则我怎么舍得给你下毒,逼你去找?” 沈统领问:“你干这个事儿,老刘同志和小白同志知道吗?” “与他们无关,你要怨恨,就恨我一个就好。” “娘娘啊娘娘,”沈统领又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您的猫还是让宫人找吧!”沈统领快步离开,没再回头。 半路上还遇见了刚从别处回来的白宴,白宴见到他很是惊喜,“沈哥!” 沈统领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小白。” “佟姐姐找你?”白宴问,佟艳如没告诉她沈瑛要来,她觉得有点奇怪。 “嗯。”沈统领问,“你上哪儿去了?” 白宴回答:“我……去看人。” “活人还是死人?” 白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定定望着沈统领,“你也知道了?” 沈统领:“你佟姐姐告诉我的。” 死的人叫陆滕,曾经是企业高管,不慎穿成了宫中的一个厨子。他对做饭是一窍不通,好在很快就遇上了他的伯乐佟贵妃,并成了她的得力干将。说陆滕是佟贵妃的“诸葛军师”也不过分。 可就在前日,陆滕在青楼过夜,衣冠不整地死在了软榻上面。那个他常光顾的枝梅姑娘已不知所踪,老鸨直到第二天中午还没见着两人出来,便派人去查看情况。 只看见一具眼睁瞪的尸体和敞开的木窗,微风拂过花布纱帘子,吹在来人身上,令其浑身一抖,此人便哆哆嗦嗦跑去找老鸨:“蒋妈妈,蒋妈妈!死人啦!” 陆滕一死,佟贵妃就乱了思绪。以往一直是陆滕给她出谋划策。他前几天还在怂恿佟贵妃给沈统领下毒,当时佟贵妃还没拿定主意,想法一直飘摇不定。 虽然目前还没有查出凶手,但贵妃几人心照不宣地认为:陆滕一定是被翼王给杀害的。佟贵妃得到了他的死讯,终于狠下心,把陆滕寻来的药给了阿芳,叫她加进果糕里。 她已经想好,如果沈统领一口答应,便不告诉他下毒的事儿,将解药伪装成什么东西送给他吃下。倘若他不怎愿意,甚至要回绝,才拿出下毒一事威胁他。 只是如此一来,必遭沈统领的记恨。现在她别无他求,只希望秋猎场那个潭是真正的奇潭,不是死潭。否则日后的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她脑里又闪过李习越的只言词组,这次却不再以唾弃之姿将这些内容拨出脑海,而是忍不住细细琢磨起来。 那就算是她的后路吧,佟艳如这样想。 虽然李习越干过的缺德事不少,但这一回他的确是被冤枉的。他知道陆滕死了,佟贵妃定要猜疑到自己身上。他们穿越者的联盟组织虽然暗暗分裂已久,但他不愿联盟在明面上这么早崩塌,至少不是现在。 终于在一处酒楼抓住了伪装成商贩的枝梅姑娘,押至翼王面前,他亲自审问:“你为何要害昨日在你那过夜的那个恩客” 不料枝梅姑娘仰天大笑,随后恶狠狠瞪着翼王,“恩客,我呸!我沦落风尘全是拜此人所赐。他背靠贵人,掘我祖坟做地租买卖生意,气死了我阿爷阿娘,我与阿姐跋山涉水上京求清官,不料你们狼狈为奸,为他作护,不仅对诉状置之不理,还杖毙了我阿姐!” 枝梅猛地咳嗽几声,笑出血来:“哈哈哈哈!天不收贱人,官府不惩皇帝不管,我便亲自取了这狗贼的性命!若非今日被你等抓住,我还要去杀那些个狗官的头……哈哈哈哈哈!” 翼王命人给她松绑,又让大夫替她看病。 他向枝梅保证:“我只要你将此话完完整整再向另一个人复述一遍,不仅免你杀人死罪,还可追回你家祖坟,将你亲人的尸骨葬回。”又放了信雀以最快的速度去请佟贵妃来府上。 然而枝梅躲藏两日,几年来饱受仇恨情绪折磨,又看透世态炎凉,不信面前这个锦衣富贵的青年会帮她,只觉得其中一举一动都有诈。 她乖乖任医官替她把脉抓药,心里却在注意着周围环境。 “信你真心帮我不如信死人复生,我贺容生是卑贱命,死却不能容你们再害!”语未毕,头触柱又咬着舌。她死意已决,任是侍卫阻拦,大夫急救,也不复苏醒。 翼王看着枝梅……准确得来说应该是贺容姑娘的尸体陷入了沉思,只能让人把供词誊抄一份,派人送了过去。 佟贵妃得了抓到凶手的消息,正欲动身前往翼王府亲自问话,又有翼王府侍卫来报,凶手已死。 第24章 她才承了沈统领的气,又觉得被翼王耍了一番,这下完全肯定了翼王就是杀害陆滕的幕后黑手了,至于供词之说,肯定是李习越伪造出来的。 第 14 章 朝阳初升,霞光映照。广袤的原野上,飞鸟绕空盘旋,走兽在地面奔跑,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皇帝站在高台上,头戴紫金冠,身披黑狐裘,腰束玉带,脚踏小牛皮靴。他手握玉如意,站在台前,眺望着辽阔的狩猎场,神情自若。 皇帝身旁立着位佟贵妃,身穿正红花绣的织锦长裙,头戴金丝镶嵌的花鸟发冠,雍容华贵,美艳绝伦。 高台四周,各级官员、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分立,他们身着华丽的朝服,神态各异,等待着皇帝发号施令。中台四角各有一座点将台,台上站着四位威风凛凛的护国将军,手持宝刀长枪,气势如虹。 此刻,台下鼓乐喧天,百官山呼万岁。皇帝神采飞扬,挥动玉如意,高声宣布秋猎的开始,顿时,随行士兵齐声吶喊,声音震撼天地。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狩猎场上的士兵纷纷跳上马,手持弓,威风凛凛。皇帝率和一群皇子亲王以及显贵们一同跃上骏马,带领着大军向狩猎场深处进发。 一路上,旗帜翻滚,战马嘶鸣,浩浩荡荡,犹如一条巨龙在地上翻腾。 那些不能骑射的大臣与各后妃是不入狩猎内场的,飞禽走兽众多,怕不小心中伤了他们。因此佟贵妃只站在台上,目送皇帝远去,道:“陛下英明神武,千秋万代,无人能及!”皇帝闻言大笑,一开口,又是赐了许多金银首饰给贵妃。 佟贵妃此刻心里也是真的期待,她把希望寄托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刘尚淳,一个是沈瑛。按理的话,应该是年轻体力好武功强的沈瑛最有可能先找到,可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谁知道那沈瑛到底是真的找潭,还是假借寻潭之名,行毁潭之事呢? 白宴扮作了个小太监,百般无聊地在佟贵妃身旁玩手指,她也想策马行射,奈何她近视,还有些重影,这会子又没有眼镜,只能作罢。 队伍进了内场一段路,就自由分散了。 沈统领跟在太子身后走了一段,担心自己太快提出单独行动会惹疑,准备等太子打下几只猎物再离开。 太子的队伍还算精简,他的老师大多年迈,就没有在他身旁。况且大盛尚武,太子也免不了染上些观念,认为“带太多随从便显得懦弱无能”。 沈统领心不在焉地盘算着离开的时机,还不忘观察周围,推断可能存在潭水的方向。 他知道翼王也参加了这次秋猎,所以有些焦虑。李习越虽然是钟盘的表哥,全身上下却跟钟盘没有一点相似的,这个人太阴,他不得不防。 沈统领在想这些,不知道太子正在心里想他。 太子亦是漫不经心地骑着马,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换个谁来替沈统领的位子好呢? 上官靳?不行,他太执拗,日后只怕用起来不方便。 史清彪?也不行,这个人有点墙头草,保不齐当上统领又歪向翼王那边。 高泰此人倒可以任用,只是他却未必瞧得上这个官职。 …… 如此看来,还是沈瑛当着这个统领最适合。 只是自己已经费尽心机礼贤下士,沈瑛还是与翼王及其党羽交往不断,可见他并没有站队自己的心思。为了避免他这一卫化为翼王的地盘,早日把他弄下台是最好。 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呢?太子苦思。 要抓一个寻常官员的把柄太容易,无非就是色权财名,这四个字哪一个不是架在人脖子上,可他沈瑛的脖子上,偏偏就没有地方插刀! 论色,他不逛花楼不狎妓,不娶妻,连妾也没纳。有人给他送漂亮婢女,他转头就还了人家自由身。不近女色也罢了,好歹去过一回南风馆——可这一回是去抓人的,并不是去闝小童的。 论权,他一个小统领虽有些手下,整日待着皇城,也弄不了什么权。况且他手上有的那些权力,还都是皇帝赋予他的,他一直使用的是恰到好处。就连小九那次,也是沈瑛先向父亲进言,没有隐瞒。所以也不能拿此类事情做文章,否则天下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个储君包庇内弟,欺负纯臣。 论财,沈统领没有受贿的经历,也没有贪污的恶习,唯一的财富来源就是当京官俸禄。他那不多的俸禄,每次还要分一大半寄给家中,又取出一些拿来接济鳏寡孤独,剩下一点就拿来打牙祭。 以上全是厉莘收集来的消息,他还用一种很神奇的语气报了一件有关沈统领的事:“他那副护腕,竟然是三年未换,怪不得我之前看着有点奇怪,原来是磨损太严重,把纹路都磨平了。还有他那革带,竟掉皮了也不换一条。” 厉莘以前从来没发觉沈统领仪表不正,仔细调查才发现沈统领竟然一直穿戴着一堆破破烂烂还坚持在岗的装备,只靠一幅好皮肉撑着场子。 护腕只是磨损并不影响使用,革带虽然掉皮却仍然结实,沈统领若是知道了厉莘这想法,一定会在心里敲着他脑袋,骂他败家。 论名……这便更没有什么好论了。沈统领不是文臣,自然不像那些士人在乎功名之称、也没有什么有载记千秋的愿望。 既然如此,只能来阴的。 可他李习璟虽不自诩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对于这样的臣子行陷害之事,终心里有愧。 第25章 “殿下,”一旁的飞枚突然出声,指向不远处的植丛,“那儿有一只野鹿。” 为了让皇族贵戚与诸位大臣玩得更尽兴,也避免有些人实力不够猎得无物,面上失色,管理猎场的人会事先半天放一些养好的鹿和鸡兔,这些人工养的猎物往往更容易被捕获。 飞枚发现的这只,却不是人放进来的鹿,而是在秋猎场长大的野生鹿,含金量可比放出来的那些鹿高得多。 太子握起弓望过去,见那鹿并不大只,放下弓道:“这么小只鹿崽子有什么好打的。” 他往天上看了看,盼望有南飞的大雁经过。也是巧合,正好一群“人”字型排得整整齐齐飞来。 太子缓缓举起弓,紧闭起一只眼,用另一只眼仔细瞄准。 沈统领这时也忍不住专心注视着太子,心里猜测太子是否能射下来一只大雁。此外又情不自禁对比起来:如果是自己的话,能不能射下来? 以前在部队里,不要说打下来,就是指定打左眼或者右眼,他都可以信心满满地保证自己能做到。可弓箭毕竟不比枪弹,这距离又太远…… 太子的箭应是特制,射出去竟发出了划空的锐鸣声,似有雷霆之势冲入雁群……一只倒霉的大雁落了下去,出现了重影,众人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两只大雁! 太子的骑射之术是草原马师所教,用着最上乘的马与最精良的弓箭,本人又颇具天赋、勤奋好练,一来二去射技自然登顶。沈统领不知道,太子近侍可十分清楚,因此对这个结果倒是不诧异。 “飞枚,你去捡来。”那箭尾有东宫的标识,一般人见了是不敢私自捡起作自己的战利品的。 眼看猎物射中,时机也到了,沈统领真心假意掺和着夸了太子几句后,就提出来自己想单独行动。 太子早就答应,自然应允。沈统领得了恩准,马上开溜,他刚刚已规划好了一道路线,现在就要按照着走。 乌羽不解地看了一眼太子,再看向沈统领远去的背影,“沈统领这是……?”殿下好不容易才把沈统领带过来,怎么又放他自己一个人走? 太子满不在意地在视线中搜寻猎物,“怎么了,你也想独行不成?孤今日一定要生擒只大玩意儿,你派几个人四处看看去。” 乌羽想起元霜的话,又在心里骂自己多嘴,“诺”了一声,照殿下的吩咐去办。 沈统领的寻潭之路并不顺利,他确实找到了几处水源,也不拘于“潭”,但是那些地方都有没有相应的特征,也就是在这时,沈统领忽然有了一个惊恐的发现: 据说奇潭是冬潭周生花、夏潭水冰冻的。 但……现在是秋天啊! 嘶—— 沈统领头疼起来,忽然生出来了一种白努力的感觉……是了,他怎么就把这么要命的问题忽略了呢? 他原来是南方人,前十几年的生活让他习惯了一年只有冬天和夏天,中间夹杂着时而的春天。即使后来也在北方待过一段时间,到现在也待在北方,仍然没什么“秋天也是四季之一”的念头。 到最后,他想出一个笨方法:每个水源都试探一下,总不会错的。但现在这个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也不是。只是跳了一个水池子,全身就会湿透,秋风一吹免不了受凉,到时候还有活力找下一个吗? 然而他的纠葛落了空,因为除了刚刚见过的,再也没有发现什么水源地,连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都浅浅一层,随着太阳升天了。 沈统领不停向密林深处跑进,期间顺手逮了两只田鼠,还遇上了几个文臣武将,匆匆打了招呼又离开,好在人家都一心扑在寻猎上,甚至不问他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连一个侍从也不带。 第 15 章 李习慎手握雕弓,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地瞄准了草丛边缘那只悠然吃草的兔子。 他蓄势待发,正欲松开手中的弓弦,孰料远方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兔子受惊之下,四蹄猛地一蹬,身形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李习慎面色铁青,愤然放下手中的弓,拧头向身旁的随从怒斥道:“那是谁人,把本王的猎物都吓跑了!” 随从连忙伸长脖颈,目光远眺,片刻后回禀道:“殿下,是十三卫的沈统领。” 沈瑛? 李习慎眉头紧锁,目光透过密林:这个家伙这时候不应该在哥哥旁边吗,怎么自己一个人穿梭在林间?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旁的侍从闻言后,小心翼翼地抬眼觑视九皇子的面色,只见他面上笼罩着层薄怒,忙不迭地低首回应:“殿下…属下听说…听说……” 李习慎不耐地用弓杆往侍从的肩膀一戳,骂道:“要说就说,磨磨唧唧的跟个阉人似的!你听说什么,快说!” 侍从手指不安地捻动着衣袖,目光躲闪,声音低沉:“殿下,属下只是听闻,未敢断言其真伪。听闻翼王此次秋猎,未带太多随从便入了林中,有官员欲随行,亦被婉拒。” “哦!”李习慎冷笑一声,语带讥讽,“你是想说,这沈瑛身为太子护卫,却借机脱离职责,去与那李习越暗通款曲?” 侍从慌忙下马跪地,头触地面,颤声道:“小的不敢如此妄言!” 李习慎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依我看,此事多半不假。沈瑛这厮心机深沉,我哥哥大人气量不与他计较,我可忍不了!” 第26章 除了太子,李习慎讨厌所有皇子。在他眼里,除了他母亲所生的,其他全是不堪入目的野种。 在这群野种里边,李习慎又最讨厌李习越。 李习越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四处拉拢结交名士,明摆着想跟哥哥争皇位。他那个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有几分姿色得了专宠,还想着母凭子贵,觊觎着空缺的后位。去年父亲隐约有要立她为后的打算,幸亏有多位大臣联名反对,彼时哥哥又才提出要为母守孝,皇帝心里有愧,遂作罢,再也没有提过立后的事情。 然而立后失败,皇帝自觉愧对贵妃,更加宠爱他们母子二人。 又想上次他出宫游玩的事被沈瑛报给了皇上,皇上知道后雷霆大怒,将他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后禁足七天,还要求他在这期间必须每天抄经书释义。 因为这件事,他一直看沈瑛不爽,哥哥却对沈瑛多加礼待。这人不仅不知道感激,反而去跟全天下最不要脸的李习越勾结到一起去了! 李习慎一夹马腹,策马追上去,心中暗道:“是该给他点颜色瞧瞧!”侍卫们不知道这阴晴不定的祖宗又存了什么心思想法,忙追随而上。 沈瑛拿起水囊往嘴里灌,摇了摇发现已经没几口水了,准备下马去旁边的溪水装点儿上来。这时候隐约听见一阵马蹄声,他立马锁定了方向回头望去,见一群人骑着马快步而来。 领头的那一个还有点面熟。 他一回想……哦,九皇子。 沈瑛心想,九皇子这小屁孩最爱无事生非,一身儿脾气。一会儿给他打个招呼就马上走,免得又搞出什么意外的弯弯绕绕。 虽然秋猎不是一天两天就结束,但是秋猎寻潭这件事因为有了翼王这个不可控因素,变得困难而紧张起来。翼王现在一定也大张旗鼓地以“找猎物”的理由派人寻潭。 因此不能耽搁,要尽快找到,免得被翼王捷足登先,他找到潭之后会怎么样?毁掉? 他水也先不装了,系回腰上,再细看却忽然觉得不妙。 九皇子一行人早就停了下来,那为首的李习慎骑在马上,已经将弓拉满对着他,上面架了一只带羽的箭。 沈统领看的时候,箭已经不在弦上。他来不及做思考,本能跳马避开,可距离太近,箭矢已经迅疾破风而来,倏然擦过沈统领的右大臂侧,划拉出很大一条血口。 从远处看,就像是李习慎那一箭把沈统领从马上射翻下去一样。 周围的侍卫发慌起来。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小民,九皇子再怎么瞧不起沈统领,沈统领也是堂堂十三卫统领,是有名有姓的大盛官员,更要命的是——他还是皇上亲卫,故意射他不也就意味着对皇上尊严的挑战? 李习慎不比他们冷静,他本来只是想在沈瑛背后放一箭,擦着他衣服边过,吓一吓他罢了。他对自己的箭术很有信心,可谁知道那头沈瑛喝水喝到一半突然回头,这一躲,反而主动撞箭上了! 若他不动,什么事儿也没有! 这后果多严重他当然知道,李习慎气急败坏地想。又担心沈瑛真死了,赶紧冲上去查看。 沈瑛站了起来。李习慎已经行至他面前,看他还生龙活虎,马上松了一口气。 “沈大人,我方才在兴头上,一时激动竟然将你错看成了一只鹿…还好你无事,你应当不会怪我吧?” 沈统领没理他,靠在马身上,割开了袖子。旁边有识趣的侍卫赶紧递去酒壶,沈统领拿上就往伤口处倾倒。 李习慎给另一个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上地道拿出干净的布条,上前要给沈统领包扎。 沈统领却只是接过布条,拒绝了侍卫的帮助,要自己包扎。 可他一只手已经受伤了,怎么包扎得了?李习慎准备看他笑话,不想他手牙配合得巧妙,手法娴熟包好了伤口,还打上了一个扎实的结。 做完这一切,沈统领踏上马镫,稳稳当当上了马就准备离开。整个过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在场除了他和自己的马,别的全是空气。 “哎!沈…沈统领,你还去哪儿!还是跟我回去找御医看看去!” 沈统领冷眼看着李习慎,声音平稳如常,李习慎却从中听出来一丝威压:“我方才被一只癫鹿的角刮伤,现已处理好,不劳烦。” 对,对。 不能让太医治疗,李习慎这才意识到:若是让太医知道了,他一定看出这是箭伤,到时候自己可不就惨了。 李习慎还想补救再说些好话,然而一对上沈统领那张冷漠的脸,自尊心顿时如烈火中烧,他将话全憋回肚子里,又不愿说了。 沈瑛没再等他酝酿出什么道歉的话,自己又还有正事要做,于是瞥了李习慎一眼,猛一拉缰绳,骑着马走了。 李习慎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小幅度伸了一下手,又火速收了回来。他忍不住问一旁的侍卫:“他要是告诉了别人怎么办?” 侍卫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回答:“殿下,沈统领似乎并无将此事宣扬之意,他方才的举止,倒像是要将此事隐瞒下来。”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表示赞同。 李习慎虽然觉得此话颇有道理,心中却依旧不安,他总觉得沈统领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如果他真的那么好心,上次为何不帮自己隐瞒呢? 李习慎心中猜疑不定,打猎的兴致全无。干脆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决定返回休息,明日再打。 第27章 其中一个侍卫的马慢人三两步,回望了一眼沈统领远去的方向。 沈统领伤了手臂,明显觉得麻烦了很多。行止之间,颇受掣肘。他上马下马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伤口,引发剧痛。本来还想着找水潭的路上顺便打几只野兔野鸟,免得两手空空,惹人怀疑。可惜现在连弓弦也拉不了了。 但现在他眼前的,才算得上是个真正的麻烦。 “沈统领,”面前的人也骑在马上,笑着,”别来无恙啊。” 沈统领不情不愿地拱手行礼,这一抬手又刺激道那敏感的伤口了。 对方注意他臂膀上的伤口包扎,调笑道:“沈统领怎么第一天就挂彩了?” “意外而已。”沈统领语气平淡,见到此人以后,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劲儿在这一刻泄完了。 “既然受伤了,沈统领还是回去歇息为好。” “殿下,”沈统领盯着翼王眼睛,“您知道我要干什么的。” “我不想找,也不希望你们找到,这样可算明白?” 沈统领没想到翼王装也不装,直接挑明了说,一时间也不知道回什么,最后他机械地问了句:“为什么?” “我爱人在这里。” 沈统领眉头狠狠一皱:……? “翼王妃?” “正是,”翼王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她已有身孕,我绝不能抛下她离开。” 前阵子才装过苦恋痴情种的沈统领并不打算相信他,他摇了摇头:“你明知自己不属于这里,为何还要留下羁绊?” 翼王看他好像看一个傻瓜,他说:“沈统领一定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否则无法问出此话。” 沈统领用打量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拦得住一时,难道能拦一世吗?” “不管能不能,我今日只要拦下你即可。” “那你拦得住再说吧!”沈统领收紧马缰,正欲突破翼王及其亲卫的阻拦。 翼王却不紧不慢地让周围人别动武,他靠近轻飘飘说了几句话,沈统领便松了缰绳,愣住了 。 过了两三秒,他咬牙切齿道:“李习越!你他妈的疯了吧!” 第 16 章 翼王挥手示意左右放下兵器,把路让开,不得阻拦沈统领。 “现在沈大人想去哪儿,在下都不阻止。不过沈大人可想好了……”翼王手指西北,慢悠悠道,“太子的人马在这个方向。” 沈统领手指攥成一团,他狠狠瞪了一眼翼王,立即策马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翼王很可能话里有诈,但是现下除了听他的,别无选择。 “我要告诉你,太子的马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发疯,你是信还是不信?现在想想,也差不多过了有半个时辰了吧。沈瑛,你现在是太子护卫,是准备继续找那个虚无缥缈的潭,还是准备去救他呢?” 翼王的低语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他安抚自己要平静下心来,再怎么样,太子有亲卫在侧,不至于出现太大意外才是。 可如果太子真的出事了呢? 所有人都得死。 他自己的命倒也无所谓,别人兢兢业业活着,难道就因为李习越要害他而受牵连?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冷汗贴额流下。沈统领重呼一声“驾”,马很配合自己的主人,速度又快了几分。 沈统领感觉到臂膀的痛楚愈发剧烈,仿佛有无数细针刺入,痛入骨髓。伴随着湿润的感觉。余光一瞥,渗出的鲜血已把白布条染红。原来是臂上伤口开裂了。 好在没跑多久,他就看见了太子的人马。他连忙抓住一个人问:“殿下在哪儿?!” 那人见他火急火燎的,也不敢耽误,赶紧指了指前面。 “多谢!”沈统领话音未落,其人已消失在那人面前。 太子身披银光甲胄,腰悬宝刀、手握大弓。可谓气质超凡,贵不可言。他们在围猎一只强壮的豪猪,故分散开了,此时他身边只有寥寥几个护卫。为了让太子射主箭,这几个近卫也没有贴着很近。 沈统领看得心一惊,冲到了太子面前,几乎是摔跪着下的马:“殿下请立即下马!此马有问题!” 四周的近卫虽然识得他,却见他状似疯癫,立刻向前跨出几步,成夹角之势,护卫太子周全,“沈统领,你这是何意?”另有两人急忙下马,探查太子马匹的状况。 “这马不可能有问题,”一名近卫边查边道,“这些日子我等轮番看护,出发前更是经专人仔细检视。” 沈统领汗珠涔涔,面色苍白如纸,袖子破了一只,露出上面染着血迹的布条,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凌乱,显然是行进过急所致。太子觉得事情蹊跷,还是决定下马再听沈统领解释为好。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太子向来温顺的宝贝爱马突然不听使唤地四蹄翻腾,如疯似魔,直直冲向跪在地上的沈统领。两名检查的守卫尚未反应,已被马前蹄踢得飞出数丈。 沈统领就地一滚,险险避过马蹄。那马却对他不依不饶,一心想要甩脱背上的太子,同时又将沈统领视为眼中钉,屡屡发起攻击。 太子此刻无法正常下马,却仍尽力以平日亲昵之姿安抚爱马。可惜马已经失智,它将沈统领狠狠砸到树上,其他侍卫一靠近,就被马猛地踢开。 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只需要找准时机,将疯马杀死便可。 第28章 然而没人敢杀这匹马。 这匹马名为奔宵,来自大宛国,是已故皇后为太子亲自挑选的马,更是太子从小到大的伙伴,谁敢杀? 他们想着牵制着奔宵,然后把太子救下来。然而奔宵狂性大发,迸发出比平时还要强大的能力,这几个人已经轮流被它踢过一遍,实力锐减,掣肘着它已是困难。 沈统领比他们更惨一些,他身上本来就有伤,又是此马的重点攻击对象,自然由皮到骨头都痛得很。趁着奔宵被侍卫们纠缠,他还是撑着站了起来,看准时机,飞身扑上抱住太子,翻身以自己为垫背,扎扎实实地摔在地面。 众侍卫看见沈统领成功解救下太子,心中大石落地,专心对付奔宵,准备将奔宵捆起来。 谁知奔宵背上没人后更加疯狂放肆,又朝着沈统领撞去,沈统领来不及避开,只能紧紧抱着太子,以背作为围挡,避免太子受伤。奔宵张开口,狠狠咬住了沈统领的手臂! 恰好是受伤的那一只胳膊。 沈统领疼得白眼一翻,晕死过去。原本紧紧抓住太子后背的手立马垂落下来。 太子一手稳住沈统领,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刃快准狠地扎在马颈侧,鲜血喷涌而出。奔宵旋即松开了嘴,很快倒地不起,阖眼闭气,死了。 太子摸着刀柄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眼中的泪已经落下。侍卫们围上来,好在虽然全场所有人都受了伤,太子还是安然无恙的。 太子愣愣地看着奔宵的尸体,忽然拔起身旁一个近卫的刀,抵在沈统领的颌下颈上。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其中跟太子最亲的乌羽不解道:“殿下?” 太子咬紧牙关,手上又使劲三分,刀下已有红痕,一条笔直的血线在沈统领的脖颈上显眼十分。 他声音随着手一起颤动着:“现在不杀……以后还杀得吗?” 乌羽弄不懂太子的想法,不过见太子有要杀沈统领的心思,便提议让自己来动手。 太子静默不语,只是闭上眼,拿着刀的手又往前逼近。沈统领肩膀淌下的血已濡湿了他的衣摆。 “哐啷”一声,太子陡然睁眼,猛地把刀向旁砸开。随后扯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沈统领身上,将他打横抱起。 太子对沈统领一会儿要杀一会儿要救,令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心中虽有万千疑惑,却不敢有半分妄议。 乌羽上前几步,欲接过沈统领,“殿下,让属下来吧!” 太子摇头,牵过一匹侍卫的马,对他吩咐道:“把奔宵带回去。”说罢,单手搂着沈统领的腰,带着他一块儿上了马,策马朝着营地方向狂奔。 几位留在营中的随行太医早已做好准备,待二人一来便给沈统领做了伤口处理,太子在旁边看着沈统领毫无血色的脸,问:“他怎么样?” 为首的老太医面色沉重,低头拱手道:“殿下,沈统领失血过多,只怕……” “你若有法子,什么药孤都可以给你弄来。” “殿下,”太医跪地,声音沉痛,“即便神药,也难挽沈统领之命。沈统领现在已是……” 太子眉头紧蹙:"将话说开,孤不罚你。" “必死无疑。” 太子的呼吸声加重,他让太医们好好照顾沈统领,自己掀开帘子,站在外面看白云流荡的青天,万物还生机盎然。他想起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么一个好天气,甚至烈阳千里,一寸温暖都没有留在他娘的身上。 奔宵也死了,还是他亲自动的手。 小时候他连奔宵的背都爬不上去,是娘把他举抱上去的。 奔宵很乖,从来没有跟自己犟过一次脾气。 一匹马而已,害一匹不会说话的马。 他朝帘内沈统领的方向望去,看不见里面,只看见两片帘子随着风小幅度摆动。 沈瑛要死了,这能怪他吗? 他要给沈瑛好医好药地救,可太医说了沈瑛已经必死无疑,这能怪他吗? 沈瑛命薄,天要他死。 太子想,这样也好。自己刚才一时心软没动手,现在上天要夺其性命,那说明他的确就不该活。 天替我行此道,便是天意如此。 这么一想,太子忽然感到释然。旁边守着的乌羽见他面上不再阴云密布,赶紧上前提醒:“殿下,不如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太子摆了摆手,“奔宵在哪儿?孤要见它。” 这时候从帘子里忽地冒出来一个年轻太医,他面上有些惧色,但还是站在了太子面前:“殿下,沈统领或许还有医可救!” 刚刚他碍于自己的师父在场,不好反驳,现在师父和其他太医忙于照顾沈统领,他终于寻得机会出来找太子。 “哦?”太子立马问道。最权威的老太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医又能支什么妙招?这其实才是他想问的,可一开口,这个字就蹦出来。 “微臣听说此地最近出现一民间神医,医术精湛,且从不收取费用。”为了保命,他又补上一句,“不过此人似乎是个胡人,是装神弄鬼叶也说不准。” 太子听了大为失望,不过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便对年轻太医说:“既然如此,不妨一试,你去将此人找来。” 他派出四个侍卫跟着年轻太医,道:“越快越好。” 年轻太医领着侍卫快马加鞭地朝着一个方向去,他心里也十万火急,恨不能立刻把对方拉到沈统领旁边。 第29章 其实他不久前已经认识了这位神医,感叹对方悬壶济世医德的同时,亦为其医术所折服。胡人神医的医术像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与中原医者大不相同,但是效果确实见效。 沈统领,你可得再坚持住。年轻太医心道:有那位神医出手,你必定能活! 第 17 章 “魏大夫,你竟然是宫廷中人!”神医听完年轻太医的来意后大吃一惊,连忙要把他和侍卫们赶出去,“我不去,这个救不了!” “毕大夫,毕大夫!”魏太医连忙扯住毕神医的袖口,恳求道,“您就出山一马吧!除了您,没有人能救了他!” 毕神医往后退了一步,还是摇头,他说:“我不会去的,你们请回吧!”恩人曾告诫他,绝不能和皇宫中的人扯上关系。他与这个魏大夫因缘相识,彼此对医术都有不同见解,这一来二去竟然成了朋友。没想到今天被这个朋友背叛了! 一个侍卫站出来,恭敬道:“毕先生,人命关天,还请您跟我们去一趟吧。” 毕神医“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侍卫和同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随后直接上前押住毕太医,“毕先生,冒犯了!” 毕神医挣脱不开,只得被他们按着走。他狠狠剜了罪魁祸首魏太医一眼,魏太医羞愧地低下了头,又悄悄在他耳边说:“您放心,只要您能治好这个病人,太子一定不会吝啬奖赏。如果连您都治不好,那只能说是他命有一绝了。” “啊!我说了不救就是不救,你们这些皇宫人就是坏!把我绑过去又能怎么样!”毕神医虽然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话头还是十分顽固。一气之下,用母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骂人的话。 对不起了对不起,魏太医心里默念,但是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他完全没想到毕神医如此讨厌宫廷中人,以至于不愿救人。 太子等着手下把人带来,期间把事情捋了一遍,最终把账狠狠记在李习越头上。他知道李习越不会那么蠢,既然做了,一定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沈统领是怎么知道马有问题的?若他是醒着的倒还好办,现在他生死未卜…… 如此,沈统领还是活着的好。太子想,原来自己心底里不愿他死,有这么个重要原因在。 一个太医走上来,对太子低语道:“殿下,微臣在沈统领的伤上,嗅到了河钱子的味道。” “河钱子?”太子眉头紧锁。 太医:“河钱子特制而成的迷香,与鲜血相混合,可诱使马匹失心疯。” 太子闻言,周身一凛,搭在刀柄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为何其他马安然无恙?” “臣曾听闻,河钱子生长于大宛国,唯对大宛马匹有影响。然而河钱子颇为稀少,即便是太医院中,亦无存货。微臣幼时家中曾有来自大宛的商人驻足,因而对此略有了解。” 太子又朝沈统领血肉模糊的肩膀看去,“他右臂上的,是什么伤?” “回禀陛下,乃是箭伤。” 乌羽在帘后轻声呼唤:“殿下,人到了。” 毕神医一看见太子以及其身边的几个护卫,脑子里顿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转身就要逃。 未遂,又被拽了回来。 太子同样也打量着他:“此人,孤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乌羽看了看毕神医,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兴许是胡人都长这个样儿,大差不差的。” 这胡人约莫二十来岁,身着汉人服饰,略显不协调,蓝色眸子中满是惊慌之色。太子觉得此人无论从外貌还是气势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医术高明的说服力。 真要把沈统领交给这种不清不楚的人去救? 太子犹豫片刻,还是让人把他带进去。 毕神医战战兢兢地走到沈统领面前,这一看就傻眼了,差点叫出了声。 啊! 这躺在上面双眼紧闭的,不正是之前来过监狱里照看自己的恩公吗! 毕神医全名毕诺,原名bueno,本来是哈弗尔德医院的一名医生。那天他来中国参加学术会议,刚下飞机忽然眼前一黑,醒来后被几个穿着古装的中国女人照顾着,可是语言不通,门外又有拿着兵器的中国男人守着,不让他出去。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绑架了。 后来外面的人嫌他太吵,又把他砸晕了。 再醒来,自己在一面高墙下,一身黑色,还蒙上了面,手中持着把小刺刀。他握紧武器爬起来,懵圈地往四周探路。小心翼翼走了一会后,一群人飞身出现,将他死死摁在地面。 他惊慌失措的同时大受震撼——这难道就是正宗的chinese kongfu?! 再后来被关进大牢,被虐待了几天后,来送水送药的沈统领成了毕诺眼里闪着圣光的天使,这位善良的天使还用英语告诉他,会救他出去。过了段时间,他果然被救出来了。 不过带他出来是另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叫陆滕。陆滕把他安顿在这个地方,跟他讲了大致情况,他这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古代中国。 在陆滕的帮助下,颇有语言天赋的英国佬毕诺用了短短几个月速成了汉语,他本科时期选修过中医课,如今百般无聊之下重拾起对中医的兴趣。 他将中医与西医结合,又免费给人看病来试手,一不小心就在当地名声大振。 毕诺死死握住魏太医的手,情绪激动道:“我要救他!我要救他!我一定用尽我今生所学的能力救他的生命!” 第30章 转变来得好突然,魏太医满头雾水,下一秒就被请了出去。毕诺不允许有人在旁边打扰自己,连那群老太医都被赶了出来。 如果这是在医院,要救沈统领并非难事。可这是在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没法给沈统领进行液体复苏。 就算能在短时间内造一副简易的抽血器输血器出来,没有专业的机器,还是无法进行血型配对。他也考虑过用凝聚反应原理来一场粗糙的验血,可沈统领已经命悬一线,耽搁不起。 沈统领现在已经失血性休克了,如果不采取措施,确实毫无活路。随机输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诺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大胆的决定,这个方法虽然是下下策,但好歹也算个办法。 魏太医把毕诺要的东西带了进来,问:“毕大夫,您要这些干嘛呢?” “问这么多干什么,不是说了还要带一个精壮的健康男子进来吗?”毕诺没时间给他解释。 乌羽掀开帘子进来:“精壮男子来了。” 毕诺目光一瞥,暴跳如雷,“nonono!你也受伤了,换一个人来!” “小伤而已。” 毕诺坚持不让。乌羽得了太子吩咐,在治疗上面必须全权听毕大夫的,于是只好又去拉了个守营地的士兵过来。 毕诺看着眼前的高壮汉子,心里暗暗祈祷他的血型跟沈统领适配。实在不行,是个o型血也好。 魏太医胆战心惊地在旁边打下手,他想:完了完了,真完了。沈统领确实是失血过多,可是把另一个人的血直接导进去他体内,也太荒谬了! 这下好了,沈统领估计是救不活了,自己保不齐也得跟着丢了性命! “那个胡人大夫,有几分把握救活他?”太子问乌羽。 “殿下,他说不到三成。” 这件事肯定要传到皇帝那儿,翼王不知道又有什么手段狡辩,太子猜不透,只能盼着沈统领能活。 若实在不能活,也回光返醒来说几句,他好以此对付李习越。 沉思之际,一人急匆匆冲了进来,重重跪在他面前。 太子一看,是李习慎。 “小九?你怎么来了。” 李习慎听说了哥哥出事,立马前来关心。又听说了沈统领为救太子而死,更加心急。 他心知既然扯上了太子,自己射伤沈统领的事必将暴露,倒不如主动坦白。 李习慎跪在地上,头低得几乎要触碰到地面:“哥哥,沈统领的箭伤是我所致!” 太子殿下手中的茶杯猛然飞出,落在李习慎额前空地,茶水四溅,溅了他一脸。李习慎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急忙辩解:“我……我没想杀他,只是要吓吓他。” 太子殿下冷笑一声:“你倒是越来越有能耐了,竟然主动为他人做刀。” 李习慎不知道河钱子的事,不解地看着太子,太子没再看他一眼,起身就走。李习慎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原来是这个。盛怒之下,太子反而笑了起来。 李习越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小九身上。这样一来,自己不仅不能向父亲状告他,还得帮着他向父亲隐瞒真相…… 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他这个三哥真是工于心计。 太子走回李习慎身边,道:“起来,别在孤这儿跪。等父亲知道了,有的你跪的。” 得了太子授意,乌羽将事情给李习慎说了一番,李习慎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翼王给陷害了。 又得知奔宵已死,他垂着脑袋对太子说:“哥哥,我把越影给你。” 越影是李习慎的爱马,也是皇后亲自挑选的。 太子看着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又是气又是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马的事。越影你就自己留着吧。” 他知道他弟弟就这么个性子,留在京城势必会成为别人拿捏他的工具。不如就借此次事件,将李习慎送出京城。 “哥哥,”李习慎小心翼翼问道:“沈统领他……” 太子知道他想问什么,叹了口气:“没死,不过恐怕,也快了。” “我能去看看他吗?我……” 太子看向乌羽,乌羽对他点了点头,“毕大夫已经出来了。” “他还说,他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就要看天意,和沈统领自己的造化了。” 第 18 章 毕诺不放心,还是亲自守床,要随时观察沈统领有没有严重的排异反应。 魏太医作为他的临时助手,也被拉来守着。其他太医不屑与一个江湖流子的胡人共事,太子也没有强硬要求他们全得在一旁照看,有一个太医院的魏太医就够了。 “毕大夫,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认识这位沈统领?” 毕诺连忙摆手,“我不认识。” “那您为什么一见了他,就这么勤勤恳恳地救他,现在还陪在旁边?” 毕诺虽然心里有鬼,却理直气壮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瞟去,“我治了他,就得负全责。就算今天躺在这里的是只老鼠,我接手那一刻,我就必须全力救下。” 魏太医还是觉得可疑,然而再问又显得自己毫无医风,不懂医德。于是他叉开话题,又给毕诺讲一些穴位知识。 李习慎一进来,魏太医就不讲了。毕诺还疑惑着,魏太医已经在行礼了。 李习慎无视这二人,走到了床榻旁。烛光摇曳,映照着沈统领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庞,这个人的气息微弱得几近没有。看着那张惨白的脸,李习慎心里有点不舒服:这还是活人的脸色吗? 第31章 又看见沈统领肩膀上的伤口,那个箭伤迭上了咬伤,伤口创面不小,此刻已经被包扎了起来。他想起来——沈统领应该算是被自己害成这样的。 “对不起,”他说,“我现在知道你对我哥哥一片忠心,你可千万别死了。” 旁边的两人:…… “喂,”李习慎问魏太医,“他几时能醒?” 魏太医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李习慎看向魏太医旁边的那个胡人。 “如果不出意外,快则三四天,慢则半个月。”毕诺答道。 “不出意外?”李习慎扬起下巴,“如果出了呢?” 毕诺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那他会死。” 李习慎很想一脚踢过去,但这两个人不是他的手下,他只好忍住。 他负手在背,走出帐外,“哼!我明日再来看他。” 无论太子和翼王如何粉饰此事,九皇子故意射伤沈统领的事实,都是瞒不下来的。 皇帝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子。九皇子虽然也是皇后所出,但与太子没有一处是相同的,不聪明不机灵,又不好读书,嚣张跋扈,成日在皇城惹事生非。他李习慎今日敢把箭头对准他老子的亲卫,那明天是不是也能对准他老子的脑袋? 皇帝龙颜大怒,结合李习慎之前的所作所为,竟然准备把他贬为庶人。况且太子哪哪都好,总有点心软。有这个荒唐胞弟在,他日后执政势必会受其影响。 不料这时候翼王出来替李习慎求情,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王位作陪:父亲如果想将九弟贬为庶人,就请将儿子也一起贬为庶人吧! 皇帝知道李习慎看不起翼王。太子会为胞弟求情是理所应当,却没想到翼王会站出来为九皇子求情。 皇帝表面把翼王训斥了一番,罚他跪了一个时辰,心里却越来越对这个儿子改观。 辗转几日,九皇子终于等来了他的最终判决。 皇帝连封地封号也不给,就让他顶着九皇子这个名号去西北守疆,一切职位升降均按军制。 这个消息一出,李习慎心已凉了半截。皇帝也知道自己对九儿子有点狠,没有立马让他收拾东西走人,让他在京城过完冬再动身前去。 太子宁愿李习慎是被贬为庶人,好歹能留在京周,此后皇帝心软反悔也来得及将他召回。可西北路途遥远,黄沙封山,小九这么一去,还回得来吗? 李习慎心里难过,却不愿意表现出来,甚至还叫好起来:“去西北就去西北!反正我本来就不适合弄文舞墨,不如去领兵打仗!也要叫那群蛮子尝尝我李习慎的厉害。” 太子招手,“你过来。” 李习慎乖乖走到他跟前。 太子伸手,往他脑门重重一弹。 李习慎痛得直往后退了一步,太子说的不错,他在皇帝那里跪了很久,额头已经跪出了一片暂时消不去的印子,痛得狠。 “你以为西北军营是好玩的地方?”太子冷着张脸,“你无官无衔去到那,不是去领兵打仗的,是被人训的。那里可不比京城,物资贫瘠,人烟稀少,时不时有外族骚扰,你一个皇城捧着生养的,还想去那逞英雄?” 李习慎红了眼眶:“哥哥,父亲真的要把我丢到那荒凉地儿去?我就这么让他讨厌?” 太子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当地太守不至于真的让你一个皇子去当小兵,如此有损皇家尊严,父亲也不会同意的。况且离启程之日还有半年,这半年你要谨言慎行,不可再放肆。若父亲看出你的悔改之心,说不准便给又你封王封号,你此番北去也可多些依靠。” 李习慎心里“咯噔”一下。 连哥哥都这么说,看来就算是高祖复活,他也必须得去西北守疆了。他问:“可……如何才能让父亲体会到我的悔改之心?” “孤会给你好好想办法的。” “那我这一去,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太子没说话,他不敢向李习慎保证什么,他心里也难受。 李习慎吸了吸鼻子,明白了他沉默中的隐言,“就算你当了皇帝也不能吗?” 太子:“孤刚刚跟你说的话,你还是没有听进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不谨言慎行了,哥哥。你就告诉我,以后你当皇帝,我给你打仗,做你的大将军,好不好?” 太子苦涩笑了笑,竟然觉得他天真得可爱。 “小九,孤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就够了。” 这话在李习慎耳朵里又是另一层意思。 看吧,他李习慎废物到这个程度,爹不疼娘不在,没人信他能建功立业,连亲哥哥都只希望他能活着就行。 他混混沌沌地拜别了太子,又跑去看沈统领今日的状况。 沈统领大概运气比较好,身体素质又强,毕诺每日做检查都能发现他的身体在好转,只是暂时还没能醒过来。 毕诺向太子提议,现在沈统领虽然没醒,但是身体状况很稳定。不如将沈统领送回京城养病,营地布置再好,都不如沈统领自己的府上好。太子觉得有道理,况且这个胡医确实让沈统领起死回生了,他对他的建议很信任。 太子把东方谦招来,将事情交给他去办。 东方谦眼里流露出几分迷茫,他说:“殿下,沈统领家里连个小厮都没有,送回府上,谁来照顾他?” 第32章 更别说他那个屋子也能叫“府”?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子罢了。 “也没有个妾室什么的?” “并无。” 太子知道沈统领过得比较清贫,却没想到连下人都没有。琢磨了一下,最后对东方谦吩咐道:“那你把他送到东宫吧。” 东方谦眨了眨眼,“殿下,这会不会太……微臣在京城还有套清闲宅子,不如?” “不,”太子道,“就送去东宫。送去之后,让宫中的御医都听那个胡医的,库房里最好的药材补品,若能用上,就全用上……还有,你让元霜将主卧收拾好,腾出来给沈统领住。” 如果说东方谦方才只是有些惊讶的话,现在的心情已经可以用震撼形容。他劝道:“殿下,这未免太不妥了些……沈统领若是醒来,恐怕也不敢接受。” 沈统领若是醒了,必定不接受。可反正他又没醒,不接受也得接受。 太子继续说:“前阵子东海郡送了些奇珍异宝,你告诉元霜,把那些东西跟库房的一起抬到沈统领府上……对了,他府上没人,那再从东宫拨几个人去给他守着。切记,这件事你弄得越隆重越好,要让满城的官员百姓都知道,孤要给他最好的。” “啊?”东方谦差点要被吓晕。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殿下这是在做样子给大家看。实在不怪他脑袋转得慢,太子殿下刚刚那一席话……若沈统领是个女儿家,他简直要怀疑太子是不是在下聘礼。 “孤的胞弟有罪于沈统领,沈统领对孤又有救命之恩,如此安排本是应该,谁胆敢有异议?你照办就是,把人安全送到东宫让元霜接手即可。他若醒了,立刻派人过来通知。” 翼王从手下的嘴里听说太子要让人把沈统领送回京城,不由得笑了,“不是说沈瑛已经差不多没命了吗,吊着那口气折磨他做什么,真可怜。” “据说太子找了个神医来救他,他现在似乎有所好转。”属下说,“不过具体怎么救的,太子那边瞒得很死,一点消息不准流出来。” 翼王面上的笑容更甚,“神医?没有专业器械,就是来了个医疗专家组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他自己硬抗。我要是李习璟,我就好心送他一程,也死得疼快些。” “殿下,”下属询问道,“那要不要属下去把他……?” “不用,人家好不容易还有口气呢,杀他干嘛?且看他造化吧,哈哈。”翼王摆了摆手。 翼王一招以退为进,在皇帝那营造了个好形象,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九皇子赶到更远的地方,摆了太子一道。他心情正好,一时间也懒得管沈统领死活。 沈统领死了就死了,活着……也还有大用。 第 19 章 沈统领缓缓睁开眼。 首先看见的是红木精雕的床顶。 那床柱顶端,各雕一龙,龙目炯炯,栩栩如生。上沿挂着长短不一的珍珠串穗,珠圆光泽柔和。间嵌宝石,光耀璀璨。 真是一张奢侈而又低调的床啊。 沈统领又将眼睛闭上了——这么高贵的床绝不是自己睡得起的,可知自己又在做梦了,继续睡。 旁边的人捕捉到他睁眼的这一刻,连忙蹦起来,“你醒了!” 沈统领听见声音,又睁开了眼。 面前赫然出现一张大脸。 ?! 怎么是李习慎这个二货? 李习慎确定他眼睛真的睁开了,又把脸移开,叫侍女把毕诺叫过来。 沈统领张了张嘴想问话,李习慎就把水端了过来。 沈统领奇异地看着他,很怀疑他在水里下了毒,于是把嘴紧紧闭上。 李习慎端着水,不知所措地看着沈统领干得起皮的嘴唇,“你不口渴吗?” 沈统领摇头,不敢渴。 这时候毕诺来了,沈统领任他自己检查身体,然后突然认出他来——这不是那英国佬吗?