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狐狸最好命》 第1章 《高冷狐狸最好命》作者:三夜天【完结】 文案 【一句话文案】然鹅,我是个粘人的小妖精 三百年前,下凡历劫的白执帝君对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动了情,都把人拐上床了却没好好珍惜,让小狐狸伤心欲绝地从他身边溜走了。 三百年后,有人送了只膏药狐给白执帝君,认出这就是那个当初把心肝都捧给他的笨狐狸时,白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宠他,让他上天!哪里知道,虐妻一时爽,追妻…… 有人对白执帝君说:“九叔,您别凡事都太惯着那只狐狸,脾气可都是惯出来的!” 白执帝君微微一笑:“笑话,本帝连人都是他的,我不惯着他,难道要惯着你吗?” 三百年前未能说出口的爱,如今,全都补给你。爱你,千千万万遍。 ps: 主cp:温柔腹黑攻x萌白甜受,破镜重圆 副1cp:花花公子攻x专治各种花心受,天作之合 副2cp:阴鸷复仇攻x病弱无辜受,虐恋情深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说(受) ┃ 配角:白执(攻) ┃ 其它: ☆、一 前世今生 云察常常挖苦胡说:“你们雪狐一族哪个不是高冷矜贵的主儿,为何偏出了你这么个恋爱脑的傻白甜。” 胡说信手折了枝三月的桃花在鼻尖嗅着,如丝媚眼映着漫山春色,颊边是桃花淡淡的粉,倒是有几分勾人心魄的狐妖模样。 眼神却是干净明澈的,嘴角的笑容冰清玉洁:“感情这事儿哪有道理可言。高冷矜贵未必能换来旁人的真心,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云察拿过他手中的桃花砸向树梢的一只山雀,灰扑扑的鸟儿受惊呼啦一下飞走,冷冷淡淡地说:“当心哪天遇到个冷情冷血的把你掏出的心肺摔在地上,到时觉得疼了可别哭着回来找我。” “呵呵。”胡说笑得漫不经心,丝毫不把这话放在心上,清澈的眼底是一片憧憬向往。没想到云察一语成箴,两年后他竟真的尝到了一颗火热的心被人狠狠碾踏在地上的煎熬滋味儿。 秦国,御书房。 雷声更近了,紫金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像是要将三界万物统统撕裂一般,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映得一片惨白。 叶青微微诧异:“天刚才还晴着,月明星稀的,怎么突然打起雷来?这么凶,恐怕是场百年不遇的暴雨。” 陆离从堆成小山的奏折中抬头看向窗外,金冠束发,衬得本就淡薄的五官更添几分凉意,语气神态倒是温和的,“晋安一带地势低洼,应该早做防涝准备。” 少了几分帝王的高高在上,举手投足间尽是恰到好处的温润如玉。 胡说隐了身坐在描金画龙的红木房梁上,托着腮恋恋不舍地痴望着陆离,生怕少看一眼,心里急切地期望叶青快点离开,他才好跳下去与陆离相见。 留给胡说的时间并不算多,他知道今晚这场雷电不是暴雨的前兆,而是天谴降下的雷劫。而这受劫之人,是他。 好在当三更的梆子敲响的时候,两人终于议完了国事,叶青转身告退。 胡说一喜,正要从房梁上跳下去,又见那人转回身来,问:“那只狐狸精半年前突然消失,你不打算把人找回来么?” “……”陆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从累案的奏折中抽出一本翻阅着,并未答话。 胡说知道叶青说的“狐狸精”指的是他,听说在凡间“狐狸精”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长得好看,望了眼铜镜,镜子里乌发红衣的少年的确俊美至极,听叶青这样形容让他十分受用。 竖起两只尖尖的狐耳想听陆离怎么评价,这半年来可曾如他想念对方一样对他思之如狂,奈何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陆离开口。 叶青又说:“虽然如今我大秦一统天下,再无外敌之忧。可最近一些偏远地区接连发生暴|乱,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揭竿而起,终成大患。而只要有那头狐狸在,我大秦战无不胜。” 倒是实话,区区凡人怎么可能是妖的对手,何况胡说又是所有妖中最聪慧的雪狐一族,凭一己之力对付十万大军也不在话下。只是此刻听人就这样把话说出来,他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又不是多大的兵|乱,你派人镇压就是。”陆离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平淡不带情绪,“朕当初带他回宫只是为了借他的法力一统天下,如今既然目的达成,他想离开就随他去吧。” 说话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将室内照得雪亮。一片刺目的白光中,胡说发现自己竟看不清陆离的脸,更看不透陆离的心。何谓“只为借他的法力一统天下”?难道往日种种只是一场戏,一局棋? 叶青听罢,轻笑一声:“皇上打得一手好算盘,您这样算不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陆离眯起眼睛,声线微冷:“怎么,你觉得自己没能力带兵平复内乱,事事都要依赖于一只狐妖?既然如此,这将军之位朕就另找他人来坐罢。” “别啊!是我多嘴,我多嘴了还不成吗?”叶青喊了声,道:“其实我懂你的意思,见好就收嘛。就算那只狐狸再傻可毕竟是狐,狡猾聪慧是狐的天性,留在身边久了难保他会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被利用。现在他自己走,总好过以后撕破脸了被他反咬一口。” 第2章 陆离执着笔一直未动,等人终于停下来才淡淡地问:“你说完了?” “啊,完了。”叶青点头。 “说完了就出去。”陆离下了逐客令,低头额前碎发遮住晦暗的眉目不再看他一眼。 “请吧,叶将军。”大太监上前帮着叶青开门,又递上一把纸伞:“看样子雷电一时半刻停不了,这伞您拿着,省得半道儿下起雨淋湿了衣裳。” “你也出去。”陆离头也不抬地说,手腕一转在奏折上画了个叉。 轰一声雷电伴着关门声,震得胡说肩膀一颤,险些一个跟头从梁上摔下来,但比人先掉下来的是成串的眼泪。 想去质问却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只傻傻地怔在那里,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刚才两人的对话。利用,原来竟只是利用而已。 泪水溅落在龙案一角,发出“啪嗒”的轻响。眼尾余光撇过去,指尖沾了那滴泪轻轻一捻,陆离皱着眉抬头。 对上陆离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潋滟,明知他看不到自己,胡说仍旧呼吸一窒,当初他就是醉在这双深暗的眼眸里,才会醉在这人的温柔怀抱中。于是成了戏中人,局中子。 他想问一句:陆离你呢,陪我演了这么久,又可曾入了戏,进了局? 然而已经没有机会问了,天谴已至,如果他再不离开,天雷会连着大秦的皇宫一道给劈成碎砖烂瓦。直到此刻他仍旧不舍得拉上陆离一起承受天谴之苦,于是飞身跃出窗外,引着天雷往皇城外奔去。 陆离微仰着头注视着房梁许久,梁上空空如也,屋内一室寂静,忽有微风穿堂而过,带动烛影摇曳,半敞的窗扇晃了晃发出轻响。 走去关窗,看到紫金色的雷电好像往城外的东篱山去了,只是雷声犹在耳侧,一声声听得心悸,于是再拿起奏折批阅时一颗心提着再也平静不下来。 雷声渐渐小了,不觉坐到了天亮,到了早朝时间,还未拉开书房的门就听到外面几名洒扫太监正在议论,说:昨晚上听雷声这么大,吓得我一夜没敢睡,以为是场暴雨谁知只是旱天雷。哎你说,该不会是有人做了坏事遭了天谴罢? “你说什么?” “啊,皇上饶命!”小太监这才注意到陆离在身后,忙转身磕头:“奴才不是在散播封建谣言,只是随口说着玩的啊。”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陆离的声线沉了几分,发白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小太监吓得发抖只好又重复了遍,末了指着东篱山的方向说:“皇上您听,现在雷声隐隐还在呢,里面夹着说不上是人还是兽的惨嚎声,恐怖如斯。” 金枝玉叶的狐族太子,狐王狐后的掌上金珠,胡说从小到大没尝过半点“疼”滋味儿。原以为天雷劈在身上也就那么回事儿,顶多要了命去,竟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词叫“生不如死”。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胡说一下就瞪大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第二道天雷劈下来时,背上的皮肉一点点焦糊,他咬破了唇忍着,第三道天雷劈下来时,他眼前发黑跪在了地上,而到了第四道终于忍不住疼喊出了声,头一次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 但慢慢的,随着知觉与意识的丧失,好像又不怎么疼了,剩下的只有麻木。身子是麻的,心也是麻的,就连喉咙都失去知觉再喊不出声。 雷火把整座山都烧着了,火光中浮现出陆离的脸,那人在离他不远处停了步,哑着嗓子问:“你都听到了?” 发麻的手指不住地发颤,胡说艰难地撑着一棵老树干爬起来,还没说话先呕出一口血,艳极的脸庞上是凄凉的笑:“对,都听到了,所以别再骗我说你爱我。我是头笨狐狸,怕会忍不住再信你。” “……”喉结滚动,陆离到嘴边的话就没能说出来。见人身子一晃,上前扶住,双双跪坐在地上,捧着胡说的脸去擦他嘴角涌出的血,竟越擦越多,把人打横抱起,道:“我带你回宫找御医。” 话声未落忽然怀中一轻,红衣乌发的少年已然成了一只银白雪狐的模样,蜷缩成一团,身上遍布斑驳的烧伤与血迹。 “我早便说过,你这傻白甜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一道无奈的轻叹自空中传来,同时怀中的狐不见了踪影,抬头见树梢上站着名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而狐已被他轻轻托着。 “是你?”陆离危险地眯起眼睛。 云察自高处俯视着他,“妖不能伤人性命,违之必受天谴,这些你从不知道吗,竟利用他为你杀人?” “知道又如何?”陆离声线一沉:“放开他。” 云察冷笑:“你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也罢,这次就当是让这头傻狐狸长长记性,教他以后还敢拿自己的真心去换别人的狼心狗肺。” 一顿,垂眸望向怀中,颇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狐狸,你这代价未免过于沉重了些。”话毕,身形一闪化成黑色电光转瞬消失在天际。 胡说醒来对上云察担忧的视线,一怔,难过地苦笑说:“没想到被你说中了,他真的是个冷情冷心的。不过我可没哭着去找你,是你自个儿来找的我。” “你三魂七魄被天雷震碎了个干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管你难道等着看你魂飞魄散吗?” “别说了,我心里正难受呢。”胡说蜷缩成一团毛球,又往云察怀里钻了钻,闷闷道:“去哪儿?” 第3章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送你回家,你这次离家出走可算把狐王狐后急疯了。要是他们看到你伤成这样,还不心疼死了。” 胡说又没动静了,像是再次昏了过去。嘴唇抿成直线,云察加快了御风的速度,也许只有狐王狐后才能保胡说一命。 然而回到狐王府时滔天的烈火让他一下失了镇定。 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狐狸的尸体。 云察抱着胡说冲进大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狐王,上前查探发现早就没了鼻息。这时屏风后传来轻响,忙跑过去,见狐后趴在床边奄奄一息。 把胡说放在床上,云察扶起狐后,“伯母发生了什么?什么人来过?” 狐后即使命不久矣依然冷艳高贵,将雪狐的矜傲表现的淋漓尽致。见儿子三魂七魄尽碎,她心疼得红了眼眶,“果然还是没能躲过雷劫,悦儿啊你怎么就不能听娘的话好好在家待着呢。” 一顿,眼神又亮了起来,喃喃地说:“幸好你离家出走了,才能免遭屠杀。” 说着,狐后将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力渡入胡说体内,修复他残缺的魂魄。 胡说慢慢苏醒,看到眼前一幕瞳孔猛地缩成一个小点儿,短瞬静默后一把抱住狐后:“娘亲!你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别问了。”狐后摇摇头,慈爱地摸着胡说的脸:“别想着报仇,你斗不过他的。” “是神?”胡说抱着狐后,恨恨地说:“您和父王一直与人为善受百妖爱戴,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妖。是神对不对,是神族的人对不对?” “……”狐后笑容惨淡,取出妖丹在掌心凝成一点,打入胡说眉心。瞳孔微微放大,胡说的眼神逐渐失去了焦点,再次昏过去变回了原型。 “娘亲希望你能不被仇恨束缚,还有心爱与被爱,所以不得不封印你的记忆。”狐后呕出一口心头血,声音嘶哑地说:“悦儿,忘了这一切,忘了你雪狐太子的身份,也忘了你自己,平安快乐地过一生罢。” 随之胡说雪白光泽的皮毛慢慢变成深灰色,蓬松的尾巴变得枯焦,两只毛绒绒的尖耳也耷拉了下去…… 三百年后。 老鹰王打下万年基业功成身退,携鹰后归园田居;新鹰王于今日登基,是妖界一大喜事。 豺狼虎豹蛇兔鼠各妖族纷纷送来贺礼,其中有几位与云察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所以不仅礼来了,人也笑盈盈地到场。鹰族的长老们操心操力地在断崖边办了百十座酒席,招待各族的贵客,又请来了族里最美艳的舞姬。 云察被发小们拉住调侃,说他千年的太子熬成王,总算是出人头地了,推杯换盏间,酒已过了三巡。平时酒量再好的遇着今日金樽美酒轻歌曼舞也忍不住有些迷醉,像人间的那些公子哥一样暴露出风流本性,评价酒好人美,春宵千金,一时没人注意有只灰色的小狐狸从酒桌下方穿过,蜷缩成一个毛团从旁边的缓坡一溜儿滚到了崖底。 断崖下的山谷里长着一大片野花。云察一直待他极好,今天是云察的大日子,旁人都送了贺礼,胡说也想送点儿什么,几天前他就盯上这片花海了,不过花要现摘现送才香,所以才寻了个机会溜下来采花。 红黄橙绿青蓝紫,胡说有点挑花了眼,不知该采哪朵才好。正纠结着,有只还没成精的山兔从旁边跑过。胡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骤然一亮,将采花的事忘在脑后,朝山兔飞扑过去。 一狐一兔你追我逃穿梭在花丛中,谁知狐狸捕兔,竟有他人在后。眼见快要追上兔子了,胡说突然脖子一紧,竟被一只手捏住后颈给拎了起来。 扑腾着四只小短腿惊慌地猛一回头,见抓着自己的是个身穿紫衣头束紫冠,手里徐徐摇着一把紫玉描金折扇的贵气公子,正在对他笑,一双墨中透紫的桃花眼一眨一眨无限轻佻精光毕现。 胡说被他一身紫气熏得愣了愣,就见对方“啪”将扇子一合,手腕一翻凭空托出个金丝笼来把他整只装了进去,拿把精致的小金锁锁了门才笑眯眯地自言自语说:“今日虽然又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不过好像也不虚此行。九叔最爱圈养四脚毛绒,用你这只小狐狸跟他作交换,也算投其所好。” 说罢化成一道紫光消失在山谷之中。胡说终于回过神来,见四周仙云缭绕瑞气腾腾已经到了仙界,穿过一片雾海是座清幽雅致的宅院,“白执帝君府”五个大字潇洒刻于白玉匾额之上。 ☆、二 帝君白执 祥云万里,瑞气千条。 因得了白执帝君的庇护,帝君府灵气充沛带着淡淡的冷香,呼吸一口都觉得心旷神怡,让胡说暂时忘了被人捉住的恐惧。 再说君玄走起路来没个正型,步子迈得风流倜傥,描金画扇摇得不疾不徐,笼子在他手里晃晃悠悠的,害得胡说晕头转向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自己的处境。 沿着格调古雅的回廊一转弯,极目之处栽种着几树棠梨,雪白花瓣簌簌而落,冷香正是因此而来。树影间隐隐绰绰露出一个人的身形,月白仙袍银发流光,姿态洒然——胡说猜他也许就是这府邸的主人——白执帝君。 传闻<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伊始时,神族四分五裂,势力割据一方,是白执凭着铮铮铁腕以一己之力统一了神界,成为万神之主。如今他得有几万万岁了,论起辈分来就连当今的天君都得毕恭毕敬地尊他一声“太爷爷”,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家。 第4章 看到隐在树间的一剪侧影,君玄脚步一顿。胡说正疑惑对方为何停下,就见他摸出一块金丝方帕盖在笼子上面,朗朗清清地笑了一声:“九叔,瞧我今儿个给您带了什么宝贝!” 宝贝?指的是自己吗?胡说抖了抖软趴趴的尖耳,精神一振,紫衣人要把他送给谁?白执吗? 探出爪子想撩开帕子看一眼,却发现帕子被施了法掀不动,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枕着两只前爪神情沮丧地趴在笼子里。 “呵——”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温和从容的轻笑,另一道声音传来:“怎么,逛遍了三界的烟花地,今天终于舍得回天庭了?” 声线犹如成年打磨的古玉,入耳深沉温柔,仔细听又带着点儿冰雪初消时的冷意,竟出奇得好听,让胡说不禁开始好奇这人长什么模样,总之不大像是个活了几万万岁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儿。 “九叔可别奚落我了,我刚回来,没急着去见老头子就先赶过来给您请安了,难道还不够表达对您的孝心吗?”君玄慢慢悠悠从白执身后绕过,执扇的手腕一抖拂掉石凳上落满的梨花,笑眯眯入了座,将金丝笼搁在石桌一角。 桌上是一张白玉棋盘,周围刻着云纹,零星点缀朱红碧绿的细钻,又配以金漆描边,七分素雅三分金贵,倒是件难得的珍品。而纵横交错的网格上黑白两色棋子对峙,势同千军万马鏖战,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落下一枚白子又拾起一枚黑子,悠闲之意仿佛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本帝并不觉得把你从温柔乡的醉生梦死里捞出来的——是你对本帝的孝心。” “嘿嘿。”君玄屈指蹭着鼻尖讪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九叔的眼睛。” “说吧。”白执凝视着残局并未抬头,笑容温和,语气偏让人听出几分清冷:“今日你既来了人又带了礼,如此费心,究竟想从我这里要点儿什么回去?” 把金丝笼往前一推,君玄“唰”展开了描金画扇徐徐摇着,过分风流的脸上堆起三分笑意,“我想用这个,换您的‘天|衣’。” 落子干脆,语气更干脆:“不换。” 摇扇的动作一顿:“您还没看过笼子里是什么,就说不换?” “‘天|衣’与本帝气运相连,不是你随便就能拿去玩的。”白执微笑,“如果不说清楚要它做什么,本帝凭何给你。” “说给你听也没什么。”勾起嘴角,紫玉描金的画扇又在手中慢慢摇了起来,带出阵阵香风。 “前个儿我去了趟地府,在鬼界遇到个品貌性子都颇合眼缘的书生。可鬼都是见不得光的,见光则魂消魄散,我若想带他离开鬼界,总得找个什么东西遮遮罢?” “叫什么?” “子书,顾子书。”觉得这样说似乎还不够,轻声补了句,“挺温和的一个人儿,明明是鬼,身子是冷的血是黑的,可靠着他时,却让人觉得整颗心都是暖的。这个人啊——倒是跟我以前遇到的那些个,都不一样。” 抬眼淡淡一瞥:“真心喜欢?” 眼尾一挑,嘴角噙着三分笑意:“自然真心。” “真心——”一顿,似乎已经看穿所有:“你可有心?” 君玄笑而不语,低垂下眉眼反复观望着扇面。一面作了画,画的是片开在断崖处的灼灼桃花林;另一面题了字,写的是首酸到不能再酸的情诗。 “前天是花仙,昨天是雪妖,今天又来了个顾子书。”白执温声说,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单纯的评价,“似乎还未有哪个人,能让你搁在心上超过一月的。” “哈,哈哈哈——”嘴边的笑意终于扩大,君玄笑出声来,“无心又如何?无心也比有些人冷心得好,终是害人害己。”像是意有所指般,他停顿了一下,一双紫瞳锐利如刀直直望向白执过分温和的眉眼:“你说呢,九叔?” 白执望着棋盘答非所问:“你这荒唐性子该收收了,如此风流成性,将来如何继承天君之位?” 说话时指尖黑白两色的棋子不断交替,落子无悔,一盘残局竟也快分出了胜负。纵观全局,黑色一方步步紧逼,似乎胜局已定。 “这太子爷的位置轮不到我来坐,我也不稀得坐。”君玄笑眯眯道:“就算我父君再不济,三百九十九个老婆哪个不能再给他生个儿子出来?多得是人继承他的大统。” 胡说心叹:原来他竟然是神族的大殿下,这就不怪他花心了,因为他爹天君的风流韵事在三界就是出了名的。 见一个爱一个,睡一个册封一个,到如今大小天妃没有过百也有九十,叫不上名分的美人儿就更多了,据说因为这个,天后最近一直在跟天君闹和离呢。 君玄往前凑了凑,拖长了话音问:“不过九叔——我倒想问问,三百年前你历劫回来,为何要将天君之位让给我父君来坐?” 让位?胡说的耳朵又支了起来,他觉得这趟天庭来的也不亏,听到好多神界的秘闻八卦。 白执是万神之主,稳坐天君之位几万万年,只最近几百年才突然退位不再过问三界中事,原因外界众说纷纭,但一直没有定论。 有人说他是厌倦了权力斗争想隐居;也有人说他是受了情伤,痛失心爱之人心灰意冷;还有人说他在三百年前渡劫失败,法力尽失已无能再当天君之位,不得已才退位让贤。 胡说也很好奇为什么?然而白执淡淡的一句话,却瞬间击破了他试图挖个大八卦的幻想,“本帝退位的原因,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第5章 胡说:“……”他知道但我不知道啊帝君。 “嗒”一声轻响,最后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落定。君玄一瞥,见本该黑方获胜的残局硬是被白执扭转了局面,变成了和棋,棋盘上黑白双方势均力敌,相互牵制不分高低。 挑了眉毛,将画扇一折一折收好,嘴角勾着:“这些不愉快的暂且不提。不过九叔,您真的不打算同我换么,哪怕借也不成?” “不成。”依旧是不容置疑。 “您先别这么急着拒绝我,待看过笼子里的小东西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君玄笑意不减,挥手掀去了方帕。 笼子里,胡说正用两只前爪扒着金栅栏,张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听八卦,帕子突然被掀掉,光线晃了他的眼,而逆光中的那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 白衣银发,一双淡银色的眼眸,古银色的护额上眉心缀着一枚水滴状红色晶石,温润如玉是他,清冷如玉也是他,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恰到好处的斯文儒雅,让胡说一下看愣了—— 原来白执根本不是个几万万岁的糟老头儿,而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看、最想黏住永不撒手的人。 感受到胡说炙热的视线,白执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本是淡淡一瞥,待看清璀璨精巧的金丝笼里趴着的是头灰色的狐狸时,古水无波的银眸里竟浮起几丝波澜。 君玄面露期待:“我在巫云山找到的,九叔觉得如何?” 听到“巫云山”三字,白执更是眉头轻蹙,但这丝异样稍纵即逝,让人不可捉摸,视线收回时便又神色如常了。 拾起手边的翠玉杯,吹散茶面上落着的几片棠梨花瓣,淡声道:“你怎么把它捉来的,就怎么把它放回去罢。” 微风过,雪白的花瓣簌簌而落,沾了白执满肩,听他笑意温和地说“你把它放回去吧”,胡说心中一阵感动——白执帝君真是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人。 谁知那人接下来又说:“这狐虽然珍稀,却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品种。” “吱哇!”胡说攀住栅栏一下站了起来,可怜又委屈地瞪着白执,分辩道:“谁不讨人喜欢了,云察他们都说我可爱呢!” 但他的控诉在白执听起来,不过就是一阵奶声奶气的狐狸叫而已,动作一顿,再次看了胡说一眼,对上黑曜石一般的湿亮眸子时微微一怔。 “品种不讨喜?”君玄打量着胡说:“不会啊,我看到它时它正在追兔子,四条小短腿蹬得比什么都快,挺可爱的。” 白执回神,笑着摇摇头:“你可知它有一俗名,称‘膏药狐’。喜欢谁就黏在谁身上,而一旦被黏住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抠都抠不下来。” 君玄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他本想拿这只小狐狸向白执讨个人情,却没想到竟看走了眼弄了只人见人厌的膏药狐做礼,看样子这桩买卖今天是做不成了。 “膏药狐怎么了?膏药狐也是狐,也一样单纯可爱萌萌哒!”胡说气得跺脚,抬头却见白执正盯着他,但一双似银非银的眸子又像在透过他看着其它的什么。 忙闭了嘴,乖乖巧巧地趴在笼子里作斯文状,又委屈地冲白执哼了几声,“其实我根本没有狗皮膏药那么黏人啦,再说想要一直陪在喜欢的人身边有什么错吗?” 白执却在四目相对时移了视线,不再看他了,一杯茶水饮尽,施然起身,肩头发上的梨花随之而落:“不怕被它黏上你就带回去仔细养着,不想养了就拿去放生,多少是条性命,你别一时贪玩祸害了它。” 君玄看了眼胡说,突然起身叫住白执:“九叔!” 白执一顿,却未回头:“天|衣你就不要惦记了。既然天君管不住你,本帝总要替他管着你些,不能由着你一直荒唐下去。” “说起荒唐——”紫眸深沉凝视着前方背影,君玄似笑非笑:“我们叔侄二人究竟谁更荒唐?” “……”白执默而不语,抬腿欲走。 “无论是谁捧着一颗炽热的心肝给你,你都得给人摔到地上,又恨不能再碾上几脚,就你这冷情冷心的,活该母胎单身万万年!” “……”脊背些微僵硬,仿佛被钉在原地,白执良久未动,身后梨花飘落,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苍茫的白与萧索。 胡说瞧着,心中忽然漫上种异样的情绪,眼眶酸酸的疼,便扒着笼子远远冲白执叫了一声:“呜呜呜,呜呜。” 叫声提醒了君玄,他打开金丝笼揪着胡说的耳朵把他从笼子里拽了出来,疼得胡说呜哇大叫也不顾,说:“你难道从未想过,倘若他还活着呢,倘若这只小狐狸,就是他呢?” “……”白执衣袖一挥,只见几棵棠梨树竟开始活动起来,直到形成一排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君玄与胡说隔在了外面。 带着冷香的声音从屏障后传来:“从今日起,帝君府中可以出现任何四脚毛绒,唯独再不养狐。” ☆、三 惨遭狗撵 白执帝君府一趟碰了壁,君玄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到了座气派的宫殿前抬头看,这神殿的名字就跟它的主人一样不让人省心——招摇殿。胡说想,君玄紫衣紫冠画扇在手,又顶着天君长子的身份,行动之间也的确配得上“招摇”二字。 还未进门,不懂察言观色的童子没看出主子的郁闷就笑嘻嘻地迎上前道了句:“嚯,殿下厉害!打哪儿捉来只毛光水亮的狐?” 第6章 “呵呵。”君玄一声凉笑,拢起折扇在铃铛脑门上敲了下撒着心头火,递上金丝笼时表情却还是笑眯眯的,“给,拿去放生!” 捉了狐狸打算送人却做了赔本买卖,再留着没什么用处,但刚从巫云山回来又立即折回去似有不妥,看到铃铛才想起这差事不算难办,让童子去就成。 然而,听到君玄要把自己送走,胡说却有点儿不乐意了——他还不想走。 接了笼子一手揉头,铃铛不解地问:“才刚捉回来就拿去放生,殿下不多养几天吗?” 纸扇轻摇朝屋里走着,君玄语调轻扬话尾音节又重了下来:“让你去就去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记着把它安全送回巫云山去,要是少了半根毫毛爷唯你是问!” 君玄哪知请佛容易送佛难,看向白执的那一眼教胡说见之不忘,思之如狂,不仅不想离开,甚至还琢磨着要找个法子混进帝君府,伺机跟白执帝君套近乎呢。 “哦,小的遵命。”铃铛答应着,转身跑出了门。胡说被锁在笼子里脱不开身,急得只想用爪子去抠门,摊开手时发现十指秃秃,才想起三天前刚被云察逼着修剪了指甲,别说挠门了,就连挠人都不可能,郁闷地耷拉下了尖尖的耳朵。 铃铛少年模样,头发绑成两只小球,跑起来蹦蹦跳跳的,正是爱玩的年纪,拎着笼子穿过几条天街,见路边有人在卖蛐蛐儿就停了下来。 “这都是从人间捉来的蛐蛐儿王,百战百胜厉害着呢。这位小仙友挑好了没,看看你要买哪个?” 小贩极力吹鼓着,在胡说听来却是自相矛盾,都是蛐蛐王战无不胜,若以尔之蛐蛐斗尔之蛐蛐,又哪个能赢哪个会输? 抬起毛爪子揉揉脸,他默默地说:“其实吧,像这种虫子我们巫云山一抓一大把,转手倒卖给鸡族能赚不少钱呢。” 但铃铛却好像被说动了,两眼发着光,看起来很感兴趣。正犹豫着要不要买,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小仙童,两人像是很熟悉的玩伴,三言两句就被怂恿着买了一只。 “走,咱去斗蛐蛐儿。” 铃铛想起自己的差事,有点为难:“不行……殿下命我将这只狐狸放生,我得先去趟巫云山,回来才能跟你玩。” “巫云山我知道呀,可远了,凭你的法力就算飞三天三夜也到不了,而且山上住的都是各种吃人的大妖怪,你去了不被他们扒皮抽筋做下酒菜才怪呢。” 胡说一听就急了,“谁说我们妖族吃人了,我们妖也是有原则的好不好?再说,妖伤人会受天谴的,哪个妖这么蠢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铃铛却坚信不疑:“啊?那怎么办?” “这样吧,你跟我来。我知道个地方可以直接通往凡间,快得很,只一眨眼的功夫。” 两个小孩嘻嘻哈哈聊着天商量着等下去哪里玩蛐蛐儿,不觉就走了大半个时辰,早就远离了闹市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前,隐约有雷声从林后传来,胡说机警地竖起耳朵,半点儿不敢大意。 进了林子后光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走得磕磕绊绊,而越往前雷霆之声越清晰,直到震耳欲聋时前方忽然一道阳光洒在地面,原来是林子到了尽头。松林之外,跃入眼帘的是道千丈高的漆黑石壁,有点像巫云山的断崖,但更阴森许多,陡峭的崖壁上悬着条宽十数丈的银色瀑布。 原来先前听到的轰隆声并非是雷声,而是水流带着千钧之力从崖上落下时发出的。水花飞溅在阳光下晶莹璀璨,扑面而来的空气因混合了细小水珠显得潮湿冰凉,倒是清爽。 胡说观察着四周,觉得此地美则美矣却带着森森寒意,尤其是冷光粼粼的漆黑峭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让他无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铃铛也察觉到了,皱着眉问:“你确定这里可以通往凡间?” “我也是听老一辈的神仙们说起的,说这瀑布叫‘逆川’,一头连着天一头连着地,锦鲤跃龙门化龙就是在这里。从这里跳下去就是人间。” 胡说心里“咯噔”一声,天知道他自小儿最怕的就是水,平时连洗澡都得用最小号的浴桶。现在叫他从这里跳下去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凑到悬崖边往下看,漆黑的石壁映得下方的云雾都是黑色的,一眼望不到底,而回声听起来嚎啕呜咽像是来自地狱。铃铛打了个哆嗦心里发怵:“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我…我有点怕,确定不会摔死?” “笨啊我又没让你跳!你只管把这狐狸丢下去不就行了?狐狸都是聪明的,只要到了人间它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赶紧得,把它丢下去我们好去斗蛐蛐。” 这是个什么馊主意?!胡说气得毛都炸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以示警告。铃铛还在犹豫,那小仙童却好像没有耐心了,夺过金丝笼扯掉小金锁,揪着胡说的尾巴把他拎了出来。 胡说也看到了下方的黑色峭壁和黑云,只有那道瀑布泛着银光倾泻,怕被瀑布的一个浪头给拍死,吓得扑腾着小短腿哇哇叫。 揪着狐狸尾巴抡了一圈做最后的加速度,小仙童正要把他丢下去,在这危急关头,胡说突然冷静下来心中又有了一丝光亮——也许现在是他避免被送回下界留在天庭的最佳时机。 在即将脱手的那刻,他将全身力量汇聚腰部凭空一个鲤鱼打挺攀住了小仙童的手腕,随后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去。对方吃痛想也没想就撒了手,他忙跳下地转身往松林中跑去。 第7章 二人反应过来去追,但林中漆黑,白白让胡说这只夜视能力优越的狐狸占了先,远远被甩在后面。直到跑出林子胡说才松了口气,但砰砰直跳的心脏却没半分减速的意思——现在他有更重要更紧张的事情去做——去帝君府跟白执做朋友,做那种黏黏糊糊搂搂抱抱难舍难分的好朋友。 喜上眉梢,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帝君府的方向一路狂奔,开心地快要飞起,穿过闹市时还惹了不少路人的哄笑,说‘瞧这只小狐狸多有趣哈哈,这小短腿叭叭蹬得,看着都重影了哈哈哈哈’。 前方祥云密布仙雾渐浓,出现了大片的楼宇,直觉帝君府应该就是其中比较清幽的一座。停下来想看看哪个才是,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狗吠,回头见有只个头堪比牛犊的青色猎犬正在他身后眼放绿光,吓得胡说狐躯一震,也顾不得认门了,随便朝着一个方向飞也似得逃窜过去。 死物,他第一怕水;活物,他第一怕狗。 谁知道今天这么倒霉刚甩掉铃铛两人又遇上只专逮狐狸的猎狗,话说为何天庭如此威严神圣的地方还会有人养狗这种凶残的动物?! 猎狗迅疾如风,眼见得就要被追上了,胡说慌不择路看到有座宅子敞着门便想也不一头扎进去,惊着了院子里正在洒扫的小仙童们:“啊呀,哪里来的狐狸。”话音未落又冲进来一头青毛犬,几人都愣了愣,“这不是帝君家里的青蒿吗?”才想起提着扫帚满院子轰赶,“快走快走!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可别弄脏了院子撞坏了东西!” 顾不上听那几人在说什么,胡说被追得东躲西藏,见院子的一角有道拱门就跑了进去,身后有人“啊”了一声,急道:“不好,它们跑进公子的院子里去闹腾了,快去禀报仙尊!” 前院恢弘大气,拱门后的小院却曲径通幽,青石小路两侧栽种着颜色素雅的花草,竟与帝君府有几分相似。院子里摆设不多,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凳子上铺着棉花软垫。屋门半阖着,一阵轻微响动接着一阵压抑的轻咳,屋里人被狗吠声吸引了出来。 猎狗一跃一扑,胡说一步一栽。好不容易到了屋前,正想往门缝里钻谁知门竟然开了,于是这一栽就栽到了一人的膝盖上,撞了个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抬头见是位宝蓝衣衫的斯文公子,嘴唇与脸色都带着病态的苍白,身子也是骨瘦嶙峋的,唯有眉宇间的阳光与干净的眼神教人瞧得舒心。 一把揪住蓝灿的衣摆荡秋千,胡说朝他投去求助的目光。蓝灿先是一愣,见后面还追着只狗时就明白了一切,微微一笑俯身将狐狸接在了怀中。青蒿见着蓝灿时就停下来了,但还是心有不甘地瞪着胡说。 回屋,再出来时蓝灿手中多了根鸡腿,扔过去说:“你吓吓它就够了,难不成还真想活吞了它?如果饿了就吃这个,若被白执帝君知道你又动了杀念,有你好受。” 青蒿瞥了眼鸡腿表情不屑,长满獠牙的嘴巴一开一合竟然说了人话,语调高傲而冰冷,听着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半大青年:“我痛恨狐狸。” 胡说瑟缩在蓝灿怀里,虽然心有余悸,但确定安全后还是冲青蒿做了个鬼脸:“臭屁什么,还不是仗着自己块头大才欺负人!” 面对挑衅青蒿只异常高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院子。胡说的心这才踏实下来,感激地凑上去用鼻尖亲昵地蹭着蓝灿的脸颊。 蓝灿笑着,又牵出一阵抑不住的咳嗽,看起来极为虚弱。走到桌边坐下,捏了糕点喂给胡说,轻声说:“小家伙你是在向我道谢么?不必,其实该我谢谢你才对。” 胡说不解地看他,又听他说:“我这院子啊,冷清了快三百年了。谢谢你今天的贸然闯入,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说这话时,胡说看到他年轻朝气的脸庞上充满与年龄不符的萧索寂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身上既没有仙气也没有妖气,像是个凡人,甚至他身上连人气也稀薄得可怜,整个身子冷得就像冰。 也许这人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阳光,胡说心想,因为对方温柔地捋着他的毛,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不停地说着话,絮絮叨叨地,说他向往外面的世界哪怕只看一眼,说他想和其他人一样用力奔跑,甚至用自己苟延残喘却无穷无尽的性命去换一日自由也甘愿。 胡说不大明白为何他不能奔跑又为何没有自由,颠簸了一天有些累,简单吃了些糕点不知怎得就趴在蓝灿膝头沉沉睡去。做了梦,梦见云察已经是鹰族高傲的王了却还是喜欢怼他,每每拆他的台。 突然地,云察冷着冰块脸问他又偷跑去哪里玩了,为何差人翻遍了整座巫云山都找不到他的狐影,再不回去就要饿他三天不给饭吃。吓得胡说一颤,惊醒时睁眼却看到了白执,距离不远不近,就坐在他对面。 ☆、四 黏上白执 胡说不知白执是何时来的,之前的糕点茶水皆被撤去,桌上又换了新的。 不知两人之前正聊着什么话题,只听蓝灿笑了一声,说:“身子还如之前那般时好时坏的,我倒是习惯了。至于这只小狐,要多亏了您家养的那头恶犬。” 指尖摩搓着杯沿,白执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怎讲?” “今儿个我正在屋里歇息,听到院子里有狗叫声,开门就看到青蒿正追着这头小狐不放,才随手将它救下。”蓝灿笑着解释,手温柔地在胡说背上抚着,“不过青蒿也是,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您回头可得好好念叨念叨他。” 第8章 白执听罢只笑了笑,没说话。 无意低头见胡说睁了眼,蓝灿轻“呀”了声,说:“瞧,咱之前说了这么久的话它一直都呼呼大睡,这才刚开始说到它,它就醒了。” 掀起尊贵的眼皮,白执一双似银非银的眼眸淡淡扫了过来。四目相对,让胡说恍惚了一下,心跳骤然漏掉半拍——他竟然在那双宛若冰镜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团小小的、说不出得可爱又带点儿憨气的灰色毛绒。 蓝灿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胡说,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更是把他抱在怀中,“初见它时,我就觉得它的眼睛乌黑明亮,肯定极有灵性,现在越发瞧着它可爱了。” 白执目光平静地与胡说对视,良久才含笑说:“的确可爱。” 胡说一喜,总算从白执那里得到一点肯定的评价了,那人夸他可爱呢。谁知正洋洋自得时,又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来。 “但它是头膏药狐,此刻你喜欢它,自然不介意它时时黏着你。但若哪日你厌了它,它却依然黏着你,你又当如何?” 胡说:“……”刚冒出的兴高采烈小火苗就这样灭掉了,趴在蓝灿怀中委屈又可怜地弱弱叫了两声,赌气不肯再看白执,却没注意对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几次都落在他身上。 “若帝君不说我真的不知它是只膏药狐。”蓝灿倒是直接:“但它喜欢黏人最好不过,我这院子冷清,有了它我也算有个伴儿了,除非它厌了我,我绝不会烦了它。” “能有你这样的主人,倒是这狐的福气。”白执笑了笑,不再评价。院中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有名白色仙袍玉冠束发的男子进了屋。 虽同穿白袍,他的衣服纹饰明显不如白执的繁复华贵,但多了些飘飘如仙的感觉,俊朗的面庞也与白执的温润不同,多得是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冷漠。若说白执是可以恣意洒然的神,那此人就是不得不以天规克己的仙。 而这人进屋之后没先看白执,而是神情紧张地将蓝灿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听童子说有两头畜生闯进来撕咬,怎么样小灿,没伤到你吧?” 蓝灿虽然看起来身体虚弱,但之前一直笑着。而看到此人后他的脸色更苍白了,笑容也瞬间消失,语气冷冰冰的:“无碍,有劳仙尊挂念。” 胡说猜得不错,来人正是众仙之首,仙尊赤穹。面对蓝灿的冷淡,赤穹只是嘴角抽搐欲言又止,但当注意到他怀中抱着的狐时,目光一下严厉起来,冷声道:“谁叫你碰它了,这小畜生身上有多脏你知道吗?还不快扔了!” 说着便要去夺。胡说见赤穹的第一眼就没多少好感,此刻见他发怒更是油心底生出畏惧。见那双大手正要掐住自己的脖子,怕得直往蓝灿衣服里躲。蓝灿也护他,抬头瞪着赤穹,单纯澄澈的眼底竟有几分怨恨:“自由已经没了,尊上是想把我的命也一并夺走吗?” 这一声吼得响亮,让赤穹愣了神,手堪堪僵着,脸上的表情有一瞬让人觉得他快哭了,但又有一瞬让人觉得,他是真的想将蓝灿的性命一并夺了却又舍不得。而蓝灿说完这句便是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弓着身脊背发颤豆大的泪珠滑出眼角,自然也无力再抱得住胡说。 “小灿,你……”赤穹喉结滚动了几次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手抚在蓝灿背上拍着,眼神里有几分心疼,可转眼看到落在地上的胡说时又是一沉。 胡说心道不妙,他不怕被赤穹丢出门,怕就怕对方先把他掐死再丢出门。眼下看来蓝灿是指望不上了,能保他小命的只有一人。于是两步奔跑一步起跳,不管白执愿不愿的,反正他是跃上了白执的膝头。 “……”明知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但胡说的举动还是让白执微微一怔。 这小狐的身子轻巧灵活,爪子上的肉垫软软的,踩在腿上的感觉似曾相识,所以再看这灰不溜秋的毛团时竟觉得顺眼许多。抬手揉着狐狸的头,又端了自己喝过的杯子喂它茶水,局外人一样旁观着两人的纠葛,一如既往地温润平和。 胡说却有点儿不淡定了,白执哪怕对他示一点儿好都能让他开心到飞起,更不用说是摸头杀了。但此刻却无法完全开心,因为蓝灿的情况看似不大妙,苍白的脸庞起了层异样的潮红,呼吸极其不稳。 正担心着,就见他“哇”得吐出口血,昏了过去。赤穹有些慌了叫着蓝灿的名字将他抱起,方寸大乱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高高在上的仙尊。胡说好奇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怎么看着像是赤穹将蓝灿关在这四方小院的。 将蓝灿平放在床上,赤穹回身进门后第一次跟白执说话:“白执,救他。” 胡说耳朵一抖,任谁见了白执都得老老实实敬一声“帝君”,赤穹竟敢直呼他的姓名?再看赤穹的表情和语气,明明是求人也没多少求人的模样,架子着实不小。 白执却也不恼,淡淡道:“早对你说他这院子你少来为妙。明知他不想见你还来,不是存心跟他添堵么?” “算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眼尾一扫,白执笑意温和:“仙尊欠本帝的人情还少吗,怕是真到要还的时候,该还不起了。” 话音未落,赤穹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剑锋赤红的剑来。胡说心中一紧,以为对方要挥剑劈来,谁知他却一剑刺入自己胸口,剜出一点心头血来,以血为引结下咒枷立下毒誓。 第9章 剑落在地上,赤穹捂着心口面色苍白:“你总该信了罢。” “说到人情——眼下就有一个要仙尊还的。”笑意渐深,白执将茶盏搁回桌上,起身往床边走:“百花仙请愿多在人间逗留几日晚些再位列仙班,此事还请仙尊通融。” “自然。”赤穹自觉地让开位置,见胡说还黏在白执身上,目光阴冷。白执抬手轻轻一挥,像抚落一粒尘埃般将胡说从衣摆上扫了下去。 在地上滚了几滚,胡说落在一个摆着古董花瓶的角落。等他爬起来站稳再想往白执身上黏时,却发现挡在床前的屏风被白执布了结界,进不去更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半柱香时间过去,白执最先从屏风后走出,看来为救蓝灿颇费功夫,他一双似银非银的眼眸光彩似乎也暗淡了些。胡说不解,生了病为何不去请药仙,而非要请白执来救。 屏风后传来蓝灿低低的咳嗽声,听着人已经苏醒了,接着又是一阵争执,最终赤穹铁青着一张脸出来,还频频回头语气强硬地说:“没错,我就是要让你苟延残喘痛不欲生千万年,离开这种事你最好想都别想!” 转身见白执还在,一僵,脸色变了几变才恢复三分镇定,“这次多谢。” “就他这身子经不住几次折腾,你该让的就让着他点儿。”白执淡淡地说,没有太多劝慰的意思,更像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 赤穹点头,回望了一眼蓝灿。对方面朝里侧躺着,明显不想多看赤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道:“我和你一起走。” 胡说往床上看了眼,又叫了几声,不知蓝灿是在赌气还是睡着了,没有回应他。胡说心里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对不起蓝灿,因为人家这么喜欢他,他却还想着跟白执走。 但这丝愧疚稍纵即逝,白执刚一抬脚他便轻手轻脚地攀住白执的衣服后摆黏了上去。赤穹看到这一幕也没提醒白执,看来是真心不希望胡说留在蓝灿身边,巴不得他赶紧跟人滚蛋。 走出大门时胡说才看到上方悬着的匾额,原来这座府邸叫做“明韶宫”,是仙尊的住处。帝君府隔得也不远,转过两条街再过一座石桥就到了。胡说惊异于他挂在白执身上跟了一路竟没被发现。还是说为救蓝灿耗费了白执太多灵力,他已经虚弱到有东西挂在身上都觉察不出? 直到白执在帝君府前停下,胡说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白执是何人?他想让谁黏,谁才能挂在他身上,若他不想,抖抖衣服任谁都得像芝麻绿豆一样从他身上滚下去。 白执转身,垂眼居高临下地望着跌落在地的胡说,淡声说:“你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本帝说过,帝君府再不养狐。” 胡说摔得灰头土脸,只剩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闪着光,爬起来锲而不舍地蹬着小短腿想跟上白执的脚步。 白执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指尖对着地面轻轻一划立刻有无数小颗的土块在胡说四周炸开,崩到身上时麻麻的疼,逼得胡说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再抬头时委屈得眼眶都有点发红,“你刚才明明对我很好的,不仅抱着我摸我的头,还喂我水喝了呢。我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可惜胡说带着哭腔的话语在白执听来只是一阵变了调的狐狸叫而已,他唯一能看清的只有这头狐狸眼中闪烁的泪花。这般湿亮的黑色眼眸久到快要记不清在何时何处见过,但他心中一直记着一句话:“别再骗我说你爱我,我是头笨狐狸,怕会忍不住再信你。” “呵——”从来温润的眉眼间起了几丝凉意,白执看着胡说却又不像在看胡说,勾着嘴角凉凉念了句“这般撵你都不走,的确是只笨狐狸。” 说罢便化作一团白光从胡说眼前消失了,不知是进了府还是去了别处。但帝君府敞开的大门却在他消失的同时紧紧关上了,当真决绝得一丝余地也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帝君就要被打脸了,大型真香现场+追妻火葬场 ☆、五 胡说失踪 天庭最近出了桩新鲜事。 从帝君府门前经过时总能看到有只灰色的小狐狸窝在旁边的草丛里,一脸痴汉状盯着紧闭的大门,模样儿可爱又可怜。 同时据多位仙家反映,他们府上每到夜里就开始少东西。比如卯日星君家少了只小鸡崽儿,广寒宫里少了只还没睁眼的小玉兔。而隔天一早,又准能在帝君府门外的草丛里找到所有丢了的东西。 时间久了诸神也都瞧明白了,原来白执帝君是被一头膏药狐给缠上了,这些鸡呀兔子啊的,全是狐狸偷来讨帝君欢心的。 好在丢的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神官们没打算追究,反而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打赌,赌最后究竟是帝君先心软收了这只狐狸,还是那狐狸先气馁撇下帝君一走了之。 白执是怎样的存在?万万年前凭一己之力统一神界,三界六道莫敢不从,还没人见他因何人何事作难过,偏偏却甩不掉一只膏药狐,岂不稀奇?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进了招摇殿。彼时君玄正左手搂一个美姬右手抱一个少年,就着美人儿的手喝着甜蜜的葡萄酒。 墨中泛紫的桃花眼带着醉意,勾起嘴角唇齿间溢着酒香:“呵呵,原来九叔不是不抱,而是时候未到,看来这份大礼,我还是送对了。” 一抬手,丝竹之声戛然而止,身穿轻薄纱衣赤着雪白双足的舞女们停下动作,行礼告退。君玄起身,整理好微乱的衣裳,空手一翻描金的折扇便徐徐摇开,悠闲地踱出了门。 第10章 铃铛一直心虚将狐狸放走一事,怕遭责怪这几日每见了君玄就远远躲着,这次他迎面走来却躲也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殿下,小的一时贪玩才……” “哎。”扇子一竖阻了铃铛的话,君玄不怒反笑,捏着他婴儿肥的小脸笑眯眯道:“这狐狸,你放得好,该赏。” 铃铛一愣:“……赏?殿下,我没,没听错吧?” 示意铃铛跟上,君玄道:“就赏你跟着爷到巫云山玩一玩,回来正巧赶得上去帝君府要回礼。” 外界闹得纷纷扬扬,帝君府中自然也有个人过得不大安生。 白执素来偏爱四脚毛绒,万万年来从各界搜集了不少珍品养在府中。怕是他平时和颜悦色的因此娇惯坏了这些个小畜生,没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就连喝口茶的时间都会有几个喜欢现眼色的跑来向他汇报外头那只膏药狐的情况。 一会儿说它送来了只鸡,一会儿又说它送来了只兔子,甚至连它窝在草丛里打了几次瞌睡扑了几次蝴蝶都一一上奏,扰得他耳边不得清净,只好进了书房反关上门,将那群小畜生都隔在了外面。 随手从架子上抽出本书翻着,刚开始无法投入,半个时辰后竟也觉得书里的故事有趣。不知看了多久,口有些渴,手摸到一边,发现杯里是空的壶里也是空的。 欲张口传唤童子倒水,见夜色已深又改了主意。提着水壶起身,出门时有几点湿凉落在脸上,抬头见是雨神正在布雨。仙界的雨与凡界的不同,别看它丝丝缕缕不急不骤,沾湿衣裳时却能冷到骨头里,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住。 “帝君怎么还没歇息?”扶桑正拿着几张厚毯子往动物们住的圈舍走,经过书房时看到白执站在檐下手中还拎着一只空茶壶,笑道:“口渴了吧,您把壶搁那儿就行,等我送了毯子回来就去给您倒水。母狮刚生了一窝小雪狮出来,一个比一个可爱呢。” 白执没动:“它还在吗?” “啊?”扶桑一愣,觉得这话没头没尾的:“您问谁?” “那只狐。” “走,走了吧。”扶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狐狸多聪明啊,雨这么凉,外头又没遮没挡的,它觉得冷了自然就走了呀。” “也是。”白执笑了笑,似银非银的眸子里明灭不定,不再说茶水的事,转身回了书房。 扶桑觉得他今晚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见下着雨也就没仔细琢磨,加快脚步往圈舍的方向走去,忙完一阵儿就回了屋。 直到天亮雨停,出门听到几只能说人语的动物在议论,说昨晚那狐狸没有走而是躲在大门口的屋檐下避雨。 “屋檐不过半尺宽哪里遮得住人呀,昨晚有风又有雨的,他浑身湿透冻得抖了一夜。” 真没走?回想起昨晚白执在雨中出神又问他狐狸的事,扶桑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当时白执是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出去的。若狐狸明明没走,他却回答“走了”,会不会误了帝君的事?便急急忙忙跑出去确认。 屋檐下没见着狐狸的影子就往草丛里找,见狐狸常趴着的地方有片被压弯的杂草,旁边是两只新鲜的鸡崽和一只小兔,却唯独没有一个灰色毛团,看样子应该是走了,才彻底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仙界的日晒雨淋凭肉体凡胎少有受得住的,它能在外面坚守七天已属不易,知难而退情有可原。只是这鸡崽和兔子……犹豫了会儿,扶桑还是决定捡起来拿回府中。 几只初生的小雪狮还没睁眼就开始窝里斗,有只格外瘦小的被挤出窝饿了肚子,白执正抱着它用竹管喂牛乳。 他银发未束白袍微敞,仔细闻身上似乎带着些酒气,让扶桑不由一愣——难道帝君昨晚回房后又饮了酒? 不过这味道淡淡的并不辛辣,反而带着梨花的冷香,应该只是小酌几口,还没到醉的地步。 敛了心神,等白执喂完一管牛乳停下动作时他才走过去,轻声说:“帝君,我刚才出门看过,狐的确已经不在,不过它留了这些。” “乖,再吃一口。”重新取了管牛乳动作轻柔地掰开雪狮的嘴巴,任对方用小奶牙磨着他的手指尖,头也不抬淡淡地道:“它哪来儿的这些?” “听说最近卯日星君府与广寒宫里一直在丢东西,一家丢了鸡崽,一家丢了兔子。” “哦?”白执一顿,似银非银的眸子斜着扫过去,见几只死物脖子上都有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儿,快准狠,一看就知是一咬毙命。目光微潋,嘴角弯起弧度,语气却还是不轻不重的:“倒是牙尖嘴利。” 扶桑没听出白执说这话是代表着高兴还是不高兴,便问:“那,帝君…是收?还是不收?” “既然都拿进来了,就搁着罢。”起身将小雪狮送回母狮怀抱,白执淡声道:“抽空包些银子给卯日星君和广寒宫送去,帝君府不能白拿了人家的东西。” 扶桑应了声“是”,忙把东西送去后厨之后又跑到账房支了些仙银,半点儿不敢耽搁地送到广寒宫,再跑一趟卯日星君的神殿。 听说是白执帝君亲封的谢礼,嫦娥仙子与卯日星君两人无不惶恐,直说:“不过是两只兔子几只鸡而已,帝君实在太客气了,即使那只狐狸不偷,若他老人家想吃肉了,我们还能不给不成?” 无非是几句客套话,扶桑自然不会当真,笑着与人寒暄了几句后就起身告辞。 第11章 回去后还未进院子就感觉到府中气氛不对,有股寒意激得人后背生凉,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惹得帝君发了龙威——白执的元身是条龙,银色的龙,上古神魔大战中唯一活下来的兽神,也是战神。跑进院子就看到所有毛绒不管是化了形的还是没化形的都战战兢兢地在地上跪着,只有那头叫“青蒿”的猎犬站在最前,神情冷傲地与白执对峙。 白执的神色依旧温润如常,唯有一双银眸锐利如刀,冷冷插在青蒿身上,周身散发出的威压竟让所有人都直不起身来。很少见到白执这般,扶桑好奇发生了什么,便过去问旁边一名看热闹的小童:“朱槿,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怎么它们都跪着?” 原来,扶桑走后没多久负责烧饭的朱瑾就将胡说送来的鸡和兔都炖了汤给白执送去,退出房门时见帝君用汤匙在碗里轻轻搅了一圈又一圈却迟迟没有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汤都被搅得不冒烟了,立马喝下去难道还烫嘴不成?” “真没喝?” “后来才喝,但我没瞧见,不过收碗的时候碗是空的。” 把汤送去朱瑾又去忙别的事了,几只小兽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去收碗,穿过院子时听到它们在说昨晚的事,提到外头那只膏药狐。说它被雨淋了一整夜,一大早却还是衔了两只鸡来,可没过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咬声伴着狐狸叫,好像是它遭到了其它兽类的攻击。它们几个好奇跑出去看,发现草丛里只剩了鸡和兔子以及一滩血,却不见了狐狸的影子。 “几只小兽正说到兴头上,恰巧帝君这时开门听了个正着,之后……”顿了顿,朱瑾压低了声音道:“之后帝君的脸色就和现在一样了,将所有毛绒都纠集过来一一询问,凶手是谁暂且不提,总之一定要查出那只狐的下落。” 扶桑望着白执,感叹一声:“这哪是‘询问’呀,不用打不用骂的,只看帝君这眼神,明明跟‘严刑逼供’没差别了啊。” “你追咬那只膏药狐的事蓝灿已对本帝说了,本帝不惩治你,并不代表本帝事事都纵容你。”白执淡淡地说,温和的语气比平时稍低沉了些。 “没错,之前我的确追咬过他。”青蒿道,一双墨绿的眼睛里充满骄傲不甘,但更多的竟是沉痛:“我厌恶狐这又骚气又矫情的物种,但今日这事不是我做的。” “本帝没说是你。”白执轻飘飘道:“但你是今日最早出门的,即使未曾参与此事,此事却总与你脱不开关系。你若不实说,帝君府中怕是再留不住你。” “……”青蒿一愣,倨傲的表情逐渐破碎:“帝君,为了一只膏药狐您竟要赶我走?” 白执不语,无半分松动。青蒿终于还是退了一步,他苦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狐咬狐一嘴毛,这事若要追究,元凶该是帝君您才对。” ☆、六 心愿达成 青蒿只说了个“银”字,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白执就不见了踪影。 威压随之消失,大家都松了口气,跪着的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不知是谁带的头,都跟着去银河边瞧热闹了。 据青蒿所说,白执因为胡说的出现才将府里所有的狐狸都赶出去,他们因此对胡说怀恨在心,这才伺机报复。 银河通天,星光璀璨,是仙界的风景胜地,更是仙侣们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风水宝地,尤其是到了每年的七月初七,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美好的爱情故事感动着凡间无数的痴男怨女。 白执赶到银河岸边时,那几只搞事的狐狸还没走,正蹲在几块陨星上对着河面指指点点,表情奸猾里还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救、救命!啊咕咚,救、救命!” 因为有风水面并不平静,波涛汹涌还有大大小小的漩涡和暗流,稍有不慎就会卷入其中,而胡说正陷在河中央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中浮浮沉沉,声音断续地喊着救命,一张嘴就灌进去一口冰凉的河水。 狐狸大多都不会泅水,胡说更是天生畏水,好几次河水没过他的头顶,任他拼命划拉着爪子依然被漩涡卷着越陷越深,逐渐体力不支往河底滑去。 眼见着小狐消失在水面,白执心中竟揪紧几分,冲动也好理智也罢,“下水救人”的念头一晃而过时他便随心去做了。 有道白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几只狐狸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刚才跳下去的人是谁。虽然不知白执为何要去救一只膏药狐,但本能觉得自己惹了麻烦,就想着赶紧溜之大吉。谁知对方在跳水的同时竟施了定身法,让他们再动弹不得。 那日白执留下一句“这般撵你都不走,的确是只笨狐狸”后再不肯见他一面,胡说原本是很伤心的,可再想想,才刚认识就黏着人家做朋友的确有点儿太冒失了,搁谁都会被吓着。是他做的不够好,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总有一天白执会发现他的可爱之处,到时再提做朋友的事白执一定会答应。于是便日日守在帝君府前,甚至还捉了小鸡和小兔送给白执煲汤补身体。可仙界的鸡不如巫云山的野鸡好捉,都养在高墙大院里,想捉一只还得翻墙进去,为此他摔了不少的屁股蹲儿。 然而整整七日,帝君府不停有人进出却一直不见白执,任胡说再多的信心也逐渐被消磨殆尽,偏偏昨晚又下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淋在身上时锥心蚀骨的冷,冻得他缩在屋檐下抖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或许白执真的很讨厌他吧,否则哪怕只有一点恻隐之心,都不会让他一只凡界的小狐狸遭受仙雨侵蚀,于是决定天亮时离开。但离开之前他还是去捉了几只小鸡,想送给白执当做离别的礼物。然而,没等他走出栖身的草丛,突然围上来一群狐狸对他又打又骂,步步紧逼,直到银河边一把将他推入水中。 第12章 拼命划水却只能在漩涡里越陷越深,胡说无助地喊着“救命”,先是叫着白执的名字,昏昏沉沉间又想起了云察。想要是那块冰山在,定不会让他受这种委屈,于是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作死来了仙界,若老实在巫云山待着,如今云察成了鹰王自己也能跟着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直到又呛了口水,才惊觉自己正漫无边际地想这些不中用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传闻在死之前人都会神游太虚,便急得快要哭出声来。这时隔着澄澈的水面有道白光一闪,似乎是跳下个人来,但他已经无力去想对方是谁,开始缓缓往河底沉去。 有只温暖的手轻轻牵住了他的小爪子,那人的声音响在耳边时也是暖暖的,“狐狸,狐狸?” 被谁抱在了怀里,胡说想睁开眼看一下,眼皮却沉得厉害怎么都睁不开,暖暖的怀抱害他做了一场美好的梦,梦中有名俊俏的红衣少年。 江南水乡,杨柳依依,清溪泛舟。石桥之上遍是观景的游客,少年挤在其中不知怎得竟一下翻过护栏落入水中,就快要溺亡时,有名男子从河中央的画船上跳下来将他救起,又足尖轻点踩着一路的水花把他带入岸边的客栈。 取了毯子将浑身湿透的少年包起来,男子无奈地说:“你跟来做什么,不是不让你来吗?” 少年微抬下巴,不答反问:“你喜欢画船上的那个苏小姐么?” 温柔地为少年擦着湿哒哒的头发,男子笑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敢这样问?” 少年的模样七分乖巧三分魅惑,轻咬着嘴唇小声说:“我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时就会感觉很欢乐,看不到他时心中会一直念着,听不得旁人说他半点儿不是,总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似乎猜到接下来少年要说的话,男子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多了几分认真。而那少年抬起湿亮的一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她,我都想说,陆离,我喜欢你。” 而回答少年的,是男子微微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少年惊异地瞪大了眼,告白时的理直气壮立刻被双颊的一抹绯色取代,慌得连手都不知往何处安放了,只好胡乱抓着男子的衣裳。 唇齿相抵那人将少年按倒在床上,指头点着他的鼻尖拖着话音问:“问我喜不喜欢苏小姐——你说呢,嗯?”见少年答不上来,便拉了他的手一根根手指挨着吻过去,笑意温柔:“你呀,还真是只笨狐狸。” “狐狸,笨狐狸。”分不大清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听到有人叫他,胡说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 跃入眼中的竟是白执温玉般的眉眼,便以为还在梦中,吓得他赶紧闭上眼,睁开再看还是那人,才真正信了自己正被白执小心抱在怀中,而且已经上了岸。 虽然从水中出来时衣发尽湿,但白执身上因此沾了银河里的星星,周身星芒璀璨,在胡说看来半点儿也不显得狼狈,反而锦上添花般美好。 早忘了对方昨晚让他在雨中淋了一夜的事儿,只窝在人怀中撒着娇,弱弱叫着:“帝君帝君,你是愿意与我做朋友了吗?” “既然会叫,看来是无碍了。”白执微笑,但还是取了枚金丹喂给胡说。 第一次见这东西,胡说有点新奇,皱着鼻子闻了闻又抬着爪子碰了碰,觉得闻着香香甜甜的吃了应该也没坏处才一口吞下,果然入口即化,接着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昨夜因仙雨受损的经脉也随之痊愈。 “灵元金丹”,胡说不认识,跟来看热闹的小畜生们可全都认识。一颗相当于三百年的修为,太上老君一共也就炼了十来颗,作为白执寿辰的贺礼。有着万万年修为的白执帝君自然不缺这千八百年的法力,但对于他们这些巴望着早日化成人形的小妖来说就珍贵多了,吃上个三颗五颗的,比自己辛苦修炼几千年都管用,他们可都惦记着呢。 但让人不解的是,不过是落了水而已嘛,顶多染点儿风寒,犯得着给这只狐狸吃如此贵重的金丹吗?而且……而且帝君不是说了以后府中再不养狐么,现在又将这头狐抱回帝君府算怎么回事儿? 唯一没跟去银河瞧热闹的是青蒿,他一直守在门外动也不动,庞大的青色身躯坚毅得就像一尊雕像,直到见白执抱着胡说回来,他才露出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表情。 听亲眼瞧过的人说,看到胡说落水帝君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水,把人救上来后不但喂他吃了灵元金丹,更是以“残害同族”之罪,将那几只搞事的老狐狸抽了仙筋灵骨,丢回了人间。 “修行了几千年仙筋都快成形了却被抽去,疼得死去活来不说,没了仙筋灵骨,以后也就再没了修炼成仙的可能。青蒿哥哥,你说,以帝君温和的性子,这惩罚是不是重了些?” “重了么?”望着白执抱狐离去的背影,青蒿苦笑:“如果不重,他也就不是帝君白执了。”众人不解,他却不再解释,只自嘲地喃喃:“究竟是谁在自欺欺人,又是谁明明舍不得更放不下,却从来都只装着不在意?” 吩咐朱槿做些狐狸爱吃的东西送去,白执没有将胡说搁在动物们统一住宿的圈舍,而是把他带回了房间。 只是当白执想把胡说往地上搁时,小东西身上却好像生了胶,竟黏在他衣服上拽不下来了,哭笑不得,但对上它一双湿亮的眼睛时又耐下心来,温声哄着:“乖,松手。” 第13章 胡说还是紧紧揪着白执的衣服,直到此刻仍不敢相信自己竟与白执帝君做了朋友,说出去该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啊。生怕对方反悔,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松不松,说好的做朋友的,万一我一松手你又反悔了怎么办?” “松手。”白执又重复了一遍,虽然听不懂狐狸的话,但看到小家伙摇头也能猜出几分,便笑着说:“你放心,本帝不把你丢出去就是。” “这可说不准。”胡说撇撇嘴,抓得更紧了,说:“我可亲眼见了你出尔反尔,明明说好了帝君府再不养狐的,最后不还是把我抱进来养着了吗?” 瞧着狐狸洋洋得意地模样,白执琢磨了下好像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于是抬手不轻不重地在胡说脑门上拍了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谁教你的本事?” “不用卖,我本来就很乖。”胡说抖了抖耳朵,往白执怀里一缩,果然是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罢了,不撒手便不撒手罢。”白执拿胡说没了辙,只好由着他去,好在狐小身轻抱久了也不会觉得累,反而之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次从心底升起。 ☆、七 云察来啦 在帝君府的日子十分舒坦,胡说过得乐不思蜀。 烧鸡是未足月的小鸡,金黄流油,连骨头都是酥的;烤鱼是刚捞上来的鲜鱼,香嫩味美,连鱼刺都入口即化。即便如此,每次用膳时白执还是将鸡架拆了,鱼刺挑了,只扯下小块的精肉亲手喂进他嘴里。 胡说喜滋滋地窝在白执怀里享受美食,还不时耍个小性子,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着满桌的美味:“我不要吃这个鱼,我要吃那个鸡。汤呢?我要先喝一口汤再吃一口菜。” 懂了狐狸的意思,指尖在它鼓囊囊的腮帮子上戳了戳,白执眼中含着浅笑:“好,那就先喝一口汤,再吃一口菜。”说罢果然用汤匙盛了一勺鲜汤,又在唇边试过温度才喂过去。 胡说美美喝了,开心地在人怀里打着滚儿,仰着撑得圆滚滚的小肚皮直打嗝儿。白执挠了下他的咯吱窝,痒得他边笑边颤,连连求饶:“啊哈哈帝君你欺负人哈哈哈嗝儿。” “以后你再敢挑食,就不止是挠痒痒了,还要打屁股。”白执说,语气有些严肃声音却还是温柔的。 胡说忙点头“不挑了不挑了”,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眼泪,乍看之下像个没人爱的小可怜。但这几日见惯了狐狸装可怜,白执心中早就做到波澜不惊了,只微微一笑,竖着抱起狐狸带它去洗澡。 旁边的扶桑与朱槿两人目睹了用膳的全过程,却惊得半张着嘴险些掉了下巴。 “帝君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是不假,可咱们跟着帝君少说也有几千年了,好像还没见他对谁这么千依百顺过。” “何止千依百顺啊,我亲眼瞧见帝君把‘灵元金丹’当糖果一样喂给它吃。要知道,一颗‘灵元金丹’就相当于三百年的修为,而帝君至少给它吃过三颗。” “三颗?……”扶桑一愣,目光追着白执的背影思虑良久,才轻声道:“可能,可能帝君觉得它之前淋了雨又落了水,担心它留下病根吧,毕竟它肉体凡胎的,寿命短身子又弱。” 白执的确对胡说极好,好到令他将云察连着巫云山一起忘到了脑后,竟从未想过云察发现他失踪是否会担心着急,鹰族上下又是否已经乱了套,唯一让胡说有点儿介意的,就是白执每天都“逼”着他洗澡。 本就畏水,前几日又落了次银河,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如今胡说就算看到个小水洼都紧张得腿肚子打转儿,更不用说被丢进浴池中了,何况池子里盛的还不是清水,而是带着古怪味道又叫不出名字的药水。每次泡药浴就跟要杀他一样,又喊又叫挣扎不停。 也只有此时,白执才会一改对他的千依百顺,似银非银的眸子冷淡而深沉,坚决强势的语气仿佛变了个人:“时辰还未到,不准出来。” “不要,呜呜呜。”第一次见白执冷脸,胡说有点儿被吓到,加上周围都是水越发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一时着急竟脚底打滑踏空了池边的台阶,身子跟着一歪,“咕咚咕咚”呛了两口水。 惊慌之下,爪子扑腾着胡乱一抓抱住了根手指,于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忙借力重新浮出水面,抬头便看到白执宛如冷玉的脸。不知是被药水呛得还是怎么,就这样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帝君,我、我害怕。” 轻轻回捏住胡说的小爪子,白执叹了口气,语气终究还是软下几分:“笨狐狸,有本帝在,你还怕什么?” 一顿,解下外袍进了浴池,坐在水中将胡说拦腰抱于身前,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安慰着,“这下你可能安心了,嗯?” “嗯!”胡说重重点头,扑入白执怀中。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那人的身子暖而温柔,让他忍不住想靠近,便用毛绒绒的头贴着对方的心口蹭了又蹭,却被人用食指戳了脑门儿。 白执淡笑:“刚才还怕得要哭,现在又玩得起兴,你这性子倒是跟他很——”话未说完竟微微失神,不知想起什么,再看向胡说时眼中的笑意带了点儿叫人看不懂的深邃,“说了再不养狐却又将你留下,狐狸你说,我究竟在期望些什么?” 轻阖上眼皮,敛去了眼底的一抹暗色,拥着狐狸的双臂却慢慢收紧。这时,扶桑隔着屏风送来消息。 第14章 “帝君,招摇殿的那位来了,我说您现在不得空请他先回,他便说他先在花园里随便逛逛,等您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去见他不迟。” “哦?”再睁开眼时神色已经如常了,白执微微侧首,淡声道:“既然他愿意等,就让他等着吧。”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在这三个时辰里,白执先带着狐狸去更了衣,擦净它身上的水迹后又喂它吃了点东西,接着去书房将前日看过但还剩了几页没来得及看的话本看完,估摸着等得人该不耐烦了才姗姗而迟。 穿过中庭绕过假山,朦胧的仙雾中出现一片明镜般无波的湖,湖心孤立着一座八角小亭。 还未近身,远远看到紫衣紫冠的男子立在亭中,对着一湖春水感叹,紫玉描金的画扇在手中徐徐地摇着,三分纨绔七分恣然,浑不见半点儿不耐,而他右肩上还竖着团黑影。眉尖微挑,白执的足尖点过水面,衣袂蹁跹登上小亭。 君玄闻声,笑着转过身来。这才看清原来那团黑影竟是只山鹰,黝黑丰满的羽翼,灿金的一双利眼,铁钩似的鹰爪紧紧扣在君玄肩上几乎掐进肉里。 他却不知道疼似的,桃花灿烂的眼眸始终泛着笑意,折扇轻摇:“九叔,让我好等。” 再看那只黑色山鹰,如炬的目光一直紧追着窝在白执怀中的胡说,眨也不眨,忽然金眸一灿,发出声响亮的鹰啸。 双耳抖了抖,正闭眼假寐的胡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睁眼一看,更觉得这只鹰像是在何处见过。 直到对方张开翅膀露出背面的两片金色羽毛,冷冷对他道了声:“狐狸,怎么才两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他才恍然惊觉这只山鹰是云察的元身,而鹰的左脚腕还绑着根小指粗的红绳,绳子的一端打了死结,就套在君玄右手的小指上。 想起正是君玄将自己捉来天庭的,以为云察也是被捉的,于是问:“云察,你怎么也被这个花心大萝卜给捉来了?除了捆|绑你之外,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是被捉。”难为云察听到“捆绑”二字还能面不改色地维持表情冷淡,“听兔族的人说,我登基那日你在追一只野兔时被神界的人带走,便来接你回去。妖不能擅闯天庭,我借他之手来仙界可以免去诸多麻烦。” “这么说你是故意被捉的?”胡说舔了舔爪子,皱着眉道:“可是,可是我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就跟你回家。我喜欢白执,已经跟他做朋友啦。” 听着一狐一鹰此起彼伏的叫声,像是在对话,白执银眸微敛,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云察身上掠过。感受到白执打量的目光,云察与之相对,琉璃般灿金的眼眸多了几许探究。 无非是各怀心事,在相互试探罢了,谁也不肯退让半分。白执以为这山鹰眼神中的犀利似曾相识,而云察则觉得白执温和的眉眼间似乎暗藏着更深沉的心思。 静默片刻,白执先收回视线,轻轻一笑转向君玄:“‘等本帝忙完了再见不迟,你先随处逛逛’。言外之意是,若本帝不见你,你今日便不走了对吧?”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威胁您呢。”君玄单手背后,哈哈一笑。这几日不知他究竟在巫云山沐了什么春风,无论白执说什么他都不恼,始终笑脸相迎。入了座,身子微微前倾,笑问:“九叔难道不好奇,今日我是来做什么的?” 手自桌面一拂,一套白玉镶银的上等茶具就出现在石桌上,茶还热着,新采的嫩叶配上二月的甘露,香而不腻沁人心脾。掀起杯盖拨着漂浮的茶沫,白执道:“本帝对羽禽类没兴趣,你若是来送鹰的,本帝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 “送鹰?”君玄歪头看着肩上的山鹰,又抬手捋了把他黝黑光亮的羽毛,小指一勾一勾地扯着那根红线嘴角弯起意味深长的笑:“呵,怎么可能?就算您想要这鹰,我还舍不得给呢——嗯!” 话未说完尾音突然一重,脸上的笑也变得有些僵硬。胡说奇怪地往他肩上一看,才发现云察正在用铁钩一样的鹰爪掐他的肩膀,看着都疼,于是同情地说:“轻着点儿掐,当心别伤到了你的爪子。” 云察面无表情,但从他坚毅的眼神以及君玄紧咬的牙关来看,他并没有听胡说的劝,反而越掐越狠。 白执只装作没看到对面一人一鹰的动作,问:“既然不是送鹰,又是为了什么?” 疼得暗暗抽了口冷气,一双桃花眼往胡说身上瞥了又瞥,君玄轻咳一声笑道:“既然送您的礼收了,今儿个我自然是来要回礼的。” 云察严厉道:“我说狐狸,你怎么只长年纪不长记性。也不想想白执是何人,是你一个傻白甜的恋爱脑能降得住的吗?还不快跟我回去!” “我不要回去,帝君对我超好的。”胡说直往白执衣服里躲,不敢看云察的眼睛。 抚摸着狐狸,白执淡笑:“礼物本帝不曾收下,‘回礼’一说又从何而起?” “……”笑意一僵,君玄道:“九叔,狐狸就在您怀中抱着,您该不会不认账吧?” “你说它?”白执笑意渐深,“这倒是你的不对了。那日本帝让你将它放生你却没有,才使它有机会留在仙界日日纠缠于本帝。所以不算是本帝收了你的礼,而是它自己选择了本帝,心甘情愿地送上门。” 听白执这样说,胡说竟觉得这话十分在理毫无破绽。君玄却愣了愣,半晌儿才干笑一声:“九叔,想不到您堂堂帝君,也会为老不尊胡搅蛮缠。” 第15章 “再说一次,不要打‘天|衣’的主意。”白执敛了笑,神情严肃了些:“众生之命皆有定数,既然顾子书化了鬼,便注定永生只能是阴间人。你妄想助他重返阳界,便是逆天而行。” “若我偏要逆呢?”君玄抬眸,眼尾轻佻,眼中映出灿烂的桃花春色,“逆天如何,要遭天打雷劈么?” “……”白执一顿,捏着茶杯的手竟有些颤抖。云察亦随之一怔,灿金的鹰瞳不觉微微眯了起来。 君玄一笑,画扇轻摇的模样看着一切都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即使没有‘天|衣’,这天,我也偏要逆了。” 胡说这才注意到,他扇子上的画和题词都变了。 画的不再是巫云山断崖边的桃花林,而是如血的彼岸花海,无根无叶无果;题的不再是酸到不能再酸的情诗,而是简单的四个字:不负相思。 ☆、八 胡说八道 “若要‘不负相思’,除非不害相思。”目光在扇面上一定,白执声音淡淡。 “受教。”君玄装模作样地抱了下拳,下一刻又“唰”得展开折扇轻轻地摇,笑眯眯道:“但是,不改。” 云察灿金的眼眸闪了闪,倏地黯然下去。 这丝异样没能逃脱白执的眼睛,饮了口茶,低头时嘴边浮起一抹笑意,道:“随你。不过本帝还是那句话,你若只是玩玩就别招惹人家动了真情,免得哪日想撇时你却再也撇不清。” 君玄只笑得玩味儿,拇指将手中紧攥着的红线搓了又搓,眼中的紫芒似乎又深了些,而线的另一端正拴在云察的脚踝上。随着他的动作,云察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往旁边挪了挪。 “既然九叔说什么都舍不得将天|衣借出来,侄儿的事您老人家也就别操心了。”君玄笑着说,抬手斟了杯茶,自己饮了一半又将余下的半杯送到云察嘴边,“小黑,渴了吧,来喝口水。” “小黑???”胡说一脸问号,君玄怎么给云察起了这么个难听的绰号,这让我们生性孤傲冷清的鹰王殿下可怎么忍。 忙抬眼观察云察的脸色,果然见他已经冷了脸,翅膀一扇扑打在君玄脸上,非但没有喝水,反而势疾如风地一口啄下,君玄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白执挑眉:“你的这只鹰,似乎不怎么喜欢你为它取的名字。” “是么?”疼得手颤了颤,君玄将杯子搁回桌上,扯着云察脚踝处的红绳轻笑:“肯定是因为侄儿驯鹰驯的强度还不够。听说民间有种土方称之为‘熬鹰’,熬它个几天几夜它就老实了,或可一试。” “你敢!”云察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鹰啸。也不知君玄听懂还是没听懂,只见他眼尾一瞥,笑容越真:“有何不敢?试试也好,教你总不从我。” 不知是否错觉,胡说好像从君玄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意思。而对上君玄炙热却又带着点儿玩味儿的视线,云察目光一缩,先移开了眼。 “呵呵。”云察的躲闪似乎正中君玄下怀,他笑得越发放肆,手腕一翻合了扇子,左手扣住云察的双足一扯就将他整只鹰揽在怀中。 “放肆!”云察又是一声鹰啸,展开的翅膀上两道金色羽毛像是两道闪电,翅爪并用地试图挣脱君玄。 而君玄这登徒子混多了风流场,什么锁身的手法没用过,竟只用一条胳膊就别得云察动弹不得,还故意用空出的那只手在他没有羽翼保护的柔软肚皮上摸了又摸。 相识了三百年,胡说还是头一次见云察这座万年冰山恼羞成怒,隔着细密的黑色绒毛都能瞧出他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白执冷眼旁观了会儿,注意到胡说也在认真地看,伸手挡住胡说的眼睛,淡淡道:“咳,这里是帝君府,不是你的招摇殿,你适可而止罢。” “难道只许九叔圈养宠物,我要养一只鹰却不成?”说话时君玄没看白执,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察,不过最终还是松了手。刚一得到自由,云察立刻“呼啦”张开翅膀飞出去丈余,落在地上时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呼吸不稳。 见云察这般模样,君玄嘴角勾了勾,指尖捏着一小撮从对方腹部捋下来的柔软绒毛放在鼻端轻嗅,慢条斯理地道:“不过——九叔,你确定要养这只膏药狐?” 白执眯眼,淡声反问:“有何不可?” 君玄把玩着那撮鹰毛:“白执帝君想要一只宠物,自然并无不可。可为它取名字了?” 白执道:“未曾。” 君玄打量了胡说几眼,轻笑:“我倒是想起一个名字来,与我家小黑有异曲同工之妙。” “别别别!”胡说直觉君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听到对方要为自己取名字,立刻紧张起来,扯着白执的衣服央求着:“帝君,你可别听他胡言乱语啊。” 果然,君玄说:“小灰,或者,灰灰。九叔觉得如何?” “灰灰……”白执皱了下眉。君玄道:“你看它全身灰毛没有一丝杂色,叫‘灰灰’是多么形象生动不做作啊。” 胡说见白执似乎也觉得这名儿不大中听,以为他跟自己是站在一边的,忙拉住他的手指,讨好地晃着毛绒绒的尾巴:“是吧,帝君您也觉得不好听对吧?” 小狐摇尾巴的模样煞是可爱,白执心中微动,不由存了逗它的心思,装着一本正经地思考许久,故意点头道:“‘灰灰’此名不错,那以后就叫‘灰灰’罢。” 第16章 说着,竟真的将胡说抱在眼前,戳着他湿湿的鼻头笑眯眯喊了声:“灰灰,灰灰。” “灰,挥挥个头啊灰!”见白执答应下来,胡说一愣。之前看到白执饱读诗书,就以为他一定品位高雅,想不到“灰灰”这么土的名字他竟会觉得好听。 终于体会到君玄唤云察“小黑”时对方气得想挠人的心情了,他也气得想咬人,忍不住脱口道:“我才不要叫‘灰灰’,难听死了。其实我有名字的,我叫‘胡说’!” 此言一出,令众人脸色一变。尤其是白执,手中的杯子一晃竟溅出几滴滚烫的水来。 这声音就像刻在他脑海般清晰,又像在隔世般让他恍惚,似银非银的眼眸中有什么浓烈的情绪在翻涌着,拥着胡说的手臂逐渐收紧。 胡说有些透不过气,闷闷叫了声“疼”。白执一怔,这才又放松几分,轻轻揉着胡说的头。 “狐狸,你怎么突然能开口说人话了?”云察严厉地质问他:“在天庭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说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情急之中说了什么,听云察这样问,以为对方是在骂他,立刻凶凶地回道:“你才不说‘人话’呢,我一直都说人话的好不好?” 君玄也回过神来,不好奇胡说究竟在跟谁说话,反而神色复杂地紧盯着白执的眼睛,语气是少有的正经:“短短几日就让一头从未修炼过的狐狸开了口,九叔,你究竟喂他吃了些什么。” “……”白执垂着眼,看向胡说的眼神多了些以往不曾有过的深沉。良久,他才极轻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时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淡。 修长的手指从胡说蓬松的绒毛中穿过,淡淡地说:“几颗‘灵元金丹’加上几次药浴而已,本帝总归不会害他,你慌什么?” “九叔你……”君玄欲言又止,默了半晌眼神一暗,兀自大笑几声,徐徐张开了折扇,“也罢。狐狸,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胡说,‘胡说八道’的‘胡说’。”胡说道,得意洋洋地问:“这么样,比你那什么‘灰灰’好听多了吧?” 话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讲人话,声音干净纯粹,又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是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 曾经一直羡慕云察他们可以说人话,化人形,像凡人那般喝酒吃肉谈天说地,还可以去一些只有“人”才能出入的地方戏耍。他也想修炼成人,但不知为何,体内似乎总有一层阻隔害他即便将云察教的东西全背得滚瓜烂熟却仍旧不得其法。学了三百年,依旧是头普普通通的膏药狐,笨得连只兔子都捉不到。 如今终于开了口,离化成人形更近一步,胡说的喜悦可想而知。不经思索地,他最想将喜悦与之分享的人是白执。于是跳起来用短短的两只前爪勉强勾着白执的脖子,凑上去“吧唧”在人脸上吻了一下,开心地说:“帝君,帝君,我终于能说人话啦,开心开心开心。” 君玄似有深意地笑了一声:“胡说八道好啊,这名儿取得真好。” 白执的眼神闪了闪,扯下胡说的小爪子,将他老老实实按在怀中,温声笑道:“本帝知道你开心了。你若再继续喊下去,全天下也就都知道了。” “哦。”胡说吐了吐舌头,有所收敛。可还是抑制不住兴奋,轻轻一跃下了地,蹦跶着跑到云察面前摇着尾巴显摆,说:“听到没,我会说人话了,过不了多久就能跟你一样…嗯!” 没等胡说把话讲完,云察一个翅膀扇过来就将他掀得在地上滚了三圈,同时一声鹰啸:“闭嘴!” 胡说的反应不慢,立刻意识到自己再说下去云察鹰王的身份怕是要暴露,赶忙住了嘴。可跳回白执的膝头后,还是忍不住得意地对云察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过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变成人形的。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对我管东管西,操心得跟个老妈子一样哼哼!” 然而,在场两位又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容易就将这一狐一鹰之间的来往瞧得一清二楚。 白执不问胡说与云察之间是什么关系,而是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君玄。后者一手托腮一手执扇,笑眯眯地就将所有责任推托了个干净:“你别看我,鹰是从巫云山捉的,狐狸也是从巫云山捉的,他两个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执凝望着君玄,似在探究他所言真假。君玄毫不露怯,与之回视。片刻,白执抬手一挥撤了桌上的茶点,微微一笑:“送客。” “欸,想多待片刻都不成。”君玄叹着气颇遗憾地说,脸上堆起的笑意却十分讨打:“既然九叔如此不近人情,得嘞,我还是回招摇殿继续驯我的鹰吧。” 说着走过去抱起云察,托着他两只精瘦的鹰爪搁在肩膀,一人一鹰扬长而去。 离开之际云察回了次头,望向白执的目光格外深沉。虽不知灵元金丹究竟是何物,但也大致能听出个七八。 素闻天界的白执帝君偏爱四脚毛绒,但即便他真的要收胡说做宠物,也没必要喂他吃金丹,拔苗助长罢? 可据方才观察,白执对胡说似乎并无恶意。相反,他对胡说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而胡说对白执的喜欢更是死心塌地,九只鹰都拉不回来。不得已,他只好暂时打消了带胡说回家的念头。 而另一边,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胡说心中却有些担忧: 第17章 云察性子端方雅正孤傲矜贵,君玄这人却惯使风流油腔滑调的,跟他在一起待久了,万一不小心染上他这些恶习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狐狸不叫胡说(shuo),而叫胡说(yue),因为有记忆以来,云察一直叫他胡说(shuo),误导了他。 ☆、九 离家出走 “白执帝君被一只膏药狐给缠上”这桩奇事在天界闹了个沸沸扬扬,最终到了该收场的时候。此后,凡是能见着白执的场合,总能见到一只狐狸。 有人说,天庭三大奇景如今又多了一个。一为天君的后宫,佳丽三千;二为君玄的招摇殿,酒色笙歌;三为仙尊府邸的后院,金屋藏娇;而多出来的这个便是白执帝君的怀抱,成了移动狐窝。 但在没人的时候,白执看向胡说的眼神却总有点让人难以捉摸。甚至有时会让胡说觉得,对方只是在盯着他出神,脑子里其实正想着其它的什么。而这一点,自他能开口讲话后变得越发明显。 那日君玄带着云察离开湖心亭,在他转身那刻白执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垂眸望着怀中的狐久久出神,直到朱槿备好了晚膳来寻,他才轻念了声胡说的名字。 “呵——”叹息一般,道:“我倒盼着你是在胡说,你欺我,总好过我自欺欺人。” “帝君,你在说什么,我有点不明白。”胡说仰着脸,懵懂地问:“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欺骗你?” 被问得一怔,白执有些失语。沉默许久,指腹温柔地虚抚过狐狸湿亮的一双眼,才冲他一笑:“本帝不是在说你。” “那在说谁?”胡说心中冒出点不安,好像还有点酸酸的,很奇怪的感觉。第一次,他不希望白执心中除了自己还惦记着别人,可任他怎么追问,白执都不愿再说。 此后几日,白执待他较以往更好,便是夜里歇息也要睡在同一张榻上,时间一久,胡说就忘了追究此事。 听扶桑他们说,偌大一个帝君府,养的动物没有一万也有三千,但是能爬上白执床的,他还是头一个。 “那个大块儿头呢?他不是很讨帝君喜欢么?” “哪个大块儿头?” “青蒿,那只猎犬。” “噢,你说青蒿殿下啊。”看出了胡说的心思,扶桑促狭地笑着说:“这个你大可放心,帝君绝没像抱你一样抱过他。” 胡说的脸颊有些发烫,忙低了头,但还是捕捉到对方话中的关键:“殿下?” “听说他本是犬族的王,因为犯了重罪才被帝君封印了法力,落得只能在帝君府看大门的下场。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我觉得他对帝君,可能更多的应该是恨吧。” “好吧。”胡说撇撇嘴,突然有点同情青蒿了,“想不到他还挺可怜的。” 曾被青蒿追得无处可躲,转眼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其实想想也怪尴尬的。当初在帝君府里见着青蒿时,胡说吓了一跳,尤其是对方还瞪着一双碧绿的眼睛怒视汹汹地盯着他,好像随时都要扑过来。可最后却也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迈着高傲的步子离开了,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那一瞬间,胡说觉得或许青蒿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和令人讨厌。 才聊了几句,白执便开始唤着胡说的名字,喊他回屋念书,直到胡说磨磨蹭蹭地进了屋,书房的门才缓缓阖上,接着屋里传来白执教胡说背诗的声音,嗓音不轻不重的,却好像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扶桑笑着摇摇头,想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再不养狐”的人,如今却整日与这狐腻在一起形影不离。或许连帝君自己都没发觉,他早就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黏人的小妖精,所以才会哪怕只分开半盏茶的功夫都忍不住一遍遍地唤人罢。 白执说,胡说终有一日是要修炼成人的。既然成人,就该有个成人的样子,可以保持天真,但不能事事懵懂,所以要念书识字。 胡说并不喜欢念书,前半个时辰还能勉强集中精神背几句《三字经》,后半个时辰却忍不住连连打着呵欠,开起了小差,一会儿把小脑袋窝在白执颈间蹭了又蹭,一会儿又扯过他一缕银发在指尖绕着玩。 见此,白执也不逼他,学得累了便玩一会儿。书房里不全是书,还有很多摆件,件件都是珍品,胡说隔一会儿便唤一声:“帝君,这是什么?帝君,那又是什么?这个木偶真好玩,帝君,可以送给我吗?” 白执揉揉他的头,笑道:“自然,相中哪件拿去便是。”一顿,“前提是先完整背下这首诗。” “帝君……”胡说撇撇嘴,刚要说‘不想给就直说’,余光无意中瞥见架子一角有个精致的紫漆木盒,巴掌大小,浮雕绚烂的紫荆花纹,伸爪想要拿下来看。 谁知还没碰到盒子,一道凌厉的气浪袭来,瞬间将他伸出的爪子打得缩了回去。 胡说吃痛眼中泛泪,难以相信是白执所为,抬头却见对方向来温润的眉眼此时竟像蒙了层亘古不化的冰。 不由一怔:“帝君,我只是好奇,想看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没有多余的眼神留给胡说,白执只望着那只木盒,用衣袖拭去上面的灰尘,动作小心而珍视。声音如他此刻的表情一般冷而坚决,“你喜欢哪个都可以,除了这一件。” 胡说心里有点委屈,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白执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直温柔以待却突然为了只木盒对他动手,想辩解几句,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一气之下跑出了门。 第18章 扶桑正带着一群小动物在院子里晒太阳,见胡说从旁边跑过,问他去哪里没得到回应。青蒿趴在门边假寐,看到胡说后只是皱皱眉,又重新阖上了眼皮。 然而等出了帝君府,胡说才发现自己在天庭孤立无依根本无处可去,找个隐蔽的角落等了会儿又没见白执追出来,才开始后悔不该随随便便就离家出走,导致现在找不到台阶下,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伤心地在天街上游荡着,无意间听人提起“仙尊”二字,他心中一亮,想起蓝灿来,便一路小跑到了明韶宫。 “啊,这只狐狸怎么又来了?”还是之前那几名打扫的小童子,见胡说闯进来,再次拿着笤帚来撵。 之前来过一次,驾轻就熟,没等笤帚苗子砸到身上胡说就找到了通往后院的小路,而等他进了院子,那些小童果然就不继续追赶他了,只纷纷喊着:“快去禀告仙尊!” 蓝灿没在屋里养病,而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天空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眼角都带着落寞。听到动静,他木讷地动了一下,却没回头,自言自语般道:“你看,有鹰。” “鹰?”胡说抬头,见空寂的穹顶之上只有浓到化不开的祥云仙雾,以至于连阳光都显得有些朦胧,疑惑道:“除了云,我没看到鹰。” “飞远了,你自然看不到。”蓝灿极轻地笑了一声,微微偏头看向胡说。 “才一月不见你竟然会说话了。听说你认了帝君做主人,也是,如我这般,就算想养只宠物作伴儿也不配吧。” 胡说看到蓝灿的脸色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更苍白了些,明明笑着却让人觉得这笑容死气沉沉的,那件宝蓝色的袍子在他身上也显得更加单薄。 想起蓝灿曾说过的话,他好像懂了些对方的孤独,于是靠近几步,说:“我不是认白执帝君做主人,而是在和他谈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蓝灿一怔,“朋友?” “对。” 蓝灿笑了,虽然眼底的凄然并未散去,但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实,眼睛亮亮的,道了声:“好。” 胡说跳上桌面:“既然是朋友了,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你都可以对我说。” 手肘撑在桌上,蓝灿支着下巴,笑道:“那你先对我说说,你又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胡说目光一缩,避开了蓝灿的视线:“没啊,我没不开心。” “怎么,与帝君吵架了?” “没吵。”胡说郁闷。可正因为没吵他才更觉得心里憋屈,情愿大吵一架,也好过白执直接将他当空气爱答不理。 看出胡说不想多说,蓝灿也没再问,回屋取了些零嘴儿摆在石桌上,他犹豫了下才说:“你能不能对我讲讲人间的事儿,你来的地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你从未去过人间吗?” “不记得了。”蓝灿摇头:“可能去过,也可能没有。自我有记忆以来一直被困在这四方小院里,并无以前的记忆。但在梦中,我是去过人间的,似乎那里才是我的家乡,而且尚有亲故在世。” “什么亲戚?” “兄长。” “真巧。”胡说道:“我也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你看我现在才三百岁吧,可在梦里,我总觉得自己有一千多岁呢,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哈哈哈哈哈。” “是,你是疯了。”蓝灿被逗笑,笑着笑着,眼角就滑出了眼泪,但他依然笑着,说:“我也疯了。” 胡说敛住笑,抿抿嘴说:“算了,我还是给你讲讲人间的事儿吧。但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有巫云山那么一丢丢。” 于是胡说将发生在身边的事儿像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全讲了出来。比如春天山里会开满鲜花、小孩儿到了年龄要去私塾、成亲都要敲锣打鼓、冰糖葫芦是世上最好吃的零嘴儿之类。说的东西既没逻辑又颠三倒四,但蓝灿一直极认真地听着,不时会露出向往的神情。 “蹴鞠?那是什么?” “踢着玩的,一片场地加上几个小孩跑来跑去。说好玩挺好玩儿,说没意思其实也怪没意思的。” 听到“跑”字,蓝灿的眼神暗了几分,胡说才记起蓝灿说过,他的身子是经不得跑的,跑了会出人命,正想安慰他几句,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蓝灿打趣地笑了声:“快看看,是不是你家帝君来接你了。” ☆、十 去人间吧 来人紫衣紫冠,手中摇着把折扇,不是白执,而是君玄。不过,他确实是来找人的,或者说,要找一只鹰。 “敢问二位,方才可曾看见有只黑色的山鹰飞过?” 见来的不是白执,胡说心中有些失落,不过听君玄问起“山鹰”,他一下就想到了云察。 再看君玄此刻的模样,衣冠微斜,扇子残破,脸上还带着三道被抓出的血痕,十分狼狈,而眼神中更带着焦急。 “你把云…那只鹰怎么了?”因为担心云察的安危,胡说脱口而出。 “难道不该问我被他怎么了吗?”君玄指着脸上被抓出的伤痕,颇有向胡说诉苦的意思:“方才我只不过下手稍重了些,你看他给我挠的。” “哈哈。”胡说笑起来,心想,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们鹰王殿下是谁,虽然性子冷,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吃亏的主儿,如果惹了他不高兴,挠你一脸都是轻的。 第19章 蓝灿没忽略君玄神色中的焦急,在一旁道:“刚才的确有一只鹰经过,但不知是不是殿下问的那只。隔得远我也没瞧清,只见它背上似乎有两道金色的羽毛。” “正是,正是。”君玄笑道,问出云察的去向后反而不着急找人了,折扇在掌心一敲,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见盘子里有零嘴儿,他伸手扒拉了一下,揪出根山楂条来塞进口中,边吃边笑眯眯道:“蓝公子,这狐狸今个儿怎么没腻着我九叔,跑你这儿了?” 蓝灿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多了些潮红,笑道:“殿下狠心,几十年了都不往我这院子里来一趟,还不兴有其他人来跟我作伴儿么?” 扇子挑了蓝灿的下巴,君玄眯眼盯了他一会儿,勾唇一笑:“怎么,想我了?” “自然。”蓝灿淡笑,回答地真真假假叫人分不清,脸却一撇,躲开了君玄。 “哈哈。”君玄放肆大笑,展开那把已经破了的折扇徐徐地摇着,倒是别有一番风流恣意,“你怎知我就不想来了?可总要忌惮着仙尊几分不是?” “……”蓝灿的脸色微变,望向一边表情有些凄然。君玄一顿,敛住笑:“他还是那样儿?” “嗯。”蓝灿低着头,苦涩地笑了笑:“没事,我都习惯了。守着这所院子,吃穿不愁,没事听听风看看云,不见人也就没烦恼,除了无聊些,其它都挺好。” “身子好些了?” “嗯,好多了。” “可我怎么却瞧着你又清减了许多?” “……”蓝灿被问得说不出话了,眉头紧锁,接着便是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咳。 君玄叹了口气,“蓝灿啊,你这分明是心病。” 君玄这几句话虽然是关心,却也句句扎心。胡说担心他再问下去,蓝灿会被刺激出个好歹来,忙插嘴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吗?他想去人间瞧瞧,你能带他去吗?” “嗯?” “既然你有心帮忙,为何不一帮到底。”胡说道:“明知他得的是心病,带他出去散散心不比在这里说几句空话管用的多?” 君玄一愣,看看胡说再看看越发显得孱弱的蓝灿,忽然抬手拍了下胡说的头,“你这狐狸,果然喜欢胡说八道!” 胡说龇起牙:“你就说愿不愿吧?” 蓝灿喘息很久才平复过来,知道君玄为难,便道:“殿下不必……” “好,就去人间。”谁知君玄竟打断了他的话,轻佻的眼角泛着点桃花色,笑眯眯道:“蓝灿呀,为了你,我这次可是要把仙尊给得罪了。回头他若找我算账,你记得帮我求着点儿情。” “!”蓝灿露出震惊的表情,眼眶慢慢地有些发红:“我怎能……” 见蓝灿明明想去却又退缩的模样,胡说忙从桌子上跳到他怀中,喊道:“蓝灿蓝灿,带我一个!我也要去!” 终于有了真心的笑容,蓝灿抱起胡说应了声“好”,君玄却伸手把胡说揪过去,佯怒道:“你不准去。你走了回头九叔找我要人怎么办?” 胡说眼神暗了暗,心想他都跑出来好几个时辰了,若白执存心找他,肯定早就找过来了。既然没来,说明他在对方心中根本不重要吧。既然如此,倒不如借这次机会回巫云山,毕竟云察刚才走了,现在除了君玄没人能帮他回家。 不过见君玄拒绝让他跟着,胡说也没坚持,而是在两人转身时悄悄黏住了蓝灿的衣摆。君玄带着蓝灿御风而行,走到半道上才发现后面还跟着只膏药狐,哭笑不得。 把胡说抱在怀里,蓝灿说:“殿下,要不还是让他跟着吧。” “只能如此了,不过要容我传讯知会九叔一声。”君玄无奈地笑了笑,说罢还小声地碎碎念,“说是狗皮膏药真是半点儿也不夸张,难怪连九叔都拿他没辙儿败下阵来。” 而帝君府这边,回头见总是跟在左右的狐狸不在房中时,白执唤了几声,等了片刻不见胡说跑进来,便去院子里寻了,却被告知对方在半柱香之前跑出了门。 “问他去哪里也不说,不过看他的模样好像挺伤心的。” “伤心?”白执微怔,不解胡说因何伤心,以至离家出走。 回忆许久,终于记起当时见胡说要伸手去勾书架上的紫漆木盒,担心对方毛手毛脚将东西碰坏,情急之中就打了他一掌。不过他控制了力道,只是轻轻一推,并未伤他分毫,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伤心? “帝君,需要我带人去找吗?” 敛了思绪,白执淡声道:“你带人去明韶宫蓝公子那里瞧瞧。” “啊?您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去蓝公子那里?” 白执笑了:“因为除了此地,他无处可去。” 明韶宫不是什么人都可随意进出的,而后院更是一度被称为整个仙界的禁地。扶桑领命后又去备了些薄礼,这才带着几名小童往明韶宫赶,然而没等走出帝君府的大门又被白执叫住。 “罢了,他要走便走吧,不必去寻了。”白执淡声说,不知怎得改了主意。 扶桑回头正瞧见着白执往屋里走,又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只是一剪侧影,脸上的神情与方才有些不大一样,说不出凄楚与冷漠哪个更多,可提起胡说时的语气却冷淡得好像从未认识。 知白执并非对养过的宠物薄情寡义之人,府中但凡有哪个动物生老病死他都要难过一阵儿,怎么遇上胡说离家出走却不管不问起来?扶桑疑惑,再说了,帝君不是很喜欢那只膏药狐吗? 第20章 白执却心中了然,这世上逝者已逝,断没有转世投胎一说,更不可能有人死而复生。 如今他只凭着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以及早就模糊在记忆中、连自己都分不清的相似声音而将那只膏药狐留在身边,不过是饮鸩止渴自欺欺人而已。他应该在胡说这杯“鸩|酒”尚未令他毒入肺腑之前,终止这一切。 鸩|酒醉,不如真酒醉。有谁能想象得出,温润儒雅传言从不近酒色的白执帝君,也会在无人之时借酒催眠。陈酿的梨花白,封存了三百年,可惜香甜有余酒劲儿却差了些。 一坛穿喉入,视线模糊了心思却还无比清醒着。潦倒地歪坐在地上,任银发铺散开,望着手中的紫木盒出神,似银非银的眼眸中似乎映出一片光景。 六月飞雪,严冰封山。乌发红衣的少年坐在红梅树上,斜倚着一根树杈,只轻轻一动红色的花瓣就混着白色的积雪簌簌落下来。 “听说你明日就要得胜回朝了?”那人折了枝梅花在手,对他挑眉轻笑:“我生在山野还从未见识过外面的热闹,陆离,就让我跟着你去皇城瞧瞧,如何?” 于是再饮一口酒时就好像被巫云山的冰雪侵染过,从唇齿到心口一路滚下去都是冰凉刺骨,冻得人身子发僵,心也疼得叫人说不出滋味儿来。 “呵。”眼神几许迷离,白执想去触摸少年的脸庞,手缩了缩却终究不敢有所动作,只自嘲的轻喃着:“狐狸你说,若当初你未曾说过这话,如今的你——是不是还好好在你的巫云山,自在快活?” 话音未落,忽然有枚紫色弹珠直逼面门,珠子周身还绕着细如发丝的紫色电光。 银眸一凌,醉意尽散,白执反手将弹珠挡住攥于掌心。谁知那东西竟“哔乓”一声炸成了团紫烟,同时君玄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若要狐狸,人间来见。上元佳节,于归河畔。” ☆、十一 上元佳节 上元佳节,明灯未央。 未央国是坐落于地之角的一个小国,方圆不过百里,国民不足三千,却是个物产富饶极尽繁华的地方。 胡说三人到达未央国的时候正是傍晚。街两旁的花灯早在半晌午的时候就挂上了,日头才刚落下去一半,立刻有人拿着根细长的香将灯罩里的蜡烛点燃,于是整条街都亮了起来。 有贴着剪纸的宫灯、十二生肖形状的彩灯、做工精致的莲花灯……有舞狮的、舞龙的、抬阁的,表演喷火的、金枪|刺喉胸口碎大石的…小孩子们三五成群的,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灯笼,相互攀比谁的更亮更美,几句口舌争执下来,见说不过就要动手,你追我赶间竟惹哭了一个。 旁边架着几口热油锅,正忙着往锅里下元宵的家长听到孩子的哭声,忙跑过去拧着自家小孩的耳朵往家里领,嘴里还骂着,“小兔崽子你可真不叫人省心,磕了碰了或者让热油烫了怎么办,今天哪儿都别想去,就给老子我在家好好呆着”,谁知那小孩儿哭着哭着又笑了,喷出一个大鼻涕泡儿,挣脱大人的手脸上还挂着泪珠就再次加入了同伴的队伍,提着灯结伴往城外跑去。 “城外有条河叫‘于归’,每年这个时候全城的百姓都会到河边放莲花灯祈愿。有的为家人,有的为自己。若愿望实现了,明年的今日就再到河边放一次灯,算是还愿。” 蓝灿的目光正被前方的舞狮表演所吸引,苍白的脸色在彩灯的映照下多了几分血色。绣球抛出,赤金色的雄狮凌空一跃,将球叼住,转身又从一排火圈中钻了过去,竟是稳稳落地毫发未伤。 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声,蓝灿也忍不住跟着拍手叫好,眼睛亮亮的,人也瞧着精神了很多。听到君玄的话,他转回视线,眼中的笑意未散:“听殿下这话的意思,未央国,你来过不止一次?” 君玄只笑不答,眼神无焦也难掩眼底的桃花春色,一把破扇在他手中竟摇出了天生贵胄的气质。 胡说虽生在凡间,但多半时间是在山上,这些年云察忙着族中事务准备登基,没空带他下山来玩。这次下界,见人间过节这般热闹,他的兴奋程度比蓝灿更甚。蓝灿还有心克制一下,胡说却是不管不顾地撒了欢儿,跑在最前边将各个摊铺都逛了个遍,瞅着卖冰糖葫芦的,还嚷着让蓝灿给他买支最红最大的。 “你慢点儿跑,好歹等等我们哪。”蓝灿笑着跟了上来,“当心走散了一会儿找不到你。” 此时胡说才发现蓝灿的性子是真的好,既有白执的温柔心细,又像君玄一样爱说爱笑,半点儿不像在明韶宫时的沉郁,而且模样也是百里挑一的。可惜了,就是身子骨差了些,否则定是个阳光健气的俊公子。 自有记忆起便住在天宫,蓝灿根本不知买东西还要花银子,最后是君玄付了钱。买了三串,最小的那串递给胡说,第二大的那串递给蓝灿。蓝灿有点不大好意思,脸红了红,说:“殿,殿下,我都这么大人了,就算了罢。” “没事儿。”君玄笑着,眼中真真假假的情愫叫人辨不清,“拿着吧,好不容易来趟人间,你难道不想把没见过没吃过的都尝个遍?” “……”蓝灿一怔,眼中有了泪光,接过冰糖葫芦道了声,“谢谢。” 胡说却不乐意了,凭什么他的最小。见君玄手里还有串大的,便说要跟他换。谁知君玄自己不吃也不给胡说,而是向小贩要了张糯米纸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怀中。 第21章 蓝灿瞧出端倪,问:“殿下这是要拿去送人?” 君玄笑了笑:“蓝灿,九叔家的狐狸先交给你看着了,我有点事儿往别处跑一趟,天亮便回。不过我想——”一顿,他看向胡说,“不用等我回来,很快就会有人来保护你们了。” 胡说舔了下糖葫芦,问:“还有谁会来?” 蓝灿意会君玄指的是白执,于是点头请他放心。看着君玄喜上眉梢离心似箭的模样,明知自己不该干涉也干涉不了,但还是依然诚心实意地说:“殿下,这次你若是真心喜欢,就好好待人家,别最后又凉了人的心。” 看来被这混账伤过心的人不止一个,说不定连蓝灿都曾着过他的道。可胡说就奇怪了,怎么他就瞧不出君玄半点儿好呢?除了一副好皮相又油腔滑调之外,越看越不招人待见,连白执的半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想到白执,胡说又开始难过起来。若他回到巫云山,此生再想见白执一面真的是比登天还难。只要会飞就能登天,但妖若想见白执帝君一面,必须递拜帖沐浴斋戒,一个流程走下来没有半年也得三月,最后对方还不一定答应见面。 等胡说从黯然神伤中恢复过来时,君玄已经离开,蓝灿正抱着他夹在人群中前往城外。君玄一走没了向导,他两个路痴只好随大流到城外的于归河边看人放灯祈愿。 河不算宽,站在这边能清晰地看到对岸,不过此时两岸人头攒动十分混乱,很难分得清哪个是哪个。每隔不远就有个小摊在卖莲花灯,旁边还会坐着个青衫白面的书生,面前铺一张桌,上面摆着纸笔。谁要是想祈愿,左边摊上买个灯,转身不用移步就有人代笔往灯上题字。求事业求姻缘求家庭美满求苍生太平,不管求生什么,人们觉得,只要自己的初衷是好的,天上的神明就一定能看得见,愿望也就一定能实现。于是没一会儿河面上就浮满了灯,明灿灿又沉甸甸的,顺流而去。 “公子,买盏灯祈个愿呗?” “我,我没什么愿望可求。” 小贩笑:“公子说笑了。人活在世要是连个愿望都没有,那活得也太苦了不是?” “……”蓝灿失神。 小贩继续笑:“不为别人求,也得为自己求啊。您再好好想想,难道真的无所求?” 蓝灿在摊位前愣愣站了很久,小贩也不嫌他碍了自己的生意,热情招呼着其他来客。默了会儿,蓝灿垂眸道:“我,没钱。” 小贩是个热心的,哈哈一笑:“原来是没钱,我还真以为您无欲无求呢。没钱好说,今儿个生意好,我白送您一个就是。想要哪个您自己挑,挑完了我再让隔壁的王秀才白送您几个字。” “多谢。”蓝灿感激地道了谢,挑了个长得又小灯光又微弱的花灯。旁边的人都奇怪既然不花钱为什么他还不挑个又大又亮的,他却没解释。 抱着灯走到写字摊前,王秀才问他想写什么,他说不必帮忙他自己会写字,说着提笔蘸墨,落笔时手腕却好像提着千钧的重量,抖得很,眼眶慢慢红了竟落下泪来。但字还是写完了,隽秀飘逸的一行小字,是首诗,恰巧白执教他背过,所以胡说认得。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胡说想,难怪蓝灿要伤心,还要说自己“无所求”了。其实他不是无所求,而是不敢求。因为他知道自己求不得,更不得求。 这时周围突然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拥挤着往河对岸跑去,听到有人喊“救命”,好像是谁家的孩子调皮,拿着竹竿去打河里的花灯,竟脚下一滑栽到河里去了。要说这分明是活该,可现在还没出正月数九寒天的,不赶紧捞出来怕是要冻出个好歹。 未央国民风淳朴百姓和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见此大家都争着去救人,不管自己会不会游泳都一个接一个的下饺子般往河里跳。原本蓝灿一直抱着胡说,刚才挑灯写字空不出手才将他放下,谁知场面越来越混乱,挤着挤着竟然被挤散了,再瞧不见彼此的影子。 好在胡说身子小,见缝就钻,才没被踩伤,但还是被人流卷到河边。往河中一看,千灯尽翻,河面早就全都是挣扎呼救的人了,蓝灿竟也在其中。看样子他并不会游泳,只露出一个头来,把手举得高高的,手里拿着那盏小小的花灯,花心的灯火虽然微弱,却出奇得竟然没灭。 这盏灯,是河面上唯一没被打翻,还依然亮着的灯了,在漆黑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明亮。 因为那盏灯,胡说才能瞧见蓝灿。那人身子本就虚弱,经冷水一泡不定怎么着呢。胡说气自己不会水,以至好朋友落水了却无能为力,正焦急着,忽然一道黑影从湖面掠过,蜻蜓点水般捞起蓝灿横抱在怀中,随之蓝灿所在的河面上就只剩下一圈越来越淡的涟漪。 胡说一愣,刚才那黑衣人瞧着怎么像是蛇王墨炀呢?但又不大敢确定。 虽然妖中各族都是互有来往的,尤其是云察他们新一辈儿的几位王,自小玩在一起,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只有一人例外,便是这蛇王,他性子极冷,又孤僻阴鸷,几乎从未露过面,三百年里胡说才只见过他两次,还是只远远一望没太看清,第一印象觉得他的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白,下巴尖得吓人,还长着一双红色竖瞳。 然而,那人是不是墨炀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何要将蓝灿带走。若只是救人的话,把人送到岸上就可以,却为何消失无踪了呢? 第22章 正在胡说担忧的时候,一股凉意从背后生起。本能地感受了来自天敌的威胁,回头见一白衣银发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后。双腿立刻软了下来,胡说却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冷冷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十二 许愿心灯 在胡说面前的是只因娘胎里带出的病而全身发白的狼觀精。 这只觀精与胡说一起长大,两人却自小儿就不对付,经常为了争夺一只野兔大打出手。胡说自然打不过他,每次都带着一身的伤回家。 云察护短,见胡说遭了觀精的欺负,于是替胡说加倍奉还,把当时还是只小狼觀的觀精吊在悬崖边的树杈上打。 一次两次的,觀精就将在云察手底下遭的罪全都记恨在胡说头上了。本来只是小孩子斗气,谁知三百年的积怨累聚至今,两人竟变成了一见面就眼红的死对头。 这狼觀前段时间还不会开口说话,不知得了什么奇遇,现在居然可以化形了。本就不是狼觀的对手,如今对方有法力在身,又明显是为了寻仇来的,胡说自然不能干等着让自己吃亏。于是决定先发制人,冷冷质问对方一句“你来做什么”。 果然,觀精没料到他居然已经能开口说话,被唬得一愣。胡说趁机一矮身,滋溜儿就跑出去老远。 “臭狐狸,有种你别跑!”觀精反应过来拔腿去追。虽然河边人多,胡说有着体型小的先天优势,但觀精已经是成熟的妖,提气飞出两三丈高,没一会儿就将胡说逼进一个黑漆漆的死胡同里。 胡说在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看着那人居高临下地朝他逼近。月光照进胡同只打亮了觀精一半的脸,那张脸惨白惨白的,眼珠也是灰白色,在凄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我说,大家都,都三百岁了,好歹是成年的精怪了,你还这么记,记仇干什么?”胡说磕磕巴巴道,后背贴着墙,退无可退。 “我记仇?!”觀精大受刺激,面部狰狞起来,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狐狸,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对我的了吗?把我吊在悬崖边打的时候,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你再好好想想,是我打的吗?” “你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打和你打有区别吗?!” 胡说欲哭无泪,只能在心底碎碎念:当然有区别,谁打的你,你找谁去啊!你分明是打不过云察才来找我! 可面对觀精竭嘶底里的模样,反驳会只更加激怒他,只好忐忑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换我扒了你的裤子将你吊起来打。” 胡说弱弱:“那,你要打几下?一,二,还是…” 觀精不耐烦了,打断道:“我认为打够了为止!” 胡说弱小可怜又无助,眼看着觀精拿出一条麻绳,手腕一抖像条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脚踝,天旋地转间就被头朝下吊在胡同口的歪脖树上,接着又召出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扬手朝他挥来。 “救命啊,别打脸!”胡说边喊边用两只前爪去捂脸,谁知就在此时捆住他双脚的那根绳子突然“铮——”得声断了,于是大头朝下像颗流星一样落下来。 没在地上倒插葱,而是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胡说怔怔地抬头,对上一双似银非银的眼。 “帝,帝君?”即使正窝在对方怀中,胡说依然不敢相信抱着他的人会是白执,“您,您怎么会来?您不是…不要我了吗?” 不仅胡说有此疑问,就连白执在来的路上也曾反复多次问过自己,为何要来,来了又能做什么?明明决定不再饮鸩止渴,然而当收到君玄传去的消息,得知狐狸有心离开帝君府回到巫云山时,他竟有些心慌——鸩|酒的确是穿肠毒药,可倘若胡说真的走了,他就连饮鸩止渴的机会都不再有。 白执明白,他不是舍不得胡说,而是舍不得那个还惦记着过往的自己。所谓“自欺欺人”,还有另外一个更凄凉无奈的名字,叫做“感动自己”。 不知该如何回答胡说,正如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白执索性什么都不说。只轻一挥手,将那头存心刁难胡说的狼觀倒吊在胡说被吊的位置,低头微笑着问怀里的狐狸,“说吧,你想打他几下,本帝帮你打。” 说着掌心向上,召出条说不出材质的乌黑长鞭,鞭子由数不清的铜钱大小的圆环组成,每个圆环上都燃烧着一簇似橙非橙似蓝非蓝的火焰。鞭子一甩,扫在地面就是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透过裂缝自下往上隐隐传出什么呜号的声音,一下就让胡说联想起逆川瀑布下方的深渊。 而那只觀精瞪着白化的眼睛,早就被白执手里的古怪长鞭给吓傻了,他只想教训一下胡说以解自己多年来的心头之恨,从未想过会把神界的白执帝君给招来。 胡说这才注意到白执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于是又是一阵发懵,讷讷地问:“帝君,您这是喝酒了吗?” “小酌了两杯。”白执对胡说笑了笑,一双似银非银的眼中却好像带着冰刃,只淡淡一瞥就叫觀精冻得发僵,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受。 抱着狐狸的手臂收紧了几分,笑意更深:“那就打到你觉得解气了,喊停为止。”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胡说额角起了几根黑线,心道:帝君怎么跟云察一样也要打人?当初要不是云察替他强出头打了这只狼觀,兴许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第23章 “帝君,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他的小身板经不住您的一鞭子。”歪着头靠在白执臂弯里,胡说用小爪子拍掉糖葫芦上沾的灰,小声跟他打商量:“要不,您还是放他一马吧。他不是存心想欺负我,自小我们都是这么打打闹闹过来的。因为娘胎里带出的怪病自小受人冷眼,才使他变得脾气不大好而已。” “好,听你的。” 胡说原本只是随便劝劝,没想到真能改变白执的主意,见对方收了鞭子有点意外。谁知没等他回神,白执又一掌打过去,将那只觀精的全身法力都给废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走出胡同时,月光往西移了几寸照在角落里的一团白影上,唯有微微耸动的腹部证明他还活着。 胡说对白执打出那一掌时表情的冷漠有点耿耿于怀,生杀掳掠从来都只是上位者的权利,哪怕是如今已经退出三界纷争不问世事的白执帝君,也不例外。 可慢慢的,狼觀身上竟起了点儿变化,白化的皮毛变成了深灰。胡说心中终于释然,于是将已经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递到白执嘴边,笑弯了眼睛:“帝君,给你也吃。” 那半颗红彤彤的果子像是伸过来的一只毛爪子,猝不及防地,挠得白执心中又疼又痒,就着胡说的手将果子吃了,于是酸酸甜甜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帝君,糖葫芦好吃吗?” “嗯。” “既然好吃,那——”胡说把脸埋进白执颈间,皱着鼻子闻了又闻,还是觉得酒意甚浓,于是问出来一句与“好吃”并无逻辑关系的话:“只是小酌了‘两杯’吗?” “两坛。”白执笑了,把胡说从肩窝扒拉出来,果然看到对方半张着嘴,下巴都快被他千杯不醉的酒量给惊掉了。于是两根手指卡住胡说的下巴往上一抬,用指腹轻挠了两下,笑意渐深:“你心里的气,现在可消了?” 若是换个人对他做此动作,胡说定将对方看作登徒子,一爪子挠花他的脸。可这人是白执,所以让胡说除了害羞脸红之外无计可施。 指腹微凉,轻轻柔柔的,挠得有些痒。胡说不自然地缩缩脖子躲开了,四下乱看着掩饰自己的难为情,红着脸小声道:“不,不气了。” 想想又觉得委屈,便垮下脸,用更小的声音说,“可是,真的很疼啊。” “瞎说,明明只轻轻一推。”一向不屑于跟人解释的白执帝君连自己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一只狐狸较真,可看到胡说委屈巴巴的模样,余下的话到了嘴边,打个弯之后还是软了几分,“现在呢,还有哪儿疼?” 胡说往白执肩上一趴,两只前爪环住他的脖子,闷闷地说:“心疼,可疼可疼。” 白执一怔,偏头看着胡说的小脑瓜,眼中露出点儿迷惑的神情。良久,他只抬手在胡说背上抚了抚,没再说话。 此时落水的人都已经被救上岸来,节日的氛围绝不会轻易被一点小事影响,很快河边就再次恢复了热闹,大家继续欢闹着放灯祈愿,平静的河面上三千明灯一起顺流而去的景象十分壮观。 “公子,买盏灯祈个愿呗?” 又是那个小摊,还是那个小贩,这次,被拉住的人是白执。 “我没什么愿望可求。” 差不多的对答,但因为回答的人心境不同,听在耳中就觉得天差地别。 胡说知道,蓝灿不是无所求,而是不敢求。白执却是无须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白执帝君,若他愿意,就算将整个三界都收在囊中也没人敢置喙一声。 本身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又岂会在意神的庇佑? 但那小贩实在是太热情了,堆着笑脸继续拉拢:“不为别人求也得为自己求啊。您再好好想想,难道就真的无所求?” 末了又笑嘻嘻地说:“我家的灯是请天上的白执帝君开过光的,全未央国最灵。” 胡说:“……”可真是什么牛皮都敢吹,大哥,您知道站在您面前的这人是谁吗? 白执已经想走了,听到这儿又停下来,从架子上所剩无几的灯里挑了个最大最亮的,笑问:“真灵?” “嘿嘿。”小贩一笑,“公子若不信,大不了今天我不收您钱。若您美梦成真,明年来还愿时再给钱不迟。如若不灵,今日这灯就算是小的白送给您的!” 到河边时,白执与胡说每人手中都拿着盏莲花灯。捧着灯,胡说就像在捧着一团心火,格外地小心翼翼。 白执问他在灯上写了什么,胡说就把灯捂得严严的不给看,嚷着既然是许愿灯,给人看了就不灵了,但他却反问白执在灯上写了什么。 “狐狸就是狐狸,你呀——狡猾得很。”白执半真半假地说,同样没把灯给胡说看。 胡说撇撇嘴,也没再坚持,把灯搁在水中望其飘远。回头见白执迟迟不放,垂眸望着手中的花灯似在出神,深黯的眼底竟带着些期许。 难道白执真的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才只能寄希望于所谓的神明?可是,可是这人自己就是世上最至高无上的神啊。 胡说刚说要问,只白执自嘲地轻笑了声,突然并指捏住灯芯,只轻轻一捻,那团小而脆弱的火苗便在他指尖化成了道青白色的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狐狸下一章才能变成人了,因为感觉太快变人剧情太跳,啊,边修边发到头秃的作者,以后坚决不立flag! 第24章 ☆、十三 狐狸变人 胡说觉得白执将灯火掐灭的那刻好像把心中存留的某种期翼给一起掐灭了。 他最后还是没有放灯祈愿。灯火已灭,放与不放都再无意义。河边熙熙攘攘,虽身处万千繁世之中,白衣银发的白执在深黑的天幕与喧嚣的夜景中却显得更为冷清。 “接下来你想去哪儿玩?” 以为白执会望着河面的三千明灯一直出神下去,对方却抄手将他抱起来,神色已经如常了。 想了想,胡说道:“我想回城,城里还有很多好玩好吃的,君玄去别处浪了,蓝灿身上又没钱,我还没来得及——” “对了帝君!”胡说终于想起蓝灿的事儿来,急道:“刚才蓝灿落水,被一个黑衣人救起之后就不见了。他要是丢了,我回去怎么跟仙尊交代啊。” “你无须交代什么。”白执淡淡地说。 “我是背着仙尊将蓝灿带下凡界的,有义务看管好他的安危。” “来或不来,是蓝灿自己的意思。他想自己做一回主,且由他去吧。” 见胡说依旧懵懂的眼神,白执微微一笑,“还有心操心别人,先管好你自己再说。” 说着使了个瞬移法带胡说来到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 胡说想,既然白执说不用操心,就是真的不用操心吧,若蓝灿真的有危险白执不像是会袖手旁观的样子,于是暂时将这事儿搁在脑后了。 到糖人店里看民间艺人捏糖人,觉得不错就买了个孙悟空的,结果还没走出店门就“啪叽”把大圣爷给糊地上了;到古玩店看老学究鉴宝,听到兴起时一摇尾巴竟打坏了人家一只古董花瓶,害白执赔了块千年古玉才息事宁人;接着又去胭脂铺和裁缝铺,铺子里姑娘大婶儿们正讨论哪个色号最好看,热火朝天时却被胡说这只会开口说话的狐狸吓得花容失色…… 任白执性子再好,一路逛下来也得皱了两三次眉,万万年来没对谁说过“对不起”三个字的白执帝君,今日竟跟在只狐狸身后到处给人赔不是,将身上值钱的东西赔了个精光。不过,给狐狸收拾烂摊子也没想象中的招人烦,相反,看着跑在前边的胡说不时回头开心地叫着“帝君,帝君”将自己的新发现与他分享时,好像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心中也跟着愉悦起来。 街角是家卖臭豆腐的,摊主说虽然闻着臭但吃起来香。胡说不相信,觉得闻一下已经叫人受不了了,吃下去还不得毒死人,便嚷着让白执给他买上一串尝尝。 “不买。”白执果断道,见胡说有点不高兴,便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温声说:“你今天吃的已经够多了,当心撑坏肚子。” 胡说凑过去与白执鼻尖对着鼻尖,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一歪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帝君,您该不会是有洁癖,闻不了臭豆腐的味儿吧?” 白执:“……” “狐狸,你才知道他有洁癖啊。”君玄不知何时回来的,站在后边含笑道:“除了落花,你可曾在九叔的白衣上,见过半点儿尘埃?” 胡说看看摁在白执肩膀上沾满糖稀的两只爪子,以及这人白衣上数不清的狐爪印儿,耳根一热,把手缩到背后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帝君,我不是有意的。” “无碍。”白执淡声说,转身优雅又不失迅速地离开了臭豆腐摊。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将身上的爪子印儿都消去了,白衣恢复纤尘不染,焕然如新。 见此,胡说心里松了口气,但还是注意着没再把自己的小脏手往白执肩上搭,直到白执取出块手帕仔细给他擦了手,才重新搂住白执的脖子。回头看到君玄这次手里没拿他的宝贝折扇,而是拿着把像血一样鲜红的油纸伞。 伞是收拢的,靠近伞柄的那端紧紧扎着一条白色的丝带,鼓鼓的,里面不知装着什么。而他肩上还站着只黑色山鹰,脚上缠的却不再是红色丝线,而是一枚黑色的脚环。 胡说讶异地张张嘴,心想:云察不是已经逃出君玄的魔爪飞回巫云山了吗,这是又被捉住了?可眼下的场合不好直接问他,只能从君玄口中旁敲侧击:“殿下,你的鹰这是找回来了?” “嗯,可叫我好找。”君玄道,还故意笑眯眯地看着云察,“我家小黑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倔了些,说什么都不肯从我,我下手只稍稍重了些,谁知他竟闹起脾气要离家出走。” 这笑意仅浮于表面,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意。又或者真如白执曾经所言,像他这种朝三暮四没正经的混蛋,根本没有真心可言。 “……”听到君玄的话,云察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似乎就要一口啄下去叨瞎他的眼睛。 看样子这一人一鹰两个正暗暗较劲儿呢,于是胡说装模作样地轻咳了声,又问:“既然你家鹰这么喜欢离家出走,殿下今天怎么不用绳子拴着他了?” 君玄又是一笑,“绳子虽拴得住人,但拴不住心。心若不在,即使有绳拴着也只能勉强把人留住,飞走是迟早的事儿。” 胡说刚觉得君玄总算说了句靠谱的话,又听他继续说,“所以我在他脚上戴了个咒枷,以后只要念起咒语,无论他身在何处都得乖乖飞回我身边。” “……” “你!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吧!”胡说一听就急了,云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怎能看着云察被君玄这混蛋欺负,当下就要扑过去跟君玄拼命,却被白执摁住。 