剃了胡子,穿了汉服,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你……”他只能发出一点气声,毕诺赶紧接过李习慎手中的水要喂他。 沈统领百般抗拒起来。 毕诺这几天对李习慎的行事有所了解,又听说沈统领能有今天这惨样,少不了李习慎的加成。 他沉吟片刻,对李习慎说:“九皇子殿下,请您暂时出去吧。” 等李习慎走后,毕诺才泪眼汪汪,对沈统领道:“恩公!这水没问题,你喝吧!” 沈统领小口抿着水,心想这英国佬学汉语这么快,连这么本土化的词汇都用上了。 他问:“太子殿下……” “他没事。” “咳咳,”沈统领咳了几声,又问英国佬,“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毕诺。” “毕诺,”沈统领照念了一遍,“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 毕诺赶紧回答:“是您运气好,身体好。我没有什么功劳。” 他都不敢告诉沈统领,自己在他休克的时候,给他输了不知道什么血型的血。还好最后结果是好的。 “不管怎么说,你冒险来救我,我真的很感激。” 要是英国佬被太子或者其下属认出来了,肯定是要被杀掉的。 毕诺没说话,默默替他更换包扎伤口的纱布。 “我想问一下,我躺了几天?” “四天。” 沈统领指着门口,“这期间,这个人一直在?” 第33章 毕诺点头,“这个九皇子,看起来很担心你。” 李习慎忍不住又溜达了进来,沈统领就让毕诺先退下了。 “九皇子殿下,您又准备拿微臣寻什么开心?”沈统领的语气冷冰冰的。 “对不起。”九皇子闷声说。 沈统领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皇上已经罚我去西北参军。” 沈统领先是面无表情,随后面带疑惑与惊讶看向李习慎。 他沈瑛的命应该没有这么重要吧? 李习慎见他有所误会,赶紧补充:“我的箭被人动了手脚,和你的血混起来,让哥哥的马失心疯了。” 沈统领沉默片刻,问:“那马……” “死了。” 沈统领自责起来,如果他不去找太子,那马就不会死。怪不得他一到,太子的马就开始发疯了。原来他就是那个引子。 李习慎在旁边骂骂咧咧起来,不是在骂翼王,就是在骂背叛了自己的下属。 沈统领觉得他太过聒噪,提醒他:“殿下,你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没有证据,小心被翼王听去了反将一军。 李习慎听到这个词,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 李习慎是被太子要求回来的。太子让李习慎必须每天守在沈统领床前,李习慎一开始不愿意,他一个皇子去给一个统领守床,简直闻所未闻!然而一听说哥哥连自己的寝房都让出来了,他不好再拒绝,只好跟着东方谦一起回了京城。 这几天,他连觉都睡不好。 虽然毕诺说了,沈统领状态不错,应该是在恢复了。可哥哥告诉他,如果沈统领活了下来,一切尚还好说。可如果沈统领死了,那事情就难办了。 好在沈统领醒了。 沈统领不太好。他一知道自己躺在了谁的床上,就立马要爬起来。 侍女一齐拦住他,“哎哟沈大人,您可不能乱动呀!” “这位姑姑,”沈统领恳求道,“能否给我换个地方?” “沈大人,您住在这里,是殿下特地吩咐的,您不必如此。” 沈统领只感觉身上的被褥好像长出刺了一样,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张床,“现在我也醒了,出去走走总是可以的吧?” 领头的侍女摇头,“殿下说了,除非毕大夫允许,不能让您乱跑。沈大人,您还是好生歇息着罢。” 沈统领无言以对,只得蒙头继续睡。 太子刚进宫门,就得知沈统领已醒。他加快步字走着,偏过头问旁边的福泽:“有没有叫膳房给他做些养胃的吃食?” 福泽提着下摆,奋力跟上他的脚步,“殿下,做倒是做了,只是……” “只是什么?” “沈统领又睡过去了,这会子还没醒呢。” “也罢,”太子道,“孤去瞧瞧他。” 侍女们见了太子进来,忙要跪拜。太子摆了摆手,侍女们相当识趣地退了出去。只有领头的那一个留了下来。 太子望床上看去,只看见一个鼓起的被子包,和晾出来在旁的胳膊。 他轻步行至床边,将被子搪下了些,露出来沈统领沉睡的脸。 太子唤道:“沈大人。” 沈统领没反应,似乎睡死过去了。 太子轻笑一声。 他说:“沈大人,你眼睫在抖。” 沈统领:…… 他立即睁开眼,要起身给太子行礼,“微臣拜见殿下。” 太子扶着他坐起来,不让他下地。 “刘大人死了。”太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沈统领心下一惊,看向他;“刘尚淳刘大人” 太子点头:“有人在一片潭水里发现了刘大人漂浮的尸体。他应当是失足落水,不会游泳,又恰好无人陪伴左右。” 是潭。 沈统领拧起眉毛。 刘尚淳找到了潭。 死潭杀了他。 沈统领感觉头忽然一阵疼痛,视线模糊起来,过一会儿又清晰了。他愣愣地看着地面,什么话也没有说。 刘大人是他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同类”,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刘尚淳与李习越这样的滑头人不一样,至少他绝不会坑害同胞。 会不会是李习越害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沈统领否决了。他想自己真是把脑子睡傻了,李习越怎么可能让刘尚淳找到潭,他应该是巴不得把潭用水泥堵上吧。 李习越把沈统领当作此次秋猎寻潭的最大可能,所以才想尽办法阻止他。没想到这个潭居然让刘尚淳给找到了,虽然是个死潭。 不过刘尚淳死了,这对翼王来说,称得上是双喜临门。 沈统领恍惚中仿佛看见李习越那副得志的模样,一股恶心劲儿涌上喉头。 太子看他面上如此沉重,又带着苍白,便命人去传膳食上来:“元霜,你去传膳食来。” 先前那个领头侍女“诺”了一声,按吩咐去将膳房准备好的东西都端了上来。 沈统领一看,果然是粥。 他只有一只手能用,太子颇为体贴地替他端着,沈统领看着那粥,慢吞吞拿起勺子。 太子以为他行动不便,问:“不如孤来喂你?” 沈统领如同被雷劈了一下,迅速拿起勺子勺了一口,放在嘴边吹,吹了好一阵子。 元霜在旁边看着,怕他把那一勺粥吹冰了,遂解释道:“沈大人,此粥呈上来之前已经让人调好温度,您可以直接入口。” 第34章 沈统领把粥倒进嘴里,生硬地吞了下去,像咽下石头一样。 他这样吃了几口后,太子也看不下去了,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分明是相当好喝的。 “沈统领是不喜欢喝粥吗,”太子把粥碗递给元霜,元霜则把一碗鸡蛋羹端上,“那吃些甜蛋羹吧?” 沈统领一听,伸手阻住元霜,又将粥碗端了回来,“不了殿下,粥很好,臣吃粥即可。” 元霜指着桌上的食盒,好心道:“沈大人,若吃不惯,这里还有很多别的……” “不必了,这个就很好。”沈统领端起粥碗,朝元霜举了举,随后壮士饮酒般仰头,一股脑地全部吃完。 “谢殿下恩,臣已饱腹。”沈统领把空碗交给元霜,赶紧说上一句,生怕两人又端出什么东西。 他现在心里想着是烤鸡烧肉,油爆咸辣云云。再不济也可以是一碗鸡汤挂面条…… 唉,谁让他是病患。 太子看向他,道:“沈大人,孤本想等你身子好些再与你长谈,不过有件事孤却有些忍不住想现在知道。” “殿下请问,沈瑛必知无不言。” “你当时急匆匆来让孤下马,可是知道些什么?” 沈统领垂下眼帘,自责道:“翼王告诉臣殿下的马有问题,臣不敢耽搁,便快马去寻殿下,不料……” “非你之过,”太子将手搭在沈统领的左肩上,“你已中箭,就是当时不去寻我,清点猎物时再与我会面,效果是一样的。” “沈大人不必想太多,只需把伤先养好。”太子让元霜把侍女们召回来,起身离开了,“孤就不继续打扰沈大人了。” 元霜跟着太子一起退了出去。 太子跨出门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笑了一下,回头对元霜说:“哦,元霜,我瞧着他应该是不喜欢红枣,也不喜欢甜味的鸡蛋,你下次让膳房注意些。” “殿下,贵妃送来了些补药,说是给沈统领的……您看” “丢库房去吧。”太子毫不在意地说道。 第 20 章 太子第二日来的时候,正巧跟毕诺碰上了。 太子问:“沈统领什么时候能痊愈?” “至少需要半个月。”毕诺将药箱中的东西拿出,准备给沈统领换纱布。 毕诺看了一眼太子,发现他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再看沈统领,好像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在脱上半身的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剪了一边袖子的,看起来竟然还有些喜感。 什么,不是说东方人很含蓄的吗?毕诺迷惑地想。 等沈统领把受伤的胳膊对着他时,他就开始换纱布了。 “麻烦你了。”沈统领照例说了一句。 太子的目光落在他光裸的后背,那骨架被皮肉匀称地附着着。太子目光移动,又顺着脊柱沟往下看。 沈统领平素最常戴着条朴实无华的黑色皮革腰带,上面再零零散散挂点什么东西,右边卡着刀带。太子今日回想起来,忽然觉得不顺眼起来。 他想,这么把劲瘦紧实的腰,单从审美的角度看,应该配上条金制蹀躞带才叫漂亮。 沈统领换完纱布,转身发现太子在自己背后发呆,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抬头,笑盈盈说道:“知亦,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沈统领错愕了一霎,才反应过来自己表字知亦。 这表字跟他本名毫无关系,甚至跟他本人都没什么关系。某年某天有人问他表字为何,他印象中古代人都会取个表字或者号什么的,担心自己没有会被人怀疑或取笑,顺嘴编了一个。 这太子怎么还喊上了…话又说回来,不知道太子有没有表字? “有的,”太子回答道,“字起元。”是他年满二八时,父亲亲自为他取的。 沈统领一惊,才发觉自己不慎将后半句话流出嘴边。不过知道太子表字又如何,他又不会用表字来称呼,作为臣子,他当然得喊人家“殿下”。 而实际上太子的表字没有人会喊。皇帝太后唤“璟儿”、兄弟姐妹间以“哥”“弟”称他、剩下的,自然都是尊称“殿下”。就是翼王暗地骂他也是用的全名。 太子很喜欢皇帝给自己取的字,奈何从来没人喊,他提醒道:“知亦若愿意,私下以字相称也是很好的。” 沈统领只当他在说客气话,打马虎地混过去了,又将话题扯回:“殿下方才说为一事而来,难道是秋猎相关?” “秋猎的事情就翻篇吧,沈大人也无需对他人再提。” 太子昨日还着急问了一嘴,今日不知怎么,又不问了。不仅如此,还要捂沈统领的嘴,不让他提。沈统领猜测可能跟翼王有关,也不好问。 “我今天是为了九弟而来的。”太子继续道,“知亦,他伤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受罚的。他此番去西北,也恰好磨磨性子。” 哦,沈统领想:也是活该。这九皇子李习慎,放现代就是那种爱拿弹弓打人家家里玻璃,还因为技术太差打到人家眼睛的那种死仔。这样脾气的人,他从前带新兵的时候,也常有遇见。 “距离他动身还有一阵时间,他从前骑射虽然习得不错,却只有这么一项拿得出手了。”太子看他面上还算平静,又说,“所以我想恳请知亦帮孤一个忙。” 第35章 沈统领:“殿下请讲,臣只要能做到,便不会推脱。” “沈大人可否为习慎之师,教其些生存之道?” 太子盯着沈统领,心里盘算着如何如何磨着他答应。然而沈统领脸上并无半分不满,相反,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扬。 “殿下放心,微臣最擅长此事。”沈统领爽快答应,又问,“只是臣一介武夫粗人,过程中,恐怕难免逾矩。” “这个不必担心,沈大人想怎么管教他,管便是了。”太子向他保证,“我绝不插手。” 沈统领用力抿着嘴,避免自己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这可是他的老本行。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伤受得这么值当。 当太子拉着不情不愿的李习慎来给他行拱手拜师礼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有点洋洋得意。 李习慎亲手沏茶,再将茶杯双手奉上:“师父,请喝茶。”不可谓不咬牙切齿。 沈统领缓缓接过杯子。顺便欣赏一番李习慎那副好似受了极大屈辱的模样。 李习慎怎么可能服气。说到底他沈瑛不过是京城一个守卫,算他懂些拳脚之术罢,可他又没上过战场,没真正打过仗,有什么资格来教他?论个人武功,宫中大把武师要胜于他;论行军战术,他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久经沙场的老将? 太子显然也明白这个理,不过为了给九皇子营造好声势,就算沈统领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废人,他都得让李习慎拜师。 虽然沈统领并不是废人,不过他是放心不下把人交给沈统领一人教导的,此外他另请了几位老将军,他其实是把希望寄托于那几位身上的。 “我以后要喊他师父吗?”李习慎问太子。 “你若真不想喊,便不喊吧。”太子回答,“只是平日里不许再‘沈瑛沈瑛’地乱叫。” 李习慎哀叹一声,点头。 太子明白沈统领这么愿意是存了报复心理的,没想到沈统领还真教了些东西给李习慎。李习慎虽然还是那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但是似乎没那么抗拒了。 有一回,李习慎实在忍不住,要来找太子说:“他说的那些战局战术,我从来没在兵书上见过。刚听起来有点天马行空,可是细想却是鬼才之计。” 太子“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哥哥,你可听过’四渡赤水’的故事?” 太子摇头:“赤水?” 李习慎:“他说赤水是条河,还是长江支流。”李习慎扭头让福泽去找人办个沙盘上来,又觉得太慢,干脆从一旁抄过纸笔,画给太子看。 “现在我军是这个处境,哥哥,你说这仗怎么打?我初以为,尽量减少伤亡与损耗,保存精锐主力已经是唯一出路了。” 太子看着他画的那张图,先是认真看着,越看越提起了兴趣:“光这样看,优势尽让敌军占去,显然是个死局。不过听你这么一说,竟然有破局之法不成?” 李习慎一拍大腿,把墨笔一搁,又抄起了一只白毛笔蘸了些朱砂墨,“哥哥,你看!”他运笔洒脱而熟练,看样子对这个图已推演多次。 每顿一下,他便要解释一番,等最后一句说完,他眼里的兴奋之意已满溢而出。 “确实是……用兵如神。”太子看完,不禁赞叹道,又问,“只是在一块地皮上如此奔波,士兵们难道就不会有怨言?” “这个嘛,正与我要说的另一个故事有些异同——岳家军……” …… “这些都是沈统领教你的?” “是他讲给我听的,”李习慎回答,脸上也有惑色,“这些故事有些我能看见历史的影子,有些确完全捉摸不透……我问他是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编成故事唬我的,毕竟我这几天问遍了,都没问到和他嘴里那些相关的事件。” “是真的,骗你干什么?我能编出这种战术,还用得着在这里陪你聊天?”沈统领这样回答,他无视了李习慎气急败坏的表情,接着说,“你好好听,若能将这些故事里一两个计谋灵活用上,也算不错了。” “既然是真的,为什么这些神奇的战役没有人知道?再说了,你这故事里还有很多不妥之处,比如这边的军队与那边的军队受江河所阻,无法汇合,为什么又能及时互相告知消息?就是飞鸽也没有这么快!” 电报呗。沈统领好半会儿才笑了笑,“是我听说来的,但是绝对是真的。” “是真的的话,那我问你,那个‘四渡赤水’的战役,谁是主帅?” 沈统领:“一个远超秦皇汉武的伟人。” 李习慎:“我受够了,你根本就是在骗我对吧!” 他说完这句便摔门而出,沈统领也没管他,看他走了,干脆自己也爬上床睡觉去。 这边李习慎却越想越觉回味,花了两个晚上琢磨这个战役,遇上不懂的又不好意思去问沈统领,但自己思考又实在没有头绪,最终还是派人去问了沈统领。 得到答案后,他心里澎湃不已,急于找人倾诉,于是便来找太子。 “无论他是编的,还是他真的那么会打听,都不要紧。你能学到东西,就是好的。”太子道。 “哥哥。” 太子:“嗯?” 我要建立一支令番子闻风丧胆的军队,李习慎心里暗自发誓。 近年来吐蕃多次骚扰边境,虽无要大动干戈的动作,却实在不得不防。皇帝此番派身为九皇子的他前去西北,也有勉励当地士卒之意——这向那些士兵发出一个信号:皇帝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派来了,可见有多重视边防。 第36章 不过此刻望着哥哥那张温和平静的脸,他竟不敢将这豪情壮志说出口,最后说自己要继续去研究沈统领的故事去了。 太子看他表情肃然,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宣布,不曾想竟然是这个,他笑了笑,道:“去吧。” 第 21 章 “殿下,外边有个画师求见九皇子殿下,但是九皇子殿下去沈统领那儿了。我叫他有什么直接告诉我即可,他模样却遮遮掩掩。您看?” “画师?” “哦,是之前在宫里给娘娘们画像的那位,皇上看他画得好,还赏赐了一番。” 太子沉吟片刻,道:“去把他请进来。” 画师跟着元霜进了殿,太子见他随身携带着个细长布条包裹的长物,便问:“这东西是你要给九皇子的?” 画师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正是的,殿下。” 太子朝元霜使了个眼神,元霜就上前把东西拿起。 那画师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死死攥住那物,不让元霜夺去。 太子冷脸:“什么东西,连孤也看不得啊?”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画师一边护着东西一边磕头赔罪,“实在不是小人不愿给殿下看,而是九皇子殿下吩咐了,这东西必须亲自交到他手上,不能有半点差错。” 元霜趁着这个档口,将那长条物品一举夺过。看着元霜一步一步走上去将东西呈给太子,画师潸然泪下:“殿下!殿下!殿下,小人之作只怕污了您的眼啊殿下!” 元霜将布条袋子脱去,露出里面一个圆筒,她从中取出了一卷画卷,双手举在太子面前。 太子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展开卷轴。 果然不出所料,是春宫图。 只是前半部分还是男女□□,画着画着,竟然变成了两名男子。 太子皱起眉,“这画,是九皇子让你作的?” 画师观察着太子的表情,见他表情没有再变化,在心里好一通琢磨,小心翼翼答道:“是,九皇子殿下见小人画作的好,便找到小人,让小人为他画画。” “这些内容也全都是他规定的?”太子问。 画师满额汗珠,声音也打颤:“小人……小人不敢违背九皇子殿下的意思……求太子殿下饶命!” 太子起身就走了。元霜跟着后面,路过画师身边时低声对他说:“你走吧,太子殿下不罚你。” 画师赶紧磕头谢恩。 “什么?!”李习慎坐在沈统领对面好好听着对方讲学,突然一个通风报信的小厮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先不听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他急急忙忙对沈统领说道,随后跟着小厮一起匆匆出了门。 “这个方秀成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偏偏这个时候来!我三个月前让他作的画,他什么时候不交来,偏偏现在这个节点交来!交到谁手上不好,偏偏交到了哥哥手上!” 李习慎一通出气,最后狠狠地搓了把脸:“哈,我完了。” 小厮安慰道:“太子殿下没有来找您,会不会是他不生气?” “不会的,你不懂我哥哥。”李习慎摇头,“倘若他来找人问我,那才是不生气。现在他什么也不问,就是动真格了,要我自己去‘负荆请罪’才行!” “我完了。”他又说。 “哥哥。” 太子拿端着茶杯抿了一口,不言。 “哥哥,我错了。”李习慎又说。 太子还是没有回应。 李习慎悄悄看了一眼桌上的卷轴,心里想:这个就是了。 “你还想看呢?”太子笑道。 李习慎赶紧把头低下,其实他确实是想看的。他不是没看过春宫图,但方秀成和其他宫廷画师的画法大不一样,他总觉得方秀成的画技神乎其神,将物体的样子完完整整地表现出来了。那阵子又爱好收集秘戏图本来看,这才叫方秀成帮他画来看看。 “哥哥,”李习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子,辩道,“我也十五了,也不能看这些吗?” “没拦着你看,”太子还那么笑着,李习慎总觉得那笑容里藏着刀子,“宫里宫外那么多版本供你看还不够,叫御用画师给你画,你还嫌你话柄不够是不是” 李习慎好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这才明白太子为什么生气。 “这上面画的内容是你指定的?”太子又问。 李习慎想,反正太子已经不介意他看春宫图了,满口就承认了。 太子看着他,眼神晦暗,“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前没发现,你怎么突然好此道?” 李习慎毕竟年纪还小,被这样一问脸就红了,“这这这……不,我就是好奇……我……” 太子又叹了口气,没有要骂他的意思,也没有要把画还给他的意思。 李习慎见实在拿不回来画,灰溜溜的离开了。 可怜的李习慎,不知道他又被翼王摆了一道。 李习慎想的不错,方秀成的画在这个时代确实自成一派。 因为他原本是个来自现代的美术生。 三个月前李习慎见了那些跃然纸上的后妃画像后,暗地吩咐了方秀成画春宫图。方秀成当时刚被贵妃发现是穿越者,引荐给了翼王。他就顺便将此事告诉了翼王。翼王那时没在意,最近想起来却觉得大有用。 他让方秀成在画中加入断袖元素,画得不能太香艳,要有“薄纱覆身”般朦胧的暧昧气息才好。 第37章 “真的要这么画吗?”方秀成问,“可是九皇子让我画男女全脱诶。” 翼王向他保证道:“你放心,不管你画得是什么,最后都是九皇子让你画的,你到时候就按我说的去做。” 翼王又说,不可以把那俩男的画得太瘦弱或者太强壮,总之要尽力将其画得最美观。 方秀成犹犹豫豫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李哥,你以前也爱看bl/h本啊?是不是还看的是美型双强……” 翼王:“什么是blh本?” “呃,呃,就是两个男的一起做运动的那种呃本子啊,像你叫我画的那种。”方秀成意识到李习越并不是,便尴尬回答。 翼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方秀成。 方秀成马上解释:“不不不不是啊,我不喜欢看,是我女朋友喜欢看,我之前去日本旅游帮她代购过,哈哈,还是生肉,她说要自己啃。” 翼王已经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面上一笑而过。心里却不耐烦地想:谁在乎你女友爱啃生肉还是熟肉。 方秀成原本的画卷已经画到一半了,这接下来的一半就接着翼王的要求画下去。 李习慎走后,太子又打开了卷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画师画技确实不错,画面的含蓄和大胆都用得刚刚好。那些动作看得他有些躁火难消,他强压下去,脑海里却又时常勾勒出那些画面。 他喊:“元霜。” 元霜走过来,把画卷装回木筒里,见太子有些面赤,了然一笑,问:“殿下,不如奴婢叫几个宫女来替殿下降降火?” 太子本欲摇头,最后不知道想了什么,还是“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几个水灵灵的少女站在了太子面前,个个面如娇花、含羞带笑的。 太子的眼神依次从她们身上略过,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位宫女身上。 他觉得不对,不应该。 元霜挑人,自然都是挑脸蛋最靓、身材最好的,品行最正的。可他看了又看,都是感到索然无味。 他觉得这些人的脸上,好像少了点什么。 太子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张面容平静的脸。他自己都惊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那几个宫女,把她们吓到了。有胆小的,身体已经开始打颤。 太子自觉失态,回过神地对她们笑了笑,扭头对元霜道:“让她们下去吧。” 元霜看了看那些姑娘,点了点头,问道:“殿下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兴趣,”太子道,“把卖身契还给她们,再给些银两,有愿意继续待着的,你另作处理吧。” “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奴婢去给殿下找来?” 他鬼使神差说了句:“再高一些……” 元霜又点头,太子接着说:“不必再找,现在不需要了。” 他脑子里又浮现了些东西,这次不是方秀成的画作,也不是谁的脸,而是……光裸紧致的背部。随着背主人的动作,上面的肌肉与皮肤有了起伏,光影交错,像一片平静而微起波澜的湖面。 脑海里的那张脸转了过来,凑近了唤道:“殿下…” 太子喉结滚了滚,他问元霜:“沈统领现在在做什么?” 元霜心里有些模糊的猜测,并不敢点破,答道:“沈大人这个点应该在和九殿下说话。九殿下听说沈统领伤好后就要离开东宫,现在都不愿意去孙老将军他们那儿去了,连晚上都要去向沈大人请教。” 太子先是微微一笑,要夸他这个弟弟改性了,可是一细想,笑容却渐渐僵了下来。他又让元霜把画卷拿出来,快速拉开来看,眼睛直接跳到中段以后。 他看着画卷上那个被压着的男子,长发尽数散下遮挡了脸庞,看不清面容。但是宽肩窄腰,一双腿修长而笔直。 太子警觉起来,对元霜吩咐道:“沈统领伤还未痊愈,小九总这么去烦人家总归不好,你有空也带几个人抓抓他的骑射拳术。还有,话说多了必定会疲累口渴,派几个机灵的丫鬟送些水果进去。” 元霜一向与太子同频,马上意会了太子的真实意图,退下去办。 第 22 章 沈统领还记得自己身上有那什么“万蚁噬心”,但是算算时日也到了发作的时候,却一点征兆没有。他与佟贵妃已撕破脸皮,刘大人又此时身亡,自己还待在东宫,无论如何去找佟贵妃要解药都不合适。 况且她说过不是什么要命的药,那就过几天出了东宫再问她要解药吧。 “姑姑,贵妃娘娘命我给沈大人送些参汤来。” 元霜掀开盖子看了一眼,药香味扑面而来。她微笑着接下,“娘娘有心了,我一定将心意带到,请娘娘放心。前些日子娘娘送来的补药效果也是很好的,元霜在这里替沈大人谢过娘娘。” 阿芳点了点头,告退。 元霜将汤盅丢给一旁的侍者,“拿去倒了……等等。”她又双手捧了回来,端去找太子。 “佟贵妃和沈统领交情不深,为何频频送汤药来?”太子盯着那盅汤水,沉吟道。 “莫不是真拿自己当后宫之主了,东宫的事也要插一手一个妃子,还端起来中宫架子。”元霜皱起眉。 太子笑着摇头:“我看未必。不管怎么说,贵妃送来的东西仍然不要给沈统领吃。” 元霜点了点头,刚要退下,一个侍女着急来报:沈统领将人全赶出了屋子,反锁了门。 第38章 沈统领原先还好好地在纸上写字,突然站了起来,急促地将人全部请出门外,待到众人察觉不对劲之时,门已无法打开。 只听见屋内哐啷一阵响动,最后化作了无声无息的寂静。 侍者们不敢自作主张,便派了个人来请太子做主。 元霜一脚踢在门上,门纹丝不动,她敲了敲,道:“被东西堵着了。” 乌羽联合几个侍卫,干脆将门拆卸了下来,又将堵着门的柜子推开。太子顺着他们开出的道进了房间,本以为屋内会狼藉一片,不料放眼望去,除了柜子被搬来抵着门,其他东西仍规规整整摆在原处。 原来沈统领当时感到自己体内的异样,便立马做了相应措施——太子寝房中尽是些名贵玩意儿,他就是把命买了也赔不起! 太子在角落找到了沈统领的身影。 沈统领不知从哪儿扯了些布条把自己手脚绑了起来,头上还有个红印子,疑似把自己砸晕了过去。 太子眼皮一抽,让元霜带毕诺来。自己挽起袖子,将沈统领抱回床上。 绳子打的是死结,解起来很麻烦,太子干脆拿小刀割开来,沈统领的手腕已是勒痕深红。 沈统领的手很冰,太子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毕诺来了,后面还跟着魏太医。他俩一进门就看见太子殿下双手捂着沈统领的手,直盯着人家紧闭的双眼不说话。 毕诺打了个哆嗦,觉得这场景有些怪异,可是再看看身旁的魏太医,面色平淡如水,毫无诧异之态,还不忘给太子请安。 下毒毕诺是诊断不出来的,却被见多识广的魏太医给看出来了:“沈统领这是中毒了。” 沈统领醒了,他一睁眼,整个人就抽搐起来,又挣扎着爬起来要往旁边的床柱撞去。 太子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摁回床上。两双眼睛不过两拳距离,太子眨了眨眼,看沈统领眼里挤压出些生理性的泪水。 沈统领用力咬着下唇,用仅存的理智艰难发声:“把我绑起来!” 乌羽便拿来几根棉布捆住沈统领,沈统领在束缚中继续抓狂,整个人腾空而起又重重地砸在床板上。他的手互相掐着,已经弄出来些不堪的伤痕。 太子厉声问道:“他这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魏太医连忙回答:“回殿下的话,微臣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不过,这毒不像是近日所染。” 沈统领力气不小,被几个人一齐压制着还有劲儿挣扎,最后飞枚往他后颈砍了一手刀,他这才失去了动静,晕了过去。 太子对元霜吩咐:“去将贵妃的汤拿来。” 这汤叫人验了又验,确认没有害人的东西了,才被端上来。 “殿下是觉得……?” “嗯。” 太子以自己小臂为枕,托住沈统领的脑袋,另一只手将他下巴卸了。元霜端着碗在侧,太子就用调羹将汤水小口小口地送进沈统领的嘴中。 眼看着沈统领嘴角溢出些汤水,侍立另一旁的侍女赶紧捏着帕子上前要替他擦。太子却已经放下调羹,用大拇指轻轻替沈统领抹去了,侍女很会变通,见状便将帕子递上去给太子擦手。 太子接过帕子,却没有用来洁手,缠在指尖细细擦拭着沈统领脸上的细汗。 “也差不多了,”太子将帕子还回给侍女,起身道,“好生养着吧。”他要去听学了。 走在碎石子铺成的路上,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对元霜道:“我这番尽心尽力,全都是为了小九。” “沈统领为九殿下所伤,现又任九殿下的老师,殿下当然是为了九殿下才对沈统领这般上心的。”元霜回道。 太子听了,满意地加快了脚步。 元霜跟在后头,心思复杂。她有些忧虑,接下来几日太子殿下的行为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担忧。 沈统领醒着的时候他避开不去探看,偏偏等侍女说人睡下了才过去一动不动盯着人家,一看就是好久。末了还要对侍女吩咐,不准告诉沈统领他来过。 殿下之前的行径能说作是为了让沈统领记住东宫情义、减少对九殿下的怒意,可现在这个举动,沈统领根本不知晓,又如何铭记殿下的探看之情? 元霜垂眼作思考状。 沈统领不是女子,能娶来当妃子;又不是平常男子,可以哄来做娈宠……若殿下确实喜欢,要强取也不是不能够。只是不知道殿下是否知晓自己已经半只脚沾染了泥潭,只差一个契机往前陷下去 她再抬眼时,就撞见殿下的手轻轻架在沈统领脸侧,似是抚摸,确切来看又并无直接触碰。 元霜想假装没看见,悄然移走目光,余光却这时太子的手却直接搭在沈统领的嘴唇上,慢慢地摩挲着。 “你让厉莘去查查,”太子出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查查雷玄是谁,跟沈统领又是什么关系。” 这看似轻易的任务,厉莘并没有圆满完成。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二三岁小童,他无一遗漏地差人查过,愣是没找到这号人。活人没踪迹,便又去查死人,仍是没有头绪。 太子没怪他,只是暗暗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又嚼,好几次想直接去问问沈统领,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个名不经传的人而已,何必费心。 沈统领离开东宫那天,简直可以用如释重负来形容。他没什么包袱可收拾,太子送他的东西自然用不着他自己抬,走得那叫一个迅速利索。 第39章 虽然这些天东宫一直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然而毕竟住在别人家里,总归万般不自在。况且李习慎这小子真是毫不客气地压榨他的价值,一天到晚不知道要来几趟,有时候要听计谋战术,有时候要对弈决斗…… 好在李习慎这个人比较蠢,和他交流脑子不用运作,所以倒还清闲。至于太子…… 太子这个人就怪了,一连好几天没见到他。可是有天醒过来,还没睁开眼,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床边挡着烛光,投下一片阴影。 沈统领这回装睡多了些经验,眼睫没有再乱颤。他等床边的呼吸声远去了,才谨慎地瞥向门口——那背影高挑清劲、固有美仪之姿,不是太子殿下又是谁。 他来做什么? 被角还残留着一股舒心的气息,困意又席卷而来,沈统领懒得纠结太多,再次沉沉睡去。醒来问门口的侍者,侍者却说昨夜一直没人来过。 沈统领回到自己家里,再□□出大门确认,自己真的没有走错。 他的房舍不仅变得高级气派了,还扩大了许多,终于有点“宅”“府”的味道。沈统领却高兴不起来,他一贯喜欢简朴的风格,如今这样好是好,就是自己站在其中感觉格格不入,好像踏入了一个小小东宫。 再说了,自己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里,又没人守着。这房子装扮得这么豪横,好像在对京城的所有盗贼大声吶喊:快来偷呀快来抢~ 沈统领望着院子里那一大堆用木箱子装着的礼品,从中翻找出了些食物,丝毫没顾及自己大病初愈,饮食应当清淡的规矩。 他支起柴堆 ,把一根腊鸭腿放进水沸腾的锅里,不一会儿锅里便传来腊味十足的香气。 沈统领捞起鸭腿,放在一旁晾凉,又东操西操地找出了些面粉,粗制滥造地弄了碗面条。 吃到一半,角落的柴火堆后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嘤咛声。 沈统领嘴里还有半截面条,当机咬断了,搁下碗,下意识地摸起佩刀走过去。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啊……”沈统领回头看盘子里的鸭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块肉,此刻正在这个小家伙嘴里。 沈统领被偷了口肉,非但不恼,反而很有兴趣地撅起嘴来: “嘬嘬嘬,嘬嘬嘬。” 第 23 章 一个少年迎面气喘吁吁跑来,看见沈统领之后立马露出惊喜的表情:“大人!” 沈瑛不明所以,却见他身后跟着几个汉子,少年立马躲在沈统领身后,揪着沈统领的袖子,略带哭腔:“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沈统领看着那几个大汉,问:“怎么了?” 领头的指着少年骂道:“这兔崽子偷咱的东西吃,不交钱!” 沈统领拿出钱袋子,从中数了几枚铜钱递过去:“这些够了吗?” “够了够了。”领头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沈统领身后的少年,“今天算你走运,别再来偷咱东西!” 少年又将头缩了起来。 沈统领见事情解决,抬腿要走。这时少年却跪在地上抱住沈统领的小腿,“大人!”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找份活计做,不要再偷鸡摸狗了。下次再遇见我再不会帮你。”沈统领将腿别出来,没有理会他的哭喊。 那少年连滚带爬匍匐至沈统领面前,抬起头:“沈大人,您……您再好好看看我,我是……”他忽然想起来这位沈大人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沈统领盯着他的脸。 “大人,我们见过的呀,在崔府。” “噢,”沈统领想起来了,“是你啊。” 少年放声哭了起来,“崔公子见您不喜欢我们,就将我们遣散了。我在京城找了几天事做,都受人欺负。今天有幸遇到了您,沈大人,求求你收了我吧,我不要钱,只求能填饱肚子。我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 沈统领摇头,“我不用人伺候。这样吧,我替你找份差事。” “不不不不要,”少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直哆嗦起来,“他们会打我!”他扯开前领,露出一片紫黑混杂的单薄胸膛,上面还夹杂着些结痂的伤口。 “大人,大人……”少年在地上猛地磕头,一下比一下重,沈统领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他刚站起来,又要旁边的石墙撞去,“如果大人不肯收留我,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沈统领撒了手,那少年一霎错愕,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不阻拦。可人已经撞出去,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他紧急伸出双手往墙面一撑,这才没弄出个血腥画面来。 他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统领,“我要寻死,您不拦我?” 沈统领无情道:“寻吧,我替你收着就是了。” “收什么?” “尸。” 少年又嚎啕大哭起来,然而他刚刚哭太多,现在只能堪堪挤出几滴泪来,剩下的都是干嚎。 “行了,手脚还利索的就赶紧爬起来。” 少年却顺势躺下,透出一股悲凉的死意:“无处可去之人,躺在草垛和卧在路上有何区别呢。” 沈统领眉头一皱,自顾自地往前走,“那你爱走不走吧。” 少年还保持着忧伤的表情,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如老鼠般迅速翻身爬了起来,跑上去拥在沈统领身后:“大人的意思是收下我了?!” “会干活吗?” 第40章 少年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头,“我见过人干活,可以学。” 长到这个年纪,没干过活,沈统领震惊地看着他,“你以前也没干过活?那你以前……”他细想,又觉得不该问。 没想到答案却出乎意料。这少年原名梁梦书,是一名江南富商的小儿子,后来富商破产,卷走家当下了南洋逃跑,留下妾室和子女。梁梦书被讨债的人抓去买了换钱。他年纪小,细皮嫩肉的,又长得漂亮,几番辗转被人献给了崔连溪。 “大人,我不愿再叫梁梦书了,请大人赐我个新名字吧。” 沈统领想了想,开玩笑说要不你叫沈郡吧,咱两一个瑛一个郡,合起来就是英俊了。 “大人,是哪个郡?”少年认真问。 沈统领特地挑了个字形好看的——郡。 “沈郡谢大人赐名赐姓!小人愿一生一世为大人府上家奴!”沈郡就要跪下。 沈统领握住他双肩,正色道:“也好,正一起将这事说了。我不喜欢男的,收留你,不是为了睡你,也不是让你给我当奴隶。从今天起不要以大人称呼我,也不准自贬为小人,我们要以兄弟相称,你听明白了没有?” 沈郡的泪水再次打转眼眶中,重声唤道:“兄长!” 沈统领领着他进了家门,一只小狗奔迎出来,沈统领揉了揉小狗脑袋,问沈郡:“以前念过书吗赶明儿我去搞点书来,你先自学一阵,我再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私塾。对了,要是想出去晃荡的话,得把门关好…还有…” 他之所以转变心意,是因为有些愧疚,这小孩是被崔连溪以“伺候他不到位”遣散的,多少和自己有点关系。另一方面是自己刚捡了只狗崽,忙起来不一定顾得上,找个人来陪着也好。 还有一点。沈瑛和“家里”虽然不亲,但若找到了真“奇潭”,自己会怎样还不好说,有个相貌好会读书的沈郡替自己做儿子尽孝,也好。 “小宴,你不要再不说话,我想和你聊聊天还不成吗?” 白宴目光移向窗边,依旧沉默。 “给沈瑛下毒的事情,确实怪我。当时情况紧急,沈瑛又不愿配合,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做。” “佟姐姐,”白宴哀叹了一声,“现在我们才算真正的走投无路了。陆哥死了,刘叔也……其他人见他们俩倒下,就隐隐有了投靠习越哥的心思。我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回去已经遥遥无望,不如求个好庇护。原本还指望着沈统领能站过来我们这边,这毒一下,就把这仅有的可能给绞杀了。” 佟贵妃的身体缓缓向后靠去,中指揉搓着太阳穴,另一只手中的木珠手持又转了起来。 “小宴,其实我……”她忽然又不说了。 白宴问:“什么?” 佟贵妃摆了摆手,“没事,我有点累了,想歇会儿。” 白宴起身,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她想去找沈统领谈谈,然而又没有底气。 人在失去希望的时候,总会伴着一股死气。白宴游魂似的走在路上,周围的风景和声音与她隔了一层罩。知道刘叔死的时候,她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因为心里总还有盼头。 可是呢可是……她想大叫,她想吶喊。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一直待在这个恶心的世界?她忽然想通了什么,速去拿了出宫的令牌,奔去找沈统领。 沈统领,对。他是好同志,虽然被佟姐姐害了,可她相信他不是一个会因此放弃寻潭的人。再说了,救活沈统领的那个毕诺医生,还是她想办法保住的。 求你了。 白宴敲了敲门,心里紧张到了嗓子眼。 就是骗我也好,至少让我安安心。 一个少年紧张兮兮地打开了条门缝,露出一只眼睛,“你找谁?” “我找沈统领。” “你……又是贵妃娘娘派来的?” 白宴犹豫了一下,摇头,“请你告诉沈统领,我姓白。” 那眼睛里装着些狐疑,又将门关上了。白宴耐心等了会儿,那少年果然又折返,将门打开迎她进去。 白宴一见着沈统领的面,满腹委屈就化作两行泪痕。见状沈统领赶紧让沈郡出去,无奈叹息道:“小白,你怎么也……” 沈统领仔细闻了闻,没在自己身上闻到洋葱味。自己既然不是洋葱,为什么今天连遇上俩人一见他就哭? “我来只想问一句,你还愿意找潭吗?” 沈统领找了条干净的帕子递给她擦脸,安慰道:“不要担心,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某个人找或者不找。至于佟贵妃,她对待同胞也不择手段,我恐怕她已经与自己讨厌的李习越相差无几了,自然不愿意与她为伍。” “我刚认识佟姐姐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白宴道,“我就说这个地方、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慢性毒药,它要抹杀我们作为现代人的灵魂。” “小白,我问你,找潭吃力不讨好,不仅可能会惹人怀疑,还要和翼王作对,回到现代之后不知道又是什么情况——那里的时间是跟我们现在一起流动,还是一成不变?但是如果不找潭,与翼王现在的势力,日后若是当上皇帝,那身为他生母的佟贵妃,便是比皇帝还要尊贵的皇太后,享万人朝拜,你怎么选?” 白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想过这个问题。” “连你都想过,本人会没想过吗?”沈统领问,“要是翼王真当上皇帝,你猜他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第41章 “什么?” 沈统领回答:“杀人,杀掉包括佟贵妃在内的所有穿越者。” “真闹掰了?” “千真万确,殿下!”下属说,“沈统领已经离开了东宫,对于娘娘的邀请再三推脱,甚至对娘娘派去的人也冷面相待。” 李习越道:“沈瑛要是早点看清贵妃他们是这么一票东西,恐怕也不会向着他们了。那毒发作的时候,他还在东宫。贵妃的解药,也不知道他喝上没有。啧,真倒霉——” 他对沈统领的嘲笑下掩着心里莫名的不安,疑神疑鬼之下,连钟盘都有些不信任起来。 当晚,李习越做了个噩梦。 梦见钟盘搭着沈统领的肩膀笑看自己,说:“表哥,我骗你的,其实我没……只是为了……我要永远追随沈统领!” 梦中的李习越摇摇头,“不可能,为什么” “因为我们……”钟盘说了什么,李习慎没听清,只听见沈瑛插话道:“不如你好好看看你现在在哪儿?” 李习越一低头,自己在潭里一动不能动,缓缓下陷。 他醒了。 梦的内容在脑子里飞速流失。 可钟盘站在沈瑛身旁,远远对着自己嘲弄地笑,好像沈瑛才是他哥,而自己只是一个旁人。他就是忘不了、忘不掉!这个画面! 第 24 章 面前这个人孔武有力、高大威猛……嗯,长得也是十分英俊……不过就是太壮了点。 刚刚走过去那个,仪态端正、步履平稳,相当有气质——可惜看起来又有点消瘦。 现在走向自己的这个人,身形矫健,步伐利落。长得嘛,虽然眼睛略显狠戾,但是整张脸来说还是十分俊俏的,不知道这个沈知亦会不会喜欢 “崔公子,崔公子” 崔连溪才反应过来刚被他在心里“纳”给沈统领的男子正在叫唤自己,“呃,是我。” 飞枚取下腰间令牌,展示给崔连溪看,“公子,太子殿下有请。” 太子 崔连溪受宠若惊,虽然他和太后——也就是他姨妈时常有来往,今日到宫里来也是为了陪姨妈讲话,但是太子这个表侄他却并不怎么相熟,如今突然邀自己去他宫里做客,怕不是为了他妹妹而来吧! 一想到这事,崔连溪不得不多了几分警惕,生怕这一趟被太子表侄忽悠了,就此将妹妹推去受苦。 况且他听说了,太子没有纳妾,也没有什么暧昧的婢子,说作洁身自好也罢,万一他跟沈统领一样是断袖,或者有隐疾呢? 崔连溪跟着飞枚走,心里还为着妹妹纠葛,一时间把给沈统领挑男人这件事忘记了。待他思绪已定,准备盘问飞枚一番时,脚下已经是东宫的地盘了。 他落座与太子一番嘘寒问暖,交谈之中才明白太子找他是得了皇帝授意——他这段时间为了给沈统领找个伴,到处收集年轻朝官信息。皇帝以为他又在为自己妹妹挑夫婿了,十分不满。因为皇帝与太后一样,想着让崔小妹来做太子妃。 不过这么近看太子表侄,仪表具佳,说天人之姿也不为过,自己妹妹嫁过来倒也不吃亏!妹妹和表侄只偶尔在姨妈那碰过面,不如改日让妹妹和太子表侄一起去给姨妈请个安,说说话,拉进一下距离 他心里这样定下,终于又捡起沈统领的事,小声问太子:“贤侄,方才领我来的那位郎君,是什么人?” “他叫飞枚,是我的亲卫。” 哦?太子亲卫,想必身手很好,条件应当也差不到哪去。崔连溪微笑,又继续问:“这位飞枚现年几岁了?是哪里人可有婚配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太子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崔连溪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误会自己在给妹妹挑人了,赶紧给自己未来妹夫解释:“不要误会,跟我妹妹无关。” “表叔别紧张,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表叔想与飞枚深交,不如让他进来,让他细说如何?”太子回道。 飞枚站在两人面前,崔连溪让他落座,飞枚看了一眼太子,得到太子的同意后才敢坐。 崔连溪在旁边看得直点头:这飞枚很有礼数,沈统领有些刁蛮,恰好互补,若二人能事成,想必极好。 飞枚早对崔连溪的事迹有所耳闻,此刻见他对自己又是微笑,又是点头,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公子,在下是京城人,现年二十,家里除父母外还有一对弟妹……尚未娶妻。”语罢,又见崔连溪点头力度更甚。 “我还有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不知道能问吗?”崔连溪咧开嘴笑问。 “公子请说。” “不好意思,我怕他害羞,就悄悄问啊。”崔连溪凑到飞枚耳旁低语,飞枚听完皱起眉头,嘴角抽了又抽,忍不住向太子投去求救的目光。 太子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笑道:“看孤干什么,问你话,你答就是了。” 崔连溪也笑嘻嘻道:“你也与我耳语就好。” 飞枚于是也凑过去在他耳边回答。 崔连溪听后满意得不得了,趁热打铁又问了个问题。 飞枚再看了一眼太子,犹豫片刻,这次却不肯再低声只说给崔连溪听,而是恭恭敬敬回道:“回公子的话,在下觉得……沈大人英勇不凡,令人仰止,故在下……不敢高攀。” 太子的笑容僵住了。 他轻皱眉头,对飞枚吩咐:“你先下去。” 第42章 崔连溪还在斟酌飞枚那话的意思,就听见太子问话:“表叔说的沈大人,是沈瑛?” “……正是。”崔连溪酝酿一番,严肃道,“表侄,我这里有件事,同你讲过后,你切不可转述他人。” “但说无妨。”太子点头。 崔连溪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又说:“不行不行,我还是觉得有点……要不你发个誓?” “我发誓。” 崔连溪得了承诺,这才开口:“其实,沈知亦……他,他对我有意……贤侄,你笑什么?” 他看太子一双笑眼望着自己,忙又说道:“你别不信,我与沈知亦认识许久,虽然他老表现一副很不耐烦、极其抗拒的样子,但是他从来没有动真格地躲过我,这说明他还是很愿意见到我的。” 太子:“可是按照表叔的说法,沈统领难道把常见的人都‘有意’了一遍不成?” 崔连溪急了:“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我一开始缠着他是为了我妹妹,我妹妹的容貌与品行都是京城至佳,然而沈统领一个无妻无妾的正常男人却百般抗拒她的示好,甚至见过面了也不为所动,这说明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这样理解倒也新奇。”太子道。 “我就说嘛,”崔连溪终于得了认可,更加有向下说的动力,“而且有一回我从别处带了些奇珍花草回来,送了他一份。他嘴上说着不要,过几天我再登门却发现他已经栽在小院里了,虽然那些花草状态不佳,但是可以看出沈统领精心而笨拙地照料着它们,否则它们早死了!” “嗯……”怎么看出来的。 “对吧对吧。