第25章 “好了,别闹了。”白执淡声道,既是说给胡说听,也是说给君玄听。君玄扬了扬眉毛,收敛几分,胡说还想再说,却被白执打断:“你方才去了鬼界?” 君玄没有否认,弯起嘴角:“今日上元节,人间是热闹够了,鬼界却冷冷清清的,我就去给他送了盏长明灯。” 胡说一愣:送灯?那,被君玄仔细包好小心收起的冰糖葫芦又送给了谁?这花心大萝卜究竟有几个小情人儿? 瞥了眼他手中的红纸伞,白执不轻不重地说:“只是送灯?这可不大像你会做的事儿。” “自然。”君玄垂眸,抚摸着那把伞,微微一笑:“所以我带他到了这里,子书的家就在未央国。九叔若愿意,倒是可以过去歇歇脚。” 君玄说,顾子书生前是个教书先生,性子温和,长着两颗虎牙一笑还有酒窝,那人饱读诗书却不去考取功名,将一生短短二十五载全都给了学生。他从未见过这般淡泊不争的人,跟顾子书在一起时,心静得就像天潭里的水,即使偶尔有些波澜,依然叫人说不出的舒服。 “九叔,你说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气质舒服得让你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跟他在一起安静待着。” 也不全是,白执心想,还有的人笨得让你什么都想管,跟着他一起闹腾,但又真心觉得很欢乐。可他没说,因为这人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却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提起“顾子书”三个字,君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甚至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原本君玄喜欢谁又是不是真心喜欢都跟他没关系,可胡说却看到云察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好看。君玄说了一路的顾子书,云察便心不在焉了一路。 直到来到一间废弃多年摇摇欲坠的私塾,君玄拂去梁上墙角的蛛网灰尘,将几人迎进了屋。驾轻就熟地找到灯台的位置,点燃一盏如豆的煤油灯。 不过君玄也不是半点儿良心都没有,中途好歹关心了下蓝灿,问他为何不在,胡说就将蓝灿落水被一名黑衣人带走的事又说了遍。 君玄听后苦笑一声:“完了,这下我算彻底把仙尊给得罪了。” 胡说颇不厚道地说:“人是你带来的,出了事你担着哈。” 可说归说,作为除了白执之外他在仙界唯二的好朋友,他很担心蓝灿的安危。令他意外的是,几人前脚刚到私塾,炉子上的茶水还没烧开,凳子也还没坐热,蓝灿竟推门而入。 “你去哪儿了害我好担心,怎么只有你自己,救你的那个人没跟着一起来吗,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胡说心急,一口气问了好多,问完才发现蓝灿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亮亮的。 “我去看蹴鞠比赛了。”蓝灿有点兴奋,“比赛很紧张很刺激,根本不像你说得那么没意思。” 白执在旁边沉默着,听蓝灿说起“蹴鞠”,眼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 “啊?”胡说一愣,这才注意到对方在正月里的天气额头上竟出了很多汗,多到把头发都粘成一缕一缕的,身上还有很多泥点,“你该不会也上场踢球了吧?” “只踢了一下,他把球搁到我脚边让我踢的,没用我追着球跑。”蓝灿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好像又红了些。从进门那刻起,他整个人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好像在发光。 白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门外黑暗处扫了眼,不轻不重地问,“你口中的那个‘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帝君……”蓝灿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又变回曾经那个苦闷柔弱的蓝衣青年,眼眶泛红好像在乞求白执不要追问。 君玄拎来烧好的茶水,笑嘻嘻地为白执满上,“难得小灿今天这么开心,九叔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答案败了他的好心情。既然能把人平安无恙地送回来,对方总归不会怀着恶意。” 看了眼蓝灿,白执没继续说什么。胡说喊了声“渴”,就喂了些水给他,谁知才喝了不到半杯,胡说突然双眼紧闭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狐狸,狐狸?”白执心中一紧,在唤了胡说两声得不到回应之后,一双银眸冷冷扫向君玄,“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云察也十分揪心,质问地看向君玄。 君玄一摊手,“日月可鉴,天地良心。”一顿,想起什么,突然促狭地笑道,“这么担心这只膏药狐,九叔,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他可是连形都还不会化啊。” 而没等他话音落地,白执早已抱起胡说回了天界。云察望着白执匆匆离去的背影,灿金的鹰眸微微眯起。 十日过去,胡说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一直昏睡不醒,而从脉象上来看,他的身体并无异样。白执问过药仙,自己也查了些古籍,却没找出病症出在何处。 恰在此时西天佛祖开坛讲经,递了帖子请白执前去一叙。法会开了七日,七日后白执回来,见扶桑与朱槿两人在院子里站着。 “不是叫你们好生照看狐狸,待本帝回来后继续设法为他医治吗?”白执声线微冷。 见二人脸上说不出是怎么个表情,总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便问:“怎么,狐狸出了什么事?” 朱槿指指屋内,“帝君,您,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即使朱槿不说,白执也已经在往屋里走了。扶桑朱槿平时都很机灵,今天不知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让他快没了耐心。 第26章 见白执进屋,两人神色一松,不约而同地跟过去想偷看。可没等靠近房门,屋里突然传来声沉重的闷响,像是椅子被人碰倒了,接着就见白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夺门而逃。 或许说“逃”有点不大合适,因为他依旧衣冠齐楚纤尘不染,甚至神色和表情都一如往昔。 但跟在白执身边近万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白执明明可以瞬移去仙尊的明韶宫,却慌得连使用法术都忘了,硬是疾走过去,脚下的步子更是长长短短凌乱不堪。 扶桑探头往屋里床上看了一眼,疑惑地问:“难道帝君竟觉得…胡说化成人后的模样,很丑吗?” ☆、十四 菜飞饭打 据见着的人说,白执大清早的就神色凝重地进了明韶宫。 将正在“聚仙殿”上朝的赤穹叫出来,两人到隔壁偏殿密谈了大半个时辰,期间似乎还动了手。 再出来时,赤穹雪白的道袍被划了数鞭,脖子里被勒出一圈可怖的淤紫,伤口周围有火灼伤的痕迹,看样子正是白执的“夙焚鞭”所致。 而白执身上虽未见有伤,脸色却比来时更难看了,步履匆匆地离了明韶宫,又去了君玄的招摇殿。 平时只见着君玄三天两头的往帝君府跑,还没谁见过白执主动去招摇殿。原因并不难猜,招摇殿早就被君玄这纨绔子改造成了温柔乡,灯红酒绿,日夜笙歌,以白执的性子自然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只可惜,君玄不在,只留下两三个小童看门。 “我们爷浪荡潇洒到处采花,今个儿在人间明个儿在鬼界的,我们几个也说不清他现在究竟人在何处。”铃铛一脸为难:“要不,帝君您还是先回吧,等人回来了,小的一定让他去帝君府登门拜访。” 白执往正殿看了眼,听到紧闭的门内隐隐传来奏乐声,却也没戳破,只淡声道:“等你家主子回来时,请代本帝转告他一句话,就说他想要的东西,本帝答应给他。” 说罢转身,还没踏出大门,君玄果然已经从后边追上来了,笑嘻嘻喊住他:“哎九叔留步!” 白执一顿,“浪荡潇洒?到处采花?” “别听童子们瞎说,您快屋里请。”君玄把白执往屋里拽,“他们不懂事儿,我吩咐谁也不准打扰,他们就将所有来客统统拒之门外,却不想想,您来我的招摇殿,怎么能叫打扰呢?” 说着还瞪了铃铛一眼,“还不快去把每个宫里的马桶都刷了!” 铃铛苦哈哈着一张脸:“小的知错,小的领罚。” 两人进屋时正赶上一群穿着薄纱仙女裙的舞姬从里面出来,她们提着裙摆赤着双足,脖颈修长酥|胸半露,走路时自带一股香风。 白执皱了下眉头。 君玄见此哈哈一笑,挥袖撤了宴席,请白执入座,“九叔此番前来定不只是为了送天|衣给我,有事不妨直说。” 早知君玄在殿中已将他与童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才会追出去留人。 既然对方如此直接,白执也开门见山:“本帝知道你与鹰王有些交情,所以想请你去巫云山帮本帝查一件事。” 听到“鹰王”二字,君玄一愣,转脸对上白执的眼睛,看到对方眼底极力压制住的一丝慌乱后,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想不到冷情冷心的白执帝君竟有一天能开了窍。”徐徐摇开他的描金画扇,君玄的笑容中竟有一丝欣慰:“这天|衣——便是九叔的交换条件?” “你觉得如何?” “买卖倒是划算。”君玄点点头,却又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可惜再深的交情也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三百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足以使得人是物非。不瞒您说,我如今想见他一面,都难比登天。” 白执淡淡道:“如何才能让云察见你是你的事。本帝不相信已死之人还能复生,只想确定当年狐王府被灭门时——”一顿,轻声念出一个让他疼在心尖上的名字,“胡悦,是否有幸逃脱?” 君玄答应一试,等事情有个结果时再去帝君府取天|衣。所以白执前脚刚出了招摇殿,君玄后脚便备了几大箱金银珠宝名贵仙草,又抬了几十坛琼浆玉酿,用大红绸一扎,浩浩荡荡地抬去了巫云山。 到了鹰王府门口,君玄对着看门小妖赔上一脸灿烂的笑。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回头扯起嗓子对着院子里大喊一声:“王上,仙界的君玄殿下又带着聘礼来向您提亲啦!” 另一边,白执回府后在胡说门前站了会儿,却迟迟没有进屋,扶桑过来时详细问了他胡说的情况,得知胡说化形后只一直沉睡身体无恙后,便回了书房。 “帝君今日为何如此奇怪?先是被胡说的模样吓跑,现在明明很关心胡说,却又不自己进去瞧,而是问我们。” “我觉得帝君不是从今日才变得奇怪的,自从胡说来到帝君府,他似乎就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两人又想起胡说化形那日,本是要抱狐狸去洗澡,推开门却看到床上安静地睡着一名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肤白胜雪唇红若丹,有着狐族天生的媚却媚而不妖,稚气未脱初显棱角的面庞又带着几分男子特有的俊朗,放眼三界,已是绝色。 良久,扶桑才反应过来是胡说化了形,不由自主地赞叹:“即便是狐妖,我也从未见过模样如此好看的。” 朱槿直愣愣地望着床上的少年,说:“不是妖,是仙。” 第27章 “仙?” 朱槿指了指从云被下透出的微弱金光:“你看,他仙骨已生,仙筋也初见雏形,所以是仙,不是妖。” 见平日里白执如此看重这只膏药狐,如今他不仅化了形,而且还成了仙,以为这对白执来说定是喜事一桩,于是两人就商量着等白执从西天回来,先不告诉他胡说化形的事,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料到最后竟是“惊”大于“喜”。 书房紧闭,任哪只动物挠门都不应,朱槿前去送餐也被白执拒之门外。屋内弥漫着梨花白的冷香,书案一角放着盏莲花灯,灯芯虽早就被人掐去,灯上的字却还留着,一笔一划,像是刀锋划过心口,字字沥血——只如初见。 “如何才能只如初见?”捧起花灯的手竟微微有些发颤,传说不近酒色的白执帝君,此刻一双似银非银的眼眸中竟泛着微红,再难掩住醉意,“胡悦,你是因为恨我,为了报复才找了只与你有着八分相像的膏药狐…捉弄我么?” 曾经两坛不醉,如今饮酒的人自己想醉,便是一滴,也能叫他不复清醒。而这一醉,即是三日。 期间明韶宫那边传出消息,蓝灿私自下界的事儿东窗事发,仙尊没控制住脾气动了手,将他打了一顿。本就体弱,这么一闹腾,蓝灿几乎丢了大半条命。据说这会儿仙尊的肠子都悔青了,天天守在蓝灿病榻前伺候着,连早朝都顾不得上了,可人的身子依旧是像灯油一样慢慢枯耗着。 而招摇殿的那位则是出了个大洋相,竟抬着聘礼去妖族下聘,却被鹰王连人带着礼一起给踢出了门。不知当日跟着抬礼的小童里是谁说漏了嘴,如今不管谁见着君玄,都会学着鹰王的语气腔调冷冷淡淡地说一句,“叫他滚”。 这事儿传到天君的耳朵里,龙颜震怒,说君玄总是这么不务正业以后没法继承君位,却被君玄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巴望着我即你的位,倒不如巴望巴望你诸位爱妃的肚子,看谁先再给你生个儿子出来”给怼得没了脾气。 总之,这几日外面没少有热闹和八卦,对比之下帝君府里就显得格外冷清。 这日,扶桑正如前几日般一边带着动物们晒太阳一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忽然听到胡说的房间有动静传出,霹雳乒乓的,不知什么东西倒了一地。急忙搁下怀中抱着的雪狮,跑进屋一看,胡说不知何时醒的,裹着条云被光脚下了地。 不过看他那模样,好像还不适应用双腿走路,摇摇晃晃的,把屋里能碰倒的东西全给碰倒了,桌椅板凳摆件屏风,一个不剩。 见扶桑进来,胡说手臂一收将自己又裹紧了些,只露着头,对他粲然一笑,“我只睡了一觉,醒来竟然化形了。” 湿亮的漆黑眸子,微微上挑的眼角,明明艳极了的一张脸却因他眼底的清澈又叫人不敢有丝毫亵玩之意,让扶桑瞧得一愣。 回过神来,又觉得胡说裹着被子的模样有些滑稽,便笑:“我去给你找身衣裳换了,你在这儿等着别动啊,省得磕了碰了。” 也不知他是心疼胡说,还是心疼已经碎了一地的古董花瓶。跑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怀中果然抱了一套衣裳:“只找到几件帝君的,你穿可能稍大了些,先凑合吧。” “谢谢。”胡说从被子缝里伸出一只手,将衣服抓过去,见扶桑不走他就不换,像是有点害羞。 扶桑笑了:“欸,我走了你自己会穿吗?” 胡说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太确定地说,“……可能会吧,我见帝君穿过。”一顿,猛地抬头,“帝君呢,怎么没见着他?” 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人,胡说自然是开心的,可他最开心的却是能第一时间见到白执,把自己的开心与对方分享。现在白执不在,他的好心情就少了一半。 “帝君……”扶桑欲言又止,在胡说的再三追问之下,才只好说出实情:“自你化形之后,帝君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至今已有三日。” 胡说一怔:“是因为我吗?” 扶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一定因为你,你又没做错什么。在此之前帝君曾去西天参加法会,在会上发生什么令他烦忧的事也未可知。” 然而不管因为什么,听到白执三日未出房门更未曾进食后,胡说都很担心,催着扶桑赶紧出去,他好换了衣裳去书房看看。 扶桑想说即使他去了白执也未必会见,可又想白执待胡说终究特殊了些,兴许他还真就是那个“解铃人”。 穿衣用时久了些,可总归是穿上了,还没学会走路却想着跑,没等出门就摔了个大跟头,手按在地上擦破了皮。扶桑吓了一跳,跑过来问他哪儿摔坏了没,胡说摇摇头,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往书房跑。迎面遇上从书房回来的朱槿,手里端着未动分毫的晚膳。 朱槿还是第一次见成人之后活蹦乱跳的胡说,活泼朝气的少年比起沉睡时的恬静,又是另一幅模样,叫他呆呆的反应慢了半拍,于是一不留神儿就让人把手里的东西给端走了。再回头,见胡说已经到了书房外,衣服大了些就衬得人乖乖巧巧的,任谁瞧着都得心中一软。 “帝君,帝君。”胡说将耳朵贴在门上,唤了两声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于是放轻了声音说:“你不说话,我可要进来啦。” 虽这样说,但他还是又在门外等了会儿,一直不见白执出来才打算推门。谁知手还没摁上去,门又开了。白执站在门内,红着脸,红着眼,身上酒气浓烈。 第28章 “……帝君,你?” 胡说愣住,白执这副模样竟叫他心口一阵抽疼。呆了片刻才记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端着晚膳往里走,“听扶桑说您这几日都……啊呀!” 挽上去的裤脚偏在此时落下来,将胡说绊倒,托盘脱手菜飞饭打。人也跟着往前栽去,却没摔在地上,而是撞进白执怀中。 “……”白执微微一震。 胡说为自己笨手笨脚洒了饭而懊恼不已,连声道着歉,正要从白执怀中出来,却腰间一紧。这个拥抱几乎将他揉碎,如此珍惜,好像抱着他的人,早已等了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没有将胡说当替身,他十分清楚自己抱的人是谁,小伙伴们不要担心。 ☆、十五 实力撩夫 这次拥抱与以往的都不相同,炙热滚烫几乎将他灼伤,胡说有点儿不知所措,手缩了缩才轻轻回抱住白执,“帝君,你不开心吗?” “答应我,别再离开我,可好?”白执嗓音沙哑,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丝哽咽。 这几月来,他每天都盼着狐狸化形,却又每天都怕着狐狸化形。盼能再看到记忆中的那张脸,却又怕自己终究只是在自欺欺人。可真到了化形这天,他拥着胡说,怀里心里就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根本再也无法去思考更多。 “离开?”听着白执失速的心跳,胡说想了很久才想起前几天自己赌气离家出走的事。以为对方在说这个,他忙摇摇头,“不会了,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走了,即使帝君撵我我也赖着。别忘了,我可是膏药狐啊。”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白执,这喜欢与身份、长相都无关,似乎是那日在棠梨树下见到白执的第一眼就决定了的。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对白执的喜欢已经超过了云察。因此,他对云察还生出了一丝愧疚。 醉酒的人少了些克制与冷静,白执心中似乎还有些不安,并忘了掩饰。他将胡说推开几分,轻轻捧住他的脸,似银非银的眼眸透着慌乱,“说真的?” 胡说被白执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垂眸轻声说:“其实上次刚到人间我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登上天庭,更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帝君一面。” 说罢,胡说像以前一样凑过去,用圆润的鼻头轻轻在白执脖子里蹭着,又伸出粉嫩的舌尖在白执耳侧舔了几下。虽然已是人身,他却还没有真正将自己当成“人”看,一举一动都带着动物的习性,喜欢谁就习惯性地去做这些动作。 虽是无意,却让白执身体一僵,呼吸重了几分。胡说见白执耳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露在外面的皮肤也烫得惊人,于是又鼓着脸往对方泛红的皮肤上吹气,以为这样能让对方凉快些。 直到被白执的手钳住肩膀拽到面前,两人眼对着眼,鼻尖抵着鼻尖,灼热的呼吸混着梨花白的冷香扑在脸上,胡说才瞳孔微缩,觉得自己无意中好像做错了什么,磕磕巴巴道:“帝,帝君,你要做什么?” 将胡说的下巴往上抬了一点儿,白执危险地眯起眼睛慢慢靠近,在几乎贴着胡说柔嫩的唇瓣时,却又一顿——他在胡说漆黑湿亮的眼底看到了一点儿惊慌无措。 在白执因此恍神的片刻,胡说偏头躲了过去。于是向来冷静自持的白执帝君在心中长叹一声,终于还是让理智占了上风。 胡说口中的“喜欢”并不是爱,又或者说,他根本分不清普通的喜欢与恋人之间的喜欢有何不同。 如今他的小狐狸还情窦未开,不懂这些,若继续下去,怕是要将人吓着,白执只好把人放开,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有点无奈地说:“记着,下不为例。” 虽然不知道白执说的“下不为例”具体指什么,但胡说无条件认为,只要是白执说的就都对,于是点了下头,“嗯,记着了。” 说罢又要往白执身上贴,一把搂住对方的脖子,用毛绒绒的小脑袋亲昵地蹭了又蹭。 “你……”白执被气笑了,刚点头答应“记着了”就重犯,其实这人根本就没理解他说的话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举动有多危险,让人恨不能将他压在身下肆意取夺。 忍下好不容易压制住却又窜上来的热火,白执只好再次去拉胡说的胳膊,却听到对方的抽气声。 “怎么了?” “疼……” 胡说可怜兮兮地望着白执,将自己的两只手摊给他看。手指细白修长,掌心却满是擦伤,红成一片,有的地方还渗着细细的血丝。 “怎么弄的?”白执瞧得一阵心疼,垂眼看到胡说几乎拖到地上的裤脚,立刻明白了原委,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忘了让扶桑为你准备套合身的衣裳。” 说着便一手托着胡说的背,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搁在了八仙桌上。 “是我自己跑的太急才摔倒的,跟帝君没关系。”见白执自责,胡说赶忙解释。但对方还是急匆匆地出去了,于是他就乖乖坐在桌边,腿自然地垂着,也没乱动。 院子里传来说话声,等白执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个药箱和针线包。 若非亲眼所见,胡说怎么都无法相信,有着战神之称的白执帝君捏着绣花针做起针线活来竟也是一把好手。 在为胡说处理好伤口之后,白执开始半蹲在地上给他缝裤脚,看针脚细密工整的程度,怕是连多年的老裁缝见了都自愧不如。 第29章 “哈哈,帝君想不到您还会做女工啊。”胡说忍不住调侃。白执在他腿上轻轻打了一下,“别乱动,会扎着。” “才不怕。”随手从桌上挑了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啃了一口,胡说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您舍不得拿小针扎我。” 白执笑了笑,的确舍不得。缝完最后一针将丝线打个结,经修改之后,原本稍显宽大的衣服就变得极为合身了,胡说的身材本就纤瘦修长,如此一来整个人精神又利落。 但更让胡说意外的是,白执不止会做针线活儿,还会做饭,再看他做的菜式,红烧山鼠、糖醋鲤鱼、冰花乳鸽,色香味俱全,差不多全身胡说爱吃的。 帝君府的膳食一直由朱槿负责,从没见白执踏进厨房半步,这可惊呆了众人。 朱槿本想打个下手,却发现白执游刃有余,厨房再无他的用武之地,只好默默退出来,与胡说扶桑一起,和动物们做游戏晒太阳。 胡说与帝君府的动物们关系都很不错,除了那头叫做青蒿的猎犬。他曾主动向青蒿言和,但青蒿总是态度冷冰冰的对他十分厌恶,久而久之,胡说见着青蒿也就能躲就躲,不再过多与他纠缠。 白执很快就做好了饭,可胡说还不会用筷子,只好手把手地教他。胡说却总是不能专注,左手支在桌上托着腮,白执说一句他应一声,问“记住没”就说“记住了”,可一回头,人还坐在那里发呆,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胡说愁眉苦脸:“帝君,我突然觉得还是做狐狸的时候好,化形一点意思都没有。” “为何这样想?” 胡说有点惆怅:“因为变成人后,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黏着您,被您抱在怀中了。” 白执把人抱到腿上坐着,温声笑道:“谁说不行了,我答应你,只要没有外人在,就一切如旧。这样,你总该专心吃饭了吧?” “真的吗?”胡说雀跃起来,回身正对着白执,满怀期待地问:“真的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包括睡觉,和……洗澡?” “……” 白执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胡说要说的重点怕不是“睡觉”,而是“洗澡”。狐就是狐,狡猾得很。胡说天生畏水,之前又坠了次银河,导致现在连独自沐浴都不敢,旁边必须有人陪着。 白执没想到,随口答应下来的一句话,竟让他掉进胡说事先挖好的坑里。 只能在心中苦笑着叹一声:狐狸呵,本帝又不姓柳,你虽是无意之举,可若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撩人,本帝怕是难以做到入怀不乱,心如止水。 果然,晚膳之后胡说就喜滋滋地拉着白执一起去洗澡,还当着白执的面脱衣服。好在白执早有准备,拎了本书进去,胡说脱衣时他就坐在旁边看书。虽然书上的字黑压压密麻麻的像蚂蚁搬家一样,害他一个都没读进去,不过却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往胡说那边瞧一眼。可这并不算完,胡说站在池边迟迟不肯下水,一直在唤他过去,无奈之下,他只好挥手将胡说变回了原形。 胡说趴在白执肩上,蹭着他的脸颊不解地问:“…帝君,你干什么将我又变回狐狸?” 把胡说拉入怀中,白执边往他头上浇水边嗓音微哑地说:“别乱动,好好洗澡。” 胡说觉得白执还是有点奇怪,难道是酒还没醒?之前两人都是共同沐浴同塌而眠,现在白执不仅不乐意与他共浴,而且还叫扶桑新收拾出来一个房间,要与他分房睡。 这可不行。他那么喜欢白执,喜欢到恨不能将人吃到肚子里永远在一起,要是晚上睡觉时白执不在身边,他是极有可能会失眠的。所以,扶桑前脚刚走,胡说后脚就溜出了门,轻手轻脚钻进了白执的卧房,舒舒服服躺到那张他最为熟悉的大床上。 没多久,白执回房,躺进被窝后觉得哪里不对,手一探竟摸到个滑溜溜的身子,心中一惊,忙掀开被子,见胡说正侧躺着缩成一团,睡得迷迷糊糊的。 掀了被子被冷风一吹,胡说下意识就想往温暖的地方靠,于是整个人都朝白执贴过来。期间勉强睁了次眼,见是白执回来了,于是扯出个无害又疲倦的笑,咕哝了句:“叫人等了好久。” 白执心中一动,竟有中妻子等待晚归丈夫的错觉,心里有些歉疚。重新将被子盖好,又为人掖了掖被角,温声问:“你是不是认床,在这张床上睡久了,换一张就睡不着?要是这样,我去隔壁。”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人搂住脖子按回床上。 胡说把脸埋进白执胸口,手脚并用地把人缠住,闷闷地说:“我不是认床,我是认你。” ☆、十六 周公之礼 此夜注定有人无法入睡。胡说没心没肺的,窝在白执怀中睡得香甜,白执却是一夜未眠。 胡说与记忆中那人不仅声音相同,眉眼也有八分相似,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儿?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便只有一种可能——他还活着。 那日白执从西天回来,扶桑两人只看到他进屋没多久又略显慌张地从屋里出来,却没看到在此之前他曾将灵识探入胡说体内,于是以为他是被胡说的模样吓到,殊不知,他其实是因为在胡说身体中查出妖丹的存在,这才惊愕不已匆匆离去。 妖丹封印了胡说的记忆与形貌,将他雪狐的身份隐藏了起来。同时也因为妖丹的压制,胡说才会辛苦修炼三百年仍毫无长进,迟迟不会开口说话,到了化形的时候又如此艰难,足足昏睡了半月。 第30章 然而,即使如此,白执仍然不敢轻易断定胡说就是当年那只对他掏心掏肺的笨狐狸。此生杀伐果决,兵不血刃,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患得患失。 曾错过一次,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错第二次。此刻,回想着君玄送来的消息,才觉得踏实了些。 “三百年前那晚,云察的确从狐王府抱出一只狐狸,但不是雪狐,而是只膏药狐。” “呵,膏药狐么…”白执低笑,轻轻拨开挡在胡说脸上的几丝乱发,凑过去在他嘴角吻了吻,蜻蜓点水般,不带丝毫情|欲,只有无比的珍视。 但君玄的消息不是白得的,招摇殿主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头天将消息传给白执,第二天一早就上门讨债来了。 “九叔,我来找您取天|衣了。” 身为债主,理直气壮,进门时抬头挺胸,左手擎鹰,右手摇扇,浑身上下一副纨绔公子的混账样儿,连扇子都摇得比往日更风流几分。 “不急。”白执示意他稍安勿躁。 君玄从善如流,笑着入座,看到胡说化形后的模样时,墨中透紫的眼眸中讶异一闪而过。 云察却不如君玄淡定,若非碍于白执在场,他定要将胡说拎到一边好好质问,问他为何修为在短短月余突飞猛进,又为何久留帝君府不回巫云山。 但更让他惊愕的是,当年他明明亲眼看着狐后将妖丹打入胡说体内,把他的形貌连同记忆一并封印。如今见着胡说的模样,心中的讶异可想而知。 胡说不知道云察心中的担忧,反而还故意做鬼脸向云察显摆——化形对于妖来说是件十分荣耀的事,更何况他不仅化了形,而且还生了仙筋仙骨,当然值得炫耀。 两人的“眉来眼去”没能逃过白执的眼睛。初见时不觉得什么,今日再看,那只鹰羽翼丰满,金眸锐利,黢黑的翅膀上两道金羽宛如闪电,丝毫不像是普通的山鹰。 喝了口茶,白执微微一笑,“听说前几日你带着聘礼到妖族向鹰王提亲,却被人扫地出门?” “没有的事,都是误会。”君玄笑了几声,丝毫不觉得尴尬,“是我将登门造访时的见面礼备得稍重了些,看门的童子没搞清状况,误当成了聘礼。” 白执“哦”了声,笑道:“本帝还以为向来风流不羁的君玄殿下会收了性子,对谁有了真心,原来竟只是一场误会。” 说话时瞥了眼对方肩头的山鹰,见其目光一缩,锐利如刀的金色眼眸中似乎隐着几许失落。 君玄将鹰抱下,搁在腿上,似笑非笑道:“‘真心’这种东西还不如聘礼来得实在,抬着时的感觉沉甸甸的,到底几斤几两,也能一称便知。” 一顿,用手梳理着鹰背上的羽毛,“可这‘真心’就虚了,看不见摸不着。你说吧,人家不信,你做吧,人家又假装看不到,你说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胡说在旁边听着,总觉得君玄话中有话,好像专门说给在场的某个人听的,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人是谁。 直到云察振起翅膀“呼啦”一下飞走,他才反应过来,给鹰王下聘,不就是给云察下聘吗? 只见君玄望着云察飞走的方向轻笑了声,对白执一摊手,竟有些无奈:“你看,就说我是一直在拿着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吧。” “肯给你冷屁股贴算是便宜你了,知足吧!”胡说翻了个白眼,他一想到君玄招惹了不知多少朵烂桃花,一身的风流债还没还干净就又去招惹云察,就忍不住为云察打抱不平。 君玄扬了扬眉梢,像是听到了多稀奇的事儿,惊讶道:“狐狸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不配有人疼有人爱了?” 胡说“哼”了声,没好气地说:“你招谁惹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但要我说,你要真没那个意思,就别去招惹人家。” “若我有那个意思呢?”眼尾一勾,君玄笑道:“若我偏要招惹那人呢?狐狸,你是能把我怎么样?还是说——你能做得了那个人的主?” “……”胡说被问得一怔。从小到大都是云察管着他,他确实做不了云察的主。 见胡说答不上来,君玄哈哈一笑,垂眸正反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地说:“九叔,你家的狐狸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还真是有趣。” 白执温柔地看了胡说一眼,不禁莞尔,再看君玄时眼中多了一丝促狭,淡笑道:“你家的鹰也不差,与你相爱相杀。” 君玄干笑:“呵,你可别说了。” 白执敛了笑,淡淡一瞥,“既然没见着人,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君玄道:“我是没见着人,但我会打听啊,不然您以为我为何要带这么多箱奇珍异宝,还不是拿去贿赂他的身边人。” 白执点点头,算是相信了,抬手,掌心托起件几乎透明的纱衣,如他的眸子般似银非银,光彩冷冽。淡声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九叔果然说话算话。”君玄笑得合不拢嘴,搁下扇子半站起身就要去夺。 白执却挡住他的手,“且慢。” 嘴边的笑僵了僵,“这是何意,难道您要反悔?” “东西可以给你。”白执微微一笑:“但此物与本帝气运相连,你总该让本帝知道你要它所为何用罢。” 君玄悻悻地缩回手,坐回凳子上,“若想带子书离开鬼界,让他藏身于纸伞之中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才借您的天|衣一用。” 第31章 白执淡声道:“本是已死之人,顾子书却执意重返阳间,逆天而行,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也许会受到天谴。” 眼神一闪,君玄低下了头,默了会儿,轻笑一声:“逆天又如何,我虽修为不高,但百十道天雷却还能勉强撑住。他这人啊,温顺,却也清高,从未求人做过什么,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不得不答应他。” “也罢,你好自为之。”白执点点头,将东西交给君玄,“记着,只可将其用于正途,不可擅自它用。” “自然自然。”君玄小心地把天|衣抱在怀中,摸了又摸,嘴里一直“啧啧”称奇,不住道:“啊呀,用三万根仙筋外加九叔的一节龙骨织成的衣裳就是不一般,摸起来既轻盈又滑溜。” 见君玄几乎垂涎三尺的模样,胡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怎么觉得对方不是在摸一件衣裳,而是在摸一个美人儿? 这时扶桑匆匆而来,道:“帝君,仙尊来了。” 君玄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只见他将天|衣胡乱往怀中一塞,抓起桌上的扇子转身就要翻墙而走。 走之前匆匆解释了两句:“别看赤穹这人仙风道骨的,心眼儿长得却比针眼儿还小,因为蓝灿这事儿我算是彻底将他得罪了,这就先撤,您可千万别对他说我来过这儿。” 怕与赤穹迎面撞上,竟连正门都没敢走。而他刚一走,赤穹就进了院子。 白衣蹁跹仙风道骨的仙尊赤穹,今日再见,却像是变了个人般,形容憔悴,愁眉紧锁,如墨染过的黑发之中竟夹着缕缕的银白,身子更是清减的厉害。 拂去胡说肩头落上的树叶,白执头也不抬,淡淡道:“仙尊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赤穹顿了一下,喉咙似乎被什么堵着,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白执,求你,再救他一次。” 胡说听人说了前几日赤穹与白执打过一架的事,也不知赤穹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找白执帮忙,而且连声“帝君”都不喊,直呼姓名。 不过,看样子对方是为了蓝灿而来。虽然不知为何赤穹不去找药仙而是每次都来找白执,但因为不希望蓝灿出事,他想让白执去明韶宫帮这个忙,于是道:“帝君,要不您还是跟着看看去吧。” 赤穹这才注意到胡说,“……这位是?” 白执却不理他,只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胡说的脑门儿,笑道:“你知道其中利害吗,就说让本帝去?” 胡说一缩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见赤穹还等着,他才礼貌又乖巧地跟对方打招呼,道:“我叫‘胡说’,胡说八道的胡说,见过仙尊大人。” 赤穹点头,未再言它。虽然憔悴不堪,又是有求于人,但他一直端着仙尊的架子,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 许是第一次见面的阴影还在,又许是他禁锢了蓝灿自由的缘故,总之胡说对他没什么好感,只能敬而远之。 白执最终还是跟着往明韶宫走了一趟,胡说担心蓝灿的安危,便也跟着一起去了。路上胡说才觉出一点奇怪之处——白执与赤穹之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深厚的情谊,比起朋友反而更像是敌人,但据说以往每次蓝灿病重,似乎都是白执出手相助。 这次亦不例外。白执进了屏风后的隔间,布下结界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胡说在内。但这次救人耗时似乎比上次更久一些,得有三炷香时间,而等白执再出来时,胡说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的神采似乎也暗淡了些。 胡说走过去,搀住白执的小臂,忧心忡忡地问:“帝君,您没事吧?” “无碍。”白执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担心,淡笑着说:“只是耗了些元气。” “真的?”胡说半信半疑,若只是耗费些元气就能救人的话,赤穹明明已经将自己大半的修为都给蓝灿了才会因此白头,可不照样没用吗?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白执轻轻抱了胡说一下,温声道:“别担心,本帝无碍。” “嗯。”胡说咬了下嘴唇,点点头,想起蓝灿,便问:“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蓝灿吗?” 白执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但胡说还是进了隔间,而进去之后,他才明白为何白执会说“不见为好”。 蓝灿躺在床上只盖着一条薄被,却消瘦的几乎找不见人,脸上被赤穹打出的淤青还未散去,脚上一条金锁链牢牢拴在床尾。脚踝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看样子他被关之后没少挣扎。 胡说感到一阵心疼,却连碰都不敢碰蓝灿一下,生怕碰错了地方害他更难过。 蓝灿本面无表情,听到动静空洞的眼珠转了一下,见是胡说,死寂的眼神才有了一丝光亮,苦笑着轻声道:“狐狸,你进来做什么。我这样子,咳咳,不该被你瞧见。” 胡说眼眶泛红,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别说傻话,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在最狼狈的时候互相关心的。” “嗯。”蓝灿点头,眼角却抑不住地滑下泪来,“胡说,你代我向帝君说声谢,不过请他以后不必再救我了,我如此这般,实在生不如死。” “仙尊究竟为何这样对你?你告诉我,我去帮你理论!”胡说气道。蓝灿却什么也不说,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却看到蓝灿抿着嘴唇,紧闭的双眸眼角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直流进鬓角。胡说只好让他好好休息,起身欲走,回头却见赤穹站在屏风处。 第32章 听到蓝灿说“如此这般,生不如死”后,他整个人僵在那里,面如死灰。 “帝君,你知道仙尊为何如此对待蓝灿吗?”回去的路上胡说心中还是有点闷闷的,“我感觉他分明很关心蓝灿,不懂为何两人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因为凡是这世上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强留终究留不住。”白执淡淡地说,牵着胡说的手收紧了几分。 胡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听到路边的蟠桃园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奇怪地看去。 只见一片树影繁花之间,有一男一女正在树下抱作一团,两人还都脱了一半的衣裳,脸上的表情刺激又开心,忘我到连有路人经过都没发现。 胡说脑中“嗡——”得一声懵住,呆呆地指着那两人,问:“帝君,你看他们……” 白执脸色微变,忙挡住胡说的视线,拉着他离开此地,声音不大自然地说:“是天君与天后。” 胡说“哦”了声没再问,白执就以为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到了晚上,胡说窝在云被中突然抬头问他:“帝君,白天的时候,天君夫妻二人在园子里抱在一起做什么?” “在……”白执翻了个身,背对着胡说,声音微哑:“……在行周公之礼。” “周公之礼,可他们看起来好开心啊。”胡说追问,“帝君,这个周公之礼是人人可行么?那您与我,可不可以?” 见白执转过身去,于是爬起来一手撑着床,一手去推白执的肩膀,却被人反扣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间压在了身下。 “狐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执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又粗哑了几分,“本帝并非君玄那般,此礼,唯有两心相悦之人可行。” “两心相悦?”胡说歪头想了下,突然伸手搂住白执的脖子,笑道:“没错啊,我的确很喜欢很喜欢帝君。” 深吸一口冷气,白执压下心头浴火,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敢这样说。” “我知道啊。”胡说点点头,将梦中那红衣少年曾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一遍,“如果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时就会感觉很欢乐,看不到他时心中会一直念着,听不得旁人说他半点儿不是,总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顿了顿,弯眸一笑,“我对帝君就是这样啊,只是不知,您对我又是如何?” 说完才发现,不知何时白执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奇怪了,像是震惊,又像是愁肠百结的悔恨,似银非银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我哪里说的不对…唔嗯……”话未说完,便叫人堵回了口中,被紧紧拥住,耳边是对方的轻叹,“是本帝输了,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十七 回巫云山 春宵,暖帐。抵死,缠绵。 拥着胡说,吻他的眉,他的眼,又捉了他的手,每一根指头都不肯放过,美极艳极的少年在他身下犹如一朵含苞绽放的娇花。此夜,白执言传身教,让胡说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周公之礼”。 直到胡说沉沉睡去,白执依然紧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仿佛再也没人能将两人分开,似银非银的眼眸无比笃定。 “胡悦,这次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所以只要我不放手,就绝不允许你再从我身边离开,绝不。” 翌日,在白执怀中醒来,原本还懵懂着,却被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以及酸疼的腰肢提醒了昨晚发生的事儿——原来这“周公之礼”,竟然跟巫云山的“夫妻之礼”差不多。 妖族聚会时,胡说曾听已有家室的少主们说起过“夫妻之礼”。形容此礼是何等亲密缠绵,如鸳鸯交颈,鱼水之欢,一旦礼成,两人就算是正经夫妻了,十分有趣。但云察总不让他听这些,每每拉着他提前退席,还吓唬他说听多了会长鸡眼。 想到与白执已经由“朋友”变成了“夫妻”,胡说还有点儿怪不好意思的,抬头对上白执含笑的眼,就越发觉得难为情了,脸颊滚烫。 扯着白执的袖子红着脸问:“帝君,我们行了周公之礼…是不是,是不是就跟天君天后一样,算,算是夫妻了?” “夫妻?呵。”被胡说天真的模样逗笑,白执心想,也不知过去三百年里云察那只老鹰究竟教了狐狸些什么东西,都三百岁了,心智却依然单纯得如七八岁的稚童一般。 可这“夫妻”二字从胡说口中念出来着实动听,叫他忍不住想点头,便捏了下胡说泛红的脸颊,微微一笑,“嗯,没错,是夫妻。”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胡说的眼神亮了起来,抱住白执的腰。白执正要回抱住他,却见他又身子一僵,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帝君……” “怎么了?” “……”胡说皱着眉,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指腹轻轻抚过他紧锁的眉头,白执温声道:“别皱眉,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如此为难。” 胡说歉疚地望着白执,小声说:“帝君对不起,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一直未对你说过。” “什么事?” “我……”胡说咬咬牙狠狠心,闭上眼睛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我并非无家可归,我家住巫云山,那里有我很多朋友。云察,你见过的,就是君玄养的那只鹰,他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说罢,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偷偷观察白执的表情,本以为对方会因他的隐瞒而生气,谁知却正望着他淡淡地笑。 第33章 胡说睁大眼:“帝君,您,不会生我的气吗?” “你愿意坦白,我高兴还来不及,又为何会生气?” 胡说放下心来,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开始吐槽,“云察这个人吧,总是喜欢瞎操心!管天管地的,只要我消失一会儿他就算把天翻过来也要找到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害我一点自由都没有。” “是么?如此说来,这个云察真是有点儿惹人厌。”白执十分配合,跟着嫌弃道,一顿,又说:“不过,若不是他以鹰族少主的身份护着你,你觉得,这些年你在巫云山的日子还会过得像现在这般舒坦么?” “啊,我就说说而已啦。”胡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谁对我好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没有爹娘疼爱,这些年都是他一直在照顾我,我挺感激他的。” 想起连见都没见过的爹娘,胡说眼中的光彩暗了几分,有点难过。白执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背。 不过,那只叫做“云察”的山鹰确实有些可恶,三百年前将狐狸从他身边带走不说,如今更是令狐狸心心念念,但是看在他辛苦照顾了狐狸三百年的份儿上,白执觉得不计较也罢。 “既然说起巫云山,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胡说一愣,紧张地抓住白执的衣角:“帝君不要我了吗?” “你想什么呢,我怎会不要你。”屈指刮了下胡说挺翘的小鼻梁,白执无奈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同你一起回去,再一起回来。你来帝君府这么久,难道不想家吗?” 岂会不想,自然朝思夜想。想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还有与他一起玩捉迷藏你追我赶的兔子精。 凑过去“吧唧”在白执脸上亲了一口,胡说开心地说:“帝君,你人真好!” 于是,巫云山一行就这样定了下来。 出发前几日,胡说让白执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百宝袋,白执问他要来做什么,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不过白执只稍一观察就发现了端倪,胡说总要求他陪着一起在天庭各处转悠,看到路边有好看的灵石或者仙草,都会采集起来装在袋子里,还去蟠桃园摘了几个仙桃。原来,胡说是想带些天庭的土特产回去送人。白执不禁莞尔,招招手,扶桑会意一笑,立刻命人抬来了几大箱仙草灵石,并奇珍异宝。 不等胡说开口,白执竟早已将礼物备好,光礼单就有长长的好几页。 扶桑与朱槿在旁边打趣:“哟快看,胡说回趟老家竟然隆重得跟新媳妇回门一样,哈哈哈。” “别,别胡说。”胡说红着脸跑到白执身边告状,“帝君,你看他们俩!” 白执佯怒着说了扶桑二人几句,两个半大小子嘻哈一笑,对胡说又做了几个鬼脸才作罢。 巫云山的百姓们亲眼瞧着抬礼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山脚下一路往鹰王府而去,如几天前那波人一样,抬的还是几大箱金银珠宝名贵仙草,并几十坛琼浆玉酿,照例用大红绸一扎,便纷纷跟来瞧个热闹。 想他们鹰王殿下风华绝代,至今尚未成家,果然招人惦记,光妖族上门来说媒的就不少,更将仙界那个什么殿下迷得神魂颠倒,隔三差五的往这儿跑,前两天刚被轰走。瞧,现在又来一个。 到了鹰王府门前,却被看门的小妖拦住:“我家王上正与其他几位王在殿中议事,不便见客。” “什么议事不议事的,我还能不知道吗。”胡说撇撇嘴:“所谓“议事”不过就是一堆人聚在一没事找事,饮酒取乐而已,小喇叭,你赶紧叫云察出来接我。” “你,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家大王姓名!”喇叭没见过胡说化形后的模样,听他出言不敬,就要拔刀。 白执并指捏住了刀刃,同时将胡说拉到身后。喇叭一愣,正要怪其无礼,却见白执微微一笑,“有劳通报一声,就说……” 这笑暖如三月春风,温润儒雅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 “好说好说。”喇叭笑嘻嘻地收了刀,没等白执把话说完,瞅一眼从门口一直排到菜市口的礼队,回头就冲着院子大喊:“王上,下聘的又来啦!” 院中一静,片刻,传出一阵混杂而魔性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听着男男女女至少得有七八人。这笑声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为何又像是被人生生扼住脖子掐断般,戛然而止。 随后,传出一声冷冷清清的,“让他滚。” 白执挑了下眉毛,心中好笑,原来君玄之前就是这样被人给轰出去的。 喇叭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回头看看白执,才想起来说:“错啦王上,这次来的不是君玄殿下,而是位白衣的斯文公子。”一顿,问白执,“对了,你叫什么?” 白执微微一笑,将拜帖递上。喇叭随手接了,漫不经心地往上一瞥,看到那张似银非银的帖子上烫着的两个大字时,却狠狠吓了个哆嗦。 仙妖两界向来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照理说应该平起平坐不分尊卑才对,但也许是神仙们生活在天上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缘故,万万年来三界中早已形成了定律,“以神为尊,仙次之”,其他各族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无启殿”中,几位王正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听着小曲儿,看着中央几名腰软体纤的美人儿跳舞,时不时的,再东家长西家短的聊上两句家常。作为本次宴会的东道主,云察一身黑衣容颜冷峻,一双灿金的眸子锐利如刀,正襟危坐的模样倒是与其它诸王不同。不过自小一起玩大的,知道云察的脾性,大家各玩各的谁也不会多怪。听喇叭说天界那位以风流著名的纨绔子又来招惹,几位王捧腹大笑,忍不住打趣几句。 第34章 “就你这捂不热的性子,竟然还有人愿意把你当成宝,上赶着伸了热脸来贴你的冷……” 狼王宿莽的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云察冷冷丢来的眼刀噎了回去,诸王便由捧腹大笑改为捧腹憋笑。这时又听小喇叭说来的不是云察,而是位白衣公子,不由一愣,笑意还在僵脸上,眼神却开始疑惑了,天界来人,若不是君玄又会是谁?纷纷看向云察。可他一直将自己的心绪隐藏的极好,旁人根本瞧不出什么,依旧不紧不慢地品着酒,好像无论来的是不是君玄都与他无关一般。 片刻,小喇叭领了两人进来。一人白衣银发,斯文儒雅,周身仙光万丈瑞气千条;另一人肤白胜雪,唇红若丹,美极艳极的模样又带着几分冰清玉洁。众王瞧见,脸色均是一变,一则是不知白执因何来此,二则是因为胡说那张脸。 在座诸君自小玩在一起,对于胡说的样貌再熟悉不过。虎王夫党更是直接将手中的金樽砸在桌上,指着胡说喊出声来:“他,他不是胡、胡——” “虎王今日这么快就醉了么?”云察淡淡瞥他一眼,金瞳微眯。虎王又是一怔,知道云察在警告他不要失言,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心中却疑惑不已。 狐王家的小殿下不是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吗,如今怎么又突然蹦出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来? 窝在夫党怀中的美女蛇看到白执,惊叹于他的温润如玉俊朗无双,脸颊不禁飘上两团红晕,“虎王大人,那白衣人是何身份,为何我从未见过?” 夫党抬起蛇女的下巴在她嘴角咬了一口,笑道:“这位你就别想了。他可是白执帝君,就算你再美个百倍千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呵呵。”美女蛇银铃般轻笑,攀着夫党的脖子,当真是柔若无骨,又瞥了白执一眼,才说:“奴家只是问问。大人待奴家这么好,奴家才不舍得离开大人。” “不知帝君到访,有失远迎。”云察道,请白执入座。 白执微笑颔首,坐下之后转身却见胡说没跟着,而是跑到云察身边,取出百宝袋,将袋子里的东西全倒在了桌上,喜滋滋道:“云察,快看我从天上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几块石头,几根杂草,几颗烂桃。 诸王瞧见,又是一阵哄笑,不过也因此发现,原来这长得神似狐王家小殿下的少年,竟是那只之前一直跟在云察身边的膏药狐。 云察急而不乱地将胡说带来的破烂儿收了,把他拉到跟前,用只够两人听到的声音问:“狐狸,你想回家便回,让白执跟着来做什么?” 胡说还等着云察的夸奖,闻此,理所当然地说:“我已与帝君行了‘夫妻之礼’,如今我回家,让他跟着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云察惊得肩膀一震,灿金的眼眸好像带着勾子,冷冷扫向白执。 白执本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咬耳朵说悄悄话,直到与云察四目相对,冰冷的神情迅速收敛,一双银眸中浮起点儿笑意,却是阴晴不定,真假难猜。 灿金对淡银,两双眼隔着空气几乎要迸出火花来。 诸王觉得气氛不大对,但一边是发小,不忍得罪;一边是白执,得罪不起,两头为难之下正欲借故告辞。 门外又传来小喇叭的声音:“王上,仙界的君玄殿下这次是真的来啦!” ☆、十八 两方会谈 这一声喊得及时,像有人拿了根棍子轻轻一挑,挑断了二人的针锋相对。 云察目光一闪收回视线,“不见”二字还未出口,只听宿莽含笑道:“今日有帝君在,咱怎么说也得卖天界几分薄面,鹰王还是把人请进来吧。” 抬眼一瞥,见云察依旧冷着脸,宿莽轻笑了声,往金樽里斟着酒,“再怎么说君玄也是最有可能继任天君的,开罪了他可不是好事儿。” “……”云察坐了回去,脸色比之前更阴沉几分,冷冷道:“让他进来!” 夫党豪饮一杯,“不愧是狼王,圆滑世故得令人钦佩。要本王说,这世上最狡猾的,除了狐族,可就是你宿莽。” “哈哈。”勾起嘴角,宿莽淡淡看了夫党一眼,“虎王过谦,‘圆滑世故’,我只当你是在夸我了。” 两位王你一句我一句的明夸暗讽,叫其他诸王瞧了热闹,胡说跑回白执身边坐着,向他介绍席上众人都是谁。比如对面那个一身金线滚边黑袍挺拔魁梧的是虎王夫党,旁边身穿青黛手拿玉箫的是狼王宿莽,同一张桌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却满脸惊恐眼中含泪的是兔族的少主白清。 “狼王喜欢白清,但白清胆子小,一见着宿莽就吓得浑身发抖,压根儿不敢跟他说话。现在两人坐同一张桌上,怕也是宿莽逼得,我真担心等下白清会哭出声来。” 胡说将巫云山的八卦一一向白执说起,白执微笑听着,不断往他碗中夹着菜,仿佛刚才与云察的暗相较劲并不存在。丝竹之声又响了起来,婀娜的舞女轻纱曼舞。 片刻,进来一人,紫衣紫冠,手里徐徐摇着把紫玉描金的画扇,眼带桃花笑若春风的君玄殿下这一身行头倒是完美的应了四个字:紫气东来。 霎时,整座无启殿都被映得满堂华彩,丝竹更悦耳,舞姿更曼妙。唯有鹰王殿下的神情依旧是冷若冰霜,多一眼都不愿往君玄身上瞧。 墨中透紫的桃花眼自殿中轻飘飘一扫,在白执身上落了下来。不急不缓地摇着折扇,君玄笑眯眯道:“在门外我就听到了,原来这次多亏沾了九叔您的光,我才能入得了鹰王府的大门。” 第35章 说话时却有意无意地往云察那边瞟,见对方根本没在看他,不由一怔,摇扇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就慢了下来。 “本帝是跟着胡说回来看看,你来是为了什么?”白执淡笑。君玄改为直直盯着云察,含笑道:“九叔问这么多干什么,总之不是来追您的。” 不知何时,殿内的奏乐声停了下来,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见云察一直怠慢着君玄,宿莽招来一名小妖,道:“还不快去再添一桌酒菜给殿下!” “不必了。”君玄将折扇往掌心一敲,笑道:“鹰王旁边不是还有个空位儿么,何必再添一桌如此浪费。” 说着便走过去,掀起衣摆与云察并肩而坐。云察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一寸,他便跟着也往旁边挪一寸,紧追不舍。 直到云察忍无可忍金眸中带了点怒气,回头冷冷瞪他一眼,他才伸手取了云察喝过的金樽,单手托腮,将余下的半盏清酒饮尽,勾起眼尾看着对方笑眯眯道一声:“好酒。” 看到这幕,胡说惊得把口中的鸡腿掉到了地上,他觉得君玄比他更像只狐狸,勾人得很。于是跟着学会了一招,照猫画虎地抓起白执的金樽,单手托腮勾着眼角,一边看着白执一边喝酒。 “……”见他模样,白执心中像是被他的狐狸爪子给挠了似的,漾出一圈涟漪,竟有片刻失神,但还是伸手将金樽截下,换了杯葡萄汁给他,温声道:“别喝酒,喝这个。” 另一张桌上的两人还僵持着,乐师与舞女似乎不知该不该继续。夫党看罢众人的脸色,哈哈一笑,缓解气氛道:“在帝君来之前,咱聊到哪儿了?” “说到‘每次聚会咱们几个人总是凑不齐’。”豺王巫咸配合地说,殿内终于又活跃起来,“每每少了蛇王与鼠王两人,也不知他俩是不是约定好的一齐不来,要不怎能说‘蛇鼠一窝’呢?” “鼠王已有家室,听说最近王后又怀了三胎,如今他正忙着在家伺候老婆孩子,不比我们几个尚无家室,可以逍遥自在。”宿莽淡笑,将一颗水煮青菜夹到白清碗中。 白清被他的动作吓得一哆嗦,低头默默把青菜往嘴里塞,眼泪却扑朔扑朔的往下掉,不知是因为菜实在太难吃还是因为坐在狼王身边实在太害怕。而咱们狼王殿下虽看着体贴,说话也斯文周到,偏偏有点不大细心,愣是没瞧见自家的小白兔正在哭。直到被人虎王提醒,才尴尬地笑了笑,低头一阵轻声细语的哄着,好歹把兔子的眼泪给劝住了。 “至于那个墨炀。”就着美人儿的手喝了口酒,夫党说:“他的性子孤冷高傲,一向独来独往。不来,是情有可原,来了,反倒教人觉得稀奇。尤其是三百年前,他妹小焕一死,这些年就没怎么见他出过蛇洞。” 巫咸点头表示认同,道:“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云察登基那日,他也只是短暂露了个面,将贺礼带到后转身就走,本王跟他打招呼也没回,高冷得让人望而生畏。” “呵,高冷?”殿上传来一声轻笑,众人看去,没注意方才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只见此刻君玄正用折扇抬着云察的下巴,不急不缓地笑着说:“依我说,若论高冷,咱们鹰王殿下才叫真高冷。” 殿中瞬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诸王皆朝二人看去,就连白执也忍不住淡淡瞥了一眼。 只见云察神情倨傲,锐利如刀的金眸里好像烧着了一团灿金的火苗容颜越发冷峻。君玄却眼中含笑,更带着三分戏谑。僵持了会儿,云察忽然一把拂开折扇,猛地站了起来。 当诸王都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拔出剑来,削掉君玄的脑袋,或者砍掉君玄的手时,他却转身大步朝白执走去,声线冷淡地说:“帝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君玄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云察,直到他与白执一起消失在殿外。将方才碰过对方的那只手搁在鼻端轻嗅,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这笑容逐渐扩大,最后连嘴角也跟着咧了起来,手中的折扇摇得欢快,好像只碰碰衣角就算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这时,视线一暗。抬眼,见胡说站在他面前,满脸严肃地说:“君玄,我也要和你借一步说话。” 稚气未脱的半大少年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让君玄忍不住将眉毛吊得老高。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他将扇子一折一折收起,不紧不慢道:“好啊,就让我听听你要说些什么。” 胡说把君玄带到了巫云山的断崖边,那里有片灼灼的桃花林,下方是陡峭的石壁,嶙峋的岩石缝中长着一棵苍劲葱郁的金钱松。 他指着那棵横长在悬崖峭壁间曲折如虬髯,却又坚韧如磐石的老松树说:“你知道吗,云察就是在那棵树上出生的。” 君玄望着那树,扬了扬眉毛,在交错的树杈间隐约可见一只鹰巢,经历了千百年的风吹雨打,早已残破不堪。 “山鹰一族每窝都会生两颗蛋,然后让孵出来的幼鹰自相残杀,争夺食物,争夺生存空间,只有活下来的那只鹰才有资格称王,获得母亲的爱与族中长老的支持。”一顿,胡说回头看着君玄,缓声道:“而云察,就是胜利的那只鹰,为了活下来,他将自己的亲弟弟推下了悬崖。” 君玄笑意不减:“你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可我不觉得云察有错,这是山鹰一族自古以来的宿命。”胡说道:“当初如果云察有半分心软,摔下悬崖的那个就会是他。这些年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很内疚,他对我好,照顾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他弟弟。” 第36章 “所以……”君玄望着老松树上早已残破不堪的鹰巢,似笑非笑:“你是想告诉我,他只是看着高冷,内心却很脆弱,想让我好好待他?” “不。”胡说摇摇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的意思是,为了生存为了王位,他对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毫不手软,所以我奉劝你,若非真心,最好别去招惹他,否则到最后倒霉的那个只能是你,他的独占欲与狠心程度绝不是你用‘高冷’两字可随意概括的。” “是么?”垂下眼,君玄若有所思,忽而轻轻一笑,转头望着下方老松树上的鹰巢,目光一定,纵身跳了下去。 “欸,你要做什么?”以为君玄要跳崖,胡说伸手想拽他一把却没拽住。 往下一看,君玄正站在金钱松的枝桠上,将破旧的鹰巢摘在了手中。捧着鹰巢时的专注就像是在捧着个稀世的珍宝,轻佻的桃花眼中紫色愈深,头一次叫人觉得他玩世不恭的笑容背后有几分真切。 而另一边,桃林深处一座无名的坟冢前,云察清扫了墓前的杂草落叶,摆上一桌供品,白执只在旁边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做这些,并未上前打扰。 最后敬上三炷香,云察才转身对白执淡声道:“帝君难道不好奇,在下为何将您带到此处?” 白执微微一笑:“你若想说,自然会说。” 