还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巧遇见他,他在一个小贩那儿买糕点,我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就把糕点送给我吃了,自己却因为突然有事,一口没吃就走了。” “嗯……”太子的“嗯”声很黏糊,听起来敷衍极了,“表叔方才讲的这些事,倒像是你对他有意多一些。” “什么?!”崔连溪瞪大了眼睛,“不是为了我妹子,谁愿意去凑到他的冷脸前去感化他,的亏我崔连溪是个有气量的,否则谁受得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恐怕就是喜欢我这一点……” 眼看太子已经是对他的话毫不信任了,崔连溪将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琐事丢在一旁,只调出最铁证如山的来讲:“我真不是妄作猜测,是他自己亲口承认了的。” 太子心里突突猛跳几下,又打量了崔连溪几眼——平心而论,崔连溪长得确实好,否则也不会惹得那些美人心爱,但是横竖都不像是沈瑛会倾心的样子。 他道:“还请表叔细说。” …… “沈知亦,沈知亦!开门!”崔连溪狠狠地拍着大门,“沈瑛,我知道你还在家休息!” 那门缓缓开了个缝,崔连溪猛一推,就将门打开,开门的人一个骨碌跌在地上。 “嗯?你是……”崔连溪看着这个人,觉得颇为眼熟。旁边的小厮立马道:“公子,这不是那个小倌吗?前几天刚被您放出府。” “你怎么在这?沈知亦呢?”崔连溪本是怀着满腔怒火来的,然而看见这小子出现在这里,他的气焰又虚弱了一些:难道沈瑛真的是断袖 不对! 如果他真的是断袖,也喜欢这个小子,现在还把他收入自己的房中,那当初他凭什么打自己! “兄长出去了。”沈郡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与小石粒,“公子找他所为何事?” “不干你的事。倒是你,当时没本事留下他,现在又用了什么手段把他勾得留你在家里?还叫兄长,啧啧,真肉麻。” 沈郡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沈大人确实对我没有暧昧之情,只因为我苦苦哀求,兄长善心大发才收留了我。之所以叫兄长是因为沈大人将我看作弟弟。” 末了他又想到什么,补充一句:“公子不会是在吃醋吧?” 崔连溪指着沈郡道:“按住他,我要揍他!” 旁边的壮丁立马将沈郡捉住押在地上,崔连溪正准备出拳,门口悠悠一道声音传来——“我说崔兄,你用不用每次的出场方式都这么特别啊” “兄长!” 崔连溪收了手,旁边的壮丁也将沈郡往地上一扔,站回崔连溪身边。沈郡便连滚带爬地跑去沈统领身边。 “你可算回来了!沈知亦,我问你!”上次的那一拳仿佛又在脸上火辣了起来,一见着沈统领冷着张脸看着自己,崔连溪还是有点畏惧。 “问什么?”沈统领将带回的一篮子东西放在地上,双手环胸靠在门旁。 崔连溪愣了几秒,才砸吧出一个问题:“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路上碰见了,留他在这干活。” 崔连溪欲言又止,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又走到沈统领旁边说:“我还有话,进屋说。” “行。”沈统领一反常态地好说话,他跟着崔连溪进了屋子,还顺手把房门掩上了。 跟我进屋还关上了门,不会是方便揍我吧?崔连溪警惕着盯着沈统领,生怕他下一秒要挥拳。 沈瑛:“不是有话要问我?” “对……对,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 沈瑛沉吟片刻,反问:“有这回事吗?” “你不认?!你为何要骗我妹妹,说你苦苦痴恋我,以至于……!” 第 25 章 “抱歉崔兄,确实不是真的。” 第43章 “那你说你是断袖……” “自然也是假的。”沈统领爽快承认道。 “你…你…!”崔连溪:“骂你之前我先问一句,既然你不是断袖,究竟为什么这般年纪了还不成家?” “没有喜欢的。崔兄,现在你可以开骂了。” 崔连溪搜肠刮肚要找几个词语来骂这个谎话连篇的家伙,无果,只好咬牙切齿道:“我要同你绝交!” “崔兄,”沈统领抓住崔连溪的胳膊,“你先别气,我现在告诉你真正原因,你再做定夺如何?” 崔连溪本想一走了之,然而谁能在这种话前面忍住不伸只耳朵过去听? “其实我……不行。” ?! 崔连溪丢下摆好的架子,忙问:“是……那里那种不行?” 沈统领僵僵地点了点头。 崔连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沈统领至今没有娶妻。怪不得沈统领对自己阴晴不定,宫里有些稍微有点势利的太监也是这么个德行。而且沈统领这么能打,说不准也有一点其中的因素,他听说过有些武痴为了练就更高武功断阳,可见那东西失效了确实可以增强武功。 但是……“你不会又骗我吧?” “怎么会?崔兄,哪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沈统领义正词严,表情很是真挚。 “你是天生的还是……”崔连溪同情道,“还能好吗?” 沈统领摇头,惆怅道:“不知道……崔兄,虽然我知道你嘴比较漏,但这件事我真的只与你一人说,万万不能让他人知道。否则我可就真的要自刎了!” 断袖之癖还算是一种可以调笑的爱好,可不举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天大的奇辱。沈统领连这秘密都搬出来告诉自己,说明他确实把自己当朋友。 崔连溪猛然点头,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大好事,就着对沈统领的同情,掩盖了之前被骗的怒火:沈统领不行,那不就说明自己可以不再成日担惊受怕自己屁股的安危了? 崔府家丁见他们公子出来时心情看起来不错,便没有再瞪着角落的沈郡。沈郡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又听见沈统领一边走来一般问:“你没事吧?” “没没,兄长,崔公子没为难你吧?” 沈统领指着那一篮子,“去放起来,那几根肉骨头是给爆爆的。” “兄长又要出去?”沈郡就去捡起那个篮子,余光中沈统领略过自己,他抬头看着沈瑛道。沈统领踏出大门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沈郡。 这小孩皮嫩,被推搡两下到地,手臂上已经擦破了些皮。 “欸,小弱鸡,明天教你点拳法吧。”沈统领眼睛弯了弯,把门合上了。 一只鸟在墙檐叫唤了两声,沈统领朝它勾了勾手指,那鸟便落在了他手腕上。这鸟他认得,是钟盘养的。刚刚他在跟崔连溪扯皮的时候,就听见这鸟的叽叽喳喳了。 他照旧来到那个酒楼,踏进了熟悉的雅间。 “想见你一面还真难啊。” 沈统领嘴角抽了抽,“怎么是你?” “哎哟,真让人伤心。你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李习越道。 “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李习越:“那你来干什么,喝茶?也行。刘三禇,上点糕点来。” “不必了,”沈统领坐在他对面,直直看着他,“既然有事,就说事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呢,真切地希望你跟我一起找奇潭。” “哈!”沈统领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困惑来形容了。 他站起来,跨步揪起李习越的领子,“所以,你搞这么多幺蛾子出来防止大家找到潭,最后又来说要一起找?李习越,你有病啊!” “此言差矣,要一个队友还是敌人,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了。”李习越挣开他的手,风度不改地笑着。 “我为什么要信你?” “难不成你要站到一个给你下毒的人那边去么?” “啧,”沈统领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我确实不会给佟艳如站队,但不代表我要依附另一个想害我命的家伙。” “先听我说,以前我一直有顾虑,这两天却突然释怀了,这才重新起了寻潭的念头。不过佟艳如那个蠢货只会坏事,我不愿意再与她一起。” 沈统领问:“什么?” “化学的置换反应知道吗,潭就像是一个置换反应发生点。我们出去了,就会有人进来。这一批人解脱是以下一批人的困境为条件的。”李习越从袖口掏出几张纸,递给沈统领看,“这是那个老人给我的。” 沈统领重新坐下,皱眉翻看起来,作思考状,“这个人……” 老人名为姚光明。他三十出头就来到这个异世界。适应能力很差,不久就被其他穿越者发现了。姚光明从其他穿越者口中得知了潭的存在,与大多数人一样,他也迫切地想找潭。当同伴越来越少,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一番打听加揣摩,才得知了“死潭”的概念。 头目看出了他的不安,将他推下新发现的潭。 命运女神眷顾了姚光明。明明是无法挣扎地向下落去,周围水的包裹却没有让他感到死亡的恐惧,相反,生命的蓬勃气息充盈在他体内。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就是奇潭。他怀着憧憬失去了意识。 然而他再次醒来,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仍然身处这个世界。此时已经四十多岁的姚光明心灰意冷,反复地跳进潭水里,却无济于事。 第44章 他靠给人做工维持生计,十多年后,他终于又见到了一个穿越者。这个穿越者告诉他,他们也有一个组织。并且这次的穿越者组织不再与从前一样残暴,而是接济帮助他。再过了两年,他的身心已经衰败,又生了一场大病,自知即将丧命,便写下这几张纸交给了自己的恩人翼王。 李习越侧头看过去,欲张嘴解释,然而突然挪不开眼,一时间也忘记说话。他蹙眉细细打量沈统领的侧脸,从立体的眉弓到锋利流畅的下颌…… 他的脑子如过电般,闪出了一些画面。 那是很多年前的某天,天气晴,又好像是多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天李习越出差要途经的某市,恰是他表弟服役的地方。受姑妈之托,他特地兜来看看这个好久没见的弟弟。 因为是提前报备过的了,李习越刚和门口的哨兵说明来意,哨兵就指着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人。 李习越朝钟盘挥了挥手,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个人,跟他说了几句话,拍了两下他肩膀就走了。 钟盘兴奋地跑过来:“哥!” 李习越向那个人离开的方向扬了扬脸,问:“那是谁啊?” “噢,他是我班长。”钟盘压下了声量,“说来也巧,我们原来也认识。小学的时候我妈给我报了个补习班,他也在里头,那时也是我‘班长’!当时还加了□□呢,后来一直没联系,我问了他,他说他那个号早被盗了。” 李习越笑了:“班长不会是你前几个星期打电话回来跟姑妈骂过的那一个吧?你当时说什么来着,说人家……” “哎哎!嘘,嘘——!都是误会,误会误会。”钟盘赶紧打断他,一边警惕回头看看他班长是不是真的走远了。 李习越也跟着去看他班长的背影,那人正扭头看向右边,从这个角度恰能看见压低的帽沿下侧边脸,线条优越,看起来还很年轻。 这张模糊的侧脸渐渐清晰,与眼前沈统领的脸重迭了起来。 那个梦又浮现脑海中,李习越终于反应过来:他竟然被自己的好弟弟给骗了! 李习越攥紧了掩在衣袖下的左手,涩声道:“你……” 沈统领扭头等待他的下文,却见他久久没有再发声。 “我什么?”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李习越问。 沈统领抬起眼皮:“跟你有关系吗?” 李习越只顾着理衣袖,理完才缓缓问:“当兵的?” 沈统领充耳不闻,继续翻来覆去地看纸上的内容,不予理会。 “你穿越者用的是自己的身体,继承的是原主的记忆,应该不会继承原主的身手吧?”翼王继续说,“一个党员给大封建主当走狗,你甘心?” “如果你现在能发明出蒸汽机或者燃油机出来推动一下社会生产,我也可以给你办事。”沈统领扬了扬眉毛,毫不客气回击道,“一个资本家给大封建主当孙子,你甘心” 李习越一笑,他凑近回答:“对嘛,我们都不甘心,所以才要回去嘛。” 沈统领把纸放下压在掌下,“你之前不是走的宠妻恋爱脑设定么说什么‘爱情滋味’云云,你忘了我可还记得。” …… “你确定沈瑛见的是翼王,不是钟盘或者其他什么人?” “是,属下先是看见翼王进去里头,不多时沈大人也来了,看起来心情不错。” “三哥若去当个伶人戏子,孤一定砸钱力捧他出名。”太子冷笑了一声,“似这般专门走一趟,是想给谁看呢。” 第 26 章 “翼王的人似乎在找一个特定的什么地点。” 太子:“找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但……似乎与沈统领有些关联,他的路线与沈统领最近的行动路线十分相似。” 太子吩咐道:“你暗探也好,强行抓一个来问也好,总之不要留下疏漏,一个月内孤要知道翼王到底在干什么。” 厉莘点头,正要隐去,又听见殿下对他说:“沈统领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吧?孤后日想约他去打猎。” “回殿下,沈统领痊愈得很快,很早就说要回卫里工作了,皇上却还觉得他需要休养多些时日,又赐了些绢布让他好好养病。”厉莘回答,“不过乌羽说,昨日碰见他,他还说自己成天无所事事,闷在家里要长毛了。殿下若叫沈统领出来,沈统领一定愿意。” 沈统领当然同意了。他已经休息太久,每天最耗体力的活动是教沈郡打拳。沈郡基础极差,常常是在阳光下站一会儿就满身大汗,全身发虚汗了。 沈统领本想直接教他些防身用的招式,奈何沈郡体力不合格,只好先给他打基础。 送走东宫派来的人,沈统领坐回板凳上,继续看沈郡扎着他那不怎么稳当的马步。他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想:太子骑射这么好,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扎了很多次马步 以太子的性子,在别人面前,这马步一定扎得特别标准,特别稳。 直到约定好的那一天,看着太子骑着马缓缓过来,他脑子里又浮现了这个念头。 能不能让太子扎个马步来验证一下他的猜想啊?沈统领想。 “知亦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太子笑道。 沈统领回道:“见到殿下,臣自然开心。” 马步马步马步……扎马步…… 沈统领没有用受伤刚好的那边胳膊拉弓,他虽然恢复得很好,但没蠢到用自己的手去冒险。他用左手同样能拉弓。 第45章 他在秋猎场没享着福,今天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自然十分亢奋,连带着动作也更加狂野起来。 沈统领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只野兔。他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太子端详他脸庞的目光有些异样。 沈统领放了箭,不必说,果然射中。他脸上绽出一丝笑意,非要自己骑过去捡。 太子看着马背上英姿勃发的沈统领,微微扬起了下巴——病弱的、昏迷的、乖顺的沈统领,他喜欢是喜欢,只是多少差了点儿意思。眼前这个生动鲜活、一举一动都带着快意、干脆直接的沈瑛,才让他有将其弄得情迷意乱的欲望。 沈统领捡了兔子尸体,重回到太子身边,对太子说道:“臣给殿下露一手吧。” 太子以为他又要玩什么花样捕猎,正想着他那胳膊受不受得住,却见沈统领在原地垒起了石块,原来是要烤兔肉。阳光将沈统领脸上的汗珠照得闪亮,太子想:以前怎么就没觉得? 沈瑛他以前是见过的。长得很标致是不错,但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可现在这么看着,怎么觉得哪哪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太子的目光从脸移到了颈,又觉得那里空落落的,应该添点什么上去。 沈统领扭头,不解地看着太子,却又不好开口问。他察觉到太子今天时不时就要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后,于是整个人的动作都有拘束了起来。 他不是没被人盯过,但是太子那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意味,沈统领实在有些不适应。他没觉出什么个所以然来,兔肉已经烤好了。一只兔子并不够两个人吃,更不要说还有别的侍卫在侧。太子就让飞枚带人去多捉些猎物来弄着吃。 飞枚回来的时候,听见太子在跟沈统领讲笑话。 “飞枚当时找错了方向,一脚就踩到了冰窟窿里去了,乌羽在前面笑完就去将他扯上来了……” 飞枚:…… 又听见沈统领笑着应道:“竟然有这样的事,他现在看起来倒是很可靠。” “殿下,”飞枚道,“属下捉了几只野鸡。” 太子斜看了他一眼,玩味道:“确实可靠。” 飞枚心里有点发毛,不料沈统领还十分热络地站起来要去帮他拿手上的鸡。他连忙避退:“沈大人请坐,我来处理就好。” 沈统领愣了一下,飞枚又后退了两步。 沈统领猜可能是因为自己和太子刚刚在笑话飞枚,被人家听到了。于是讪讪笑着,重新打盘腿坐回刚刚的位置。 太子递去一块桂花糕,沈统领刚要用手接,却被避开。他目光疑惑地看向太子,预备张嘴说话。 “你手脏了,”太子道,“直接吃吧。” 沈统领的手刚刚起身时沾了泥土,又擦碰到了野鸡的翅膀毛,双手没一只是干净的。他想着蹭一蹭衣摆或者掏出水囊洗一下手,又怕太子觉得他矫情。 不就是吃个东西吗?要换成别的什么人——哪怕是乌羽,他就直接牙齿飞过去叼了吃了。可是这人是太子,他就觉得别扭得不行。 沈统领想:也许就是因为李习璟是“太子”,所以觉得别扭。 沈统领凑过去张嘴。 太子将糕点送入他嘴旁。沈统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他总感觉刚刚太子轻轻刮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他思来索去也没搞懂李习璟这样做的意图。难道是因为李习璟手上沾了糕点的浮油,嫌脏抹在自己嘴巴上? 这样一想倒很有可能,呵呵,真卑鄙。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抿嘴舔了一下嘴唇,并没有感受到油挂在上面。 这个动作在太子看来却是另一个意味,他又拿了一块别的什么糕,递到沈统领唇前。 沈统领再次咬上去,这一次太子没有松手让整块糕被沈统领叼走,沈统领没反应过来,一咬到底,牙齿轻过刮着太子的手指。 沈统领在心里狠狠给李习璟记了一账——他算是看出来了,是在拿他当狗逗呢。他以前逗狗玩也是这么个路数。 于是他双手相对拍了拍,又在衣摆蹭了好几下,在太子把第三块糕递过来之前说道:“多谢殿下,臣自己来吧。” 他往嘴里塞了一块饼酥,草草喝了口水。 太子又在看着他,带着笑意不语,只是看。他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接着又胡乱抹了把脸,确定上面没沾上泥巴,最后才硬着头皮问:“殿下今日总看着微臣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好看。” 沈统领无奈道:“殿下别拿微臣打趣儿了。” “你来。”太子唤了个侍卫过来,对他嘀咕了几句,侍卫立马去马驮着的囊带里拿出来一套精制的皮革腰带和护腕护肩。 “给我的么?”沈瑛受宠若惊,看着上面的反着光的金属,“殿下,这金子?” “嗯,”太子道,“衬你,试试” 沈统领也不讲究,利索地把旧腰带解下来,换上了新的。他甩了两下,赞叹道:“果真是好。”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一天下来沈统领倒是和太子亲近了不少。至于太子看他不看,他也就懒得深究为什么了。 “兄长,你今天这一身真威风!” 沈统领摆了摆手,问沈郡:“吃饭了吗?” 沈郡表情一僵,羞愧地低下头。 “怎么了?”沈统领走近厨房,发现锅里一些看起来很恶心的玩意,仔细看,像是食物。 第46章 “没天赋啊,行吧。”他拍了拍沈郡的肩膀,道:“收拾掉,出去吃。” 他带着沈郡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来过多次的酒楼,那小二一见他,立马上地道将他请入雅间:“大人,您今天想吃些什么?” 沈统领报了几个菜名,又问沈郡想吃什么。 沈郡眨了眨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和沈统领的表情,最后重重地摇了摇头。 等小二走了,沈统领扣了扣桌子,问他:“你干嘛一副做贼的样子,嗯?” “没有,兄长,我只是觉得这里太豪华,你不是说你余下的月钱不算多吗,咱们吃这个会不会有点……” 沈统领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沈郡马上又神经紧绷起来。 等到这顿饭吃完,沈统领把小二叫来,却不是要付钱,“记你们掌柜账上。” “兄长,他们掌柜是谁啊?” “嗯,”沈统领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新护腕好,抬眼看着他,“你应该不认识。” 沈郡听他这话,刚放松下来的后背又紧绷了起来。 “弄虚作假的毛病改一改吧,”沈统领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把这副老鼠样子也一起改了。” “兄长……”沈郡错愕地站了起来,跪下。 沈统领意指哪件事? 他的身世? 对。什么梁梦书,什么江南富商,什么颠沛流离……都是他上下嘴皮子一张一碰编出来的。 那些有钱有权的男人都吃这一套,所以他历来都用这一套说辞,连崔连溪都被他骗过去了。 他虽然不是真的富家公子,可自幼也接触富贵生活,大体上应该不会出错才是。 还是说是另一件……? 沈统领喝茶漱了漱口,只说:“以后安分点,我没那么多精力跟你闹。” 第 27 章 沈统领看见门外那抹熟悉的身影,立马转头,怎料对方的小厮已经看见自己,滋儿哇啦大声呼道:“公子,公子!是沈大人,沈大人出来了!” 沈统领只好顿步,笑着打招呼:“崔兄。” “知亦知亦,”崔连溪笑得蛮开心,“中秋前一天的晚上,你可有空?” 沈统领:“你先说什么事儿?”我再考虑有没有空。 “哦哦,”崔连溪解释说:“没什么别的,就是我买了船用来那天游宴,能载的人不算多,我那些好友又互相认识,若叫了一个必定来一堆,到时候还不得把我的船踏翻?所以我就想到你,请你来是最好了。况且那天我专门点名要了冶贤居名气最大的厨子,更有高价收来的美酒……你考虑一下吧?” “令妹……” “不在,”崔连溪拱了一下沈统领,“喂喂沈知亦,你别老是在意这些行不行,我妹妹可是有无数端正君子争着要娶的人,说了不会再想嫁你就是定了,不会悔改。” 沈统领“啧”了一声:“你快得了吧,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坑我,我至于这么警惕么。” “呵呵呵,”崔连溪笑问,“那么你来吧?” 沈统领犹豫了一下,“我家里还有个人……” “你放心,那小子我会找人带他出去逛的,必定不会让他无聊,这样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如此贴心,沈统领再不答应就显得太清高,于是他一口答应下了。 崔连溪不愧是京城富公子,那艘船莫说十来个人,就是二三十个人一起在里头追逐嬉闹也不在话下,听说刚造出来就被崔连溪拍下了。 涟漪水面倒映着月光,远处有不少船也点着灯,放起了花灯。 沈统领站在甲板上,余光中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窜入水中,沈统领还没来得及探究那是个什么东西,就听船舱内一阵吵闹,那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皱着眉头的脸。 沈统领:“乌羽?” 崔连溪也探出头来,嘴里嚷嚷着:“我一直在船上,没看见有人来啊!” 乌羽没理他,他走到沈统领面前,问:“沈大人,可曾见过有人逃窜至此?” 沈统领指着左侧的水面,那儿一片全是客船,“确实看见一个黑影闪了过去,不知道是人还是其他什么。” “多谢。”乌羽脚一点地,飞身到一旁的小舟上。 他的下属在已在上面侯着,只待他上来,就奋力划桨。 崔连溪愣道:“还真有啊?知亦,你不进去吃酒?” 沈统领一笑:“你先去吧,我解个手,马上来。” 见崔连溪完全进去舱内后,沈统领这才敲了敲船侧,轻声说:“没人了,出来吧。” 一个黑衣服的男人从水里谨慎地探出头来。 “你怎么在这儿,钟盘?” 钟盘抹了把脸上的水,回答道:“我偷东西呢。没想到碰到太子的人,真倒霉!” “也好意思说,”沈统领问,“偷什么?” 钟盘:“偷琴。” “偷……什么?!” “嘘嘘嘘!”钟盘把食指放在嘴中间,“就是琴啊,弹的那个。” “偷到了吗?”沈统领又问。 钟盘摆出一副“你看我身上有琴吗”的表情,“那琴有暗格,我其实是要去把里面的字条销毁的。本来这是那个乐师该做的事情,唉,结果他半路被土匪劫杀,琴也被抢了。不知怎么的这琴又流通到京城的拍卖行了。” “你哥那么有钱,干嘛不拍下来?” 第47章 “好问题,”钟盘答,“因为拍卖行的老板九皇子准备自己收藏那个琴。李习慎这个人你也知道……” 沈统领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立马把钟盘的头按下去,然后假意往水里干呕起来,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只唯恐周围四方不知道这里有个病痨鬼。 后方的脚步一顿,接着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沈大人,您没事儿吧?” 竟然不是崔连溪,而是乌羽。他折返回来干什么? “没事,就是喝多反胃,呛到了。”沈统领转过身,“乌大人,您找到要找的人了没有?” “没有,那人大概顺着河道逃走了,我已经派人通知下面的弟兄去守着各个河道口,不愁抓不住他。” 这时候崔连溪也在里边大声问:“知亦,你好了没有?”不过他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沈统领隐约还听见他与那些舞女嬉笑的动静。 是的,这客船有容乃大,崔连溪却没叫上他那一大帮子亲朋好友,原因就在此了——他请了一票倾国倾城的舞姬歌女相伴左右,自然再宴不下太多宾客了。 沈统领回:“我有点酒上头,吹吹风缓缓先。” 乌羽等他回完话,这才继续说:“沈大人,你什么时候有空,再来一趟东宫吧。你上次毒发出奇,虽然止住了,但不知道往后会不会复发,还是再检查检查为妙。” 沈统领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上次毒发,是怎么止住的?”他还以为是他硬抗过去的呢。 “贵妃娘娘送来了碗汤。” 沈统领看着乌羽,见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们都懂,都懂”的神情。 沈统领很想摇晃着他的肩膀质问:懂什么啊,你们都懂了什么啊?! “沈大人……”乌羽欲言又止,最后轻飘飘说了一句:“沈大人,你记得来。我先走了,保重。” 他脚一点地,又落身在了小船上。 小船逐渐消失远去,钟盘的头再次从水中伸了出来。 沈统领对他说:“你听见了没有,河道都有人守株待兔了,你准备怎么办?” 钟盘指了指不远处的船只,“随机抽取一个幸运儿被我扮演。” 他潜进水中,刚准备过去,又突然窜出水面,说:“哦对了班长,老地方已经不能再用,明晚我去你那儿,你记得清好场,别让别人听墙角。” “知道了,你快去吧。” 中秋这天晚上,沈统领把沈郡支出门自己去玩,然后忙前忙后做了一大桌子菜,等着钟盘来。除了一些从翼王府顺来的礼品,钟盘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李习越又发现了一个疑似奇潭的地方。 这地方在宫中。 皇帝有一座专供他休养的冰宫,宫内有一眼泉水,无论寒冬酷暑,水温始终宜人,非常适合沐浴。泉水周围植被繁茂,四季常青,而且神奇的是,那里从不招引蚊虫。 这个被皇帝视为天赐宝地的地方,严禁任何人染指。即使是负责清理的宦官宫女,在完成工作后也会被无情地处决,以确保这处禁地的秘密永不外泄。 但前不久,两个守卫误打误撞进去了,看到这奇丽景象,出来后想起那些因此丧命的人,实在害怕,就把这经历告诉了他们康统领。 康统领一听也是吓得不行,赶紧另外找理由把这二人给杀了。他回到自己府上寝食难安,不停怪罪那两人为什么要把里面的景象告诉自己,要是皇上知道了,自己的脑袋也要出走了! 于是他思来索去,把消息再往上一捅,告诉了他的靠山翼王。 “这康阁善怎么不怕我哥像他杀那两个守卫一样杀了他?” “杀两个小兵轻巧,杀一个皇帝亲卫统领可不容易。”沈统领说。 秋猎后不久,皇帝生了场大病,身体每况愈下。他三番五次地把政事丢给自己儿子,自己去寻欢作乐、求神拜佛。天灾他不拨款,人祸他不彻查,长此以来,他身边臣子哪个没有二心 沈统领又说:“那泉既然在宫中,就只有我是最合适行动的。你哥和佟艳如想来也不是愿意赌命的人,你又是个编外人员,这次总不能再跟我抢了吧?” 钟盘看着他,想辩解点什么,最后他似乎想起来上次不友好的经历,终于忍住了,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沈统领脑子里还在纠葛:是立即想办法进那个冰宫,还是等行将就木的皇帝挂掉之后再进去。并没有注意到钟盘的异样。 沈统领本想抽个时间去东宫,不想中秋之后诸事皆忙了起来,每天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已经疲筋劳骨,自然没时间再去东宫如何如何了。 此外李习慎倒还派人来请过他几回,他虽然瞧不起李习慎,但好歹认了这个徒弟,总归是打算认真交他点东西的,无奈最近确实忙得双脚落不了地,便也通通回绝了。 若放在以前,李习慎定会杀到沈统领家去,大爷一样地坐在他家里等他回来,然后质问他一番。 可惜今非昔比,李习慎自打被皇帝判去了西北当小兵,他就明显感觉周围的人对他大不一样了。 虽然说面上仍笑脸盈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但总给人一种疏远的感觉。然而他如今待在京城的时间也不多了,不想浪费在训话骂人上面。 以他现在夹着尾巴的落魄样儿,别说是溜出宫门了,就是脚步稍微一顿,身边的人都会紧张起来,提防他有什么歪心思。 第48章 毕竟皇上可是说了,如果九皇子再乱跑,唯他宫里人是问。 出不了宫,还去不得东宫吗?于是他成日往东宫钻,动不动就提一提“沈瑛今日怎么不来给哥哥请安?” 太子殿下实在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这才回上一句:“他没事来我这做什么?”可他自己往细里一想,也觉得小九说得一点错儿没有——沈瑛怎么还不来? 不来也就罢了,又与李习接触干什么?李习越秋猎把他害成那劳什子样,他竟然这般不计前嫌? 第 28 章 沈统领是在自己房间见到的李习越。这家伙很没有道德感,拿他的茶具泡茶,挑的还是御赐的贵物。就连送茶的茶点,也是沈统领昨天刚买的 见他进门,也只是微微一笑,“打扰,我也是偷偷进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不介意你不都已经在这了吗? 沈统领没好气地问:“你在京城不是有座翼王府吗,干嘛随便溜进别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老鼠也直立行走了呢。” “老鼠是来和你讨论冰宫奇潭的相关事宜的,怎么样,有兴趣吗?” 沈统领解下身上的装备放在置物架上,扯了张凳子坐下了。 “冰宫确实守卫森严,但不是必须得等老皇帝死了才有办法混进去的。” “翼王殿下有什么高见,就赶紧地说出来吧。别支支吾吾半遮半掩,跟谜语成精似的。”沈统领不耐烦地回话。 翼王先不紧不慢问了他一句:“你知道太子监国时权利有多大么?” 很大。 这沈统领还是知道的。如果皇帝在外有个三长两短再也无法主事,那么朝中监国的无论是太子还是摄政王,就会全自动变成新的国君。 这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其实很好理解,当时还在与外族打仗,倘若皇帝被俘或者驾崩,又没有立嘱,一群重臣还要花个把天时间去争执谁来继位,那外族的铁骑不日就要踏平长安了! 然而,时至今日,天下已定,与外敌交锋也已成往事。尽管如此,这一祖宗之法却未能与时俱进,多年来如同一把高悬的利刃,横亘于皇室父子之情谊结上。 “我的意思就是,一旦老皇帝又突发意兴要远游,到时大权落了太子手上,他要放你进冰宫,也不过就是挥挥手的事情……哦,倒没有那么轻易,当然还需要我提前与康统领通个气。” 沈统领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接话:“好吧,我开始考虑装疯卖傻硬冲进去的可行性了。” “我没在说笑,沈瑛。”翼王敲了敲桌面,正色道,“如果跳进去发现那就是个普通泉水,你也好出来不是” 沈瑛:“或者说……你觉得我是扮作宫女妥当,还是扮做太监合适嗯,似乎没有在宫中见过这么高个的宫女……太监却有,进去干活的一般是什么品级的宦官?” 李习越忍无可忍,立刻打断他:“冰宫又不是秋猎场,秋猎场在宫外,人多而杂,想在其中混个差事再容易不过了。可冰宫是小队轮流换值,打扫人员也不是每天都要送一批去的,你哪里混的进去” 沈瑛的语调也犀利起来:“那我也直截了当地问你了,太子权利再大,又凭什么帮我们?总不能凭你是他三哥吧?” “凭你沈瑛,”翼王说,“他有一条命是你救的。” “要是你不害他,我还犯不着去救呢。再说了,他从小到大身边抢着救命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我这一个。”沈统领虽然见识过此人的无脸无皮,却仍要诧异他的不要脸程度。 “不是说救过他他就一定会答应,但是太子对你不太一样…你…总之不急这一时,你跟他多接触接触,毕竟没有坏处。” 是吗? 沈统领想:如果太子真的在利用监国权利放他进皇帝的宝贝冰宫——那个连虫子飞进去都爬不出来的地方,皇帝回来后不可能不知道。然后皇帝会怎么做呢? 他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 所以李习越提的这个明显“损太子利己”方法,沈统领一时半会没同意。但也因此多了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再也没主动去想去东宫的事情,几日下来这种情绪才消散。 京城最近出了场命案,按理来说没什么出奇的,可这场案子却偏偏与最近得意的刘嫔扯上了关系。 办案官员不便进入后宫,这位刘嫔娘娘又以养胎的名义不愿出来受审,于是办案的官员只好请沈统领去。 这也麻烦,涉及后宫的事情,沈统领若要代理,得先向皇上提申请,待皇上准了才能行事。 沈统领一通忙碌,总算见上了刘嫔的面,但是一问三不知,二问“恐伤胎气”,三问就得到了刘嫔侍女一句“我家娘娘今日已经很累了,要歇下,大人改日再访吧”。 沈统领也拿她没办法,带着毫无价值的消息出了刘嫔的宫门,没走几步又碰上了东宫的福泽公公。 福泽见了他,喜上眉梢,开口道:“沈大人,我们九殿下可天天念着您,奈何您总是要务缠身,这不今儿碰上您了,我赶紧来问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呢。” “择日不如撞日,”沈统领一想也确实拖了很多天,于是爽快答应道,“我恰好现在得闲,咱走吧。” 沈统领让下属先回去,自己跟着福泽去。以往他来,李习慎都会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宛若一只被捏着脖子的鹅。今日却迟迟不见动静。 第49章 福泽也露出一副奇了怪的样子,问守门的侍卫:“九殿下呢?” 侍卫俯首回禀:“公公,大人。九殿下适才应朱老将军之邀,往演武场选取兵械去了。” “九殿下当心,这长枪忒重了,随便抡起可能会受伤的。” 李习慎把那长枪一扔,又看起另一边的架子。旁边的人赶紧将地上都长枪架了回去。 李习慎在架子上扫了一圈,最后扭头对朱老将军说道:“我怎么感觉……都不怎么样。” 朱老将军回答:“殿下若都不喜欢,老臣这里倒是有一把夷蛮那俘获来的精铁兵器,好是好,只是老臣使用起来却不怎合适,一直搁置了。殿下要是有兴趣的话……” “哦?拿上来瞧瞧。” 那是一把大刀,形状宛若巨兽的牙齿,与李习慎并肩而立,几乎与之齐高。其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不知作何用处。刀面折射出冷冽的寒光,如同野兽狡黠的目光,随时准备撕裂猎物。其散发的气息狂野而凶猛,让人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李习慎握起刀柄耍了一番,满意得不得了。他敲了敲刀背,说:“好,我就要这把!” 朱老将军暗暗松了口气。 这刀其实是太子殿下给他的,当时他看见这刀的大小还迟疑了一番,说:“殿下,九殿下身形还未稳定,用这样一把大刀恐怕不平衡,想必九皇子也明白这个理儿,万一他不想要呢?” 太子殿下却很肯定地告诉他,九皇子一定会喜欢这把刀的。 朱老将军心里没底地接过大刀,心里却不相信。不料这九殿下还真的对这刀爱不释手……太子殿下与九殿下不愧为同根同源的亲兄弟。 李习慎拿了把好刀,心情很不错地准备离开,朱老将军却没有忘记自己职责在身——太子殿下还拜托他:待九皇子选好兵器好,要好好操练他,不许纵容他偷懒。 李习慎虽然有些不满,但毕竟这宝贝兵器是朱老将军给他的,他不好拒绝对方的要求,跟着朱老将军苦练了起来。 福泽笑容堆在脸上,连连对着沈统领赔罪:“沈大人,真是太抱歉了,我也没想到今日就这么不巧,让您与九殿下擦肩而过了。不过我们殿下在宫中,沈大人来都来了,不妨进来与太子殿下喝杯茶?” 确实,来都来了。 沈统领觉得颇有道理,况且上回他与太子一同去打猎,觉得太子这人确实能处。远看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谪仙似的,相处起来却很接地气,文能弄墨,武敢挥刀的。如果这不是古代,或许两人还真能成为朋友。 他已经进过东宫好几回了,更不要说还住过一阵子……对内里的环境已经十分熟悉。 沈统领刚落座,目光被就桌案上一个木盒所吸引,那木盒表面并没什么装饰物,但放在这里有些突兀,与桌面上其他东西的风格更是格格不入。 沈统领照例问安,太子却一反平常地没回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看着侍者将茶倒入沈统领的杯中。 很快,倒茶的侍者就端着托盘与其他侍者一齐退了出去,把门轻轻阖上。 看这架势,沈统领那“只是顺道来吃点儿下午茶”的心思立马一收,刚准备拿盘中马蹄糕的手也默默放下。 “知亦,”太子又如那天一般盯着他,缓缓问,“若一件事你心有顾虑,却又无法停止,你怎样?” “很简单,殿下,打消顾虑,”沈统领一笑:“然后继续。” 那笑容不知像什么东西朝心腔撞了一下子,于是太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啊,”他轻声说道,“孤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忽地站了起来,捧着那个木盒走到沈统领旁边。 沈统领见状,也跟着要站起来,却被太子摁回了椅子上。 “殿下?” 沈统领只得面带困惑地坐着那儿,眼看着太子在他面前打开盒子。 说来可笑,他从前刀枪抵着前胸、炮火擦过后背的时候都没有害怕过,如今安安稳稳地在太子面前,心里居然有了一丝……不安。 第 29 章 那是一块青白相染的环形精雕玉佩,色彩泼墨般洒脱,雕工精湛,一只灵动的麒麟穿梭其间,被暗色红绳穿成了一个项饰。沈统领没有什么鉴赏能力,只是看着觉得那玉佩价值必定不菲。 “此玉如何?”太子挑眉问道。 “色泽温润,晶莹漂亮……殿下,此玉是块好玉。”沈瑛假模假样欣赏一番,斟酌着回答道。其实他哪里看得懂其中门道,单纯感觉这东西精致又顺眼,胡诌几句好话应付太子而已。 “你喜欢?那便好,是送你的。” 沈瑛不明所以地看着太子:“殿下?” 今日即非过年过节,他沈瑛又未立功,实在不明白太子送贵礼给自己意图为何,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太子见他犹豫不决,便自己从盒中取下玉佩,温声道:“瑛为美玉,当以美玉配之。” 沈统领直觉不能收下这块玉,便站起来胡说八道起来:“玉配君子,君子不器,臣为君器,臣难配之。” 太子被他这诡辩气得笑了一声,向前把他重新摁在椅子上,右腿抵在沈统领微岔的双腿中间,上半身前倾,把玉佩绕在了沈瑛脖子上。 太子的唇搭在沈统领的耳边,声音既有还没完全褪去的清澈,又带着磁性,“我就想看你戴着,你收着吧。” 第50章 这个姿势像拥抱,却比拥抱暧昧得多。沈瑛就算再迟钝,也觉出些不对劲来了,原本端坐的身体不停向后倒,最后抵在了靠背上无路可退。 太子在他脖子后把红绳系了两个死结,满意地看着沈瑛挂着玉佩的脖颈赞道,“嗯…我见这玉佩第一眼,便觉得戴在你身上是最相配的,果然不错。” “臣……臣多谢殿下赏赐……”沈瑛眼神逃避到一侧,却无法避开太子在他颈前呼出的热气。 气息渐渐上移到他的唇边。 “这话不好听,我不喜欢,你收回去。是赠就是赠,何来赏赐之说?” “那臣……多谢殿下厚礼。”沈瑛艰难地张开嘴唇发出声音,他是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激动把唾沫星子喷近在邻尺的太子殿下嘴上。 戴也戴了,怎么还不松开? 沈瑛全身紧绷地看着面前人,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让他头昏脑胀,几乎窒息。 他强忍着用力推开对方的念头,就着这个姿势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微臣?” “知亦,你何必假装不识我意?” 沈瑛把眉毛微微下压,语气略带生硬道:“殿下突然送臣如此一份贵礼,难道不需要微臣做些什么吗?” 这话颇为得罪人,但已是他在这感到缺氧的十几秒里能想到最好的话术了——能把气氛引回君臣关系的话术。 可惜了沈统领一片苦心。 两人这个容易擦枪走火的姿势,再正式的话语,都抹不去暧昧的氛围。 太子看着他拙劣掩盖尴尬的模样,轻笑着摇头,然后扣住他肩膀,唇对唇贴了上去。 沈统领脑子“嗡”地一下鸣响,感觉有一股电流在体内乱窜。 太子殿下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不对,按理来说前几年也该情窦初开了,而且他好端端的,宫闱大把漂亮的艳丽的清纯的美人的嘴不亲,来亲他这个男人……还是说皇帝管太严,不让他沉溺女色,所以才让他憋坏了饥不择食……不对,也不对。 沈统领脑子里电路一通,得出一个结论:太子是断袖。 不错的,错不了了。 这小子以后要当皇帝,享三千佳丽。却在这里啃男人嘴。除了好男风,还会有什么别的解释? 这真是天下大事。未来的皇帝陛下不近女色,必将无子无嗣,那后继无人,可不就是天下事吗?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眼前之事,太子的气息强硬地侵入他的唇齿,还以舌在其间胡搅蛮缠。薄色的绯红从耳根向脸颊覆染,沈统领再冷静不住,发狠力推开了身上人。 太子被推开得踉跄了下,也不恼,食髓知味地抿了抿唇,垂眼笑道: “孤是这个意思。” 沈统领气恼地站起,一甩衣摆,迅速抱拳行礼:“殿下逾礼了,臣先行告退!”,抬腿大步就走。 太子却挽住他不让他离去,“我让膳房准备了晚膳,你不必急着回去。” 沈统领把手抽回来,退了几步,不同意。 “我有好多话想跟知亦说,知亦难道不想听吗?”太子毫不在意他的冷漠,独自走到桌前坐下,并不担心沈统领会不配合,“比如你与三哥的交往,又或者你所寻之物?” 沈统领收回脚步,思索一二,不得已也到桌边坐下了。 “殿下想说什么?”他问。 “我知你不想谈这些事,自会另外派人去查,便不劳烦你编瞎话来骗孤。” “沈瑛万不敢对殿下有半分欺瞒之……” “嘘,”太子制止他的回答,道,“今日本来是欢欢喜喜给你送玉的,何必说这些。孤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统领紧张地捏了捏手指,此刻他只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按在他的七寸,让他不敢有所举动。尽管如此,他仍维持冷静表情,不愿让太子发现他的不安。 “雷玄是你什么人?” 已经准备好迎接腥风血雨的盘问,不料却听见这样一句话,沈统领错愕地看着太子,他既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殿下怎么会知道雷玄……” 他仔细回忆一番,不觉得自己何时提过,再认真回想,就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被翼王灌醉断片那一次。 “知亦当时醉了,我与你一同去散步,可还记得?” 果然是那时漏了嘴。沈统领有些着急,却死活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离谱的话。 “臣记得此事,只是臣醉后做了何事实在无从想起…若有冒犯殿下之处…”沈统领暗暗看了太子一眼,心里暗叫糟糕,难道说今日怪事根源就在此? 原来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太子看着沈统领,到嘴的话便换了一套,他清了清嗓,“当时我见知亦似乎难受,好心上前关心。孰料知亦竟借着酒劲抓住我肩膀,对我一番难以招架的亲热……” 沈统领愣住了,脑里锵锵地回响着太子这番话—— 难以招架的亲热。 难以招架的…… 亲热。 ?! 太子停顿了一下,旋即又幽怨地叹了口气,“知亦当日也是与我如此嘴贴嘴面对面的,为何我今日做同样的事,知亦却避之如虎狼?” 沈统领听得整个人已经惊悚起来,当即站起来后又双膝直直跪在地板上,发出“砰”的巨响,一个头就往下磕。 “臣死罪!” 太子意犹未尽,仍眉飞色舞地讲下去,“知亦亲我亲得好不尽兴,又拉着我卧在树下草地,同孤许些万年不负的情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不言弃之类的话语……” 第51章 沈统领颤抖着声音,僵硬开口:“殿下,臣……臣大不敬……” 沈统领的佩刀解下来放在门口架子了,否则此刻他定要拔刀将自己大卸八块。他脑子飞速运转,却转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场面都见过不少。然而现下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却实属人生困境。 太子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居然是被他掰弯做了断袖的。皇上知道了,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吗? “那天回宫后,我每每回想起此事,内心竟有几分懵懂的悸动。可惜知亦撩拨完他人,酒醒后便又客气行事,面上不熟,唉。” 太子双手扶起沈统领,沈统领的膝盖却钉在地上不敢起来,他垂着头,不敢正眼看人,道:“请殿下责罚!” 太子对他这副任人鱼肉的顺从模样颇为满意,修长有力的手指移到沈统领下颌,轻轻抬起,就看见沈统领那双明亮而略显无措的双眼。 太子半跪下来,又摁住沈统领,低头吻他。这一次沈统领没有半点反抗,任由太子的吻如何从唇落到颈侧,再延进衣领内去。那原本搭在他腰后的手,游走到了前方,从前襟探了进去。 沈统领穿得不多,只隔着一层里衣布料,他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只手的温度。 有点过火了。 沈统领一想到如果再不制止,接下来二人间会发生什么,他整个人就不好了起来。 趁着太子的唇移到了锁骨,他嘴上得了空闲,忙问:“殿下还没告诉臣,为何知道雷玄……” 雷玄,又是这个雷玄。 太子不悦地想,脸上摆出一副极委屈的表情,低声道:“你就这么在意他,在孤怀中还要想着别人。” 沈统领:“不……” 没等他把话说完,太子又言:“那次你主动亲上来,嘴里也念着什么雷玄……” 沈统领微愣,随后眯起双眼,“那臣说那些……缠绵话,也是对着雷玄说的?” 太子状似思考,最后谨慎挑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总之你对他极其看重,说他是你很重要的人。” 太子见沈统领面色剎那间变得苍白许多,表情也有些死板,又凑上去要贴着他,“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情人?亲人?还是朋友? 这名字听起来不像名女子,应当不是情人罢?可若是亲人朋友,为什么他又避而不谈,从来没有提及过? 太子皱着眉,恨不得扒开沈统领的心脏看看,他究竟把此人放在了什么位置。 沈统领毫不留情地推开太子,站起来整理凌乱的衣发。他感觉自己无端被调戏了一番,手有些发抖地正着发冠,声音带着被戏耍的愠怒,道: “殿下,雷玄,是一只狗。” 第 30 章 从出东宫的那一刻,沈统领皱着的眉头一直没舒展过。刚踏出东宫门时他走得太快,迎面撞上一个奔跑过来的身影。 沈统领连声说了几句“抱歉”,却听见对方说:“沈瑛!快看我的新武器!我听说这可是蛮子的刀,我拿蛮子的刀去砍蛮子,你说他们会做何感想?” 沈统领看去,一把大刀背在李习慎背上,刀鞘也流淌着银灰色的光泽。可惜他此刻没什么兴趣欣赏,勉强扯了扯嘴角赞扬道:“挺好的。” 然后呢,没有了? 李习慎看着立马又快步疾走的沈统领从自己身边略过,赶忙又跑上去追问:“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给我讲东西?” 沈统领迈步速度一点没降下来,他只答:“下次吧。” 如此敷衍的答复惹得李习慎直要发火,奈何沈统领走得太快,李习慎想跋扈一下也找不着发泄对象。 于是他把火对准跑出来的福泽,质问福泽沈瑛来了怎么不通知他。 福泽哄了他好久,他这才气消,问福泽:“他今天怎么这样?” 福泽眼神飘忽,只答不清楚。 李习慎却自己想好了原因:肯定是沈瑛在哥哥面前吃瘪了!这样一想,心情果然舒畅不少,他信步迈进宫中,吩咐下人把他爱吃的糕点端上来。 大门“嘭”地一声被撞开,沈郡初以为遇到入室抢劫的强盗,攥紧手中的扫把,一看不得了了:是满脸阴沉的沈统领回来了。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沈郡放下扫把迎上去,却被沈统领轻轻推开了。 他的声音却与面上那份掩盖不住的怒意不同,还和平常一样,“练习完自己吃饭去吧,不用管我。” 不一会儿,内房里传来了击打重物的声音。沈郡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沈统领摆在房间的一块木桩。他眼珠转了转,捡起扫把,无心练习,就顺手扫起地来。 屋里的沈统领满头大汗,他再一次闭目凝神,接着睁开眼睛对木桩子又是一通猛揍!他原本很想把这木桩子看成李习璟胖揍一顿,也算是一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 可他根本没办法把这木桩当做李习璟。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李习璟比较白,而木桩是黄棕色的?又或者因为木桩太木桩了,没办法当做是某个具体的人? 木桩最终只能被当做单纯的泄愤工具,沈统领拳脚并用持续迫害了此树桩好一会儿,这树桩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出现了断痕。 沈统领停止了这种行为,他靠着木桩坐了下来,脑子还是相当凌乱。 哪怕刚刚李习璟给他一刀,他也不至于如此诧异。可偏偏他…… 第52章 他夺门而出,把钟盘约了出来。 钟盘看着面前的沈统领,心里道奇怪,班长这么突然把自己约出来还是第一次,是有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格斗一直有在练吗?”沈统领上来就问。 钟盘点了点头,“一直有练啊。” “很好,”沈统领说,“来。” “来?来什么?”钟盘发懵,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打架。”沈统领的拳头跟话音一起落了过来,钟盘下意识格挡住他的冲拳。 “不是,好端端地突然打架干什么?诶!”钟盘骂道,“沈瑛!你不讲武德!” 沈统领被骂了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钟盘面上的困惑更加明显了。俩人扭打在一起,半天也没决出个胜负,钟盘明显感觉到沈统领一直控制着力道,没有下重手,可是看他表情,又一副“打爽了”的模样。 又打了一阵子,两个人都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擦汗。 “到底怎么了啊班长?”钟盘拧起眉毛,“你今天哪哪都不对劲啊。”但是不可否认,这一架他也打得挺爽的。 沈统领没正面回答他,手一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心情较来时好了太多,“没事,我走了,你随意。” “班长——” 沈统领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别太相信我哥。”钟盘也爬了起来,“我不知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不要信他。” “你哥是个神经病,我怎么敢信他。”沈统领笑道。 说到哥……沈统领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心想:李习慎他哥也是神经病。 那价值不菲的玉佩挂着他脖子上,绳子上的死结很扎实,拆不下来。沈统领原本想剪下来还回去,又怕李习璟借断了的绳子发挥,要怎么怎么样。思来索去,他最后把玉佩搪塞进衣领里,任凭那玉佩继续挂着。 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沈统领觉得这两天思绪都有点不受控制,连卫里下属扫好的落叶堆他也要在心里挂上李习璟的名字,然后一脚踢个零七八碎。 他还算有良知,趁无人注意,又将这些被他命名为“李习璟”的无辜树叶们堆了起来。 可自打那天起,李习璟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反倒是李习慎,一天要派三四次人来催。沈统领实在受不了这个骚扰程度,况且李习慎甚至都告知到皇帝那里去了,皇帝侧面朝他提及了一下,他终于定了个时间说要去。 这回不是去东宫,直接就去了李习慎的住处,沈统领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早了。 李习慎非常崇拜他的太子亲哥,总是隔三差五地提上一嘴,等到他第五次说到“我哥哥”这个词的时候,沈统领忽然翻脸了。 “九殿下,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让太子殿下给你讲呢?” 不料李习慎的理解能力比生锈的菜刀还要钝上几分,他听了马上采纳,对身边的侍女吩咐:“等哥哥给祖母请完安出来,你就说我想他了,让他来我这用晚膳。” 沈统领:…… 李习慎转过脸来,扭捏地问:“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臣不用。”沈统领草草地翻开自己准备的稿纸,妄图在李习璟来之前讲完走人。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听见李习慎冲门口喊了声“哥哥”后,沈统领立马站了起来。 肩膀搭来一双手将他摁会凳子上,沈统领对着似曾相识的场景有些不适,耳边传来如泉水叮咚般清脆的声音:“沈大人无需多礼。” 沈统领依旧说道:“臣,请太子殿下安。” 李习璟笑吟吟地坐在他与李习慎中间,李习慎的侍女便传唤膳房上菜。 “臣不打扰二位殿下,先行告退了。”沈统领又要站起来,又被按住了。 这一次却是李习慎。他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你才来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语罢又望向李习璟,指望哥哥能帮忙说上两句话。 但太子殿下非但没有顺着他,反而还劝道:“沈统领每日已经够忙了,能抽点时间来教你已经仁义至尽,小九,你不要无理取闹。” 沈统领也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李习璟会要求自己留下来。 李习慎听了太子的话,依旧胡搅蛮缠,甚至不愿意吃饭,沈统领只好答应,他这才动筷。 这顿饭,沈统领吃得心不在焉的。 除了刚来的触碰,李习璟表现得比两人刚见面时还客气。说他故意疏离吧,也不是,一些玩笑话他照样说,也没有故意冷落沈统领的意思。说他亲密吧,每个举动、每句话语又充满了客套的气息。 沈统领有些不忿:自己寝食难安了好几天,他李习璟怎么跟个没事的正常人似的? 李习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起饭如牛喝水一样迅猛。他盛到第三碗饭的时候,才发觉面前两人的饭都没怎么动。 沈统领几粒米好像在嘴里嚼了很久很久,而太子端着茶杯轻轻抿着里面的茶,杯子里的水位线半天没有下降一点。 沈统领将那些稿纸上的东西讲给李习慎,李习慎才肯放他走。沈统领赶紧出门口挂上佩刀,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回自己房子门口,忽明忽灭的灯光下站着两位女子。 “沈大人,这食盒里有六种糕点,清甜的有,咸香的也有,您挑着些喜欢的吃吧。” 第53章 沈统领看着她们俩觉得相当眼熟,仔细回忆:这不是他卧病东宫时给他送饭的那俩姑娘吗? 沈统领刚要拒绝,又听见她们说:“沈大人,我们殿下说了,您才下值就被九殿下请过去了,方才又没怎么动筷,现在必须要吃些东西,否则身体会吃不消的。” 沈统领确实很饿了,他准备进门后直奔厨房去煮碗面条,结果现在却稀里胡涂地接过了这个来自东宫的食盒。 他道过谢,一边进门一边打开盒子,从里捏起一块小饼酥丢进嘴里,忽然瞥见盒壁上有张字条。 沈统领赶紧抽出来,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勿厌。 是李习璟的字,他之前见过。 表面那么沉稳端正的一个人,却用笔写下类似“不要讨厌我”的话。反差感太大,沈统领想想就觉得十分滑稽。 “啊……”沈统领合上食盒,“根本还是小孩子啊。” 他再次推开门,叫住还没走远的宫女。 “劳烦二位帮我转告太子殿下:我想找个时间跟他谈谈。” 第 31 章 “别别别杀我!我什么都说……啊啊刀……刀……” 厉莘摆了摆手,那下属就把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大刀放了下来。 地上发抖的人不停磕头:“谢谢谢谢!谢谢大人!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带回去,我亲自审。”厉莘往前走了几步,扭头对下属们吩咐道。 “爷,”郑恩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厉莘,顶着巨大的压力说,“其实这些东西,我怕是不能跟在这里说……呃!” 厉莘单手掐住他脖子,挑了下眉:“我看起来,是脾气很好么?” 郑恩光不停挣扎,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当他两眼发黑时,他还以为自己准备死了。 厉莘就是在这时候放了手。他得以喘气,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仍说:“爷,不是我贱骨头臭脸皮,咳咳,而是这个事情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厉莘抄起把刀,刀尖猛地停在在他左眼球前方。 “好办,其他人都出去。”他吩咐着,然后问郑恩光,“这样还不能说么?” 他先是闻到一股尿骚味,紧接着听到了对方破了嗓子回答:“说说说,我说——!” “我们在找的东西,叫作奇潭。” “找来做甚?”厉莘放了刀。 郑恩光瘫软在地,又怕他故技重施,赶紧回话:“爷,这话您可能不信,但是……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厉莘瞅了瞅他的脸,质疑道:“我见你可不像蛮人。” “不是这意思,是……我们来自千年后的世界。” 厉莘愣了一下,转过刀背抵在郑恩光胸口,“你胆敢说一句假话糊弄我,我就把你削成人棍。” 郑恩光颤抖着摇头,“绝不敢说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只知道想回去,就要找到那个奇潭!只要找对了,跳进去,我就能回去了!” 按照这个人的说法,那沈统领岂不是也……更不要说这人背后的翼王……厉莘仍然觉得荒谬,可听郑恩光细细碎碎在念着千年后的世界,他又不得不认真起来。 他叫停了郑恩光,挑了个善唱白脸的下属去问,将下属整理好的文稿密封好,命人速速传到东宫去。 “大人,那这人……”下属用眼睛示意郑恩光的方向。 “不至于供不起他的饭,给他换个好点的房间,看紧他。若死了逃了,你就拿你脑袋顶罪。” 下属点头称是。 走着走着,厉莘突然立在原处,问下属:“你觉得他说的那些……有几成可信”万一这人是翼王派来糊弄他们的,那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下属也迟疑片刻,答:“大人,我方才做录时一直观察着他,没有撒谎的迹象。如果不是他得了臆症,那这……这……” “行了,不说这个了,管好你的嘴。” “属下明白!” “又是没时间”沈统领再一次被东宫的人婉拒后,忍不住怀疑李习璟是不是在回避自己,不然哪里会那么赶巧?自己每次邀约对方就没空,利用职务之便上门询问时,他又恰好不在宫中。 当太子是很忙的,可他又不是这阵子才当上太子……! 沈统领还是觉得李习璟只是尝个鲜,现在到了后悔的时候,不好意思见自己了。这样一想,沈统领都有些忘了自己前阵子的心态也一直不安不宁着。 没想到三番五次没约上太子殿下这个大忙人,却无意碰上了面。 沈统领去给皇上叙职,太子殿下刚从皇帝那出来。两人便正好打了个照面。 沈统领已经平静了心态,照常请安。可太子却不正常起来了,他先是一改往日温润形象,冷眼瞥向沈统领,将沈统领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定睛在其脸上。 “殿下……”沈统领刚要问话,太子却一摆衣袖,毫无响应地走了。 沈统领有些茫然,本想叫住李习璟问个清楚,最后犹犹豫豫着,还是转身进殿去。 “这位爷,请问我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我我,我什么都说了,能不能放我回去,我……”郑恩光扒拉着窗户,他知道外面有人守着。 外面没有声音响应,郑恩光站了一会儿,停止了叫喊,转身要坐回自己的床上。 这时候门忽然打开了,郑恩光扭头看去,并不是他见过的来送饭的守卫,而是一个穿着紫色圆领的贵气少年。 第54章 此人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对比身边两个带着武器的手下,却不显稚嫩气质。 郑恩光一时间拿不准他是何人,便也喊了声“爷”。 “郑恩光,”他缓缓开口道,“你叫这个名字,对么?” 郑恩光余光瞥见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似乎是与厉莘同级的侍官,当即就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他赶紧下跪:“草民郑恩光拜见太子殿下!” “哦?”太子轻笑了一声,“你没见过我,是怎么认出我的” 郑恩光脑子一顿,心想坏了。 他是自投罗网让太子的人抓来的,压根没考虑到这里的人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他先是心虚地垂眼往地面,在脑里筛选着无数个理由,企图找到最合理的一个,无果。于是他忍不住偷偷往上一瞥,正巧对上了太子那张温良无害的脸。 太子殿下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他身前,俯下身看着他。面带着平和的微笑。 郑恩光一时鬼迷心窍,再加上太子殿下身后就有一张凶恶无比的脸作对比,他下意识觉得太子会比手下宽容大度得多。 他于是哆哆嗦嗦回答:“殿下……殿下身上有真龙之气!草民一望见殿下,便立马认出……啊哎哟!” 说话间,李习璟已站直了身体,一脚抵在郑恩光左肩,将他踹翻在地。 郑恩光感到背部一阵生疼,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伏在地上。 不曾想太子又把脚踩在他右肩,这一次却不是掀翻他,而是往下压,压得他骨头痛到一种不能忍受的地步。 郑恩光惨叫了一声,太子的声音温润中带着一丝狠厉,在郑恩光耳边响起——“你说你认识沈瑛?” 感受到那股压力从身上移开,郑恩光忙回答:“是,小人……小人认识沈瑛。” “说说。” “死去的刘尚淳,也是未来人,我与沈瑛是通过他认识的。但我们不是很熟,只是见过面而已!他甚至可能不记得我。不过我不太喜欢他,我听说……听说他……听说他不太想回去。” “继续说。” “刘尚淳一直强硬地主张要回去,两人一直有矛盾,所以也没有走太近。原因就是这个过程沈瑛一直摇摆不定,既没有说一定要回去,也没有说一定要留下来……” 起源于那封闹到皇帝面前的信么?太子想。 “想必呈上去的那信是假的了?” “什么信?”郑恩光懵懂地看着他。 太子:“你认识李习越。” 郑恩光眼里又流出一丝茫然,“不认识啊殿下。” “我没在问你话。”李习璟在得出“又是李习越搞的鬼”这一结论后,突然对盘问他失去了兴趣。 至于他所说的那个千年后的“未来”,厉莘已经让人从他嘴里扒了几轮了,整理好送到了太子案前。 可以无视距离随时联系人的魔盒、可以载人的巨大假鸟、留存声音和图像的东西……光是文字描述就能感受到那个时间的新奇与美丽。 沈瑛来自那样的仙境一般的未来,怎么可能摇摆不定?郑恩光必定还有什么没讲,可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只说自己来这里太久,很多东西已经遗忘了。 只有一点太子无法理解,那就是他们那里没有王朝,讲究人人平等。 那样不就失礼了么,天子与庶民岂可等重 李习璟想:况且没有王朝,国家如何运行 “也罢,让他回去吧。” 郑恩光不敢置信地望向刚刚踹了自己一脚的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磕头道谢:“殿下圣明!殿下圣明!” 他跌撞着奔向门口,一个踉跄磕到了门坎,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扶起。 郑恩光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太子殿下。 “小心一点,”李习璟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呀,通风报信可不能太慢。” “三哥有什么想说的,不妨自己与我说,自家兄弟,何必找一个中间人。” “太子是这样跟你说的?”李习越翘起来二郎腿,撑着头看向郑恩光。 刚刚复述了一遍太子的话的郑恩光点了点头,“李哥,我……我一不小心就……” “你太蠢了,被他看出破绽很正常。”李习越一幅早有预料的表情,让郑恩光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问:“那您之前答应我的……” 李习越一笑,站起来走到郑恩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 郑恩光也笑了笑,听见李习越低笑着:“大鱼咬饵了…” 郑恩光一边陪翼王笑着,一边在心里向沈瑛道了声歉,他根本没见过沈瑛。可是没办法,他得靠翼王才能救下小水。翼王让他说什么做什么,他必定要照做。 沈瑛啊沈瑛,你就当为了别人的幸福贡献点力量吧,反正我听说你不是很善良么。再说了,不过三两句假话,能产生多大影响呢。 第32章 李习璟看着面前的鸟笼,里边有只油亮的雀儿,脚上圈着一个金环。 这是翼王差人送来的。 “多么珍稀可爱的玩意儿,偏偏长了双翅膀,合该关在这铁笼子里。”元霜看着扑腾的鸟,笑道。 她曾经也养过只不爱学人说话、只爱乱叫的鹦鹉。因为太放心,没有关进笼子,也没有拿链子拴着。有一年冬天鹦鹉不见了,它剪了羽,飞不太远,冻死在了后院屋顶。 第55章 以往她说这些玩笑话,殿下都会轻笑一下来响应,今天却迟迟没有反应。元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刚要道歉,太子殿下却站起来打开了笼门。 那只雀儿终于如愿飞出来,可脚上还拴着金链子,只能在笼子旁边上上下下。 “你说得对,元霜。”太子盯着雀儿,“翼王就这么个意思。” “但孤干嘛要听他的呢?”李习璟抓住雀儿,解开了扣子,那只据说价值千金的鸟就这样飞走了。 元霜望向鸟消失的窗户,“殿下,入冬了,现在放走它……” “给他自由,往后怎样与我何干。” 元霜不知道沈统领的事情,她只以为这鸟是翼王拿来笑话太子殿下的。 太子坐在窗前,静静的。元霜悄悄退出去——殿下静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侧打扰。 她才转身,殿下又叫住她:“如果这鸟没跑远,又掉在东宫哪块地皮上,你就养了吧。别让它死在我眼前。” 元霜点了点头,应了声“诺”,带着侍者退出去。 等屋内再无一人,李习璟缓缓闭上眼睛,他轻叹了口气。 锁链。 用李习越告诉自己吗? 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沈瑛关起来。用金锁扣圈住他的手脚腕,让他再也没办法回到自己无法触碰的“那个未来”。 可那天看见沈瑛那双明亮的眼睛,李习璟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去打断他挺直的脊梁骨,把他塞进自己欲望的盒子里。 既然如此,就要让沈瑛成为自己又一块软肋之前,断了念想。 死了也好,走了也罢,反正不能继续在自己眼前晃荡,又随时准备消失。 他已下定了决心,要避着此人。却抵不住对方频频拜访——理由还相当正当:李习慎离开的日子一天天靠近,皇帝这些日子见他态度确实端正不少,便归功于沈统领,干脆让李习慎搬到东宫,吩咐沈统领多去东宫教导他。 这回沈统领奉命来东宫,东宫岂能继续视而不见 李习璟这些天心好不容易静了些,被沈瑛这么一搅和,他又浑身不舒服起来。如果四周没有人,他真想冲出去揪住沈瑛的领子,质问他:我都这么明显不想见你了,你还硬要来干什么! “等等,你让他来书屋吧。” 元霜:“九殿下那边……” 李习璟道:“想必还在睡觉,不用叫他了。” 沈瑛请完安,就问起九皇子来。他也有些迷惑——他是来找李习慎的,元霜姑姑为什么把自己带来太子的书房 “前些日子沈大人不是说有话有与我谈吗?今日你我恰好有空,不妨在这里说吧。” 四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沈瑛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殿下,那天……” “哪天?” “殿下送了臣一块玉的那天,为什么要亲我?”沈统领一口气问了出去。 “不小心的。”太子漫不经心地答道。 不小心? 不小心的?! 嘴不小心贴上来的,舌头不小心缠进去的,那手也是不小心探进衣服里的? 沈统领眉间已有一丝火气。 太子忽然灿烂一笑:“怎么可能,当然是因为喜欢。” 太子的脸很大程度继承了他母亲的秀美,却不显女气。李习慎虽然也跟母亲长得像,但整体更锋利些,又因为自小混不吝的,气质更加不羁。 两个人站在一起,乍一看并不像亲兄弟,第二眼会才慢慢发现五官如此相像。如果两人同时犯事,看见李习慎,就让人更生一分怒意;而看见李习璟,就让人觉得其背后一定有什么苦衷,否则不会干这种坏事。 就是一张如此姣好的脸,再配上少见的灿烂笑容,让沈瑛发不起火来。但他不至于被一张漂亮脸蛋迷得不知东西,于是继续问:“为什么?” “沈大人,我很早的时候就有种感觉,你其实不怕我。”太子看着他,“或者说,你根本不怕太子这个身份对吗。” 沈瑛:“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长得好看,我很喜欢。”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的话啊?沈瑛感觉跟李习璟说话比跟李习越说话还累,除了都爱当谜语人外,李习璟还多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毛病。 “沈大人,其实那天我没完全骗你,你醉酒后确实吐了不少真言。” 沈统领装作不经意闻了一下,没闻到书房里有酒味。 他认真地想:李习璟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太子再怎么能干,年龄就摆在那儿,放现代还是在念书的年纪。却不得不承担起亲爹荒芜朝廷的责任,辅佐批红。上面还有个同样神经病的哥哥,不是弄暗杀就是搞陷害。下面又有个不省心的叛逆弟弟,其他兄弟虽然多数作为背景板,偶尔也有一两个耍点小心思需要提防。 唯一比较能让他安心的亲娘早已撒手人寰,留下的外戚势力又成了皇帝心中的刺…… 等等,刚刚李习璟说什么? 沉沉统领抬眼看着太子:“臣吐了什么真言?” “你说,你想家了。” 沈统领松了口气。 “你说家很远很远,回不去。” 沈统领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赶紧接话:“是,臣经常想家,没想到那天在到太子殿下面前失礼了。古往今来,思乡乃人之常情,倒还不算稀奇有趣。” 第56章 “哦?”太子撑着下巴,语气不紧不慢,“那我倒是想知道,沈大人想的家,是哪个家?湿州那个?还是……潭里面那个?” 沈统领听到这话,有些僵硬地望向他,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笑容,面无表情,眼底却暗藏情绪。 他语气冷冰冰的:“早知你要走,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 沈统领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时,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殿下现在要杀,也杀得。” “好啊,”李习璟拧着声音,站起来,伸出一只手环在沈统领的脖子上,慢慢收紧,“这可是你说的……” 沈统领双手握拳,悄悄咬紧牙关,面色平静地闭上双眼。 “那时候没动手,现在又怎么舍得?”李习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嘴唇擦着他的耳垂往颈侧落下,手上动作由卡脖换成了攥领。 沈统领被他的力道压得向后倒,一条腿退了半步才保持了站立。 这退的半步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今天变化多端的太子殿下,他神态愈发不爽,发狠地去咬沈统领的嘴。 沈统领先是感到嘴唇被撞得发麻,紧接着牙关就被撬开,太子摁在他后脑勺上的手又紧紧扣着,不让他往旁躲。 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沈统领一惊。他愧疚心开始作祟,不再胡乱反抗。太子却不甚在意自己被咬出了血,只加深了这个吻,双手也将他困得更近。 直到太子的唇离开了沈统领的嘴角,沈统领这才直直看向太子的眼睛,问道:“殿下亲够了?” 沈统领自认为是一个很有原则的男人。 然而李习璟只是啃啃他的嘴,并没有触碰他的原则底线,所以倒不至于争执吵闹或者大打出手。 只是他的嘴一定没有那些丽质天香的美人软,说不准还有些干,不知道李习璟图的是个什么。 但其实…… 走出门外的沈统领用食指轻轻抚过自己的下唇,他已经不记得李习璟回了什么话,只感觉李习璟的温度好像还留在上面。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立马放下手,把握住佩刀,疾步地离开东宫,落脚比平常重了好几分。 太子还在房里一动不动站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刚刚摸到那块玉,还在沈统领颈上挂着,只是被衣领遮挡看不见罢了。 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李习越。可怎么想都不可能——李习越自己也是穿越来的啊,何必爆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呢? 在性命攸关的大事面前,和李习璟亲个嘴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沈统领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就看见了钟盘,他问:“沈郡呢?” “遛你那小狗崽去了,我特地等他出门才进来的。”钟盘拽着他袖子进屋,“快快,我有大事跟你说,一会儿他回来了。” 钟盘刚关上门,就说:“我哥今天在骂人。” 沈瑛:“哦……哦?” “他骂的那个人叫郑恩光,你认识吗?”钟盘问。 沈瑛摇了摇头。 “果然!”钟盘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个郑恩光偷偷去禁区找潭,被太子的人给抓住了。” 沈统领心中警铃大作,接着就听见钟盘说:“他不仅说了自己是穿越者,还把你供了出来。” “砰”! 这回是沈瑛在用拳侧击打桌子了,“**,我们都不认识,怎么供的我?” 钟盘解释:“他以前跟的刘尚淳,所以认识你。刘尚淳死了才跑来我哥这边,我哥好像一直不是很信他,但是为了维持表面和平还是安置了他。” 沈瑛不是李习越的弟弟,他仍然觉得怪——那也不可能就专门供自己出来吧。真的不是李习越在后面搞鬼吗? “你再说仔细点,有多详细说多详细。” 钟盘点了点头,娓娓道来—— 据这个郑恩光所说,他本来无意去禁区寻潭,是因为有人抓走了他的情人小水,并留下纸条,大意是让他去禁区找。 他以为这是翼王或者贵妃干的,便很确定要让他“找”的就是奇潭。为了小水,他毫不犹豫地溜进了禁区,也毫无悬念地被抓了。 为了洗脱诛九族的罪名,他只好供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好,言至于此,”沈瑛举起手打岔问,“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到底干我什么事,怎么就我被爆了?” 钟盘:“他说太子一直在调查你,知道你也在关注着什么东西,所以就开始逼问他认不认识你,然后就……” 沈统领卸了力,趴倒在桌上。 “真是完完又蛋蛋啊……”他的声音在臂弯里埋着,闷闷的。 忽然他又抬起头,“既然李习璟放了郑恩光……那那个小水呢?” 第 33 章 “没有消息,说不准李习璟是拿那个女孩当人质了。说来也巧,那个小水也是穿越者,她全名叫贺水悦。穿来前和郑恩光就是情侣关系了。” “李习璟做这种事……?”沈统领脑子里先是浮现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他潜意识觉得不可能,随后那张脸上的温柔如水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那句“早知道你要走,我就应该杀了你”又在脑子里响起,于是他又点点头:“也有点儿可能。” “什么有点可能,是根本如此吧。”钟盘突然变得激动,“李习璟就是装温顺的大尾巴狼,你别被他的外表蛊惑了!” 第57章 “班长,我总感觉他对你莫名其妙的,你还是小心点。论心机,你怎么玩得过他这种深宫里长大的小流氓?而且……” 是挺莫名其妙的,沈统领一边在心里默默点头,一边跟着钟盘说:“而且?” “而且那场东宫行刺案,就是你之前查过的那个,那行刺案的主谋,根本不是你们十三卫抓到的那个的家伙,而是在酒席上被刺杀的太子殿下李习璟,他本人。” “嗯?”沈统领眨了眨眼,他在思考,“你怎么知道什么?” 钟盘答道:“那件事前,皇帝正计划给我哥扩大封地。事发后,皇帝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这李习璟就是要……” 远处有门推动的声音,钟盘马上钻到后面的窗户跑了。 李习越如此坏心眼儿一男子,也有被整得无法反击的一天,太子做得挺好。 沈统领又想,局势已经如此糟糕,要不干脆赶紧去跳皇帝的宝贝冰宫算了。 皇帝似乎已经无心朝政,他月末又要下一趟江南。一来江南经济繁荣,物类繁多,又没有京城寒冷。二来江南美人多温婉,很讨皇帝喜欢。 皇帝一直想在那儿建一座行宫,建行宫势必劳民伤财,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是建来供自己享乐的,并没有实际意义。于是朝中大臣不论派别一律反对,就连孝顺的太子也站出来劝谏,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沈统领吃了几块茶点补充体力,走出房间,看见沈郡在跟爆爆玩。爆爆是只四眼铁包金的土狗,毛色在阳光下看尤其漂亮。爆爆这时候也发现了沈瑛,甩着舌头就冲了过来。沈瑛蹲下来揉了揉爆爆的脸颊,道:“好像长大了些。” 沈统领捧着两瓣狗脸蛋,喃喃道:“以后长成大狗了,给你换个什么名字好呢……” 沈郡问:“就叫爆爆不行吗?” “不行,”沈统领斩钉截铁道,“多伤人自尊,你出门在外难道希望人家叫你俊俊不成?” 狗又不是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起芥蒂……沈郡在心里暗笑,嘴上仍然迎合着沈统领:“不希望,但是如果兄长叫的话,我可乐意听。” “边儿去,小骗子,油嘴滑舌的。” 沈郡相当会看人眼色,他知道沈统领虽然嘴上骂他,表情却是笑着的,于是黏上去提议:“叫来福?” 沈统领觉得太大众,摇头否决:“我想好了,跟它哥姓,叫雷暴好了。” 沈郡:“……当真?” 沈统领点了点头:“当真,再大点再这么叫它,现在叫了怕他自满。”沈瑛又扭头去蹭了蹭爆爆的脑门。 沈郡忍不住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沈瑛不会是狗精吧?这狗原不是流浪狗吗?哪来的哥哥?难道都是骗自己的? 这个想法驻扎在脑子里边挥之不去——一只野狗精修炼千年终于化作人形,还潜入皇宫当了守卫,结果在大街上遇见了自己的同族……这样一来就说通了,为什么沈瑛认了自己这个弟弟,却总是更亲近爆爆。 “想什么呢?” 没什么,想你是野狗精…… “我是什么?”沈统领笑出了声,沈郡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把野狗精说出了口。 “今晚住卫里,不回来,你锁好门。”沈瑛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看着沈郡,吓了他一跳。 “我不是野狗精,别瞎想。” 等沈统领走了之后,沈郡又兜回来。他蹲下来看着爆爆的眼睛,爆爆就把脑袋钻了过来。 “狗真跟人一样?那能听懂人说话吗?” 沈郡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又教我习武,又让我念书的。虽然有时候有点冷漠。” 爆爆睁着双圆鼓鼓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呀,当初是他害我被崔二公子指着鼻子骂,我才记恨他的。现在要后悔又来不及了,”爆爆又把脑袋拱进沈郡怀里,沈郡推开爆爆的狗头,有些生气,“算了,跟你讲你也不懂,傻狗一只,你就啃你的肉骨头去吧。” 爆爆嘤咛两声,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窝里去了。 沈郡站起来,又自我安慰道:“不是我,也会有别的人来代替我,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他最后再环顾了一眼院子,随后把自己收拾好的包袱拎上,想到自己即将拥有的一箱黄金,整个人的脚步不禁飘飘然了起来。 以往的老爷,有些对他可比沈瑛好多了,又是给他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地养着,又是说些甜言蜜语讨他开心……结果最后不都是把自己送人了,他才不吃这一套。沈瑛装得那么正直,他那天却看见他脖子上的吻痕,可见这人并不是真清心寡欲,只是瞧不上自己的姿色,把自己当个杂役养着罢了。 沈郡就要推开门,忽地瞥见门旁的木棍——那是沈瑛特地搞来给他习武的,沈瑛自己用的太长太重了。 他伸手准备把木棍带上,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反正以后金棍银棍想要什么都有,一个破木棍有什么可稀罕的。 他踢了那棍子一脚,毅然决然地推开门,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朝城门走去。 沈瑛看了好一会儿的地图,皇宫确实不小,但真要找块地儿到也轻易,尤其他还可以借着职务之便查找。他已经锁定了两处地方,就等着皇帝离宫,再想办法混进去。自己一个人肯定办不到,但他铁了心准备让李习越打通前路。李习越此人想不出命不出力,要是自己死了还能把错推到太子身上,哪能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 第58章 只是太子那边不知会如何阻拦,他已经知道了关于潭的秘密,恐怕只会更加防范着自己。 说到李习璟…… 不要想了,停,沈统领心说。他马上往自己脸上拍了拍,收起了图卷,开始处理下属递上来的文书。 他今晚很力不从心。也许因为来时下了场小雨,他出门图方便没带伞,也没有别的什么防雨装置,就仗着身体好,一直淋着到了宫门口,有侍者给他递了伞。 然而天一黑就凉了许多,他被雨润湿的衣服还没完全干,凉丝丝的寒气就侵入他的肌肤,他扯了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外披盖在身上,没再理会身体的不适。 他心里倒还一直惦念着钟盘说的那个小水。 她被放了吗?还是被关着?或者……被太子杀了吗? 沈统领手中的笔顿了顿。 他站了起来,匆匆整理了下衣冠,便朝东宫的方向走去,刚下值的王巩看见他,还想跟着一起,他摆了摆手:“没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去歇着。” 王巩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沈统领拍了拍他肩膀,走了。 不得不说,九皇子真是一个好由头,为了方便他给九皇子教学,皇帝给他颁了个特许令牌,他什么时候去东宫都可以。 反正李习璟已经把话戳破,那自己去问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近冬的夜晚,风很凉。沈统领围着外披疾走于宫道中,只觉得有些茫然。 他担心那个女孩,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一想到可能是李习璟把那个女孩杀了,或者用刑折磨人家,他就感觉被背叛了一样。 背叛?为什么会是这种感觉。 他终于意识到,他其实对李习璟印象太好了。 不怪沈统领。太子那款长相本来就十分具有欺骗性,又一副君子作态,端庄大方,走个路看起来都赏心悦目。再加上他在啥送玉那天之前,一直对沈统领颇为拉拢,好话也说,好物也送。 正因如此,沈统领才无法接受他的阴暗面。他偶尔露出的尖牙与狠劲,姑且可以算作少年锐气,可如果他真杀了无辜的人? 沈统领突然停住了脚步。 还往前走吗,他在心里问自己:你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承认或者否认,然后呢?以你的能力,又能怎么办? 他感觉脑子越来越混沌。 沈统领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磨蹭着往回走,身体里灌了铅般,导致他每一步都走得特别沉。 淋雨又吹风,他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发了低烧,还是几乎自找虐受地吹了晚上的寒风,这下应该是转高烧了。沈统领靠着墙,身体的异样却让他动弹不得,那浑噩的感觉在各个部位扩展开来。 “沈大人?”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一声叫唤,沈统领想回应,却感到上下眼皮在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合上。喉咙也堵着一股气,说不上话,他扶着墙的手脱了力,整个人都向旁边倾倒。 不对,沈瑛想:这症状绝不是发烧。 谁又他妈给我下毒,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沈大人!你怎么了?” 第 34 章 太子正在殿内查验九皇子这些日子的学习成果。 问他《左传》,他磕磕绊绊,再问《论语》,也只是能浮于表面地背了出来,再让他深入些,就不禁面露难色。 唯有问他兵法相关之事,他就伶牙俐齿,侃侃而谈了起来。左嘴一个“奇正相生”,右嘴一个“围点打援”,好不精彩。 太子难得见他在除了吃喝玩乐等方面展示自我,便由着他说,并不打断。 不曾想李习慎正讲得眉飞色舞,一个侍者却神色慌张地从门口快步走来,到了二人面前,只匆匆行了礼,就说:“殿下、九殿下,沈统领……” “沈瑛来了?正好我有话问他。”李习璟喜上眉梢,立即站起来要去迎,却听见那侍者将没说完的话继续:“沈统领不知为何,晕倒在东宫门外约半里处。乌大人恰好路过发现,现在正将人带了回来,又吩咐小的来告诉殿下们。” 太子听罢也站起来,二话不说大步走出殿外,李习慎与侍者追在他身后。 李习璟走到东宫正门的时候,乌羽碰巧抱着沈统领跨进来,“殿下!” 李习璟接过沈统领,又朝自己的寝房去。 “毕诺呢?”太子看着一动不动的沈统领,又问,“他怎么样?” 乌羽赶紧回答:“殿下,毕大夫那边也派人去请了。至于沈统领,属下方才碰巧遇见他,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叫了他一声后,他突然栽地上去了。不过殿下放心,属下当时离他很近,接住了头,所以应该没磕到脑袋。” 李习慎小跑终于跟上了太子,他见沈瑛脸上也毫无血色,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这…他怎么又搞成这样。” “小九,”太子对他说,“你回去。” “为什么呀?” 太子没说话,李习慎明白哥哥没给自己反对的余地,只好跟着侍者走了。 赶来的太医也跟着旁边,因为走路颠簸不好把脉,观察了一会儿才对太子回话道:“殿下,沈大人这是毒发了啊!” “又是毒”李习璟看了眼太医,又目光移向怀里的沈统领,“这些人闲得慌,一个个卯足劲儿对付他干什么!” 乌羽赶紧上前几步走到太子身边:“殿下,属下去查!” 第59章 “嗯。”太子转头又对太医说,“一会你再仔细看看,什么毒,如何医,只考虑这些即可。这件事你如果敢从牙缝里泄出半个字……” “微臣明白,请殿下放心,我等今日前来,是因为九殿下练武时磕到了腿。”这太医上次秋猎时也在,知道沈统领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很得殿下关心。况且这人命关天之际也是马虎不得,一进到寝房里,他就叫自己的弟子将工具摆好,自己则去认真探看。 过了一会儿,太医疑惑地站身来,李习璟忙问:“如何?” “殿下,沈大人目前并无大碍,”太医赶紧把最要紧的一句先放出来,接着解释,“沈大人上次的毒似乎还未消净,如果误食了水仙,便会引毒复发。但沈大人吃得不多,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刚好受了风寒,加重了症状,只要治好风寒,那毒养几日就净化掉了。” 太医见太子仍没有松开拧紧的眉头,便继续宽慰道:“殿下,这是好事呀,如果余毒一直不排除,经年累月是会坏身体的,沈大人这回误打误撞,恰好把余毒逼出来了。” “如果水仙吃多了,会怎么样?” 太医一愣,答道:“回殿下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危……” 他不敢再多嘴,给沈统领开好方子,就带着弟子退了出去。毕诺才来,又被这几个太医拥赶着走了。 毕诺还想亲自看看恩公的状况,怎奈那为首的太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对他说:“老夫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这蛮子村夫,干嘛硬要进去打扰沈大人休息呢?” 毕诺大怒:“死老头,你说谁是蛮子村夫?”他这段时间在太子这里享受的是贵宾待遇,底气自然足了不少。 飞枚听着心烦,找了理由将他们通通请出了东宫,只留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安静的太医弟子应急。 元霜见太子就这么坐在沈统领面前,也忍不住上前劝说:“殿下还是不要靠太近罢,过几日陛下就要下江南,那待处理的文书已全部转送到东宫,殿下这几日休息少,若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元霜将毛巾换了水,拧干又敷在了沈统领额头上,“殿下去休息,我来守着吧。沈大人有什么动静,我第一时间报给殿下,好不好?” 李习璟替沈瑛捻好被角,想到那些烦心事,便也不得不先处理,“你若累了,另叫几个人来守就好。” 元霜另取了张帕子,掀开太子刚捻好的被角,要替沈统领擦汗。擦到颈部的时候,就碰到了那根玉佩坠子。 不消说,她一看便知道那东西是殿下送的。 元霜眼珠转了转,心道难怪。她将那玉佩也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给沈统领重新搪好被子,不由得望着沈统领的脸,呆呆地想:沈大人,你怎么就不是女子呢? 如果沈统领是女子,那殿下便可以今日娶正妃,明日得皇孙了。 “沈大人,”元霜叹了口气,对着双目紧闭的沈统领轻声道,“殿下是真心待你,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他。” 元霜在太子身边有八年了,她比殿下大三岁,一开始原是在皇后娘娘宫里伺候的,娘娘见她年龄正好,又手脚勤快、心思细腻,便让她去照顾太子殿下。 元霜本来就能干,到了东宫颇受太子赏识,不过几年便成了东宫第一女官,连皇帝都对她有几番赞赏。人们都说,等殿下年龄合适了,元霜应当是要做太子侧妃的。因此对她多有礼待,多为夸奖,连太后都很喜欢她。 每每遇上这些暗示,元霜都暗自讥笑,其他人不懂太子,但是她懂。 宁庆十五年的一个雪夜,殿下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彼时守夜的人正是元霜,她以为殿下遇上梦魇了,就去安慰。只见殿下愣愣盯着锦被,道:“元霜姐姐,我做了个梦。” 醒来梦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然而他心闷闷的,继续说:“梦里有个奇怪的人在摸我。” 元霜了然一笑,已明白了些什么,坐在床边轻声说:“殿下长大了。” 李习璟却觉得不对,还在皱眉思考。 元霜继续笑道:“明儿元霜就替殿下去挑些懂事乖巧的女儿来开导殿下…殿下梦中人是什么样儿的?” 十三岁的太子殿下还没有练就处事不惊的能力。他只是耷拉着脑袋,低声回答:“那个人身形高大,也很有力……我要躲,那个人就轻松将我扯回来,两只手继续在我身上到处乱摸。” 元霜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停了欣慰的笑容,神色凝重起来:“殿下还记得梦中别的什么不曾?” “我还梦见了一场雪。” 元霜朝窗外望去,外边也正飘雪。 “其余的,记不太清,”太子殿下躺了回去,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我讨厌那场雪。” 元霜见他又歇下,将刚点的蜡烛全部熄灭,只留一盏端着,准备走开,却又听见殿下的声音。 “元霜姐姐。” 元霜回头,看见殿下探出头来:“你说,我以后必须娶很多女人吗?” “殿下是怎么想的呢”元霜问。 李习璟:“我不想看见娘的眼泪在另一个人眼中继续流。我喜欢谁,心里就容不得别人,怎么可能舍得分出一块地儿给另外的某某……我不想以后像父亲那样。” 皇后与皇帝少年夫妻,感情确实真切。也许二人也曾许下过不变的诺言,却因皇后的肚子几年不见动静而渐渐松动。再后来,皇帝有了各式各样的新欢旧爱,不知为何,唯独对初恋的皇后相敬如宾。 第60章 元霜垂眸浅笑,她信殿下骨子里继承的是娘娘那股痴情,“殿下想要三千佳丽,或是一人白首,都没有错。前朝的文贞帝后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习璟笑了一下,他那时正值春心初萌的年纪,将刚刚将心堵着的梦放一旁,转而思考“要和自己白头偕老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样子”的问题去了,他心里还存了些甜蜜的幻想,嘴角挂着弧度,再度安然睡去。 殿下那时候虽就比同龄人稳重知礼,身上还尚存着些明显的孩子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是娘娘走后?或是殿下发现皇上找了个与娘娘长得极相似的妃嫔,还以娘娘的闺名调情的时候呢? 不知道从哪天起,殿下不再叫她“元霜姐姐”,也再也没露出过从前懵懂或活泼的神情,变得好像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平滑又平静。 殿下长大了。 元霜突然才意识到,这句话该用在这里才是对的。 可沈统领就是这么个例外,除去九殿下,太子殿下好几次闹火或者心急都是为着沈统领。 元霜抿起嘴,又给毛巾换了趟水。 对于殿下和沈统领之间的事情,她毕竟不如随身伺候的猜福泽知道的多,但也能看出来沈统领时而有意避着殿下。 殿下人中龙凤,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挑得出毛病,按理来说,只要殿下看上谁,勾勾手指,对方就应该感恩戴德地匍匐在殿下脚下。 元霜心道:世间竟有沈瑛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第 35 章 “殿下。”乌羽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太子身边,在他耳边轻言几句。 太子望向床榻上的人,低声道:“出去说。” 他再进来的时候,沈统领竟然醒了,被侍女搀扶着坐了起来。 太子将手背贴在沈统领额头,确实没那么烫了。这才遣退侍女,自己坐在了床前。 “臣屡次给殿下添麻烦,殿下都这般……” “沈瑛。”太子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客套话,“孤不管你,你就这么作践自己身体,,穿得如此单薄又是淋雨又是吹风,你想干什么?” 李习璟越说越生气:“还有那个小倌,你明知道他来路不明,还要认他为亲。这不是养虎为患,自留祸根么?” 果然是沈郡。虽然沈统领已经大概猜到,确认了心里仍不好受。他自认为对沈郡不差,虽然时有防备,但那不也是因为沈郡有事瞒着自己吗? 他为自己辩解说:“我也不是完全没设防,只是没想到他敢这么明目张胆。”沈郡煮的汤、送来的茶……凡此类要入口的东西,他一律偷偷倒掉,连水果也是推脱回去让沈郡自己吃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李习璟看出他的疑惑,告诉他:“他在井水里投水仙药粉,这东西对常人无害,却可以和你体内余毒结合要命。” 沈统领问:“他人呢?” 他从前在金三角地带见过与沈郡差不多大、甚至更年幼的小孩,替大人传送白粉。不久后返回国内,休假期间看见一群同样年龄的小孩,一遍吃着棒棒冰,一般在激烈地讨论奥特卡片。 什么样的土地开出什么样的花儿啊……那时的沈瑛感叹道。 沈郡还没到定型的时候,他悟性高,人又机灵,学什么都学得快,要是把这机灵劲儿用于正道,必定有所作为。 况且自己没死成,是不是说明剂量不够,他没下死手那这人应该还有矫正的可能吧? “他给你下完毒就收拾包袱跑了,怎么可能还坐以待毙。”太子沉默片刻,“搜了半天也没搜到,可能被谁窝藏了吧。” “殿下要是抓到了人,能不杀他吗?”沈瑛问。 