云察点点头,说:“狐狸性子单纯,他喜欢一个人就会死心塌地的喜欢,如今帝君愿意宠他最好,但是,若哪日您厌了他,不必让他知道,只要告诉我一声。 在这墓前,也算是在他父母的面前,我云察立誓,若真有那一日,不劳帝君弃他,我定会亲自将他接回巫云山。” ☆、十九 生死逃亡 “帝君,你和云察都说了些什么?”回仙界的路上,胡说才突然想问。 白执笑望着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了问题,只道:“他待你倒是实心实地的好,你如今的性子,至少有一半是他惯的。” 桃林中,当云察一字一顿神色肃然地说出那句“不劳帝君弃他,我会亲自带他回巫云山”时,白执想起三百年前雷劫降至的那天,正是云察将胡说生生从他身边夺走。 若对方知道他就是陆离,根本不用等到什么“以后”,必定现在就会拦着胡说不再与他来往。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无任何对云察生厌的资格和立场,因为究根到底,他白执才是伤人至深的祸首。 此刻,望着身边单纯无忧的胡说,白执竟从心底感到一丝庆幸。庆幸那颗妖丹封印了胡说的记忆,让胡说虽然忘了对陆离的爱,但同时也忘了对陆离的恨,他才能以白执帝君的身份,重新站在胡说身边。 胡说皱皱鼻子对白执做了个鬼脸,说:“我的性子哪里差了,不就是黏人了点儿,有什么不好?不好您还喜欢?” “呵——”白执低笑,将人揽在身前,眉心印下一吻,动情道:“喜欢,怎样的你我都喜欢,黏人的、狡黠的,现在的、曾经的,只要是你。” 胡说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窝在白执颈间蹭了又蹭,攀上人的脖子软声道:“帝君,抱抱。” 白执张开臂,胡说便化成狐狸的模样,窝在了他怀中,盘起尾巴趴下尖耳,不一会儿便舒服的沉沉睡去。自化形之后,每当胡说犯懒不想走路时都会采用这个方法,屡试不爽,谁让白执是个毛绒控呢。 回府之后才听扶桑说,他们在巫云山的这几日,明韶宫那边又出了事。有人趁着仙尊上朝的功夫,偷偷潜入后院,将蓝灿拐去了人间。仙尊得知此事后急匆匆带着天兵天将下界找人,找了三天两夜,最后才在一个深山老林的竹屋里把人找到。 谁知蓝灿竟然正在一名黑衣男子身下承欢,衣裳褪了满地,山林寂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苟合之声。仙尊当时就怒了,挥剑砍下,却被黑衣人侥幸逃脱,只将衣衫不整的蓝灿给绑回了府,囚禁起来,严加看管。如今仙尊府的后院可真的是严实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议论这些,你是亲眼瞧见了,还是亲耳听到了?”胡说问,他不大相信蓝灿会做这种事。温玉一般的人儿,即使做了,也绝不该用“苟合”二字形容。 扶桑摆摆手,笑着说:“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亲眼瞧见,这些都是大家在道听途说的过程中以讹传讹,传来传去就夸张了。” 听只是传言,胡说神色一松,带着点儿责备地说:“谣言猛于虎,既然无凭无据,以后像这种话还是少乱说得好。” “不过…”扶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像蓝公子确实被人掳去了下界,也确实是仙尊亲自将他找回来的。明韶宫的杜衡亲眼瞧见,回来当晚仙尊在蓝公子的屋里宿了一夜,此后就算是送饭,也都是仙尊亲自去了,再不让任何人踏进后院半步。” 知道赤穹关着蓝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一向把人看得死紧,这是连白执都插不了手的事儿,胡说觉得自己想管也无能为力,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蓝灿无碍吧。 明韶宫那边不得安生,招摇殿这几日却静得出奇。 只知饮酒作乐的君玄殿下从巫云山回来后好像收了性子,算起来差不多得有半月没再往府里收人了,连花族进献给他的几名貌美倾城的小花妖都被他笑着婉拒,也没见他再听歌看舞。倒是隔三差五地就往下界跑一趟,每次去都捎上两坛性温味甜的琼浆玉酿,再带两只鲜翠可人的碧玉酒杯。有时白天去,晚上回,有时晚上去,白天回,但都是清醒着去,醉了才回。 第37章 开始时胡说以为他是去巫云山招惹云察,后来才听说,原来他每次去下界都是到一个叫“未央国”的地方,找一名姓“顾”的教书先生。 姓“顾”,不就是“顾子书”么?“未央国”,不就是顾子书的家乡么? 这才想起顾子书得了白执的“天|衣”,如今已经可以在人间自由活动,虽然是鬼,却与活人无异。没曾想,风流成性的君玄最终竟栽在了个性子温吞的读书人身上,不知是该叫人称为一段佳话,还是该叫人不胜唏嘘。 不过,管他君玄喜欢的是顾子书还是什么秦子书的,只要不是云察胡说觉得都行。鹰族生来就有着强势的独占欲,讲究一夫一妻。如君玄这种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只图个新鲜的人,一旦云察经不住他的勾搭为之心动,到时他玩得腻了再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云察一个可怎么办? 后来又去了几次巫云山,见到云察时说起此事,问了才知,自那日摘走鹰巢之后,君玄果然就没再去过鹰王府,而提到顾子书,云察只淡淡地“哦”了一声,站在崖边望着那棵金钱松,有片刻的失神。 再回仙界,意外地看到已有数月不来帝君府的君玄,竟然正与白执对坐着下棋。白执执黑,君玄执白。棠梨花开不败,暗香撩人。 白执淡声道:“这次本帝还是让你三子。” 君玄眼中含笑:“我最近常跟人下棋,棋艺增进不少,这次九叔不必让我,试试看我能不能赢你。” “好,那便试试。”白执微笑,落下一子。 “帝君!”胡说在不远处唤了声,小跑过去,坐在了旁边的小凳上。 白执偏头看他一眼,笑着温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与云察玩的可好?” 胡说撇撇嘴:“不好。” 君玄落子的动作一顿,撇了胡说一眼。 白执笑问:“如何不好,他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胡说摇摇头,说:“是他最近忙着族中的政事,烦得很,没工夫搭理我。听小喇叭说,他每天都要熬到三更才能上床睡觉。” “是么。”白执的目光转回棋盘,道:“那便等过几日他不忙了再去,不过他是一族之王,如今刚登基不久还算好些,以后清闲的日子怕是会越来越少。” 胡说点头,注意到君玄捏着棋子却迟迟不落,视线上移,见他失神的模样竟与云察并无二致,而右边脸上还有三道已经结痂的血痕。 这痕迹胡说极为熟悉,是只有山鹰铁钩一样的利爪才能抓出来的,便忍不住脱口问道:“你脸上是怎么弄的,云察挠的?可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都在顾子书那里,没去过巫云山吗?” 君玄身子微微前倾,好像只有凑近了才能想出下一步走哪里一般,头也不抬似笑非笑道:“你管我爱去哪儿,本殿下的事儿还什么都得跟你汇报吗?” 胡说被怼得没了脾气,委屈巴巴地看向白执,正要告状,又听君玄有点严肃地说:“到底是多重要的事儿非要熬夜,不能等到天亮再办,老睡这么晚可不好,狐狸,你难道就没劝劝他么?” “劝了。”胡说道:“可是不管用。从来都是他管着我,我哪里管得住他啊。” 此后君玄就没怎么再说话,与白执你一子我一子的下着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下完了整盘,时间短到刷新了他与白执对局的记录,也刷新了他输棋的记录。 将棋子一枚一枚捡起来,白执淡笑:“还说自己棋艺见长,本帝却瞧着你分明退步不少。” 君玄也不反驳,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徐徐地摇,起身笑道:“技不如人,心服口服。等我回去再好好磨练磨练棋艺,与您改日再战。这就告辞。” 这声“告辞”说得突然,像是怀了什么心思。等君玄走远,胡说扒着白执的小臂,仰着脸好奇地问:“帝君,方才君玄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就知道你还是忍不住要问。”白执伸手捏捏他的脸颊,笑道:“放心,不是云察伤的,是被别的鹰挠的。” “别的鹰?”胡说一愣,难道君玄又看上了鹰族的谁?白执解释:“前几日他经过梅山,看到山崖的松树上有只鹰窝,窝里有两颗还未来得及孵化的蛋,于是上树偷蛋,伤是偷蛋时被护犊的母鹰给挠的。” “偷…偷蛋?!” 胡说彻底懵了,君玄这是搞得哪出?想起之前他曾从金钱松上摘走了云察的老窝。难道,如白执偏爱四脚毛绒一般,君玄对山鹰也有着格外偏执的追求,见云察不应他,于是另辟蹊径。鹰窝和鹰蛋都有了,他要亲自孵出一窝小鹰来,做养成? 未过几日,胡说的想法就得以认证。扶桑出门遛狗遇到了招摇殿中的小铃铛,回来时笑得直不起腰,说君玄殿下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就趴在床上“抱窝”,不敢开窗,不敢漏风,连睡觉都不大敢合眼,生怕一不小心将那两颗宝贝蛋给压碎。为此,铃铛他们现在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惊着了蛋里的小宝宝被君玄怪罪。 “混账,混账!朕的这个儿子算是废了!”天君最近没少为君玄离经叛道的出格行为忧心,愁得山羊胡一抓就掉一大把,眼见得下巴就要愁秃了,只好来找白执诉苦。 上次在桃园,有树影遮挡,胡说没能看清天君的模样,此时近看,才发现除了有无胡子的区别外,他与君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高鼻梁,桃花眼,轻挑眉,微笑唇,而他眸中的紫色比君玄的要还淡一些,显得人更凉薄无情。听说他有几千个老婆,原来君玄的花心都是随了根儿。 第38章 然而,不论君玄多混账,虎毒毕竟不食子,天君也不会真的把他给废了。知道天君只是随便说说,白执也就跟着随便听听,该笑的时候配合微笑,再请天君喝酒吃茶,稍安勿躁。 “朕要再纳几名天妃,好尽快再生个儿子!”天君临走时横眉怒目地说,分明是来自一名老父亲的无奈,却总觉得是在一百步笑五十步。 胡说一点也不同情他,反而补刀说:“君玄殿下也是这样想的,他巴不得您快再给他生个弟弟呢。” 天君气得胡子一抖,拂袖而去。白执无奈地看着胡说:“他都气成这样了,你何必再刺激他。” “可我说的是实话,君玄的确是这么说的。”胡说吐吐舌头。白执抬手拍拍他的头,笑道:“你啊,还真是顽皮。” 刚送走了天君,没一会儿赤穹又来了。胡说以为是找白执,却不想是来找他。 赤穹说,蓝灿最近一直郁郁寡欢,又不听劝,放眼整个仙界,能跟他说上话的人只有胡说,于是请胡说去明韶宫陪他说说话。 胡说觉得,赤穹今日肯来帝君府,说明他已经开始在慢慢地对蓝灿服软,再说,也的确有些日子没见着蓝灿了,还怪想的,于是欣然答应。 蓝灿身上之前被赤穹打出的伤早已痊愈,只是身子骨还是孱弱的厉害,靠坐在床边,整个人苍白到透明。而他看到胡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想离开仙界,回到凡间。 “我不是不知你对自由的渴望。”胡说心疼地说:“但我不理解的是,你才去过几次凡间就认定凡间的日子一定会比仙界好。若激怒了仙尊,最后吃苦的不还是你自己?” 蓝灿扯出个苍白的笑,摇摇头,轻声说:“以前我也不懂凡间究竟有什么值得我牵挂的地方。可如今,我却找到了这份牵挂。” “什么牵挂?” “爱。”蓝灿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回想着说:“那里有我喜欢的事物,更有我爱着的人。” 胡说一愣:“你,你是说……” “还记得那日我落水,救我的那个人么?”蓝灿笑了笑,苍白的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你或许听到了我被人掳去下界的传言,这不是传言,不过,我不是被掳,而是自愿跟他走的,因为我爱他。” 说这话时,胡说看到蓝灿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光芒,还有种九死不悔的决然。他知道蓝灿是真的想离开,想与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正如他想永远与白执在一起般。将心比心,他觉得要帮帮蓝灿,默了会儿,抬眸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连通天地,只要从那里跳下去,就一定能回到人间。” ☆、二十 跌落深渊 白执发现胡说最近很不对劲儿,向来喜欢黏人的小狐狸突然不再粘着他,而是总往明韶宫跑,去时还不喜人跟着,神神秘秘的,让他在好奇之余,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 这日清早,见胡说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迅速穿衣裳赶着去明韶宫,于是伸手把人拦腰截下,按回到床上。 胡说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偏头委屈地瞪了白执一眼:“帝君,快松手,我还要去明韶宫。” 把人往怀中一带,白执欺身压住,自上而下地看着胡说,似银非银的眸子微微眯起,有点不满地说:“赤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总往他府里跑?” 胡说没想到素来温和持重的白执帝君,今日竟为了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在这里计较长短,像个小孩子般揽着他不撒手。愣了愣才说:“没灌迷魂汤啊,我是去陪蓝灿的,他不是心情不好嘛。” “本帝近日的心情也不大好。”白执低头微凉的唇贴上胡说的,轻吻着却没深入,沉沉地说,“你与蓝灿之间究竟有何秘密在瞒着本帝,嗯?” “唔…帝,帝君……”胡说笨拙地回应着,听着对方上扬的尾音,目光闪了闪,心虚地说:“没,没什么秘密啊,仙尊只是请我去陪蓝灿说说话而已,要是有什么的话,我一定会对你说的。” “真的?”白执一顿,轻轻捏着胡说精致的下巴。 “自然是真的。”胡说点头如捣蒜,想起什么,又笑着说:“而且我相信,就算我不小心闯了祸,帝君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帮我的!” 白执听得哭笑不得,点了下他的鼻尖说:“你呀,又想让本帝帮你收拾什么烂摊子?” 勾住白执的脖子,胡说凝视着那双淡银色的眼眸,越发觉得好看,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眨着眼睛道:“怎么,帝君难道要弃我不顾?我可是您最心疼的一只四脚毛绒呀。” 这话分明是句玩笑,白执却没表现出多少轻松,怜惜地望着胡说反而有片刻的失神。默了会儿,才抚着他的眉眼轻轻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弃你不顾。你呢,若我做错事伤害了你,你同样会原谅我吗?” “那是自然,因为我喜欢你啊。”胡说不假思索地点头。白执笑了笑,“你倒是懂得如何回答才能哄人开心。” “好吧,就知道你不会信。”胡说抿着嘴想了会儿,道:“原谅或者不原谅,要看伤害的程度吧。” 白执似乎一定要追究出个答案,又问:“那,若是害你很伤心很伤心呢?” 胡说直直盯着他,面无表情道:“那就绝不原谅。” “!”白执一震,对方决然的语气让他心中揪紧。 “哈哈哈。”本想逗逗白执才一脸严肃,现在见人好像真的有被吓到,胡说忍不住笑出声来:“帝君哈哈你这个问题好奇怪啊,你对我这么好,又怎么可能会伤我的心呢?” 第39章 “呵——”白执笑得有些苦涩,明知胡说已无过去的记忆,问了也是白问,却执意想要一个答案,说到底,无非是想听这人亲口说一声“原谅”,图个心安而已。 “啊呀。”想起什么,胡说轻呼一声,推了下白执,“帝君,您就让我走吧。我昨天答应蓝灿今天一定去仙尊府的。” 知道胡说与蓝灿要好,白执原本就没打算真的拦着不让他去,此刻见他眸中晶亮心意已决,便松了手。而刚得到自由,胡说立刻就跳下床往门边跑去,白执不禁调侃:“你不是向来对赤穹心生胆怯么,怎么现在却……” “帝君,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没等白执将话说完,胡说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门边,只飘来一串清亮的余音:“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都不会再去明韶宫啦!” 今日是仙界百年一度的“大朝会”,由仙尊主持,目的是为近百年来新飞升上天庭的仙官们授予仙职。按照往年的惯例,大会会召开整整三日,仙官们只要不是法力过于低微的,多少都能被分个一官半职。 显然,胡说并不在封仙之列。因为他虽然生了仙筋仙骨,法力却还很低微,而且对仙职根本就不感兴趣,之所以要去明韶宫,是因为他答应帮蓝灿逃离天庭。 赤穹一直将蓝灿看得死紧,上次他私自出逃更是雪上加霜,导致赤穹直接派了天兵将院子围住,名为保护,实为囚禁。 于是胡说便给蓝灿出主意,让他先假意顺从,慢慢打消赤穹的戒备,再伺机出逃。蓝灿听了胡说的话,吃得比以往多,气色渐渐转好,脸上的笑容也逐日增多,偶尔还能与赤穹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 见此,赤穹以为他终于打消了去人间的念头,逐渐放松了警惕。那日他对胡说抱怨有天兵守在围墙外太吵害他心神不宁,故意被赤穹听到,于是隔天院外的数十名天兵就被撤得一个不剩。 今日,既无天兵守卫,赤穹又去主持大朝会不在府中,可以说是蓝灿能逃走的唯一机会。可是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胡说却犹豫了,搀着蓝灿,总是忍不住为他脆弱到好像轻轻捏一把就会碎掉的身子骨揪心。 “人间的日子未必会比仙界好过,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走吗?那天你刚一说嫌有天兵在外面太吵,仙尊就将所有人都撤了,就这件事来看,我觉得他还是很心疼你的,要不再考虑考虑?” 蓝灿虚弱地说:“哪有你这样做朋友的,不帮着我下决心不说,还动摇我下定的决心。” 胡说皱着眉道:“我要是真能动摇倒好,但我知道,我这点儿分量根本抵不过你心里的那个人,更不足以动摇你的决心。” 撒了把瞌睡虫将前院的仙童仙婢全部迷晕,胡说带着蓝灿出了明韶宫。为避免路上被人认出,还特意将蓝灿乔装打扮了一下,盘起头发涂脂抹粉,换上仙女裙之后看起来竟是个明眸皓齿弱柳扶风的女儿家。 蓝灿不在乎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只片刻不停地往前走,一路下来早就累得嘴唇发白目光涣散,胡说劝他歇歇也不听。知道他这是盼着离开盼了太久,如今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胡说也不再劝。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总算是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林后隐隐传出雷霆之声。胡说只跟着铃铛来过一次这里,其实并不确定按着回忆能否找到准确位置,见到松林才松了口气。 “还有多久才到‘逆川’?” 蓝灿终于停下来,当时因为渴望离开,所以一听到胡说有离开的方法后,就对此坚信不疑。而此刻,望着眼前繁茂到几乎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的松林,他心中却有了一丝狐疑和不安,总觉得这片林子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林子里没有丝毫光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仔细听,似乎寂静得连风吹树动的声音都听不到。 胡说指着松林道:“‘逆川’就在林子后面,是个很高很大的银色瀑布,你听这隆隆声,就是‘逆川’发出的声音。” 蓝灿点点头表示了然,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时,身后似乎传来赤穹的呼唤,由远及近,而这熟悉的声音叫他的身体不自觉变得僵硬,回头便对上仙尊惊怒参半的一双眼。 “小灿,回来,危险!” 赤穹只来得及说了六个字,而正是这六个字,让蓝灿下定了决心。凄楚一笑,他拼尽全力跑进松林,说:“再危险不过一死,而跟你回明韶宫,却是生不如死。” 赤穹召出捆仙绳想缚住蓝灿,终究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没有丝毫犹豫,随之也从云端下来跟着进了松林。 因为是狐,胡说在黑暗中亦可视物,所以不受影响,引着蓝灿一路狂奔最先出了松林,赤穹却还在林子里追得跌跌撞撞。 “总算到了,就是这里。”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中,胡说喘着粗气说,却没等到蓝灿的回应。 怕走散一直拉着蓝灿的手,觉得手心握着的温度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冰凉,才想起回头看一眼,谁知竟看到蓝灿面色惨白下颌挂满鲜血的模样。 “你,你怎么了蓝灿。”胡说吓坏了。蓝灿摇摇欲坠,想说话,可一开口便又是一股血水涌出,他用衣袖擦着,却怎么都擦不净。 胡说突然想起来,蓝灿说过,他的身子别的都好,就是不能跑不能跳,咳嗽的幅度大一些都有可能会要命,而自己刚刚还拉着他跑了一路。 第40章 不知所措地看着蓝灿,他愧疚地说:“对不对,我…我刚才只是着急……” “咳,没事,是我自己不,不想回去才跑的,跟,跟你无关。”难为蓝灿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安慰胡说,勉强扯出个笑来,“仙尊不,咳,不会那么容易被一个林子困住,他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对,所以你快从这里跳下去吧。这里连通天地,下面就是凡间。”胡说道,扶着蓝灿小心翼翼地往瀑布边走。 似银非银的瀑布悬于冷光粼粼的漆黑峭壁上,飞溅的水珠弥散在空气中,使周围的一切都带着冰凉的寒意。而从崖边往下看去,密布的黑云使人无法望穿深渊的尽头,回声就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嚎啕呜咽,听着没来由让人跟着心中一沉。 快靠近瀑布的时候,胡说就不肯再往前走了,见蓝灿有些疑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畏水,就不陪你跳了,你自己跳吧,不过记得跳之前先憋一口气,省得溺水。” “嗯。”蓝灿应了声,虽然觉得此地看起来不大像是连通天地的圣地,却也没再怀疑。踩着沾满黑色苔藓的石头跌跌撞撞到了瀑布边缘,又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道:“我走之后你和帝君要好好的,有机会记得去下界看我啊。” “知道知道,一定一定!”胡说摆摆手,笑道:“你快下去吧,要不一会儿仙尊真的追来啦。” “你们真的以为,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回到人间吗?” 赤穹的声音传来,明黄的影子一闪而过,转眼蓝灿就被捆成了粽子。胡说见状顾不得自己畏水了,忙冲上去想帮蓝灿解开绳子,却被一只瘦劲有力的手紧紧扼住脖子,视线上移,对上双猩红可怖的眼。 “你你你…松松松…”胡说被勒得说不出话来,脸憋成了猪肝色,只拼命捶打着赤穹的手。 “你究竟是何居心,为何定要怂恿我的灿儿来此?”赤穹声色俱厉地说,道袍翻飞,花白的头发在身后散开。 “仙尊,不可!”蓝灿大骇,奈何被绑住动弹不得。胡说的双脚早已离地,无助地挣扎着,因为窒息化出了原形,眼角不禁滑出泪水:“我,我我,帝,帝君救……” “狐狸,你是狐狸,原来如此。呵,狐狸——”看到胡说的原型,仙尊冷笑着连说了三次狐狸,眼神骤然变得阴厉,突然甩手将胡说丢下了逆川。 落下去前,胡说看到蓝灿凄惶的一双眼。不知仙尊对他说了句什么,胡说听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靠在仙尊怀中,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绝望——他唯一逃走的希望就此消失。 不断下坠,直到穿过层层密布的黑云,胡说才知道,逆川之下不是瀑布倾斜形成的湖泊,而是熊熊燃烧着的万丈熔岩,火光似橙非橙似蓝非蓝,似乎在何时见过。 翻滚的岩浪中,有无数双手伸出,像等待天赐的礼物般等待着胡说的降落。它们原本还在嚎啕呜咽,此时却兴奋地发出“桀桀”的怪笑。 身子撞上滚烫的岩石,皮肉被烧化,筋骨被跌得粉碎,来不及喊一声“疼”,一道岩浪翻涌过来便将他吞没。沉浮于岩浆中的恶灵急不可待地游过来分食他的身体。 这时,突然有道金光自他体内绽放,形成一道炽烈的金色结界,护住了他,就像是火把的最后一点余烬。 在这盛放的金芒中,灰色的毛团慢慢变成只银白的雪狐。又一道岩浪袭来,结界被震出了裂痕,随着星星点点的金色碎片散开,银狐逐渐蜕变,化成一名乌发红衣的青年。 阖眼之前,胡说恍惚看到一人,白衣银发,温润儒雅,向他望过来时,眉眼间尽是温柔缱绻。 “你们雪狐一族哪个不是高冷矜贵的主儿,为何偏出了你这么个恋爱脑的傻白甜。当心哪天遇到个冷情冷心的把你掏出的心肺摔在地上,到时觉得疼了可别哭着回来找我。” 眼角滑出一滴泪水,滴落万丈熔岩。下方是千丈业火,群魔呼号,万鬼同哭。 白执总说他不懂爱,不知何为喜欢。如今,他终于有了理由去反驳,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很久以前,他也曾爱过。 他全都记起来了,记得他爱的人叫“陆离”。这个人,利用他,欺瞒他,害他魂飞魄散,与至亲阴阳永隔。 作者有话要说:  啊狐狸变身了,白衣狐变红衣狐,也比300年前长成熟了些 ☆、二一逆川之下 “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都不会再去明韶宫啦!” 自胡说走后白执越发的心神不宁,直到脑海不自觉地闪过胡说走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的手指蓦地收紧,叫来扶桑过来细问:“今日明韶宫那边可有异样?” “没听说。”扶桑道,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方才有几名散仙从门前经过,说今日仙尊主持朝会,大会才刚开始没多久他就匆匆离去,到现在一两个时辰了,还没回去。” 白执肃然,仰头深深吸进一口气,转身往明韶宫而去。现在再回想早晨胡说那句“就算我不小心闯了祸,帝君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帮我的”,才发觉,也许对方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真的要“闯祸”。 只是狐狸啊,不论你闯了什么祸,本帝都可以为你担着,只愿你万不要伤害到自己。 明韶宫看似与往日无异,几名小童歪在院子里打瞌睡,只有一两名正在打扫,看着也是睡眼惺忪,像是刚睡醒没多久。见帝君大驾,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帝君!” 第41章 白执往后院走着,脚步不停道:“今日胡说可曾来过?” 童子答:“来了,一早就过来了。” 白执又问:“现在呢,人是否还在?” “这……”童子犹豫了,“方才困意袭来,小的就睡了一觉,不大清楚期间人是否离开过。” 说着到了通往后院的拱门前,按照规矩童子是不准随意进入后院的,他正要折返,却见赤穹正站在院中。白色道袍被树枝刮烂,衣服上沾着污血,花白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看上去又苍老了许多。 童子愣了愣,问:“仙,仙尊,您何时回来的?” 白执扬手令小童退下,直朝赤穹走去,声线微冷:“胡说呢?” 赤穹面无表情,眼神失焦,有点魂不守舍地说:“死了。” 白执一震,眉间的温和瞬间崩裂,银眸微眯,冷厉如刀,沉声道:“本帝再问你一遍,胡说呢!” “……”赤穹的目光闪了闪,恢复了点儿神志。他讷讷地转过头,看了白执一眼,冷笑道:“先是为了三百年前狐王府灭门之事与我同室操戈,如今又为了只膏药狐而质问于我,白执,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年你变了太多,变得再不像你吗?还是……你早已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白执的眼神愈冷,眼底翻涌起一丝杀机,听着屋内传来蓝灿低喘的声音,他低笑一声,凉凉道:“是你自己忘了,在与本帝之间的那场交易中,你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逆川”连通天地,这“天”指的是天庭,这“地”指的却并非人间,而是地狱,是死于上古神魔大战中的诸天神魔的葬身之地。如正邪之间从无绝对,地狱天堂也只在一步之差。地狱的入口在天庭,跳下去,即是深渊。 当得知胡说掉下逆川时,白执只感到脑海“嗡”得一声,心口紧缩得几乎失去知觉。即便是他,进入逆川都难保能全身而退,凭胡说那点儿微末法力,简直必死无疑。 但他答应过胡说,以后再不会弃他不顾。是以,明知是死,他依然要去找那人回来。 逆川之畔,罡风凛冽,扬起他的银发白衣。向下极目望去,深渊尽头熊熊燃烧的业火看起来只像是微弱的一簇火苗,却叫人不寒而栗。纵身一跃,下方无数恶灵立即欢呼沸腾起来。 “哟,快看是谁下来啦!白执哦哈哈!”“听说他已经是众神之主啦哈哈碾踏着我们是尸骨往上爬真有趣哈哈!”“噢我的好朋友,万万年前你捅我一刀,今日是来还债的吗哈哈。” 岩浆的浪潮徒然升高数十丈,舔舐着白执的衣角,银光凛冽的白袍被火光镀上一层诡谲的红。无数双狰狞的手臂从岩浆中探出,拉住白执的脚踝往下拖。 白执眼神骤然凌厉,只见他右手一翻召出一条漆黑的长鞭,鞭上燃着的火焰似橙非橙似蓝非蓝,竟与此地的无间业火一般。长鞭挥下,鞭上的火焰与岩浆融为一体,像一条腾空的火龙,扬起无数赤红的流火。 翻滚着的岩浆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嚎,抓住白执的手纷纷退缩,向火海中沉去,但很快再次借着岩浪的势头扑上来,势必要将他置于死地。 白执危险地眯起双眼,淡银的眼眸被火光映成赤金。他的神情不复温润,阴鸷冷厉的宛如修罗,单手结下一道符印将涌上来的亡魂击退,厉声道:“落下逆川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什么人,没看到哈哈,就算看到也不告诉你!”“被我们吃啦,都饿了几万万年啦好不容易有吃的怎会不吃,又香又嫩哈哈!” “万万年前我能将你们的肉身挫骨扬灰,今日也能让你们的亡灵魂消魄散。”白执冷声说,声线没怎么有起伏,却毫不让人怀疑他说到做到。 夙焚鞭像是感受到主人的盛怒,也跟着不断叫嚣,浑身剧烈的震颤着发出簌簌的啸声,忽得窜出,数名亡灵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击穿了胸膛。 火海中传来一道怯弱的声音:“掉下来的不、不是只狐狸吗,怎么你们都说是人?而且咱也没吃他啊。” “傻蛋,骗他的不懂吗?!”众神的亡魂道:“吃人也是骗他的懂不懂?狐狸肉又酸又臭给我我也不要,可我就是想要看他干着急的模样不行吗?” “……”没曾想,不用动手对方却自己招了,让白执不禁在心中骂了句“蠢”,但也真正松了口气。 寻着那道弱弱的声音找去,只见不远处被岩浆烧融的峭壁上,不大起眼的地方有块小小的平台,上面躺着一名红衣男子。 男子周身笼罩着一圈淡淡的金光,光芒已经极微弱了却还在守护着他。远远看着,虽然辨不清五官,却能看出他肤白胜雪发如泼墨,红衣上盛开着大片的紫荆花纹。 白执心神一恍,随即意识到什么,踏着岩浪朝之飞去。长鞭舞动,所过之处业火尽消。直到靠近石台看清对方的脸时,猛然顿住,惊愕得瞳孔一缩,声线微颤道:“胡…悦?” 慌得脚下踉跄了步,白执忙将人抱在怀中,一探,有脉搏尚在,却微弱到宛若游丝。 胡说筋骨尽碎,魂魄将散,而体内封印着他记忆的那颗妖丹,已经不见了。 ☆、二二 拔鳞抽骨 “我一直都怕着你会想起来,可你,终究还是想起来了。”白执自嘲地笑了笑,嘴角牵起一抹苦涩。 此刻胡说是那么得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般,令他想起三百年东篱山那日,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将受尽雷劫几乎魂飞魄散的胡说抱在怀中,却听对方说: 第42章 “别再骗我说你爱我,我是头笨狐狸,怕会忍不住再信你。” 于是,明明心中恐慌至极,怕他难过怕他受伤怕他魂消魄散,更怕他怀着恨意再不肯爱自己,可到嘴边的话却全部哽咽着没能说出来,只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带你回宫找御医”。 说完他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不能将帝王的架子放下,哪怕只放下一点点,好好把人哄哄。难道就是因为平时对人说的温言软语都是言不由衷的假话,所以等到真正想要掏心掏肺的对人好时,才会变得笨拙起来? “胡悦,这一次,我不容许你再从我身边消失,绝不!”白执立下重誓,像是利箭从心口划过,字句沥血。 话毕,只见他把手伸进衣服里,在胸前做了个撕扯的动作,霎时飞溅出几点血花,再摊开手时,一枚乌金的月牙形鳞片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龙鳞推入胡说心口,直到与他融为一体,才将人打横抱起,轻轻在他眉心吻了吻,“从此以后,它只护你。” “哦哈哈亲了亲了,刺激!” “我天白执莫不是疯了,怎么连自己的护心龙鳞都给这狐狸了,哈哈该不会是他的心上人吧!” “稀奇稀奇真稀奇,我们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杀神殿下竟然会有心上人。” “喂,白执!你不是一贯都说‘感情’只会叫人束手束脚吗哈哈打脸了吧。” “原来你们还记得,本帝曾是杀神。”白执银眸一凌,银发飞舞,催动法决结出一道印满诡秘咒符的黑色法阵,如骤风般压向下方的岩浆火海。 顿时,火海中变得鸦雀无声,诸神魔愣了愣,大叫着向四方逃窜,岩浪瞬间被压下去数十丈。然而,就在法阵即将触碰到翻涌着的岩浆时,突然发出一声宛若天崩的巨响,竟出现了数道裂缝。 火势再次大涨。同时,白执微微一震,嘴角溢出一丝血线。眼底神色暗了几分,心道不妙。 果然有人反应过来,“桀桀”怪笑着道:“快看他吐血啦哈哈他的法力好像大不如前啦!” 亡灵再次围上来,一边打量一边议论着,“好像是,可是不应该啊。” “他已经无敌于三界了,不可能是被人打伤成这样。除非——除非他的‘永生劫’渡劫失败。” “他的永生劫是什么时候?” “等我算算哈,噢三百年前,是三百年前!” “真是天助我也啊哈哈,刚才吸了只母狐狸的妖丹,此刻正精力充沛。咱们赶紧冲破他当年布下的封印出去吧哈哈!”说着便开始像飞鱼一样腾跃着,试图逃脱火海。 “休想!”敛去眼底的异样,白执冷声说,凝聚全部灵力再次催动法决结出法阵。 只见黑色阵法仿佛一张遮天巨网,上面丝丝缠绕着血色的流光,骤风卷起岩浪拍打着崖壁,整个峡谷都跟着剧烈震颤起来。巨石滚落,火势被压下去几分,触碰到法阵的一切都被业火焚为灰烬。 亡灵们见此大惊失色,仓皇逃窜,却不知其实白执只是在勉励维持着站姿,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经不起他们再一次冲击。 趁还没露出更多破绽,而结界又暂时被稳固住,白执忙带着胡说离开了逆川。而刚回到地面,就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单膝跪倒,皱着眉头喷出口血来。 拭净嘴边的血迹,白执回头向下深深一望,眼中难掩担忧。 今日不慎被上古神魔发现他的修为有所折损,能够逃脱实属侥幸。若日后对方回过味来,再次冲击封印,而他若想再封印他们一次,又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回到帝君府时,白执的脸色算不上好,虽然有意调匀了呼吸,但衣服上沾着的点滴血迹与苍白的唇色还是让扶桑与朱槿瞧出了端倪。 见他怀中还抱着个红衣男子,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担心他刚才去了哪里。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白执沙哑着声音低低说了句:“快去请药仙!” 他二人连那红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能看清,只看着白执风一样将人抱进了屋,心中顿时疑惑不已:帝君不是出门找胡说了么,怎么带回来的这人看着不大像呢? 可好奇归好奇,帝君吩咐的差事他们半点儿都不敢耽搁,忙去药仙府上找人。 路上遇着了君玄,不知这人最近又占了谁的便宜,高兴得快要将手中的描金画扇给翻出花来。单手背后,迈着八字步,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道的见了准以为他要跟谁喜事将近了呢。 扶桑却来不及细问,只简单跟君玄打了声招呼,谁知竟被君玄拦下,问他走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去。扶桑纠缠不过,只好如实说是要去请药仙,还说从没见过帝君为谁焦急成这副模样。 君玄眯起眼睛想了想,折扇在掌心一敲,笑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本殿下也有点好奇,想跟去瞧瞧。” 未几,到了药仙的府邸。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挤满前来求医问药的,天又热,人人都汗流浃背,心焦气躁。 唯有医桌后面端坐的一名绿衣仙官依旧不紧不慢的把脉问诊写药方。是真的不紧不慢,像是慢镜头一般,每做一个动作说一句话所用的时间都是常人的五倍还多。 “惟灵!”君玄悠悠踱过去,笑问:“又在义诊啊,再这样下去,你的药钱能赚回本吗?” 惟灵元君容颜清丽剑眉星目,身材高瘦不失挺拔,只以一枚墨绿色的发簪做点缀,若不是没有喉结,很难看出她其实是女儿身。 第43章 听到君玄的声音,她极慢地抬头,极慢地眨眼,又极慢地开口:“见过——君玄——殿下——不知——您来——所谓——何事——” 扶桑与朱槿在一边都快急哭了,惟灵说一句话都这么费劲,如果任由她与君玄这么聊下去,帝君那边可能会急死。 君玄不是个没眼力的,自然能看出两人的心焦。虽然不知道白执要救什么人,但也没刻意耽搁时间,而是笑眯眯牵了惟灵的手腕,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烦请药仙随我走一趟,咱们路上细说。” 话毕,便带着惟灵先一步去了帝君府,留下扶桑与朱槿面面相觑。 看来,让君玄跟着来找药仙并不是什么坏事。惟灵身患“木僵”之症走不快,由君玄带她去帝君府,总比他们两个法力低微的小童子抬着她去或者搀着她去要快上许多,也美观许多。 须臾,君玄携着惟灵到了帝君府。看到扶桑口中的“红衣人”后,君玄的脸色微变,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九叔,这……是狐狸?他为何看着成熟了许多?这一身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这才该是他本来的模样。”白执哑声道,往床上看了眼,惟灵正在为胡说诊脉。叹了口气,他笑得苍白又苦涩,“君玄,封印着他记忆与容貌的妖丹已经消陨在无间鬼域,胡悦他——他可能全都记起来了,当年的事儿。” “啊……”君玄感叹一声,皱皱眉好像觉得事情有些难办,来回踱了几步,才说:“我觉得……他不一定能认出你,当年包括云察在内的众妖王哪个不认识‘陆离’,可上次你去妖族,不是一个个的都没认出你来么?” 这倒是,帝君白执与皇帝陆离可是完全不同模样的两个人。但白执却没显出轻松,喃喃道:“即使我能骗得了他,也骗不了我自己。” “帝君——”惟灵搁下胡说的手腕,慢腾腾回身道:“这位公子——受业火焚烧——魂魄与仙骨——皆碎,怕是——回天乏术——” 白执僵住,瞳孔几乎缩成一点,良久才从喉头挤出发颤的两个字,“…什…么?!” “万幸——您用自己——的——护心——龙鳞——护住他的——心脉,才保他——魂魄不散——”惟灵接着又说,“所以只要——再次——将筋骨接好——魂魄聚集——即可——” “……”白执在口中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差点被惟灵这句大喘气害得将心头血都给吐出来。 “九叔你竟将护心龙鳞给了他?”君玄脸色大变,定定看着白执。 白执不语,君玄伸手去拉他的衣服确认,白执反手去挡,两人你来我往争斗了几个回合,君玄手腕一翻扇出道劲风,竟将白执击得连退了数步。 两人均是一愣,四目相对着。这时,白执抑不住翻涌的血气,咳出几滴血来。君玄反应极快,紫眸微沉,折扇一挑趁机拨开了他的衣服,只见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有道月牙形的新伤,血已止住,可鲜红的痕迹却再也消抹不去。 “别看了,不过是片龙鳞而已,本帝多得是。”白执笑了笑,指腹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 “是,是,龙鳞你的确多得是,可——”君玄不知是气得还是惊得,点着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可这护心龙鳞却只有一片,是护你心脉的。” 白执未再理他,走来问惟灵:“如何才能接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本帝都能做到。” 惟灵的表情有点为难,半天才道:“说难——也不——难——就是需要——您的——三节——龙骨——” “九叔!”听到这个,君玄好像被白执传染,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一把扣住白执的小臂,冷声道:“你已伤重到连我的一招都接不住,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抽龙骨给他?” 白执是龙,龙骨就是他的仙骨,而抽取龙骨的痛楚无异于神仙们被抽仙筋断仙骨,或许更甚。因为仙骨断了至少还有脊骨在,顶多落得个法力尽失变为凡人,而龙若是没有了龙骨却唯有一死。 白执深深看了胡说一眼,不答反问:“若你是我,而出事的是顾子书,你当如何?救,还是不救?” “我……”君玄避开白执的眼睛,讪讪地笑着说:“您这问得哪儿跟哪儿,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吧?” 白执微微一笑,又问:“那,若此刻是鹰王命在旦夕,你又当如何?” “……”君玄手一缩松开了白执,转身跑去对着墙“哐哐”踹了两脚,又哀叹一声,回头扶着额道:“那个——惟灵君,非得用我九叔的龙骨吗,我现在就出去宰一条龙,将其扒皮抽骨可还行?” 惟灵缓缓摇头,又缓缓道:“不是——龙骨——重要——而是帝君的——修为重要——” 其实,君玄也知道重要的不是龙骨,而是“白执帝君的龙骨”,因为龙骨中凝聚着白执毕生的修为,可他还是非要听惟灵亲口说出来才能死心。 这一日,天界诸神无论在多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从帝君府中传出的一声龙啸。这啸声凄厉中带着决然,震慑天地,使风云皆为之变色。 而胡说,在经历了半个月噩梦不断的昏迷之后,终于醒来。彼时,屋内飘着药香,有名绿衫的仙官在照顾他,白执却未在。 ☆、二三 欲说还休 昏迷的这几日,胡说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梦到小时候追着兔子满山跑,梦到狐后对他絮絮叨叨,梦到第一次见到陆离时被浑身是血的对方吓了一跳,梦到在秦国皇城启都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还梦到了白执。 第44章 但在梦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却是陆离那句“一切不过利用”,以及狐王府灭门当晚的漫天火光。 掉下逆川时,他以为自己要丧身火海——跌得粉身碎骨,烧得魂飞魄散——却在意识模糊间听到了狐后的声音。 依旧如三百年前那般温柔慈爱,听不出丝毫苍老,却带着一点离别时的哽咽,对他说:“对不起悦儿,这次娘亲真的要走了,再没法继续保护你,以后你要学着保护自己……” 不知在梦中哭过多少次喊过多少次,直到苏醒,他却才不得不承认,业火中那道一直守护着他的金光是由他母后的妖丹所化,而这次,她是真的永远离开了他。 如今他不得不再次面对遭受爱人背叛双亲离世的残酷现实。为何只有他活了下来?孑然一人,他又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你——醒了——”惟灵慢吞吞地说,见胡说苏醒,她的眼神明显轻松了很多,可脸还是僵僵的,做不出表情,“别怕——你已——经平安——无事——了——” 说着,便拾起矮桌上的药碗,慢悠悠地喂胡说吃药。然而,对方虽没有反抗,但也没有配合,不肯主动张嘴,害她一勺洒了半勺。 见此,惟灵艰难地皱皱眉:“你——” 胡说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语气淡到没有丝毫的起伏:“掉下逆川时我明明已经粉身碎骨,现在为什么又平安无事地躺在这里?” 可能是许久未曾开口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干涩喑哑。 惟灵说:“是帝君——将你从逆川——救出——” 听到“帝君”二字,胡说眼中终于有了些光彩,但语气依旧淡淡的:“帝君呢,他身在何处?” “帝君——”惟灵有点为难,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回避了胡说的问题,只说:“在下是药仙——奉帝君——之命照——顾你——” “……”听出对方在避重就轻,胡说也没再问。他缓缓闭上眼,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蜷缩成不大的一团,轻声道:“我有些累了,你出去吧,药我一会儿再吃。” 看着几乎点滴未动的汤药,惟灵欲言又止。但瞧出胡说心里憋着事儿不想被打扰,还是退出了房间,并且贴心地帮着关上了门。 胡说躺在床上不大想动,可又睡不着,只好睁一会儿眼闭一会儿眼地发着呆,看不到白执心里有些不安,可又忍不住去想那些撕心扯肺的往事。 陆离那句“一切只不过是利用”仿佛魔咒般在耳边挥之不去,于是心口就好像被人拿着把钝刀来回的磨,虽不至于一刀见血,但疼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之后惟灵又来过几次,见他闭着眼以为还在睡,就没打扰。直到傍晚,门再次响了声。 听出是朱槿的脚步胡说才睁开眼睛,见他送了晚膳来。 “啊,你可算是睡醒了,睡了一天,饿坏了吧。”朱槿已经知道那日白执带回的红衣人便是长大后的胡说,他笑着说,可表情怎么看都有些沉重。 胡说没应,直到朱槿几乎以为他又睡着了,才轻声说:“你对我说实话,帝君为何不在,他是不是为了救我……” 剩下的话他很难再说出口,旁人越是对他遮遮掩掩,他心中的不安就越甚。 “你别多想。”朱槿将手里的东西搁下,按照白执的交待说:“帝君去西天庭找佛祖论经说道,要过几月才回,走时还说让你这些日子在府中安心养伤。” “嗯,没事就好。”胡说讷讷地点了下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朱槿盛好一碗粥正要端给他,转头见他又睡了,唤了两声也不见回应,只得皱着眉摇摇头,端着东西离开。 不过他没有把食物送回厨房,而是往左一拐穿过曲曲绕绕的回廊,进了一片棠梨花海中。 林子布了结界,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只有进去之后才看到里面有间大块青石堆砌的密室。 听着不时传出的几声压抑的低咳,朱槿叹了口气,抬手在石门上轻重交替地扣了几下,未几,石门打开,自深处传来白执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 室内只有一颗形貌古怪的银色灵石照明,投出一圈淡银色的光晕,冷冷洒在正中的男子身上。白衣银发,仿若身覆三重霜雪,一张温玉般的面庞此刻却苍白到近乎透明。 白执双目轻阖,正在调息。 素日里泛着银色流光的银发黯然下来,呈现出一种叫人心悸的灰白。听朱槿走近,他缓缓睁眼,那双似银非银的眼眸竟也蒙着层淡淡的灰,更不用说发白的嘴唇。 朱槿眼眶有些涩涩的,怕扰到白执静修,他说话都不敢大声,哽咽着道:“帝君…给您的晚膳,您今天感觉怎样,有没有好些?” 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白执想笑,却牵动伤处疼得皱了下眉,哑声道:“别苦着张脸了,本帝无碍,只是需要费些时候调养而已。”一顿,问,“胡说可醒了?” “醒是醒了,可……”朱槿欲言又止。注意到他未说完的话,白执问:“怎么了?” 逆川下面究竟是什么,胡说以前不知道,如今亲眼所见又岂会不知?岩浆烈火,万千厉鬼,如同炼狱,即使是白执,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明明已经粉身碎骨,最终却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多半也是白执所为,只是不知对方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胡说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朱槿说了,那人没事,只是去西天找佛祖论经而已”。反复说了千遍万遍,竟真的让自己信了,这才踏实睡着。 第45章 然而,梦魇好像有意与他作对,闭眼没多久便又梦到三百年前那晚,狐王府化为血海,他无助地抱着狐后,可任他怎么喊,对方都没再睁开眼睛。 白执便是这个时候来的,不想让胡说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可心中的这一丝畏怯终究抵不过半月以来的牵肠挂肚。 看着胡说眉头紧锁陷在梦中苦苦挣扎的模样,白执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被紧紧攥住。见他眼角有泪滑落,伸手去拭,谁知对方竟偏头躲开了他。 白执一愣,手缩了缩僵在半空竟忘了收回来,哑声道:“我…不知道你已经醒了……” 从白执的角度,能看到他眨眼时忽闪的睫毛,所以知道他没睡着。 胡说没说话,他的反应有些过于冷淡了,淡得与之前那个喜欢粘人的小狐狸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让白执不禁怀疑他是否已经认出自己就是陆离。 于是心更揪紧了几分,脊背上的伤好像也跟着开始发作,令他的肩膀忍不住微微发颤,想要坦白道歉,话到嘴边又退缩。 以胡说的性子,既然三百年前没有原谅他,三百年后的今日,自然也不会原谅。 喉结滚动了几次,白执涩涩地说:“你若不想说话便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着正要起身,却突然被胡说给拉住。回头,对上双乌黑湿亮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点疑惑和探究,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胡说是在担心他。 意识到这一点,白执松了口气,嘴角弯起弧度。而等意识到胡说的指尖已经探上他的脉搏时,想躲闪已经来不及。 转着手腕挣了几下,他笑得有些无力:“你不用看了,我没事,只是轻伤。” “为什么…”胡说紧扣着他的手腕不放,指尖微微发颤,直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你为了救我,甘愿伤成这样?” 知道自己抽龙骨的事再瞒不住,白执放弃了挣扎,他没有否认,笑了笑:“其实也不完全算是为你。无间鬼域的封印一直都是本帝在看守,它出了事,本帝有责任守住它。” 原来更多的是因为责任。也是,说到底两人相识才不到半年,远谈不上有什么深厚交情。 这样也好,得知是白执救了自己,他还一直怕亏欠对方太多,如今得到这个答案,心里的确轻松了不少。 可在轻松之余,不知为何又有点儿闷闷的。回想过去的几个月中两人之间的点滴相处,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关于我的过去,帝君不问一句,难道您真的半点儿都不好奇么?”胡说眼中的疑惑更深。 “……”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下,白执避开胡说的视线,温声说:“你若不想说,本帝自不会问。而等你想说时,本帝也无须再问。” “白执……” 黑眸中闪烁的细碎星光让白执随之一怔,这是胡说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金枝玉叶的狐族太子,狐王狐后的掌上金珠,平日里被骄纵惯了受不得半分委屈,便是对着白执帝君也敢无法无天地直呼其名。 可这声音再不像三百年前那般带着骄傲放纵,其中的无助叫人心疼。 “谢谢你的什么都不问。”喉咙好像被堵着,胡说垂着眼说的有点儿艰难,轻轻地道:“你,你还能像以前那样……抱抱我吗?” 如何不能,怎会不能。白执觉得此刻该忐忑的那个人不应是胡说,而应是他才对。 把人拥入怀中,不安的心仿佛跟着被填满:“都过去了,以前那些就让它们都过去吧。以后有我,我答应你,任何时候都不会再弃你不顾。” 乍一听像是在说这次跌入逆川的事,但白执自己知道,其实他指的是三百年前两人之间的种种。 说到底还是眷恋白执身上的温度,安逸地靠在白执怀中,脸埋进他肩窝轻轻蹭着, “白执,我想我父王母后了,想回巫云山看看他们。” 抚着胡说的背,白执温声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胡说摇头:“不,我想自己去。” ☆、二四 时过境迁 鹰王府无启殿,宿莽正在与云察说话,他手中拿着几张烫金的大红喜帖。一旁的桌上也搁着一张,上面还写着“鹰王亲启”的字样。 “咱们几个里就宁戚成家最早,这些年鼠族族长以死相逼,求他夫妻二人传宗接代。”宿莽笑着叹了口气,同情地说,“只看着鼠后怀了一胎又一胎,天天挺着个大肚子,娃儿是抱了不少,但罪也没少受,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宁戚向来性子软弱,才会轻易就受制于人。”云察面无表情:“至于幸不幸的,这事儿如人饮水,狼王照管好自己就行,操心别人做什么。” “呵——”宿莽轻笑一声,道:“我是该说你看得通透呢,还是该说你冷漠无情呢,宁戚怎么说也是和咱拜过把子的兄弟,你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云察一顿,淡淡道:“拜过把子是不假,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很多事我们不能再继续帮他出头。” 宿莽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这时小喇叭慌忙从外面跑进来,贴在云察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令他脸色微微一变。 宿莽眉尖一挑,起身道:“反正请帖我已经亲手交到你手中了,去不去随你。既然你还有客人要见,我就不打扰了,还剩下几张请帖我再去送送。” 第46章 出门的时候,与一名红衣男子擦肩而过。宿莽觉得对方十分眼熟,很像是一个人,但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大可能,所以只是回头多看了几眼,并没敢认。 云察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胡说,看到他褪去婴儿肥后棱角越发鲜明立体的脸,知道狐后的封印已解,皱眉担忧地看着他:“狐狸,你…都记起来了?” “为什么要隐瞒我?让我明明有血海家仇在身,却独自逍遥快活三百年!”胡说气势汹汹的,忍了一路,在进门时看到云察的那刻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但总要找个出口发泄。不能对着白执撒疯,只好跑来鹰王府冲云察耍泼,“没错,母后是封印了我的记忆,但你为什么不能把这一切告诉我!我要报仇!不管是谁杀了我爹娘,我都要让他血债血偿!” “狐狸,狐狸你听我解释。”云察扳住胡说的肩膀,微微低头对上他的眼睛,却被他眼中的委屈与无助刺得心中一痛。 一把将胡说拥入怀中,任他挣扎责骂,冰山似的人难得温柔几分:“当初瞒着你就是怕你如现在这般承受不住。那时你险些魂飞魄散,我怎么敢让你知道这些?” 胡说挣扎的动作小了些,脸埋进云察肩窝,慢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云察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人死不能复生,狐狸,虽然伯父伯母已经不在了,但你还有我,报仇的事也有我。” 胡说借着云察的肩膀哭了很久,抬起头时眼睛肿肿的,神情却变得更加坚毅,好像原本那只不懂事的小狐狸在一瞬间突然长大了。 “不,我要亲手杀了那人。不管他是神还是仙!”胡说坚定地说,把云察推开一点儿,问:“我爹娘的墓在哪儿,我想去祭拜他们。三百年了,我还从未去过,活着的时候总是让他们操心,在他们死后,我不想还是那么不孝。” .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云察一直派人暗中查找杀害狐王府满门的凶手,却毫无所获,可见对方的实力和背景远在他之上。 因为不知道凶手杀害狐王的目的是什么,又会不会斩草除根伤害胡说,他不得已只能为狐王夫妇建了座无名墓,亦从未告诉过胡说自己的身世。 “这些年,只听你说我是名孤儿,无父无母,却从没听你提过他们葬在何处。”桃林中,胡说跪在墓前,抚落无字墓碑上的花瓣,眼中含泪,“没想到他们一直都离我这么近。” 云察递上三炷香,道:“别自责,扫墓祭奠这些,该做的我都已经替你做过了,伯父伯母知道你有这份心,欣慰还来不及,是不会怪罪的,他们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摆好供果,胡说点燃了香烛,脊背挺得笔直,瘦削的肩膀倔强得叫人心疼:“爹,娘,你们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任性妄为害你们担心。” 两人皆没察觉,后方不远处的桃林中隐着一人,白衣银发银眸凛冽,深深朝胡说望过来时,眼中翻涌着的情绪炙热又克制。 . 再回到鹰王府时,除了眼皮还有点肿之外,胡说差不多已经神色如常了,他叉着腿坐到椅子上,倒了杯水,注意到桌上有张喜帖,用两根手指夹起来,问:“这谁的请帖?” 云察觉得他的表现平静得出奇,不免有些担心,注意着他是神色,淡淡道:“鼠王宁戚,前不久鼠后又给他生了一窝儿子,今日满月。听说有七八个鼠崽子,搁一张床上都排不开。” 胡说抬眼一瞥,见云察如此冷淡,他将喜帖丢回桌上,勾勾嘴角,“怎么,你不想去?” “你若想去,我倒是可以随你一起去。”云察喝了口茶,“既然你回来的事已经瞒不住,也无须再瞒,不如借此机会向诸王公布。过几日再去见见狐族的长老们,几位叔公不知道你还活着,正愁狐族无人继承大统,你正好挑个吉日认祖归宗。” “你计划得倒是周全。有你在,什么都不用我自己操心。”胡说笑了笑,手指伸进杯里沾了点水,在桌面上随意划着,垂着眼道:“不过,这事儿事关重大,一时半刻又张罗不完,还是先放放吧,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什么事比继承王位还重要?”云察意外得挑了下眉毛,想起什么,表情略微严肃:“难道是为了白执?之前你以为自己是膏药狐才黏着白执不放,现在既然恢复记忆了,狐狸,实话说,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白执待我不薄,这半年里我没少惹事儿,他帮我收拾烂摊子从没怨言。”胡说目光放空,回忆着说,“这次我掉下逆川差点儿灰飞烟灭,也是他救了我。为了给我接骨,更是抽出了自己的三节龙骨。” 每当想起从白执脉象中查探到的伤情,胡说心口就是阵闷闷的扯疼。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感激。 “如今他伤重,我不好独善其身拍拍屁股走人,怎么着也得好好伺候着他,等他的伤完全好了再走。” 云察皱着眉,问出他心中一直疑虑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他可是白执帝君,清心寡欲了数万万年,从未听说过对谁动情,为何偏偏为了救你而甘愿舍命?你真的相信他对你用情至深?” “难道你怀疑他别有用心?”胡说看他一眼,将桌上刚写出的几个字用手抹净,轻声道:“我问了,他说不全是为了救我,更多是为了守住无间鬼域的结界。” 第47章 一顿,他笑得有些涩然,“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大可不必。如今我一无所有,他没什么好图的。而至于‘情’…白执,他不过是将我看作宠物而已,全没你想的那个意思。” “狐狸,你这话说得就有些绝情了。”君玄不知如何能进得了鹰王府的大门,原本正笑嘻嘻的,听到胡说的话紫眸沉了几分。 “既然知道他是清心寡欲的白执帝君,怎不想想,若他对你真的没那个意思,又怎么会与你行‘夫妻之礼’?你究竟是在欺人,还是在自欺?” 胡说被问得一怔,想起与白执的日日夜夜时,心中的悸动不像是假的。可爱过一次伤过一次,他很难再做到全心全意,更难再完全相信一个人。 云察瞥了君玄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殿下不知与多少人都行过‘夫妻之礼’,难不成对他们都有意思?还是说,殿下的喜欢只是图一时新鲜,得不到时视若珍宝,尝过之后便弃如蒲草。” “你何必故意说这些来挖苦我。”被戗了一下,君玄也不恼,将手中托着的黑陶小罐搁在桌角,嘴角浮起点笑意。 云察睥了眼陶罐,冷淡道:“三界之中,谁不知殿下的招摇殿一贯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醋味儿。”君玄越发地没正经起来,手指勾了云察的下巴,笑眯眯道:“什么新人旧人的本殿下听不懂。但鹰王若是想要,知心人,眼前倒有一个。” 云察被迫抬头。虽是被迫,灿金的眼眸却锐利如刀,丝毫不显得弱势。 冷冷与之对视,直到在君玄真假难辨的笑容中看出一点像是火苗般的炙热,胸口突然像是被头野鹿横冲直撞了下,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一把拍开君玄的手,他偏过脸去,淡声说:“本王只说准你进我府门,但没说准你对我动手动脚。殿下若再如此轻薄,别怪我命人将你轰出门去。” “不敢,不敢。”君玄悻悻缩回手,可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叫人无法相信他能知错就改。 自个儿拉了张凳子坐下,他翘起二郎腿,手指轻一下重一下地在桌上扣着:“怎么,狐狸你还没想明白么?有些事该过去的就得让它过去,跟自己过不去干什么。” “没错,是该有个了结。”胡说点头,释然一笑,问二人:“你俩谁知道陆离死后魂魄去了何处?来之前我查过,他没有飞升,你们说,他会不会在鬼界?” “谁知道呢。”君玄想都没想就说,悠闲地晃着脚:“他跟本殿下又没什么关系,本殿下才不管他死后是成仙还是化鬼,说不准早就魂飞魄散了呢。” “其实……”云察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其实一年后,他曾来找过你。” ☆、二五 一页笑谈 “那时秦国已经起了内乱,各地战火不断,朝堂上虽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早已四分五裂。”云察淡淡地说,看了眼胡说:“他虽然没有说明为何找你,但赶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司马昭之心。” “呵——”胡说低笑,垂着眼遮去眼底的暗色。 本以为三百年已过,再提起那些往事时可以淡然相对,此刻真听人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他才发觉那些刺在心头的伤口还鲜活着,竟从未愈合。每扒开一次,都让他疼得呼吸一窒。 君玄翻着眼皮往帝君府的方向瞧,忍不住在心底替白执喊了声冤。虽然之前有些事儿白执的确做得不大厚道,但那次,他的确是真心实意来找胡说的。 或许,当年唯一的意外,便是连白执自己都没想到,最终会真的爱上这只狐狸吧。 “我并未告诉他你还活着,他看到狐王府被火烧过的灰烬后便在山下守了三日。”云察接着说:“再后来的事我就只是听说了,听说陆离苛政使民心涣散,战火四起,人祸加上天灾,在短短不到三年时间里秦国就举国覆灭,而陆离,以身殉国。” “怎么会?”胡说抬眸,惊愕使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明明是……” 不管陆离在感情上如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眼中的陆离是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既是明君,他才敢将天下拱手相送,既是明君,又怎么会苛政荼毒百姓? 当初正是因为陆离说了句“希望天下一统”,于是哪怕付出受天谴的代价他也要为对方夺得天下,让其成为人间唯一的王。而若陆离真的苛政,当初就果然是他瞎了眼盲了心。他所有的付出,到头来全都变成了笑话。 “灭国…灭国。”嘴边勾起一抹讥诮,胡说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每念一遍就像是往下吞了一口冰刀,直到寒意侵满全身,口中品尝到血淡淡的腥甜。 “原来,原来我一直以为对他极重要的东西在他心中…竟是如此轻贱,轻贱到不过是写在史书上的一页笑谈。” 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胡说声音沙哑,脸色苍白得仿佛被瞬间抽尽了所有血色。 云察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事已至此,都过去了,谁也无可奈何。” “过不去,还没过去。”胡说轻轻摇头,看着云察,笃定地说,“他欠我一句解释,我得去鬼界找他,既然是了结,就该断得彻底。” “咳——!”