听到这句话,李习璟扯着嘴皮子笑了:“沈知亦,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又骂:“你怎么总是随便就原谅那些害你的人李习越害你差点没命,你没多久又跟他来往;小九不懂事拿箭射你,你也没想着要报复他;现在连个随便的娈童也欺你,你不想着把他碎尸万段,反而替他求命” 沈瑛身体向太子倾斜,两手抓住太子的胳膊,微微低着脑袋,抬眼注视着太子,目光何其恳切,“殿下也是做哥哥的,试问要是九殿下也干了如此蠢事,殿下会想着这么对他吗?” 不对,李习慎这人就没少干蠢事,完全不用“试问”二字。 “那能一样吗,小九是我嫡亲的弟弟,你那弟弟是野的,差别大了。”李习璟道。 “野弟弟不也带着弟弟二字吗,”沈统领的双手慢慢抚上了李习璟的手,接着紧紧握住,哀求道,“殿下要是抓到了人,先让我跟他谈谈,好不好?” 沈统领上身只穿了件中衣,披着的散发盖住了后颈,只露出前颈连着锁骨的一小片苍白肌肤。病着的沈统领和平日的他不太一样,锋利的气质被削弱许多,平添几分憔悴。 要是他还穿着那套武服、腰间佩刀,目光炯炯地盯着太子殿下,恐怕达不到这种效果。 感受到沈瑛掌心的温度,太子喉结上下滚动,犹豫了好一会儿,刚要拒绝,可不知为何,脑子像被控制了一样,最后鬼使神差地说了声:“好。” 沈统领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白自己这样做不太好,可他现在躺在人家的地盘上,一身体没恢复,二又理亏,不表现得弱势些求人,太子殿下还能答应自己吗。 沈统领又一想,坏了。自己不在,沈郡又跑了,家里没人,爆爆不是得挨饿了? 第61章 太子还在思考着怎么处理沈郡的事情,他现在已经后悔刚刚答应了沈统领。又听到沈统领忽然来了一句:“不知道现在抱抱怎么样……” 我还生着气,他撒什么娇! 李习璟咬牙切齿,忽觉得沈瑛此人心机好不深沉,却还是俯身抱了上去。 “了。”沈统领忽然被拥入太子殿下怀中,不禁有些茫然。 太子松开了沈统领,回答:“好了,你现在知道了,是这样。” 沈统领:……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太子殿下的各种怪异举动,懒得计较这么多。 “殿下,”沈瑛继续说,“我院子里还有只狗,能不能派人去给喂喂它。” 太子想到什么,问:“是雷玄吗” “不是,这只叫雷暴。哦,雷暴是他的大名,爆爆是他的小名。” 太子明白又是误会一场,重新坐正,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那么雷玄的小名是玄玄?” 沈统领摇头:“雷玄的小名叫炫炫。” 太子忽然玩味一笑,柔声唤道:“英英。” 沈统领缓缓把头偏了过去。 太子不依不饶地凑近,继续喊:“英英。” 沈统领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别叫这个名。” 李习璟:“这是你乳名,对吗?” “哎……殿下,”沈统领无奈哀叹一声,“不要这么叫我。”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沈统领、沈郎君、沈大人?还是……沈知亦”太子问。 沈统领微微点了点头。 “我难道与旁人是一样的?连崔表叔都可以‘知亦知亦’的喊你……”李习璟摆出一幅自怜模样。 沈统领已经明白他是在演戏,然而还是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殿下不要多想,一个称呼而已……” “一个称呼而已,你都不让我喊”太子仍抓着不放,“那以后不叫英英,叫卿卿,如何?” 沈统领鸡皮疙瘩都要跳出皮肤之外了,他赶紧阻止:“罢罢罢,殿下想叫英英就英英吧,另一个就算了。” 李习璟眼里带着得逞的笑意,“只许我这样,旁人照样不许喊。” 天吶,一个李习璟喊自己这羞耻的小名已经很让人头大了,他哪有那个傻/缺心思还让别人都来喊。 “谁敢乱喊,我就拔了谁的……”太子狠话放到一半,就被沈统领用手指止住了话头。 李习璟忽然意识了什么,待沈统领将手指从唇上移开,又解释说:“我说笑的。” “我知殿下是在说气话,殿下不是这种人。”沈统领违心道。 太子等到沈统领再次睡下,才离开了房间。沈瑛的手段不算高明,可偏偏对他相当受用。不然他刚刚就不会因为沈瑛的示弱,答应他那么无理的要求了。 沈瑛想要哪个人死,哪个人活,只要自己力所能及,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就在于,沈郡此人已经死了,他李习璟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办法让死人复活。 他叮嘱乌羽,叫东宫的人通通把嘴看牢,不准让沈瑛知道沈郡已经死了。又问:“找到是谁杀了他没有?” 乌羽羞愧地低下头:“回殿下的话,没有,但是属下找到了些物据,转交给厉莘去查了。” “无妨,若实在找不到,这笔账我就要算在李习越头上。” 这毒是佟贵妃下的,他们母子二人同流合污,轮着来找沈瑛麻烦,要怪当然应该怪李习越。 那天乌羽带着人去搜,不久就在城郊一处密林里发现了沈郡残缺的尸体。他的包袱不翼而飞,背部都有深浅的砍痕,手掌脚掌都被砍断散落在一旁,身上的衣服被连着一起砍破,还染了血,这才免于被扒走。 乌羽蹲下来,把尸体翻了个面,果然在胸前也找到有类似痕迹。拿火把照在他脸上,仔细一看,才发现眼珠不见了,嘴里还塞着一堆带泥的石头。 乌羽轻轻“啊”了一声,“幸亏沈大人现在在殿下房里晕着呢,他义弟这样子要是让他看到了就不好了。” 凶手武功高强,不说是个杀人劫财的高手,也得是个惯犯。挖去眼珠,是为了让死者魂魄看不见路,这样一来没法找人,想寻仇也只是徒劳。嘴里塞石头与口中放铜钱的作用类似,只往坏处想,是要让死者有苦无诉。 乌羽和手下一起将沈郡嘴里的石子泥巴悉数取出,果然见其嘴里少了一段舌。 饶是乌羽见多识广,也不免对着这一副尸身皱了眉。谁与这小子如此大仇大怨,竟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他身下压着一根比他身形略短的木棍,另一个手下将木棍抽了出来,端详片刻,道:“好漂亮的武棍,就是有点儿短。” 乌羽瞥了过去,竟然发现自己认得这根棍子。这是沈统领托他弄的,他因为之前暗戳戳排挤过沈统领,一直有点儿愧疚,找原材的时候还特地挑了根最好的。结果打磨的时候沈统领竟然让匠工裁去了好一大截,做出来的成品明显比正常的短了不少。 乌羽从囊袋取出一枚铜钱,置于沈郡口中,随后站了起来,看着手下把那具尸体收拾起来。 不知道这人死之前,后悔没有。 第 36 章 “李小九,你来。”沈统领朝门边踌躇的李习慎勾了勾手指。 “大胆,你一个小小统领不给我请安就算了,竟敢如此称呼指唤我!”李习慎说着,却还是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第62章 “举报我呗——”沈统领弯了弯眉眼,“我问你啊李小九,太子殿下这几天哪儿去了?” 李习慎冷哼了一声,道:“父亲离宫了,哥哥这几天很忙的,你想找他干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沈瑛回答。 “喂沈瑛,你平时是不是老到处得罪人啊?”李习慎看着坐着发呆的沈统领,忽然发问。 沈统领斜眼看了他一眼,心道:你以为我是你么? 李习慎见他不回答,只当他默认,“怪不得人人都给你下毒,你可真倒霉。” 沈统领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感慨,还是在阴阳怪气自己。 “只有我倒霉是真的……哎九殿下,”沈统领忽然凑近,问,“你最近都待着东宫吧?那你知不知道,给我下毒的人抓到了没” “不知道不知道,不过我还没见过厉莘查不到的东西,你不知道吧,他从前有个名号叫大理寺神童,他想查什么查不到……不对,我来不是要跟你说这些的。我哥生辰马上要到了,你说我要送什么好呢?” “太子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要是有心,就自己做个什么东西。”沈统领心不在焉,敷衍着说道,“以前我表弟送了我个草编的蚂蚱,我就挺开心的。” 李习慎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又问:“你打算送什么啊?” 我 沈瑛愣了愣。 “你不会没准备吧?”李习慎眯起双眼,“哥哥平时对你这么照顾,你居然……” “怎么可能,我当然精心准备了。” 李习慎把脸贴上来:“是什么,告诉我呀。” 沈统领有点儿心虚,摇头不语。 一天不知道沈郡下落,沈统领总担心沈郡跑到哪儿会遇上什么危险,还得担心太子抓到他会忍不住施以酷刑。早知如此他逼也要逼着沈郡学套防身的拳法,这样到处乱跑也不至于害他担心……只是本来还觉得他年纪小,打好基础再学效果更佳。 他知现在是崔晋在替他处理工作,一时间不急着复工。至于沈郡背后到底连着谁,他用膝盖都能想到是谁…… 佟艳如。 “姑姑,侄子确实将事情办妥了,那小子见黄金变成了白银,果然也没敢说什么,趁着夜色赶路走了。”佟冈在一旁给佟贵妃捶着胳膊,邀功道,“况且故意留下的痕迹全部直指翼王殿下,绝不会让火烧到姑姑的衣角。” “还是你会办事儿,”佟贵妃笑了笑,又隐约有些担心,“可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呢,你不是说只消那半包药粉,就可以令沈瑛魂飞魄散,怎么几日过去了,他还在东宫待得好好的?” 佟冈听罢讪笑道:“太子那里本来就有不少奇珍异宝,沈瑛本身又是武臣,硬抗几天也不奇怪……再说了,就算他最后真没事,只会怪到翼王殿下身下。” 沈统领躺了几天,终于得了太医允许,马上就离开了东宫回家,他推开大门,爆爆雀跃着奔过来,跳着将前蹄蹭着他的腿。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没少什么东西,又到房里去清点,也是什么都没有少——说不准还因为他东西本来就少。 沈瑛清点完又到院里去,终于发现了那根棍子被带走了。 看来还是没白养。 小鬼头,要是还有哪怕一点良心,就赶紧回来认错求饶吧,哥为了你可还出卖了色相求人呢。 他在家坐了一会儿,窗外的鸟又在叽叽喳喳地叫了。鸟主人跟着这鸟叫的声音从窗户外跃了进来。 “班长!班长你没事吧?”钟盘围着他转了一圈,这里拍一拍,那里叩一叩。 “别敲了,好着呢!”沈瑛拍了拍自己胸膛。 钟盘见他气色红润,整个人精神极了,这才放下心,说:“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两天太子的人到处在抓你认的那个弟弟,你这次在东宫躺了几天,是他害吗” 沈瑛听罢也放了些心,太子殿下还抓不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他昨天已经答应了自己抓到后先带过来让自己问话,应当不会食言的。 他草草将事情说了,钟盘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班长啊……这小子不会是我哥的人吧?” 沈瑛摇头,“没猜错的话,是佟贵妃。” “这个毒妇!”确定了不是自己表哥干的坏事,钟盘便狠狠骂了起来,“那人一定被她窝藏起来了!” 他说佟贵妃最近不知为何,放下了身段,屡屡做出慈母姿态,要与翼王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原来如此,沈瑛叹了口气,“她之前和李习越闹掰,这次是准备拿我做投名状重新和好呢。” 钟盘夹在这中间,总更难为情,他眼珠子转了又转,刚想说话,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他跑到门边一看,念了一声“不好”。 “又是这人,班长,我先走了,下次见,下次见啊。” 这人在门口敲了敲门,沈统领眼看着钟盘窜出窗户,这才出去开了门。 “乌大人” 乌羽站在门口,只身一人,没带任何手下,“沈大人,我们殿下不还是放心你,派我来跟着你。” “乌大人,在下已经完全痊愈,不必劳烦殿下费心。”沈统领就要关门。 乌羽掰住门缝。 沈统领知道他是得了李习璟的吩咐,也不好让他难做,把门打开让他进来了。 进来后才注意到,沈统领已经身上装备齐全,看起来是要出门的样子。 第63章 乌羽警觉地问道:“沈大人要去哪儿”不会自己要去找沈郡吧? “不是,我去觅食,乌大人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沈瑛整理着腰带问道。 乌羽只说要跟在沈统领身边。傍晚正是人多的时候,乌羽换了身常服,但身上自带一阵官差气质,见者无不让道。 “乌大人,您这样我都没法好好散步了,我从前一个人出来挺正常的。” 乌羽尴尬地笑了一下,敛了些锐气。沈统领又来到他从前最爱吃的冷淘摊,摊主见了他笑问:“沈大人,好久没见了,还是一样” “一样。” 摊主看见沈统领旁边还跟着个身形差不多的男人,猜是沈统领的同事,正想问那位大人要不要也来一碗,就对上了对方下三白的眼睛,摊主抖了抖,最终并没有说话。 “乌大人,您老这么紧绷着干什么,难不成大街上还有人会刺杀我不成?”沈统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要了一碗冷淘。 乌羽默默吃着,突然听见沈统领问:“还没找到沈郡吗?难道他不在京城” 来了,乌羽心里差点漏了一拍,嘴上却平静地说:“嗯,这都好几天了,恐怕跑远了……” 殿下派他来,说是为了保护身体刚恢复的沈统领,其实更重要的就是防止沈统领自己挖出点什么关于沈郡的消息。 乌羽已经让下属把案发附近的村庄查了个遍,又清理了那片地方,沈统领就是现在要去查,也应当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根棍子,知道这个会不会好找一点?”沈瑛又问。 那棍子现在就在东宫呢,乌羽心道。 乌羽回答:“守城的士兵都说,没见过这个特征的人,要是带了个棍子,他们应该更有印象才是。” “也对,”沈瑛把筷子搁在了碗边,忽然感慨,“乌大人,你说我这个哥哥做的是不是太失败了点” 李习慎对他哥的崇拜不必多言,钟盘他哥干了不少坏事,钟盘还是逮住机会就为他哥开脱……怎么偏偏就他沈瑛的弟弟这样? “沈大人说笑了,是沈郡不识好歹,自作自受。”乌羽安慰道。 沈瑛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巷口里吵吵闹闹地跑出来一群六七岁的孩童,其中一个哇哇叫道:“还给我,那是我捡到的!” 另几个小孩笑嘻嘻地把一个对象抛来抛去,“现在是我们捡到了呀!” 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小孩伸手要接,不料抛的人用劲太大,那东西就擦着他的手指头而过,飞到到了摊前,歪歪扭扭地滚向沈统领和乌羽这一桌。 乌羽仔细一看,确定不是什么可能隐藏杀机的暗器,没有理会,继续吃碗里的冷淘面。 那东西最终碰到了沈统领的鞋面,反弹了一下,倒在地面。 沈统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木镯。这木镯不算大,又不能调节大小,他这样的成年人想套进手中是万万做不到的。 很普通的木材,工艺也不能说很好,沈统领翻看了一下,等到小孩跑到自己面前,就要还给他们。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木镯内侧,那里刻着字,大概是做镯子的人手艺有限,痕迹较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将刻字的地方对光,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梁梦书。 那几个小孩跑到摊子边,看见捡到镯子的人气质不凡,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木镯,都不敢上前来索要。 第 37 章 沈统领站了起来,朝隔壁买青团的摊贩要了几份米糕,递给了那些小孩,以此换这个木镯。他又问:“这个镯子,请问你们是在哪里捡到的呀?” “哥哥,是我,”刚刚那个急眼的小孩钻过来抓住一份米糕,“是我捡到的,我在那边小路边捡到的。” 沈统领顺着他手指望去,隔着一条路过去,是一片居住区。 沈统领把米糕递给他,又将剩下的全部塞在那个高个子小孩手上,让他们继续去玩。 乌羽此时已感觉不对,他走到沈统领身旁,也去看那个镯子。 “这木镯是沈郡的。”沈统领把带字的那一边指给乌羽看,乌羽也看清了上面的“梁梦书”三个字。 乌羽托人调查过沈郡,知道他原名就叫这个。于是他赶紧按住刀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刚刚那小孩说这镯子是在哪里发现的?说不准沈郡就躲在那里。” “乌大人,”沈统领摁住乌羽的肩膀,“这是脚镯,不能调节大小。他说他小时候就带着,后来长大就取不下来了,想摘下来的话,除非把木镯搞断。” 沈统领有天看见沈郡脚上的木镯,叫他练武的时候摘了,不然棍子打到或者摔跤都会很痛。 沈郡却告诉沈统领这木镯取不下来。他打记事起,那木镯就在他脚踝上,有次砸到了,特别痛,终于想摘下来,却发现因为身体的成长,那镯子已经没办法正常取下。 “好办,”沈统领说,“把这镯子弄断就行。” 沈郡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不愿意。大概那是他生父生母留下的唯一信物,他就乐意铐在脚上。 沈统领也不强求,随他去了。 乌羽听了,摁着刀柄的手渐渐滑下去。 “有一个方法倒是可以把镯子完整取下来,”沈瑛继续说道,“就是把腿砍断,你说对吗,乌大人。” 乌羽额上冒了些细汗,仍摆作不知情的样子,“不能吧,没了腿,他还能跑吗?会不会是他用了油,强行扯出来的。” 第64章 沈统领紧紧盯着乌羽,问道:“殿下为什么骗我? 乌羽也看着他。 “殿下为什么骗我?”沈瑛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乌羽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他感到一阵头疼。然而他身旁没有任何同事或者属下,可以让他逃离片刻这难以形容的场景。 沈统领用笃定的语气说:“你们早就找到他了。” “他已经……死了。”乌羽还是说了出口,他已经预见被同僚耻笑、被殿下冷眼质骂的未来,又怕沈统领误会,赶紧解释,“沈大人,你当时病中,殿下怕打击你。我们找到沈郡的时候,他就一口气没剩了。” 沈统领往前走了几步,重复道:“他已经死了。” 乌羽点了点头。 “我早该猜到的。”沈统领自嘲地笑了笑。 伴读正给李习璟念着非急奏的奏折上的文字,时而念着还要犀利点评一番,李习璟闭目养着神,福泽站在一旁替他揉肩膀。 元霜疾步走了进来,在太子殿下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子听罢,睁开了双眼,让伴读先下去。伴读“诺”了一声,和进殿的乌羽擦肩而过。 乌羽进殿后就简明地向太子殿下说明了现今状况,他瞥见元霜又是一脸鄙夷,乌羽心下不满,但也知道确实是自己没把住关,才导致事态如此崩坏。 李习璟原本就因为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心烦,此时已经完全失去好好说话的耐心,“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有继续瞒的道理,他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他。” “慢着,”乌羽得令就要退下,这时太子殿下却又叫住他,“如果他想看遗体,就说已经下葬了,不许给他看。” 乌羽:“殿下,那如果沈统领追问起细节来,属下该说到什么程度?” “是什么样就照什么样说,反正绝不许给他看。乌羽,你要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妥当,就滚去戍边垦地,永远别回来见孤。” 乌羽要退下,再一次被喊住了。 殿下半晌才扭扭捏捏问了一句:“沈知亦呢?怎么不自己来问孤。” 乌羽说沈统领自称面色不好,怕冲撞了太子殿下,这才没来。 太子念了声“胡扯”,就让乌羽出去。 乌羽径直走到东宫大门前,沈统领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相当板正。 乌羽朝门内伸手,做出了一幅请进的姿态。 他边走边说,说到那沈郡手脚掌都被斩断丢到一旁,沈统领站住了。乌羽又说到被刨去的眼珠,和塞满石头的口腔。 风轻轻刮过沈统领的脸,他说:“能让我看看吗?他的……尸身。” 乌羽把太子准备好的理由拿出来,还添油加醋了些细节,诸如殿下请了大师为他超度、下葬又如何做仪式云云。 接着,乌羽听见沈统领问:“能弄出来吗?” 这一瞬间,他以为沈统领疯了。把沈统领弄疯这个罪名在殿下那里应该和让沈统领看沈郡尸体一样重……不对,是重得多。 乌羽还没想好作何回答,又见沈统领又摆了摆手:“算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沈大人想做什么?” “我要验尸,他的手脚是在生前还是死后被砍断的,这对我很重要。” 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当警察,在最爱装深沉的年纪缠着父母给自己买了很多专业的书籍,实际大多数都没能看完,只有各种尸体图鉴,因为带了图,字又没有其他书那么多,他全看完了。 太子继续闭着眼睛,听伴读给他念奏折。忽然感觉福泽停下动作,撤了手。 过了一会儿,一双手摆在他头侧,开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李习璟抓住身后人的左手,抬头看。 沈瑛。 “臣揉得不好?” “舒服,”李习璟放下手,也不问他是怎么进来的,重新闭上眼,“不是白舒服的吧,你想怎样?” 沈统领把目光挪向太子伴读,太子伴读之前在东宫碰见过养病的沈统领,知道他在殿下心中的份量,也很识趣地告退了。 “有事求我?”李习璟问道。 不然怎么可能这么主动。 “殿下,”沈统领倒也诚实,这时候反倒不客套了,一句甜言蜜语都不说:“臣想见佟贵妃一面。” 太子殿下没有回答,沈统领的手移到他的肩颈,继续按。 “沈大人,求人也要拿出点诚意吧?”李习璟明白他是为了沈郡的事情才来讨好自己,更加不爽。 他想:哪有这样干巴巴的。你就不能多说点好话给我听听? 沈统领却明显误解了李习璟的意思,他愣了愣,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停了。他先看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李习璟,又望着不远处站着的乌羽——正是此人向元霜求请,才放沈统领从后门进来的。 最后沈瑛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壮士断腕般一饮而尽。随后移步到李习璟的面前,撑着木椅靠背的侧边,俯身亲了上去。 李习璟方才听奏折听得有些许困倦,直至和沈统领对话时也还感到很累。然而所有疲惫都在他睁眼这刻都化为乌有。 他看见沈统领的近在咫尺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沈瑛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既没有继续深入这个吻,也没站起来,只是将自己的唇轻轻地碰在李习璟唇上。 乌羽余光中瞥见了这样惊人的一幕,又不敢扭头去看,他从前只觉得殿下对沈统领太过关心了些,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第65章 他偷偷将目光挪向元霜,元霜却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也不避讳,直直地看着二人。 “什么时候不是有求于我,也这么主动就好了。”李习璟轻叹一声,手掌扣住沈统领的后脑勺,另一手搭在他肩膀,仰头去撬对方的唇齿。 沈统领的呼吸被他搅得不太平稳,任由他的气息将自己周身覆盖。 乌羽眼看着自家殿下把亲爹的亲卫统领亲得面红耳赤才放开,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莫名得意的胜感。 沈统领拿着太子的贴身令牌,往东宫大门走,身旁仍跟着个乌羽。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堕落成了一个毫无底线的男人,为达目的,那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何况…… 沈统领斜眼瞥了一眼乌羽。 何况还是在别人面前! 之前虽说也亲过,但没有一次是有人在旁边围观着的……不过,跟李习璟亲嘴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不管有没有人看着…… 沈统领与殿下已经发展到了此等地步,以后沈统领来东宫,是依旧拿他当客人,还是把他当主人?乌羽心里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好开口问沈统领。 乌羽故意落后沈统领半步,将沈统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两人都这般思绪万千地走着,一路无言。再抬头已到了佟贵妃的寝宫前。 沈统领定了定心神,把令牌亮了出来。 “臣十三卫统领沈瑛,查勘命案一桩,事关重大,特此拜见娘娘。望娘娘恩准一见,以便臣详禀案情,请娘娘圣断。” 第 38 章 “姑姑,姑姑啊……侄儿错了,侄儿真的错了!”佟冈跪在地上,爬了几步向前抱住佟艳如的小腿,“侄儿托了最信任的两名江湖好友去办事,可谁料他们财迷心窍,想私吞了那箱银子,就把梁梦书给杀了。姑姑,姑姑,这不关我事啊姑姑!” 佟贵妃一脚踢在他脑门上,“你再好好想想,是一箱银子” 佟冈的额头流下几颗汗珠。 “是、是一袋铜钱……姑姑,侄儿……”他猜到那沈郡背叛了沈统领后,绝不敢再回去。于是先是建议姑姑将答应好的一箱黄金,换成一箱白银,又自己私吞了那箱白银,改成了一袋铜钱。本来请那二人是要护送沈郡安全逃离京城,那二人回来的时候,也确实说沈郡上了安排好的马车,结果…… “你给我滚出去!”佟贵妃气得站起来往他身上砸茶具,侍女在一旁为她拍背顺气。 “沈瑛没死就算了,还跑来找我算那个沈郡的账,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就带着太子令牌去抓人了,你的狐朋狗友躲哪去了?!” 佟冈用袖口擦着额汗:“回姑姑的话,在侄儿府上。” “杀了他们,然后处理掉,要快,不能让沈瑛找着人。”佟贵妃又踢了一脚,“哎呀,快去呀!” “姑姑这是,愿意保我了?!”佟冈流着泪磕头。 “得亏你姓佟。”佟贵妃怒瞪着他。 佟冈不敢耽搁,一回府上就立马问管事的:“黑虎兄弟俩呢?” 管事的支支吾吾地告诉佟冈,二人正在喝酒划拳,还把兴娘拉去陪酒。 兴娘是佟冈最近的心头所爱,乖巧可人,从不闹小性子,佟冈喜欢得紧,正准备将她纳为妾室。 佟冈气得火冒三丈,又没那个胆量直接踢开门让两个人滚出自己家。他知道黑虎二人武功高强、品行低劣,自己府上的打手身手都不如他二人,正面来根本无法解决他们。他想来想去,最后把毒药撒在了下人准备送进去的酒坛子里。 他又让一票壮丁堵在门口守住,自己逃到别处去等着小厮来汇报情况。 天将亮,下人急急忙忙跑来告诉佟冈,黑大虎和兴娘被酒毒死了,而黑二虎却逃走,不知去向。 佟冈流下泪几滴——可惜兴娘这么一个美娇娘……接着他擦掉眼泪,叫人把两人尸体烧成灰处理了事。 佟冈心里希望黑二虎要么跑远点,不被沈瑛找到,要么别跑太远,让自己的人给截杀。可一直没有黑二虎的消息,他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着眼等。 他不知道,逃跑到城门口的黑二虎已被乌羽的人擒住,押往了东宫地牢。 太子殿下说人任凭沈统领处置,乌羽善后即可。于是乌羽一抓到人,就告知沈统领。沈统领还没回十三卫,听到消息就赶来东宫。 乌羽还很贴心地将那根棍子拿出,方便沈统领审讯。 沈统领走到关押黑二虎的牢房,里边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他略看了一眼,又径直地走向绑在木柱上的黑二虎。 沈统领没多废话,只叫黑二虎虎把事情全部交代。本以为这人嘴会很难撬动,没想到黑二虎的嘴倒是很顺,一股脑地供出了指示他们的佟冈。 他兄弟二人当天喝了不少酒,又知道沈郡是在京城得罪了人才要跑的,不免动了歹心。 黑二虎看见了那棍子,又说,我认得这根棍子。 沈郡一直攥着这根棍子,所以他们一开始还以为那东西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因为这小被砍了好几刀,血不止地流,却死死地抱住一根棍子。这棍子必定不简单。 先是黑二虎拽住棍子的一头要扯出来,不曾想这少年哪来的力气,将那木棍扒拉得一动不动。黑大虎一生气,举起大刀,往着沈郡的手一砸,断了。沈郡在血泊中连连惨叫几声,黑二虎被他这副发抖哭喊的模样烦得躁,拿布条塞住他的嘴,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另一只手也砍断了。 第66章 黑大虎拿起棍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感觉白忙活一场,骂了声脏话,将棍子丢到旁侧,大刀直往沈郡胸腹下去。 沈郡翻过身来,往棍子丢落处艰难爬去,这时黑二虎看见了他脚踝上的镯子,昏暗的环境中看不太清晰,还以为是什么贵物,就上手去撸,不料那镯子就卡在沈郡的脚踝,死命掰不下来。 然后他就将那脚踝弄断,把镯子取出塞进衣服里。这时沈郡已经停止挣扎,没了声响。沈郡死后俩人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现场,伪装成山匪杀人劫财,那一袋铜钱与沈郡身上的值钱玩意儿自然也流入了他们的口袋。 沈统领感到心脏处一阵绞疼,他双手缓缓握拳,又松了开来。右手忽拔起腰间短刃,朝此人脑门刺去。 黑二虎被绑着无法避开,下意识闭上双眼,良久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死,又睁开了眼睛,瞧见沈统领面色阴沉地站在他面前,将刀刃插回腰间皮鞘。 黑二虎先感到脑袋左边有点沉,接着右边脸颊上感到一股暖意流下,他一低头,看见地上有一只耳朵,疼痛感瞬间就炸开了。 “你们害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黑二虎仅剩的一只耳传来沈统领的话音,他咬着布条,全身往前奋力,鼻腔与喉腔里发出野兽般的声音。 沈统领把他脑袋摁了回去,扯出了狱卒在他说完话又塞在他嘴里的布条,“说话。” 黑二虎干瞪着他,眼看着他的手又搭在短刃上,于是点了点头赶紧把话吐出来:“有说,他一开始说给他留点,后来又求我们不要杀他,最后……” 沈统领眉头一皱,往他肚子上去了一脚,“卖屁关子,讲!” “他……他最后一直抱着木棍子说……”黑二虎看沈瑛这态度,预感到说出来当时情境后,恐怕连死也不能舒坦。他刚想编点什么胡话,脸上又挨了一记重拳,他自认为身体很刚硬,却被这拳头打得头晕脑胀。 还不等他缓过神,听见刀利落出鞘的金属碰撞声音再次响起。 黑二虎暂时还不想失去另一只耳朵,只好供出事实:“他一直去抓棍子,口里念着什么‘兄长对不起’‘兄长救救我’……” 沈统领久久愣在原地,掐着刀柄的手指已经泛白,黑二虎巴不得沈统领一怒之下捅死自己,以免自己承受那一桌刑具之痛。然而沈统领却没有再动作,他转过身来,在黑二虎与两旁狱卒诧异的眼神里快步离开了地牢。 “沈大人,你上哪儿去?”守在门口的乌羽几步跟上沈统领的脚步。 “领罚。”沈瑛方才一直抑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手指已将掌心掐出深红的痕迹。 “领……”乌羽反应过来,沈统领应该是指动用私刑这事,他有些咋舌,“沈大人,这没必要吧?” 他想说,沈大人,你就是在这儿把黑二虎凌迟了,我们殿下也能保你无事,何必自找苦吃。 乌羽还是没能拦住,东宫的刑卒看着来自愿领罚的沈大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最后迫于无奈,只好象征性地行了杖刑。力道之轻,砸在牙牙学语的小儿身上都不会得到哭声作为反馈。 乌羽到底拿不准沈统领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东宫把黑二虎折磨得体无完肤呢,还是想他们真公事公办呢? 沈统领没说,他只是从东宫携走那根棍子,径直前往乌羽所指的墓地而去。乌羽思来索去,一招呼,让狱卒把刑具都用上一用,倘若沈统领他日有所询问,再根据其态度,相机而动,妥善应对。 沈统领烧了三柱香插在坟头。 “哎,郡啊……”他轻声说,“下辈子来做我亲弟弟吧,我会保护你的。” 他不能像黑虎二人虐杀沈郡那般对待黑二虎,如果他那么做了,那他与此二人就毫无区别。 他骨子里还是现代人,他做不成这样的事。 沈瑛蹲了下来,对着墓碑,他轻轻说:“对不起。” 他动不了佟艳如,有佟贵妃替佟冈撑腰,要想让佟冈蹲大牢也有些困难,他再次感觉自己能力如此微薄。 但是没多久,他竟听说佟冈因为杀害自己的小妾,被抓了起来。佟家人一直想把他捞出来,背后却不知道什么人一直阻拦着,只好作罢。 “翼王殿下,佟冈虽一时失足,却也是您的亲表哥,是姐姐的亲侄儿。此番囹圄之灾,实非小事。还望殿下念在同宗之情,施展威仪,帮帮他吧!家族荣耀,全系殿下一念之间啊!” “舅舅,快快请起!”李习越赶紧扶他起来,“实在不是侄子不想帮表哥,一听说表哥入狱了,侄子与母亲都相当着急,只是多处周旋,都不得而返吶。” 佟冈他爹站起来,搭住李习越的手:“这…怎么会呢,除了皇上,这世上还有比你母子二人更尊贵……” 李习越沉默不语。 佟冈他爹终于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是太子,是太子对不对” 李习越:“舅舅,如今父亲南下,朝中以太子为首,我和母亲皆被排挤,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舅舅还是回京城吧。”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李习越勾了勾嘴角。 很多事情跳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但唯独这最重要的一件,还按照原轨迹运行,甚至程度更甚。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往二人中间浇上一壶酒,让烈火燃烧得更猛烈些。 第67章 第 39 章 “统领,您终于回来了。”崔晋久违在卫里见到沈统领,喜不自禁地迎了上来,“我正要问您许多不懂的事,譬如这个宫人,他出宫后……” “等一下,这些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讲。”沈统领打断他,热络地揽着他肩头走到一边,“崔晋啊,咱们这儿就你最会来事儿,我现在先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你。” “统领,您这话忒重了,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属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崔晋回话道。 沈统领问道:“就是……送礼物的话,一般送什么比较好啊?” “俗话说看菜下饭,”崔晋道,“那得先看统领是送给什么人了,属下才好给统领提建议嘛。” “送……算是朋友吧。”沈统领回答,“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我还不太清楚他喜欢什么。至于奇珍异宝我送不起,他也见得多了……” 崔晋挑了挑眉,似乎察觉出来点什么。 他说:“统领,如果对方是富贵人家,您又有心要送点不一样的,可以自己做个手工玩意儿,不论精美与否,想必对方都会高兴的。” 沈统领心想:这话倒有几番道理,但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 沈统领点了点头,“嗯,可是我手也不巧,做些什么好呢……总不至于编个草绳蚂蚱吧?”说话间他瞥见了崔晋腰上的一个荷包,以前貌似没见过。 崔晋见沈统领的眼睛直拉拉地望向自己腰间的荷包,便取了下来递给沈统领看,“统领,这是属下自个儿绣的,您要不嫌弃,属下可以教您。” “呵哟,”沈统领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端详那荷包,上面的荷花绣得相当精致,他不禁感叹,“行啊崔晋,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把手呢。你刚刚要问什么东西来着,赶紧问完,然后我们就开始教学吧。” 崔晋拿过一小迭纸张,道:“统领,我都把疑惑写在旁侧了,您现在看着,我先回去取针线与绢布来。” 沈统领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太子生辰在即,眼看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他却没法拿出个什么象样的礼物,今日终于在崔晋这里找到破局之法,他心情能不好吗? 半个时辰后,崔晋带着材料风风火火地踏进房内,“统领,我们开始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沈统领恼火地将手上功夫一放,扯过崔晋手上的布一看——也是同样的丑陋不堪,那儿应该是绣了只蜜蜂,现在看起来却更像一坨苍蝇。 沈统领:…… 沈统领看了看他腰上的荷包,又看了看那坨蜜蜂。 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说道:“崔晋,这荷包根本不是你绣的吧?针脚都不一样!” 崔晋先是露出羞愧的神情,紧接着娇羞一笑:“统领…抱歉……是属下骗了您,这其实是一名女子送给属下的。但是属下也跟着她学了不少技巧,只是没怎么实践过,如今看来,属下还是没学会啊。” 沈统领:“什么女子。” 统领您到底是有什么资格说王巩死脑筋…… 崔晋解释道:“是属下的心上人。” 沈统领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感觉你变傻了,原来是谈恋爱了。” 崔晋虽然不明白统领说的“谈恋爱”是何意,但大概可以猜出其中含义,他又低头甜蜜一笑。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我虽说不怎么有钱吧,但随的份子钱绝对少不了你的。”沈统领凑近八卦道。 崔晋的目光黯淡三分,勉强笑了笑:“统领,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人家都给你绣荷包了……等等,所以说,刺绣荷包都是绣给心上人的?”沈统领念头一转,皱起了眉。 崔晋见苗头不对,又道:“不是啊统领,朋友之间也是可以送的,虽然少见却不奇怪…我回头让我心上人给您画个通俗易懂的图解,您回去练习练习” 沈统领虽然还是觉着他一个大男人绣荷包送给另一个男的不对劲,却想不出更好的手工——他真只会编草虫。 沈统领于是满嘴应承下来。不得不说,崔晋也是个办事利索的,第二天就将图纸送来了沈统领的案板上,为了让沈统领能多些时间看图纸,还主动继续帮他处理公务。 好下属。 沈统领默默感叹,然后认真琢磨起那图纸来。崔晋相好的那姑娘字迹隽秀,图画得也清晰,总之比崔晋示范的好上百倍。看样子,这姑娘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怪不得崔晋支支吾吾不谈亲事。 沈统领断断续续看了一天图纸,胸有成竹地开始了第二次的刺绣之体验,这一次他绣了朵兰花,依然丑得有些崎岖,不过较崔晋教的那一次已然是大进步,好歹没坏线。 沈统领将绣好的布丢一旁,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好,按照这个速度,再绣几个,就能绣出一个完美的荷包了!算算时间也正好是李习璟的生日。 那么他绣个什么呢? 花?太常见,没有心意。 动物太难,暂时绣不出来。 人物景象?也太难,绣不出来。 那绣字好不好?沈统领觉得这个好,还能证明确实是自己绣的,不是路边摊买的。毕竟一般人要避讳,不会乱绣这字。 沈统领为小小荷包勤奋练习几天,忽然被东宫宫人找上门来。 好像是很多天没见太子了,沈统领想。那宫人却笑道:“沈大人,九殿下有请。” 第68章 哦,李小九啊。 沈统领心里莫名有一丝不可察觉的怪异情绪,也许可以称之为失望。 “这部分讲过了。” “那一页说第三回了。” “这个也……”沈统领揉着太阳穴,语气有点焦躁,“九殿下,您没问题能别硬找吗?小的奔这儿跑那儿的,也很累的。” 李习慎又跳脚了:“沈瑛,你越来越放肆了,是父亲让你来教导我的,你不仅不情不愿,还公然喊累,你这是违抗皇命!” “要不你举报我吧。”沈统领撑着头说道。 “你……你!” 沈统领在心里默数三个数——三、二、一…… “哼,我才懒得跟你斗气,”李习慎过来扯着沈统领的袖口,要拉着他走,沈统领也就站起来跟着他,“你来看,你上次说自己做点什么,我就做了……” 沈统领定睛一看,桌面上放着两个陶人。 一个红,一个黄的。 沈瑛先凑近那个红色的,凝神看了一会儿,疑道:“这小红人,应该不是太子殿下吧,我怎么瞧着这衣服倒像……” “像你吧。”李习慎得意道,“这个烧得品相一般,我想着涂个色赏你好了。” 沈统领看向另一个五官清奇的黄色陶人,想到这就是太子殿下,忍不住笑了一下:“九殿下,您还蛮用心的嘛。”就是手艺不咋地。 沈统领顺着夸赞几句,等李习慎得意的那股劲儿散去,才问:“九殿下,太子殿下没在宫里?” 沈统领得到答案后,心不在焉地跟李习慎搭话,终于等到李习慎的练武时间,跟他告了辞。出了李习慎那儿,沈瑛脚步一打转,转去了太子书房。 “沈大人,”元霜见了沈统领,眉眼间有理些笑意,也不问沈统领为何而来,只道,“殿下在书房内,您要进去,手脚放轻些的好。” 沈统领点了点头,执意解释道:“多谢姑姑,我是来跟殿下道谢的。” 元霜没说话,只让侍卫将门打开。沈统领蹑手蹑脚的进入房中,一下就瞥见不远处那抹淡黄色的身影。他缓慢地走近桌台。 太子用手撑着脑袋,双目垂闭,气息匀称,似乎已经睡去。他这段时间要代皇帝处理朝政,确保不出乱子。可又不能表现得太出色,也不能太平庸,权衡此间做事的标准实在耗损精力。在这间隙中,便歇了会儿神。 他的头微微低垂,一络碎发沿颧骨散落而下,掩在眉尾,在旁灯的映照下,摇曳的阴影罩在如画般的五官上。 要不怎么说色令智昏呢。美人灯下看,更胜清辉一筹。 沈统领心中微动,伸出手要将太子那一撮散发轻轻挂回耳朵上,刚把头发别过去,就发现太子的眼睛正弯弯望着自己,沈统领的心虚感油然而生,忙要把手收回来。 李习璟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沈统领神情有些不自然,眼睛不敢直视对方,低声说:“臣逾矩。” 说话间,李习璟已轻轻环住沈统领的腰,把头搭在沈统领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沈瑛只感到一股重量靠在身上,接着他听到太子疲惫的声音:“让我抱一会儿吧。” “英英,”李习璟的呼吸声有些重,沈瑛以为他在自己身上睡着了,良久又听见一声比刚刚说话声音还轻的叹息,“我好累啊……” 沈瑛悬着的手落在太子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习璟忽然又问:“你…又有什么……” 沈瑛在心里小小悲哀了一番,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太子心里演变成了如此势利的形象,他用同等音量回答:“臣听说殿下近来事务缠身,少有休息,特来关心。” 第 40 章 “近日天灾连连,人祸不息,我已决定取消生辰宴。然而太后怜我,仍念此事,意欲在宫中举办家宴。你是小九恩师,你来吧” 沈统领点了点头,忽然想到靠在自己身上的李习璟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李习璟放开了沈统领,“给我准备了什么?” 沈统领将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摇了摇头。 “只要你人到了,说句好听的祝寿词,我也乐意。”李习璟如是说道。 沈统领一脸无奈:“臣真准备了,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殿下等好了。” 李习璟重新坐回桌前,听见沈瑛说:“殿下,臣今日来还是为了道谢的。” 太子抬眼看向他。 “就是佟冈……” “他自己杀人被抓,与孤何干。”太子漫不经心地将书卷扯到自己面前,“时辰不早了,沈大人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统领已经学会听称呼判断对方情绪,也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了他,出来还一直琢磨着原因。 快出东宫时,突然被一个侍者叫住,递上一个红色陶娃娃,“沈大人,你方才走得匆忙,都漏了这个,九殿下让小的交给您。” 沈统领道了谢,揣进衣服里。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掏出来陶人仔细看了看,完全没看出半分瑕疵,也不知道李小九口中的“品相一般”,“一般”在哪里。 他把陶人固定在了柜子上,又拿出针线开始完成自己的“伟业”。那荷包的一面绣着个“璟”字,荷包另一面则绣了云纹加上一只白鹤——那姑娘给画的图解里,这两个图案是最详细的。 第69章 “班长,你在干啥啊?”一道声音悬于梁上,与一阵破风声疾劲地袭来。 沈统领下意识把东西全部一拢要收起来,不慎被针扎了一下手指,一小颗血珠沾在了刺绣上,沈统领赶紧拿出来展开看,那血正好沾在白鹤的头顶。 “嚯哦~!”钟盘也凑了过来看,“丹顶鹤~!” “滚你的,”沈统领心疼地看着被血污坏的作品,“谁家丹顶鹤的冠是炸开了的啊?” 钟盘乐呵呵了两声,忽然疑心道:“不对啊,你怎么在绣刺绣……要送人?” “没,”沈统领把东西全都扫到一旁,嘴硬道,“我绣来玩玩而已。” “你快得了吧……卧槽!这炸冠的丹顶鹤不会是给李习璟的吧”钟盘出其不意抽过另一张布,见上面绣了个“璟”字。 沈统领猛地从他手里将东西抽了回来,“你来干什么,老从屋顶窜下来,我没有点隐私吗的?” “我来关心关心你,还不行吗。”钟盘一双眼睛直溜溜地望向他。 沈统领眼神瞟到别处,“太子生日要到了,人家老帮我忙,我做个东西送给人家当礼物,不很正常么。” “是很正常……哪、里、正、常、了?这是刺绣荷包,亲手绣的刺绣荷包啊!”钟盘五官皱成一团。 沈统领想到崔晋的话,颇有信心地回答:“你不要少见多怪,我查过数据了,朋友间也是可以这样送的。” 钟盘:“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都没送过我,凭啥给他送” 沈统领终于把桌面收拾完了,给钟盘倒了杯茶,他想了想,回答道:“我给你编过草虫。” 钟盘摆出了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站起来毛毛躁躁地来回走了几圈,又一屁股坐了回来。 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围着沈统领看了又看,检查得出这人身体并无大碍,又想到他还有心思在这儿小媳妇似的绣荷包,可见心理上也还过得去。 “班长,其实我早想问了,你是不是跟太子关系有点……” “别乱讲,”沈统领皱起眉,“我又不喜欢男的。” 钟盘盯着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跟他亲嘴” 沈统领:!!!! 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与解释原因之间,沈统领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什么叫我跟他亲嘴,明明是他自己他莫名其妙亲上来的。我不能揍他,只能躲,躲又躲不开!” “哎哎哎——越说越大声了,你心里绝对有鬼!”钟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换个普通人说这话我就行了,可这是你,你沈瑛的嘴里居然能说出这种借口好,你现在杵着别动!” “怎么……”沈统领看着俯下身渐渐靠近的钟盘,皱眉问道。 “我也来亲你一嘴呗。” “什么鬼啊,”沈统领卡住钟盘的肩膀,“钟大炮,你想挨揍啊?” “没错,就是这个反应……你现在还不懂我的意思?” 沈统领深思了几秒,突然一副了然的表情,在钟盘鼓励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难道你…也暗恋我” “哈!”钟盘怒瞪双目,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你少来!我的意思是,根本就是你内心深处也由着他胡来,所以他才能得逞!” 霎那间沈统领的脑子糊作一团,没办法再躲开这个他刻意回避了很久的问题。再回想起李习璟来,竟然跟偶像剧里的高光片段剪辑一样,从发丝到鞋底都撒上滤镜,于是再也为自己开脱不出半句话。 钟盘看他失去表情,只呆呆愣在那儿,又试图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咳咳,不过其实……” “不要再说了。我,”沈统领垂眸失意道,“我可能真有点儿喜欢他。” 钟盘也震撼了,他原本以为沈瑛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纵容太子胡闹,没想到沈瑛真的会承认自己喜欢一个男的。 这是沈瑛吗?这不可能是沈瑛啊! 天啊,阿姨要是知道她儿子在男人扎堆的部队里都没搅上基,却和一个比自己小的古代人双双化作了同性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班长……你,怎么会……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我也不知道。嘶——事到如今,这还重要吗?”沈统领问。 钟盘又变了副愤慨表情,“我早就说李习璟这小子不对劲,干嘛对你这么好,一开始还以为他想拉拢你对付我哥……原来他是看上你了!好哇,这么狡猾,知道对你硬来不成,想必在你面前装得冰清玉洁不行吧?” “不是,其实他……”沈瑛辩解道。 “啊呀,你看你这副便宜模样。”钟盘皱眉答道:“你喜欢他就喜欢他吧,是男是女确实不重要,不对,还是有点重要的啊……不,重要的是,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他、他是这里人啊!” 