“咣当——!” 云察还没做出表示,君玄先呛了口茶,又碰翻了桌角的黑色陶罐。罐子砸在地上摔成几瓣儿,里面装的东西掉出来,竟然是一条条尚在蠕动的大青虫。 第48章 胡说愣了愣,反观云察神色平静,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罐子里是什么了,才想起之前几次君玄连鹰王府的大门都进不了,今天不知怎得竟能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了。 觉得有点不对,视线在两人身上移来移去,他试探着问:“你俩最近是不是在一起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云察并无隐瞒的意思,淡淡道:“没什么奇怪的,就是养了……” “哎。”君玄用食指贴住云察的嘴唇,阻了他未说完的话,斜眼瞥着胡说,“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怎能让你知道,要的就是这份‘情|趣’,说出来岂不没那个意思在里面了?” “……”胡说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不准告诉他。”君玄偏偏不依不饶,瞪着眼前说。可他的双眼自带桃花,非但毫无威慑力可言,反而显得脉脉含情,“说好了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你答应我,谁都不准说。” “……”云察面无表情,视线下移落在君玄指尖,眨了下眼睛。 手指缩了缩,君玄讪笑着收回手,说:“这可不能算是轻薄,只是方才情急。” 云察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拾起茶杯喝茶躲开了君玄的视线。他虽然没答应,但也没再继续告诉胡说。 四舍五入,君玄觉得对方这算是默认了,便笑得越发得意起来。笑归笑,他却没忘胡说打算去鬼界找陆离的事,眼中几许深沉。 沉默片刻起身,笑眯眯道:“罐子碎了虫子就不新鲜了,我去蟠桃园重新捉几条。刚才狐狸你不是说想要去鬼界找人么,鬼界我常去,倒是有些人脉,你们到了地方之后,自会有人来接。” . 君玄说罢就匆匆离开了,但他没去蟠桃园,而是去了帝君府。将胡说执意要去鬼界找陆离的事对白执一说,换来的是白执久久的沉默。 “狐狸说了,在听到陆离的解释之前,三百年前的事不可能过去。”君玄吊着眉毛,有点看戏的意思,“要不……你变回陆离的模样,去跟他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白执笑得有些自嘲,“是解释本帝因思他成疾,无心朝政?还是解释本帝想守住他一手打下的江山,却欲极必反?” 顿了顿,他抬眼道:“你觉得这两种解释,他,会信哪个?” “虽然两者都有实话的成分在,但若换做是我,两个我都不会信。”君玄淡笑,忽然往前一凑,:“你说——胡悦对陆离会不会还有旧情在,所以才从未对你提过陆离,去鬼界也瞒着你?” 瞧君玄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摆明了是想看白执着急才故意挑事。 可君玄的猎奇心是上来了,白执反而变得从容起来。银眸微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既然陆离已死,便让他死个彻底罢。魂飞魄散,了如云烟。” 拂手,满地落花上沾着的露珠便顷刻被蒸发了个干净,化作淡淡云雾,聚又复散,消失无踪。 君玄一怔,随之大笑起来。白执则任他取笑,嘴角弯起点儿弧度,淡笑不语,银眸如刀。 末了,君玄轻飘飘一瞥,说:“九叔莫不是忘了,他可是狐。即使生了颗恋爱脑,精明狡猾是却他的本性,而纸难包火,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 云察不放心让胡说独自去鬼界,于是也跟了去。到了两界碑前,果然见有一人早早就在候着。 是名穿着湖蓝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看着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瘦高,模样说不上多俊,但眉眼温和,身上带着淡淡的书卷气,让人瞧一眼就觉得定是个相处起来极舒服的人儿,便不自觉地也跟着心平气和温声软语起来。 看到胡说他们后,青年远远迎了过来,“想必两位正是殿下口中的朋友吧,在下顾子书。” 听到他的名字,云察灿金的眼眸中起了丝波澜,又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点头淡淡“嗯”了声,算是打过招呼。 胡说却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君玄找的引路人竟然是顾子书。 虽然云察从来性子冷淡,对谁都冷着张脸,但以前待君玄多少与旁人有些不同。那时还没有“顾子书”这么个人,顾子书是君玄在过去三百年里新认识的。 胡说找回记忆后还没来得及问云察为何会与君玄变成今日这般,但现在一想好像也无须问了,定与顾子书的出现脱不开关系,谁让君玄原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 这么一想,胡说总觉得云察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极不是滋味儿。可既然云察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失了礼数,只好对顾子书笑了笑,道:“有劳公子带路往鬼君府上一趟,我们想找个人。” “二位请随我来。”顾子书道,转身时目光从胡说身上掠过又看向云察,笑得似有深意,“久闻鹰王殿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 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嘴边的笑意隐去。 云察疑惑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果然什么?” 顾子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常听人抱怨说,殿下性子冷,不大爱搭理人。” 聊家常一般的语气,说的话又像是开玩笑般随意,叫人不得不好脾气地跟着往下接。 云察“嗯?”了声,说:“我一向如此,如果哪里让公子觉得受到冷落了,抱歉。” “殿下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子书笑得温温柔柔,“一个人的脾性是冷是热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可这面冷却不代表心也冷。殿下觉得,我这话说的可对?” 第49章 “恐怕他不是这样说的。”云察面无表情,“他原话应该是说我,脸臭,心硬,高冷得叫人近不得身。” 胡说见自己插不上什么话,便放着另外两人去聊天了,他走马观花地看着鬼界的集市。 地摊、夜市、车马……除了天空始终是黑的,灯笼全都是惨白的,街上的大多数人走路时都脚不沾地外,看起来与他们妖界也没什么不同,酒楼有,赌场有,秦楼楚馆也有。 未几,到了一座漆黑的宫殿前,除了黑白两色之外,胡说总算在鬼界看到了点别的颜色。乌黑的大门上方刻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幽冥殿”。 “这就是了。”顾子书自然地引着两人进殿,几名看守的小鬼见到后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还极有礼貌地对他行了礼,称他为“顾先生”。 “他们好像认识你?”胡说随口问道。 顾子书淡笑:“我是鬼君府的教书先生,负责教导鬼王家的两位小公子读书。” 说着到了正殿,顾子书让他二人在门外稍后,自己先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笑眯眯道:“王上请二位进去。” ☆、二六 皇陵喋血 鬼王斜坐在宝座上,单手支颐,墨发倾洒,暗红色的内衫外面是件黑色长袍,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雪白的胸膛,慵懒的神态竟然比妖还像是妖。 见几人入内,他只是懒懒睨了一眼,手中把玩着两枚血色灵珠,头也不抬地说:“你们想要查谁?” 胡说上前一步,道:“不知鬼王可曾听说过三百年前的秦国国君,陆离?” “没有。” “能否请您取来《生死簿》,仔细看过之后再说?” “怎么,你觉得本王在诓你?”鬼王笑了,缓缓坐起身,墨色长发顺势从肩膀滑到身前,挡住领口露出的白腻肌肤,懒懒道:“你与这陆离,究竟是何关系?” 胡说一怔,反问:“这好像与鬼王无关吧?” “哦,本王懂了。”鬼王点点头,身体前倾,似笑非笑地看着胡说:“他是你的情人,你来鬼界找他,是因为狐鬼情未了。” 胡说语气冷了几分:“鬼王若不愿帮这个忙,我们可以自己找,无非是多费些功夫打听而已。” 顾子书将《生死簿》递到鬼王手边,碰碰他的小臂,轻声道:“王上…” “干嘛?”鬼王偏头瞥了顾子书一眼,对视片刻,忽又一笑,接过《生死簿》,“帮,自然是帮。你们既然是子书的朋友,就也是我萧惩的朋友。岂有不帮之理?” “请稍等片刻。”顾子书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示意他们先坐,“王上已经在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多谢。”云察点点头,拉着胡说坐在一边。 等待总是难熬的。胡说摸不准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方才萧惩问他是不是喜欢陆离,他以前的确喜欢过,死心塌地不死不休。 可现在呢,还喜欢吗?若不喜欢,每当提起这个名字时,心中纠集的痛是为何?可若还喜欢着,他又为何无时不刻都在惦念白执,挂念着他的伤势? 手不自觉地紧攥成一团,直到掐得掌心生痛才回神,见萧惩已经合了生死簿,殷红的唇勾起一点弧度笑而不语。 心往上提了一点儿,想到马上就要与陆离相见,胡说的声音微微发颤:“查到了?他,现在身在何处?”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萧惩笑着说:“鬼界查无此人,若仙界也没有的话,便只有一种可能——他已魂飞魄散了。” “魂,魂飞魄散?”胡说一震。 萧惩不再解释什么,又懒懒倒回去,斜倚着宝座的扶手把玩那两颗灵珠。 胡说设想过两人再见面时的各种情景,可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魂飞魄散。实话说,他对于这个答案感到困惑,甚至还有点儿难以接受。 云察见胡说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以为他在难过,对萧惩道了声谢忙跟出去。 待幽冥殿空无他人时,萧惩转着手中的灵珠,眼尾轻飘飘扫向宝座后面的屏风,低笑一声:“您可以出来了。” 话音方落,从嵌满珠翠碧玉的棕黑色屏风后走出一人,白衣银发,古银色护额,正是白执。 萧惩抬眼,媚得倾倒众生,“狐狸听说陆离已魂飞魄散后的反应想必帝君已经看到了,怎么样,您可还满意?” 白执面无表情,望着胡说离去的方向迟迟未收回视线。 萧惩撑着条腿,换了个姿势,手垫着头含笑说:“我是真的很好奇,这陆离究竟是谁,又与帝君又是什么关系,值得您如此大费周折。” “本帝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可以随时来讨。”白执淡淡地说,并没回答,只丢给萧惩一张像是契约的纸符。 萧惩抬手一抓将之夹在指间,再抬眼时殿中只剩他一人。狭长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深沉的心机,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道:“白执,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既然如此,我得好好想想,如何来让你还这个人情。” 说着,将那张契约对折几次,收在了袖中。 . 从巫云山往返鬼界不过半日的功夫,回去时鼠王家八位小皇子的满月宴才刚开始。由鼠族的长老们一手张罗,酒席摆了百十桌。 美酒倒上,佳肴摆上,丝竹奏乐,妖姬漫舞。 宿莽夫党等人早已入座,见到云察便招着手喊他过去,他们几个玩得好的狐朋狗友好凑成一桌。 第50章 夫党敲着碗,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以往谁家摆满月酒你都从未去过,请你也全是白请。” 这话不假。云察虽然性子孤冷,但不像墨炀一样不近人情,有聚会时该参加的还是会参加,除了一样,就是满月宴,请他几次都请不动。时间一久,各族再有添丁的喜事时,诸王就自动将请帖少印一张。 只有鼠王跟人家不一样,不知他是少根筋还是怎么,每每鼠后产子都不忘给云察发一张请帖,一而再,再而三,虽然云察从未赴宴,他却乐此不疲。 所以,今日看到云察大家都有些意外。但更叫人意外的是他身边跟着的人,看起来极为眼熟。 宿莽想起早晨与胡说擦肩而过的情景,终于认出他长得像谁:“这是……胡悦?”说完连自己都不信,又摇摇头,“怎么会,三百年前你不是……” “怎么?”胡说捏起一块糕点丢到口中,往椅子上一坐,“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狼王如今却不敢相认了?”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跟你们解释。”云察淡声说。 他原本的确不愿来参加满月宴,可看到胡说从鬼君殿出来时失魂落魄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他一起赴宴。 宿莽夫党等人都是纨绔性子,能说能闹,多少能转移下他的注意力。 在场诸位也都是有眼力见的,看出云察不想叫他们多问便没再问。再者说,故友相聚开心畅聊还来不及,谁又会刻意提那些糟心的往事来败坏气氛?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功夫一桌人就喝光了四五坛状元红。 夫党拍着桌子大喊“上酒上酒”,又说鼠王实在是小气,生娃儿这天大的喜事酒水却不管够。宁戚便亲自送了几坛酒过来,拆开封泥依次为好友满上。 不愧是鼠王,他果然长得贼眉鼠眼尖嘴猴腮,还留着两撇八字胡。 在座诸王岂会轻易放过他这个东道主,一把将他按在座位上,掀起几个海碗,沿着酒桌倒了整整一排,就开始劝酒。 在虎狼二王锐利的目光下,宁戚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双三角眯缝眼硬是挤出了两滴老泪,苦着脸说:“别,兄弟,等下我还得去照顾老婆孩子,喝醉了可不好。” “每次你都这样推脱,这回可不行,必须得喝!”夫党脚踏在凳子上,一手端着海碗,一手按着宁戚,光|气势就压得鼠王不敢再动。 “真不……”宁戚抖了几抖,虽不情愿但还是得伸手去接。不曾想,中间却被人将碗给截了去。 胡说笑嘻嘻接过碗,说:“人家要是实在不想喝就别勉强,你们真要是觉得必须得灌谁酒才尽兴,灌我,我替他喝。” 话毕,仰头将酒倒入口中。云察见状伸手去阻拦,却被他旋身避开。辛辣的酒水沿着喉咙一路滚到心口,滚烫炙热,呛得他眼眶泛红。末了,空碗往桌上一丢,又拾起剩下几碗,来不及吞咽的酒水顺着嘴角流出,打湿了衣裳,红衣变作绛紫。 诸王都懵了,纷纷向云察投来询问的目光,努努嘴,小声问,“胡悦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 云察皱着眉露出点一言难尽的意思,扳过胡说的肩膀,劈手夺了他的碗,沉声道:“你折腾够了没?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就凭你那点酒量,这么喝不醉才怪!” 但胡说已经醉了,醉到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晃晃站不稳。他猛地甩开云察,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谁说我难过了,我才不难过,我巴不得陆离魂飞魄散。但他欠我那么多,他的死活,只能我说了才算。” 说罢转身,不等云察去追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无踪。 “陆离?”诸王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叹着气道:“我还以为这茬儿早就过去了,原来还没过去。” . 胡说跳下巫云山,跃过几个山头湖泊,最后来到了大秦的旧址,东篱山。山后有个不大起眼的山洞,他一矮身钻进去,再往里走,是条笔直向下的隧道。 想也没想,胡说纵身跳了下去。几息时间就到了最底,往前是条狭窄曲折的墓道。醉意染上双眸,他意识昏沉,扶着墓道的石壁步伐不稳地向前走。 皇陵中设有防盗机关,不知无意间碰到了何处,触发机括,四个方向朝他万箭齐发。 胡说也不避,只随意地挥挥衣袖,能拂开就拂开,拂不开就生受了,好像觉不出疼似的。等走到主墓的时候,他肩上腿上都中了数箭,已然遍身是伤,红衣几乎被鲜血浸透。 而他手中不知何时召出了一把寒光凌冽的长剑,剑尖朝乌黑的棺椁一指,字句沥血地说:“陆离,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将我送你的江山败坏,又凭什么魂飞魄散死的彻底?你知道我为了释怀过往种种,做了多少努力?” 他凄楚地笑了笑,“可如你所愿,我再找不到你,也再没法向你讨个说法。我放不下过去,也忘不掉你。陆离,你好狠!我真想劈开你的棺椁,剥开你的胸膛看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心!” 虽这样说着,却迟迟没有动作,有泪溢出眼眶,顺着清丽的脸庞缓缓滑落。 手中的剑好像有着千斤重量,只见他手腕抖个不停,身子一晃,扑倒在乌黑的棺椁上,皱着眉头吐出口血来。 剑“当——”得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见此,隐在暗处的白执再忍不住,终于走了出来。他心疼到无以复加,脸色甚至比胡说还要苍白。 第51章 胡说醉眼迷蒙地抬头,看到个模糊的轮廓,疑惑地歪歪头,“陆离?” “!”白执呼吸一窒,缓缓蹲下身,捧着胡说的脸,指腹温柔地抹去他嘴边的血迹,喉结滚动了几次才哑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但你信我,我没料到你会出现在我的劫数中,更没料到自己最后竟真的会爱上你,若是早知如此…” 若是早知如此,从最开始他就会把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又或者,两人的初遇能晚上三百年,放在如今,他也能将胡说搁在心尖上疼。 “你…叫我信你?”胡说仰头看着他,表情带着点儿天真却又笑得嘲讽,“可信你又能如何?陆离,我已经不爱你了。” 白执将胡说搂在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苦涩地说:“我害怕你说的是真的,可又真心盼着,你说的都是真的。若回不去从前,能重新开始,也是好的。” ☆、二七 正经恋爱1 胡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皇陵外的空地上,酒还未全醒,头很疼,脑中一片空白,竟记不起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何弄的满身是伤。 睡着时好像做了梦,梦到陆离,那人第一次说爱他,却是在魂飞魄散之后,在他梦中,不知这该算可笑还是该算可悲。 他爬起来,手撑着胀痛的额头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不知多久到了巫云山脚下,见鹰族的几名小妖正焦急的往人间散去,奉了云察之命去找他。 胡说一顿,改了主意,他不打算回鹰王府了。若是被云察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模样,必定又是好一通语重心长的开解。他一个人糟心就够了,没必要再拉上云察陪他一起糟心。 于是招招手,叫过来一名小妖回去给云察带话,转身往帝君府而去。 云察对他太过了解,又太会安慰人,可他现在不想听任何人的安慰,只想找个地方躲清静。 最好有这么个人,当他想说话时就耐心听着,当他不想说话时也什么都不问。思来想去,胡说觉得他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好像只有白执最符合这个条件。 还有一点他不大愿意承认,就是白执因他受伤,他不回去亲眼看着对方活蹦乱跳,总是放心不下。 . 从君玄口中得知胡说要去鬼界的消息后,白执先一步去找了鬼王。之后放心不下,就一直隐藏踪迹在后面跟着。 胡说的酒量小得可怜,入皇陵根本就是醉酒后的无意之举,但正因为“无意”,才显得“有心”。 白执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就是陆离,按理说他该盼着胡说依然深爱陆离,可他又是白执,所以他又比谁都期望胡说能忘了陆离。 回府的时候,他的脸色说不出得难看,连扶桑两人对他行礼都没看见,回房后就那么怔怔地坐在床边。 前段时间胡说总爱黏他一起睡,每次都早早钻进被窝,扒着被子只露出一双乌黑湿亮的眼睛乖乖巧巧地等他上床。但今日之后,那人怕是不会再来帝君府。 正想着,院子传来扶桑惊讶的声音,“胡说,你这是怎么了,弄这一身的伤回来?” 白执猛然回神,一把将门拉开,看到胡说正站在院中的一棵棠梨树下,浑身的血污已经干涸,乌黑的长发随风微动,白色的花瓣落在他肩头,狼狈又惊艳。 而当看到白执那刻,胡说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对他扯出个苍白的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白执忙过去将他接住,就像在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护在怀中,声音有些沙哑:“我还以为……”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有点儿累,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胡说轻声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嗯。”白执点头,用眼神示意扶桑去取药箱备热水,便带他回了屋。 胡说很庆幸白执什么都没问,没问他去了哪里,更没问他为何会弄出一身伤。头轻轻枕着白执的肩膀,对方的怀抱踏实又安稳,让他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伤口都被清理过,浑身舒爽。白执正在床边守着他,看他憔悴的模样,像是一夜未眠。 胡说突然发现,不止他为白执担心上火,对方也很关心他。意识到这一点,这两日憋在他心中的烦郁竟消去大半,心情好了许多。 记着白执还有伤在身,他忙道:“我不用人看着,你快去休息吧。” “我没事。”白执为他掖了掖被角,温声说:“你睡了一日一夜,饿了么?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用不用。”胡说摆手,挣扎着要坐起身,“饭什么的让朱槿弄就行,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伤。白执,我欠你一条命,你可别让我觉得更对不起你。” “……”白执本来表情温和,在听到后半句话时神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俯身扶胡说坐好,又垫了个枕头给他倚,沉默片刻才看着他说:“你不欠我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负疚。” “……”他这么一说,胡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奈地笑了笑:“你就权当是别让我担心好吧。” “……”白执一怔,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笑着点头说了声“好”。 胡说好像还有些不放心,非要亲眼看着他闭关静修才算,于是跟着进入密室。白执想胡说的伤也需要调养,就没拒绝,还多备了张小蒲团给他坐,两人面对面地打坐调息。 第52章 什么调息不调息的,胡说如今是仙,凡间的几支羽箭对他来说只能造成小小的擦伤,根本不需要调息。 可他就是想跟白执待在一起,这人身上好像有着特殊的气质,让他想要靠近。他把这归咎为他们狐族与生俱来的天性——眷恋温暖,贪慕安逸——对方身上带着梨花的冷香,让他每次靠近都觉得安心。 然而,他倒是安心了,白执却被他盯得静不下心来,总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像小猫爪子一样肆无忌惮地挠来挠去,睁开眼,果然就看到胡说正手肘支在腿上,单手托腮地望着他出神。 被发现了,胡说忙低头闭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白执觉得他有点奇怪,忍不住道:“专心点儿,否则容易经脉逆行。” “嗯。”胡说点点头,再次试着入定,可没一会儿就又开始走神。石室里空荡荡的实在没什么东西,除了白执还好看点儿,而且他恰巧又百看不厌,只好又歪着头打量白执。 好几次,白执险些被他盯的调岔了气,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他说:“要不,你还是出去吧,你在这儿我实在……” 白执欲言又止,他不好意思说胡说在这里害得他心猿意马没法入定,可又怕对方误会是在赶他走,所以说话时小心翼翼地。 “好呀。”没想到胡说竟一下就答应了,也没露出生气的迹象,爬起来转身就走,语速稍快道:“等用膳的时候,我再来。” 看他离开时微乱的脚步,好像在躲着身后的什么似的。至于在躲什么,白执大概能猜得出,可为何要躲,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二八 正经恋爱2 白执闭关整整一月,出来时觉得胡说有点不大对劲,总是若有似无地在躲他,尤其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可他不看胡说时,对方又好像在偷偷地打量他。 胡说也发现自他回帝君府之后,白执变得好像哪里不对,对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虽说白执一直性子温和内敛会照顾人,但那叫做“温柔体贴”,可不是现在这样的“瞻前顾后”,甚至还有点刻意看他的脸色。 白执越古怪,胡说就越忍不住暗中观察他。而胡说越观察,白执就越变得古古怪怪。 直到后来,连扶桑与朱槿二人都瞧出两个人之间的异常了,忍不住说:“我怎么觉得最近你和帝君之间,相互客气得有点儿…嗯,怎么说呢,有点刻意。” 这也不怪他们说,确实有点刻意。以最典型的几件事为例: 比如洗澡,胡说畏水的事在帝君府从来都不是秘密,他洗澡时都要白执在旁边陪着才肯,如今虽然也有白执陪着,但中间却隔了道屏风。胡说在内,白执在外,两人看似近在咫尺,却总有道障碍从中挡着。比如晚上就寝,原本两人同睡一榻,如今却分成了两间,分开就分开吧,两人却又像是约定好了似的,睡觉前要在门前碰个面,互道“晚安”,颇有几分仪式感。再比如…… 总之就是叫人觉得很奇怪,好像关系疏远了不少,但又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亲密。 听了扶桑的话,胡说也觉出不对劲来,于是开始自我反思。在他心中,白执是不可能有问题的,那人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性都几乎完美,对他也好得无可挑剔。所以,假使两人之间有什么出了差错,错的那个也一定不是白执。 可胡说没想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才让白执变得奇奇怪怪,苦思冥想了数日,觉得唯一可能出错的地方就是“称谓”。 以前他称对方都是尊敬的“帝君”,如今却直呼其名“白执”,兴许是白执高高在上惯了,听不得旁人对他这么没礼貌吧。 胡说越想越是,终于忍不住问了,彼时两人正在用早膳。 他将两根筷子对齐,垂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你会不会觉得,我直呼你名讳有点不大好?你身份尊贵,好像不能随随便便就叫你名字吧?” 当初他唤“白执”只是随心而为,没考虑两人之间身份地位匹不匹配的问题。现在想想,好像的确有点过于亲密了,不怪白执听着不自然,毕竟他们相识的时间还短得很,远不到这份儿上。 白执正在挑鱼刺,闻言动作一顿,皱皱眉:“你为何会这样想?名字取来就是给人叫的,我没觉得有何不妥。” 胡说抬眼,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真的?” “实际上,你唤我‘白执’,我很喜欢。”白执温声道,将鱼肉搁在他碗中。 说到“喜欢”二字时,他咬字很轻,但又不至于叫胡说听不清,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藏在银发间的耳根还有点泛红。 “那我就放心了。”胡说自言自语般咕噜了句,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夹起挑好了刺的鱼肉吃着,看上去的确松了口气。吞咽下去,喝了口汤,说:“白执,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对你说,但想想还是得告诉你。”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正式,令白执的心往上提了几分,“什么事,你说。” “其实,我的名字不是‘胡说(shuo)’,而是‘胡说(yue四声)’。”胡说道,见白执这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了几遍,最后凝固成了一块石雕般僵僵的,以为他在生气,忙跟着解释,“我并非有意瞒你,实际上,我也是掉下逆川之后才想起来。” 白执只是没料到胡说会对他坦白,刚才他还以为对方要跟他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比如“我在帝君府呆腻了要回巫云山”,或者更要命一点,直接说“我记得那天在陆离的皇陵见过你,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之类,起落太快,他有点反应不及。 第53章 舒出一口气,白执点头“嗯”了声,看胡说好像还有话要说,就没插嘴。 胡说抿着嘴想了会儿,依然是副十分严肃的表情,“你知道,这是个多音字。因为这个自小没少人拿我开玩笑,你可能也已经‘胡shuo胡shuo’的叫习惯了。但我觉得它的寓意好像有点不大好听,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尽量改口,别再叫我‘胡shuo’了。” “嗯。”白执再次点点头,眼中总算多了分笑意,自然地唤道:“悦悦。” “……”胡说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接下来正打算说白执一次两次改不过来也没关系,慢慢来改就成,谁知对方竟叫“悦悦”叫得这么顺溜,而且听着还怪自然的。 这下轮到胡说有点不好意思了,脸颊烫得厉害,忙借着俯身去捡筷子的机会趴在桌子底下吸了好几口凉气,觉得好了些,才磨磨蹭蹭坐直身子,眼神闪烁地说:“嗯好,只要不再是‘胡shuo’就行。” 的确,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经历了所爱非人的重创之后再重新爱上另一个人更难。但在白执闭关的这一个月,胡说想了很多,他觉得,因为他遇到的这个人是白执,所以,一切又似乎都没那么难。 白执那么好,好到让他永远都忘不掉棠梨花下初见时看的那一眼。 胡说早就意识到自己对白执不止是救命之恩的感激,还有更多,那些令他每次念起“白执”二字时心都为之揪紧的东西。可他还不能确定白执对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又或者已经通过捕捉蛛丝马迹,在心中再三确认了,但因为害怕再次受伤,而迟迟不敢相信。总之,他只能将自己的心思小心遮好。 谁知却被白执这声“悦悦”喊得有点儿晕头转向,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又该怎样装着若无其事地吃完这顿饭。倒是白执将自己的筷子给了他,又把他手中的脏筷子拿走擦了擦自己用。 “对了,之前我带蓝灿跳逆川,算是彻底惹怒了赤穹,回去之后他没把蓝灿怎么样吧?” 胡说总算想起个话题,而且还是他一直关心却一直忘了问的。 “你自己险些性命不保,还有心担心旁人?”白执笑了笑,听不大出这是埋怨还是夸奖。 胡说摇摇头,有点不同意白执的说法,“怎么说蓝灿都算是我的朋友,而且事情的确因为我的莽撞无知而起,我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赤穹不会舍得将蓝灿怎样的。”白执眯了眯眼,淡淡地说,看向胡说时声线又温柔几分:“倒是你,以后还是少跟仙尊府上的人来往为好,包括蓝灿。” ☆、二九 正经恋爱3 之前赤穹来帝君府时,胡说就猜测白执与仙尊的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外界想象中的好。 今日亲耳听白执说出这话,让他更加确信,两人怕是连“客气”都只维持在表面上。但让他不大理解的是,既然白执与仙尊府那边有隔膜,为何还甘愿屡次去救蓝灿? 白执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委曲求全的人。更何况,身为帝君,何其尊贵,只要是他不愿意干的事,世上又有谁可以勉强他去做? 咬着筷子想了很久还是琢磨不透,胡说有点儿颓丧地看向白执,说:“我不大明白,难道你也不待见赤穹,所以才不让我跟他府上的人来往?倘若如此,那之前你又为何屡屡救了蓝灿?” 注意到胡说用了“也”字,白执很容易就猜到胡说不喜欢赤穹,淡淡一笑:“我与赤穹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但经此一事,他心中必定对你有所介怀,你再去他府上,难免会有危险。” “嗯,我也觉得明韶宫还是少去为妙。”胡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不是怕了赤穹,而是觉得不好意思再见蓝灿。 当初答应了帮蓝灿逃走的,结果计划失败不说,还险些害了他。很难想象,若掉下逆川的那个是蓝灿,他又是否能有幸活着回来。 不过,虽然胡说没刻意打听蓝灿的事,却碍不住漫天的八卦消息自个儿往耳朵里飞。 每次扶桑牵着府里的毛绒出去遛弯儿,在小广场上待半个时辰再回来,准能带回许多家长里短的饭后谈资。 听人说,如蓝灿这般从来都是阳光温和的人,从没和谁红过脸急过眼,那日自逆川之畔回去,却与赤穹大吵一架,还闹起了绝食。开始,仙尊还狠心拿道金锁链将他捆在床头,更是撬开他的嘴用漏斗往下硬灌些汤汤水水。别看蓝灿平时弱不禁风的,脾气倔起来却叫人拿他没辙,仙尊逼他吃进去多少他就吐出来多少,到后来竟直接呕了血,瘦得只剩了把骨头,腰身细得仿佛一捏就碎,眼见得只剩下最后半口气在。后来,竟真的逼得仙尊妥协,答应放他走,甚至还亲自送他到了两界碑。 扶桑说:“只是,蓝公子这一走,好像将仙尊的魂儿也跟着带走了,早朝也不上了,例会也不开了,每天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只拿着面观尘镜,从镜子里看蓝公子在下界的生活。” 朱槿跟着说:“听说蓝公子在下界找了个新相公,虽说他身子不好吧,但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倒甜甜蜜蜜的。唉,我都有点儿同情仙尊大人了,你们说,都这样了他还看个什么劲儿,每看一遍不就是往自己心里捅一次刀子么?” 往心里捅刀子有多痛胡说比谁都清楚,听到这里,他也难免有些同情赤穹。不过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蓝灿已心有所属,所以同情归同情,私心里他还是祝福蓝灿更多些。只是,赤穹最后肯服软这点,让他有些意外。 第54章 于是,白执从天君的御华殿回来时,就看到胡说正坐在梨树间发呆。 洁白的棠梨花瓣落在他肩头,火红的衣裳像是烧着了般,灼得人根本移不开眼,不由恍惚了下,以为回到从前。 “帝——”扶桑几人要行礼,白执笑着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见胡说还没注意到他,他走过去,两手抱着树干恶作剧般轻轻晃了一下,树身跟着一摇,花瓣簌簌而落。 “哎呦。”胡说跟着一晃,立时回神,敏捷而迅速地勾住旁边更粗的一个树杈,旋身挪了过去。垂着小腿重新坐稳之后,往下一瞧见是白执,笑了,“干嘛捉弄我,真掉下去你接着?” “我接着。”胡说随口一提,白执回答地却有几分认真,说着就张开了双臂,银眸中泛着笑意。 “那我可下去了,你接稳。”胡说笑着说,突然撸了把梨花对着白执撒下去,害得白执不得不下意识眯着眼睛偏了偏头。 胡说趁机跳下来,缭乱的白色落花中,他绚烂的衣裳在空中就像是绽开的一朵红莲。乌发飞扬足尖轻点,虽故意没有落到白执怀中,却灵动得像个精灵。落地之后,又忍不住得逞的大笑。 白执反应过来,虚点着他的额头,笑骂:“顽皮。” “是你捉弄我在先。”胡说理直气壮,“现在,扯平了。” 白执笑了笑,单手背后:“你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也没想什么,只是听说赤穹终于肯放蓝灿走了,我有点意外。”胡说道:“可能他对蓝灿真的是爱到了极致,才不再想着一味占有吧。” “他的确对蓝灿爱到了极致。”白执淡声说,嘴角弯起却无端叫人觉得这笑非但不真心,反而更像是嘲讽。 胡说挑眉:“你这是怎么表情,不赞同?” “没有不赞同,你说的都对。”白执笑。 胡说淡淡“哼”了声,心里却美美的。想起白执刚从天君那里回来,忙问:“对了,你刚才去了御华殿,情况如何?” 天后最近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天君差人去药仙府上请了多次,每每都是铁将军把门。一打听才知道惟灵差不多有半个月不在仙界了,好像是去了人间,至于究竟是人间何处却没一个清楚的。无奈之下,只好请白执过去瞧瞧。胡说才知道,原来白执也略通医术。如此一来,当初赤穹请白执为蓝灿治病的事好像也说得通了。 “对君玄来说,或许是件喜事。”白执有点卖关子的意思,故意不把话说完。直到胡说巴巴地看着他等下文,他才含笑继续说,“天后,已有孕在身。” 胡说一下就想到数月前在蟠桃园撞见的那一幕,试探着望了眼白执,心想,不会吧。好像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白执点点头,淡声说:“按时间推算,应该就是那次。” 胡说瘪瘪嘴,说:“如此一来岂不便宜了君玄那个二世祖,真希望天后肚子里的是位小公主,好让‘天君之位’像个紧箍咒一样套在君玄头上,叫他没闲空再到处乱勾搭。” 知道对方怕是又在为云察打抱不平了,白执只笑不语。等胡说发完了牢骚,他才说:“还有件事——有些日子没去下界了,你可想去玩玩?” ☆、三十 正经恋爱4 胡说本来没什么想法,经白执一提,才觉得好像是有些日子没去下界了,最近连巫云山都很少回,是快闷出了毛病。于是欣然答应。 择日不如撞日,两人不谋而合说走就走。去的地方也很随机,白执蓄起一道灵力随便画了个缩地千里的法阵,等那道灵力耗尽时,法阵自毁,所抵达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还是头一次听说连布阵者本人都不知道法阵会把人传送到哪里去的,这可真刺激。”胡说挑着眉尖点评。 白执侧目,笑道:“怎么,难道你怕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不是还有你嘛?”胡说笑嘻嘻道,转身边退边走。 笑意在眼中化开,白执单手负后,温声提醒:“好好走路。” 法阵中一步千里,时而飞沙滚石,时而山花烂漫,春夏秋冬四季不断交替。一眼便可观尽世间百态。路过一城,富庶祥和,美好得仿佛世外桃源;又有一城,战火冲天,有位年轻的父亲以身护子,瞬间被炸成肉齑。 胡说看不过去,有心插手,刚要出阵显身却被白执拦住,“生死由命,不可逆天。除非你想一命抵一命。” 胡说一怔,苦笑着摇摇头,想自己还真是无知无畏的膏药狐当久了,竟忘记了三界之道——必死之人,唯有一死——旁人若想插手相救,定会遭到天谴反噬。 虽然心中不忍,但胡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圣人,既然救人的代价如此惨重,而且像这种死于战火的平民又何止千万,如果真的要救,他自己一个人也救不过来,只好作罢。 但因为此事,他心中突然冒出个自觉比较有趣的念头,眼睛亮了亮,说:“唉,我有个想法,要不今天我们体会一下凡人的生活,尝尝他们的喜乐疾苦?” 白执转头看着他,似有不解,笑问:“如何体会?” 贵为帝君,即便是下界历劫也得生在帝王家,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白执这辈子可没尝过“疾苦”二字是什么滋味。 “简单啊,等下到了地方,你我都换身平民的衣裳,不管做什么都不准用法术就行。”胡说越解释越觉得可行,甚至还想起以后的事:“民间常有帝王出宫微服私访,今日有白执帝君下界体恤民情,传出去,说不定还是段佳话呢。” 第55章 白执像是认同了胡说的主意,甚至还有点向往,只羡鸳鸯不羡仙,道:“若果真是段佳话,其中定少不了你的名字。” “欸?” 发觉自己说漏了什么,白执欲盖弥彰,笑道:“因为你是同我一起来的,所以若真有史官将此事记载下来,肯定会捎带着提一提你。” “哈哈,那便捎带捎带吧。”胡说屈指蹭蹭鼻尖,低头遮去了眼中的笑意。 两人之间似乎只隔着张窗户纸,只要轻轻一戳就破。但不知为何两人又谁都不肯去戳那层纸,所以日子只能先这么不尴不尬的往下过着,关系也只能先这么忽冷忽热的维持着。 再多说几句话的功夫,白执留在阵中的灵力终于耗尽,两侧走马灯一样的景象随之消失,天光忽亮,到了地方。 面前是一座城镇,虽不算大,也不繁华,好在一片祥和并无战乱,可以看出其所属的国家正生机勃勃,国运昌盛。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现身,入了城,发现城中正热闹,街上舞龙、舞狮,还有抬阁的,各种杂耍表演,原来今日正是凡间的端午节。可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路上说好的,谁也不准耍赖。”胡说竖了竖手指,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 “本帝是没什么问题,只希望你待会儿不要后悔。”白执笑道,温和的眉眼间显出一丝狡黠,好像料定了他会后悔般。 “公子,今日端午,小娘子头上怎么能不戴支‘豆娘’呢,您快给她买支吧,戴着好看又辟邪。” 这时,路边一位卖货的大娘突然拉住白执,从摊子上挑出个东西,比量着示意他买给胡说戴。 白执一顿,转头见是枚类似发簪的东西,簪身是用细木棍雕刻的,花钿由艾草编制而成。而那花型,曲曲绕绕的一长条,生着百十双足,竟然是蜈蚣的模样。 好看…真没看出哪里好看,吓人倒是怪吓人的。料定胡说不会喜欢,他摇摇头,温和道:“谢谢你老人家,但他不戴这个。” “干什么停下?”胡说走出几步见白执没跟上,又倒退着折回来。一欠身一探头,瞥了眼那个“豆娘蜈蚣”,果不其然嫌弃地皱起呢眉,“这是什么东西,真丑。” “原来是位公子,真是抱歉,老身老眼昏花,公子莫怪。”大娘笑得有些尴尬,一来是因为自己认错了人,二来则是因为胡说所说的话。 原本旁边还有几名姑娘在挑拣“豆娘”,被他这么一说,也开始觉得那些蜈蚣啊、蜘蛛啊的戴着不好看了,纷纷满脸嫌弃地搁下。 见此,大娘有点欲哭无泪了,挥着手挽留顾客:“姑娘啊别走,不买‘豆娘’还可以看看别的啊。” 白执从杂乱的小摊上拾起一枚五色丝编成的手链,问:“这个又是什么?也是你们这里的习俗么?” 既然来都来了,经这老大娘一提,白执的确有心给胡说买几件小玩意儿捎带回去,算是纪念,也省得回仙界以后胡说会觉得无聊。 大娘一看商机来了,立刻又喜笑颜开,推销着:“公子真是好眼光,您手上拿的叫‘长命缕’,也叫‘五彩缕’,跟粽子和雄黄酒一样,都是端午节必备。” “是么?”白执将“长命缕”拿近了点儿,仔细看着,问:“这‘长命缕’又是做什么的?” 大娘笑眯眯说:“它能避鬼驱邪,去病祛瘟,保佑人一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呢。而且大人小孩不分男女都能带,往手腕上一系,既好看,兆头又好。” “这么灵验。”胡说凑近了些,笑问:“大娘,你这不会也是被仙界的白执帝君开过光的吧。” 他这是想起了在未央国时,那个在于归河畔卖莲花灯的小贩,当着白执本尊的面儿就敢吹牛。 谁知这大娘也和小贩一样顺着他的话点了头,“公子你怎么连这都知道,真的是帝君开过光的。” 胡说“噗嗤——”笑出声来,丢了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给白执,意为:看来在人间拿你的名声做招牌的人可真不少,改明儿你可得记着挨个儿上门收点儿广告费。 “手给我。”白执笑了笑,没接他这茬儿,只拉过他的右手,将袖子往上抽了抽,露出小半截嫩藕似的手臂,仔仔细细地将“长命缕”在他手腕绕了两圈。 “不是吧,你还真信。”胡说瞪了瞪眼睛,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乖乖地站着没动,垂眼看着白执亲手在他腕子上打了个蝴蝶结。 “现在开光也还不迟。”白执温声道,嘴角噙着笑意,轻轻握着胡说的手把量了会儿,点评道:“戴着吧,挺好看的。” 胡说甩甩胳膊,那个小小的五彩蝴蝶结随之就像真的蝴蝶般忽闪忽闪的,好看是好看,可他这么大个人了还绑蝴蝶结好像有点幼稚,是以不确定地抬头,“你真觉得好?会不会太…嗯!” 没曾想白执正低着头,这么一来两人竟鼻尖碰了鼻尖。交换着呼吸,湿湿的热度扑在脸上,直熨帖得人脸上发烫。 愣愣地眨巴了下眼睛,又眨巴了下眼睛,胡说错身避开白执,尴尬到手足无措,讪笑两声打着哈哈说:“是,真的怪好看的。” “胡悦——”这一刻,说内心毫无波澜肯定是假的,白执的局促不比胡说更少。见胡说像是躲什么似的慌忙走开,一直压在他心口的那几个字呼之欲出,“我——” “公子,钱,您还没给钱呢!”大娘眼明手快一把拉住白执,摊开手,“两文,不贵,所以概不赊账。” 第56章 “……”白执只好先付了钱再去追胡说,又一次话到嘴边没能出口。 胡说心思纷乱,自顾地垂着头往前走,也不看究竟走到了何处。直到白执出声提醒他: “你不是畏水么,来江边干什么?” 他才茫然抬头,见前方是一条长江,不由从心底打了个哆嗦。 江水浑黄,气势慷慨,而他所站的流道呈喇叭形向外扩开,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怒涛汹涌,声震如雷,江边汇聚了无数前来观潮的人们,更有人推了龙舟下水,十人一队,想要迎潮而上,一较高低。 要命……胡说心道,转身拉了白执就走,却被几名河工打扮的赤膊壮汉给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满脸络腮胡肌肉精瘦,笑眯眯对他二人道:“两位公子外地来的吧?” “……”胡说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 “来了我们乾溏又恰巧赶上端午节,不参加一次龙舟比赛岂不相当于白来一趟?快快快,这边有条龙舟上还差两人,正好您二位补上。” 话毕,不由分说地将他们连拖加拽地推上了旁边的一条龙舟,偏巧还让胡说坐在第一个。 瞅着前方滚滚江水,想到有数不清的浪潮漩涡在等着自己,胡说一口凌霄血差点喷出来。颤巍巍握着手里的浆,他只觉耳鸣阵阵,头昏脑涨,双目紧闭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时,白执温实的胸膛从后边贴了过来,顿时让他安心不少。正要踏实地靠在白执怀中,耳边却传来对方略带促狭的笑意:“说定了,无论你心里多怕,待会儿都不准用法力逃跑。” “……”胡说欲哭无泪,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后悔了,真的后悔。 ☆、三一 正经恋爱5 “预备——开始!” 十二只龙舟分别被染成不同的颜色,龙头上系着大红花,龙尾上挂着飘逸的彩色丝带,随着主事人一声令下,像游龙入海般迎着浪潮飞窜出去,景象十分壮观。 岸上战鼓喧天,热情的人们载歌载舞,为数支参赛队伍呐喊助威。有人抓住商机,在旁边支个小摊开起临时赌|坊,赌最终哪支队伍会拔得头筹,买定离手,押一赔十。更有数不清的少女以轻纱遮面,站在岸边翘首以盼——参赛的无一不是年轻力壮的大好男儿,说不定其中哪个会是她们以后的真命天子。 在场之人无不是热情高涨兴致勃勃,唯有胡说冷汗涔涔,僵硬得像条死鱼一样。他有心施法回到岸上,但又碍着之前与白执约定今日谁也不准用法术,不想在这点小事上栽了面子,只得硬忍着心中的恐惧。 可“本能”这种东西不是想要克制就能克制得住的,此刻他不自觉地往白执怀中缩,心跳随着鼓点的密集而逐渐失速,喉咙发紧连说句话都显得弱小无助:“白执,我,我是真的怕……” 白执本来还想拿约定的事调侃他,闻言心中一软,低头见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白,才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畏水,而是畏到连看一眼都不敢,顿时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微微低头,避开环境中嘈杂的声音,附在胡说耳边温声道:“你若实在是怕,就抓着我,不划也罢。反正有没有你,咱们队都能拔得头筹。” 若有意,似无意。温热的呼吸擦过耳垂,带着灼人的热度,平白生出种肌肤相触的错觉,令胡说轻颤了下。 他撒手将船桨丢到一边,转身搂住白执的脖子,倚在他肩膀上紧闭着眼睛,嘴硬道:“呐,我的贡献值真就小到可有可无么?待会儿要是得不了第一名,看帝君的脸往哪儿搁。” “搁哪儿你说了算。”白执淡笑,他神态从容,白衣若雪,温润儒雅的模样如同往昔,划船的动作却越来越快,但疾而不乱。 他们乘的是只天青色的龙舟,名次时而第五时而第六,不好不坏。络腮胡一直在喊着号子为大伙儿加油鼓劲,众人齐心协力,奋勇直前,没一会儿便超过前面两名,成为第三。 这时龙舟已经行到了江心的位置,水流湍急波涛汹涌。听着耳边传来的滚滚涛声,胡说又是一阵心悸,忙搂得白执更紧几分,紧张道:“快到头了么,怎么还不结束?” “呵。”白执笑得有点无奈,难得在比赛之余还能分神去安抚他,像哄小孩子般轻声说,“有我在你不用怕,其实两岸的风景还不错,你可以看看。” “真的?”胡说有点不相信,怕掉下去,紧揪着白执的衣襟,只敢把眼睛稍微睁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万顷江水,两岸猿声啼鸣,石壁高耸入云,山峦横看成岭侧成峰,苍劲的青松扎根在悬崖之巅,各色的野花在岩石缝隙中盛开。不仅仅是风景的秀丽,更多的是生命本身的壮丽与震撼。 胡说一下就张大了眼睛,这次,他是真的难以置信,感动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忘记了害怕。 “公子你肯定是畏水吧。”络腮胡坐在白执身后,离胡说不远,见他一直没有划船而且动都不敢动,就猜出几分。 但他也没为难胡说,反而十分热络地安慰他,“不会游泳的人才畏水,像俺们在江边长大的,哪个不会游泳,所以哪个都不怕水。改明儿叫你朋友教你游泳啊哈哈。” “你想学吗?”白执低头看着他笑。胡说撇撇嘴,“算了吧还是。” 说话间又往前追了几名,已经到了第二,几乎与第一名的龙舟齐头并进。那是一条通体乌黑的龙舟,无论是龙头的攒花还是龙尾的丝带,乍一看就像是一条黑龙腾跃水面,势如破竹。 第57章 胡说调匀了呼吸,觉得好像没那么怕了,就试着去握桨划船。说实话,就这么躲在白执怀里看大家卖力划船,他心里其实怪不好意思的。这时,突然从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帝君,胡悦,你们怎么在这里?” 胡说寻声看去,只见前面那条龙舟上正坐着两位故人。坐在第一的,也是开口说话的,是蓝灿,而紧随其后的,竟是蛇王墨炀。他两人挨得极近,蓝灿孱弱纤细的身子被墨炀小心又严实的护在怀中。 原来,那个夺了仙尊至爱,害其疯癫痴狂的人,竟是墨炀。 “啊蓝灿,好久不见。”胡说笑着冲他招招手,目光却忍不住一再往墨炀身上瞧。 他觉得墨炀与他记忆中的不大一样,虽同为黑衣,却不是披着头发面色苍白眼神阴郁,孤冷高傲到难以接近。而是墨发束起,银色护腕,黑色短靴,眼神明亮笑意开朗。总之,与在巫云山时判若两人,可看五官,又分明是同一个人。 忙拼命划了几下水,让龙舟往前去了点儿,几乎与蓝灿那条并齐,瞥了眼墨炀,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你口中的心爱之人啊。” “咳咳——”蓝灿的身子看着没怎么见好,他咳了几声,稳下呼吸后才笑着说:“怎么,你们认识吗?” “我们……”胡说再次看向墨炀,斟酌着该如何回答。对方却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没有看他。 但其实刚才在蓝灿说话时,他曾与胡说有着短暂的目光接触。彼时,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明明是自小玩到大的故友,墨炀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冷淡。除非他故意对蓝灿隐瞒了身份,否则不会如此。想到此处,胡说眸色一沉,再看向墨炀时多了几分探究。 为何要隐瞒身份?难道他有意接近蓝灿?接近蓝灿又有什么目的? 心思百转,不过是几息时间,没等胡说想明白,又听蓝灿说:“对,是我忘了,你们肯定认识呀,墨炀哥哥也生在巫云山,与你们各族都熟得很。” 胡说放心下来,原来墨炀并未隐瞒,是他多虑了,便笑道:“对,我们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熟得很。想不到世界真是小,上次你落水竟能被他所救,今日咱们又能在此地遇上。” 蓝灿的脸颊红了红,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一颦一笑不知比在仙界时真实了多少倍,像个活生生的人了。胡说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不过叙旧归叙旧,比赛还在进行。快到终点,两条龙舟成功将其它队伍远远甩在后面。追逐之间,难分高下。突然,墨炀驾驭着黑色龙舟向胡说他们猛撞过来。 犹如青、黑两条游龙相斗,“砰——”的声,激起无数水花。胡说眼前一晕没差点儿没掉下水去,幸好白执及时抓住了他。 稳定下来,他忿忿不平地瞪着墨炀,道:“你怎么能使诈?” 墨炀斜睨了他一眼,说:“兵不厌诈。既然是比赛,总得分出个胜负吧。” “自然要分出个胜负。”白执淡声道,似笑非笑地瞥了墨炀一眼,手腕一翻,没等众人看清,船桨就对着黑色龙舟抡了过去。 差点儿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这还了得? 两方都不甘示弱。既然已经动了手、使了诈,索性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安全第三,相互撞来撞去,两条龙舟都失去平衡几欲倾斜。 混乱之间,胡说与蓝灿两个都惊惶无措地站了起来。不站还好,一站不仅船失去了平衡,连人也失去了平衡。 “别,别站起来——”络腮胡子大喊不妙,好心提醒。但为时已晚,话音未落,只听两声“扑通”,胡说与蓝灿双双落水。 “胡悦!”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白执一抓落空,忙丢下船桨跟着跳入水中。 而另一边,墨炀愣了愣,喊了声“小灿”,也跟着下了水。 谁也没空去争第一名还是第二名了。原本也没想真的去争,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在喜欢的人面前保留“颜面”二字而已。 水下,身子不断下沉,胡说再次开始后悔为何开始时要跟白执做那个“不用法术”的约定。 现在倒好,沾了水他就彻底变成只“死”狐狸,脑中一片空白,想用法术也用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往肚子里呛水,而且还是混合着滚滚黄沙的泥水。 简直了。 正懊恼着,手被人拉住,顺势带入了怀中。 虽然早就知道白执不会丢下他不管,但在混沌到根本无法视物的水下就这么被人拥住的时候,他的心还是踏实不少。 随之唇上一软,对方湿柔的舌尖轻易打开他的牙关,渡了些空气过来。 胡说一怔,身子有点儿僵硬。可能是浑浊的江水遮蔽了视线的缘故,一切轻微的反应都变得格外敏感。 他能感受到白执肌肉的微颤,感受到白执有力的心跳。唇上的温度炙热,让他很容易就失去控制,不自觉地闭上双眼,笨拙又青涩地回应着。 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所回应,白执迟滞了下,随后压着他的腰使两人贴得更紧几分。 彼此交换着最后一点儿空气,直到将其耗尽,两人的喘息都逐渐变得粗重起来,才不得不重回岸上。 “嗯——”胡说双腿发软,险些瘫坐在地上,被白执一拉就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嘴边还带着一丝暧|昧的银线。 第58章 白执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但他有意克制,所以面上看起来并没什么。将胡说的下巴抬起一点儿,指腹轻轻在他嘴角一抹,将自己意图不轨的罪证消除,声线微哑说:“我们得找家客栈,换身衣裳。” 此时两人浑身湿透不说,还浑身泥浆,可谓是十分狼狈,是得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 胡说的脸有点儿红,嘴唇更红,他有点不大好意思对上白执的视线,只垂着眼“嗯”了声。 白执终于调匀了呼吸,见胡说好像还没完全回神,于是没再问他的意见,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我……”胡说更不好意思了,在不好意思之余,心里还有点儿五味杂陈。 他以为方才在水下时,白执也动了情,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冷静,动情的只有他自己,是他在一厢情愿。 他突然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明明喜欢却不敢表达,只试探来试探去的,心累不说,最关键的是,实在尴尬。 “喜欢”与“不喜欢”,多的那个无非也就三个字而已,问一下又不费事。更何况,三百年前他又不是没主动对别人说过“喜欢”二字。可换到如今,却怎么都无法开这个口。 陆离啊,可真是害他不浅。 越想越难过,胡说抱着白执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默默的不再说话,只把脸埋在他肩窝亲昵地蹭了蹭。 殊不知,白执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着没在江边把他给“就地正法”。他不想逼着胡说忘记过去,他愿意等,等胡说重新接受他,以白执的身份。 身后,墨炀也抱着蓝灿浮出水面。蓝灿本就体弱,呛了几口水之后竟直接晕了,把他紧张得要命。 见白执他们正走在前方,忙快走几步跟上来,看样子是想结伴去找客栈。 “啊——!” 四人刚回到城中,前方的人群中突然传出痛苦的尖叫,人们“轰”得退开几步,留出一块空地。只见中间有名戴帽子的青年正捂着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淋漓的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人会告白,本来应该这章的,但是字数爆了-_-|| ☆、三二 正经恋爱6 “啊——!” 人群中传出痛苦的尖叫,人们“轰”得退开几步,留出一块空地,只见中间有名戴帽子的青年正捂着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淋漓的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 “谁,刚才是谁咬我!” 青年失声大喊,痛得变了腔调。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说不清谁才是凶手,又觉得可能只是有人在恶作剧,不必大题小做。 不关胡说他们的事,四人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着。看到一家客栈,店面还算干净,正要进去,这时街上再次响起几声痛苦的哀嚎声,分散在不同的角落。 “有怪物!有怪物咬人!” 接连有人被咬,胆子小的已经不能再继续强装淡定,变了脸色。 今日端午,有不少戏班出来搭台表演。平时百姓们想看一场杂技都要花钱买票进园子去看,今天赶着过节,难得能免费看、放心看、肆意看,大家欢天喜地,可谓是万人空巷,放眼过去尽是攒动的人头。 如果真的有“怪物”混在人群中,可真是难办。 恰在这时,有人惊惧参半地指着第一个被咬的人说:“天哪——你们快看他!” 只见青年的血流着流着突然一瞬间自己就凝固住了,他本人也很诧异,移开手奇怪地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掌心,觉得伤口也不疼了,于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想要回家。 就是在他转身的这一刻,异样露出来。所有人都傻眼地看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变的僵硬、迟钝、木讷、机械,再接着,一对尖利的黑色獠牙从他嘴角露出锋芒。 而他本人的感觉还要更直观一些。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失去知觉,僵硬的像块木头,好像除了灵魂之外,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归自己所有。更恐怖的,他想咬人。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救我——救救我——” 青年的脸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眼神却无助得快要哭出来,他一开口,声音又沙又哑,语速慢得几乎是正常人的十倍。闻着四溢的肉香,脑中突然冲上一个念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周围人靠近。 “啊啊啊!!!” 人们尖叫着跑开。几乎只隔了两息时间,在他之后被咬的人也变得像他一样——无助,却忍不住想要咬人饮血的冲动——而一旦被咬,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亦会变得如青年一样。 由一传百,十分可怖。 胡说闻声看去,皱皱眉,说:“你觉不觉得,他们的举止和言行很像一个人?” “的确与惟灵有几分相像。”白执淡淡道,他站在两层台阶上,一脚踢翻一个正在靠近的…嗯,姑且称之为“木头人”,继续抱着胡说迈台阶,“不过,无论像与不像都是人间事,我们不便插手。” “借过!借过!” 正说着,半只脚还没来得及踏进客栈,小二慌里慌张地从他们后边跑过来,擦着白执的肩膀跌跌撞撞进了门,回头就“砰”得声把门给关上了。 白执:“……” 小二后面还跟着一群逃命的路人,争先恐后挤破头地往里冲:“啊啊啊!行行好,让我们进去躲一躲吧,我家离得太远来不及回家啦!” 第59章 挤得白执从第三个台阶退到第二个台阶,又从第二个台阶掉到第三个台阶。最后,硬是被逼得站在了路中央。 胡说:“……” 小二又“砰”得把门拉开,正在大家以为他大发善心的时候,他探探头,从身后取出个刻着“打烊”二字的小木牌挂在门上,讪笑中带着几分慌张:“对不住了各位街坊,咱家店小,容不下这许多人,您还是去别处避吧。” 说着再次合上了门。笑话,那怪物闻着生人的味儿就咬,放这么多活人进店,岂不是成了活靶子,静等着被拆店吗? 众人又试着去敲别家的店门,可这个时候各家躲还来不及,谁敢来开门? 与周围逃窜的人群相比,白执站在中央一动不动淡定得出奇,本就神姿卓越,现在更像是鹤立鸡群。 “放我下来吧……”胡说轻声道,被抱了一路,他的状态已经调整过来,心里那点儿小别扭也消去大半。 白执将他搁下,但还是拉着他的手腕。被咬的人越来越多,数以百计的“木头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此时就算他们像置身事外也有些困难。 “看起来与瘟疫很像,被咬伤或抓伤都会被传染,你跟紧我,保护好自己别被抓伤。”白执温声道,将胡说挡在身后,又是几脚过去踹倒一片。 但那些人似乎真的变成了木头,完全感受不到痛,刚倒下去就又爬起来。乌泱泱地重新围上来。 旁边不远处以墨炀为中心也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他抱着尚在昏迷的蓝灿,单手执着一把曲折的银剑,随意挽了个叫人眼花缭乱的剑花扫出道剑气,忽又止住,喊道:“胡悦,别伤他们,他们还活着!” 胡说就近往一个“木头人”鼻下一探,呼吸是热的,手腕一翻,指尖搭其颈动脉,脉搏犹在——还都是活生生的人——妖不能随意伤人,神仙也同样不能。 只能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刹那间与白执交换个眼神,立刻心有灵犀,相互会意。转身背靠着背,去他的不用法力之约定,双双念起法决,各显神通。 “biu~biu~biu~”几下,就叫这些假“木头人”彻底变成了真木头,一个个全都定格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这些木头人不知道疼,打又打不退,杀又不能杀,与之纠缠下去简直没完没了,直到力竭而亡。 或者不等力竭,就先被咬上一口。 咱们蛇王殿下乃蛇蝎美人,更有一副蛇蝎心肠,自然比胡说更精通此道,早在胡说他们收拾完这边的木头人之前就先一步将他那边的木头人全都定住,抱着蓝灿跳到了胡说所在的包围圈。 “你们怎么样?”胡说问,墨炀怀里抱着个人,行动间多少有些不方便。虽然蓝灿骨瘦如柴,但奈不住人昏迷后都会变得死沉死沉。 “问题不大。”墨炀说,看了眼白执,“现在怎么办?” 