沈统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懂你的意思。放心吧,我不是郑恩光,也不是李习越。不会因为这些事改变心意的。” “班长,”钟盘提醒道,“你要真喜欢这小子,作为你兄弟,我也没意见。只是走的时候心里可就不好受了。” 沈统领看着他。 “好吧我还是有点意见的。不是,为啥啊班长,听说当年读书那会儿那么多女神级的拜倒你的石榴…裤下,你都不为所动。就算你不喜欢女的吧,隔壁排那个石烨记得不,他也是怪帅的一小伙,老跟我们打听你,有次你路过夸那树底下干净,他高兴了一整天,还逢人就暗戳戳炫耀沈班长夸他了。那李习璟能这么热络地当你的拥趸吗?” 第70章 沈统领:“别的不提,我夸树底下干净,那小伙子高兴个什么劲儿?” “那天树底下他负责扫的啊。我当时还特犯贱,跟他说我有你q/q,他知道后特地用一包华子跟我换了你的号,不过我没告诉他——你头像灰了八百年了。后来你不是回原部队了吗,他不知道哪找了关系知道了你所属单位,也想想办法跟着去,他家里不让……奶奶的,原来他家有个省厅级的。”钟盘说得有腔有调的。 沈瑛当时执行任务负伤归来,军医让他养个把月再回去,他仍然偷偷跟着其他队员日常训练,被军医发现后报告给了队长,队长见他闲不住功夫,干脆将他踢去带新兵蛋子,顺便看看有没有适合他们队的好苗子…… 沈统领摇了摇头,他真不记得有这号人。 钟盘问道:“那我们班那覃羽你总记得吧?” “我的兵我能忘么。”沈统领答。 钟盘接着说:“人家走的也是温文儒雅路线呀,我看他就和李习璟是一款,你也没注意到人家多崇拜你。” 沈统领想了想,忍不住说:“不是,当年我去带你们,崇拜我的太多了,我就姑且当你们全都明里暗里崇拜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到吗?哦,钟大炮,你没挨我骂之前好像也自称是我迷弟来着。” “往事不堪回首罢。”钟盘讪讪道。 钟盘说渴了,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再倒一杯。沈统领也慢慢地抿着自己杯里的茶。刚才还吵闹的氛围顿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钟盘又找补道:“不过这李习璟,长得倒是很能看。” 他再次喝尽杯中的茶,站起身来对沈统领说道:“班长,总之这个事儿你自己好好缓缓,我就先回去了。” “钟盘啊,”等钟盘走到门口,沈统领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头抬起来,“帮我个忙行吗?” 第 41 章 沈统领对水缸照了照自己的脸,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他昨晚特地沐浴洗头,今天又专门找了套新的礼制武服穿上,腰间骚包地挂上几个玉佩,走起路来铃儿响的。 沈统领就要走出门,突然想到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绣的那玩意献作礼物,又有点迈不开步子——他当初真是鬼迷心窍才会听崔晋的建议。 崔晋若此刻在现场一定会大叫冤枉,他以为统领只是送些什么作为日常的小惊喜,没想到竟要在皇家宴会上拿出手来。 沈统领回到房间,望向他托钟盘弄来的那几坛酒。 他心里明白,这就不是礼不礼物的问题,他只是需要给自己找个不去赴宴的理由,哪怕这理由如此荒唐。 沈统领开了一坛酒,装满了酒壶,又给酒杯满上。 他将刚刚整理好的帽冠往地上一丢。 你要还有点良心……沈统领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要还有点良心,就该和他一刀两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暧昧不清。 沈统领跌坐到凳子上。 他要放纵自己醉一回,当做自己送行自己的饯别酒,过了今晚,他就去找李习越,他要进冰宫,他要跳潭,他不能再拖了。 “奇怪……”李习慎眼神往周围扫了一圈,甚至在跳舞的舞姬与伴奏的乐师里也寻觅了一番,就是没看见沈统领的身影。 李习慎朝不远处的哥哥低声问道:“哥哥,沈瑛怎么没来” 福泽忙对九殿下摇头,这时太子殿下冷笑了一声,没回答,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喝了。 宴会已经进行到了一半,沈统领依旧没有出现。 “殿下,”福泽压低声音说道,“指不准是沈大人那儿遇上什么事儿了,要不小的派人看看去” “不用,不许,随他去。”李习璟皮笑肉不笑,“爱来不来。” 福泽还想再说点什么挽救一下这局面,奈何殿下此刻已经不管不顾地开始喝酒吃菜。 太后见他一反常态,频频饮酒,不由得发问,太子微笑回答:“奶奶,孙儿今日高兴,难免贪杯,还望奶奶莫怪罪才是。” 这时李习慎让下人递上一个礼物盒,呈给太子。太子打开一看,是个自己模样的陶娃娃,陶娃娃的衣服上还镶嵌了水晶与金银。 他真切地笑了一下,说:“真可爱。” “可爱吧,哥哥,这可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捏出来的,烧坏了不少陶胚子呢。”李习慎邀功道。 “哥哥说你可爱。”太子扭过头,对李习慎说道。 李习慎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 太后上了年纪,不能在宴会上待到太晚,困乏了就要回去。太子一看太后已经离开,低声唤旁边的福泽:“给孤弄碗醒酒汤来。” 他不喝酒,改慢慢喝汤。等到那一小碗醒酒汤都下了肚,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就随意找了个托词退了场。 他还是不放心,担心沈瑛是不是真出意外了,觉得有必要亲自去探看一番,如若无事,也正好质问他为何没来。 怎么就是李习璟了? 沈统领端起酒杯,一杯饮尽,又添一杯。 李习璟,李习璟。沈瑛想:他不过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嘛。 那杯子太小,太憋屈。沈统领干脆把杯子往地上一掷,把起酒壶往嘴里倒。 不要说他是个男的——就算是女的,也照样只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怎么就喜欢了他了? 沈统领把空酒壶重重砸在桌上,抹去嘴角溢出的酒,拎起酒坛子将里边的剩余一齐灌下喉咙。 第71章 不,李习璟就是有三个鼻子六只眼,自己也不该喜欢他的。 沈统领被呛得咳了几下,晶莹的酒液划过他的下颌,又流过他的喉结,最后浸湿他胸前衣襟,他毫不在意地松了松衣领,把酒再次送进了嘴里。 福泽扣了扣门,过了半晌也没有动静,李习璟压下眉,一脚把这门踢开了。院内漆黑一片,往里走倒还见到一屋里跳跃着微弱的火光。福泽先行至房门口,站着往里喊道:“沈大人?” 无人答应,只有杯盏相撞、瓷坛砸木的声响。 太子绕开福泽,直接推开门。映入眼帘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沈统领随意坐在地上,怀下有几坛酒,一手又撑着桌角握着一坛酒的坛口,将酒灌进喉咙。 “呀,寿星公来了。”沈瑛望着李习璟怔怔地笑了,“我给你唱首生日歌吧。我祝满天下的小孩聪明胜过秀才两小口永远……哎,嘛呢!” 李习璟大步到他身旁半蹲下,要夺取他的酒,奈何沈统领虽然醉了,武力却没有下降,反而因为喝了酒多了一份蛮横。 李习璟满肚气,却没办法跟面前这个酒鬼撒,他耐着性子将沈瑛手里的酒杯酒坛慢慢套走,边还说话转移对方注意力,“我的礼物呢?” “就拿来,”沈统领站起来扯着李习璟的领口,手往里到处乱摸,还急了起来,“嗯?我就放这儿来着的……” 李习璟赶紧把他摁住,拢了拢衣领,咳了两声,“别闹。” 沈瑛皱着眉毛,对太子道:“我真准备了。” 福泽点了房间里所有的烛台——其实只有两盏,加起来还没福泽手上的灯亮。 李习璟让福泽去安排人烧水弄块热毛巾来,吩咐完又扭头,顺着沈瑛的话“嗯嗯”了两声。 沈瑛垂着眼望地面,还在想着自己的礼物。 李习璟将他拦腰抱起,他顺势把手搭在李习璟后颈上,很干脆地搂了上去。 李习璟惊了,疑道:“你又把孤当狗了?” 沈统领摇头,继续靠在他胸膛,大概他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眼睛一闭要睡过去了。 李习璟可不乐意。 他手上颠了颠,把沈统领摇得睁开了眼。 “还认得我是谁?” “嗯。”沈统领直直地看着他,“太子殿下。” 李习璟愉悦地低下头,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坏意,故意揶揄道:“不对,再认。” 沈统领无奈仰了头,含笑哄他:“起元。” 他这一声,叫得李习璟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跤。李习璟稳了稳身子,快走几步跨进内房,将沈统领稳放在床榻上,又吩咐着侍者去拿热毛巾来。 等四下无人,他凑近低声道:“你……再叫一遍?” “起元。”沈瑛乖乖配合。 李习璟感觉心被一根狗尾巴草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他问:“你喝的那酒,是’月吟醉共宵’?” “嗯。啧,买完我就身无分文了。” “非喝这个不可?把全副身家凑出来就为了买几坛酒,你……换一种酒不行?”李习璟想到这酒必然又是从翼王那搞来的,那在心边挠痒痒的狗尾巴草就长出针刺来,冷不丁地往里扎了一下。 “想换,换不了。”他只喝这一种酒会醉,沈瑛举起手臂压住眼睛,仰起头,“我难受。” 李习璟边替他解下腰间革带与挂饰,边数落道:“早知难受,你灌自己那么猛做什么,不知道那是一杯倒人的烈酒?” 他有些焦躁地看向门外,心里暗骂跟来的人做事磨蹭,拿个热毛巾拿了这么久。 “我就喝这个怎么了?”沈瑛将手放了下来,眼睫轻颤,带着怒气反驳,“跟喝酒有什么关系?我心里难受,不喝更烦。” 李习璟不想跟一个醉鬼论道理,便问他:“是想家了?” “不是。”沈瑛斩钉截铁地否认。 “那你在想什么?” 沈瑛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双眸似有千丝万缕的情绪纠缠,左转右转,右转左转。末了敛起眉,又用小臂死死盖住双眼,轻轻吐出一个犹豫了很久的回答: “你。” 李习璟愣住,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偏偏在这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扣门声,侍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小的来给沈大人送毛巾,福泽公公还给沈大人备了些醒酒汤,小的一并取来了…” “不用了,你下去守着吧。今晚没有孤的许可,谁也不准放进来。” 应付完侍者,李习璟转而猛地压上沈瑛的身,颤抖着声音在他耳边质问: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瑛情绪平静得不像喝过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借酒消愁是因为你,心里难受也是因为你。” “不后悔?”李习璟听着,紧箍住他手腕,狠狠地咬上他的嘴唇,又在他喘息的间隙恶声道,“不许后悔!” “……不后悔。”沈瑛笑着凑上去,两颊带着一丝醉醺醺的微红。他全身上下有火燃烧一般的燥热,却不是因为酒。 情路好比明晃晃的拙劣陷阱,人们明知其中万般狡诈,粉身碎骨亦甘愿跃入。 那有什么办法? 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能决定自己爱谁吗? 李习璟扯下腰间环佩,飞去将烛火熄灭。玉佩砸过那几颗向上窜冒的火苗,落在地面,碎得清脆。 第72章 黑暗中只剩下交织的呼吸与压抑的声息。 滚烫的肌肤烙上暴力而旖旎的红印,躯体从野蛮拉扯到最后的混乱缠绵……徒留一床罗帏荡漾,细语低销。 第 42 章 沈统领迷迷糊糊坐起来,他反应过来后扭头去看枕侧,枕边人的手还松垮垮搭在他腰上。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将李习璟的手轻轻掰开放平,僵硬地将一旁的衣服拿起穿好。 这算什么事儿呢…… 他坐在床沿边,手肘顶在大腿上,掌托腮,企图思考出点什么来。突然有人从背后环住他的身体。 沈统领没回头,他放下手坐直。 太子把下巴搁在沈统领的肩膀上,一只手握住沈统领交迭的双手,问道:“还难受吗?” 沈统领全身乏力,还带着宿醉的不适,但他摇了摇头。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开始扫视着四周,好像在找东西。 “英英,”李习璟从枕侧抽出一个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是在找这个?” 那一个大字“璟”就这么摇晃在面前,沈统领甚至还可以看清楚那粗糙的手工痕迹。 “昨晚……从你衣服里掉出来了,这是你说的为我准备的礼物?”李习璟笑了笑。 沈统领点了点头,没说话。 李习璟忽然发觉他从醒来就没跟自己讲过一句话,他上扬的嘴角渐渐平了,他眯起双疑惑的眼睛,充满怨气地质问沈统领:“你不会酒醒之后就后悔了吧?” 沈统领连忙摇头,他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旁,喝了口凉水清清嗓子。 然后他走回李习璟身前,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接着轻揉了揉对方的发顶,说道:“殿下,臣该进宫换值了。臣今日答应了九殿下要去给他讲书,有什么晚上再说,好不好?” 他嗓子很哑,说出来的话也不像平时那么干脆。 沈统领走出门口,福泽和另两个侍从笑着给他问安,沈统领见了他们不免有些尴尬。 今天是王巩最懂事的一天,沈统领看着王巩端上来的润喉梨水如是想道。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只感觉一股暖流通到胃里边去了。 沈统领喝着甜丝丝的梨水,又看向欲言又止了一个早上的王巩,变得十分宽容:“王巩,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王巩点了点头,“统领……您是不是……” “嗯?” 王巩:“统领,我来是想告诉您,您哪儿特别好,千错万错都是对方的不是,您别伤心。” 沈统领摆出了极其困惑的表情,问:“不是,王巩,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讲话了呢?” 王巩瞥了瞥四周,确认无人才靠近:“统领,您是不是被心上人拒绝了?” 沈统领忍不住笑了,“你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沈统领眼睛有点肿,眼尾又泛着红,声音还微哑,如此一笑落在王巩眼里便是自我勉强。 他前天无意看见了沈统领在绣东西,好奇得不得了。又向与这几天沈统领做伴的崔晋打听了一番——原来沈统领有了心上人,正愁送礼呢。结果今日再见沈统领,双目布红,眼肿声嘶,俨然一幅伤心模样,东西也不绣了。 “统领,她是不是嫌这礼物不如金银?”王巩愤愤地问。 沈统领双手往脸上一搓,企图把自己脸上明晃晃的异样给摆走……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他回答:“你别瞎猜了啊,他可喜欢了。” 沈统领发觉,自从那次王巩捅娄子自己兜底后,王巩是有点儿不一样了。像是以前这种上司的私事,他哪儿会敢问一个字,更不要提给自己送梨子水了。 也就是说统领真有了个心上人王巩刚要追问,沈统领却对他了如指掌,马上给他安排个事去办,王巩当然是脚下生风地照办去。 沈统领等他走后,又拿水搓了把脸。他坐得不舒服,站着也难受,总感觉自己被打了一顿浑身刺挠。他喝那种酒断片断得厉害,除了脑子几个模糊闪过的交缠片段,想不起什么。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李习璟。他早上走得是很潇洒不错,其实内心纠葛到想给自己左右脸都来上一拳才好。 他要早知道太子自己的生日宴不好好待着,反而会跑来自己这儿的话,他绝不会沾一滴那什么“月吟醉共宵”。 现在好了,一脚把人踹了太不是男人,把李习璟当小男友处着也够呛——要是小男友知道自己就准备去干一件自寻死路的事情,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沈瑛上学那会儿流行看港剧,“浪子”这一类人设深受欢迎。他妈本来就担心沈瑛会早恋,看了这种剧之后就一直担心自己儿子沦为沾花惹草,乱留情债的小渣滓。 西方情人节那天有人往家里寄礼物,他妈看了那些礼物更是满面愁容,她拉住沈瑛,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儿子啊,你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也可以给妈妈说说嘛。” 沈瑛连忙否认。 他妈又旁敲侧击地说:“那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如果无法保证自己能给她一个未来,就不要随便把这份爱说出口,懂吗?” 多么简单易懂的道理,彼时的沈瑛当然是点头答应。可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真成了那种没办法允诺未来还有表述心意的男子! 沈统领心烦意乱地把已经凉掉了梨子水一饮而尽。 他得跟李习璟说清楚,就今天。他想。 第73章 “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我昨天摔了一跤,”沈统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瞧,还摔哭了,太丑了没好意思去赴宴。” 李习慎凑近看了看,眼里充满不信任,“切,满口胡言。等会儿我哥哥回来了亲自问你,你再继续编。” 等沈统领给他讲了一会儿书,他突然又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为什么哭了” 沈统领收了表情,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低声道:“其实我昨天路过东街侧……被驴撅了一脚。” “还不如摔跤呢!”李习慎瞪了他一眼。 沈统领立即回道:“那我昨天摔了一跤。” 李习慎无言以对,只好把目光挪向桌面。他又问:“今天以后,你能每日都来吗?” 沈统领还在脑子里计算自己夜值的日子,又听见他说:“我很快就要走了,去西北。哥哥让我早些动身,不要等来年。”言语间的委屈可谓难以隐藏。 “好好,我每天来。”沈统领立即将脑袋里的计算一抛,应允道。 “你保证不会摔跤?” 沈统领:“……不会,放心好了。欸,你先别看那个了,我给你讲个好玩的。” 李习慎抬头看着他:“什么?” “这是西洋传过来的,讲的是一个人独自这荒岛上生存的故事。” 这故事说到一半,沈统领就被元霜叫走了。沈统领刚要进殿,元霜又扯住沈统领,嘱咐他:“沈大人,殿下今日心情不大好……” “我知道了,谢谢姑姑提醒。”沈统领点了点头,走了进来。 原本蹙眉的李习璟见了他,当即把手上事情放一边,笑唤:“英英。” 沈统领绕步至其后,轻施手法为其揉按肩颈。忽闻李习璟轻叹一声,缓缓说道:“皇上此番执意修建行宫,已遣使传下严谕,不得有违。” 沈统领扯了张椅子也坐了下来,他看着李习璟的眼睛:“殿下心里怎么想的?” “我若答应,岂非负了天下百姓?且不谈边疆遭受胡虏践踏之惨状,单是圻洲雪虐风饕、闳里疫疠流行,已是急待施以援手……”太子也看着他,“我不想同意。” 若是不从,圣上必当龙颜大怒。此时若有其他皇子代为营造行宫,皇帝自会对该子倍加宠爱,恩泽深厚,或许圣心一动,更会萌生另立储君之念。若让那等专营阿谀、忽视国事之辈篡取皇位,其严重程度,恐非眼下答应拨款建宫所能比拟。 “殿下是因为此事才催促九殿下早日离京的?” 太子:“京城多变故,我只怕日后连累了他。” “我知道他伤心,但你别告诉他。”太子又补充道。 沈瑛来时准备说的那些话,在看到此刻的李习璟后,竟一句也出不了口。 李习璟反而卸去了沉重的表情,问沈统领:“倒是你,是真的没事” 沈统领浑身一凛,“我能有什么事……” “怪我不知分寸。”李习璟好像在生自己的气,“你没出声,我没意识到你疼,后来发现你一直咬着手。上药的时候才看见,是出血了。” 沈统领一点儿印象没有了,但听他这么一讲面上有些臊,他今天确实发现自己手背近虎口有个很深的牙印,一直以为是李习璟给咬的。他又支支吾吾问:“啊,哦。没出声,那我嗓子是为什么……” “英英,我说了你别生气。”沈统领看见李习璟先是回味似的抿了抿嘴,心中顿时警铃大振,已经后悔问出这个问题,就听见李习璟说道:“我当时酒劲上来,扯下发带把你手给束住了。” 沈统领还没觉悟出其中联系,耳边李习璟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然后逼你哭给我听。” 沈统领大脑宕机了一阵,看着对方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偷笑而微低的头,心里骂道:这乱七八糟的…… 第 43 章 “殿下,沈统领来了。” 李习越:“让他进来吧……等一下,钟盘哪去了?” “钟郎君突然说他想吃京城鲜云阁的菜,才走没多久。噢,他刚才还想来问要不要给您带糕点,不过看您在忙,便没有打扰。” “不在府上就好,随他玩去吧,”李习越笑了笑,“让沈瑛来。” 沈统领跟着侍女风风火火走了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你那人真靠谱吗?” 李习越心情看起来很好,他给沈统领递去一杯茶,“你昨晚不是已经看过了?放心好了,他模仿人那叫一个形神具似。” “即便如此,我也得在天黑前赶回去。”那人跟他接触不多,也不是穿越来的,肚子里没现代见识,晚上见了李习慎绝对要露馅,更不要说李习璟了。 是的,沈统领这次来见翼王,不是在休沐日,也没有请假,完全是偷偷来的。他提前给李习越传了消息,李习越就派来个名叫秦争平的伶人来。沈统领给此人嘱咐了好些事项,秦争平也就观察了沈统领一晚,天将亮时易了容,又不知吃了什么药丸,说是能改变声音,再将沈统领的常服那么一换,沈统领晃眼间就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不过样貌好伪装,声音改起来却难,虽然秦争平已经食用了药丸,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差异来。为了保证不被认出来,沈统领让秦争平装病去替自己上班,既解释了声音不同的问题,正好也可以不受人打扰。 沈统领也换了身装扮,与秦争平在门前准备分别。眼看着秦争平推门走了出去,他又将人叫了回来。 第74章 “怎么了,沈大人?” 沈统领指了指他的脚,“步伐不对,你刚刚那样走,好看是好看,但是跟我平时比起来还差了一小步,就慢了些。” 秦争平重新走了一遍,又扭头过来望着沈统领。 沈统领冲他点头,示意他去。目送秦争平离开,自己也离了城,快马来到了翼王的封地。 沈统领只问:“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你什么时候能安排我进冰宫?” 李习越一张嘴,话还没说出口,沈统领又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去求太子对不对,没门。” “你知道有些人是他那儿的吧,不说服他,到时候被拦住了怎么办?”李习越说。 沈统领冷笑一声,“我出命,你不得出点费力的劲儿,不然显得我心地大、脑仁小。”他没完全相信李习越,李习越当初来找他说冰宫有个潭,他当然觉得内里有诈,不过到处打听,似乎里面的那个潭真有些不一样,不然这皇帝也不会拿冰宫当宝地一样供起来了。 李习越考虑了一会儿,答应下来:“我尽力,不过你必须同意我的一个要求。” 不许让钟盘知道。 沈统领本来也就是这么想的,他没忘记之前两人为此还起了争执,要是让钟盘知道又有个潭,钟盘一定会和自己争起来,所以干脆就没跟他说。 沈统领问:“钟盘知道那个潭的存在吗?” 李习越点了点头,“不过他连皇宫都需要跟着我才能入内,冰宫守卫森严,他是绝对混不进去的。这次你来,我也没有告诉他。” 沈统领这才放心,他问过李习越布下的人员职位,与对方商量出了一个最佳路线。 李习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很在行嘛。” 沈统领懒得理他,把画好的图纸一收,他渴了好久都没敢喝李习越递来的水,现在要走了,就毫不客气把李习越面前那杯喝了——李习越肯定不会给自己下毒。背后的桌案上有些吃起来不干的糕点,他过去连着下面垫着的纸一起抓了起来揣着,当做午饭。离开了翼王府,又得快马加鞭地回京城。 沈统领不仅没有晚点,还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不少。没想到秦争平已经在等他。 “沈大人,”秦争平向他汇报说,“您的手下们见‘您’病了,都让‘您’早些回来歇着。崔晋问,您这副模样是不是要去告诉九殿下,让他今天别等您了,我不敢擅自决定,就说先回来休息会儿,到时候再定夺。” 沈统领夸奖道:“不错,辛苦了,你回去吧。” 秦争平去将衣服换下,离开的时候还把门带上了。 钟盘实际上没去鲜云阁。他不知从翼王那儿拿了什么东西,混进了宫里,按着记忆中的地图一直走到了东宫。 “殿下,翼王身边侍官求见。” “不是说了和翼王有关的人都不见么,让他回去。”太子还在看手里的奏折,头也不抬。 “殿下,那人还说,事关沈大人的性命,请您务必让他见您一面。属下原本想让他离开,但听说与沈大人有关,不敢随意做主。” 李习璟手上的笔顿了顿。 “太子殿下,”钟盘被带到了李习璟面前,“我今天来特地向您求请一件事。” 李习璟看着他,道:“孤要先知道这跟沈瑛有何关系。” “皇上在宫里有一个地下冰宫,这宫里有符合奇潭特征……殿下知道奇潭吧?”听到李习璟“嗯”了一声,钟盘又继续说,“这宫里就有符合特征的潭。您知道沈瑛在想办法准备往里头跳吗?” 李习璟的手靠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 钟盘道:“我有一计,可助殿下。” 李习璟让侍者全部退出去,钟盘才娓娓道来自己的计划。他说完,又将李习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直至李习璟开口:“你说你与沈瑛生死之交,一个捡回来没多久的弟弟死了他都那样,如果那潭是假的,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他会……” “我知道。”钟盘说,“可我不去,他就会去,比起看他难过,我更不想他死。” 李习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回去呢?” 钟盘:“殿下喜欢沈瑛,对吗。” 李习璟站了起来,走到钟盘面前:“孤喜欢他才不该放他回去。” “你喜欢他才该放他回去。当今圣上疏于朝政,诸皇子觊觎皇位,其意已昭然若揭。殿下不愿拨款给皇帝修建行宫,皇帝已传令派遣翼王入宫辅佐监国。若他人无法动殿下分毫,势必会加害沈瑛。到时殿下自身尚且在皇上的猜疑之下,又如何确保能护得他周全” 钟盘说完,见李习璟还在犹豫,又进一步劝道:“如果事情顺利,您还会少一个强劲的政敌。” “谁?” “翼王,他亦非原主,乃是我的表哥。” 李习璟沉默片刻,对钟盘说:“卖友求荣孤见得不少,卖哥求死却第一次见。” 钟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终究觉得没有必要,于是垂下眼帘在太子殿下耳边低声又说了些话,等太子回答。 “既然如此,”太子终于说道,“孤答应你了。” 钟盘笑了,又把自己的后续方案拿了出来:“如果此潭为真——那最好;若此潭为假,殿下帮我的事情也瞒不住他,他一定要生你气。但是他这个人心软,太子殿下,到时候你只需要办作凄惨模样博他关心,他气消了仔细一想其中事理,必也不会再怪你。” 第75章 “那李习越呢?” 钟盘的笑容被这一句问话冲淡了。 沈统领还有事情没办完。他见时间还充裕,又跑去了后宫。他从李习越那儿要了张令牌,以翼王信使的名义到了佟贵妃这儿。 “你还来干什么?”佟贵妃有些紧张,以为他仍要算那笔人命账,“佟冈已经在牢里苦不堪言了,黑虎兄弟也死了,你还要怎么……” 沈统领摆摆手,问:“白宴呢?” 佟贵妃似乎不愿意说,但是她总有点怕沈统领,便吩咐自己的婢女去把白宴叫来。 “不用,我去找她,我要和她单独说话。”沈统领问到了地方,又回头对坐立难安的佟贵妃道,“你也不必那样,我要说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沈同志,好久不见!”白宴见到他很是惊喜,沈统领也响应道:“小白同志。” 沈统领递给她一张纸,白宴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下面跟着一段话。 “这是……” 沈统领:“这是我家座机的电话号码,下面那一小段矫情的文字,是我拜托你发的信息。如果可以,你这两天能背下来吗?” 白宴大概察觉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沈统领的手腕:“你!你要去……” 沈统领点了点头。“这上面的东西,”他说,“也许你只用记几天,也许还要记很久很久。” “号码我已经记住了。”白宴眼眶里盈着泪,她抬手用力抹去了。 “厉害啊,不亏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收起来吧,背完就烧掉。”沈统领指了指纸条,“别让佟贵妃看见就行。” “不过我都没想到,我还能有机会给我爸妈捎话,”他走到门口,挥了挥手,“谢谢你啦,小白。”然后转身离去。 白宴久久凝望着沈统领的背影,心里又想起那天也是这样离开的刘尚淳,她也就这样望着刘叔远去。 第 44 章 翼王来辅佐太子监国的头一天,在途中恰与太子相逢,遂并行而谈。二人身言谈间,身后随从皆知趣退避,不敢近前。 这时李习越忽然压低声量,对太子问道:“不知殿下对生辰礼可还满意?” 太子微微颔首,答曰:“三哥所赠,皆属珍品,孤岂有不满意的道理。” “臣倒不是说那些对象,而是说沈统领沈大人。他那点积蓄得一坛佳酿都够呛,其他几坛自然都是我掏钱送他的。”李习越紧盯着太子的神情,戏谑一笑,问,“殿下,沈瑛好睡么?” 李习璟闻言,心中火起,然念及此人真正的弟弟即将赴死,而他尚且蒙在鼓里,遂强忍怒气,反唇相讥:“孤只记得京城中有个崔表叔最爱好做媒,未料三哥亦好作红娘。三哥如此费心费力替孤着想,孤在此谢过三哥一番美意。” 李习越听到他提及崔家人,就准备拿太后逼娶崔小妹一事调笑他。 不过想到李习璟才跟沈瑛好上,沈瑛就即将命丧黄泉;待皇帝归朝,又会对屡屡劝谏、拒建行宫的太子心有芥蒂;再加上他拒娶太后母家人,太后亦会对他失望……李习越心中不禁畅快,气量亦随之增加,于是不再理会太子话里讽刺,又拾起国政之议,与其交谈。 崔连溪听下人说沈统领大驾光临崔府,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沈兄来了稀客呀这是,快迎快迎!” 崔连溪往门口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偏头对下人吩咐道:“去把那个木头箱子一并抬来。” 沈统领手边牵着只不大不小的黄狗,崔连溪先对狗吹了个口哨,接着才笑着对沈统领说道:“沈兄,我一直想找你玩呢,不过听说你病了不好上门打扰,没想到你主动来了。”他当然知道沈统领为什么“病了”。那个害沈统领的梁梦书毕竟是从他这里缠上沈统领的,他心里不太过意不去,也不好去东宫探看沈统领。 不过呢,他也不是一点事情没为沈瑛做。两个家丁抬着箱子进来,支起了盖。 “知亦兄,你看,这些都是我特地从各地搜罗来的奇药,下面亦有不少秘籍医书,都是孤本,我花了好大价钱才搞到的。” 沈统领望过去,全是补肾壮阳的玩意儿。 “崔兄,我……”沈统领面露难色。 崔连溪以为他是觉得太贵重不愿收,赶紧打断他说:“沈兄,这些就是我的小小心意,你就当是我庆祝你康复的贺礼,千万不要拒绝。你要不收,我可跟你生气。” 沈统领想到自己还有事要求崔连溪,无奈只能收下。 他叫了一声“爆爆”。原本趴着的爆爆立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自顾自地转了两圈。 “崔兄,你看,我这狗如何?” 崔连溪凑上来看了看,他说:“趴下。” 爆爆立马就趴下了。 他说:“翻肚皮。” 爆爆便打了个滚,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崔连溪蹲下来,又伸出手手掌,说道:“握手,握手。” 爆爆把前爪搭在他的掌心。 崔连溪哈哈大笑,对沈统领说:“好狗,沈兄,你这小狗可真听话。” “听话吧。崔兄,不瞒你说,我近来实在事务缠身,顾不上它,所以想把它放你这儿养一会儿,你看成吗?”沈统领问道。 崔连溪一拍大腿,当即爽快答应下来:“就为这事儿啊?你早说嘛沈兄,你看我也没给它准备什么。你放我这养着呗,我府上有几个惯会逗狗的小厮,保证给你这小狗伺候得油光锃亮的。” 第76章 沈统领把绳子给崔连溪的时候,爆爆还在用嘴筒子蹭他的小腿。沈统领心里即使万般不忍,还是把绳子交了过去。 他见时间还来得及,又坐着和崔连溪聊了会儿。 崔连溪原本讲着一个王姓屠夫,说其女适人之日,才知道上门的女婿是从邻县的邻县遁逃而来犯人。又据说那男子貌若好女,专以婚嫁为饵,行诈骗之术,诱骗良家女子无数。 沈统领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谁知崔连溪话头一转,突然问他:“知亦,你跟太子殿下关系好,那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妹妹是个什么想法?” “这……”沈统领将嘴里的果脯快速吞咽了下去,反问:“崔兄,太子殿下不是令妹的……表侄子吗?” “那有什么关系,虽然差辈,但是年龄却十分般配,亲上加亲嘛。”崔连溪端着下巴,又说,“不过听说太子殿下似乎不太情愿,惹得姨妈很不高兴,说要等皇上回来再商榷此事。” 沈统领这才又喝起茶来,等到时候差不多,才进宫找练完武的李习慎。 李习慎背着把大刀迎面与沈统领撞上,二人一同往东宫走。 “殿下,”沈统领问:“你何时离京” 李习慎脚步一顿。 他说:“你也…盼着我早点走,是不是” “不是,我就问问,你告诉我。”沈统领追着问。 李习慎往前大跨步走了几步,刻意将沈统领甩在身后。 沈统领见他不愿说,想着一会儿去问太子殿下,这时前面传来李习慎的声音:“下个月。” 沈统领自觉已将脑中尚能忆起的古今中外、略有裨益之典故与道理,倾囊相授于李小九。他几日后就要进冰宫,没法继续指导李习慎。余下日子,李小九随东宫讲师及太子为其请的老将军继续学就好。 李习慎不明沈统领脑中所想,仍在生闷气。沈统领几步上去,撞了一下他肩头,“你看你,又闹小性子,我可不管你。” 沈统领语罢便换了步伐,用李习慎难以跟上的速度往东宫去。李习慎更是不忿,要赶超他,腿却没有他长,力道也不如他足,只能辅以小跑跟在他身后。 这几个月的辛勤训练让李习慎对自己的武功稍微有了些自信,他提一只手蓄力,想背后偷袭锁住沈统领的喉咙。 沈统领忽地停步,侧身让李习慎的阴谋落了空。他看着差点摔倒的李习慎,笑着“哎”了一声。 李习慎恼羞地站稳,走在沈统领右侧,一直沉默到东宫。 两人与往常一般相处,眼看天色已晚,沈统领就告辞了。他关上门,做贼一样回头看了看,这才轻车熟路地往太子那儿走去。 他进了书房,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他叫了声“殿下”就往里走,太子殿下之前总是在写或者在看什么,听见沈瑛进来的声音就会停下动作,笑着喊他那个小名。 但是今天……他手上没有任何东西,整个人只端坐在椅上,直勾勾地盯着进门的沈统领。 沈统领尚未行至其面前,他忽然起身,疾步走来,停在沈统领身前。 “怎么了,谁招惹我们太子殿下了?”沈统领笑着要去搭他的肩,不料李习璟却反握住他的手腕。 他问:“为什么要将爆爆送去崔府?” “如今也没有人帮我喂它,我有时要住在宫里,没办法照顾它,”沈统领打趣道,“所以托你表叔帮我养一阵子。” “谁说没人照顾他孤有派人每日去察看它的情况。” “嗯?”沈统领愣了一下,说道,“我没见过啊。” 李习璟道:“你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进去打扰你的。” 们…… 先是爱从窗外窜进来的钟盘,以及他那个擅自出现在别人家的翼王表哥,再加上这不知道几人的养狗团队…… 沈瑛想,随便进他家的人,会不会有点多了? “再怎么样,毕竟这样不规律,所以我就……” “沈瑛,”李习璟忽然打断,沈统领已记不清多久未曾听闻李习璟如此直呼其名,不由得敛了笑意,可李习璟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不知所措,“你已将狗托付于别人,亦向属下交代完毕事务,下一步,莫非是要与孤划清界限,各自东西?” 李习璟见他要辩言,用手指轻轻盖在他嘴上,不让他说,“自从知道你来自别处后,孤总担心你哪天就消失不见。孤也不敢问,你是选择回去还是选择我,孤知答案定必非我所愿闻。可孤没想到你选的甚至不是回去,反而是为了那些与你毫无瓜葛的人,以命相赌!” 见李习璟这副模样,一定是知道自己准备潜入冰宫寻潭的事儿了。沈统领心慌意乱,一面在思考怎么哄他,一面又在想他是如何得知此事。 沈统领缓缓抽回手掌,旋即侧过身来,不敢正视那双含怨带屈的双眸,“殿下,我……” 该怎么解释?怎么解释都是错的。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过错,李习璟要是个多情种,待他离去后不过一笔风流债,还可以一笑置之。可依目前情况来看,他要走了,李习璟必将对他怀恨终身。 李习璟抱住沈统领,额头抵在他头侧,沈统领只觉颈后水珠轻滑,湿濡了一小块里衣。 沈瑛心弦一颤,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李习璟的眼睛宛如秋水映着天星,沈瑛总不敢看太久,尤其距离过近时,李习璟眼里的柔情就会让他轻飘飘地浮在云端。 第77章 而今如此美目一双,竟因他而泪落涟涟,他又岂敢转头细观,唯恐一瞥之间,心已碎如粉末。 “别走好不好……别走。”李习璟将他环得更紧,“你能为那些人罔顾性命,却不能为我活着吗?” 沈瑛手忙脚乱地将手覆在李习璟的手上,穿插着缠上对方的指尖,“对不起起元…对不起,我……” 第 45 章 李习慎又绕了道进来,他想向哥哥展示一下他最近背的书。这次和以往被抽查不一样,他已经倒背如流,是卯足了信心来的。 他不知道,他每次自作聪明地绕开守卫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太子让人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太子有重要事情,才会让守卫们加紧巡查,就是不让九皇子混进来的意思。 然而也赶巧,因为这种时候不多,李习慎也不是天天来,所以他每次“绕道”到太子书房都恰好没被拦住过。以至于他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功夫太厉害。 这次因为提前得了嘱咐,外门的守卫见了他,准备要拦下。谁知元霜不知从何冒了出来,让他们别拦。 “姑姑,可是殿下亲口说了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元霜道:“倘若殿下问起来,就说是我放九殿下进去的。” 为首的守卫还是准备要拦。奈何九殿下近来武功有所长进,在这个间隙“呲溜”一下地就进去了,守卫们不敢进去把九殿下叫出来,只好重新归回原位。 奇怪,怎么今晚内门口也一个侍卫也没有 李习慎疑惑了一会儿,没想太多,走近门口刚要推门,手已经碰上了门,却没有继续行动。 他听到屋内有沉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紧接着是什么又是一阵混合交杂、听不出所谓何事的声音。 一个不属于太子的声音开始说话:“殿下,是我不对,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但是今晚不行,我今晚真得回去。明天、明天好不好” 这很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 “不好。”太子言简意赅,而又斩钉截铁。 屋内又是一阵的响动,依稀还是听见那个人还在求着太子。 “殿下……”那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李习慎眉头一撇,总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 他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最终上前去将头搁在门旁,好奇地探着里面的动静。哥哥一直没有娶妻,又不见身边有女人,他还以为哥哥对情事不感兴趣,没想到哥哥原来有龙阳之好…… 他听见哥哥的声音——“不要叫我殿下。” “好,好。习璟……起元,”那个人又喘息着说道,“我明天还得早起,你别太折腾我了行吗。” “那个事儿让崔晋替你,你明天别起来就是了。” “不…不太好吧……呃,”那个人又说,“又请假…老这样我怕我要掉官帽…” 李习慎终于听出了此人是谁,面上露出大骇的神情。惊悚地推开了一小点门缝确认,远远看见一个人的头被摁在地上,衣襟散乱。从散落的青丝依稀可以窥见他半张的嘴唇反着水光,两颊还有未干泪痕,这副模样比他往常多了几分艳丽,显出几分别样的风情来。 那张嘴平日里十分利索,能说出许多噎人的话来,现如今却只是摆着潋滟的颜色,被另一个人莹润着。 李习慎心里七上八下的,胸腔有股气结在里头快要要爆炸了,他又恨又愤,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哥哥……怎么和沈瑛搞到一起去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也没见过这样的沈瑛。两人的衣衫还堪堪挂在身上,只是不太齐整,可李习慎以为面前的场景比他看过的所有春宫图都要令人脸热。 太子贴到沈统领耳边说了几句话,沈统领就不再提自己的官帽了。李习慎很仔细去听,仍没有听清。 太子的手撩起来沈统领的几束垂发,又轻轻抚过他的脸庞,手上动作那么温柔,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李习慎看见沈统领整个人似雨打的树叶般,被迫一下一下地摇曳着身体。那双手还时不时无力叩一下地面,往上想抓什么,无果,最终又垂下来砸在地面。 那双手摆在那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光影交错间缓缓屈伸,很容易让人产生摁住捆起来的欲望。 于是沈统领被抱着换了姿势,背挨在地上,头往旁侧一仰,李习璟满意地将他两只手都别到头顶上方的位置。这个角度使得沈统领的眼睛正好对着李习慎推开的这条门缝,李习慎脑子霎时糊作一片空白,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心想: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李习慎呆愣一会儿,却无事发生,他斗胆再仔细一看,原来沈统领眼上还绑着条半透的发带,看不清东西。 沈统领仰起颈子,汗水沿着下颌滑落,回旋至耳畔,最后悄无声息地融入发丝之中……他又开始气力不足地说些求饶的话语了。 李习璟堵了他的嘴,话再出不了口,只剩下单音节的断断续续地从唇间溢出。 李习慎小心翼翼阖上门,那缠绵的画面让他浑身燥热,不能再看。他的心砰砰直跳,却大气不敢一喘,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贴身侍从见了他,问:“殿下,您不是说要去找太子殿下背书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啊…我,”李习慎喘了口气,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忽然想起还有几篇理解得不深,还是明日再找哥哥吧。” 第78章 “等一下,”沈瑛抵住李习璟的胸膛,狐疑道:“门外边是不是有人”他感官本来就比常人敏锐,蒙上眼睛,耳朵就捕捉到了些细微的动静。 “没有,”李习璟偏头看了一眼刚合上的门缝,余光可以看见李习慎偷偷溜走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李习将沈统领额上被汗浸湿的发丝抹到鬓边,轻声道,“是你听错了,英英,别分心。” 沈统领半信半疑,忽地用力搂住李习璟,抱着他就地滚了几圈到门边,用手掌一把撑开半边门扉。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冷风灌了进来。 李习璟静静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沈统领,手勾上对方的脖子,“快关上吧,别受凉了。” 沈统领手伸了伸,够不着。他要起身去关门,可李习璟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腰肢,让他起不来身。 沈瑛看了李习璟一眼,又要起来。 李习璟解释道:“门似乎坏了。” 沈统领的动作僵了僵,这才想起这门正常来说应该是朝内开的。他刚刚一时心急,下手重了点,朝外竟也推开了。 他讪讪道:“不关便不关。” 李习璟抱起沈瑛,将他放在桌角,低头去撬他的唇齿。 沈统领手搭在他肩上,回应他的吻。乘着喘息的间隙,他小心翼翼地问:“起元?” 李习璟一双眼睛就直直地对着自己,眉骨尾还有一颗汗珠要滴下。沈统领怕流进眼里难受,就用拇指替他轻轻抹去。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问:“那……” “我不拦你,你去吧。”太子好像早知道他会问什么似的,“你得告诉我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去,又是托了谁办这事。” “三日后冰宫要例行清扫,我到时候混进去。”沈瑛简直不敢相信太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同意自己干这件事,他终于不再为此事伤脑筋,但内心深处又犯贱地有些失落——会不会李习璟根本没那么喜欢自己,所以才接受得这么迅速?可刚刚他那副神情又…… 沈统领神游之际,忽然被扯着猛然口口,他下意识伸出手要咬手背,李习璟却握住他手腕,他只好改咬下唇。 “又是李习越?”李习璟把沈统领摁在桌面上,幽幽地瞪着他。 沈统领要开口解释,可一松了嘴,快感便刺激着他出口的话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婉叹,听起来不像辩白,更像调情。 “李习越能安什么好心,要害你时倒颇为热衷。不过……”李习璟看着身下眼神迷离的沈瑛,微微勾起了嘴角。 不过他也算坏心办了件好事。 沈统领低估了太子殿下的精力。二十岁的年纪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他不记得两人换了几次地方了,从门边至案旁,由地席至椅榻,乃至桌案之上……幸亏平常摆在上面的文书早收了起来,否则也要一起沾染上这旖旎的气息。 沈统领最后累得精疲力尽,李习璟竟还有劲抱他去擦身。沈统领心里就怪起佟艳如给自己下的那毒,虽然吃了加了解药的汤,但打那次起,自己抵抗力变差不说,精力也特别容易耗尽。 他想,要是这副身体是自己刚进大队没多久的时候就好了,那时候身体还没负伤、训练强度又拉到最大,正是最好用的时候。如果身体真能恢复到那个状态,他现在立刻爬起来做一百个俯卧撑都不在话下。 沈统领想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睡着了,李习璟抱他到寝房,替他搪好被子,又理了理自己的衣着,转身走出来门口。 他来找守卫算账,一眼就看见了立在一旁的元霜。 “殿下息怒。”元霜立马跪在他面前,说九殿下是她放进去的。 太子微微扬起下巴,等她解释。 “殿下还记得宫廷画师为九殿下画的秘戏图不曾?”元霜看太子神色有所变化,又继续说,“殿下,元霜是女子,在某些方面较为敏锐,九殿下对沈统领有些不一般的依赖,殿下可看出一二?” 太子看着元霜,没有说话。 元霜:“自古以来,兄弟阋墙,轻则家室不睦,重则干戈相见。往日殿下与九殿下皆喜同一物,每每退让于九殿下,然沈大人非比寻常物品,殿下可愿就此放手?元霜不忍目睹殿下与九殿下为沈大人而陷入此等境地,故不得已出此计策,以期九殿下能够领悟。” “元霜,孤素来信重于你,你所言也并非无端,然此非你越俎代庖、私自行事之由。你就在此跪半个时辰再起来吧。” 元霜见过太子殿下罚人,哪有这样轻松,她心里明白殿下有意放过自己,伏地叩首道:“谢殿下。” 太子叹了口气,边往回走边说道:“指望小九领悟,还不如直接骂他一顿来得快……也罢、也罢。” 第 46 章 沈统领借职务之便出去宫外转了转,前几日他听李习慎嚷嚷着要吃甜的,宫中的厨子们虽是尽心尽力地做了各式糖水,始终不能让他满意。沈统领知道他那哪里是想吃甜的,不就是向往着宫墙外的味道嘛。于是就捎了串糖葫芦,一袋杏酪酥去。 沈统领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李习慎就立马站起来,用一种沈统领从未见过的眼神盯着他。硬要形容的话,是警惕中带着一丝狠劲。 “九殿下,”沈统领晃了晃手上的东西,“我给你带了……” “啪嗒”! 沈统领以为李习慎伸手是要接,哪知他刚碰到东西,就立马摔砸在地上,随后怒气冲冲地看着沈统领。 第79章 “……糖葫芦。”沈统领坚持把话说完,“李小九,你这又是闹哪门子脾气?”好在他让摊贩包了层纸,这糖葫芦才不至沾灰。 他弯腰要捡起来,李习慎却抬起脚,狠狠把糖葫芦踩了个稀巴烂。 沈统领慢慢直起腰,眉眼闪过一丝冷意。他心想:再怎么样,也不该拿食物撒气吧。 这时李习慎伸出手把他往门外推。 他叫道:“你走,你走!我再不要看见你!” 沈统领实在摸不着头脑,想不到自己又怎么踩着他地雷了。 难道是李习璟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了?也不可能啊…… 沈统领一把抓住他乱打的双手,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李习慎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窝着一股恨意,但他又不能让沈统领知道自己昨天看见了那些……他仍然大喊:“反正我讨厌你!” 