四人的衣服都还湿着,其他三人还好,蓝灿的身子却很难承受,小小的伤寒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白执看着客栈的招牌没说话,意思很明显,还是要设法进店。墨炀点头,抱着蓝灿率先跨出一步,过去扣门。 隔了很久,小二大抵是听着外头没动静了,才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瞅了眼。见街上所有的木头人都被定住,避难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才将门拉开。 墨炀进门,胡说二人紧随其后。 这时,不知从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冒出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抱住白执的腿张口就咬。胡说看见,心里一急,想也没想伸手抓着小孩的脖颈子就把人给拎到了一边。 谁知,小兔崽子萝卜头一样肉呼呼的小爪子竟尖得很,还没等胡说把他扔开,他扑腾了两下就在胡说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看到这一幕,小二知道胡说怕也要被感染,立刻咣当关上了门,再不肯放他二人进去。 “嗯!”胡说疼得抽了口冷气。白执瞳孔微缩,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揪着那小孩头上绑的两个冲天鬏,把他给扔到了路边。 “别!白执!”胡说按着白执的小臂,对他摇了摇头。第一次见白执的脸色如此阴沉,真怕他一脚过去把那小孩给踩死。 可白执看也不看那小孩,只拉过他的手,微凉的唇贴上伤口,去吮吸感染的污血。温热濡湿的感觉让胡说手缩了缩,他急道:“你干什么,快住口,当心被我感染!” 白执没说话,但也没放手,吐出了一口吸出的污血。 逃过死劫,小孩竟得了便宜还卖乖,龇着小奶牙还想继续扑过来咬人,唔咦咦唔慢悠悠地哭着:“娘——亲——我——饿想——吃——肉肉——” “滚!”白执恶狠狠地瞪过去,眼睛都有些发红,银眸几乎变成赤金,飞起一脚将那小孩给踢飞了,落到一坨棉花垛上。 再回头时,他捧着胡说的手隐隐发颤,因为他看到,胡说伤口处的血与之前那几名被咬伤的青年一样,竟慢慢自己凝固了。 这说明,等下胡说也会变成木头人。 “我,我没事。”胡说冲他笑笑,慌忙把手抽回去藏在身后,低头嗫嗫地说:“不是有惟灵吗,既然感染之后的症状与她的情况类似,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以白执的敏锐,即使刚才胡说不出手,那小孩很可能也咬不到他。 可他不允许有一点点意外存在,当时他连脑子都没过,本能地就伸手去阻止了。但这本能只针对白执,要是换个人,他才不管对方的死活。 第60章 “她要是能有办法,早把自己给治好了,不会几千年来还一直处于‘木僵’的状态。”白执说,表情阴冷黑云压顶,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胡说觉得白执在生气,而且这种压抑之后的愠怒比那种能爆发出来的怒火更可怕。 “啊?”胡说一愣,可想想就知道白执说的不错,于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惟灵不行就再试试别的人,实在没人,大不了我以后和她一样——都慢——慢说——话——慢慢——走路——” 顿了顿,他惊奇地说:“咦?发病——这么快——的吗——” 这下,换白执要哭了。虽然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抄起胡说的腿弯,打横将他轻轻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这时,从长街一头走来一行人。看样子是从城的另一头来的,还不知道这边刚才发生过什么。 是个“抬阁”戏班,此时正上演着一出“少君伏魔”的大戏。据说讲的是三百年前,神界的一名年轻神官来到此地降妖伏魔的神话故事。 由几十人抬着个两丈见方的三层高台,台上一人穿着华丽紫衣,戴着半张紫金面具挡住左半张脸,手执折扇,手腕翻动间扇出数道剑风,看样子是扮的天神。另一人穿着银线滚边黑袍,戴着半张银质面具遮住上半张脸,手上戴着一副黑色铁爪,寒光毕现,应该是扮演妖魔。 两人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忽然黑衣人被打得退到台边要,紫衣人伸手一拽,两人顺势抱个满怀。还未站稳,黑衣人一肘捣去,紫衣人又退了几步掉到台边。总之,与其说是在打架,更不如说是在打情骂俏。 难为胡说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看戏,他瞅了一会儿,轻轻拉了下白执的袖子,“你瞧——台上——那两人——眼熟——不——” 白执淡声道:“不是眼熟,就是君玄与你的好朋友。而且这‘少君伏魔’中的少君,说的就是君玄。” 话声刚落,台上的两个人也看到了他们。双双从台上跃下,飞身到了他们身前。 铁爪缩进十指,云察摘下面具,看到胡说的模样后,一愣,冷冷看着白执:“帝君可否解释下,这是这么回事?” “我没事——没事——别紧张——”胡说慢悠悠磨了磨牙,转头冲白执眨巴眨巴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道:“白执——你看看——我是——不是——长牙——了,好想——咬——人——” “你敢咬试试!”白执面无表情地说。 胡说苦笑:“待会儿——我要是——忍不住——咬你——你就把我的——牙给拔了——吧——反正——也是——多出来——的——” 白执的脸色已经发青了,转身对着客栈的门飞起一脚,只听“砰”的声,那两扇可怜的门晃了晃,散成了一条一条的碎木头。 “客——客官!我们打烊啦——”小二喊道。 白执却不顾,“蹭蹭蹭”抱着胡说上楼,如法炮制,又踹烂一扇门,进去后将他往床上一扔,随之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嘴唇贴着他的嘴唇,声音又沉又哑,还有点狠狠地,说:“你咬,给你咬!” 胡说有点懵,不大懂他的意思,眨眨眼,“我说——着玩——的——唔嗯——?嗯?白——” 话没说完被人堵回口中。白执发了狠地吻住他,根本不顾忌他黑色的獠牙有多锋利。 “白执!”胡说也急了,用力扳开他的脸,红着眼睛狠狠地说:“别这样——我会——伤到——你——!” 白执低吼:“我情愿伤的是我!” 胡说愣住:“……” 手撑在他耳侧,白执抬头深深吸了口气,眼中之前那些胡说所看不懂的情绪,好像一瞬间都豁然开朗了。捋了捋胡说额前的发,他的声音温柔下去。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等下去,却发现等待只会让你受伤。既然如此,我不想再等了,胡悦,我想让你心安理得地躲在我身后,让我保护你,而不是你一次次为了我而受伤。” 见胡说好像更迷惑了,白执低头在他嘴边又吻了一下,轻声说:“我爱你。” “我——”胡说突然变结巴了,不知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还是因为脑中空白,他完全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白执,眼眶里慢慢蓄满了眼泪。 “怎么哭了?”白执心里一慌,屈指揩着他脸上的泪,“是我不好,没给你时间准备。你可以先不用急着表态,等你什么时候……” “咔嚓!”门框的碎片被人踩得更碎。 走廊上,君玄不知扒着没了框的门偷听了多久的墙角,正在憋笑。 白执冷着脸从床上翻下来,冷着眼走出门,两道目光恨不能化成两道利剑,将君玄削成烂泥。 “‘我爱你’啊‘我爱你’。”君玄也不怵他,反而照着他的腔调学舌。见白执指尖的灵力已经化成剑气要削他,才一缩脖子住了嘴。 转身要逃,看到云察从楼梯口拐过来,立马又笑了,高声说:“鹰王殿下,我爱你。” 云察脚一滑,差点儿从最高的一层台阶滚下去。把住扶手不动声色地稳住身子,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哦,知道了。” “唉唉唉。”君玄开始唉声叹气,摇摇头,苦着一张脸站到了一边,“难,真的好难。” 也不知道他具体指的什么。 云察没再理他,走过来对白执说:“楼下来了一人,他说像胡说他们这种情况,不是感染了瘟疫,而是中毒。” 第6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少君伏魔”,由于是君玄与云察的剧情,所以不会在正文中出现,特地在此说明一下: “少君”是君玄,“魔”是云察,三百年前,君玄嘴炮,不小心说错话惹云察不开心,云察喝醉了撒酒疯,跑到人间……emmm……君玄来追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被百姓们给演绎成“少君伏魔”的神话故事(手动狗头,可能全文完结之后会有个小番外细述一下“伏魔”的过程吧,略微不可描述。 ☆、三三 正经恋爱7 白执回去的时候,见胡说拉过被子蒙了头,将他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扒了一下没扒开,于是连人带被子一起搂住。 温声说:“对于我的表白,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用急着回答。人在刚遇到问题时的第一判断往往是不理智的,所以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三天…嗯,五天……” 不能再多了。他等了三百年才等到胡悦再回到他身边,与三百年相比,五天的确不多,可与一时一刻一分一秒相比,五天却是他所能容忍的最大极限。 他已经极力克制。 但向来清心寡欲的白执帝君现在已经不想再继续克制了。他只是不想吓到他的小狐狸,更不想让小狐狸感受到一丝丝逼迫,所以还是得忍耐。 “五天,够么?”他问,声音有点儿不易觉察的轻颤。 胡说从被子里探出头,他的眼眶有点发红,睫毛湿润,眨眨眼,声音轻轻的:“不用——五天——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我——唔——” “不必现在就告诉我。”白执伸手捂住他的嘴,眼神有些躲闪,“云察方才说,楼下来了个人,可能知道你这病症的解法,我带你下去看看。” 心里忐忑时,想要一个答案;即将得到答案时,心中反而更忐忑了。白执有点儿不敢听,怕遭对方拒绝。 把人从被窝里刨出来,正要抱他起来,却听他笃定地说:“我喜欢你——” 白执一顿,他有看到胡说说起“喜欢”二字时,脸颊飞快浮过的一抹红云。 “你无须觉得——我这话不理智——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胡说吃力地扯着僵硬的嘴角,抬手轻轻碰了碰白执因为过分错愕而失去表情的脸,笑道:“刚才你都看到了——为了你我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所以我想——你该知道——我指的是——怎样的‘喜欢’——” 白执轻阖上眼皮,深吸了口气,长长叹息一声:“狐狸你呀,可真是要了本帝的老命。” 说罢低头,深深地吻上了他。 三节龙骨如何?护心龙鳞如何?便是拼上性命,又能如何?傲然于世数万年,他白执还从对谁有如此心念。 这人一哭,他痛如刀搅,这人一笑,阴霾亦是晴天。 胡说不知道自己一句“喜欢”究竟触动了白执心中的哪根弦,令传说中清心寡欲的白执帝君,忘记矜持,几乎把他全身上下二百零六块骨头,都给强拆了。 . 楼梯口,君玄斜靠在红漆木柱上,手上徐徐摇着把紫玉描金的画扇,朝坐在护栏上的云察努努嘴,笑道:“瞧这俩人的猴急样儿,连门都不知道关。” 云察往这边瞥了眼,神情显得有点儿凝重。 君玄一顿,正正反反把玩着折扇,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不大赞成狐狸与我九叔在一起的,你担心他还没忘记陆离,更担心我九叔会跟陆离一样,最后会伤了他。” 云察收了视线,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没出声。 “但这都是多虑。”君玄认真地说,“相信我,九叔他不会。我认识他比你认识他要久得多,还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你放心,他比你还见不得小狐狸受委屈。” “我听喇叭说,半年前你曾花重金从他和其它几人口中套话。”云察淡淡地说,灿金的双眸紧盯着君玄,“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膏药狐是不是胡悦’一事这么好奇?或者,不是你自己好奇,而是在帮别人打探?” “哈?他都对你说了?”君玄讶异地扬了扬眉毛,不慌不乱,用扇子敲敲头作懊恼状:“失策,真是失策。我早就该知道喇叭这厮靠不住,唉——” “解释。”云察声线一沉。 君玄走过去,挨着他的肩膀坐下,侧着头对他笑了笑,“鹰王殿下,只鹰族的琐事还不够你操心的么,干什么还操心这些。当心操劳越多老得越快,你要是愁白了头发我可是会心疼——嗯!别别别——” 乌金铁爪扼住君玄的咽喉,云察又说了一遍,“解释。” “好好好,解释,我解释。”君玄把双手竖在耳侧,笑眯眯投了降,又一副怨大苦深的模样叹着气说:“虽然早就知道我在你心里比不过那只狐狸,可看到你为他跟我动手,还是感觉很扎心。云察,你真的很……很不近人情。” 云察眼神一闪。 君玄摇摇头,苦笑着说:“你常说我无情,但我看你才是。因为你最知道怎样才能伤我的心。” 说这话时,咱们君玄殿下看起来是真的很难过,声音越说越小,表情越说越垮,眼神忧伤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任铁爪掐着他的喉咙,他躲也没躲,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最知道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能叫我的心疼得就像是被带着倒刺的鞭子抽了一样。” 云察手一颤,乌金铁爪瞬间缩回指尖,像被烙铁烫着了屁股般猛地站起来,张张嘴几乎要喊出句“我才是心脏不断被鞭笞的那个”。 第62章 可他又什么都没说,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君玄,金色的眼眸中好似烧着了一簇火焰。 君玄心里疼得一抽,开始舍不得了。他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论起巴掌拍了下自己的嘴,握住云察的手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 “殿下说的不错。而且,我就是故意的。”云察轻轻一挣,抽开了手,转身边走边道:“殿下若觉得我对殿下不够热情,大可以去找别人,招摇殿多得是会讨人欢心的。 “横竖起初殿下对我也只不过是图个新鲜。如今三百年已过,新鲜劲儿早就该过去了,所以,即便是殿下觉得我烦了,也情有可原。” “云察,云……”君玄追着喊了几声,可怎么就是追不上。无奈停下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连着又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苦笑道:“都怪你这张破嘴,好不容易快把人哄回来了,又……” 顿了顿,他回头看向二楼的某个房间,叹着气说:“九叔,为了帮你隐瞒,我可是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才暂时让他忘了追问这茬儿。可即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 “殿下——?” 这时,楼下传来一道缓慢又温吞的声音。君玄朝下低头,见有名绿衫公子正站着账房处,正是男装打扮的惟灵。原来,她就是云察口中的人,只不过云察不认识她,才没能准确说出她的名字。 “惟灵君。”愁容瞬间收敛,君玄合了扇子,在扶手上一撑就轻轻巧巧地从楼梯上跳到惟灵面前,笑眯眯道:“前些日子我母后身子不舒服,翻了天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你躲在这里享清闲哪!” . 楼上。虽说不想再克制,但因为挂念着胡说的伤情,白执依然没敢耽搁太久,只一个半时辰就速战速决了,之后抱着胡说去清理。 “白执——”刚经过一番折腾,胡说的声音极为沙哑,还透着点儿无力,靠在白执身上呓语般轻声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白执温声道,用布巾蘸水细细为他擦着身子。 胡说疲惫地闭着眼,娓娓道来:“三百年前——我曾——爱过一人——他叫‘陆离’——是——个凡人——” 白执一僵,呼吸凝滞,连喘息都不敢有所起伏。缓缓低头往怀中看去,但热气氤氲,让他看不清胡说的表情。 好在胡说累极了,一直没睁眼,所以也没能看到白执瞬间被抽空了血色的脸庞,不然他一定会觉出异样。 “凡人——也没关系——当时——我都想好了,他——活十年——也好,百年——也罢,总之——这一生我——只认他一个。他想——要天下——我就为他——去争——去抢——但你知道的——妖不能伤人—— “我为他——受到天谴——险些魂——飞魄散——可到头来——却发现他——他从未爱过我——他只是一直在——利用我——将我当成——杀人工具——” 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插在白执心上。每说一句,白执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他哽咽着说不下去,白执紧咬着牙关口中也有了丝血腥味儿。 “如果回忆太难过的话,就别说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着,白执的音调有点哽咽,他极力做出最自然的反应,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想让你——了解我的过去——”下巴抵在白执肩窝亲昵地蹭了蹭,又轻轻吻了下他的耳垂,“白执——谢谢你的——出现——因为,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喜欢——上别人——还好这个人——是你——” . 因为有灵力护体,胡说的伤情与那些凡人相比发展的比较慢,但终于还是恶化了,四肢僵硬到几乎完全不能打弯,想咬人的冲动也越来越难以克制。 怕伤到白执,他只好紧咬着嘴唇,直到咬破皮伤口渗出血来。 “不能再耽搁了。”白执皱着眉说,一把抱起胡说,匆匆赶到楼下,见一张圆桌围了三人。 “惟灵?” 这一刻,白执是有些失望的。听云察的话,他真的以为有人可以救胡说,却没想到云察说的人是惟灵。 若惟灵有办法,早自己把自己给看好了,不会等到现在。 “见过——帝君——”惟灵慢吞吞起身行礼,刚才云察他们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对她说了,看出白执的心思,她说:“帝君放心——公子所中之毒——” “狐狸中的毒,五个时辰之内并无性命之忧。”君玄怕是嫌惟灵说话太慢,忍不住替她说,“但五个时辰之后若还没找到解药,就会全身僵硬血液凝固而死。”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但白执往三人脸上一瞥,谁也没露出过多焦急的神情,尤其是云察。于是他也不慌了,抱着胡说坐下来,淡淡地看着他们:“你们已经知道解药在何处了?” “没有。”云察也淡淡地看着他,“虽然没有,但他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只要找到下毒的人,就一定能找到解药。” 白执眼神冰冷,问:“谁下的毒?” 惟灵不轻不重地说:“帝君要——先答应——小仙一个——条件,小——仙才能——说出那人——是谁——” ☆、三四 正经恋爱8 “你说要‘饶他一命’?” 听到惟灵的话,白执还没说什么,君玄就先笑了,折扇轻摇,睨她一眼:“惟灵君,你是不是悬壶济世久了,真把自己当菩萨了不成?先不说他伤的是帝君的人,就算是寻常凡人,也并不无辜吧。” 第63章 惟灵没搭他,只看着白执:“帝君——可否答应——” 白执回以注视,淡淡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她的态度说不上强硬,甚至还很谦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白执知道,如果不答应她的话,她是宁死都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温润的气质浮上眉间,白执微微一笑,道:“好。待找出投毒之人后,本帝只要解药,至于如何处置他,由你做主。” 惟灵神色一松,眼中流露出几许感激来:“谢——帝君——” 君玄扬了扬眉梢,将扇子一折一折收起,又一折一折展开,笑得漫不经心,“惟灵,凶手跟你什么关系,让你甘愿冒着得罪这一屋子人的风险也要袒护他。你这次下界,该不会就是专程找他来的吧?” “这是——在下的——私事——恕难——相告——”惟灵说,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过——一个——时辰——他才会——出来——” “一个时辰?”动作一顿,君玄似笑非笑:“一个时辰后天都要黑了,摸黑找人岂非更难?” 云察像是觉出了什么,淡声说:“我想,阁下所说之人,并非是‘人’,而是鬼吧。” 虽是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凡人炼制的毒药是无法伤到神仙的,既然他伤得了胡说,就说明他并非凡人。而只有鬼才不敢在白天出现,只能在日落西山阴盛阳衰之际短暂逗留于人间。 惟灵的沉默印证了云察的猜测。但她一脸愁容,明显不想多说,几人也就没再多问。 反正胡说距离毒发还有三个时辰,等到天黑不算什么。 只是短短一个时辰对现在的胡说来说,有点儿难熬,就在刚才几人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开始拿白执的衣服磨牙了,将他肩膀的布料撕得稀碎。 要不是还有一丝丝理智尚存,怕伤到白执,说不定他早就对着白执的脖子咬下去了。 此刻,他双目被逼得发红,唇上沾满血迹——但不是白执的,而是他自己的,因为咬嘴唇咬得太过用力了——唯有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 白执心痛不已,又不得不用手卡住他的下巴防止他继续自伤,温声哄着:“别再用力咬了,都咬出血了。你若是实在——” 顿了顿,只见他用拇指抵着食指尖,轻轻一掐,逼出几滴殷红的血珠来,送到胡说嘴边,“你若是实在忍得难受,就不必再忍着了。” “不——白执——我不能——”胡说想偏头去躲,身子却不听使唤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白执将破皮的手指送进他口中,轻轻压着他柔软却早已麻木的舌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胡说在心里无助地大喊,他不想伤害白执,可偏偏又本能地去吮吸对方指尖的鲜血,不觉已泪流满面。 白执却笑了,屈指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水迹,温声说:“哭什么。你得相信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因为等天黑了,我还要带你去找解药呢。” 惟灵十分配合地点点头,说:“此毒——可以——用修为来——压制——帝君坐——拥万万年——法力——一时半刻的——还不会——被感染——” 似乎有点儿道理。胡说眨眨眼,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稍微放心了一点点。不过还是没敢吸白执太多血,等想咬人的冲动淡下去后就立马松了嘴。 “……”云察瞥了白执一眼,神色有点儿复杂。自从听喇叭说君玄曾暗中调查胡说的身份后,这几日他一直对白执心有疑虑。现在,疑惑似乎消了些,但又好像更甚。 君玄常说他不近人情。他的确不近人情。 他们山鹰一族,生来注定手足相残。他更是亲手将一母同胞的弟弟推下悬崖。血肉至亲尚且如此。所以他从不相信,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能做到连性命都不顾的地步。 遇着君玄以前不信。遇着君玄之后,他更不敢再信。这人所给的情爱呵——不过是一时欢愉——靠不住,怎么可能靠得住。 可看着眼前的一幕,就像在黑暗中遇到一把火,他忍不住迷恋火光的绚烂,可又承受不住炙热所带来的灼痛。这痛连着心脏,让那个最最柔软的地方像被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疼得他一阵瑟缩。 即便如此,他还是装着无动于衷。深深吸了口冷气,他起身淡淡地说:“既然要等到晚上才捉人,那我先出去走走,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我跟鹰王一起。”君玄笑眯眯起身,热情得像是忘了一个时辰前两人才刚吵过一次,出门时顺道儿端走了桌上的一碟糕点,追在后面说:“别走这么快啊——今天你还没吃东西,好歹等我给你揣点儿吃的。” 两人前脚刚走,靠近楼梯拐角的一个房间门突然“砰——”得被从里面撞开,随之飞出个人来。 又或者说是一具尸体。在一楼大堂,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小二早就吓得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墨炀正站在门边。他神情阴鸷,浑身戾气,不似在蓝灿面前时的阳光俊朗,一双竖瞳中透着嗜血的红。 胡说心中一惊:“墨炀——你这是——?” 其实这才是蛇王殿下本来的模样,他生性孤冷阴鸷,向来睚眦必报。只是不知道刚才屋中发生了何事,竟逼得他露出真实面目,想来是跟蓝灿有关。 果然,墨炀的目光落在惟灵身上时就定住了神,道:“阁下可是药仙,能否上来救个人?” 第64章 他的声音就跟他苍白的面容一般,带着种久不见天日的阴寒,分明是求人,却让听者无端觉得脊背发凉。 胡说往地上的死尸看了眼,一下就看到了它的獠牙,原来竟也是个“木头人”。 它可能是趁着之前混乱的时候溜进屋的,也可能是早在他们几个进来之前就已经藏在屋里了。但不管它是怎么进来的,很明显,它一定伤到了蓝灿,否则墨炀不会如此。 想到这里,胡说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很为蓝灿揪心。然而,惟灵上楼,隔了半个多时辰又下楼。下楼时怔怔地,带着满脸的疑惑。 “怎——么了——”胡说跟着也疑惑了,“蓝灿——情况——如何——?” 惟灵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发一言。没等胡说再问,这时蓝灿跟着墨炀也下了楼。 墨炀已经神色如常。蓝灿的气色虽然还不大好,但四肢灵活,步伐轻快,半点儿被感染的迹象都没有,尽管他小臂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被惟灵上过药,血已止住。 这下,胡说是真的疑惑了,看看惟灵,再看看白执:“为什——么他——不会被——感染——” 惟灵摇摇头,看样子对此亦是难以理解。 白执倒是一脸平静,像是早就料到蓝灿不会被感染一样。可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拢了拢胡说的衣服,将他打横抱在怀里,站起身淡声说:“天黑了,惟灵君,带本帝去找下毒人罢。” 出门,街上已经是另一番景象。黑云压顶,阴风呼号。 之前被定住的几百名木头人全都消失不见,空荡荡的大街两旁不知何时挂满了白色灯笼,树杈上插着白色蜡烛,惨白的烛光中透着淡绿色的荧光,空中飘荡着纷纷扬扬的纸钱。 若非抬头还能看到一弯同样惨白的月亮,而鬼界是看不到月亮的,胡说竟一时分不清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 “来了——”惟灵对着风吹来的方向讷讷地说,不知是不是被烛光映得,她的脸色竟也惨白起来。 为了不吓退凶手,白执事先收敛了周身的灵力,听到惟灵的声音才瞬间释放。随之空气骤然凝滞,粘稠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仿佛不再流动。 上古杀神的威压,三界没几人能承受得住。即便是胡说有白执护着,依然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什么攥紧,难以呼吸。惟灵更是身子一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但她顾不得去擦拭嘴边的血迹,而是拉着白执的衣摆,仰着脸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着泪光,哑声说:“帝君——您答应——过我——不杀他——的——” “别慌。”白执声音没怎么起伏地说:“本帝只不过是下了个禁制而已,免得待会儿找他的时候,他溜出城。” 说罢,那股无形中几乎要把人给碾碎的压力果然就消失了。 但胡说却觉得,其实这一刻白执是起了杀心的。之所以又没动手,不是因为惟灵哀求他,而是因为他还得留着那人的一条命在,找解药。 投毒人也觉察到了白执的存在,可能是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想逃又逃不掉,所以干脆直接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但他不是自己走出来的,而是混在几百名木头人之中,乌压压地一群,如<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般从长街一头缓缓往这边移动。 这可就比较难办了。对方是鬼,能附在活人身上,也能自己变化出千万种模样,谁能看出哪个才是他。想必他就是因为笃定白执他们不愿错杀凡人,才敢如此堂而皇之。 见此,胡说终于忍不住胸中的郁闷,撕心裂肺地狠狠咳嗽了几声,想,都怪白执,下个禁制出手也这么重,差点儿把他的小命给搭进去。 白执却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眼下的情景难办,只歉疚地对他笑了笑,换作单手抱他,银眸一凌,空出的右手中赫然出现一条漆黑的长鞭,鞭上燃着似橙非橙似蓝非蓝的烈焰。 这一瞬间,惟灵的瞳孔微微放大,“夙焚鞭——焚神留骨——最是——销|魂——” 只见白执手腕翻转,夙焚便像是一条黑色火龙,又像是一条阴鸷的毒蛇般,蜿蜒着向前伸去。 胡说只在白执对付觀精时见过一次夙焚,当时没觉得,现在再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它有点邪门,似乎与白执温润儒雅的外表不大相称。 但白执的语音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润,“这一鞭下去不会伤到活人,但该死而未‘死’的东西,可都是要魂飞魄散的。所以——” 顿了顿,他微微一笑:“所以阁下是想自己走出来,还是想让本帝用鞭子,将你找出来?” 话音刚落,前方那群木头人果然就不动了。白执也不动,静等着。突然,人群中有道青灰色的人影窜出,拔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白执危险地眯了眯眼,长鞭倏忽逼至。 “不要!”惟灵一震,见阻止不了白执的攻势,竟焦急的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比夙焚还先一步到达那人身边,一把推开了他。 胡说:“……” 这还是那个说什么做什么都慢悠悠的惟灵君吗? 青衫人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再跑,却被跪趴在地上的惟灵一把抓住了脚踝。 “收手吧——”惟灵乞求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和心疼。 青衫人回头不耐烦地狠狠踹了她一脚。 看着那张不算完全陌生的脸,惟灵一下愣住:“你——你不是哥哥!你是——是你?!” 第65章 在她愣神的片刻,青衫人挣脱了她的钳制,消失无踪。 白执正要去追,惟灵失了魂儿般,对他摇摇头,泪水溢出眼眶,轻声说:“帝君,他不是——我哥哥——他,他没有——解药——” ☆、三五 医者仁心 重新回到客栈,白执压下心中的焦灼,淡淡瞥了惟灵一眼。言辞虽不算严厉,无形中却带着压迫:“惟灵君,你难道还不打算向本帝解释一下么?” 之前惟灵说她知道下毒人是谁,又说只要找到下毒人就能拿到解药,但迟迟不肯说出对方的真实身份。此时,见再也隐瞒不下去,只得将实情说了出来。 两千七百年前,有一小国,名曰“药仙国”。 国主精通药理,能起死回生,虽然只是一名凡人,却被世人尊称为“药仙”。三界之中,无论鬼神,皆慕名而来,寻医问药。 然而,这药仙国地势偏远,思想腐化,民风并不开明,与其它诸多小国一样都存在个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重男轻女。 尤其是医术,从来都只传男,不穿女。 偏偏皇室人丁稀薄,国主年过花甲才只得了一女,取名“平筠”,号“惟灵”。 按照族中规制,惟灵公主是没资格学习医术的,更没资格继承皇位。为此,国主几乎一夜愁白了头发。 没办法,只得与亲信大臣们商议,决定从宗室的旁支中挑选出一名男婴立为太子,取名“平茯”,号“无忧”。 对外则宣称,王后诞下的是一对龙凤胎。这下儿女双全,皇位与医术都有人继承,又可以享受齐人之福,可谓是皆大欢喜。 而且,惟灵小公主端庄美丽,无忧小太子活泼聪明,兄妹二人自幼相亲相爱,感情深厚。 国主与王后看在眼中,十分欣慰。 随着时间推移,两兄妹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然而,让国主没想到的是,这位惟灵公主与药仙国里的其它小女孩不大一样,人家都是喜欢琴棋书画跳舞女红,她偏偏一心钻研医术,而且在这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国主知道,只要假以时日,惟灵公主的医术一定会超过他,她才是最有资格配得上“药仙”二字的人。 但凡是有才之人,没有不惜才爱才的。更何况身为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优秀,国主心中的骄傲可想而知。 但碍于祖训,他又不得不忍痛拒绝了公主学医的请求。直到某天,他在学堂中发现了女扮男装偷偷学医的公主。 原来,惟灵因为自己是女儿身无法学医而郁郁寡欢,这事儿被太子无忧看见,他心疼妹妹,于是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妹妹穿,并掩护她女扮男装进学堂,与男孩子们一起学习。 这正好给了国主一个台阶下。见两个孩子之间如此有爱,而且都极有天赋,国主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拆穿惟灵的女儿身。 日子一点点过去,公主与太子由懵懂的孩童长大成青葱的少年,青梅竹马言笑晏晏,在医术上的造诣也都赶超了昔日的国主。 彼时,国主已经垂垂老矣,开始着手退位的事。 这本该是个美好结局,太子登基,公主在哥哥的保护下安心成长为三界中最优秀的医者。 然而,意外却在此时发生了。 太子无忧无意中听到传言,说他并非国主亲生,而是抱养的野孩子。 这流言十分恶毒,说他身上流的皇室血统不纯粹,而且资质又比不上妹妹惟灵,所以没资格继承皇位。还说,国主早就有心废除“皇位与医术只传男不传女”的旧制,打算立公主惟灵为药仙国的女王。 无忧听到这个消息,懵住了。他失魂落魄地离开,躲在角落里开始回忆自小到大的很多事。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突然发现国主和王后对妹妹惟灵很偏心。 好吃的、好玩的、漂亮衣服、精致头饰…什么金贵就给妹妹什么,把妹妹养成个娇滴滴的小公主。而对他呢? 他记得有一次,国主让他独自一人去深山老林中寻找一种十分稀罕的灵药,美其名曰“历练”,却差点儿害他被狼群撕碎。幸好他够聪明,认出身边的一丛小草有剧毒,设法毒死了那群狼,才侥幸活命。 再有,每次妹妹取得了进步,国主从来不吝啬夸奖她。但每次自己钻研数日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儿突破,国主的反应却都是冷冷淡淡的,只简单说句“嗯,做得不错”。 自然,国主并没有丝毫偏心,他只是在“富养女儿穷养儿”而已。更何况,太子殿下可是以后的王位继承人,不得严厉一些嘛。 但太子无忧却越想越觉得父母偏心,竟因此心生怨恨起来。 他性情大变,对妹妹的态度急转直下,不是恶语讥讽,就是拳脚相加。惟灵虽然聪慧,但性格温吞善良,即使被哥哥打骂了,也从来都是默默承受,不加反抗。 但她的隐忍换来的却是无忧的变本加厉。他处处跟妹妹作对,嫉妒她,憎恨她,觉得是她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于是,惟灵制药,他就炼毒。此事被国主发现,恨铁不成钢,气得将他倒吊在房梁上整整打了三日。 这一打,算是彻底将无忧心底的最后一根弦给打断了。他开始抓活人来试毒,想要炼出三界中最毒的毒药来证明自己比妹妹更强。 而在某次试毒过程中,毒人产生变异,竟变成了一具具会咬人的行尸走肉。但凡被咬过的人,都会变得四肢僵硬,言行迟缓,长出锋利的獠牙。毒素很快如瘟疫般在药仙国蔓延开。 第66章 无忧心知闯了大祸,逃出皇宫,了无音讯。同时也带走了毒药的配方。没了配方就没办法对症配制解药,一时间,药仙国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中毒的百姓们纷纷围堵在皇宫门前,请国主交出罪魁祸首,并逼迫国主交出解药。 国主自知养儿无方,识人不明,于是自剜双目,以谢己罪。没过半月,便一命呜呼。王后哀伤过度,一病不起,最终三尺白绫悬于梁上,追随着国主踏上了黄泉路。 是以,一国的重担全都落在了惟灵身上。她既要忍受丧父丧母之痛,还要替哥哥承担罪责,更是被百姓们用最怨毒的语言诅咒。 人们将她关进地牢,与那些毒人关在一起。自小金娇玉贵的公主殿下,皮肤被毒人撕裂,咽喉被毒人咬碎,直到血液因为毒素蔓延而一点点凝固,四肢僵硬到不能动弹。 惟灵也变成了毒人。偏偏这样,她一时半刻却还死不了。 为了不咬伤其他人,她拔掉了自己的獠牙。通过体味自身中毒后的一系列症状,结合毕生所学,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研制出了解毒的药方。 但还差一味药引。 而这药引,必须是炼毒人的骨灰。 “无忧——太子的——骨灰?”胡说听得入神,更听得心惊肉跳,他没想到平时少言寡语的惟灵,竟有这样一段过往。 直到惟灵哽咽着有点儿说不下去时,他才插嘴:“但他——不是下落——不明了吗?而且——就算他出——现,我觉得——你也肯——定舍不得——杀了他,取——他的骨灰——来炼药——” 惟灵摇摇头,眼中闪着泪光:“我的确——下不了手——杀他——可是——” 可是,正在惟灵以为炼制解药无望,要眼睁睁看着药仙国数十万百姓全部慢慢因血液凝固而死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灰蒙蒙的雪。六月份,雪透过上方的天窗,落入地牢。 “那不是——雪花,而是——纷纷洒洒——的骨灰——”惟灵说,眼眶中凝着一滴泪,但她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我愿意——相信,他永远——都是那个——最疼爱我的——哥哥——” 惟灵用无忧的骨灰炼出了解药,救了地牢中的那些毒人。人们感激她,要奉她为药仙国的女王,但她拒绝了。 因为还有很多毒人流落在药仙国之外,她想去救更多的人。 由于骨灰的剂量有限,炼制出的解药统共就那么几颗,极为珍贵。她没舍得自己服用,而是带着余下为数不多的解药离开了药仙国,四处寻找其它的中毒人。 惟灵把最后一颗解药喂给了一名才刚出生就父母双亡的小婴儿。那孩子的父母都因中毒而死,而在喂他服下解药后,惟灵也终于毒发。 但她没死,而是飞升了。她的悲天悯人,她的勤勉善良,让她成为了真正的“药仙”。 “想不到惟灵君你,你竟是因为这个才飞升的。”蓝灿动容地说,看向惟灵的眼神充满了敬佩,“果然医者仁心,而能做到像你这么无私的医者,三界中又能有几个?” “她医者仁心个屁!她无私个屁!你们少他妈听她往自己的狗脸上贴金!” 蓝灿话音还没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极为刻薄的咒骂,声音就跟破锣一样粗哑难听。 几人回头,见是君玄和云察回来了,还拖着个被打到半残、口眼歪斜的青衫人。正是之前从惟灵手底下逃跑的那个。 君玄把那人破布袋一样往地上一丢,又踹了一脚,拍拍手,笑道:“回来的路上逮的鬼,不知道对寻找解药有没有用。” 青衫鬼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还在对惟灵破口大骂:“臭娘们儿,你只到处宣扬你治病救人的事儿,怎么不敢把你曾经用药杀人的事儿也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 惟灵沉默:“……” 青衫鬼似笑似哭的鬼嚎:“为什么不说话!哈哈因为你不敢说!就像你不敢告诉他们你有一个做恶鬼的哥哥一样!你也不敢承认你杀过人!否则你的药仙之位就不保了!哈哈哈!” 君玄眉头一跳:“惟灵君,他这话什么意思,你真的杀过人?” 惟灵几乎咬破了嘴唇,许久才脸色惨白的抬起头,对青衫鬼狠狠吼道:“是!是我杀了你爹!可那又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惟灵君的过去,本来只想略写一下。但因为她和无忧的“兄妹情”会助攻到云察和君玄这一对,所以,稍微一详写就写多了,占了整整一章,抱歉抱歉。 2、人间的部分快结束了,目测下章回天庭。而本卷也快结束了,即将开启狐狸和帝君(陆离)的前世之旅。嗯,其实陆离对狐狸也很宠的,一点点都不渣:) ☆、三六 真相大白 空气一静,片刻,“哈哈哈认了认了她认了哈哈哈!” 青衫鬼疯狂捶地,大笑不止:“你们快去仙尊那里举报她!扒了她伪善的丑恶嘴脸将她拉下神坛呀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动弹,四五双眼睛一齐看向惟灵。任谁都无法相信,平日里悬壶济世慈悲善良的惟灵君会杀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胡说觉得,惟灵说的一定是都气话。这姑娘嘴笨,不善争辩,于是想请白执替她争辩。回头却见白执神色淡淡,好像对这件事的真相并不关心,看戏一般,只把自己当成个局外人。 第67章 他本来就是个局外人。而在场几人,除了惟灵与青衫鬼之外,谁又不是局外人呢? 但总有些局外人,不知是心思太通透,还是实在闲不住,非得趟这趟浑水把大家都搅和成“局内人”。 只见君玄冷冷瞥了眼青衫鬼,屈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扣着桌面,道:“好好说说吧惟灵君,在场的几个都不算是外人,若你不曾杀人,谁也不会任这厮冤枉了你。” “谢殿下——好意——”惟灵将眼眶中的泪水逼回去,神情变得冷漠:“但——我不冤——因为,人——的确是——我杀的——” 原来,当年惟灵离开药仙国之后,曾救过一对毒人父子,大人三十岁左右,小孩才四五岁。 后来在经过一座荒山时,不料遭遇强盗打劫。劫匪喽啰见她是个弱女子,又衣着华丽,于是将她绑回山寨做人质。 谁知到了寨子后,发现那伙强盗的头目竟是她救过的那名父亲。而此人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在她被绑回去的那天,刚刚洗劫了山下的一个村子,妇女老幼无一放过。 匪首认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为她松了绑,奉为座上贵宾,以礼相待。可每次看到匪首带着从山下抢回来的财物,听他们一边喝酒庆功一边谈论如何杀人如何玷污良家妇女,她心中都倍感煎熬。 “我是医——者,我救了人——可我救的——那个人,转回身——却要杀更多的人——”惟灵漠然道,仿佛已经没什么能再撼动她分毫,“我不曾——杀人,可那些——丧身在强盗——之手的无辜——百姓,又哪个——不是因我而死——” “你竟然还好意思腆着脸在这儿说!”青衫鬼大怒,疯了般扑上来,像要把惟灵给撕碎:“我爹对你不好吗?他记着你的救命之恩,一直都好酒好菜的招待你啊啊啊!” 惟灵没动,任青衫鬼在她脸上抓出一道血痕。 “滚蛋!”君玄一脚将其踢开,递了张手帕给惟灵擦脸颊上的血,头疼地按按眉心,说:“所以,你在救了那强盗之后,又杀了他?” 惟灵点点头,接过帕子道了声谢。 青衫鬼像条大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嘴里哇哇哇叫个不停,“谁他妈一生下来就是强盗的!要是有好日子过谁愿意做强盗!你是公主!你金枝玉叶!你高高在上!你怎么知道我们下等人的疾苦啊!” 说着,青衫鬼张开口,让人看他的嘴。 “这……”众人一怔,才发现他的嘴就像老太太的嘴一样瘪瘪的,里面竟然没有牙。 难怪他说话的声音很奇怪,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据他所说,他母亲在生产他的时候不幸落下了弱症,常年卧床不起,必须服用几种极珍贵的药材才能根治。 在他四岁那年,务农的父亲终于攒够了买一剂药的钱,却在买药的途中遇到强盗,将攒了四年的救命钱给夺走了。他记得那天,顶天立地从未落泪的父亲嚎啕大哭着回家,抱着他娘的病体一直说着对不起。 而没过几日,他娘就病死了。 即便如此,他父亲也只是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消愁浑浑度日而已,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直到有一天,有几名毒人闯入他们的村子,咬伤了他们父子。 “你知道吗,我爹为了不让我伤害其他村民,竟狠心敲碎了我的牙!”青衫鬼哭着说,委屈的像个四岁小孩,“我娘死后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我是他儿子,你说他能不心疼吗?可他虽然心疼,还是敲了啊哈哈哈! “但你们呢?你们这些自诩高尚的医者呢?”青衫鬼指着惟灵,恶狠狠地说:“当我爹抱着我去医馆求药,跪下来苦苦哀求你们时,你们这些‘菩萨心肠’的大夫,要么嫌弃我们没钱,要么害怕自己也被感染,全部将我们拒之门外! “做强盗?做强盗还不是被你们逼得!”青衫鬼又哭又笑,“要是不做强盗哪儿来的钱!要是不做强盗,我们怎么知道‘做人上人、掌控别人生死’的滋味儿是如此爽快啊哈哈哈!” 惟灵痛苦地闭上眼:“所以,你死后——化鬼,将‘僵毒’散播——于人间,是想——做‘人上人’——?” “这只是一方面的。”青衫鬼大笑:“哈哈哈其实我是想引你出来,为我爹报仇!没有比拆穿你的伪善面目将你从神坛上拖到烂泥地里踩个稀巴烂更解恨的啦哈哈哈你这个杀人凶手!” “!”惟灵一震。 的确,打击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不一定非得杀了这个人,而是夺走他所拥有并珍视的一切。 “仙”与“神”不同。 神都是天生的,与品性好坏无关。而仙则是凡人或者精怪们通过后天修炼,飞升而成,对品德的要求极为苛刻。首先一条,就是手上不能沾血。 “九叔。”很少见君玄有如此为难的时候,他看着白执,似想跟他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办,“要是这个窟窿捅出去,惟灵君的药仙之位恐怕难保。” 白执不语,淡淡看了眼惟灵。 惟灵苦笑:“不必为——我烦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错,一人做事,的确应该一人当。”白执点点头,突然笑了,“然而事实却是,如今这屋里还有第三人在。” “嗯?” 众人一愣,连惟灵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白执淡声说:“阁下听了这么久的故事,是时候出来一见了罢。” 第68章 众人环顾四周,一阵“唏索”的声音后,从账房的柜台后面钻出个人来,竟是之前那个吓得躲起来的店小二。此刻,他抹去脸上的伪装,变成个唇红齿白的粉衫少年。 少年有点儿拘谨地磨蹭到惟灵身边,垂着头,轻声唤道:“姑姑……” “姑姑?”惟灵一怔,将少年拉到身边,发现他虽有肉体却无脉搏,竟然是个不老不灭的活死人,疑惑地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唤我——姑姑——” “我…”少年欲言又止。 白执的笑容中掺了几分冷意,“凭一个孩子就想蒙混过关未免太容易了些,与惟灵君数千年未见,难道阁下真的不想出来见见故人?” 随着白执的话,客栈中又是一阵安静。粉衫少年轻咬着下唇,看着旁边地上的“死尸”。不知何时,之前那个被墨炀从楼上踹下来的“死尸”竟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四溢的脑浆与大滩的鲜血慢慢消失,随之“死尸”竟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花花绿绿的衣裳,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颊,但依然能看出他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容,以及王族贵胄的贵气在。 青年拍拍身上的灰,指着粉衫少年,用不亚于青衫鬼的刺耳声音骂道:“臭小子,还不赶紧滚到老子身边来,谁准你喊她姑姑的!” “爹!”粉衫少年眼中一亮,扑到青年怀中。 青年将他接住,先狠狠踢了下他的屁股,又笑着揉揉他的头,“净给老子闯祸!” 惟灵怔怔看着那个衣衫破烂如乞丐的青年,眼眶瞬间就红了,喃喃着说:“哥哥——” 无忧太子动作一僵,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少年打闹,头也不抬地骂道:“别喊我哥,我可没一个爱哭鬼的妹妹。笨死了简直要,被人骂得狗血喷头,却连反驳都不会!” “咦?无忧你来啦!哈哈正好正好!”青衫鬼又来了精神,挑拨道:“快看呀!你妹妹就是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她杀了人还能飞升成仙,而你却只配做鬼这种下三滥!” 青衫鬼捶胸顿足,叫嚷着:“不值啊真替你不值,要不是这个臭娘们儿处处抢你的风头,你怎么可能会因为嫉妒而跑去炼毒,又怎么可能会闯下滔天大祸!更不可能跑去自杀!” “什么!”惟灵一惊,朝哥哥跑去,“当年——的骨灰——是你自杀才——” “别碰我!”无忧像是十分厌恶她的靠近,抬手一挡。 惟灵被推倒在地,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哥哥——?” 无忧的目光闪了闪,身形一动,像是想伸手扶她,却又止住,冷冷地说:“老子不是你哥。惟灵君是高高在上的药仙,老子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攀不起。” 青衫鬼得意地大笑,“对对对!所以你还不赶紧杀了她!不杀她怎解你的心头之恨!” “杀你个头!”无忧骂道,他的脾气看起来十分暴躁,走过去狠狠在青衫鬼脸上碾踏:“老子堂堂太子!被你个王八羔子指挥来指挥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青衫鬼疼得大叫,挣扎着说:“不不不!你得杀她!不杀了她,你挫骨扬灰的仇怎么才能报?” “谁他妈告诉你本太子的骨灰是被人撒的?!”无忧不耐烦地说:“那是本太子自己撒的!!!” “哥!”听到这句,惟灵终于回神,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无忧,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想救我出地牢——是你想帮我研制解药——你一直都最疼我了——” “……”无忧愣了愣,嚣张劲儿下去了些,别别扭扭地说:“老子自己的骨灰爱怎么撒怎么撒,老子高兴,关救你屁事儿!” “不是这样的。”惟灵不住地摇头,泣不成声。 无忧挣了几下挣不开,闭眼无奈地叹了口长长的气,没再动。 见挑拨他们兄妹自相残杀不成功,青衫鬼住了嘴,眼珠一转,趁大家还沉浸在方才的骂战中没回神的时候,突然爆发出全部灵力将自己的身形化作一柄青色巨剑,直直朝惟灵的心脏插去。 看样子,他是想殊死一搏,与惟灵同归于尽。 君玄与云察正要出手相阻,无忧猛地转身搂住惟灵,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把剑。 瞬间,青色光芒撑满了整座客栈。 无忧给了惟灵最后一个拥抱后,无力地松手,缓缓倒了下去。 惟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僵硬地低头,看着地上正随着青色光芒一起变的透明逐渐消散的无忧。 良久,她才浑身颤栗着蹲下身,把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喊了声:“哥哥。” 无忧还在骂骂咧咧:“老子的妹妹再怎么不好,要欺负也只能是老子欺负,不准你个王八羔子说她半个不字。 那些人抢你的救命钱是不对,但最终走什么路却是你他娘的自己选的!你个王八羔子选错了路,凭什么怪别人?老子也选错了路,但老子就没怪过任何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哥,别说了——别说了——”惟灵哭着说,她是医者,救人无数,此时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哥哥,只能无助地看着白执,“帝君——你能不能——能不能——” “抱歉。”白执垂眼,温声说:“本帝也无能为力。” “白执!”云察突然猛地站起来,金眸锐利如刀,冷冷逼视着白执,“我不信你会没有办法。” 第69章 “云察。”君玄忙拉住他,因为觉得如果不拉住对方,他极有可能对白执动手。但当捉住云察的手时,却为其冰冷的温度而感到心惊。 君玄知道,不管白执有没有办法救无忧,无忧今日都必须死。因为只有他死,才能对铁律般的“仙规”有所交代,才能保住惟灵的药仙之位。 但这些话,君玄现在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来,更没法立刻跟云察解释。只能用双手捧着云察紧紧攒在一起的拳头,一根根揉开他的手指,轻轻地说:“坐下,你先坐下。” 云察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瞬间如被抽空了血色,变得极为苍白,又怔怔地坐了回去。 无忧看了眼粉衫少年,虚弱地说:“这孩子叫‘初照’,是当年你用最后一枚解药救的小婴儿。看在他叫我爹的份儿上,以后我不在了,你…让他跟你吧。” 顿了顿,他示意初照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骨灰瓶,交给惟灵,“骨灰还有一点儿,你拿去…去救你的朋友。这次记得自己也要服药呀,都是大姑娘了,得时刻漂漂亮亮的,不能再继续像个木头人一样了……” 惟灵哭得更凶了。 “别哭。”无忧却笑了,他想抬手去拭惟灵脸上的泪水,手却无力滑落,只最后说了句:“你是我妹妹,你能活着,能飞升…我,我很开心,很骄傲……” 云察不忍再看,挣脱了君玄的手,起身逃也似地快步出门。 胡说怔了怔,才想到他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去追。但早就有人先一步追出去了。 “云察!”君玄一边追出门一边大喊。因为他担心对方走得太快,不喊的话,自己会追不上。 出门一拐,才发现那人并没走远,就在旁边的一个窄窄的小胡同里。 月光照不进去,云察背靠着墙,脸上身上都是阴影,看不清表情,就连影子都藏在黑暗里,萧寂得让人心疼。 君玄脚步轻轻地走进去,动作轻轻地靠近他,声音轻轻地对他说:“鹰王殿下一个人站在这里,难道不会觉得冷么?” 云察缓缓睁眼,如以往那般淡淡瞥他,只不同的是,这次,他灿金的双眸中竟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君玄再装不了淡定,伸手将人拉入怀中,而这人冰凉的体温更是让他的心疼得狠狠一抽。 他知道,这人故作坚硬的外壳里,包裹着这世上最柔软的心。是他以前犯浑,伤了这颗心,如今才会自食恶果,求而不得。 极力克制着,才不至于将人搂紧,只轻轻拥住,以免显得过于轻浮。他叹了声若有似无的气,低声说:“两个人吧。相信我,两个人的世界,远比你一个人要暖和的多。” 三百年来对方真真假假说过很多,让云察不知道哪句能信,哪句又不能信。但这一刻,被人拥着,身上好像真的暖和了许多。 于是,云察虽然没敢将心交给君玄,却任由自己卸下疲惫,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冰凉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轻轻阖上了眼皮。 “你送我的那两只雏鹰,又长大了些。”云察轻声说,声线沙哑微颤,“可他们还是不停地窝里斗。也许,也许我真的没法改变他们手足相残的命运……” “没事没事,慢慢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的。”君玄把人稍稍搂紧了些,凑过去在他发间极轻地吻了一下,趁人还没发觉时又赶紧把嘴移开。 忍着偷腥得手之后餍足的笑声,用一本正经地语气说:“谁欺负谁了,你告诉我,改天我去你府上,帮你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小家伙!” ☆、三七 帝君掉马 无忧死了,与青衫鬼同归于尽。惟灵用他仅剩的骨灰炼制出解药,救了城中的数百名毒人。 骨灰被人分食,等同于死无全尸。而这世间,死无全尸的人是连鬼都做不成的,必定魂飞魄散,消失于三界中。 换句话说,即使无忧没有替惟灵挡下那一剑,当他决定献出自己的骨灰时,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惟灵君,你也别太难过。”胡说以前与惟灵没怎么有接触,对她不甚了解,而从此刻开始,他是真的有点儿心疼这个嘴笨心善的好姑娘了。 于是走过去,像大哥哥一样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温声说:“至少,至少你现在知道了,太子殿下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你。虽然年少时他可能做了点儿错事,但他心里一直都是维护你的。” “谢谢,我会的,我会带着哥哥的骄傲,努力活下去。”惟灵含着眼泪,笑着点点头。 “姑姑。”初照怯弱地靠近,像是有点儿怕生,递给惟灵一把金色的镰刀,“爹爹说,这把镰刀是他十四岁那年,你送给他用来采药的生日礼物。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边,每当对我说起你们之间的事,都会拿出来看。” 惟灵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把镰刀。 刀刃依旧锋利,刀柄上雕刻的花纹却被消磨得只剩下淡淡的印记。两千七百年,不知被人反复抚摸擦拭过多少遍。 “爹爹还说,良药有时能杀人,毒药有时也能救人。他觉得,只要施药的人心正,药就只是‘药’,没有好坏之分。”初照小声说,眼眶中噙满了泪,盛不住时就啪嗒啪嗒落下来。 “好孩子。”惟灵捧着他的小脸给他擦泪,又摸摸他的头,“你爹说得对。而且姑姑也从没觉得他是一个坏人。别哭别哭,你愿意跟着姑姑去仙界吗?” 第70章 “我父母双亡,是爹爹好心收养了我。现在爹爹不在了,姑姑就是我最亲的人。”初照说,亲热地扑进惟灵怀中,“我愿意永远陪在姑姑身边,替爹爹保护姑姑!” 望着这一幕,胡说既觉得窝心,又觉得暖心。与白执对视一眼,那人心有灵犀地一笑,捋捋他肩头的乱发,紧紧牵住他的手,说:“走吧。” 是该走了。 君玄和云察出去就没再回来,墨炀也带着蓝灿先一步离开。接下来该是惟灵与初照姑侄相认的动情时刻,他俩再继续待着就有点儿碍事了。 于是胡说连“告辞”都没说,就与白执手牵手默默走出了客栈。他想,此时此刻,“不告而别”对惟灵来说反而是种最好的成全。 回去的路上,胡说心中百感交集,与来时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思,但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你会见死不救。” 没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埋怨的意思,白执笑了笑,说:“我家狐狸还是那么的聪明,与本帝心有灵犀。” “也就惟灵这个傻姑娘信了你,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来好吧。”胡说瞥他,“白执帝君是谁?怎么可能会无能为力。若你真的有心相救,可以在那把剑伤到无忧之前就出手阻止。” 白执一顿,转身看着他,笑而不语。 胡说替他回答:“你之所以不救,是因为无忧太子必须得死,只有他死了,才能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他身上,才能保住惟灵。” 见胡说煞有介事,越说越正经,白执笑出了声,终于反问:“你又怎么确定,无忧不是一心求死呢?若他有一颗求死之心,本帝即便想救,又如何能救?” 胡说被问得一愣:“……他,求死?”但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们想维护仙界的惟灵君,无忧又何尝不想维护自己最爱的妹妹呢? “狐狸啊——”白执敛了笑,没再解释,只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叹道:“有时候,本帝真心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 胡说拉下他的手,在他虎口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眉毛一挑:“聪明一点儿不好吗?” 白执疼得“哎唷”了声,忙把手抽回,果然见一排整齐的牙印。瞪了胡说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把什么都看得太透彻,未见得是好事。” 胡说不以为然的皱皱鼻子,手背到身后,边走边说:“现在怎么办,回去你打算怎么对仙尊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白执淡声道:“这事儿本帝心中有数,你不必为此操心。” “嗯。”胡说点点头,他相信白执已经想好了说辞,能帮惟灵瞒天过海,堵住悠悠众口。但还有件事他不大理解,本来不想问了,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纠结了一路觉得还是要问一问。 “白执。” “嗯?” “为什么蓝灿受伤之后不会被感染?”胡说问,“还有,他分明是凡人,可为什么会生活在仙界,又为什么会几百岁了却无丝毫衰老的迹象?” 其中可能有些隐情。他觉得之前白执不说,是因为有惟灵他们在,而此刻没有其他人在场,对方应该不会再隐瞒。 但白执似乎还是对某些关键的东西避而不谈,默了会儿,才只简单地交代了句:“因为蓝灿——是已死之人。他如今的身体,不过是个盛着亡魂的容器而已。” “什么?!”胡说着实受到不小的惊吓。这是他头一次听说,人在死去之后,除了化鬼、飞升、魂飞魄散这三种结果之外,还有第四种结果。忙追着问,“那,那蓝灿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吗?” 白执摇摇头。 再继续问,白执就什么都不肯说了。看对方讳莫如深的模样,胡说猜测,赤穹可能不但瞒了蓝灿,更有可能瞒了天下人。至于赤穹为何要隐瞒,白执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看他的模样,像是知道,只是不愿说。胡说舒了口气,轻笑道:“关于蓝灿的事儿,你就当我没问过,我也当你没答过。” 白执微微一笑:“我家狐狸越来越聪明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少来。”胡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踢开路边的一枚小石子儿,抢先几步,走在了前面。 望着那道火红的背影,三百年来心中缺失的那块好像被填满了,白执笑着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此后一路两人没怎么再说话,但谁也没把沉默当成尴尬。或许,这就是喜欢吧,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沉默都是种幸福。 快到帝君府的时候,胡说才停下来,垂着眼轻轻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白执碰碰他的手肘,“为何又突然不高兴了?” 胡说拉过他的手,掰扯着他的食指,上面有一道月牙形的小小伤口。小心地对着伤口吹了吹,轻声说:“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疼么?” “……” 比起当初拔龙鳞、抽龙骨时的疼,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好吧? 白执忍着笑,表情严肃地说,“不疼。” “以后别再这样了。”胡说声音小了下去,“万一你也被感染,万一找不到解药,万一……唔嗯——” 白执没由着他说下去,低头叼住他柔软的唇,将他余下的话全都吞入腹中。 胡说后怕地抱住白执,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呼吸才稍一不稳,牙关便被打开。 第71章 白执趁虚而入,灵巧一转,轻易就将胡说的舌尖卷携走,用牙尖轻轻碾磨。 “嗯——”胡说吃痛,皱着眉嘤|咛了声,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湿亮,泛着濛濛水汽。 没曾想白执竟也睁着眼。四目相对,那人笑,他却红了脸。唇分,白执抵着他的额头,笑道:“哪儿有那么多万一。” 胡说低着头,嗫嗫地说:“不怕一万,就怕……” “还说。”白执把他往怀中一带,作势又要吻他。吓得他一缩脖子,赶紧闭了嘴。 “呀,帝君你们回来啦!”赶上扶桑出门遛狗,撞了个正着。 胡说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打了个哆嗦,脸涨得更红了。他看看脸几乎拉到地面上的青蒿,再看看口中默念着“非礼勿视”,捂着眼手指头却留出一道缝儿来的扶桑,登时恼羞成怒,在剜了白执一眼后就气鼓鼓的跑回了屋。 白执看着他慌乱的背影,笑了笑。笑毕,又转头轻飘飘瞥了扶桑一眼,淡声说:“你们两个今天先不用去遛弯了,圈舍的马桶还没刷,去刷了再说。” 青蒿一脸冷漠,扶桑却是欲哭无泪,大呼倒霉。 白执却想,真是的,记忆中他的小狐狸以前脸皮可没这么薄啊,为何现在如此害羞了。只苦笑着摇摇头,跟了上去。 胡说到底还是没能逃出白执的“魔爪”,被摁在床上好一通折腾。 经过这次,帝君府上下可全都知道了他与白执的关系。本来这也没什么,神不同于仙,不用守着清规戒律,情爱一事对神来说实属当然。 但稀奇的是,这位神,竟是白执。谁也没法想象,清心寡欲的白执帝君会动情,而在这之前大家一直都以为他修的是“无情道”。 不过,通过几日的仔细观察,扶桑他们发现自家帝君跟人谈起恋爱来好像还真挺有模有样的。看星星看月亮,花前月下,还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 “挺好,挺好的。”扶桑一副娘要嫁人的模样,托着腮对朱槿说:“自从胡说来了帝君府,帝君整个变了个模样,变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他本来就不是人啊,他是神。”朱槿道,“不过他以前没有七情六欲,对谁都温情,又对谁都无情。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帝君,当然啊,我也喜欢胡说。” 这话被白执听到了,怔了怔,眼中晃过一丝寂寥。自嘲地笑了笑,他没惊动树下的两名少年,转身默默离开了。今日胡说不在府中,看不到那人,他心里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叹了口气,白执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竟越来越离不开那人,哪怕对方只离开他片刻,就抓心挠肝般思念。 胡说回巫云山了。惟灵的事儿被白执完美解决,又能安心做药仙救死扶伤,还把医术传授给了小初照。但他却还始终记挂着云察从客栈离开时脸色不是很好,想了几日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到了鹰王府,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云察正好好的,君玄也在。两个人正头对着头,脸贴着脸,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远远的,能听到一点对话。 “再欺负弟弟,腿打折!”云察的声音,冷冷的,十分严厉。 “你先消消气,消消气。”君玄的声音,笑眯眯的。好像是抬手捋了捋云察的肩膀,又满含慈爱地说,“乖啊你们两个要兄友弟恭,要相亲相爱。” “你!也不准用爪子挠哥哥!”云察的语气还是不怎么好,“挠一次打一次!” 接着胡说听到有雏鹰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悲鸣声,似乎是云察真的动了手。 “你去旁边喝点水。”君玄把云察拉开一些,又对他说了几句什么,听不太清,像是要把他给支开。接着又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小不点儿听好啦,谁表现的好,这条小虫子我就奖励给谁。” 云察冷着脸转身,看到了在院门口的胡说,表情变得有点不大自然,但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咳了声,道:“你来了。” 胡说往君玄那边瞥了眼,笑得别有深意:“但我来的好像不大是时候。要不——我先走,改日再来。” “别,我走,我走,你们聊。”君玄远远的说,又对着一团东西叨念了几句,什么别惹你们鹰王殿下生气呀,要乖乖听话才会有虫子吃呀之类的。 经过云察身边时,身子一倾,凑到距他耳边不远不近的地方,用只够两个人听到的声音笑着低低说了句什么。 云察听罢,点头应了声“好”,面无表情地说:“我尽量。” 胡说觉得云察似乎跟以前有点不大一样了,虽然看起来还是高冷如故。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变得不同。 等君玄走远了,胡说忙跑去看之前两人在做什么。这一看,却愣住了,“这不是你出生时候的老鹰窝吗?” 之前见君玄把鹰窝拿走,他还奇怪对方要个破窝做什么,没想到又给云察送回来了,而且还仔细修补了破损的地方。 胡说指着窝里的两只小鹰,道:“这就是你与君玄之间的秘密。哈哈,他从哪里弄来的两只鹰崽子?” “自己孵的。”云察淡淡地说。 胡说想起几个月前,仙界到处有传言说君玄殿下趴在被窝里孵蛋,为此可是受尽了众仙的笑话,于是又愣了愣。 “他……为了逗你开心,可真是连面子都不要了。这还是那个天大地大,脸面最大的纨绔子吗?” 第72章 这下换作云察愣住了。他眼中有一丝疑惑。不过一牵扯到感情,往往是当局者迷。 胡说轻轻地说:“现在我倒是愿意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了。那你呢,好像从三百年前那会儿,你就不讨厌他吧?” 云察沉默。 “你肯定不讨厌他。”胡说道,“否则你不会与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把我也给冷落了。” “是我不理你吗?”云察淡声说,但像是急于反驳,他的语气有点急促,“是你自己被陆离迷了心窍,一心想跟他走,压根儿听不进我说的……”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张张嘴,摇摇头,又张张嘴,半天才道:“狐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没事,提就提了,这有什么。”胡说摆着手说。他神色如常,平静到像是真的将“陆离”这两个字从心上彻底剜去了,“我现在又不是没人要,白执对我好着呢,比那个人好一千倍一万倍。” “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那人,谢他抛弃我实际上是放过我。”他接着说,说完还“哈哈”笑了两声。 云察皱皱眉,欲言又止:“你真的相信白执所说的一切?” 胡说眨眨眼,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该信他吗?” “是我多疑,你当我没说。”云察说,捏起一条小虫给小雏鹰喂食。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多疑了。”胡说撇嘴,凑过去用指头拨弄两只小鹰,“有名字吗?” “嗯,他取的。”云察点头,“他”应该是君玄。他指着一只黑色眼睛全部是黑色羽毛的,“这个是哥哥,叫‘飞云’。另一个是弟弟,叫‘追风’。” 小追风也是全身黑毛,但与哥哥不同,他有一双灿金的眼睛,背上长着两片金色的羽毛。 胡说欣喜地说:“这个弟弟鹰,长得和你很像啊。” “他也这样说。”云察轻声道,却没意识到这次再想起那个人时,自己的嘴角正不自觉地翘起个极轻的弧度,“我觉得他似乎有点偏心,过分惯着弟弟,这样不好。” 说着,他不顾追风正嗷嗷待哺,把手里的虫子喂给了飞云。胡说在旁边看着,挑眉一笑,心中早已了然一切。 白执说他聪明的过分,又说凡事看得太透不见得好,可他却不这样认为。人嘛,还是活得通透些好。 其实云察自小儿就比他还要聪明,这次是难得糊涂。胡说觉得对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于是就没多留,一起用过午膳之后就回帝君府了。 临走之前不忘说:“你得仔细考虑考虑该拿君玄怎么办。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告诉他。要是不喜欢也不用怕,咱们妖族虽然比不上天族的势力大,但也不会任由他神界的君玄殿下像狗皮膏药一样日日纠缠于你!” 这次云察是真的笑了,挥挥手跟他说再见,“知道知道,咱们胡悦殿下自小是巫云山一霸,天不怕地不怕。”一顿,认真了几分,“狐狸,有你在我身边,我很踏实。” 突然煽情起来的云察让胡说很不习惯,咧嘴干笑两声,赶紧溜回了帝君府。正要推门进屋,却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是君玄的声音。 “上次在人间,云察问我你跟陆离是什么关系,今天又逮住我问了一次,虽然我勉强搪塞过去了,但是经不住他一问再问。所以,你最好还是尽快找个时间跟狐狸坦白。” 胡说愣了愣,手搭在门上,没再往前推。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立马转身离开,还是该继续留在门外听。 他有直觉,接下来无论是君玄开口,还是白执开口,说出话都绝不是他愿意听的。 可双腿就像是灌满了铅,沉得拖都拖不动,只能在原地站着。他想抬手捂住耳朵,但声音依然透过门窗,透过指缝,准确又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同时,也砸在他耳膜上,如雷震,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沌;砸在他心中,如针扎,胸口血气翻涌,尖锐刺痛。 “你不够了解他。若被他知道‘陆离’是本帝历劫时所用的身份,而我有意瞒他,更是用‘诈死’来换他又爱了我一次,他必定会与我一刀两断,死不相见。” ☆、三八 掉马之后 君玄劝他还是尽早向胡说坦白的好,毕竟纸包不住火,主动解释总好过等那人自己发现。 否则,追悔莫及。 听君玄说这些话时,白执还能云淡风轻的。等人一走,他却只剩下了苦笑。坦白。他又何尝不想对那人坦白。 若能坦白,谁也不想像现在这样,整日小心遮掩,患得患失。 可他对胡说太过了解。 依对方的性子,相爱时,轰轰烈烈义无反顾,而一旦决心抽身而退了,同样也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正如三百年前,那人从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彻底得仿佛从未出现过。以至于在过去的三百年里,他曾不止一次怀疑,那场劫数是否只是他睡着时做的一个梦。 若不是梦,为何当他醒来,连一丝痕迹都再捕捉不到。 捧着只精巧的紫漆木匣,用衣袖轻轻擦拭,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只小狐狸形状的泥塑。银灰色,做工不甚精致,粗糙的尾巴,长短不一的四肢,看上去奇丑无比,却又憨态可掬。 指腹轻轻磨蹭着小狐狸圆圆的鼻头,视线放空,思绪穿越流年又回到了当初。 “给我看看你捏的是什么?嚯,好丑的狐狸,难道你在捏你自己?” 第73章 “哪里丑了!本来我还想捏好了送你的。现在看,还是扔了算了!” “别扔别扔!我又没说不要。不丑,挺可爱的。可我觉得它还不够像你。” “嗯?哪里不像?” “你看啊,这里应该是这样的。嗯,还有这里,这里也要再捏一下……” “啊陆离!被你一弄现在更丑了好吧!哎你别碰我脸,你手上都是泥!” 于是嘴边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回神时,白执将泥塑攥在掌心,轻声低喃:“胡悦,我不是刻意瞒你,而是我不能冒险……” ……冒险,再一次失去你。 直到朱槿送来了晚膳,白执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很晚了,而胡说还没回来。心里开始不安,起初只是稍微有点心神不宁,随着夜色渐深,君玄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令他越来越坐立难安。 “帝君,您今天是怎么了,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您进进出出已经四五趟了。” 月光下,扶桑正与几头小雪狮在院子里嬉戏,好几次做游戏时都被突然拉开门的白执打断,这才忍不住说。 白执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敛了神色,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今天下午,可曾见胡悦回来过?”一顿,眉头下压:“本帝是说…君玄在的时候。” “没见他回来。”扶桑抱起一只小雪狮,边逗弄它边说:“胡悦不是回巫云山找鹰王玩了嘛,兴许他玩得高兴,一时忘了回来的时间呢。” “嗯。”白执点点头,舒了口气。想来是他多心了,哪儿这么凑巧,他与君玄的对话正好被回来的胡说听见。 于是交代扶桑让朱槿热好晚膳等胡说回来,正要转身回屋,余光却无意中看到对方怀里的小雪狮正在用爪子撕扯着一团花花绿绿的丝线——上次去人间时,他买给胡说的长命缕。 此刻,那条五色斑斓的手链脏兮兮沾满了灰尘油渍,已经被小雪狮蹂|躏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白执只觉得脑海“嗡——”得一阵长鸣,上前一把夺过,捏得用力,指骨隐隐发白。 “哪儿来的?”他问,语气勉强算和善,但脸色却凶得有点怕人。 “应……应该是从地上捡的。”扶桑不确定地说:“我把它从圈舍抱出来后,一直在门前玩,没去过别的地方。可能就是不久前捡的…不过,我怎么看着这绳子有点眼熟呢?” 怎么可能不眼熟!从人间回来后,胡说一直戴着这条手链,从未离身过,甚至今早出门时还见在他手腕上系着。现在又出现在院中,只有一种可能——胡说一定回来过。 “呵——。”将长命缕一点点攒入掌心,白执仰头轻笑。心道:胡悦,你听到了,都听到了,对吧。 扶桑愣愣地站在旁边,觉得自家帝君这笑真的比哭还难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白执变得这样。 可还没等着问出口,就见对方急急地往门外跑了两步,突然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了去往巫云山的方向。 . 仙界星空万里,妖界则乌云密布,狂风骤雨。 白执赶到巫云山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深夜。除了帝君府,他所能想到的,胡说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云察的无启殿。然而—— “帝君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云察挡在门前,淡淡地说。 黑色丝绸的内衫松松系着,外面披着件同色的外袍,看样子是就寝之后又被白执的声音给吵起来的。 白执身上被雨淋的湿透,平时仙光万丈瑞气千条,此时却只剩下了狼狈。紧盯着云察,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表情,质问道:“胡悦呢,我要见他。” “他午膳过后就回去了,你没看到他……”话未说完,意识到什么,云察的目光沉了几分:“白执,你把他怎么了?” 看白执急切的样子,胡说一定出事了。或者说是,他们两人之间一定出事了。 白执不语,似银非银的眸子亮得骇人,直直逼视着云察,像是要望穿他的身体看透整座无启殿。 突然,他伸手扳住了云察的肩膀,往旁边一拉。云察反扣住他的手腕,一个旋身,借势卸了他的力道,但同时也让开了一条路。他趁机往殿中走了两步,云察的乌金铁爪又从后面绕过来,深深掐进他的琵琶骨。 白执一顿。鲜血从肩膀涌出来,与雨水混在一起,将白袍氤氲成浅浅的粉。 云察眯了眯眼,冷声说:“怎么,帝君觉得我在骗你,非要进殿中搜查才肯信?” 白执双手松了又握,脊背微颤,眼光忽得又暗下去,轻声说:“若他真的在你这儿,你,让我见他一面吧。” 他声线压得低低的,有几分请求的意思在里面。 云察放开他,“怕是要让帝君失望了,狐狸真的不在我这无启殿。” 看得出白执只是一心寻找胡说,并没全力与他缠斗,才会轻易被他占了上风,所以他也没刻意刁难。 而且白执越是这样,越说明问题严重。 于是将衣服收紧,先走一步在前面带路,说:“不过,如果能找的地方帝君都找遍了的话,还有一个地方,我想他可能会在。” . 云察说的地方是狐王墓。白执自诩最了解胡说,却还是抵不过云察。 当看到蜷缩在狐王墓碑前的那个小小身影时,白执的心口开始抑不住痉挛般的抽痛。 第74章 他又想到三百年前那天,当他匆匆赶到东篱山时,看到刚受完雷劫的胡说,遍体鳞伤,也是这般脆弱又凄凉的蜷缩成不大的一小团,好像是要藏起来,藏到某个让黑暗和痛苦都再找不到的小角落。 白执看到地上歪倒着几个空了的酒坛,胡说手中还抓着一只,但只是无力地虚扶着,再也拿不起来。 他醉得不省人事,已经睡着了,躺在滂沱的雨幕中。乌发红衣皆被冷冷的雨水打湿,连轻颤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胡悦,”白执有点不大敢靠近,但又无比迫切地走过去,俯身欲将他抱起,竭力克制住发颤的声线,轻声说:“……我带你走。” 雨打在脸上有些凉,不过并不难受,只是让胡说觉得有些冷。他尝试着收紧怀抱取暖,却感觉怀中拥着一团热气,带着梨花白淡淡的冷香。 “嗯……”半梦半醒间,他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微张双眼,看到的是一张眉与唇都极温柔的脸。 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了,雨水流进眼睛,又顺着眼角慢慢滑落,视线变得模糊,让他一时分不清身边是谁。缓缓捧上对方的脸,他目光迷离地唤了声:“……陆离?” 白执一震,他维持着俯身的动作,肩膀肉眼可见的颤抖着。良久,他勉强压下情绪,轻声说:“……我不是。” 许是伪装的太久,早已变成习惯。直到此刻,他还抱着一点儿侥幸心理。 “不是……?”胡说扳着他的脸,突然凑近,与他鼻尖对着鼻尖。白执呼吸一促。只见胡说趴在他脸上和颈间仔细嗅了很久,醉醺醺的,又带着点儿认真说:“分,分明就是。” 白执在心中长叹一声,或许他真的没法再瞒下去,只得苦笑:“……好,我是。” “……”胡说将他推开一点,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歪歪头,突然轻笑一声:“呵——陆离早就死了,魂飞魄散,所以——你不是。” “……我是。”这次,反而是白执认真起来,他轻轻拂开黏在胡说脸颊的湿发,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是。” “不是不是。”胡说摇头,转身搂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乌黑湿亮的眼眸中清明一闪而过,又缓缓阖上,轻声说:“白执,你怎么可能是陆离呢?别骗我了,你若再骗我,我真的没法说服自己……原谅你。”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颈窝。白执抄起胡说的腿弯打横抱在怀中,似有什么堵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哑声说:“你醉了,我带你回家。” “陆离!”这时,身后传来云察的声音,响在雨夜中,冰冷彻骨。 白执一顿,停住脚步。 “呵。”云察冷笑,铁爪再次扣上白执的肩膀,“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陆离。我说呢冷情冷血的白执帝君竟也会动情。” “这是本帝与他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白执淡淡地说,眨眼便已经脱开他的钳制站到数尺之外,动作快到不可捉摸。 云察追了几步,“白执,你玩弄他一次还不够吗?如今还想玩弄他到几时?我不会允许你再……” “本帝知道你与他关系要好,但有些事你理解不了,有些位置,你也替代不了。”白执打断他,将怀里人抱紧了几分。 顿了顿,语气稍缓:“不过本帝可以答应你,终有一日,会还你一个原原本本的胡悦。” . 胡说这一醉,整整睡了十三日。白执亦在床前守了他整整十三日,甚至一度以为他再不愿醒来。 醒来时,垂眼看到白执正拉着他的手,累得趴在床边打盹儿。胡说怔怔出神,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缩。 这一动,就惊动了本就睡得很浅的人。 “唔……”白执抬头,看他醒来,充满疲惫的银眸中眼光一亮,再次捉住他的手攥在掌心,声音哑哑的,“醒了,头痛不痛,我让朱槿送醒酒汤来。” 说罢便转头招呼朱槿送汤,又交代他将早就备好的清粥送来。也不知他在怕什么,根本没给胡说开口说话的机会。 胡说面无表情地看他忙前忙后,眨眨眼,眼皮像是越来越重,翻个身又重新闭上。 白执一愣,在床边坐下,抚着他柔顺的散发,刚要开口,就听他用没怎么起伏地语气说:“狐王府出事之后,这些年狐族犹如散沙。我是时候回去认祖归宗,承起该承的责任了。” “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都依你。”白执温声说,胡说不提那天的事,他也不敢主动提。也许是他想多了,胡说并没听到他与君玄的话。否则依对方的性格,不可能会这么平淡。 胡说没再说话。没一会儿朱槿送来醒酒汤,白执将胡说扶起来,本想喂他,被胡说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我自己来就好。” 虽然胡说决定回去继承君位,但白执以为他会隔几天再走,不曾想他服过醒酒汤用罢午膳之后,当日下午便回了巫云山。 白执不大放心,于是亲自向狐族的几位长老修书一封,又将胡说送到祖宗祠堂,看着他被诸位胡子花白热泪盈眶感叹他们狐族终于后继有人的长老们,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迎接走,这才安心回府。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胡说一去数月,竟半点儿音讯也无。 也不是完全毫无音讯。他不曾往帝君府传过消息,但白执自有消息的来处。知道胡说回去后一直忙着重建王府,重建法制,还要为认祖归宗和登基等一系列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第75章 所以,没空往仙界传消息也情有可原。 那人不来帝君府,他倒是可以主动去狐王府看对方。于是,咱们白执帝君实在忍不住相思之苦的时候,便踏祥云挽长风,亲自驾临了妖界。 狐王府三百年前被烧毁过一次,目前尚在重建中。长老们觉得王府之前出事,跟风水不好存在一定关系,于是一致决议重新选址,将新王府建在了一个超级偏僻的小山坳里。 到底有多偏僻呢? 偏僻到,若不是白执抽出一丝灵力仔细探查,寻找到胡说的气息,可能都没法找到王府在何处。偏僻到,附近的村落破败又封闭,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所以,白执一去,纷纷出来瞻仰。而且由于白执忘记收敛周身灵力,震塌了不少村民的屋子。村民们有苦没处说,又纷纷聚集起来,跑去王府向胡说告状。 王府也塌了一个角。实际上,这些年狐族因为没人管,经济与政治双双荒废,根本没什么钱可以用来再盖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府。长老们说小山坳里风水好是假,小山坳里的地皮便宜才是真。 买了便宜地皮还不够,盖新房用的材料也都是最便宜的——茅草。所以,尚在建设中的新王府实际上是一座比较大型的茅草屋。此时才只盖了个篱笆院,房子只改了三间。 大门外悬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众筹建府。牌子前有个捐款箱,里面稀稀落落丢着几个铜板。狐族地偏人穷,大家即使有心捐钱,也拿不出钱来。 见此,白执哭笑不得。想到胡说就住在这么个地方,又很心疼。正要进去看看他,谁知却被拦在了门外。 “我家少主正在与长老们议事,不便见客。”狐族生来貌美,连小门童都十分清秀。 白执报了名讳,微微一笑:“本帝不是客。你去告诉你家少主,他会让本帝进去的。” 小门童摇摇头,“我家少主交代了,即便是帝君您,现在也不大方便。您也看到了,我们狐族现在……啧,一言难尽,他真的没空儿。” 白执一怔。站在院外,深深往那三间草屋看了眼。默了会儿,说:“那好,本帝改日再来。” 改日,便是第二日。这次,白执不仅来了,还带了十几箱奇珍异宝。 小门童还没见过这些宝贝,瞪直了眼睛。本来找胡说告状的百姓也瞪直了眼睛。白执取出一些珍宝分给他们,让他们拿去修缮房屋,免得再来惹胡说心烦。 “剩下的这些,给你们少主拿去建王府吧。”白执说:“麻烦你再去通报一声。” 之前胡说只交代不见客,没说清有人送钱来该怎么处理。于是小门童急忙跑去通报,没一会儿又出来,盯着几箱财宝,十分舍不得地说:“对不住了帝君,我家少主说,这些钱我们不能收,还是请您拿回去吧。” 一顿,表情为难:“我家少主还说,最近一段时间又要建王府又要处理三百年来堆下的政事,实在忙得很,没工夫招待您,叫您以后都别再来了。” 如是,一连数月,白执每次来都被拒之门外。 在这些日子里,狐王府倒是一日日的建起来了。数十间茅草屋,在小山坳的夜风中摇摇欲坠,怎么看怎么不稳当,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日后的狐王该住的地方。 但小门童也没夸张,胡说的确与长老们日日都在议事,士、农、工、商,百废待兴,每一项都得新修制度,往往一商议就到了深夜。 而等长老们走了之后,他依然不能睡,还要继续奋斗一会儿,将会议的内容进行总结。这一总结就没个准确时间了,往往通宵到了天亮。 这日,长老们走了没多久,胡说如常伏案疾书,写着写着发现没墨了,心里不仅埋怨底下人服侍不周到,正要喊人,旁边突然伸出只手细细为他研着磨。 胡说也没抬头,又继续写了一阵。彼时已经深冬,茅草屋里四处漏风,深夜更甚。觉得有点冷,打了个哆嗦,肩上又多了件还带着体温的披风。梨花白淡淡的冷香萦绕鼻尖。 胡说一愣,回头见是白执。 “你怎么进来的?” “就你这小破屋,又没个禁制,我若真想进来,你以为拦得住?”白执笑,“现在知道冷了吧,当初我出钱给你盖房,你还不愿意。”他抬手为胡说系着披风,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下颌。 胡说一缩,偏头躲了过去,垂着眼淡淡地说:“这是我狐族自己的事儿,不劳帝君费心。” 注意到他的称呼变得与以往不同,白执动作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打好最后一个结,笑了笑,“才几月不见,怎么跟我如此生分了?” ☆、三九 抽筋剥骨 “如今狐族百废待兴,即使帝君送来再多的钱财,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不过——” 胡说的声线无波,听起来比平日多了分清冷,“不过,若帝君定要理解为,是我有意疏远才不收那些钱财的话,也未尝不可。” 这下,白执有点儿笑不出来了,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手颤了颤,轻轻抚上胡说的头发,温声说:“我知道如今狐族一片狼藉,治理起来既费神又难过,你心里不舒坦,说些气话情有可原。有什么难处,你都可以对我说。别自己一个人担着。” 胡说掀起眼皮,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带着点儿疑惑,像是要将他看透,“难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第76章 对上他的视线,白执心虚地目光一缩,可有些话哽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又或者,他早已错过了主动坦白的最佳时期。所以如今只能像滚雪球一样,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 于是敛了心神,他将下压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淡银色的眸子里漾起温柔的笑:“有。” 胡说安静地看着他,眼中好像有星星点点的碎光在闪烁。 “这几个月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每次来又都被拒之门外,我很担心你。”白执说。 也许是他的错觉,当他说完这句话时,胡说眼中的光彩骤然黯淡了下去,失望稍纵即逝。 心有些乱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隐在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白执张张口,有点儿艰难地说:“其实我……” ……其实我三百年前曾下界历劫,所用的身份便是“陆离”。但没等他说出口,便被胡说打断。 回身拾起桌上的一本卷宗翻阅着,再不肯多看白执一眼,淡淡地说:“天色已晚,王府简陋不便留宿,帝君还是请回罢。” 这是又在对他下逐客令了……白执哽了一下,强装淡定赖着没走,接着他的话说:“原来你也知道现在已经三更半夜了,那还不快去休息。听人说,最近几个月你时常熬到这么晚,有时还会通宵。” “您也看到了,我这桌案上堆的、还有那边书架上摆的,一宗宗一卷卷的,哪个不得我逐字审阅?”胡说指了指数不尽的卷宗说。 觉察到身后那人还是没动地方,他叹了口气:“帝君,这些活儿我干上几年都干不完,实在是没多余的精力再去招待您,您若继续在这里待着,也会觉得无趣不是?” “能守在你身边最好,我又岂会感到无趣。”白执倒了杯水搁在胡说手边,将衣袖往上卷了卷,执起桌角的上等徽墨开始细细研磨起来,轻声说:“你只管做你的事,我就在边儿上陪着,绝不出声打搅。” 胡说翻书的动作一顿,怔怔失神片刻,淡声说:“随你。”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能听到研墨和提笔疾书的沙沙声。破败的茅草屋中,点着盏如豆的煤油灯,灯光昏暗,映得整间屋子都泛着浅浅的黄。 其实,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通宵达旦,费神不说,还很费眼睛。 没多久胡说的眼睛就又酸又痛,不自觉地想要流出泪来。他只得暂时搁下笔,疲惫地阖上眼,手指按压着酸胀的眉心。 这时,有人将灯火挑亮了些,把煤油灯连着灯架一起拿过来放在桌角,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接着,柔软的指腹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处,打着旋儿的按摩着。那人指尖微凉,让他打了个小小的寒战,但是他没睁眼。 在旁人看来,虽然屋舍简陋,但屋里的画面颇有种煮酒泼茶的温馨,不觉多了分暖意。 胡说知道是白执。不过还是有点意外,因为方才由于写字太过投入没听到什么声响,所以他一度以为白执早就离开了,没想到还没走。 “如果实在太累就歇歇吧。”像是怕吵到胡说,白执的声音很轻柔,“既然干个几年都干不完,就没必要非要争这一朝一夕了。长此以往,你的身子会吃不消。” 无论是低柔的声音还是按摩的动作,都像是能舒服到人的心坎儿里,仿佛有着催眠的魔力,让胡说越来越放松,精力快要支撑不住时,就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身子随之一歪,但没摔到地上,而是被白执接在了怀中。对方就势坐在椅子上,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从后面轻轻拥住了他。 “!”胡说猛地睁眼,神识瞬间就清明了,眼中倦意全无。他手肘往后一撑,挣开白执的束缚,从他腿上跳下来一个旋身就已经站到了两尺开外。 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执,他眼中尽是戒备,甚至右臂还不自觉地挡在身前,做出自我防卫的动作。 白执被他的反应刺得心中一痛,错愕自眼中稍纵即逝。叹了口气,他轻轻牵住胡说的手把人拉回身边,苦笑着说:“你怎么…好像突然很怕我?” “……”胡说眼中除了戒备,现在又多了点其它的东西。他嘴唇颤动,却欲言又止。 他不是怕白执,而是怕自己。怕自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更怕这人才稍一难过稍一示好,自己就又轻易沉溺其中。 白执的心机和城府都深得可怕,一次次欺骗他,利用他,甚至不惜用诈死来掩埋真相。时至今日,他根本没法分清白执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偏偏,他还是贪恋着对方怀中的温度与身上梨花白淡淡的冷香。 所以,当白执再一次将他拥住时,他还是妥协了。数月以来,勠心朝政是假,苦苦挣扎才是真,他早已身心疲惫,只剩下最后一根弦在紧绷着。 而对方的怀抱踏实又安逸,让他再抽不出一丝力气去反抗,只能任由倦意将自己淹没。终是靠在白执肩头,阖上了沉重的眼皮,呼吸逐渐变沉,匀长而安静。 白执以为他睡着了,便拢了拢他微乱的鬓发,低头在他额角印下一吻,随后将他抱到了床上。单手抱着他,脱衣脱鞋,最后拉过被子小心盖好,在床边坐了下来。 灼热的视线几乎将胡说洞穿,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他以为接下来白执会对他做点儿什么,或者说点儿什么,于是刻意放缓了呼吸。 第77章 然而,对方只是就这么在他身边坐着,看着,久久未动。 直到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十几个铜板买来的小破床抖了几抖,发出“吱嘎——”的闷响。 知道白执终于离开了,胡说才睁开眼,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濛濛中却看到昏暗的灯光下,书桌前坐着一人。 白衣银发,一手执卷,一手执笔——他以为对方已经回了天界,没曾想竟在写那些他没来得及写完的东西。 奏折一本本批阅,古籍一本本标注。白执神情专注,偶尔皱皱眉,停下来思索一阵儿,再落笔时动作依旧疾而不乱。 他曾是众神之主,又在人间做过帝王,处理起这些杂七杂八的朝事自然得心应手,比胡说快了不知多少。 望着伏在案前的那剪侧影,胡说心中又一次止不住的揪痛。他蜷缩成一团,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泪水划过鬓角。 白执,要是那天他没听到你与君玄之间的对话该多好。你若想骗他,为什么不能一直骗下去。如今怎么办,你让他…该怎么办? 胡说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天色微白。灯油已经燃尽,但白执还未停笔,他皱着眉头,挺直脊背捶了捶肩膀,看来也体会到枯坐整夜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别写了,歇歇吧。”胡说轻声说,他想,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对白执心软。 突然听到胡说的声音,白执懵了一下,转头见他醒了,脸上整夜的疲惫立刻被笑容取代:“没事,你接着睡。这里还有几本昨天送来的折子没批,要是压到明天再批,你明晚还得受累。” 胡说没再坚持,但是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后来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在了他身边,又连着被子一起把他圈住身前。 白执没钻进被窝,只躺在外面,原因并不难猜。 冬夜严寒,他在这间四面透风的茅屋中坐了一夜,身上怕是早就被这冰凉如水的夜色给浸透了,而胡说好不容易才把被窝焐热,他不想把寒气带进去。更何况,他知道胡说一直都很畏寒。 但他还是没忍住,隔着被子轻轻地把人圈在了怀中。 白执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被子完整地盖在他身上,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褥子上被人压过的浅浅痕迹,证明昨晚胡说确实就睡在他身侧,而不是他在做梦。 心中没来由跟着一空,忙掀了被子下床。书案上的奏折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房间里却并不见人。 实际上,他根本无须挨个房间去找,只须要抽出一丝灵力在王府内稍加查探,就知道胡说已经不在府中。 从院子里逮住个小狐狸,还没等着他开口问,对方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主动开了口。 而这答案,令他狠狠一震:“帝君,我家少主说,等您醒了若是要找他,就让您去皇陵找,他在那里等您。” . 一路上,白执心思百转,五味杂陈,根本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他什么结果都想到了,又哪种结果都不敢往深了去想。 任打,任骂。无论见面时那人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由着。只要能将人留住,他怎么都好。若对方想听一个解释,他也能解释给他听。 前提是,那人还愿意听他说话。 然而,等入了皇陵,看到被胡说一剑劈开的棺椁时,他才终于确信,这几月的冷淡果然都是这人故意为之。 此刻,对方甚至连冷淡疏离都不愿再给予他,只留给他一道萧条又冷寂的背影。 狐,终究是狐。 地上,棺椁的碎片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棺盖被挑开,而棺中,空空如也。 既然他迟迟不肯主动坦白,于是胡说就亲手扒了他的伪装,将他带到铁证面前,让他再无言反驳。 “我只留言说‘在皇陵’,你是如何得知,皇陵在何处的?上次我醉酒时进入皇陵,看到的,也是你吧。” 胡说背对着他,脊背绷得笔直。白执颓然的垂手而立,突然就失去了靠近的勇气。 三尺银锋指地,执剑的手隐隐发颤,胡说每吐一个字,都像是拿着把刀在心尖上磨,字句沥血,“你说,我现在是该尊称您为‘帝君’呢,还是该叫你一声,陆离……” “……果然,你还是听到了。”白执轻笑,这一刻,忐忑了一路的他,心里反而突然就踏实下来。 等待死亡,远比直面死亡更煎熬。或许内心里,他早就受够了这种煎熬,一直渴望着被胡说拆穿。 “为什么,三百年前你骗了我一次不够,三百年后,又拿诈死来诳我?”胡说无力地闭上眼睛,“你,究竟拿我当什么?棋子,玩物,还是拿来解闷儿的灵宠?” “都不是。”白执摇头,“你是我的劫,我的永生劫。”顿了顿,他走上来,站在胡说身后,轻声说:“胡悦,当初我化作陆离下界历劫,从没想过你会出现在我的劫数中,否则——” “否则?”胡说凄冷一笑,“否则又能如何?可最终,你不照样还是利用了我。甚至直到今日,你也从未想过要对我坦白,你以为,你换一个身份便能回到当初吗?” “……对不起。”白执轻轻从后面拥住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肩窝,吻着他的耳垂哑声说:“胡悦,我知道错了,你,你只原谅我这一次,只一次,好不好?” 第78章 “原谅……?呵。”胡说挣开他,回身猛然用剑指着他的心口。明明眼神如此悲伤,脸上却再无半点儿泪痕。 “既然三百年前只是你一场劫数,既然你还活在世,这些年,你可曾有一次找过我?” “……”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一团,掐得掌心生痛,沉默良久,白执叹息般轻声说:“……未曾……而且,我也的确从未动过寻你的念头。 “一则,当年云察曾对我说过,你已丧身在三百年前的那场大火;二则,对于帝君白执来说,‘情爱’于我,有……不如无。” “有,不如无?”胡说一怔,随之嘴角翘起一抹讥诮,将剑往前送了几分,冷笑道:“好一个‘有’不如‘无’。白执,你足足骗了我三百年,这一次反倒是坦率!” 剑锋刺破衣裳,肌肤似乎能感受到金属的凉意。同时感受到的,还有通过剑锋传来的对方手腕的轻颤。此刻,他没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忧,却因胡说的难过而难过。 “我再问你。”胡说刻意忽视了白执眼中的伤感,冷冷又问:“你贵为帝君,三界中无敢不从。当年我爹娘惨死的事你一定知道,你可曾着手调查过此事? “这些年,哪怕只是一天半天,你可曾想过替我找出凶手,为我爹娘洗刷冤屈?”每说一个字,胡说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含着莫大的委屈与怨愤。 “……未曾。”白执又说,他的脸色甚至比胡说还要苍白。在胡说的逼问之下,仿佛摇摇欲坠,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明知你已魂飞魄散,却又迟迟忘不掉你。 “这种情况下,我巴不得断了与你有关的一切联系,又怎么可能去查狐王的死因。说到底,狐族上下,于我,皆不过是区区外人。” “原来在你眼中,我狐王府的几百条冤魂只是区区外人。”在白执说话时,胡说脸色几变,终于悲极反笑,不住地点着头,说:“好,好一个冷情冷心的白执帝君。果然,你——你,你真是——” 胡说气得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血气直往上冲。他皱着眉,口中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唔——”,喉结滚动,又被他吞咽回去。 “胡悦!”白执心中一惊,欲上前扶他,身形才微微一动,心口蓦地冰凉,随之是尖锐的刺痛。 血涌了出来,顷刻间将白衣染红。 胡说的瞳孔瞬间缩成一个小点儿,怔怔看着自己的剑尖没入白执体内,表情露出一点儿疑惑。 白执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说过,你是本帝的劫。所以即使我躲得过天下人,也永远躲不过你。” 但他的眼中快要溢出来的难过还是出卖了他。 胡说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表情由疑惑彷徨,逐渐转为坚定,忽而轻笑:“既然帝君口口声声喊着我是您的劫,那好,欠你的,我这就还你。” 说罢,他突然将剑抽出,手腕一翻随意挽了个剑花,又自上而下贯穿进自己的脊背。 太快了,快到根本让白执来不及反应。 而等白执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自己的仙筋仙骨全部挑出。 这是场酷刑,搁在旁人身上,任谁都要喊个昏天黑地声嘶力竭。不小心还会丢了命去,就算勉强活下来,也只能法力尽失,生不如死。 即使是白执,当初抽龙骨时,也忍不住痛出声来。 而胡说,硬是倔得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是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痛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勉强用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白执觉得自己也快要站不住了,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攥住,手颤颤的抬起来,却怎么都不敢去碰那人一下,“……胡悦,悦儿……?” 胡说疼得眼前一片漆黑,虚弱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那三节龙骨,已、已与我的筋骨融、为一体,我、我没——咳——” 咳出一口血水,他将血淋淋的筋骨甩到白执面前,痛得浑身发颤,毫无起伏地说,“没法还、还你一个原原本本的,只能将自己的筋骨,拿来、还你。” 说罢,他闭眼缓了口气才重新蓄力,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像是绷紧了线的风筝下一刻就要掉下来般,决然转身。 “……”白执舜也不舜地紧盯着胡说背上的狰狞伤口,手中死死攥着他滚烫的筋骨,发白的嘴唇颤动着,却迟迟无法念出那个名字。 直到眉头紧锁,似银非银的眼眸中如浪潮滔天翻涌,归于沉寂时,又只剩下颓然的灰败,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线。 听对方说:“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不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完,中卷很短,交待一下过去。撩人不自知·中二病晚期·恋爱脑狐狸x动情不自知·温柔腹黑·大渣男陆离→即将上线 ☆、四十 最美不过初相见 今儿个是狐王家小太子的千岁宴,整座巫云山都张灯结彩,一片欢腾,喜庆的大红灯笼从山脚一溜儿挂到了山巅。 巫云山是妖界的地盘儿。而妖中又属雪狐一族最聪慧灵秀,擅修炼,是以势力最大,几乎占据了妖界的半壁江山。 放眼望去,不论隔得多远都能看到半山腰处,地势与风水都是最好的地方,有座金光灿灿灵气缥缈的巍峨宫殿,就算比起仙界的白执帝君府,也不遑多让。 狐王府。 狐王几万岁了才老来得子,喜获麟儿,于是为其取名一个“悦”字,希望他一生能恰如其名,平安欢喜,长乐无忧。 第79章 而这位胡悦殿下,的确是位天之骄子。 狐族生来多貌美,他更是艳绝三界。乌发红衣,宛如业火红莲。偏又冰雪聪明,性格喜人,当真是狐中龙凤,玉中翡翠。 狐王夫妇因此将之视为掌中珠,心中宝,十分宠爱,从未让他受过半分委屈,更将他养得性格骄傲,桀骜张扬,高束的马尾越发显出少年的意气风发。 此时,狐王府宽敞的金殿中正大摆宴席,邀请各族来为胡悦太子庆生,恭贺他的一千岁成人礼。 来赴宴的有狼族的少主宿莽、虎族的太子夫党、鼠族的新王宁戚等,都是自小与胡悦一起玩到大的玩伴。 狐王夫妇十分体贴,担心有他们两把老骨头在,会让这些小孩子们没法儿敞开了玩,所以他们并没出现在席上,而是默默待在隔壁的偏殿中,夫妻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狐王红着眼睛说:“王后啊,咱们悦悦这就要一千岁了,他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黏着我,喊着要骑马马了,这想想,我心里还怪难受的。” “谁说不是呢?”狐后靠在狐王怀中,哽咽道:“现在我只担心,咱以前将他保护的太好了,让他缺少应有的锻炼。如今山下战火四起,三界动荡不安……” “这人间打仗——关咱们妖界什么事儿?”夫党一手搂着一个美人儿,听歌看舞,笑得漫不经心:“任它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反倒平白让咱们看了热闹。” “对对对!真的是很热闹!”豺族二太子巫咸点头微笑:“你们是不知道,前几天,本殿下夜中听惯了那些战鼓声呐喊声,昨晚两军突然息战修整,害得本殿下都失眠了。” “你失眠是因为夜太静么。你失眠是因为上课顶撞教习先生,被先生罚抄书一百遍,书没抄完,豺王不准你上床睡。” 咱们的小寿星胡说瞥他一眼,懒洋洋地说。 他坐在主位,单手支颐,神情慵懒双目却炯炯有神。红衣上印满繁复的紫金花纹,稍稍一动就像是一团跳跃的火焰,而头上戴着只狐后亲手编织的生日花环,粉白相间的小花、紫褐色的嫩叶,又为他略显冷艳的五官平添一丝生动与调皮,叫人很难移得开眼。 巫咸揉揉鼻子,也不显得尴尬,笑笑说:“今日你寿星你最大,你说什么都对。” 众人哄笑,再一次送上对胡说的祝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必不可少。更多的则是开玩笑,祝他“早日成家抱得美人归”,或者“早日被当成美人儿整个端走”。 胡说竖起眉毛,从汤盆里捡起只还滴答着清汤寡水的鸡腿砸过去,笑骂:“滚!” 被砸的人一声哀嚎,又引得他人狂笑,连跳舞的美姬都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乱了跳舞的节拍。 众人私下里相互对视,千言万语尽在眼神交流: 还别不承认!就你这倾城绝色,迟早要被别人抱走!因为没哪家的姑娘能顶得住这么大压力,愿意嫁你为妃,成为红花旁边陪衬的绿叶! 这一扯,就扯到了家业上。宁戚头两年刚登基,族里的长老们现在正忙着为他张罗对象立妃,好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你们能理解成百上千张画像摆在你眼前,你挑来挑去眼睛都快挑瞎了,却还挑不出个可心人儿是什么感觉吗?”宁戚愁眉苦脸,喝了口闷酒,打算一醉解千愁。 夫党也不擦一下满嘴的油,直接就在美人儿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成千上百个美人儿竟然没一个合你心意的,这肯定不是美人儿的原因了,而是你太挑。要我说,管他呢,先全都收了壮大后宫再说哈哈。” 食指点了点杯沿,宿莽笑着瞥了宁戚一眼,“他不是一个都没看上,而是早就有看上的,只不过那人不在画像中而已。” “哦?”夫党一愣,看向宁戚。见他不说话了,微微垂下了头,知道被宿莽说中,轻声一笑:“狼殿下能不能帮忙解释下,咱们情窦初开的小白鼠这是喜欢上了谁?” “我想起来了。”巫咸直了直腰,替宿莽回答:“最近人间战火四起,战场已经逼近巫云山脚下,前几日那场交战更是惨烈,还误伤了许多鼠族百姓。宁戚前去将受伤的百姓带回,好像顺带着捎回了名凡人女子。” “凡人?”夫党将怀中的美人推开几分,酒杯搁在嘴边久久未动,若有所思道:“凡人恐怕不行。虽然三界中没有明令禁止,但自古以来人妖之恋都算是个禁忌。 “人心最难捉摸,人世更是极为复杂。你看看白素贞与许仙,再看看九尾狐与帝辛,最后有几个能修成正果的。”顿了顿,他不无担心地看着宁戚,“我想,鼠族长老们是不会同意你与那女子在一起的,劝你趁现在陷得还不太深,最好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抽身而退。” “对啊。”胡说点点头,接过云察递过来的一碗疙瘩汤,喝了一大口后豪爽地抹抹嘴,说:“咱们妖族美女如云,哪里比凡女差了?宁戚,鼠族的姑娘们你要是真的都相不中的话,还可以从我们狐族挑两个。” “可以啊。”宁戚玩笑道,一双小小的三角眯缝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苦涩,“要是模样都像你这样的,别说是两个,十个本王也不成问题。” 胡说托着腮,眨眨眼睛半真半假地说:“你觉得我堂妹弄影如何?” “胡悦你够了,你就这样把我给卖了吗?”身着火红纱裙的姑娘气鼓鼓地说,她丢下筷子,握起粉拳在胡说头上一通猛砸:“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第80章 胡说缩着脖子直躲,也不还手,在刁蛮小公主的狂轰乱炸下艰难求生,竟还能笑的出来:“自小我娘都说我俩长得像,宁戚,你要是喜欢,我做主把弄影嫁给你。反正她脾气这么凶,除了你也没人敢要!” “臭狐狸你还说!你还说!”弄影又羞又怒,脸颊飘上两朵红云,一甩衣袖像火红的彩霞一样飘走了,“跟你们这些花花公子待在一起真没意思,还是和承姬妹妹在一起玩比较有趣!” 胡说扶正被打歪的花环,揉揉被掐疼的胳膊,挽起袖子果然见一大片淤青,不禁冲着弄影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爱又恨地说:“这丫头,难道真不怕自己嫁不出去?” “既是公主,还不兴人家有点儿公主脾气了?”宿莽笑道,“不过,承姬沉默寡言性格温吞,弄影泼辣好动古灵精怪,她俩能玩到一起,倒是叫人意外。” “承姬还好。”胡说淡淡道:“比起她哥墨炀,她的性格已经够活泼话也够多了,墨炀那个人才真是生性寡淡,孤冷阴郁,让人没法儿相处。” “也是。”宿莽点头,“今天你生日,大家都以为他会来呢,谁知他只送了礼物后转身就走了,从不跟咱们来往。” 巫咸悠悠道:“知道他这样以后少搭理他就是,蛇嘛,本性就是如此,跟白眼狼一样,再怎么喂都喂不熟,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冷不丁地反咬你一口。” “二殿下这是在说谁呢?”宿莽阴恻恻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们狼族哪里得罪你了,怎么就白眼狼了,还反咬你一口?” 夫党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当着狼族少主的面儿竟敢提‘白眼狼’,你们豺族这是要跟狼族彻底撕破脸了吗?” “嘿嘿没有没有,我就打个比方而已。”巫咸自觉失言,举杯道:“算了,解释没用,我自罚三杯谢罪。” 胡说对底下人打了个眼色,立刻有小狐狸送了三个比海碗还大的酒杯上来。 巫咸欲哭无泪,可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的话又不好赖账,只能喝完了三“大”杯酒,晕头转向地对胡说竖竖手指,说:“好你个胡悦,你、你给本殿下等着!” 说罢,头“咚——”的声砸在桌上,醉得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笑声。 宿莽说:“就这点儿酒量还敢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没关系胡悦,他让你等着,你就等着。” “等着什么?等着挨揍?”胡说命人取来张薄毯给睡着的巫咸搭上,冷笑着磨牙:“合着到时候挨揍的那个不是你,你才敢这样说。” 几名少年插科打诨,嬉笑怒骂,酒宴正酣。这时,殿外气息微变,天外有紫云飘来,仙光万丈瑞气千条。 未几,有位身着紫衣,头束紫冠,手摇玉骨描金画扇的翩翩公子不疾不徐地步入殿中。 他面目如玉,眉眼轻佻,一双淡紫色的桃花眼,目光无论落在何处,总显出几分脉脉深情来,嘴角微翘,笑与不笑都是恰到好处。 殿中的少年们从没见过这号人物,但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人的形象,尤其是他紫玉折扇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简直成了天界那个花心花出了名的纨绔子的标配。是神,不是妖,天君嫡子,君玄。 奏乐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就连胡说心中也多了几分犹疑。 几人中属宿莽的年龄最长,也最擅察言观色,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起身,道:“不知君玄殿下造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没事,没事。”君玄笑嘻嘻地说,徐徐摇着折扇,目光自殿中一扫。 他的眼神像是股微风轻飘飘掠过舞姬们的纤腰,又像是无形的勾子掀起她们的裙袂。无论是色心还是色相,当真是毫不遮掩。妖族的姑娘们都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纷纷红了脸。 知道这位殿下就喜欢看美人儿,宿莽使了个眼色,让姑娘们接着跳,笑问:“仙妖两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自然是因为白执秘密下界历劫,最近在巫云山一带率军作战,听说他惨遭亲哥哥的暗算身陷囹圄下落不明,所以他赶过来看看白执死了没有。 可是,白执的人他还没找到,就先被巫云山挂了满山的大红灯笼所吸引,过来瞧个热闹。没想到,妖族果然多尤物,坐在殿上的那名红衣少年更是……啧。 “也没什么大事。”目光一定,君玄舜也不舜地盯着胡说,笑意渐深:“为彰显天妖两族友好,本殿下这次谨代表天君,来与大家交个朋友。诸位,不会不欢迎吧?” 任谁都看出来君玄的视线紧盯着胡说不放了,又想到他好色成性,不由变了脸色。 宿莽尴尬地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君玄收敛些。可这人似乎并不知“收敛”二字怎么写,依旧肆无忌惮毫不顾忌。 夫党也回过神来来,忙搭腔说:“欢迎,怎么可能不欢迎。殿下请坐,我这里还有个位置。” 君玄将折扇收在掌中,撩起衣摆坐了过去,收了目光,低头隐去嘴角的笑意,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见此,众人都松了口气,真怕他说出什么做出什么,弄个鸡飞狗跳砸了场子。 仙界不是他们妖族能惹得起的,若非得已谁也不想撕破脸,所以好酒好菜好招待。 但明面上虽然和气,暗中却少不了攀比。 第81章 诸位少主又都年轻气盛,不想显得自己比天界差,所以说话时总带着点炫耀的意味儿。 说妖族的集市热闹,可能不输仙界的十里天街;又说妖族的百姓团结,顺道暗讽天界的神仙们貌合神离,常为了争夺修炼宝地而大打出手;还说巫云山山好水好景好,而仙界除了云就是雾没什么好看的。 君玄又岂会听不出来这些人话中的意思?但也不恼,一笑而过。 他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不疼不痒的,随便吧。只转着杯子,紫眸微敛,余光若有似无地往胡说那边瞟。 少年的五官轮廓凌厉,却因为一双湿亮的黑眸而少了些攻击性,艳丽却不艳俗,清冷却不清高,仿佛是一团红莲业火,又像是腊月寒梅。 有花堪折直须折,若是不折,总觉得有点儿遗憾,更对不起他耗费几千年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风流形象。 恰在此时,换了首轻快的舞曲,几名身着雪白纱裙、赤着雪白双足、飘逸如仙的雪狐少女开始翩翩起舞。 娇软的腰肢,曼妙的动作,悦耳的丝竹,与美酒佳肴一起,令人神醉。 夫党满意地点点头,瞥了一眼君玄,有点儿得意地说:“怎么样殿下,我们妖族的美人儿比起你们仙界的仙女,似乎也不遑多让吧?” “那是自然。”君玄怀中搂着一名献酒的舞女,摸摸她的小手,捏捏她的小脸,笑若春风,“早知妖族多尤物,但唯有今日,才算眼见为实。” 夫党也沉浸在美景美人之中,听君玄这样说,更加得意,笑着说:“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妖族多的是妙人儿。要不待会儿等您走时,送您一个两个带回去享乐?” “哦?”君玄一顿,将怀中的舞女推出几分,转脸像是猛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般盯着胡说,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地说:“不瞒你说,本殿下还真看中一个。只是不知,能不能带的走——” “住口!”话没说完,就被一副寒光冷冽的乌金铁爪扼住了咽喉。 少年像是一道黑色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跃至他跟前。身材高挑,束着马尾,漆黑长袍,金色护腕,一双灿金的眼眸盛满怒气,像是燃着赤金色的火焰,但面上依旧冷若冰霜,仿佛他的所有情绪都只能从眼中倾泻而出。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能爆发,才能让那双眼中的色彩更热烈,更绚烂。 君玄一怔,一时间,扼住他咽喉的仿佛不是副冰凉锋利的铁爪,而是只柔软多毛的小猫爪。 而且还是只发了怒的小野猫,轻轻地,在他心里挠了一下,有点儿疼,还有点儿痒。 “道歉!”云察冷冷地说:“要么跟我朋友道歉!要么,从这里,滚!” 君玄回神,任由云察掐着,甚至还怕他掐得不够爽似的,微微抬头,露出更多光滑的颈段,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若是本殿下——两者都不呢?” 手,抚过刺痛的脖颈,沾上一点儿血迹,又顺着铁爪慢慢抚上,轻轻握住了黑衣少年的手背。 云察手一颤,眼中晃过猝不及防的慌乱。他还没被谁调戏过,实则他一向少言寡语,根本不懂如何应对这种场合,唯有强势才是他最好的武器。 于是手上微微使力,利刃一下就陷进君玄肉里,故作镇定地再次冷声说:“你究竟道不道歉!” 鲜血顺着脖颈滴落,滑入领口。君玄与他对视,心中却有点儿疑惑,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那红衣少年身边还坐着个这么可爱的人呢? 忽而轻笑,“这位公子,在下又没对你朋友做什么,为何要道歉?倒是你,不由分说就对我动手,是不是该向我道歉呢?” “强词夺理!”少年金眸锐利如刀,不肯退让分毫。 双方僵持不下,仿佛大战一触即发。 “云察,你疯了吗?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咱可得罪不起啊。”鼠王宁戚最是胆小,见此吓得忙钻到桌子底下,疯狂地扯着云察的裤脚,“还不赶紧住手,伤了他大家伙儿都得跟着遭殃,你爹也会扒了你的皮!” “云察,我没事。”胡说道,过来轻轻握住了云察的手腕,“不值当,因为这个害你犯个‘忤逆天神’的重罪,实在是不值当。” 云察有点生气地对胡说道:“狐狸,你刚才是没听到他说什么吗?必须得让他道歉,我不能任由这个混蛋这么欺负你。” 君玄一挑眉毛,视线在两人身上一转,突然松了口,笑道:“抱歉,是在下无礼。” 竟然道歉了?底下的各位少主满脸疑惑,心想:这可不像是那个传说中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君玄啊,虽然这道歉听着实在是没怎么有诚意。 “算了算了。”这一道歉,算是大家都有了台阶下,胡说忙掰开云察的手,怕再起争执,拖着他出了门,“你们接着玩吧,我俩到外面转转。” 老远还能听到他宽慰云察的声音: “刚才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哎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好了好了,我的云察殿下,您就别生气了。”“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寿星都走了,剩下的人也都有点儿留不住。而且气氛实在是尴尬,大家看着君玄颈子上的伤口,一个个都觉得疼,疼得直想咬后槽牙。 偏偏君玄自己跟没事人儿一样,甚至心情比来时更好了,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问:“刚才那个,是谁家的,怎么称呼?” 第82章 从进门就见他盯着胡说,所以众人都以为问得是胡说,便道:“还能是哪家的,这里是狐王府,今日是狐王家小太子的千岁宴,他自然是千岁宴的东家,狐族太子,胡悦。” “哦。”君玄笑着点点头,捏起块点心尝了尝。身体前倾,托着腮专心看跳舞去了。 众人本来想走,可见他还不想走,所以只好留下作陪,滋味儿简直如坐针毛。 突然又听他淡淡地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 看看君玄脖子上被鹰爪划出的数道血痕,任谁都觉得他是想找云察寻仇,不由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依旧是宁戚胆子小,轻易就把云察给卖了,他战战兢兢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说:“他、他他他,他是鹰族的少主,叫云察。” “云察——”君玄揉揉丝疼的脖子,将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眸子盛着浅浅笑意,“好嘛,本殿下记住了。” 可这笑容在旁人瞧着,怎么看怎么像是咬牙切齿,不忍卒睹,于是纷纷喊着“家里有事”,“作业没写”,借故遁走。 眨眼功夫,殿中就只剩下君玄和跳舞的姑娘们了。 “殿下,还跳吗?”姑娘们停下来,不确定地问。 君玄往口里丢了块点心,拉过一位美人儿搂着,笑道:“跳,为何不跳?” 于是,音乐再起。翩翩舞姿中,君玄隔着轻纱帷幔,他看着舞,又好像不是在看舞,搂着姑娘,又好像搂的不是姑娘,意味深长地笑叹:“妙啊,果真是妙。” 早就把寻找白执——哦不,现在应该称陆离——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而另外一边,胡说与云察在山上慢步,聊了会儿天。如今山下打仗打得厉害,战火波及到山上,很多动物受到惊吓不敢出门,在林中走时不见野兔奔跑,也不闻鸟儿啼鸣,实在没趣。 所以,没多久胡说便与云察分别了。意外的是,在回狐王府的路上,竟发现了出来觅食的清白。他年龄尚小,还不会化形。 胡说一喜,存心逗逗这只胆小爱哭的小白兔,于是变回雪狐模样,蛰伏在暗处,瞅准一个时机蹿出。 原以为一扑即中,没想到清白同样身姿矫捷,竟躲了过去,调头钻进旁边的一个山洞。 胡说追着进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只看到山洞极深处有一眼清泉通往外界,想必是小兔子泅水逃脱了吧。 他不会游泳,不好再追,正要转身离开此间,却听到洞外传来一阵虚浮无力的脚步声。 声音听着沉重又凌乱,像是不通法力的凡人,而且还是身受重伤断胳膊断腿离死不远的那种。 “咦?”胡说跳上高处的一块岩石,躲在暗处。 不久就见到有个人踉踉跄跄地进了洞,接着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扑通”栽到在地。 而这一栽,就再也没能爬起来。只躺在那里,低低喘着粗气,气息也越来越弱。 隐约可见是名穿着银甲的男子,近日战火不断,可能是在附近打仗的士兵,被人追杀才躲进来的吧。 胡说忍不住心中好奇,跳下去打算一探究竟。 那人没了声响,像是已死。但胡说还不太确定,于是凑过去,先抬起柔软的毛爪碰了碰那人的手臂,见还不动,又想去闻闻对方还有没有气息。 谁知,才刚一低头,鼻尖还没碰到那人的脸颊,一柄银光凛冽的三尺宝剑就“唰——”地抵住了他的心口。 吓得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往后退了数步跌坐在地,变回了乌发红衣的少年模样。 ☆、四一 最美不过初相见 大秦建朝二百八十三年,外敌入侵,战乱频发,因为战场临近巫云山一带,故,史称“巫云之乱”。 四皇子陆离奉命出征,与羌部周旋已有半年之久。然而,战局至今仍处于胶着状态,双方僵持不下,胜算渺茫。 在前日的一场大规模围歼战役中,不慎走漏风声,惨遭敌人包围。加之朝中派遣的援兵迟迟未到,致使秦兵死伤惨重,折损过半,只剩下了满营的伤弱病残。 最终,陆离在近身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得以孤身杀出重围,但也身受重伤。 敌军对他围追堵截。无奈之下,他只能进入旁边的密林中躲藏,可他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血迹使他很难隐藏踪迹。 陆离明白,随着失血过多,他会变得越虚弱,意识也会越模糊,被敌军追上的风险就会更大。而一旦被敌人追上,要么当做人质去要挟秦军,要么直接就地斩杀。 但无论哪种,他都难逃一死。 所以,尽管身中数箭,双目又被烈火灼伤,他还是凭着仅存的意志与追兵周旋。身后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渐近,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短促,灵魂像是出窍儿般轻飘飘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每一步,身后都拖着串长长的血迹。 