沈统领脾气也上来了,他反钳住李习慎,说道:“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放开。” “我不说清楚你能拿我怎样!我是皇子,你是臣子,你还想威胁我不成!”李习慎扭身让沈统领放开他。 沈统领早看透李习慎是纸老虎一只,便紧紧别着他的手,笑着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青春期,嗯?老发这么大火,得亏是冲我,换个脾气不好的早把你摁起来胖揍一顿了。你到底干什么火气这么旺?说话。” 李习慎扑腾挣扎了好一会,实在挣脱不开,他讨厌受制于人的感觉,更何况这个人是他一直想打败的沈瑛。于是他就咬牙切齿道:“我本来就讨厌你,我当初就该把箭朝你心□□。” 他这话确实像一柄箭,扎在沈统领心上。 沈统领愣了愣,松开了手,不再询问。等李习慎爬起来站稳时,他已转身向门口去。李习慎望去,然而却看不见他此刻面上的神情。 沈统领将腰间绑着的酪酥解下,掷到旁侧的桌面上。落的位置很准,他甚至没有偏头去看。 “臣不会再来了,”沈统领在出门的前一刻顿了顿脚步,说道,“这玩意儿甜,九殿下趁还新鲜早点吃了吧,隔夜味道就变了。” 李习慎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心里一股酸涩涌起。他想追上去道歉,又觉得错的不是自己。 而且往深一想,他现在落得这般狼狈,不也跟沈瑛有关吗?哥哥会断袖,恐怕也是沈瑛引诱的。不然这么多年哥哥都好好的,为什么偏偏沈瑛得了哥哥喜欢? 李习慎虽这样劝慰自己,眼泪却违心地沿颊流下。 从门口进来的侍从见到九殿下满脸泪痕,抽噎未止,急忙垂首上前,递去干净的手帕。李习慎却视之若无睹,径自走向案侧。 他扯开杏酪酥的包纸,抓起一把塞进嘴里。 一点儿也不好吃,甜得发齁。李习慎泪涌更甚。他胡乱抹了把脸,忍着恶心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了下去,就着水把剩下的也全部倒进嘴里。 他一边恶狠狠地嚼着这糕点,一边背起自己的刀,到习武场去。 沈统领倒不是说落寞吧,只是有些怅然。他去问李习璟,省去了李习慎砸东西的情节,只说李习慎让自己不要再来。 李习璟道:“明日我问问。” 沈统领便不在此事上纠结,他说:“皇上要回宫了。” 李习璟靠在沈统领的身上,他问:“你信我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笑了笑,“我做了最好与最坏的准备。你放心去,不用管我。” 沈统领捧着起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我听说随行的不仅有几个女子,更有一群道士,你知不知道当年嘉靖……”沈统领话音停了。 太子眨了眨眼,缓缓问道:“嘉靖” “我不是在管你,起元,”沈统领继续说道,“我是关心你。皇帝恐怕是因为疾患而心乱,竟寄望于炼丹之术士。皇帝回来本来就与你不给他建行宫有关……倘若那道士更得宠信后,在皇帝耳边吹风,你怎么办? 太子故作天真,对沈统领说道:“我乃父亲骨肉,难道在他心中,分量尚不及那些相处寥寥数日的道士?” 沈统领急得想站起来,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他在戏耍自己,又听见李习璟说:“知亦,不论做不做太子,这皇位只能是我的。你信我不信?” “嗯,”沈统领:“我信。” “你也是我的。” “嗯。”沈统领轻应了一声,“我是。” “可惜这世上少有两全之事。”李习璟抬头看着他,“你走也好,这样我也就没有软肋了。” 沈统领忽感心如刀割,他的手顺着里习璟的发顶往后滑下。 “别动,”太子说,“就这样让我看一会儿。” 沈统领没听他的,扣住他后脑勺吻了上去。 “英英……”李习璟闷着声音,手搭在沈瑛颈后,他似乎有话想说,可沈统领等了半天都没听见。 他感觉有些奇怪,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习璟摇了摇头,撞上去亲他。 “起元,你想打我骂我可以,忘了我也行,以后千万别恨我,好不好?”沈统领边响应他,边说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不走了,但是…我…” 李习璟没说话,只是用力抱住他。 你别恨我才好。 “我没怎么,哥哥,我就是实在受不了他了,他老笑我,也不怎么尊重他。东宫之内,才俊云集,胜他者甚众,我不要他教我了。”李习慎把头拧向一旁,摆出一副嫌恶表情。 第80章 “不是这个原因,”太子看着李习慎躲闪的双眼,问,“是因为你那天看见了,对吗?” “看见什么”李习慎慌了起来,放在腿上的手不止地揪自己的衣袍。 “看见我和他。” “哥哥,”李习慎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有点儿扭曲,“你…你为什么会和沈瑛搅和到一起……是不是他勾引你” 李习慎越说越小声,他看见太子脸上已有了愠色,但仍坚持说完:“要是父亲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他!” “哦?”太子忽然笑了,“那九殿下是准备大义凛然,向皇上揭发这等不齿私情了?” 李习慎有点害怕了,他说:“不,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太子:“沈瑛自己本就有诸多要务在身,尚且不惜牺牲闲暇之余,倾心教授于你,你非但不感念其恩,反而出言不逊,羞辱于他?小九,孤平日里对你宠爱有加,任你放纵不羁,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忘乎所以然。你记着,沈瑛是你行过拜师礼的师父,如此无礼之举,岂是弟子之道?” “哥哥……”李习慎瘪着嘴,又开始胡乱抹着面上眼泪。 他一边为哥哥居然向着沈瑛这个外人对自己说重话而哭,一边又想起自己那些话,被哥哥一骂,他终于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混账。不知道沈统领昨日走的时候,是不是对自己很失望。 "今夜他来,你乖乖给他赔礼道歉,明白了么?"太子语气明摆了告诉李习慎此事不容商榷,李习慎只好点了点头。 他为了彰显诚意,特地早早跑去东宫大门口蹲守。 然而在门口百般无赖地等了好久,已经将守门侍卫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就是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李习慎想起他昨天那句话,心中一凉,以为他不来了,便不再等,跑回了自己的寝房。 他坐下后不过多时,侍从就来告诉他,沈大人来了。 李习慎站起来往门外走,边问侍从:“他走到哪儿了?” 侍从答道:“回殿下的话,沈大人往太子殿下那儿去了。” 李习慎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万一他现在去,又撞见沈瑛与哥哥在做些什么……那怎么办? 他想到沈瑛那张脸——经常是面无表情的冷峻,偶尔又会有捉弄嘲笑自己的笑意浮现其上。这样英气俊朗的一张脸,染上欲望的气息后,竟然变得柔媚了许多。 李习慎握紧拳头,快步走回了屋内。 沈瑛在自己面前就仗着自己武功高强、阅历丰富而肆意横行,可是在哥哥那儿却愿意屈居于男人身下承欢,示弱讨好……凭什么? 李习慎恨他如此不公,便两脚一蹬,把鞋踢掉,直直躺在床上,不愿再去给他道歉了。反正哥哥恐怕忙着在与沈瑛温存,没空管自己,自己去了恐怕也是败扫他二人的兴罢! 第 47 章 沈统领摁了摁自己脸上的假面皮,又看了看镜子,感叹道:“真可以以假乱真了…这是什么材料?” 秦争平端详着旁边的宦官,又往沈统领腮边贴了什么东西,“沈大人,这是小人吃饭的玩意儿,可不敢外传。” 沈统领便知趣地不再刨根问底。 秦争平嘱咐道:“大人,这假面虽然逼真,维持时间却不长,尤其是出汗后更容易脱落。不过好在现在是冬季,出汗少些。” 沈统领点了点头,问:“大概可以维持多久?” “快则一个半时辰,慢则两个半时辰。”秦争平答。 沈统领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这时间完全够用了。于是他谢过秦争平,穿上那宦官的衣服。而秦争平则再次易容成了他的模样,领着他进了皇宫。 沈统领在李习越安排下,混进了打扫冰宫的队伍中去。 他低着头看不见太多路,只能看见前一排人的脚跟与衣摆。尽管带头的领着他们东绕西兜,沈统领仍暗暗记下来路。余光中他感觉光线渐渐减淡,心想:这是快到了。 四个守卫将门推开,放这些人进去。带头的那个太监对他们说道:“你们进去打扫吧,可仔细些,方方面面都不许落下,一会儿我要亲自检查。切记我昨天与你们讲的,内宫打扫起来得十分小心,谁要毁坏混浊了那汪水,全家都不能安生喽——” 沈统领跟着众人应道:“诺。” 这些人早就分好了工,沈统领装扮的那个宦官与另一个宦官就被分去清洁最容易惹麻烦的内宫。 他想好了,届时他只需要趁另一个人不注意时敲晕他,再跳进潭里即可。 这并不是很难办的事。甚至可以说非常容易。沈统领在走进众人避而远之的内宫前,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些宦官宫女们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的事。他们都庆幸自己没被抽签去打扫内宫,甚至还以为能打扫皇上的私密宫殿,以后的路会更好走些。殊不知等他们完成任务后,一出门就会被毒杀。 沈统领知道自己力量微薄,没法救他们。因此只是略带唏嘘地转身,进了内宫门。 这儿虽然叫冰宫,却并不是由冰建成的宫殿。除了冬暖夏凉的温度外,与建在地面上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很相似,只是不知道为何,多了些寂静与仙气。 而这里气温之所以反常,正是因为奇潭的存在。 沈统领缓缓朝着深处走,不忘探看周围环境。隐约可以看见潭水的前面有个人影。 沈统领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能无声地放到他,总比他挣扎发出声音吸引别人进来要好。 第81章 那个人却在这时转过身来,看清楚此人是谁后,他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 钟盘刚准备敲晕面前这个宦官,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十分耳熟——这不是沈瑛吗? 沈统领快步上前,却听钟盘大喊一声:“不许动!” 沈统领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小声点。脚下仍然没有停止移动。 钟盘站在潭水边缘,他说:“站远一点,不然我就跳了啊——” “你别乱来。”沈统领只得退后了几步,“别跳,我们商量商量。” “班长,”钟盘“嘿嘿”笑了两声,“你不会想说换你跳吧?” 沈统领点了点头。 钟盘叫沈统领席地而坐,沈统领还犹豫着,他又作态要跳。沈统领赶紧后撤一只脚,一骨碌地盘腿坐下。 钟盘开始说道:“班长,其实我哥以前人真特别好的。我小时候最喜欢就是去他家玩,因为我跟在他后边拍两下马屁,他就会帮我做作业。后来他出国留学,回来瞒着我伯母创业,赚了特别多钱。他把这些钱都拿去资助贫困家庭的小孩上学了,一分没给自己留。他接手了家里企业后,企业里有个员工妈妈得了白血病,他知道后自掏腰包交了全部医疗费……唉,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沈统领有些急,他想:生死大事面前,你给我说李习越以前当好人的经历干什么?但他摸不透钟盘现在的想法,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附和道:“你哥以前居然还挺人模人样。” “我们在这儿相认后我也特别开心,我表哥是王爷,那我以后日子好过了。况且我身手好,还能为他办事。”钟盘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有潭这种东西时,我感觉他还没什么变化。那时他还一直实打实地在帮助其他穿越来的人。但是当他知道奇潭后,他就变了。他很快找到一处符合特征的潭,利诱了一个不怎么知情的人跳下去。” 钟盘顿了顿:“他转变心意不想找潭后,又想办法要消刘尚淳一派的气焰,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要杀人,要杀的还是与我们一样的同类。没过多久他就害了你……班长,对不起……怪我没察觉出来。” “不是你的错,钟盘,”沈统领站了起来,“你先过来好不好。” 钟盘摇了摇头,“还有一个秘密,只有我和我哥知道,他当时怕这件事公布出来,会害得大家内斗。” 沈统领拧起眉毛,问:“什么秘密?” “已经死了的人,是不能跟大家一起回去的。”钟盘说完,觉得话里头还有些歧义,又解释道,“但是也不会留在这里。也就是说,一个穿越前已经死亡的人跳潭,无论真潭还是假潭,他最后的下场都一样嘛。” “所以还是我先来吧,因为我已经死了。”钟盘笑了笑,“班长,你猜我怎么死的。” 沈统领愣了愣。 没等沈统领回答,钟盘又自顾自地说道:“是车祸啦,当场就挂了,哈哈。”他说完,利索地往里倾倒身子跳了下去。 沈统领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然而哪里能阻拦得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盘跳进水里。 “班长,”钟盘整个人迅速沉了下去,“班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我……”沈统领整个人颤抖着,但他感受到钟盘那热切的目光正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好,我答应你。” “如果此潭为假,”钟盘呛了几口水,快速说,“别让我哥当皇帝,想办法再找找……” 潭。 这个字钟盘没有说出口,他的嘴已经完全被水封住了。潭水没过他的发顶,沈统领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钟盘完全沉入水底,直至消失。却不能伸手将他拉上来。 沈统领后退了几步,跌跪在地上。他还还发抖,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仿佛胸中的气息被沉重地压抑,令人窒息。 刘尚淳死的时候,他虽然心有感慨,可毕竟他与刘尚淳认识没多久,没有太多的联系,所以倒不至于悲伤太久。可钟盘不一样,钟盘不仅是和他相识半生的朋友,还是他可以放心托付肩膀的战友。 沈瑛感觉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他见过太多战场上的遗体,有的残缺不全,成块成糊。有的虽然完整,却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战友的牺牲沈瑛也已经历过几次,却从来没有习惯。现在,他又一次的看着战友在自己面前离开,却无能为力。 沈瑛站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泪与汗。他扭头看向内宫门口。 他来时已做了必死的决心,没有细细规划自己的退路。没想到事情有变,现在他不得不暂时把情绪管理住,然后思考如何活着走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跟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大太监身边的一位宦官进来了,他是负责来检查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宦官走进了内宫。 沈统领原想把他敲晕,换他的装扮出门,至于出门后的事情,便出门了再说。然而他仔细一想,此人既然进来了,应该也是也要被处死的。 那宦官左摸摸右蹭蹭,突然看着沈瑛觉得不大对劲,质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沈统领神情紧张地走近,要宦官把头凑过来。 那宦官虽然面有惑色,还是一边嘟囔着凑过来了。沈统领一把掐住他脖子,死死捂住他的嘴,“安静点,别乱叫。” 宦官挣扎了两下,用力点点头,两只眼睛碌碌地看着沈统领。 第82章 “你出去后就会被杀掉,你信不信。”沈统领在他耳边说道,“皇帝有令,凡踏足此地者杀无赦,不论原因。你猜大公公为什么没有进来?” 宦官又点了点头,沈统领试探着放开了捂嘴的手,那宦官立马要大叫喊人进来,沈统领便一手刀砍在他脖子上,这人就晕在了地上。 沈统领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晕倒的宦官——他本来想带这个人一起出去的。他摸索了一下面上的假皮,还算结实,又理了理衣袖,忽然从不知何处掉出来了一块牌子。沈瑛捡起来看了看,揣在袖子里,走了出去。 外边的大太监见到他,刚要训斥,沈统领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牌子递了过去,随后暗暗地观察对方,准备在对方低头的时候敲晕他。 大太监却没有低头看,只是在宽袖中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那块牌,随后面色一变,盯着沈统领,态度放缓了不少:“不知您是哪位大人” 沈瑛失神了一剎,心道:原来这是钟盘的…… 第 48 章 李习越露出来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再一次向属下确认:“你是说沈瑛……沈瑛求见?” 属下点了点头,“殿下,确实是沈统领。” 李习越快步从座位上下来,朝大点门口走去,“让他进来!” 李习越才见沈瑛身影,便冲去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现在不应该是在……” 沈瑛也狠狠揪起李习越的领子,眼里冒着恨意,他只反问了一句话,就让李习越全身血液瞬间冰冷了下来。 “你他妈为什么放钟盘进去?你不是他哥吗?!” “你说什么?”李习越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牵制着自己。 翼王的随身护卫已经把刀架沈统领脖子上了。沈统领没理会身边一圈的剑尖,他缓缓说道:“钟盘跳了潭。” “钟盘……钟盘” “为什么不是你!”李习越突然掐住沈统领的双臂,恨声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沈瑛,你怎么不去死啊!” 沈瑛哀与怒一起烧在了眉心,“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不是说不让他知道吗?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为什么会进去?!” “你跟钟盘认识,我知道。要不是他那么看重你,我早就要杀了你的!”李习越盯着沈瑛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冰宫里会有潭?沈瑛,我告诉你,我早派人进去跳过了,我早知道那是死潭,我就是要让你有个不决裂我和钟盘的死法!你挑拨离间我兄弟二人,又引诱他替自己跳潭……你为什么不去死?!” 沈统领愣了愣,松开了攥着李习越衣领的手,他想起钟盘的那些话,完全没办法把面前这个癫狂模样的李习越和“好人”二字关联。 与此同时,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猜测在心里成型。 李习越后退了几步,拿过一个护卫的剑,指着沈统领,他笑得有点疯癫,“你都能怀疑是我放钟盘进去的,为什么就不能问问你的好情郎太子殿下呢?” 沈统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冷眼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习越把剑丢在地上,他已经失了神智,只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杀了你……还有李习璟……你们全都给我去死,去死!把他赶出去!”他扭头对着侍卫吩咐。 沈统领撞开想要推搡他的侍卫们,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他此刻的状态不比李习越好多少,他终于明白前阵子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了——太平静了,李习璟知道自己准备去送死的反应太平静了。 其实那种程度的事情,根本不是哄一下就能过去的……可是李习璟接受得太快了,他当时只是诧异,完全没有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在自己面前演戏呢。 沈统领的思绪有些恍惚。他能怪谁?他怪谁都不能怪李习璟。他只能怪自己。钟盘的死,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错,他怎么能怪李习璟? 沈统领的手慢慢摸上脖子,掏出领口下肌肤贴着的玉佩。 “父亲要回来了,”李习慎趴在桌子旁,“哥哥,我虽然对政事不多关注,但是也知道……” 李习璟摁了一下他脑袋,“就不要说,祸从口出。” “哥哥想好对策了吗?” 李习慎半天没得到回答,他抬起头看见哥哥凝重着神色,望着门口出神。 他没指望哥哥会跟自己说这样的大事,于是又趴回去。这时侧方传来一声笑,“一个下下策。” “小九,”太子握住李习慎一条胳膊,“父亲一回来,你就去向他提请,说你要提前出发。” 李习慎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头。他在去拜见父亲的路上遇到了几天不见的沈统领。说来奇怪,沈统领这两天没来给自己讲东西,也没再去找哥哥。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他要假装没看见沈统领,等沈统领上来打招呼再瞥他一眼,问他原因。 不料沈统领竟然也装作没看见他,步伐比平时还紧凑些。“沈瑛!”李习慎跑了几步追上去,“你去哪儿啊?” “九殿下。”沈统领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行了个板板正正的礼,没回答他的问题,又继续走。 李习慎好像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样恶言相对的,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去,“你为什么不来东宫了?” “不是九殿下让微臣不要再去么?”沈统领的声音冷冷的。 第83章 “你……可你那天也来了,你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我哥哥的,对不对?”李习慎说,“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哥哥了?” 沈统领又停住了脚步,瞥了一眼李习慎,李习慎觉得这眼神有些陌生,以至于让他有点害怕。 “殿下,您究竟想问什么?”沈统领问。 “我……”本来是有很多想问的,然而被那样的表情看着,李习慎已尽然失去质问的勇气,他哑然无言,摇了摇头。 “殿下先走吧。”沈统领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背,放慢了脚步。李习慎这才想到沈统领应该也是去面见父亲的。 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顺利,顺利得让李习慎难受。皇帝听了他想提前出发的请求,连一句挽留也没有,当即答应了,他本来还想演一演典籍中称赞的温情,奈何无人作陪,只能耷拉着脑袋出殿。 他看见了伫立在太阳下的沈统领,故意走靠近他的那一边,他只想报复性地撞一下对方,却突然被塞了个东西。 李习慎低头一看,是一块玉佩。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沈统领,沈统领拍了拍他肩膀,“九殿下,麻烦你帮我还给太子殿下。” 李习慎看着手中精雕细琢的玉佩,那红绳上打着死结,是被剪刀剪开的。 李习慎皱着眉头,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见沈统领又充耳不闻,他靠前撞了上去,压低了声音但怒气冲冲,“你什么意思!” 李习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眼泪。他哭得很大声,他问:“你干什么?你什么意思?你在想什么?” “沈瑛!沈瑛!你……”你居然敢这样对我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哥哥!可是他意识到这里是哪儿,他就不能说出那句话。他只能用力攥紧那块玉佩,对着沈统领进殿的背影大喊。旁边的侍卫都拉着他,让他没办法去拦住人。 沈统领照常朝皇帝叙职,皇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讲完,只是略微点头,并无异样。 沈统领不觉得皇上心里跟表面一样平静,他心里还在暗作揣测,就听到皇帝说:“朕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来了。沈统领心想。 …… 其实皇帝的火倒也不是特别大,只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依然爱拿砚台砸人。沈统领用力眨了眨眼,还是没办法避免额上流下的血渗进眼里。 他的头磕在地上的时候,突然有点想家。 这是我给这狗皇帝磕的第几个头了? 我都没给我爸妈磕过头呢。沈瑛突然心酸地想,然而心态一转,想到眼前这人是自己的老丈人,便好受多了。 “陛下,”他的额头还贴在地面,他说,“是臣失德败行,愧对陛下。太子殿下愿对臣并无情谊,只因臣身为亲卫统领,沾染陛下圣名,太子殿下才对臣容忍再三……恳请陛下洞察秋毫,明辨是非。” 皇帝冷笑了一声,又开始说着什么话。沈瑛已经听不清,有一鞭子不偏不倚地掠过他的耳边,顿时使他耳鸣不已,半晌未能恢复。那鞭影落下,面颊上赫然添了一道黑紫交错的淤痕,犹如刻印,痛入骨髓。 等第二道鞭子落下,他刚被砚台砸过的脑袋才反应过来,身边站着拿着短鞭的两个刑吏。 等耳鸣感渐渐褪去,他只听见皇帝话语的尾巴——“你还有何可辩?” “臣不敢…臣只怕身上脏血玷污御前庄严,惹陛下不喜。” 此言一出,皇帝果然遂他愿,让人把沈统领拖下天牢受刑。 沈瑛被拖曳着穿过阴暗的回廊。潮湿的空气弥漫着霉味,钻进发涨的脑袋,让他每一步都踉踉跄跄。他身上的外袍都已被扒去,只留一层单薄中衣。伤痕在寒气的侵袭下愈发疼痛,每走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他还以为皇帝一气之下会直接砍死自己呢。沈瑛漫不经心地荡着手腕上的链条,他此刻只求李习璟聪明点,别感情用事。 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不至于这么不懂变通吧?自己台阶都给他找好了,他顺着下,想必皇帝也不会太怪罪他。 牢门被打开,沈瑛再次被拖了起来,架在刑架上。他虽然早有准备,看见那些工具还是有些发毛。 还不如刚刚就被勒死砍死,还痛快些! “沈大人,切莫怪小人手段狠辣,实在是奉了圣上旨意……”刑吏面露狡黠之笑,从狱卒手中接过了一根布满倒钩的荆棘木棍,狠狠地向沈瑛身上击去。 木头与□□的碰撞身在狭小的刑房里频繁响起,沈瑛面色苍白,紧紧咬着牙,愣是没一点声音,唯有呼吸略显急促,泄露了痛楚。狱卒怕他咬舌自尽,又往他嘴里塞了布条。 木棍上每一根刺都将他的皮肉掀得一片血红,白色中衣很快就染上了色。 每一枚倒刺撕裂肌肤,皆掀起一片血红,原本素白的衣衫很快便被斑斑血迹浸染。 他很清楚,这只是开始而已。 第 49 章 沈瑛是被一盆水泼醒的。 他抬起头,一个馒头便滚到他面前,沾满了尘土。他毫不在意地拍了两下,塞进嘴里。 又干巴,又冷硬。 不过按他原来的预想,是要饿上好几天的。沈瑛知足地将馒头咽下。腹里的实感让他脑袋稍微没那么晕了。 于是他开始拧水。扭头发的水,拧衣服上的水……拧着拧着,他再一次想念从前甩一甩就能干的板寸了。 第84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发还湿漉着,狱卒忽然打开牢门,将沈瑛的武袍丢过来,让他披上。 沈瑛当然不会觉得是狱卒心软才来给自己送衣服。他猜是有谁要来了。 那外袍将他被血染成褐色的中衣掩盖住,粗略一看,除了脸上的伤痕,他倒也还算精神饱满。 沈瑛心想:如果来的是李习璟怎么办?那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伤…玉佩的事情怎么解释…皇帝怎么跟他说的…来的应该不是李习璟吧? 想虽这么想着,他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外袍,想把受刑的痕迹全部盖住。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期盼对方来,还是希望对方别来。 看清来人那一刻,他心里有些空落落。 “九殿下……元霜姑姑。”沈瑛扯起嘴角笑了笑。 李习慎指着牢门,对狱卒使唤道:“给我打开!我要进去!” 狱卒头低了下来,没有动作。 “别为难他了,就这样说吧。”沈瑛生怕李习慎进来了,赶紧对李习慎说。 李习慎瞪了狱卒一眼,让他滚下去。 李习慎把药瓶和食盒一股脑地塞给沈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明天走。” “那你,路上千万小心。”沈瑛看着他的眼睛,“我教你的东西都没忘吧?” 李习慎“嗯”了一声,他死死盯着沈瑛脸上那条蔓延至颈子里的血痕,散落的长发垂落在旁侧,“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伤。” 沈瑛没有应李习慎的话,他反问:“你怎么进来的?不可能是皇上让那进来的吧?” “我…”李习慎垂下眼,纠结了半天才开口回答,“我去求了李习越。” 沈瑛一愣。 怎么求的?他不敢问,他不敢知道。他晓得李习慎有多瞧不上李习越,就明白这件事要多惊悚。 他的嘴也磕磕绊绊起来:“学会低头了…也好,这是很好的品行……大丈夫能屈能伸。李小九,我给你那块玉佩你还回去没有?” 李习慎生硬地撇开话题:“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跟我说话?” “还没还对不对,别中饱私囊嗷,等会出去后你就还了吧。” “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说话?”李习慎蹲下来,重复道。 沈瑛:“腿被打断了,站不起来。” 李习慎握拳,怒气立马显现在脸上,眼看着就要把狱卒叫来闹一顿,沈瑛急忙站起来:“好了好了,我说玩笑话呢。我就是懒得站起来而已。” 李习慎松开拳头,哭了:“不许说这种玩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皮糙肉厚死不了的。”隔着栏杆,沈瑛轻轻碰了一下李习慎的手,“你哥呢,陛下不会为了这种事为难他吧?” “玉佩我还回去了,我当天立马就还回去了。哥哥什么都没说,我以为他……”李习慎忽然闭嘴,又继续说,“哥哥不让我说,你别套我话。” “你哥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你说?”沈瑛前倾身子质问道。 “元霜带了话来,你自己问元霜吧!”李习慎把元霜扯过来,自己溜到远处去。 看李习慎走远直到看不见人影,沈瑛抓着栅栏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他的右腿是真断了骨头。刚刚全凭左腿撑着。左腿没断,伤口却发着炎,也没比右腿好多少。 元霜跪下来,对沈瑛磕了个响头。 沈瑛马上又想站起来了,只是刚刚撑得太痛了,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姑姑,您这是……” “殿下让元霜带话给沈大人,说三日之内必将沈大人救出去。然殿下心怀忧虑,却不许元霜透露分毫。元霜虽为弱质女流,但见殿下忧心如焚,又岂能坐视不理?沈大人牢狱之灾,元霜虽未亲身经历,却深知其苦。而殿下于牢外亦备受煎熬、如履薄冰,此中心酸,又有几人能解?事毕后殿下是杀是罚元霜都心甘情愿,但今日还请沈大人容允我多嘴几句!"言至此处,她已声音哽咽,泪珠欲坠。 沈瑛端起身子,忙应答:“姑姑但说无妨。” “殿下已向皇上请辞东宫之位,皇上不允,将他禁足东宫,也不许明日他去送九殿下。” 沈瑛两只手紧紧抓住栅栏,拼命把脸压在上面,瞪着眼问:“你说他、他怎么?!” 他手越来收越紧,眉头紧锁看向元霜:“李习璟是不是疯了?!他不当太子,难道让李习越去当吗?朝中百官如何失望?天下百姓怎么议论?为个男人何以至此!” 元霜没见过这样神态激荡的沈瑛。他暴起的神情好似真将太子殿下当仇雠一样指责,然而流泪的双眼却明摆着事实并非如此。 元霜沉吟片刻,不敢说更多,只会慰籍道:“大人,殿下说他自有考虑。” “自有什么考虑?你让他给我说说?”沈瑛的手一把抹过双眼,恢复了冷峻的表情,“他是嫌自己命多,准备来给我陪葬?” “沈大人!”元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愠怒,“太子殿下为你在紫宸殿前将头磕破流血只为求见皇帝一面,殿下想求皇帝放你一条生路,为此不惜叩请自废太子!他对你用情至此,你为何还……!” “少拿这些压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是我逼他自请废位的吗?是我逼他求皇帝别处死我吗?是我逼他把头磕出血吗?”沈瑛偏过头,埋首于膝,又哭了,他话音不怎么稳,问,“他怎么这样啊……我把东西还回去,就是提醒他别犯蠢…他为什么?” 第85章 元霜见状也软了下来,她继续说:“殿下不是意气用事之辈,大人不必过于忧虑殿下的处境。比起那些,大人身上的伤恐怕不能耽搁,药方压在食盒里边,大人一会别忘了上药。” 李习慎听到动静,折步回来,看见元霜跪着,脸上似乎有泪花。 李习慎冲上来,看了看元霜,又看了看抱着脸一抽一抽的沈瑛。他诧异地问元霜:“你…你说了?” 元霜点头,李习慎急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元霜,你太过分了!” 元霜向李习慎俯身,亦磕响头一个。 灯燃到了刻好的记号位置,元霜把一盏灯留在沈瑛身前,退了出去。李习慎走了几步,又回来,在沈瑛面前说:“我走了。” 沈瑛缓缓抬起头,脸上都是水,不知是泪还是汗,总之很狼狈,他说:“保重。” “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事,”李习慎直勾勾盯着他,“我是不是很讨厌?” “嗯。”沈瑛鼻腔里冒出一个音节。 李习慎木在原地,又听他说:“你想听实话吧,你特讨人嫌,不过我并不讨厌你。再者,李小九,你总为他人言语所动,一撩拨就犯火,可是我奇怪了,你是皇子,何必挂念他人好恶?” “我…知道了。”来之前,哥哥也曾对他说了类似的话,李习慎叹了口气,“再见。” 再见,他要到他的大西北去。他的前半人生享了太久富贵,犯了太多浑,所以后半生就要在那里赎罪,如果他不死在路上的话。 他是丝毫不害怕沈瑛会死,有哥哥在,沈瑛绝对不会死,他只害怕自己会丧命途中。他没走过那么远的路,没见过京城以外的天地,却已经将安西当做自己的精神寄托,十数年混沌度日,他要在那里找到自己的意义。 所以他不要死在半路。上车前李习慎回望了一眼送行的人群,父亲亲自来送自己了,似乎是一种极高的重视,这在过去的时日里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然而他现今已经不屑这种表面的父子情谊。 他只最期盼来的两个人,一个被禁足在东宫,一个被关押在天牢。 马儿迈开了步,车队的轮子在一片尘土中滚滚向前。 “啧,其实我还是喜欢看你那副傲气逼人的样子,”李习越笑了,“班长……他是这么叫你的吧?沈班长,你现在像条奄奄一息的狗。” 他的脚踩在沈瑛断了的右腿上,力道逐渐增加。沈瑛说不出话来,只能靠左手抓右手的方式缓解痛感。 李习越似乎对他的表现很不满,他不叫疼也不求饶,他在逞强。李习越感觉很恼火,于是抬起脚狠狠往下冲。 沈瑛疼晕过去了一霎,又被痛回了意识。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像得了疯狗病的败犬。” 李习越笑了起来,“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沈瑛。”他掐住沈瑛的脖子将他晃起来,狠狠摔在潮湿粗粝的墙壁上。沈瑛顺着墙面歪到在地上,李习越看着他几番挣扎都爬不起来,蹲下来看着他痛苦到几乎狰狞的表情。 沈瑛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他闭着眼说道:“你要真有种,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我还要给你治腿呢,”李习越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断一次太可惜了。” 医师被人带了进来,给沈瑛医腿。动作利落又粗鲁,沈瑛知道肯定是李习越专门吩咐过的,因此再痛再难忍,他都懒去较劲了。 他静静地躺在地面,李习越拍了拍他的脸,“我这儿有个笑话讲过你听。” 沈瑛把头别到另一侧。 “说到狗,你相好的弟弟,李习慎,你昨天也见过的。他为了见你,在地上爬来爬去学狗叫,我怕我一个人看不全面,特地叫侍卫们来围观,大伙儿笑得可高兴了。你说好不好笑?跟太子殿下为了你头破血流自请退位比起来,哪个更好笑?依我看嘛…!…李习慎只是在我殿上没面子,哪里比得上李习璟在天下面前丢脸闹得难堪?” 沈瑛的手不受控制开始发抖。他想如果他还有最一丝力气的话,他一定要把拳头攥紧砸在李习越的脸上。 第 50 章 “陛下!”灵虚子跌跌撞撞跑到皇帝面前,面如炒肝色,“贫道有要事上报!” “道长快快请起,有什么只管说便是。”皇帝好声好气地说道,甚至亲自要去扶。 灵虚子是皇帝下江南时遇见的得道真人。 路途过半,皇帝突然不想往安排好的路线去,直往山里去。他让大队继续走,自己则挑了几个武功高强的随身侍卫,扮作老爷和家仆,想找几家寻常人家落脚。不料这山实在太荒,走了不知几里路都不曾见到一个活人。 这时皇帝的痨病又发作,虽然随从中也有精通医术的,但这种病却只能靠硬抗。 过了一小会儿,打南边来了个穿着破烂、行为疯癫的老道士。他见了坐在地上休息的皇帝,对他们说道:“我有法子暂缓这痨病,且让我一试。” 亲卫们皆呈现出一副警惕模样,可皇帝难受得捶胸顿足,忙把这老道唤至面前,要看看他有什么奇招。 不料这老道立即开始做一些看不懂的手势与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倒是与他外形很匹配。 做完动作后,他从旁边的小溪舀了一壶水,让皇帝服下。 领头的亲卫要求老道先喝一口试毒,老道气得哇哇叫,说:“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山外人!贫道好不容易出手一次,竟敢怀疑我有害人之心!哼!”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第86章 皇帝实在受不了折磨,就让侍卫尝一尝,待确认没事后尽数饮下,没曾想还真消了咳。 侍卫忙追去找回老道,亮出令牌,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去面圣。 灵虚子便随皇帝一起回京,归途中亦点出了皇帝不少心事与苦闷,远到朝堂涌动,近到身体状况。等到落步京城,皇帝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个道士。 “贫道所要议论之事极为重大,还请陛下屏蔽他人!” 灵虚子长跪不起,待皇帝屏退人后问他话,他才开口:“贫道昨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暗淡,太白经天,此乃……此乃凶兆。” 皇帝满命恼恨,忙追问:“所为何事,可有办法消解?” 灵虚子:“陛下,贫道不敢言。” 皇帝道:“道长,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凶兆源于东,对应东宫,其中或有人生异心,非社稷之福。”灵虚子垂头道,“此乃陛下之家务,亦系国之政事,攸关我朝之运势与国脉。言之过甚,恐遭天谴。然而贫道心有俗念,不忍目睹社稷动荡,民生凋敝,故不揣冒昧,言尽于此。”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造反?”皇帝狠狠拍了一下扶手:“他敢!” “贫道久居深山,亦听闻太子殿下聪慧孝顺的名声,只恐怕起异心的另有其人,而非殿下本人。又或许,莫不是有谁教唆殿下,使其心性改变?” 皇帝面色微变,声冷如冰:“此事不必再提。” 待灵虚子退出殿堂,旋即有宦官来报,称东宫来人传话,说太子殿下悔悟以往,恳请能再次面圣。 皇帝沉思几许,允了。 李习璟步入殿堂,跪地请安,未曾起身,仅是挺直腰身,低首不语。 “说说吧,”皇帝看着他,“这几日你反思出些什么了?” “儿臣,罪不容诛。与御前亲卫私通,污皇家声威,此乃不孝之极;私欲退位,弃社稷不顾,则为不忠之至。沈瑛悖逆,法所难容,儿臣虽痛心疾首,亦以为此人不可留。”李习璟泣声道,“只求父亲能成全儿子一个心愿。” 皇帝问:“是何心愿?” 李习璟答道:“儿但愿沈瑛的死法,得以由儿亲定。我与他好歹情谊一场,缘尽于此,也望留个体面。” 狱卒提上来三个精致的食盒,将菜品逐一取出,还将碗筷配好在沈瑛面前,对他说:“沈大人慢用,小的不打扰了,等您吃完喊我们来就行。” 沈瑛闻到香味,抬起头的第一反应是:下毒了。 他没有动作,继续瘫在原地的草堆上,过了一会儿肚子发出叫声,他慢悠悠爬起来端起碗——毒药就毒药吧,干嘛跟食物过不去呢。 他脑袋又昏又涨的,因此肚子虽饿,却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机械地把肚子填饱,又默默地靠在旁边等死。 等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死,他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是断头饭。 于是他拍着栅栏,弄出声响,把狱卒叫了过来。果不其然,一个狱卒收拾起了食盒,另外两个则扶起沈瑛,说要带他出去。 沈瑛咳了两声,用沙哑的嗓音向他们探消息。 狱卒一边把水递给他,一边告诉他:“沈大人,皇上要派您去椴河守皇陵,小的现在带您去沐浴,您收拾收拾,晚间出发,明日就到了。” 守皇陵? 沈瑛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是把活人丢进陪葬的墓室里,封死出口,等着人自己死掉罢了。 也许是因为要给皇帝陪葬,所以要整理得当些。不仅有专人伺候,浴桶里装着的水甚至还放了草药。这时候洗澡他来说不可谓不痛苦,首先要把连着皮肉的中衣撕下来,再把伤口浸入水中,不过洗完澡后的清爽自然是在牢里不能比拟的。 侍女为沈瑛梳好发髻,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些不知什么膏药,有股淡淡的清香。 沈瑛推开了房门,外面已站着宦官与一众侍者。那宦官他认识,是皇帝手下的刘公公。 刘公公引他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启程。没过太久,马车便停了下来。沈瑛掀开帘子,面前是一处私宅。 刘公公把手上的伞递给沈瑛,告诉他:大人,殿下在里边等您,您自个儿进去吧。 哪个殿下,翼王还是太子? 沈瑛跳下车,慢慢走了进去。大门被关上了,宅子里没有其他人,只一个李习璟背对着站在对面屋檐下。 沈瑛把伞往旁边一丢,一瘸一拐跑了过去。 李习璟转过身来,看见沈瑛奔来,立马放下手中拿着的东西,张开双臂去迎。 沈瑛带着风雪的凉意抱住他,他知道沈瑛身上有许多伤口,不敢抱紧。沈瑛却越抱越死,用力得以至于有些发抖。 沈瑛松开了他,他转身把放在旁边的玉佩拿起,迅速地挂在沈统领的脖子上,又打了个死结。 李习璟:“你要打我骂我恨我怨我都行,这个不许再解下来。” “不解了,不解了。”沈瑛笑道。 李习璟看着他脸上蔓延至颈部的血痕,伸手掖了掖沈瑛的衣领往里看,那条血痂似乎还蜿蜒到了胸膛。 李习璟轻轻碰着那伤痕,反复摩挲着他脸上的血痂。 “你把玉佩还给我,是因为觉得我是太子,所以一定会把你推出去保平安对不对?在你眼里,我就……?” “起元……我疼,”沈瑛猜到他的后文,赶紧攥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我看你难过,我心特别疼。” 第87章 李习璟环抱住沈瑛,他把头埋在沈瑛的颈窝,一句话不说。 沈瑛微微侧头去看,看见他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泪珠。 唉,他心里叹了口气:他明明发誓过不要再让这么漂亮的眼睛流泪的。 “对不起…英英,”李习璟小声地抽泣,手轻轻地由脖颈抚向后背,“是不是很疼?这儿、这儿、这儿……” “孤要让他们全部都去死。”他压下眉眼,忽然恶狠狠道。 “哎哎!”沈瑛顺着他的背拍了拍,“不要这样。”他不是圣父,只是想到那些狱卒也不过各司其职,干不好被皇帝杀头,干好了又让太子处死,他还是想尽可能阻止一下。何况他这副惨样,全怪李习越。 “派你去守皇陵的主意是我提的,这是我能想到最好最好的办法了。”李习璟空空地望着雪地,“怎么办知亦?你怪我吧。娘、小九、你,我谁都留不住。” “我怎么可能怪你,”沈瑛附在他耳边道,“起元,你要留住皇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适合当皇帝,李习越不能,其他皇子更不能,纵使是当今圣上,也已倦怠朝政,只有你……如今大盛灾祸不断,只有你是唯一可以拯救百姓的明君,你要当千古明君的对不对?我还玉佩不是怨你,亦不是觉得你薄情寡义。只是我望着你能保住皇位罢了。起元,只有你保住皇位了,这天下才可能太平。” 说罢,他慰籍似地轻轻吻了一下李习璟。 蜡烛快燃尽了,李习璟不得不撑起伞,把沈瑛送到门口。刘公公在马车旁候着,沈瑛走去上车,他不敢回头看,他怕这一回头,又舍不得走。 “知亦!”李习璟忽然大喊了一声,沈瑛掀帘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终于下定决心,回眼凝眸望来,冰雪融春般绽出一个笑容。他的唇轻轻张合,吐出两个字——再见。尽管他明白这一转身就是永别,可是总想留下一个再会的念想。 轻絮一样的雪仍向下落,李习璟从这梦幻的恍惚中挣脱开来,面前的雪地只剩了一串戛然而止的脚印,被雪一点一点填补,变浅、变小、然后消失。道道车辙印也无声无息地去了踪迹。 一个人的痕迹,一场大雪足以掩埋。可他心里有道口子,恐怕此生难愈。 第 51 章 刘公公给了沈瑛一个包裹,沈瑛打开来,里边是几柄烛火、一壶水,一块大饼。 刘公公指着那个半掩入地下的土坑入口,“沈大人,您请。” 沈瑛抬头看了眼天空,朝刘公公抱了抱拳,进去了。 这是皇陵的庶口。专门供人进去维修探看皇陵用的。按正常来说,给皇帝活人陪葬的,该走正口,不过因为这个陵墓是为当今圣上修建的,还不到集体陪葬的时候,于是就让沈瑛从这个口进去。 沈瑛举着火把,想到自己也是要死,便从容淡定地观摩起壁上雕刻。要是从前看这些艺术品,得买票不说,还隔着层玻璃,难以看得真切。 他沿着道走,不远处就宽敞起来,来到了一处墓室,他坐在一副石棺上面,喝了口水。 这墓室不算大,应该不是给皇帝用的,那给谁?沈瑛看了看四周的风格,又数了数棺材的数量。 又走到了一间一模一样的墓室,他反应过来——这是给那些没有生出孩子的嫔妃们准备的。沈瑛心里一阵恶寒,想到这些棺里即将又封锁多少鲜活年轻的生命,他就在心里暗骂了声封建糟粕。 皇帝也许就要死了,不知熬不熬得到春节。他知道皇帝的病很重,想必挺不过这个冬天。沈瑛觉得今年冬天比前几年冷,也可能因为他体质比往年差了太多。 小说里说墓里有粽子、有机关、有厉鬼有怪物……其实什么都没有,当然可能是因为这个陵墓还未启用,既没有死人下葬这里,也没有活人被钉死此处,而且还没有度过千年的时光。 有的只是深埋地底的阴冷、脚步声的回响,以及燃烧的火映照在四周墙壁的光。 沈瑛继续走。这里很大,他想看一眼主墓室。走走停停不知道几回,他走到了一个明显感觉气派太多的地方。 是这吧? 我倒要看看皇帝的…… 沈瑛举着火把,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但此刻他轻轻张着嘴唇,眼睛半天没眨。 沈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又用那只不举火把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再抬头死死盯着眼前,没有任何东西消失。 也就是说,这不是他临死前的幻想 在他面前,是一块由各色鲜花围成的潭水。沈瑛将包裹里的烛盏全部取出,挂在了四周的墙壁。他本想挨个使用,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沈瑛扒开鲜花丛,准备跳下去,忽然他想起什么,转身坐下来,在自己身上东摸西摸,摸出一块木牌。 身份牌,好在后面是一片空。沈瑛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想掏出自己的小刀来,忽然反应过来武器都不在身上。他往四周巡视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把自己头上别住发髻的发簪取下,一看,不是木不是玉,是金。 沈瑛笑出了声,自言自语道:“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以簪为笔,在木牌上留了些刻迹。郑重其事地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走进鲜花丛,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木牌。但愿李习璟也能看见。 第88章 没有一丝犹豫,他跳进了潭水里。这奇谭并没有比他下过的任何水域奇特。只是身体一直缓缓下沉。沈瑛不再扑腾水面,下沉的速度却不增不减。 潭水堵住了他的口鼻,没过他的双眼,直到发顶也被水完全浸湿……他终于感到一阵翻天覆地的眩晕与窒息。 这他妈的到底是活潭还是死潭啊?! “沈队,沈队!听得见吗?睁眼,睁眼!”“他的脉搏很弱,直升机还要多久到?……”“别睡,沈队!不要睡,看着我,保持意识……” 沈瑛努力想睁开眼,周围的阻力让他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等直升飞机,而是还在水里往下沉。 这是死潭还是活潭 可惜他都没办法知道答案了。钟盘、刘尚淳…他们都经历过这个吗? “沈队,沈队……” 这个昵称被他们叫得好难听,这群人喊起来好像在竞赛里为自己的省队加油似的……沈瑛心想:说了一万遍了叫沈副队更好听,哪怕只是叫副队呢。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救援直升机上,还是在冰冷的潭水里了。 “怎么会染了疫病”皇帝站起来,在殿前走来走去,心情越来越焦躁,“朕去瞧瞧贵妃。” “陛下,陛下!不能去呀陛下,臣等尚未查明疫病来源,只怕会传染。听说城里也有少数百姓也出现了类似症状,颈部背部都有枝茎似的黑色脉络,极其可怕。” “宣翼王进京,就说他母亲病重,速来。”皇帝扭头对宦官吩咐道,“朕要拟旨,拿笔来。” 他一气呵成写完了一道圣旨,准备摁章,却突然有些不忍下手,犹豫再三,他拿起玉玺。 有人扣住他的手腕,叹了一声。 “父亲。” 皇帝愤怒地扭头,看见一双哀伤的眼睛。 “有人算出你生了异心,现在看来没算错。”他缓缓说道,“你竟为了一个沈瑛要杀你君主、你的父亲不成” “父亲错了,异心是算不出来的。”李习璟扣了扣桌案,一个人端着托盘,从门口疾步而来,跪于二人面前,李习璟继续说道,“儿子是为了江山而来。” 皇帝看着眼前的灵虚子将一碗汤药置放在自己面前,终于笑出来声,“哈哈哈,璟儿啊璟儿,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以为你是临时起意背水一搏,不料原来布局已久么。” “是,即便父亲当时没有临途易辙,儿子自然安排了其他道长在别处等您,”那壶里有毕诺给的方子所以才有立竿见影的疗效,因为怕被闻出来,灵虚子不敢多放,好在见效很快,也因此取得皇帝的信任…太子端起面前那一碗汤药,“父亲的亲卫已被支开了,至于支不开的……” 梁上滚落三五颗人头是答案。随后几个人影跳下来,将带下来的身体一起堆在一旁。 “父亲,儿子不忍看百姓受难,亦不忍见父亲为病疼所害,这碗药是儿子为父亲准备的生辰礼,想来也到不了那天,父亲今日就将儿子的心意喝下吧。” 那本是皇帝最熟悉的药味,此刻令他猛烈地咳了起来,他说:“你想当皇帝,朕会让位给你。” “你从小就是朕最喜欢的孩子,知书达礼,颇有尧舜之资,今要杀父岂非胡涂?”皇帝问。 "父亲是错信妖道、误饮奇毒而亡,非儿臣手刃。岂有弑父之说?父皇频频瞥向门口,可是盼新太子来救?可惜没有新太子,倒是将有新皇。此刻宫外已为我军所围,三哥亦在途中被我截获。"李习璟紧握皇帝后颈,药碗递至唇边,冷声道:"父亲何必拖延时间,去得不干脆。" 皇帝攥着拳道:“你弑君弑父争权夺位,此等逆天悖理之行,必然受千古唾骂!” 李习璟只是微微笑着。 那日灵虚子对他进言,他已心生疑窦,暗中调遣重兵,固守京畿,以防万一。不料李习璟敢在这时带亲兵逼宫。 皇帝见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遂饮下那碗汤药,继而愤然摔碗。余下的药汁飞溅,沾染李习璟衣袂,他却毫不在意,静观帝气绝而亡。 居然是这么轻易的一件事。他想。 他和谋士们商量出了各种可能,甚至连失败后的情况也考虑了。没想到会这样轻易骗过他当了几十年皇帝的父亲。 他并未率兵围宫,亦没遣人阻截李习越——精锐尽在此殿,且能潜入已属不易,何敢奢望更多。 太轻易了,以至于让他怀疑,皇帝是不是真的死了。他探了探鼻息,随后他落了泪。 这场篡弑匆忙而就,漏洞百出,然他一一镇压异声,有谁敢对先帝之死提出异议,便斩立决,直至满朝无人再敢言及此事。 李习璟高坐龙椅,百官跪地臣服。他的王途染满了鲜血,他是踏着还冒着血气的尸骨爬上这个位置的。 皇帝死后,他本想将李习越一块儿杀了。不料听说李习越也染了和贵妃一样的传染病,一病不起。他便假装好弟弟去探望李习越。 李习越已经病得下不了床。李习璟却没有体恤他的打算。 他说:“三哥病重,太医说根在双腿,唯有摘去双腿方有一线生机……飞枚。” 李习越看见一个蒙着口鼻的男人握着锯子掀开薄纱,到了他床榻边。 他笑得像要断气一样,“皇帝死了,你就要拿我开刀给沈瑛报仇啦?哈哈哈,你现在就是把我锯成肉沫,他能复活么?李习璟,我觉得你真可怜。从前你还称得上伪君子,如今连君子也不装了,只当疯子。” 第89章 李习璟充耳不闻,道:“动手。” 李习越还在骂李习璟,等飞枚将钝得生锈的锯子嵌入他的肉里,他再也发不出除惨叫以外的声音。 没一会儿,他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只感觉大腿下空荡荡的,脸异常火辣。有人在不留余力地扇着他,见他睁眼,这才停下。 “本想杀你,但仔细想想那对你来说太轻松,”李习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死前多些痛苦孤才高兴。可惜这病来势汹汹,恐怕你等不到大典就死去了。” 李习越只是一动不动地眨眼。 这病只感染这些不属于这里的人,毕诺也染病了,他说他大概要回家了。 李习璟已猜到沈瑛跳进了那口奇潭,他问毕诺:“你回去后能找到他吗?” 毕诺思考了一下,回答:“不太好找,殿下,你不知道我们那儿有多大,又有多少人,虽然有互联网,但是找一个完全没有联系的人也是有点难的。” 太子:“如果你能找到他,你帮孤跟他说……” 毕诺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文,“殿下” 他抬头,看着太子手撑在扶椅上闭眼揉着太阳穴,又过了好一阵儿,太子才开口:“罢了,没什么要说的。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早春时候,一位维修皇陵的老工匠找到太子,说他发现皇陵中的潭水吃人。他不敢告诉皇上——皇上觉得这潭水和冰宫里的潭水相差无几,因此才选了这里作为永驻之地,他怕在将这事报给皇上会被杀头。可不说,工匠名单上又缺了人,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到时候连杀头都算轻的…… 他对太子的美名早有耳闻,思来索去觉得告诉太子是最好的方法。 “殿下,昨日小人与两人同行进入皇陵,一个不会水的人不慎掉入那潭水中,另一人善水,便跳下去救他,没想到两个人都直直沉没,挣扎都挣扎不得,好像被水束缚住了手脚似的……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小人不敢动作,亦不敢告诉他人,今天带着长棍再去查看,两人的尸身没有浮出,也没有在潭底,竟平白消失了……” 太子听完,问他:“有人死了?” “有啊殿下,一个叫方……” “孤是问,有人死了吗?” “呃,”工匠愣了一会儿,缓缓说,“是…是,殿下,那两人应该是死了,虽然没有看见尸体……” 这工匠最后终于反应过来,他赶紧说:“没有,没有,没人死。” 太子点了点头,“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其他事情孤会派人处理。过阵子你装作重病,远离京城,越远越好。” “谢殿下,谢殿下!”工匠连忙磕头叩谢,“小人与那两人本就不怎么相熟,除了殿下,小人什么人也没告诉过。” 太子知道这工匠走后,就没再把此事当回事儿。但是知道奇谭后,他某天在院子里看花时,突然想起来皇陵里那个奇谭。 假潭穿越者跳了会死,那非穿越者跳了就会死的,是不是真潭 他一直没有告诉沈瑛这个潭的存在。最后却不得不亲手把沈瑛送去。 第 52 章 李习越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 不一会儿医生护士们都进到病房来,李习越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任由他们检查。 直到一个医生走到他面前,他抓住人家的手想说话,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旁边的护士接了温水递给他。 他拿水润了润嗓子,急切地开口问:“我弟呢?” 没人回答他,众人只沉默着看了他一眼。李习越伸手比划:“跟我一起被送来医院的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抱歉先生,我们是私人医院,一般不被允许透露其他病人消息。” 李习越叹了口气,没继续问。 很快,一个烫着大波浪的中年女人推门而入,一见到醒着的李习越,惊喜地大叫了一声,跑上去想抱住他。医生赶紧扯住女人,说:“太太,现在还是不要太大动作。” 女人便疾走至李习越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妈。”李习越握住她的手,“钟盘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女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煲点你现在能吃的粥。你要见爸爸吗?我给他打电话……” “他死了吧。”李习越说。 女人转过头来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李习越继续问:“什么时候” “当场就、当场……”她抽泣起来,“我没告诉你姨妈,我怕她来医院又伤心。一会儿会有警察来看你,问你一些当时的情况,你要是不舒服我就推掉延迟。” “不,现在就行。”李习越平静地看着她,好像没有震惊或者悲伤的情绪。 他的剎车绝对被人动了手脚。在与大货车相撞的剎那,他就明白了这一点。钟盘就坐在他的副驾驶上。那天是中秋节,钟盘要和他一起去吃团圆饭,位置定在城北的一家大饭店。钟盘本来是准备自己搭地铁去,但是恰好在他公司附近,就给他发微信说:哥,咱一起去吧,我要蹭你车啊。你不知道节假日的五号线有多恐怖! 那时候不该答应的。李习越想。 李习越恢复得相当迅速,他出院那天,看见对面大厦的屏幕上亮着女星的广告照,他冷笑了一声。 那是佟艳如。他曾名义上的“母亲”。 第90章 李习越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公司推出新产品时,有员工建议请她来代言,但是当时他觉得这个明星和自家产品风格不一致,就没有采纳。没想到后来竟以这种方式认识了对方。 不过这些人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他最在意的是沈瑛。 也许因为隶属特种部队,这家伙的消息很难查。好在他人脉广,千辛万苦还是扒到了点东西。他拿到了沈瑛和沈瑛父母的电话。 打沈瑛的电话,毫不意外地无人接听。 于是他打给了沈瑛他妈。 “喂您好,请问你是哪位?” 李习越挂上笑容,回复道:“哎,您好,是沈瑛妈妈吗?” 对面迟疑了一下,答:“嗯,我是,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阿姨,不知道您还是记不记得沈瑛有个朋友叫钟盘我是他哥哥。” “噢,小钟呀,我有印象,他小时候来过我们家玩。他蛮活泼的,很喜欢吃我做的玫瑰饼。” “阿姨,他…他因车祸去世了。”李习越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节哀。” “我想,如果可以,我想邀请沈瑛来我弟弟的追悼会…您不知道,他以前非常崇拜沈瑛,老跟我们提。”李习越说,“我本来想直接找沈瑛,但是联系不上本人,所以只好打扰一下阿姨您了。” 李习越感觉对方的呼吸声突然加重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出声,李习越还以为是自己不慎挂了电话,亮屏一看,分明还在通话中。 “抱歉……我儿子恐怕无法出席了,”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回话了,“他一年前因为意外牺牲了。追悼会是什么时候,让我去吧,我也认识小钟,他是个好孩子。” “好…我一会儿让我助理跟您说。”李习越魂不守舍地挂断电话,他浑身已经失去了气力,也没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沈瑛早就死了?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钟盘不知道,派去的私家侦探也没查到。他以为沈瑛还在部队里或者哪里,他完全没考虑过沈瑛已经死了的可能。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死了的人回不来,还这么积极找潭李习越完全不能理解。 李习越跌倒在地上,慢慢扶着墙站起来,他摁了摁智能手环上的呼叫按钮——“我呼吸有点困难……” “这篇文章上周才叫背的,你今天课上怎么一点也背不出来了?是不是前两天发烧状态还没调整回来?” “不老师…我…”白宴忽然开始捂着脸哭,“老师,我最近压力有点大,能放我一个中午的假吗?下午上课前就回来。” 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跟你家长打个电话沟通一下。” 爸妈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白宴最后没请成假,她求了偷偷带手机的同学,借了一中午的手机。 她记忆很好,沈瑛请她带的话,她早就烂熟于心,很快就发送给了沈瑛拜托的那个号码。 她把手机还了回去,躺在床上,觉得一切跟梦一样虚幻。 “昨天那个红毯超多雷人造型,我不懂现在明星走红毯是想干什么……” “哇,尤其是佟艳如,她为什么非要扮嫩啊,以前那种熟女造型很美啊。” 白宴坐起来凑过去看,图片上的佟艳如穿着一身鹅黄色泡泡袖短裙,涂着荧光色的口红。可她的眼里透露着深深的倦意,再多的遮瑕也盖不住她面上的死气沉沉。 “她真人比照片好看太多。”白宴忍不住说,“比她演那部古装电影时还美。” 舍友问:“你追过她线下” “啊?”白宴错愕地看了一眼舍友,随后躺了回去,“不,我只是……听别人说的。” 舍友又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别的话题,白宴开始背今天没背出来的那篇文章。直到舍友突然喊她名字,她才放下书。 “我们刚不是才说到佟艳如么,你猜怎么着”带了手机的那个舍友说,“一分钟前她宣布息影了。” 白宴一个中午没睡着。她既想着佟艳如的事,又惦记着替沈瑛发出去的信息的回复。 离开宿舍前她特地看了一眼,没有回复。佟艳如对于突然宣布息影也没作出任何解释。 她想起新帝登基后的那天晚上,带着一个大木盒来访佟贵妃。佟贵妃想让侍女侍女想打开,却被皇帝身边的侍卫拦住。 “这是朕送给太后的礼物。”新帝扬起下巴,“还是您亲自打开比较合适。” 佟贵妃看了一眼李习璟,慢慢踱步过去,手已经放在上面,却迟迟不肯打开。 “你不能因为他死了就把怒气发泄到别的什么人身上……我…我承认我害过他,可是又不是我杀了他。”佟艳如瞪着双目,为自己叫屈。 白宴心中一惊,又偷偷瞟了一眼新帝。 “你以为里面是什么,白绫毒酒朕不会杀你的,放心打开吧娘娘,那对你来说是个惊喜。” 佟艳如气息平稳多了,掀开一看,尖叫一声跌在地上。 白宴心脏跳个不停,又不敢到处乱看。新帝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起来。” 白宴站起来,有些害怕。 他说:“你也想看” “很、很明显吗”白宴连忙又补上了一声,“陛下。” “你看起来没有她们怕朕。”李习璟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众人,笑了,“你也不属于这里,对吗?” “想看就去看吧,别被吓到。”不等白宴回答,他留下一句话,转身就离开宫殿。 第91章 白宴先去扶地上的佟贵妃站起来,她往木盒一瞥,看见了两根血淋淋的腿骨,旁边摆着一块翼王府的木牌。 “他在报仇,他会杀了我的…”佟贵妃喃喃自语道,“他会杀了我的!” “佟姐姐,佟姐姐,发生什么事了?”白宴赶紧抱住她,“这…是习越哥的腿吗?” “嗯!小宴,他绝对想杀了我,他在给沈瑛报仇。就因为我害过沈瑛,我给他下过毒——那不能怪我小宴,我当时只想找潭,他却不愿意配合,我只是…我只是想威胁他帮我……”佟艳如推开白宴,跌跌撞撞跑开了,“我完了,我完了!” “不是的,也许他们交情没那么深,”白宴虽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还是先追上去安慰佟艳如,“习越哥是他的政敌,他恨习越哥是很正常的,他可能只是想吓唬你……” 佟贵妃木然看着她,哆嗦了两下嘴唇:“小宴,你根本不懂……你知道沈瑛为什么会突然被老皇帝扔去皇陵等死么?” 白宴看着她。 “因为李习越向老皇帝告密,太子爱上了皇帝身边的亲卫统领!” 白宴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什么???” 从那天起,佟艳如的精神就变得不太好。 下了晚修,他又问舍友借了手机,她终于收到了沈瑛家人的回复,对方只回了三个字:【谢谢你。】 她准备把手机还回给舍友时,舍友点开了个贴子,又递给了她,“唉唉,你看这个帖子。” 舍友已经决定要出国留学,所以关注了很多留学生论坛。这个帖子就是英区留学生发出来的。 《舍友导师去了趟□□,在机场摔了个脑震荡后突然学会了中文》 楼主:rt,贴主和一个女生合租,她导是著名大牛,前阵子还受邀去□□开专家会议,结果下飞机后在机场不小心摔倒了,撞到脑袋,说是脑震荡躺了好几天才醒。结果醒来之后突然会说中文了,回来后还跟他学生说自己在中国认识了一位中医,两人无所不谈,现在自己对这一块相关的研究都非常感兴趣…… :这导师是不是得了那个什么病,外地口音综合症。。。 :这已经不是外地了是外国吧 :别的不谈,导师认识的中医正经吗,不会是那种说自己祖上中医世家,祖父或者曾祖父有治疗阳痿或者别的什么病的祖传药方的老中医吧 :我摔一下能迅速学会西语吗,当初选修的时候以为和英语差不多 …… 白宴憋着笑,说:“我猜这个楼主舍友的导师叫毕诺。” “什么?”舍友迷惑地看着她。 “呃啊……就是一个冷笑话,一个梗,哈哈,你应该不知道,哈哈……”白宴尴尬地坐回了自己的床上。 第 53 章 阳光砸在人身上,猛毒得很。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茫茫沙海。 “王爷,咱们已经顺着这个方向走了好久了,还是没有看见那群番子啊,不如咱们掉头吧?” 李习慎用刀鞘砸了一下随从的头,“你个鼠目寸光的夯货。半个时辰才寻见了他们的影踪,这会子定是在不远前了。他们前些日子偷袭桪城,弄死了好些百姓,我今天非扒几个番子皮不可!” 天色一沉,阵阵的风卷起,视野皆为沙尘所碍。 如是这般再走了一阵,水壶的水已经减了半。肆虐万物的黄沙在不远处勾勒出了一个人型,众人见状立马警惕起来——除了番子,还能是谁。 不想来人虽围着防沙的面布,却一副中原打扮,看形体也不像番子,慢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诸位官爷,不要动武!”此人大声道,“我是汉人!前日不慎遇见蛮夷贼子,被他们掳去,今得幸逃出,官爷救我!”他的汉话确实相当标准。 那人步步走近,士兵们先警惕地拦着他,不让他接近李习慎,他很是顺从地站在原地。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齐看向李习慎,低语道:“还请王爷定夺!” “汉人?不慎遇见得幸逃出?”李习慎眯了眯眼,他不屑地勾唇一笑,“哪儿有这样巧的事,把他带至我面前来。” 那个人刚站在李习慎面前,李习慎便甩身下了马,将刀抵在他脖颈上,“你放着好好的汉人不当,居然去当外族的走狗!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说辞” 那个人微微歪了歪脑袋,直盯着被面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双眼睛的李习慎。而后突然破开两旁几个士兵的围挡,转势为攻。李习慎想:果然有诈!一连与他对了两个回合,招招直取对方命门。 然而对方竟轻松化解其攻势,旁的士兵欲助李习慎擒拿此可疑之人,都被一一闪躲开来,不得近身。交手数回,李习慎脖颈已被短匕所架。那人架着他,却并不急于下手,反而笑出声来。 李习慎彻底被激怒了,刚准备说些“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的言论,这个人就靠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侧翼居然留个大空给对手抄底的机会……李小九,我怎么不记得我是这么教你的?” 李习慎睁大了眼,震惊地看着此人,竟挣开他的束缚,一把扯下他的面布——“你……!” “好久不见,九殿下。”沈瑛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想不到你现在已经荣升王爷了,恭喜恭喜!" 李习慎的眼神从惊疑转为警惕,他接着拿起刀,指着对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92章 “不巧,在下姓沈,单名瑛。不知王爷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在下否” “不可能!”李习慎紧紧盯着他,沈瑛早死了,面前这个人是鬼魂,还是妖怪?或者,是敌军派来惑人的假面人 “殿下,当年你一箭射在我右边肩臂上,你说是将我看成了鹿,我说是我被被鹿所伤,这你可还记得?” 闻言,李习慎眼睛都不敢眨,缓缓放下了刀。他靠近上去,碰着沈瑛的袖子,接着从袖子往上抓住手臂,用力一掐。 是活人的触感,是活人的温度。 “你说你是沈瑛,那我问你,四渡赤水的主帅的名字是几个字?”李习慎的情绪激动起来,手上越发用劲。 沈瑛面不改色地回答:“没告诉过你他的名字,我只讲过那是一个超越秦皇汉武的伟人。” 李习慎先是呆滞了几秒,而后猛然抱住他,哆嗦着嘴唇道:“你还、你还活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瑛摇了摇头,“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李习慎:“不知道?” “嗯,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一睁眼,就在这大漠了。走了一会儿遇到了个想杀我的外族人,我抹了他脖子,将他的物资和面布夺了。” 李习慎忽然又紧张起来,拉开他,摁住他的双臂:“这…那…你还会再死吗?” 沈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乌龟,再说就是乌龟也会死。” 李习慎知道他在打马虎眼,又对自己的正经问题不上心了,然而他此刻不想顶嘴,心烦气乱地对属下一挥手:“不找了,先回去!” 一路上,他又忍不住侧过头看着沈瑛,面布已经重新挂上,挡住了大半张脸,他又忍不住想:万一他面布下其实是张妖怪的面庞? “说来我也算罪人,你就准备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我一块儿带回去?”走了一会儿,沈瑛问。 “沈……什么意思?” “其实我想问的是……”沈瑛看着李习慎拔高的个子,边疆的风沙将他磨砺成了一副崭新模样,早不似他离开时所见的幼稚身形。过了多久了?几个月?几年?连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个了,那起元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呢?他…… 李习慎沉默片刻,脚步加快将沈瑛甩在身后半步,扭头道:“想必你还不知道,当今圣上是我哥哥。” 沈瑛不知怎么的,笑了一下,这笑隐藏在面布下,没有叫任何人发现。却偏偏让李习慎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那隐晦的喜意,李习慎便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难道还念着和我哥哥旧情复燃不成?我可告诉你……”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回又轮到他语塞了,他平生第一回这么恨自己的尖酸抢着跑出了嘴边。 沈瑛:“你可告诉我什么?” 李习慎支支吾吾不愿意说了,沈瑛却不断追问。李习慎心里有百般心思打架,最后干脆心一横,道:“哥哥他要娶邱老头的孙女为皇后了。”他嘴里的邱老头,是李习璟还做太子时最为器重的老师。 “哦,这么个事儿。”沈瑛听了,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他要为我此生不娶了,那我才是真的罪过呢。” 李习慎本来还心存愧疚,听他话头里又隐约有讽刺哥哥的意思,止不住又要跟他对上:“他……因为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他是国君,难道还能为你守一辈子寡不成?” 沈瑛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难过的神情流露,也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确实。” 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言。至于李习慎那些手下,除了必要的询问,自然也不敢再出声。 李习慎此时心里头已经后悔得不得了了。 他总把气氛弄得这么糟糕,所以没有人喜欢他。单单一个哥哥、另外加上一个沈瑛、还有故去的娘真心愿意包容他。然而他现在偏是挑了最伤人的话去得罪沈瑛。 李习慎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 为什么他非要说那么贱的话呢? 他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说,有那么多感情要倾诉,可一见着人,竟然无法控制直接,像失去了魂智一样,说了这么些混账内容出来! 他想道歉,可是感觉一股气堵住了自己的嗓子眼,让他说不出软话来。于是他只好退了半步,跟在沈瑛斜后面琢磨着沈瑛的心思。 一看去,沈瑛半垂的眼里,似乎有些许落寞。 李习慎心头一抽,上前紧紧钳制他的手臂就要安慰,又见他表情淡然,不像有过委屈之态。 “你要回长安吗我…我现在就派人护送你去,以我军秘使的名义,可以直接面见皇上!” “原来你还带上兵了,”沈统领又笑了,对他话里的重心避而不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实不相瞒,我遇上你们之前,已经在沙漠中走了一天一夜了。出了这儿,能去你那休整几天吗?” “不要小看我,我现在是西北军元帅。”李习慎心里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驱使着他不再愿意提及长安的事情,只对着眼前的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西北军大元帅的脖子竟然被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刀给沾碰上了,真是幸会幸会。”沈瑛话里依然是熟悉的玩笑味道,然而整个人却突然明显有了一种疲惫感。 李习慎不再跟他拌嘴,听着对方笑自己竟觉得有些温馨,总以为自己还坐在东宫里,吃着元霜特地吩咐厨房做的糕点,听沈瑛讲那些神奇的智技。 第93章 李习慎一下子来了活力,准备打开自己的话匣子与沈瑛畅谈,可是沈瑛的状态却跟刚刚遇上的不大一样,他看起来太累了,好像随时要倒在沙漠上一样。 纵使李习慎已经学会撇开面子,说些以前从来扯不下脸说的俏皮话了,沈瑛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哼”了两声,连带刺的嘲弄话也不说了。 李习慎受不了没有人回他的话,不一会儿也安静下来了。 沈瑛拿起水壶往嘴里灌,水壶仅剩的水被他一口倒进喉咙里。那丝清凉顺着喉道下了胃,他才又回过神来,心想:我这也算是失恋了么? 两个人才心意相通不久,他突然要去死了,这确实是他的不对。 死也罢了,死后又复生,确实还是他的不对。 所以李习璟要娶妻,他能理解…… 理解个头。 “要娶”就是还没娶,既然他已经复活,就是要去长安强拆了皇帝陛下婚缘的。 第 54 章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端着热水进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说道:“郎君,妾身替您擦擦脸吧。” 沈瑛自觉是有手有脚的健康人,哪能让一个小姑娘伺候自己,便接过毛巾,“我自己来。” 手还作接过毛巾的姿势,沈瑛却突然停下,亦望着姑娘的脸,缓缓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是京城来的?” 姑娘垂头回答:“郎君,妾身一直在西北,不曾上长安去。” “哦。”沈瑛再端详了她一番,愈发觉得眼熟,可实在想不起来像谁。 “郎君可要妾身为郎君暖身?” 沈瑛摆手,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下去吧。” 姑娘福身,正要离去。沈瑛这时才砸吧出她话里的隐意,忙又叫住她,问:“是你们王爷让你这么做的?” “郎君不要误会,”她摇头,连忙辩解,“王爷是妾身的恩人,从来没有强迫妾身做不愿的事情。是妾身自作主张要侍奉郎君。” 沈统领一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嗯?” “王爷对郎君颇为看重,妾身深受王爷命恩,无以为报,所以愿意以贱身侍奉郎君。” 果然是李习慎手下的人,跟李习慎一样脑回路清奇!沈瑛招了招手,让她站近些。 “你不用以身侍奉谁,就算是李…王爷让你去的也不行。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要是做成了生意,军营和妓院有什么区别?”他说完仔细一想,又想起这个时候军营里竟确实还有“军妓”这样罪恶的存在,不免皱起眉来。 姑娘却跪下来:“郎君有圣人之德,怪不得深得王爷器重,妾身定谨记郎君教诲!” 沈瑛有些语塞,拿着毛巾狠狠在水盆里搓了搓,往脸上一擦,将困倦与疲惫一概擦去了。那铜盆里的水将他的脸映照出来,他就着这简易的水镜将脸清洗干净。 忽然,他放下毛巾,直愣愣地盯着水面。 “我让你安排人照顾他,你把谁派过去了?!”李习慎一脚踢在宦官胸口上,气冲冲道,“你这脑袋不要就给我砍了吧!” 那宦官爬起来,连忙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军营里全是糙汉子,只有珠儿姑娘一名女子,小的生怕其余人伺候不周,怠慢了王爷的贵宾,这才让珠儿姑娘去侍奉他。” “不行,我要去找他。他现在在干什么?” 宦官见他已放下杀意,终于放下心来:“沈郎君刚洁完面,现在应当在进食。” 李习慎进门的时候,沈瑛并没有在吃饭。他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几壶酒。 “你来了。”沈瑛披着还没完全风干的长发,侧头笑道。 李习慎心猛然一跳,也微微笑了,“你在等我啊?这酒是为我准备的?” “是,快坐吧。这酒我专门找那位送水的姑娘要来的。”沈瑛将他的酒杯满上。 李习慎一听他提珠儿,急忙解释道:“她家里人犯事,她受牵连被罚营妓,我见她可怜,加上没从长安带侍女来,便将她带在身边,充作我的侍女。” 沈瑛示意他喝酒,他一口闷后接着说:“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罢了。” 沈瑛问:“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李习慎仔细盯着他的脸,可除了困惑没有找到一丝其他意味,“如今你也不是十三卫的统领了,今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沈瑛痛快道,“天大地大,四方路广,我且去闯荡一番。况且我一个拳脚不错的,倒不至没活路走……来,接着喝。” 李习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想沈瑛一定是借酒浇愁,还在为哥哥难过,可他这番话,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真的不去长安吗?李习慎想问,可话到嘴边转了又转,说出来已经变形:“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沈瑛诧异地看着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我留下来?我留下来干什么?” “就……帮我带带兵吧。你不是自己说过这是你的强项吗?如果你愿意入我麾下,我决计不会亏待你……” “不。” 简短直接,像一把短刃直直扎在李习慎心上。 他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说出来的话,就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声“不”给否决了。 “我是擅长这个。”沈瑛将酒一饮而尽,“可我已经老了。” 第94章 李习慎瞪着他:“哪里的胡话!?你不过而立,正值壮年,怎么就算老了?” “年龄就是一个数字,不代表什么。心老了,人就跟着老了。” “你就是这样爱胡言乱语,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当年我跟你下棋,你还创造新规矩来束缚我,我之后到处问了,压根就没有那样的说法,所以都是你自创骗小孩的……”李习慎听了他这荒谬的理由,就忍不住说,“但是,你说的那种,我现在也会下了,要是现在跟我摆一局,我肯定能赢你。” “你别走了吧,我,”李习慎端起酒杯猛灌进嘴里,目光失焦地看着前方,犹豫再三才轻声说出了那纠结了很久的称呼,“师父。我……我需要你。” 没有回答的声音,沈瑛不知何时已经醉了。他手还叩着酒樽,头侧向桌面瘫软去,杯中酒水尽数撒出。 李习慎想起来哥哥曾说沈瑛酒量差得出奇,这边疆的酒又烈又纯,醉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瑛用手指沾了些酒水,在木桌上写字,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李习慎抿了抿嘴唇,俯去上半身,扭着脖子去看他写的东西。 桌面上只重复横着三个大字——李习璟。沈瑛写完一个,又接着马上写第二个。他用气声嘟囔:“一个起元、两个起元、三个起元……” 李习慎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泄回位子上,失了神。他回神再望去,沈瑛还在用酒水写哥哥的名字。 李习慎抓过酒坛,对着嘴倒了下去。至于沈瑛,他似乎渐渐已经累了,头已经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只有随着呼吸匀称的起伏。 李习慎往自己左脸上打了一拳。 从遇见沈瑛后,他有一刻是想着京城中的哥哥没有?哥哥这么疼自己,又那么爱这个人。他怎么这么自私,还妄图阻止沈瑛回长安? 他没有继续喊师父,“沈瑛”二字说出来又太僵硬,“你…你修整修整,过几日还是去京城吧,哥哥他……” 沈瑛醉得睡着了,自然没有回话。 李习慎也知道他睡熟了,又往自己右脸上打了一拳,这才敢说:“娶皇后不是哥哥提出来的,是多位大臣联合上书,请哥哥册立国母,充实后宫。那个邱家女,虽然方方面面都符合皇后标准……可我没听说哥哥对她有什么想法,我不知道哥哥怎么想的,但是你到他面前,他绝不会对别人眨一下眼。” “你得去找我哥哥,你必须得去找他……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明天,明天你再给我讲几个故事吧。此去经年,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我能怎么办呢……”李习慎一边喝酒,一边流着眼泪,“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可你于我而言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 他已经语无伦次,讲出来的话毫无逻辑,又在自己右脸上打了一拳。 他也醉了。 过了一阵,趴在桌上,哭着哭着睡着了。 对面的沈瑛听见没了动静,悄悄探起头,戳了戳李习慎的脑袋。李习慎俨然昏睡过去。 于是沈瑛利落地起身,手探向李习慎的腰间,摸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剩下的又给他放了回去。 看着李习慎的后脑勺,沈瑛嘴角一扬,“李小九啊李小九,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好骗。” 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了,踌躇片刻,又转身到一旁拿纸笔写字。好在那墨砚里还有余墨,他也不需再准备,提笔就洋洋洒洒开始写,写到最后,在右下角认认真真落了个款。 他将这纸对折,拿镇纸压在李习慎面前。 李小九今年多大来着,应该也就二十上下吧? 沈瑛拿过旁边挂着的布块披盖在李习慎身上,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吧,威风凛凛的大元帅。我走了。” 他出来,对侍立两旁的人说:“殿下喝醉了,已经睡下,你们不要进去吵他。” 李习慎再睁眼,面前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纸压在面前,连信封都没有。他连忙拿起来看。 “王爷,夜里您那位贵客持着您的腰牌,到马棚去将您的爱马骑走了。”一见他醒,旁边的手下便告知。 “骑走了越影”李习慎愣了一下。沈瑛只带了自己的腰牌,使牌必然不可能随身携带,沈瑛想从他身上摸也摸不出来。所以他骑走越影恐怕是要作为自己身份的象征。 他果然要去京城。 “属下见越影没有甩他下马,便……”那下属见王爷全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赶紧说:“夜半出走,此时必定还未行远,殿下可要属下传书设防拦下” 李习慎摇头,继续看着信上面的字,一会儿又是哭一会儿又是笑,最后他将颈子往后一倒,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长叹一声。 湖中影非月,露映花不实。这道理他岂会不知,只是他总连这泡沫般的幻影也不肯放手罢了。 “你去,找几个人护着他,不许叫他发现了。” 第 55 章 沈瑛一路上畅通无阻,已明白是有人替他开了道。他自然就毫不客气的接受那些本该属于王使的待遇。 他日夜驰骋,每到一座城池就问当地人:“这儿离长安还有多远?” 随着回答越来越近,沈瑛渐渐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情感。 没日没夜的奔波令他看起来极为憔悴,他持着令牌求见天子时的架势,活像边疆有重大军情来报。官兵将他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才领他进去。 第95章 “陛下,齐王殿下遣密使求见。”侍卫向皇帝禀报,心里却还有话想说,然而他不敢太确定,又怕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还是没有说——他觉得齐王密使,长得颇为眼熟。 不过死人如何复活估摸着也就是长得相似罢了。他不敢揣摩圣上心思,只敢在心里暗言。 李习璟听闻是李习慎来话,马上站了起来往殿房去:“带他过来。” 他还往殿中的座位走去,那位齐王密使竟心急如焚地要踏进了大殿。侍卫当然是刀枪相挡,眼看着要被压制于地,齐王密使不得已大喊一声——“起元!” 声音里带了一丝不可抑制的兴奋。 皇帝殿下停住了脚步,身旁的元霜亦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她马上扭头,凝视着那个齐国密使。 她先是怕有谁又找了个与沈统领形似的男人,要往皇帝身边塞,可她仔细盯着那张脸,她的表情出现了裂缝。 她刚刚就该料到:在这个世界上,会直呼这两个字的人还有谁?就是那些个被蠢人献上来的赝品,即便仿得了七成声音八成相貌,也绝不敢逾矩至此。 元霜看见身旁的皇帝陛下面上一片凝重之色,眼下已挂着两行清泪,却迟迟不敢转身。 她轻声对李习璟道:“陛下……”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点颤动。 剩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放他进来。”李习璟开口道。整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僵在原地,他垂下眼帘,听见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宽袍大衣下,他的身体在微抖。 直到那个人的气息将他包裹,就在他耳侧,清晰的呼吸声变得尤其重。 你怎么会回来?你怎么回来的?你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既然能回来,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还会走吗? 这么多这么深的困惑与疑虑,他在这一瞬间又不在意了,他只要这个人是真真切切、平平安安地在他面前就好了。 他转过身来去咬沈瑛的嘴唇,两人的鼻梁蛮横地打到一块儿,让本来就莽撞的吻变得更疼。 沈瑛看着李习璟这双漂亮得要命的眼睛就在自己面前,心想:再让这么亲着,就是让自己现在去死也值了。 李习璟抓住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块质感并不上乘的木牌,不需要去看,沈瑛一碰就知道那是什么。 李习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掐着他的手。 良久,沈瑛张了口:“你果然……” “如果我没去,这东西是不是永无见天之日?” 沈瑛低低地笑:“你会去的,我知道。” 李习璟取下木牌,将刻了东西的一面翻给沈瑛看,“上面写画的些什么?我左思右想,亦找了无数人来解意,却什么也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我会去,也知道它会到我手上来,为什么要留下我看不懂的东西?我这么些时光就靠着不知何意的东西念着你,你为什么……” 他说着,又将木牌凑近沈瑛眼前。 沈瑛看着自己熟悉的刻痕粗粝不再,几乎可以想象它是怎么被人抚摸成现在这样。他心弦一动,垂眸抿了抿唇,却还是难以启齿。 那上面是俄文。 有次跟大毛搞联合演习,休息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要学点简单的俄语。 其中一个毛子用树杈在雪地上写了一句俄文,沈瑛正巧在他旁边看着,闲着没事用英文问了一句,这什么意思。 得到回答后,他其实很快就把那个俄文抛之脑后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天莫明其妙就想起来那串文字,鬼使神差地刻了上去。 李习璟见他欲言又止,胸口就如被厚土填埋了一般堵气。他一转身,就被沈瑛拉住了袖口。 “起元!”李习璟听见身后的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爱你。” 沈瑛用余光瞥了一圈那些侍立在两旁的宫人,脸微微发烫。好在那些人倒是非常有规矩,一动不动的,像没有听见似的。 李习璟红着耳根转了回来,表情错愕,眉眼间却难藏兴奋之意。 沈瑛看着他再次逼近,小声解释说:“我在上面刻的那些,就是这么个意思。” “知道了,”李习璟猛然勾住沈瑛的脖子,鼻尖怼着他的鼻尖,低声笑道:“我也……很爱很爱你。” 他一把揽住沈瑛,偏过头去大声对福泽与元霜吩咐道:“今日无论何事,一并推了。” 见了李习璟,沈瑛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困意也一同席卷而来。他已多日没睡过好觉,于是鞋袜未除,也未沐浴,就这么往尊贵的龙床上一倒,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床边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人,是李习璟。 沈瑛眼还没完全睁开,就扯开嘴笑了,他坐起来准备说话,却感觉左脚沉甸甸的。 沈瑛的笑容停止扩散,他彻底醒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习璟,把被子一掀,露出来脚踝上的锁链。 “你知道吗起元,如果你…把它融成金条再给我,我或许会更高兴。”沈瑛侧头看向李习璟。 “你想要金子,我会给你。” 沈瑛:“如果我想要你给我解开呢?”他抖了抖脚踝。 “不。”李习璟摇头。 “那么下一步你是要像先皇一样把我丢进牢里了?”沈瑛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起元,我马不停蹄跋山涉水回长安,路上没有多余半分停留,是因为这里有一个我非常非常想见的人……我本来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96章 “我也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疯了!每次触碰到这块木牌我都在恨你,为什么你能这么决绝地放弃我,选择那些人?!为什么你要留下我看不懂的密文,我以为你死了!留给我的仅仅是这样一块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想问你为什么,可我上哪儿去找你你总在推开我,我不能再信你了。”李习璟眼眶发红,眉宇间一股狠意燃起,“这些年我甚至没法找到一个墓碑去诉苦。我杀父篡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亦愧于母亲。我只能想到你……可你连墓都没有,我又该朝着哪儿哭” “好好好……”沈瑛抱住他,轻拍他的背,“现在你可以靠在我怀里哭,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我绝不会离开你。” “我不能解开,你会跑的,”李习璟深切地看着沈瑛,“你离开我太多次了,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所以你要像栓狗一样把我栓在这间屋子吗?” “沈瑛,”李习璟前倾身体,头顶住沈瑛的额头,沈瑛已经忘记他上一次喊自己全名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根本没有喊过:“我给过你自由了。我放你飞,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不,不……”沈瑛打断他预备放的狠话,双手捧住他的脸,“我不跑,也不解这个链子,好不好?你喜欢看我?猫当狗,我都心甘情愿,我不介意给我手上也来一根,不过我还是觉得银色的锁链更好看——如果有的话。” “我欠你很多,但那不是我愿意被锁着的原因。是因为我爱你,起元,我爱你所以允许你以任何方式对我。”沈瑛说罢吻在他眉心。 简直如做梦一样,李习璟忽然抬手往自己脸上打了一拳沈瑛皱眉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对方死死抱住。 他把整个头都沉在沈瑛的肩膀上:“你不会再走了?” “哪儿也不去。” “你发誓,对着天对着地对着我。” “我发……”沈瑛想把手举起来,奈何李习璟箍得很紧,以至于他没有这个机会。 李习璟又忽地坐正,他死死地盯着沈瑛的脸,大声说:“我不信!” 沈瑛哑然,眼下这个场景,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他扶着脑袋,佯装出一副痛苦模样。 李习璟见了大惊失色,赶紧让人叫太医来,自己则手忙脚乱地俯身搭住沈瑛的胳膊。 “对不起英英,我…我只是害怕,”李习璟解开那镣铐,“你别、别吓我……” 眼见镣铐解开,沈瑛停了表演,看着李习璟道:“让他们全部出去,一个不许留。”他说的是那些待着房梁上随时待命的影卫。 接着他转到桌前,倒了杯水给自己,喝了一口后,他开始发问:“现在轮到我了吧,陛下,我比较想知道,你那个儿子是哪里来的?” 李习璟答道:“那是三哥的遗腹子。” 沈瑛思索片刻,认真问:“如果他长大后知道了他的生父是李习越……” “他知道,我没瞒过,如果他但敢生有异心,我就杀了他。”李习璟笑了,“谁背叛我,谁就去死。” “唉,起元,”沈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能说点温馨的话题吗,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水,把茶杯往桌上一扫,杯子靠在碟子旁停下,沈瑛就站起来走到李习璟面前。 “黄金且罢了,陛下,不知沈某……能否在这儿向您讨要个一官半职呢?”他单挑着眉毛,笑问。 李习璟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沈瑛迅速在他脸颊啄了一口,然后往门口跑,边跑边说:“我去沐浴,等会见!” 走出门他又把头探进来:“我很快回来,别发疯,听见没李习璟!” 李习璟食指自然曲蜷着举起,摩挲了下脸颊。 他低下头,已很久不曾这样羞涩地笑着。 京城又多了皇帝亲卫统领,姓沈。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