视线模糊中,隐约看到前方有个山洞。 巫云山林木茂密,地势险峻,有的地方还有瘴气,像这种深山老林,多得是溶洞地道之类。 而天然形成的山洞里往往错综复杂,平时很少有人敢进去,因为一旦进去就很有可能会迷失在里面,更难保其中不会有毒蛇猛兽栖息。 然而,对于此时的陆离来说,却未尝不是个能够藏身的好去处。于是他没再多想,拨开洞口垂着的藤蔓,踉踉跄跄地钻了进去。 奔逃了一路,此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丝松懈,仅存的那点儿意志随之像风中大厦般轰然崩塌,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栽到在地。 第83章 明知此时还不算安全,如果敌人追着血迹找来,只要从洞口往里探头一看就能看到自己,必须要找到个隐蔽的角落才能藏身。 但他的手、脚、眼皮,包括意识,全部都沉重得再也没法动弹一下,只能仰面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低低喘着粗气。甚至,对于此时的陆离来说,连喘息都是对体能的莫大消耗。 身体越来越冰,血液似乎早已流尽,慢慢感受不到伤口的痛楚,正忍不住要阖眼时,有道白色的影子从模糊的视线中一晃而过,无声地落到他身边,灵动又轻盈。 是狐,一只银色的狐。 ……该不会是落入狐狸的老巢了吧,没被敌人杀死,没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死,先被一只小畜生当成猎物给咬断喉咙? 思及此处,陆离勉强提起点儿精神,沉重的眼皮只能撑起细细的一条缝儿,他手指微动,艰难地摸上腰侧的佩剑,蓄力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小畜生似乎没察觉到他还有点儿意识尚存,想判断他是不是还活着,于是探出只毛绒绒的前爪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这一下正戳在陆离的伤口上,疼得他头皮都紧了一下,接着就见它抖了抖毛绒绒的尖耳,睁着双乌黑湿亮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皱着湿湿的鼻头凑到了他脸上。 他看到了对方口中雪亮细白的一排牙齿,立刻精神一绷,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抽出佩剑猛地一刺! 这一剑没能刺中狐狸,反倒耗光了他最后的体力,剑从手中脱落,头歪向一边,彻底昏了过去。 “???” 差点儿死于剑下,胡说拍着胸口过了很久还有点惊魂未定。即使此刻对方已经像死鱼一样不再动弹了,他依旧不敢大意。 坐在远处地上,手撑在身后,伸长了脚在陆离腿上踢了两下,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晕了。 “喂,喂喂?”确定对方不会再有反应时,他才把屁股挪回去,一脸嫌弃地拾起地上的剑丢出老远,“吓死人了都,没事儿拔什么剑,本太子又不会咬你。” 丢完又觉得不应该,刚才事发突然,让他有点懵,便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胡悦,你好歹是修炼千年的狐,还会怕凡人刺来的剑么?” 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再次去看陆离的伤情。听说凡人打架与妖不同,妖打架时都是斗法,凡人打架却都是真枪实箭的肉搏。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听着像是更残酷些。 至于眼前这人,啧—— “左腿三箭、右腿五箭、右肩两箭,前胸后背各中四箭……”胡说把陆离翻过来翻过去,一根根数着他身上一共有多少箭,每数一根,就拔下来一根。 等他数完时,从陆离身上拔下的、带着倒刺的铁箭已经在旁边的空地上堆成了座小山,血也流了一地。 看着此刻浑身都是窟窿的男人,胡说蹲在他旁边,托着腮不无钦佩地说:“都说凡人虚弱,不堪一击,但我看阁下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都被人射成筛子了还能有一口气在。” 说着,他伸手握上最后一支箭——也是陆离的致命伤,伤在心口——慢慢往外拔着。 谁知才拔了不到一半,血竟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胡说愣了愣,看看因为失血过多皮肤变得比纸还白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满手沾的鲜血,手一颤,赶紧松开了那支箭。 “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是凡人。”胡说咧咧嘴,笑得一脸尴尬,还有点儿歉疚。 心想:自己今日是怎么了,老干些蠢事儿,竟忘了凡人的伤口没这么快愈合,把箭拔|出来只会让对方的血更快流尽,这跟直接杀人没多少分别。 妖不能平白无故的伤人,否则会受到天谴。挨几下雷劈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但若是法力低微承受不住,搞不好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一根根把箭重新插回了原位。 而在他拔箭又插箭的全过程中,陆离动都没动,更没有皱一下眉头,难道说已经死了? 想到对方很可能被自己“无意”中给折腾死了,胡说心里不由紧了紧,忙抱西瓜一样把陆离的头抱到腿上,捧着他的脸凑过去闻他还是不是活着。 与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就差探出粉嫩的舌尖在对方唇上舔一舔了,才终于觉察到他还有一丝丝微弱的气息在。 “还好、还好。”胡说松了口气,这人没被他的无心之失给害死就好。 否则别说老天爷会拿雷劈他,狐王狐后云察这些人不会放过他,能把他给数落死,就算他自己也没法原谅自己。 倒不是因为他善良,实际上他从没觉得自己善良。 但他也不想作恶,尤其是仗着自己有法力而去欺辱那些卑微的凡人。他觉得,这样做就是恃强凌弱,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所以,以前每当看到别的小妖欺负凡人时,他还会插手管一管。 尤其是现在,原本陆离还有两口气在,被他一折腾只剩下半口气吊着了,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该承担的责任还是得承担,想了想,他捧着陆离的头认真说:“你的伤重成这样,好像跟我也脱不开关系。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你的命,我想法儿负责。” 说罢就牵出一丝灵力画了个止血符,先暂时将血给对方止住。不过治伤还是得用药,眼下他又没有药在身上,需要回妖族去取。 第84章 刚说要走,又想,让人就这么穿着血衣躺在地上好像有点不合适,万一血腥味儿引来毒蛇猛兽,没等他取药回来先把这人给吃了可怎么办? 堂堂狐族太子头一次这么纠结,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先将对方伤口周围的血污给清理干净,换身衣裳再说。 正好洞中有眼温泉,倒是方便。于是他半拖半抱着把陆离弄到温泉边,解了他的衣裳。 重重血衣之下,男人的皮肤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出异样的苍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让胡说瞧着一怔。 有新伤,也有旧伤。新伤带血,旧伤……有的看起来得有十几年了,这人的年龄好像也不大,十几年前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吧。 有铁鞭抽过的痕迹,像一条条的蜈蚣,有炮烙酷刑留下的烫伤,斑驳而丑陋,但这些伤痕只在背部或者腹部等平时看不到的地方。他身上更多的,则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刀剑的痕迹,腿上、肩膀、胸口,有的只伤及皮毛,有的却深可入骨。 “……疼么?”胡说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他胸前的道道伤口,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轻声说:“你们凡人,都跟你一样,怎么打都打不死么?” 从陆离的血袍上撕下一片衣角,胡说忍着对水源的恐惧,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探到泉边,沾了些泉水,细细为他擦拭伤口。直到血污洗净,他身上新旧交叠的伤痕更加瞩目,简直不能直视。 因为,任谁见了,都得心疼。 胡说赶紧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他套上,好遮住那些令人不忍卒睹的伤疤。只剩下脸没擦了,他忙活了半天,还没看清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于是又沾了泉水为他洗脸。 随着血迹一点点被清理,男人的五官逐渐显现。温润的眉眼,细窄的鼻梁,唇锋仿佛一笔划过,清晰而深刻,眼皮轻阖,薄薄的眼睑有道明显的折痕,竟是内双。 胡说翘起嘴角,极轻地笑了,说:“看你的衣服像是个将军,我还以为你该长得凶神恶煞的,没想到还怪好看的。” 说着将陆离横抱起来,平放在一块比较高的光滑岩石上。帮他拢了拢衣服,理顺凌乱的额发,又趴在石头上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温润、脆弱,却又坚韧。 压上他的唇,往他口中渡了丝灵力,胡说附在他耳侧轻轻地说:“受过这么多伤还依然活着,我想,你一定有着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吧。既然如此,就好好等我回来,保你还能活蹦乱跳的。” 当他转身时,没能看到,身后的陆离睫毛轻颤,紧闭的双目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而洞口,早已干涸的血迹沿着山路一直伸展出去,尽头,有队人马正往这边赶来。 ☆、四二 最美不过初相见 胡说没敢回狐王府取药,而是去鹰王府找云察帮忙。 大概在一两万年前,有只九尾狐跑去人界游玩,不慎被一名白衣妖道所伤。 命在旦夕时,恰逢当时的殷商君主登泰山祭天,她为帝辛所救。两人一见钟情,在祭天大典之后很快坠入爱河。 奈何人妖殊途,妖没法为凡人生孩子。九尾狐为了给帝辛产子,只好附身在苏妲己身上,谁知竟一朝事情败露。 即使她深得帝辛宠爱,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宁愿舍弃江山倾其所有也要护她周全,却仍然逃不过冥冥中的天意。 殷商倾覆,周朝取而代之。九尾狐不仅与商王双双惨死,魂归离恨天,更落得个红颜祸水乱世妖妃的千古骂名。 这件事在妖界掀起了轩然大波,搅得人心惶惶。自此以后,妖族,尤其是狐族,一向对“人”“妖”之间的界限划分的极为清楚,更是对“人妖相恋”敬谢不敏。 直白点儿来说就是:跟人谈恋爱?想都别想。来往?最好不要来往。孩子啊,人心险恶,不值得;人世复杂,更是不值得。 虽然狐王狐后从没明令禁止过他与凡人交往,但胡说觉得他爹娘心里肯定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他没敢将自己在山洞中发现一名凡人的事告诉二老。 回去的路上,胡说心中就已经敲定了主意。他与云察向来无话不谈,这事儿自然不必隐瞒。 不过,叫他有点儿意外的是,当他拐进云察住的太子殿时,听到里面有两人的说话声。 一个声线冷淡,一听就是云察。另一个,听起来笑眯眯的带着点儿轻佻,有些熟悉,可又一时想不出是谁的声音。 云察冷冷地说:“是我父王让君玄殿下进来的,不是我。殿下若是想打架,咱出去打。殿下若是想告状,找我父王去告。总之,我与殿下没什么好说的。” ……是了,可不就是君玄那个花心大萝卜么?今日在千岁宴上才刚见过,云察还差点儿跟他打起来。 他被云察抓伤了脖颈,难不成来寻仇了?胡说忙拉过来一只小山鹰,暗戳戳地问:“欸,里面怎么回事儿,神族的那个谁…来找你家少主干什么?” 小喇叭也是满脸新鲜,好奇又八卦,小声答:“谁知道呢。今天您千岁宴上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家少主伤了他。本以为这尊大神是来寻仇的,可看着又不大像。” “……”胡说耸了耸眉尖,注意到院子里堆满了包装华丽的礼盒,金光闪闪五光十色,跟君玄一样艳丽得像是只开屏的花孔雀,微一眯眼,“这些全是他送来的?” “可不!”小喇叭哎唷一声,拉着胡说一起趴在窗户上去听墙角:“这位殿下两三个时辰之前就来啦,我家少主不见他,他就一直在门外等着。最后还是我家王上说,他是天君目前唯一的儿子,以后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不得怠慢。我家少主听老爹的话,才答应放他进来的。” 第85章 “哈哈。”胡说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你家少主高傲得很呢,谁都不放在眼中,也就鹰王叔叔能治得了他。” “嘿嘿。”小喇叭觉得也是,跟着咧嘴笑。笑完又有点同情地叹了口气,说:“这位神族的殿下也够锲而不舍的。换做是我,让我在门外一等就是几个时辰我早甩袖子走啦。他竟不急不躁的,始终耐心等着,脾气真好。” “所以人家能贵为神族殿下,而你只能是个小小小小鸟哈哈。”胡说玩笑道,把小喇叭的头当扶手摁着,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窟窿,整张脸都往上贴,说:“既然不是来寻仇的,本太子还真想不通他能来干什么,你别动,让我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想必少主误会了,在下此次前来,并不是来寻仇的。”只见君玄将扇子收在手中,双手抱拳,九十度弯腰作了一揖。 他神情严肃,举止斯文,全不见了在宴席上时轻浮无赖的模样,彬彬有礼道:“今日千岁宴上,在下并非存心无礼,实在是喝多了美酒有点儿上头,神志不清才胡言乱语。” 云察视线往下一瞥,用余光轻飘飘看过去,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是来道歉的?” “正是。”君玄把头埋的更深,看起来诚恳到简直不能更诚恳,只是嘴角微微翘起,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抹玩味儿。 云察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往桌案后面一坐,身姿像是棵笔直又青涩的苍松,翻着书,头也不抬淡淡地说:“若是道歉的话,殿下不该来这里找我,而该去狐王府找我的朋友。因为遭你轻薄的那个是他,不是我。” “是我酒后失言对你朋友无礼,我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君玄沉声说,听着有点儿悲痛。 胡说嘴角一抽,险些从窗子上摔下去,心想,语气够诚恳,可词儿也太假了吧。再看云察,仍旧面无表情自顾地看着书,但眼神中盛放的光彩却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君玄还在接着说,就差声泪俱下了,“我决定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但我自觉做了错事,无颜面再见你的朋友。所以,只能先向少主道歉,再请少主代为转达。” “哦,知道了。”云察捧着书,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但还是安如钟,直如松,淡声说:“我会转达的,殿下若没别的事儿,就请回吧。” “少主还没原谅我,我不能走。”君玄微笑,掀起尊贵的眼皮,用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望着云察,“除非少主亲口对我说,你接受我的道歉,并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云察眉头下压,“他是他,我是我。他是否肯原谅殿下,我做不了主,无法替他回答。至于愿不愿意跟殿下做朋友,我想,他是不愿的。” “那你呢?” “我?”云察把书搁在桌上,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静默片刻,忽而轻笑:“殿下觉得呢?” “呵。”君玄也笑,唰得展开折扇,露出扇面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徐徐摇着,眉尖上挑:“那,我改日再来。” “院子里的那些东西,殿下还是送到该送的地方去罢,您搁在我这里没什么用。”云察不轻不重地说。 嘴角一勾,金眸中精光闪烁,“你们两个趴窗户偷听的,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哎嘿嘿,小的去送送君玄殿下。”小喇叭冒了个头之后,赶紧溜之大吉。 胡说摸摸鼻尖,也没走正门,顺势翻窗而入,一屁股坐在云察桌上,从果盘里挑出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啃着,说:“刚才你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所以不再问你。但现在我有件挺着急的事儿,想请你帮帮忙。” “还能耐心听半天的墙角,我可没看出来你哪里着急。”云察说,平淡的语气中带着点儿笑意,拿过胡说手里的苹果擦了擦又还给他,“直接就吃,也不嫌脏。”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胡说笑。云察道:“什么事儿,直说罢。” “你这里有药吗,药性猛一些的,差不多能让人起死回生的那种。” “你受伤了?”云察把书一扔,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把胡说从桌子上拎下来,往地上一竖,扳着他的肩膀转着圈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几遍,“伤到哪儿了快给我看看严不严重?” 胡说被云察转悠的晕晕乎乎眼冒金星,不满刚要发作,看到对方满脸紧张之后又笑了,说:“不,不是我,我没受伤,药是拿去救别人的。” “别人?”云察松了口气,示意他接着说。 于是,胡说就把自己是怎么进的山洞,怎么遇到的陆离,怎么差点儿被陆离一剑痛死,又是怎么拔了陆离身上的箭后再次一根根把箭给插回去,害得人家离死更进一步…… 全部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出来。 云察听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眉心舒展,最后又眉头紧锁,表情凝重:“若你哪天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一定是被好奇心害死的。狐狸,这件事你从最开始就不该管。如今,他若是死了,有一半的责任在你。” “谁说不是呢。”胡说把苹果核丢进废纸篓,无奈望天:“我不该拔他的箭,他若是因此死了,我第一个受天谴。”一顿,他眼睛亮亮地看着云察,“所以啊,你赶紧给我找点儿猛药,救了他,就等于是救了我。还有啊,这事儿先别跟我家里说。” “好吧。”云察点点头,翻箱倒柜地去找药,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棵干巴巴的仙草,递给他时说,“我只有这个。库房的钥匙在我父王那里,这事儿不好惊动他。 第86章 “这个的药效可能稍微慢了些,但半个月的时间我想应该也够了。狐狸,这事儿我会先帮你保密,但是你得答应我,等他伤一好就要跟他断了联系,别把自己牵扯进凡世去。” 严肃的语气让胡说一怔,心中晃过陆离浑身的伤疤,还有那张温如暖玉的苍白脸庞,不觉有点儿心不在焉,便敷衍地答应了声,一把抓过仙草,往山洞跑去。 离开时,胡说渡了些灵力给陆离,勉强能留他一口气在。往返路上没耽搁太久,回去时,他还好好在岩石上躺着,只是看起来还未醒。 “我带药回来啦。”胡说跑过去,捏着那根干草正要往陆离嘴里塞,突然意识到对方现在这样没法吞咽,若是入口即化的丹药还好,吃一棵草恐怕有些困难。 他也没多想,立刻将草药放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低头压上对方的唇,把药推进他口中。 恍惚中,陆离觉得有柔软的东西贴了过来,随之口中凉凉的,充满了甘甜的草药香,便努力将沉重的眼皮睁开细细的一条缝,因为眼睛被灼伤,只能看到少年模糊的轮廓。 他还有点儿印象,记得自己昏迷前曾看到过一只银狐,而在他拔剑时,狐狸突然又变成个红衣少年。他从来不信鬼神,所以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现在—— 既然少年是真,那狐狸呢?又是否真正存在过?难道,自己真的遇到了怪力乱神的灵异之事? 正在这时,洞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还有兵刃碰撞的声音,听起来至少有三十几人。 那些人边往洞中走,边喊着:“血迹一直延伸到洞口,人肯定就藏在洞里了,谁抓到他,将军重重有赏!” “?”胡说一听有人闯进来,正要直起腰去看,低声呵道:“谁——唔嗯——” 刚起到一半,不曾想,看似昏迷的男人竟突然一把摁住他的头,又把他给压了回去。唇齿相撞,痛意尖锐,他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没想过虚弱的人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让他挣脱不能,挣扎起来:“唔唔,放,放开……” “嘘——”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陆离将少年圈在怀中,直到两人的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少年再没法乱动。 洞中光线昏暗,那些人未必会找到岩石这边。但若被这少年一动一喊,想找不到这边都难。 “别出声,有人在追我。”捂着少年的嘴,灼痛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少年的面容,觉出对方好像有点僵硬,语气便柔了几分,低声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一个凡人,咱俩谁能伤到谁还不一定呢,胡说好笑的想着。但男人的声音极为虚弱,细到宛若蚊蝇,哑哑的,但并不难听,像是块古玉般温和。 于是,他眨巴眨巴眼睛,果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老实趴在了对方身上。耳朵恰巧贴在他心口,能听到一阵阵有力的心跳,像打鼓一样“砰砰砰”的,极有节律。 听老人们说,妖若想变成人,必须得吃够九十九颗人心。 胡说突然好奇,究竟是怎样顽强的心脏,才能在如此重伤之下,依然跳跃地怦然有力。 脚步声更近了,这时,有人喊道,“快看,温泉那里有他脱下来的血衣!” 随之,陆离觉出有数道目光,像是几十把锐利的箭,齐齐往岩石这边射来。 ☆、四三 最美不过初相见 “大哥,洞里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没看到人啊。”陆离听到一名追兵说,“这里有个温泉,他会不会是为了隐藏血迹,故意泅水逃走了?” “走!接着追!” 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他们沿着水流往下游追过去了。陆离心中疑惑不已,两个大活人就在旁边的石头上趴着都看不到,这些人是瞎吗? 自然,瞎的人不是那些追兵,而是他。 由于双目被灼伤,他看不到胡说在暗中做的小动作——听到他说那些人是追兵后,胡说早在对方转头往这边看时,先一步使了个障眼法——在他们看来,岩石上空无一物。 对于修炼千年的狐妖来说,最难的媚术都不在话下,区区一个障眼法又算得了什么? 原本他还想变成两条大花蟒,吓死那群人呢。但转念一想,万一对方因为惊吓过度失了智,对着他和陆离放乱箭,岂不是得不偿失了,这才只变成了空气。 洞中又恢复了安静,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心跳。 光线昏暗,但这并不影响胡说能看清陆离的脸。而且,由于此时挨得近,连陆离下巴上极短的青色胡茬都映在眼中。 他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即使憔悴狼狈,依然可以很好看,胸膛踏实又温暖,让他忍不住心生眷恋。浅浅的呼吸喷在他额上,像片羽毛温柔抚过,痒痒的,很奇怪的感觉。 “他们…走了。” 胡说轻声说,他趴在陆离身上,手撑在对方胸口,也许是头一次跟除了他娘之外的人挨这么紧的缘故,他竟难得有点儿羞涩,耳廓发烫。 “嗯……” 陆离应了声。只是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奇怪,闷闷的,还有点儿含混不清。 胡说一愣,就见对方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 他有点儿无奈,心想,凡人果然还是虚弱,动不动就晕。刚要撇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 第87章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且不说这人全身是伤,根本经不住他这么压,更何况,他的手还怕对方死不透似的,正按在他心口的致命伤上。 忙从陆离身上跳下来,检查这人的身子有没有被自己折腾坏,口中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陆离除了失血过多导致极度虚弱之外,并没其他什么大事儿,伤口的血也都暂时止住了,箭头也被胡说一根根小心地拔|出来,就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才能醒。 胡说想了想,转身跑出山洞,再回来时怀中多了一大抱干草。只见他把草铺在洞中的空地上,又跑过去,爬上高高的岩石,把陆离抱下来,搁在了软软的草铺上。 论身量,他比陆离矮了大半个头,人也要细瘦很多。但这并不妨碍他抱得动陆离,毕竟体力不够法力来凑。只是一通忙活下来,早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便一展胳膊,呈“大”字型瘫在了陆离身边。 仰面望着洞顶倒垂的石头,有的很尖,像把利剑,有的圆鼓鼓的,像朵蘑菇,还有的奇形怪状说不清像什么,颜色也不同,但看起来极有趣。 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酸了,眼皮也越来越沉,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在陌生人身边睡了过去。 云察常说他没心没肺。其实他有心,只是心比较大而已。 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没受过半点儿挫折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人求不得,更不知道这世道和人心有时会极险恶。 动物本能中的敏锐让胡说在陆离刚一动的时候立刻就醒了,看来这人恢复的速度不慢,陷入昏迷的时间很短。这在好不过,否则,人若是死了,他也得跟着遭雷劈。 “你醒了?”胡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伸了个懒腰,蹲在旁边张着亮亮的眼睛问:“刚才吃了药,现在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你救了我?”陆离的声音透着虚弱,他双目发红,眼神失了焦距,“你,是什么人?” 再次睁眼,他连事物的轮廓都看不到了,完全陷入漆黑。除了剧烈的灼痛之外,只能听到少年软糯的声音,还带着点儿傲气,像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但并不盛气凌人。 “我是什么人?” 胡说脑子一卡拍,突然结巴了。要是他说自己是狐王家的小太子,这凡人要么会笑掉大牙说他怪力乱神,要么会直接吓死吧。 抿抿嘴,乌亮的眼珠一转,他笑着说:“我是好人。” “好…咳。”陆离一怔,像是想笑,但是没等笑出来,可能是牵动伤口,又皱了皱眉头。 胡说道:“我救了你,难道还不算好人吗?” 陆离半晌才调匀了气息,问:“你是秦国人?” 巫云山位于秦国与羌部交界之处,按照正常的逻辑,出现在这一带的,要么是秦国人,要么是羌部蛮夷,两者都不是的可能性极小。而他身上穿着秦军的铠甲,若少年是羌部的人,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不会救他。 所以推测下来,少年是秦人的可能性更大。但还有另一种可能,若他昏迷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少年与雪狐……想到此处,陆离微微侧首,眉头下压,多了几分探究。 不再追问胡说的身份。 但胡说的思路倒是跟他不谋而合,逆向反推。本来还不知道他属与两军的哪边呢,现在听他问自己是不是秦国人,反倒猜出他肯定是秦军的将领了。 便笑着点点头:“啊,对,我是秦国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能救将军于危难,也算是功劳一件嘛。” 陆离弯了下嘴角,但眼中却没多少笑意。先不管这少年是人是妖,听他说话倒是头头是道,也不知道是否另有目的。 注意到陆离的眼睛始终无神,胡说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眨也不眨一下,心中又是一惊,“你,你的眼睛?你看不到东西?” “之前还能模糊看到你的影子,现在……”陆离摇摇头,笑得有点儿无奈。但他的脾气一直很温和,即使处于当下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是君子如玉。 “没事没事,你之前吃的那棵药包治百病,就是过程有点儿难熬,再等等吧。”胡说安慰他,拍了拍他的手背。 少年的手有点儿凉,指骨纤细而柔软。陆离垂眼,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双腿与右肩都中了数箭,如今他只有左臂和脖子勉强能动,跟残废也差不多。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于是,那些所有欠他的,害他的,他一定会加倍奉还回去。 对方不再说话,失焦的双眼怔怔地很久才眨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才会这么出神。 但胡说还是从他紧抿的嘴角捕捉到一丝极细的情绪。 这丝异样他以前曾在巫咸脸上见过。巫咸是豺王庶出的皇子,按照豺族的宗法,不能继承王位。但巫咸的才干不知要比那个草包太子高出多少倍,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不甘居于人后。 于是,胡说也开始失神。直到空寂的山洞中响起一声“咕噜”,他眨眨眼,看着陆离,“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响了一声?” “你的肚子。” “啊?哈哈。”胡说揉揉饿扁了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站起来说:“我回家拿点儿吃的,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这次再走,胡说没忘在洞口加了禁制,省得再有人闯进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事无巨细的都为陆离考虑到了,他不是心细的人,从来都是别人照顾他,他还没为谁这么把心操到稀碎过。 第88章 回到狐王府时,狐王正在厨房为狐后熬美容汤,狐后则坐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的秋千上看话本。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几名刚化形不久的小狐狸正在陪着弄影那个疯丫头玩捉迷藏。 还有个身穿黄衫的漂亮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尖下巴,看着极可爱。可她只在旁边看着,并没参与其中,看起来有点儿内向。见胡说走过来,她诺诺地往旁边退了几步,低头喊了声太子殿下。 “承姬,你快过来一起玩啊。”弄影跑过来,把承姬拉到人堆里,让她和大家一起捉迷藏,又转头喊胡说,“表哥,你也来?” “你们一群小女孩,我就不跟着凑热闹啦。”胡说笑着摆摆手,穿过走廊,经过紫藤花架时,对狐后甜甜喊了声“娘”,笑眯眯问:“有吃的没,我饿死了快要。” “在外面玩够了饿了才知道回家。”狐后指了指他,又往厨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笼屉里有蒸好的发糕和肉包,自己去拿,记得先洗手啊。” “知——道——啦——”胡说拉长了话音说,蹦蹦跳跳地像是红蝴蝶一样往厨房跑了。见狐王正在熬汤,他凑过去从锅里舀起一勺就喝,却被烫得吐着舌头嗷嗷叫。 “你娘的养颜汤你也敢偷喝,不烫你烫谁。”狐王佯怒却掩不住眼神里的宠溺。 胡说哈着热气,说:“我渴嘛。” 狐王笑着从另一个砂锅里盛了碗鸡汤,吹凉了递给他,“要喝,喝这个,爹一早亲手宰的小野鸡,煲了好几个时辰呢,快尝尝鲜不鲜。” 胡说咕咚咕咚把汤喝下去,抹抹嘴,眨巴着眼睛说:“好喝。” “那当然。”狐王挺了挺胸脯,得意的模样像个小孩子,又盛了一碗,“好喝多喝点儿。” “都给我吧。”胡说笑嘻嘻地说,接过碗把汤又全都倒回锅里,在狐王一脸懵逼时,已经往怀中揣了一堆肉包点心,端着锅跑了出去。 “哎,哎哎——”狐王伸着脖子喊:“你娘还没喝呢你就给端走了,欸,这么多汤,你喝的完吗?” 胡说自然是喝不完的,但他又不是自己喝,而是拿去给陆离喝。 独自待在山洞里,身受重伤不能动弹,眼睛也看不到,换作旁人肯定会害怕或者觉得无聊。 但胡说进来时,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的恐惧与不耐烦,只有平静,静静地像是在思考。 胡说怔了怔,他突然觉得这人虽然身陷囹圄,但心里一定有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他很想走进去,去看看陆离心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景。 听到脚步声,陆离机警地动了动耳朵。虽然与胡说的相处时间不长,但还是立刻就认出是少年的脚步,绷紧的神经随之一松。 “你回来了。” 他不是想再次确认来者的身份,而是单纯的突然想跟少年说说话。刚才,他一度以为对方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从未有人能始终如一的对他不离不弃。 胡说敛了敛神,见陆离的脸色明显没之前那么苍白了,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不少,笑道:“看来云察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嘛。” “云察?” “我朋友。”胡说上前,掀开锅盖,故意把热气往陆离脸上吹,“你猜猜,我带了什么?” 少年似乎有点儿过分顽皮了,陆离心里想着,但还是不自觉地跟着皱皱鼻子闻了下,笑道:“鸡汤,还有猪肉大包。” “唉你!”胡说耷拉着脑袋,兴趣恹恹地说:“你怎么一猜就猜出来啦,真没意思。” “那下次,我猜慢点儿?”陆离笑,话说出口,胡说没觉得什么,他自己反而愣了愣。下次,他为何会惦记着下次? 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仿佛不曾存在过。胡说扶他坐起一点儿,要喂他喝汤,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接了碗,淡声说:“我自己来。” 胡说也没跟他争,蹲在旁边托着腮看他吃东西。不都说行军打仗的人吃饭会狼吞虎咽吗,为什么他反而觉得这人很文雅? 食指点着脸颊,胡说若有所思,“看你的模样,像是个很厉害的大官。我叫胡悦,你呢,你叫什么?” 陆离一顿,默了片刻,说:“你还是不要知道我的身份为好。谢谢你救了我,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必再给我送吃的。” “你现在不能动,我不管你,等着你饿死吗?”胡说笑,把陆离的话当成了玩笑。大喇喇往地上一坐,岔开腿捡起颗石头把玩着,“你放心,我不会对外透露你的行踪,等你伤一好就送你下山。” 等这人伤一好,就跟他断了联系,胡说打定主意,心想:给你脸了还?本太子亲自照顾你还不愿意,我只是怕你死了会连累我也遭雷劈,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 可这样想着,他心里好像有某个地方酸酸的,极不是滋味儿。不对,他知道,这想法不对,因为他是心甘情愿照顾这个人的。自从相遇,便只愿他安好。 此后数日,胡说每天都来山洞照顾陆离,总是不着家,连云察他们那些小伙伴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儿。久而久之,狐王狐后也觉得可疑了。胡说的饭量就那么点儿,可每次出门都会端一整锅的汤,想不怀疑都难。 但胡说还是想法儿圆了过去。可他觉得,以后不能再从家里带吃的了,应该从云察那边打打主意。 如胡说、云察这些少主啊太子啊的,大多数都还没即位,闲得很,整天无所事事就好聚个会,聊聊天喝喝酒,泡泡姑娘什么的。 第89章 当然,他与云察是个例外,一向洁身自好。 不过,聚会极好。这样他就可以随便从宴席上端吃的给陆离,鸡鸭鱼肉水果糕点应有尽有,再也没人管他了哈哈。 所以,为了照顾陆离而消失了近半个月的胡说,怀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巴巴地跑去参加聚会了。可到了地方,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席上好像多了一个人。 君玄? 再看他与宿莽等人喝酒划拳,打成一片的模样。好嘛,这是混账遇纨绔,王八认绿豆,臭味相投,已经称兄道弟了。只有云察坐在个小角落,自斟自酌,形单影只,像是遭遇了集体孤立。 “你自己坐这儿干什么?”胡说问,潜意思为,怎么不一起玩? 可云察好像没理解,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说:“对,我是该走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不知是谁使了眼色,另一边正饮酒作乐的几人突然鸦雀无声。唯有双墨中透紫的眼眸往这瞟着,视线仿佛轻纱,撩得旁人心痒难耐。 可这目光只若有似无地落在云察一人身上,虽美人环绕,怀里也还搂着两个,却从未多看他人半眼。 “好呀。”胡说本来也没想多留,揣起只烧鸡正要跟着一起走,突然被人喊住。 “好几天不见你,才来了又要走,胡悦,你最近很忙啊。”夫党率先开了腔。 接着一个个都像是接了军令似的,纷纷搭话:“坐下来喝两杯吧,君玄殿下来了,你不得给个面子?还有云察,既然胡说都来了,你也就别端着了,一起玩呗?” 也不知他们想留的人,究竟是胡说,还是云察。 “改日吧,今日我还有事。”胡说笑,他是真的有事,不能让陆离饿了肚子。 “坐吧。”君玄微笑,话是说给胡说听的,看得却是云察,“我还欠悦殿下一个赔礼道歉。” 说着便倒了杯酒,推开身旁的几位美人,款款走来。 “前几日听云察殿下一番教诲,在下实在羞愧,一直想道歉又觉得无颜以对。今日——算我讨了便宜,能再见悦殿下一面,在此,我真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住。” 君玄直角鞠躬,把胳膊架的老高,诚意十足。 手肘碰碰云察,胡说用余光瞥他,小声说:“他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还怪吓人的。你究竟都教了他些什么东西,别不是把人给教傻了?” 云察同样疑惑,皱皱眉,淡声说:“我什么也没教。” “坐下吧,坐下吧。”夫党说,把云察按回了凳子上,又对胡说道:“人都这么有诚意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胡说盯了君玄片刻,一笑,“好,原谅你算了,不原谅你的话我今天好像就要惹众怒了。君玄,你行,这才几天,就让我朋友全倒戈,变成了你朋友。” 君玄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瞥了云察一眼,似笑非笑:“还差一个没有倒戈,本殿下再接再厉。” 胡说冷笑了两声,没工夫跟他闲扯。 但这群人可能是看出他一走,云察也要跟着走,所以死活不肯放他,巫咸提出:“你要提前走也成,但得自罚三杯谢罪。” 罚便罚吧,三四杯酒他还是能撑得住的。 谁知巫咸记着上次千岁宴上的事儿,竟也学着他,命人取了三只比海碗还大的酒杯。 三杯酒灌下肚,从喉咙到心口,一溜儿都是滚烫。 胡说把碗一扔,抱起烧鸡就走。 云察看着他离心似箭的背影,轻轻皱了下眉头。若他猜得不错,狐狸应该是要去见那个凡人。只是看这模样,好像也太心急了些。 去山洞的路上下起了暴雨,胡说怕把烧鸡淋坏,就小心在怀里护着。这几日,陆离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腿脚行动如常,只是眼睛还是没法看到东西。 胡说钻进山洞,像落汤鸡一样浑身湿哒哒的,跑到陆离跟前,献宝一样把烧鸡掏出来,“还热呢,快吃吧。” 陆离正在练习走路,前几日还要扶着东西,现在不用扶了。闻声回头,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狭长的眼眸起了丝波澜。 只是胡说没能捕捉的到。 少年身上滴着水,冻得打颤,嘴唇都有点儿发青。从他手中接过烧鸡时,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指,冰一样凉。 “外面下雨了,你怎么没打伞?”陆离说,许是他的音质一贯温柔的缘故,反倒叫人一时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我来的时候还没下,路上突然下的。”胡说解释,弯腰撩起衣摆拧了拎水,“你怎么知道外面下雨了?” 其实他应该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打伞? “雨点声很大。”陆离淡淡地说。 胡说也没放在心上,见陆离在吃饭,他觉得把水拧了还是冷,看到洞中一角有之前捡的干柴,于是生了火,打算烤烤衣服。反正陆离看不见,脱了烤更快些,就解了腰带,一层层将衣服退了下来。 陆离无意中抬眼,手一滑,烧鸡差点儿掉在地上。 少年背对着他,稍显稚嫩的身板有点儿瘦,但是不柴,皮肤又白又细,墨黑的长发湿湿的垂在身后,映得他的背影更是白得通透。 “我最烦头发被淋湿了,很难干。干了之后额头前边的碎发还会炸毛,看上去跟牛角一样。”胡说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挂着火堆旁边,转过身来。 陆离移了视线,有点儿不自然的把脸转向一边。听罢胡说的吐槽,嘴角忍不住翘起点儿弧度。 第90章 “你怎么了,耳朵怎么红了?”胡说坐到他身边,歪着头看他。 “许是火光映的吧。”陆离说。自己的耳朵红没红他看不到,但少年的脸很红却是真的。 此时,胡说全身都是浅浅的粉色,方才不觉得,这一坐过来就闻到了酒味。 “你饮酒了?”陆离问。 胡说打了个呵欠,有点儿困,他耷拉着眼皮,无力地点点头:“嗯,喝了一点儿。” 差不多有半坛吧。一路风雨,一身寒意,生起火堆之后又是燥热,冷热交替之下,酒意也差不多该上头了。 所以,才刚说完那句,他便身子一歪,倒在了陆离身上,头枕着他的大腿。 “胡悦,胡悦?”陆离轻轻唤他,见没动静,皱了皱眉头。 刚要把人给推开,不知想到什么,手抬起又放下,解了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少年身上,由他去睡了。 甚至怕他睡着了会冷,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陆离倚在石壁上,垂眼望着熟睡的少年,鬼使神差的摸了摸他的头。 胡说的头发已经半干,额角果然炸起两只毛绒绒的牛角。 他把那两撮不安分的碎毛摁下去,可一拿开手,很快就又翘起来。 再摁,再翘。反复多次,乐此不疲。最后发现是真的摁不下去,像小孩子般笑了,轻声说:“还真是挺烦人的……” ……但也很可爱。 只不过,后半句话被陆离咽回了腹中。 不知胡说是不是在梦中听到了他的话,不安地动了动,又往他怀中缩了缩,胳膊搭上他的脖子,嘴里咕哝着:“小气鬼,你就算把名字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嘛。” “你说什么?”陆离没听清,俯身将耳朵贴在他嘴边仔细听,却觉得腿上一轻,好好的少年,竟…… ……竟变成了只银色的狐狸,在他怀中蜷缩成毛绒绒的一团。 · 等胡说醒来时,火堆燃得只剩下灰烬,冒着淡淡的青烟。他正躺在原本属于陆离的干草铺上,身上还搭着烤干的衣服。 洞中剩他一人,陆离不知所踪。 ☆、四四 大纲剧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三次元要考试一个月,没办法为爱发电了,又不想让大家故事看一半没头没尾,所以剧透一下大纲和结局。大家有耐心等的就等等,不想等的看了剧透也不会遗憾。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四四: 胡说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烤干的衣服,陆离不告而别,难过失落。正要离开山洞,在地上发现一块玉坠,上面刻着一个“黎”字,就捡了回去并挂在身上。没有陆离,他的生活恢复如初。众少主太子们喝酒聚乐,每次君玄都在。在宴席上,君玄看到胡说戴着陆离的玉坠,而且每次见胡说他都心不在焉在走神,一眼就看出他害了相思病,所以猜测胡说跟白执搅和在一起了,就有点儿看戏的意思。(君玄好奇冷情冷心的白执帝君,变成凡人后会不会动情;而且没人知道白执的劫数到底是什么,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不得求”都有可能,说不定狐狸的出现会是转机。)几人无意中聊起战事,说秦军战败,将领身受重伤什么的,胡说听到后,以为是陆离又受伤了,忍不住担心,就去军营找陆离。 四五: 胡说以还玉坠为由进军营,被当成奸细捉起来,绑在架子上严刑逼供。胡说不方便暴露法力,所以只能被绑着,解释说自己认识陆离救了他balabala。士兵不相信,见他不招工就要打他,恰巧被经过的陆离看到。胡说很开心地喊陆离,又立马想到之前陆离眼睛看不到,可能不认识自己的脸,(他忘记陆离走时眼睛已好,而对方在他熟睡时,肯定看到他的脸了:色令智昏)于是又垂头丧气了。这时却听到陆离说让小兵松绑,要把胡说这个奸细亲自带回营帐审问。小兵一解开链子,还在失神的胡说就从高高的架子上掉下来,陆离一伸手,把他接在了怀里,众目睽睽之下抱回了营帐。两人相认,但是胡说没说自己是妖,而陆离也没说自己看到胡说变回原形雪狐的事儿,相互隐瞒。 四六: 秦军将领受伤的不是陆离,而是叶青(陆离的亲信,第一章出现过)。陆离在办公的时候,胡说就在旁边打下手(捣乱:想帮忙,但把什么都弄的乱七八糟),陆离很忙,但依然很有耐心的教他一些东西,还教他写秦国的字体,甚至连讨论军机大事时也不避开胡说。胡说听到他们说,这几次秦军节节败退损失惨重,都是太子从中作梗,甚至故意不让援兵到,所以上次陆离才差点儿没死。胡说才知道陆离在皇宫里的处境很艰难,有点儿心疼他。走出营帐,又看到外面遍地都是伤残,十分惨烈,下意识就把秦军当成了弱势一方(其实是那些伤病是陆离故意安排在显眼儿的地方,给胡说看的,俗称“卖惨”,虽然确实惨。)胡说还在军营里发现了几个还没成年的小兵,断了腿,瞎了眼,少了耳朵,很心塞。这时,恰逢羌部猛烈进攻,他就开始担心秦军会败,会有更多人受伤,甚至连陆离都会死……(他想多了咳咳),就做了点儿小动作,借力打力,扭转了局面,使秦军获胜(这时手上还没沾血)。 四七: 为使秦军获胜,胡说损害了妖族的利益,大火烧了小半座巫云山,使很多小动物都无家可归。他跟陆离在一起的事儿就瞒不住了,云察夫党,族里的长老,还有其它各族的王以及族长什么的召开□□大会,狠狠批评了胡说(妖族的人都很nice,小孩儿犯错只批评教育,不会动不动就格杀勿论)。□□完之后,狐王狐后领着胡说,带着礼物,挨个儿向受到大火波及的人家赔不是。回来后,又语重心长的劝胡说,千万不要对凡人动情。胡说分辩说自己没有动情,只是不忍心见秦军这么惨,才忍不住帮忙。狐王心知肚明,但也没再说他,只关了他半年禁闭。不过,禁闭只是不准胡说出门,没说不准别人进门(妖族的各位少主都是小滑头,钻逻辑的空子哈哈)。于是隔三差五就有一两个好朋友来看他,还给他带好吃的。夫党(大概是受君玄指使)向胡说透露秦军大获全胜,不日就要班师回朝的消息。胡说一听,就没法好好禁闭了,从家里偷溜了出去。本来是想道别,但是见了人之后又改了主意,说,从没见过皇城的繁华热闹,想跟着去启都看看(私奔)。 第91章 四八: 于是,胡说跟着陆离私奔回了启都,才知道陆离是秦国的四皇子,黎安王。皇帝一共有十二个儿子,但除了太子陆尧和四皇子陆离之外,都死了(至于谁弄死的,看起来好像是太子,实际上…自己猜吧)。回朝当日,胡说看到了太子,长得人模狗样,跟陆离还有八分相似,但就是喜欢不起来。陆离要进宫参加接风宴,不能带胡说。但是胡说很想去看看皇宫长什么样,陆离答应他,以后一定带他去宫里玩,但是现在不行。陆离进宫后,胡说闲着无聊,想偷偷跟去,但不认识去皇宫的路。在问路时,遇到了人贩子,人贩子见他长得好看,骗他说带他去皇宫,却将他带去秦楼。胡说没想到人心这么险恶,被骗着喝了一大包迷(春)药,喊觉得甜甜的味儿不错。直到被带去房间,逼着接客。彼时,由于药力作用,他没法施脱身的法术,挣扎力气又没对方大,情急之中只能变回原形——一头半个房间大的巨型狐狸——吓惨了秦楼里的那些人,这才逃了出来。忍着不适,变回人形跌跌撞撞跑回王府,恰逢陆离从宫里回来。看到陆离后,他浑身一软扑到了对方怀中。白执一愣,轻轻拥住了他,将浑身滚烫的人抱回了房间,留下一群下人面面相觑——王爷从不近女色,难道是好男风? 四九: 在迷(春)药的作用下,胡说酱酱酿酿个磨人的小妖精,陆离君子如玉(并没有)帮胡说纾解(没有发生关系,而是别的途径,不过……依然很羞涩,自行脑补。总之,胡说很热情冲动,陆离假装矜持淡定)。两人第一次同睡一榻。第二日,外界突然有传言,黎王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少年是狐妖,在秦楼见过胡说原形的人都出来作证。但是,消息还没传到胡说耳朵里的时候,就被人压了下去,而当日所有见过胡说原形的人,全部都人间蒸发了(谁干的,自己猜)。陆离陪胡说逛皇城,吃吃喝喝玩玩,还去了一家泥玩店。胡说亲手捏了个小狐狸送给陆离。太子陆尧一直想把陆离搞死,时刻准备抓他的把柄,听说他带回了一只狐妖,不知从哪个混蛋半仙儿那里搞到一张可以封印妖怪灵力的符,封了胡说的法力,将他捉走,并放火烧(不要问道士是哪里来的,上天安排的,因为这是白执的劫数,所以,只要是能让白执不痛快的事,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五十: 陆离闯入火海,救了胡说。有烧化的铁水即将落到胡说脸上时,他还用胳膊挡了一下,烫伤了手臂。(我想这时他应该已经动情了。如果单纯是为了利用,没必要让自己冒险。因为,即使没有胡说,他想要的东西也能拿到手,只是可能会慢一点点而已)。带胡说回府,发现王府来了客人。狐王、狐后、云察,还有君玄,都在。(此时,君玄与云察的关系已经很好了,虽然还没有搂搂抱抱亲亲过,中间经过暂且不提)。胡说介绍“这是我爹,我娘,我大表哥(云察),和……”,君玄笑眯眯接嘴“大表嫂”。云察听到,只是瞪了君玄一眼,没反驳,甚至还有一点点尴尬(害羞的那种)。狐王夫妻本来是来带私奔的儿子回家的,可是看到陆离长得好脾气好家室好,而且对自家儿子好得没话说,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而胡说跟他在一起时很开心,就有些动摇。两人在众人面前秀了一大波恩爱。胡说喝多了,回房之后变回了原形(胡说小时候,一喝酒就会现原形)。他对陆离说,“陆尧说的没错,我真的是妖,你怕不怕?现在怕还来得及,我跟着他们回家。”陆离笑着说不怕,没说自己早就知道他是妖的事。四人返回巫云山,胡说如愿留下。而这时,传出江南首富千金进京的消息。 五一: 皇上计划为太子陆尧指婚,娶首富为妻。陆离从中截胡,在苏锦符进城的第一日,亲自接了她,还带她观景游湖。本来是瞒着胡说的,但是胡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忍不住心里反酸,偷偷跟着去看他们游湖了,结果桥上人多,不小心被挤下水,差点儿淹死。另一边,陆离跟苏锦符聊得正欢,听到有人落水,见是胡说。没等苏小姐把话说完,翻身就跳下船,救了胡说之后赶紧找了家客栈,让胡说洗澡暖身子,撇下貌美人甜的小姐姐不管了。可是胡说还是超级不高兴,说了很多拈酸的话,夹枪带棒的。陆离也不反驳,只是看着他笑。直到胡说告白,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苏小姐?”“不管你喜不喜欢她,我喜欢你。”于是……他被陆离搂搂抱抱亲亲酱酱酿酿了。事后,陆离还说,生在皇家有很多不得已,有些事必须要做(比如娶苏小姐之类,麻蛋,果然陆离渣渣,自己喜欢男生还去祸害人家小姐姐)(其实并不,锦符小姐姐有自己喜欢的人,跟陆离是协议结婚,很久以后胡说才发现,原来……陆离头上有顶大草原) 五二: 狐王等人回了巫云山,想到儿子在陆尧那里受了气,护短,决定报复,于是派了几只天(祸)真(国)可(殃)爱(民)的小狐狸下山。没几天,太子暴毙,死因,不可描述。皇帝只剩陆离一个儿子了,所以只能是陆离即位(不得不怀疑,当初被铁水烫伤什么的是陆离使得苦肉计,为的就是借刀杀人,利用狐族的势力帮自己杀太子)。除了苏小姐,皇帝还选了很多秀女,让陆离挑几个,一起娶。陆离挑了个最丑的——将军之女,楚何。新婚夜,苏锦符与楚何一起过门,苏锦符为正妃,楚何为侧妃。虽然知道为了巩固皇位,陆离必须要娶这两个姑娘,但是当晚听着外面的热闹,胡说还是失眠了,难受想哭,默默回了巫云山。却不知在他走后不久,陆离送走客人,没去跟小姐姐们圆房,而是来了他的房间。见胡说不在,陆离怔了怔,摇头轻笑,掀开被窝,躺了进去。但是跟胡说一样,也是一夜未眠。 第92章 五三: 胡说回巫云山之后,像没事人一样跟好朋友胡扯,喝酒聊天。夫党他们都说,“早就知道你会回来,你对那个凡人只是好奇,看看,现在新鲜劲儿过了,就觉得没意思了吧?”君玄也说,“感情这事儿,谁还不是一时好奇图个新鲜了?”君玄这话说得有口无心(一切只为了装逼),却忘记云察还在旁边。云察脸色微变(世人皆知天界的君玄花心多情,他见君玄待他与旁人多少有点不同,便以为自己在对方心中是个特殊。原来,这人不是多情,而是无情),于是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君玄搂着他的手,借着找胡说聊天为由,起身离开。狐王狐后巴不得儿子回家,所以也没问他为啥回来,甚至都不提“陆离”这两个字。然而,只有胡说自己知道,他一点点都不开心,心里想着一个人。直到半年后某天,他再次去了两个人初遇的山洞,却在洞中看到了陆离。胡说问他为什么会在,陆离说“我很想你”。于是,胡说所有的委屈都不见了,又跟着陆离回了启都。而此时,陆离已经是皇帝。 五四: 回去之后,苏锦符与楚何两位娘娘在御花园嗑瓜子,见了他还热情地打招呼,拉着他聊天,捏他的小脸夸他皮肤好皮相好之类,一起讨论如何护肤吃什么怎么补。胡说:……姑娘家的悄悄话,胡说没敢多听,就去书房找陆离。看到桌子上陆离画的四海图,囊括九州,才知道陆离的野心,不仅要做秦国的王,更要一统天下。胡说表示听不到看不懂,还说:“我们妖族一直都各自为政,也挺好的。不像你们凡人,争地盘争到头破血流”。陆离说:“人与妖不同,人性贪婪,只要有国界的存在,争地之战就永无休止,所以,我想要天下一家”。胡说听得懵懵懂懂,离开书房后,无意间撞见假山后有声音,走过去一看,楚何与苏锦符抱在一起。他这是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陆离头上竟顶着一大片绿草原……不知道要不要对陆离说他的两个爱妃合起伙来把他给绿了,考虑了大半个月,时间太久,以至于将此事忘了,就没再说。此后陆离越来越忙,没再有时间陪胡说玩儿。胡说亲自做了烤田鼠给他送去给他补营养,味道一言难尽,但陆离哭着也得吃完。直到有一日,陆离安排好朝中的一切,决定御驾亲征,又要打仗了。胡说知道,他是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天下一家,永无战事”。 五五: 战争过程暂不描述。总之,某次格外惨烈的战役中,胡说消失了半天,再回军营时,浑身是血,几乎虚脱,没等陆离下马,他就倒了下去。陆离将他接在怀中,发现他浑身发抖,苍白着脸,轻轻说了句:“陆离,我,杀人了,很多人”,就昏了过去。陆离吓坏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心痛,抱着胡说大喊传军医什么的。幸好,胡说身上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被杀之人的,他是累得昏过去。秦军再次大获全胜,而胡说昏了整整五天。在这五天里,陆离意外得知,妖不能伤人,杀人之后会遭雷劈(陆离此时的内心os请大家自行揣测)。妖族知道胡说杀人的事,云察来将胡说带走,陆离没有阻止。 五六: 狐王决定护短到底,帮儿子逃避天谴。于是耗尽半身法力,做了个中空的圆球状法器,让胡说从现在开始一直蹲在里面,直到天谴结束那天才能出来(原理大概是:中空圆球内部电场为零?物理学得好的小伙伴可以解释一波儿)。但胡说一直不放心陆离,想只去启都,看一眼,说句话,报声平安再回球里蹲着,于是偷偷逃了出去(作死)。谁知,刚到启都,天谴竟然来了,然后就发生了第一章出现的那幕。叶青说狐狸消失一年,你怎么也不去找。陆离内心(我保护不了狐狸,留在我身边反而危险,而狐狸家里个个是大佬,能保护他呀。等天谴的事儿一过,再去把他接回来)叶青又说,反正一开始就是利用,皇上您卸磨杀驴真厉害。陆离内心(一开始的确是,但现在不是了,所以你胆敢再说我家狐狸一句坏话,杀不杀驴不知道,先杀了你再说,还不快滚!)殊不知,一切全被在房梁上蹲着的狐狸听到。狐狸伤心欲绝,便也不反抗,任由雷劈自己了。至于陆离,第二日,听到小太监们说东篱山上打了一夜的旱天雷后,如遭雷劈,火速赶往东篱山找狐狸,急得路上都摔了好几个大跟头。然而……手动再见。 五七:(本章是番外) 狐狸被云察带走,陆离以为狐狸会静静养伤。他思之如狂,只能专心朝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他错了即使天下一家,战争也永远不可能停止。大大小小的内乱,诸侯割据等等,秦国又陷入危机。一年后,陆离再次在巫云山一带平复内乱,觉得狐狸的伤可能会好一点,于是想去看看他,才被云察告知,狐王府已被灭门,胡说已死。听到这个消息,陆离整个人都木了,心好像被掏空。他呆呆在山下站了三天,回到军营时,青丝成雪(狗血),在随后的一场战役中,死于乱箭。而此刻帝君府中,静坐沉睡数年的白执,眉心一皱喷出口血,缓缓睁眼。情劫!他没想到,自己的永生劫竟然是情劫。冷情冷心的司战之神,从来都不需要感情这种累赘,偏偏在人间历了场情劫,岂不可笑?白执缓缓低头,看到垂在肩头的墨发正寸寸成雪,白衣染血,他笑容冰凉——因为一只狐狸,他渡劫失败,不能永生不说,还折损了七成法力,实在是——可是,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银眸中泛起迷茫,这个地方,很疼,真的很疼。原来,爱上一个人,竟是这般滋味儿。而失去心爱的人,是生不如死。君玄为白执护法,觉察到法阵内的异动,匆匆赶来帝君府,看到白执的模样,大骇,“九叔,你……”白执起身,淡淡地说:“失败了。你回去告诉天君,此后本帝再不问神族事,让权于他。”“那只狐狸……”“休要再提此事,既然本帝历劫的事只有你一人知道,你就忘了吧。”一顿,“本帝也忘了,只当胡悦此人……从未出现。”可听他念起“胡悦”二字时,微颤的声线涩然的嗓音,“九叔,你真的只当这是一场劫么?”白执没再回答,隐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一个紫色木匣,里面装着只泥塑的小狐狸。 第93章 五八: 回到现在时。胡说抽出仙筋仙骨还给白执,白执望着他背上狰狞的伤口,突然没有勇气挽留。胡说走远,白执紧紧攥着那截滚烫的筋骨,直到将其捏碎,忍不住翻涌的血气,吐了口血。此后回天,没再去巫云山找狐狸。但是直到狐狸刚抽了仙筋仙骨,伤势极重,于是托君玄,君玄又托云察,辗转了好多人,给狐狸送了极金贵的灵药。但狐狸认出药不是妖族有的,一下就猜出是谁送的,又给退了回来。 “啧,原来狐狸若高冷起来,也跟我家云察一样。”君玄笑着说,把药盒往前一推:“拿回去吧,别说我办事不利,你托谁去送都没用。为了帮你送药,云察还差点儿又跟我翻了脸。” 白执垂眸看着药盒,有点儿发怔,半晌,苦笑道,“……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君玄添油加醋夸大其实说了一通,故意给白执添堵。末了,又说,“听说狐狸这几日就要认祖归宗了。但是他们狐族有个规矩,子孙在进宗祠前必须要挨几道雷劈淬淬筋骨。自然,几道小雷比不过天谴的雷劫,倒也不难受,一两百年的道行就够了。但你别忘了,他这刚抽了仙筋仙骨的,如今与凡人无异,身上又带着这么重的伤,怕是受不住。” 君玄所言非虚,狐族的确有这么个规矩,胡说也的确法力暂失。不过,当年老狐王给他做的大圆球还在,他早早命人找出来,在入宗祠这日,钻了进去。一共要五百道雷,轰隆轰隆的声音听着怪吓人的。然而,只在圆球上劈了两三下,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又渐渐远了。“快看,天边那是什么?”院子里,小狐狸们新奇地喊着,只见极远的天边,隐隐可见一条银龙,正与雷电纠缠。本该来的雷刑却没有来,胡说抬眼一瞥,不经意与巨龙的银眸遥遥对视,那人眼中是悲怆,而他眼中,则是错愕与疑惑。(内心os或许是:傻龙,我有爸爸给的法宝不怕雷劈,谁要你自作聪明帮我承受啦,劈死你活该。但是,仍然有点儿感动是怎么肥四?) ——(啊,快要写不动了,后面几章简略概括一下下吧)—— 此后,白执还是矜持得不去见,而胡说登基即位,成为狐王,每天处理政事,性格变得十分高冷,也不和大家一起聚餐了。如是过了一百年,昔日好友一个个成亲,抱娃儿。只剩下胡说、云察、墨炀与宿莽。狐族的长老们耐不住了,开始替胡说张罗亲事。鹰族的长老们也耐不住了,要为云察说媒。各族长老一拍即合,干脆联合起来举办了为期三个月的相亲大会,并且在三界中滚动直播。欢迎各族各界的(但不包括凡人)来参会,大家一起组cp互动,来个日久生情啥的。胡说不肯去,长老们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跪在他门口逼他去。胡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相亲。云察亦是。所以两个人一商量,干脆他俩组了cp,并在三界中收获了一大波cp粉。见此,君玄不乐意了,立刻下界加入其中,对云察暧昧,拆了粉丝们心心念念的“茶(察)壶(胡)cp”。云察被君玄拖走,胡说没了挡箭牌,于是,一大群花蝴蝶开始围着他团团转献殷勤。 此过程,三界直播。白执在帝君府,坐看胡说跟云察组cp,知道两人是朋友关系,所以没啥。现在看到胡说成了大家争抢的香饽饽,醋得鼻子都歪了。这时,听到扶桑说:“真羡慕君玄殿下,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喜欢就追。”第二天,白执也出现在相亲大会上。轮到胡说做饭,胡说摔坏了锅碗瓢盆一群人争着帮他收拾,替他做饭。白执笑得温文尔雅,把那些人统统赶走,转身钻进厨房撸起袖子,收拾好一地狼藉,掂起大勺,问:“悦悦,中午你想吃什么?” 胡说觉得,这个白执,一定是个假的。人前,他温润斯文,是如玉的白执帝君;人后,他黏人耍赖,动不动就缠上他。 大家做游戏,胡说被惩罚要跟白执同睡一个房间,大怒,甩袖子说要退出,回了狐王府。狐族长老们听说他退出,跪在房外以死相逼,让他回去。胡说不为所动,却被搅得心烦,夜里失眠。谁知三更半夜,白执竟然翻窗户进了他的小房间。胡说赶他走,白执笑着威胁:“我要是从正门出去,外面长老们都在,咱俩的关系,到时候可就坐实了。”“……”胡说不想让长老们看到白执,引起误会,没法儿再赶他走,只好把他当空气。 胡说在办公的时候,白执就像小书童一样在旁边伺候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被白执抱上床。白执偷偷吻了他,之后一直在床边守着,静静看着他。天亮了,长老们一个个顶着熊猫眼,还在外面跪着,胡说没办法,只好答应回去继续相亲。回去时,主持人宣布,又有一对新人加入,是墨炀跟蓝灿。为了欢迎新人,特意做“破冰游戏”,用嘴巴传纸条。依旧是谁输了谁做饭。每次到了胡说和白执这里,纸条都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尴尬),而另一边,君玄为了和云察有点儿什么,硬是把纸条给吃了一多半,只剩下一个角,再传给云察。(看直播的吃瓜群众:哎呦,散了茶壶,又来了眩晕和纸(执)糊(胡),我磕的都是什么神仙cp呀,好甜!喜欢君玄那个公子攻,帝君也好宠哦)。 游戏结束后,主持人又安排各对cp自由活动。白执问胡说想去哪里,胡说随口说了句“人间”。但是,去人间的路上白执收到赤穹的讯息,回了仙界,说晚上再陪胡说一起去。别人都成双入对,胡说落单,于是自己回了王府。君玄将他拦住,对他说,昔日他落入逆川,白执不仅抽了三节龙骨给他,更是亲手拔了自己的护心龙鳞。 第94章 “狐狸,若说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谁。你与他之间的这笔账,你以为还能算得清吗?” 胡说一怔,怀着满心的心事回府。正在批阅奏折,弄影的爷爷,七叔公哭兮兮的跑来找他,说弄影跟一个卖豆腐的凡人在一起了。 “人妖殊途,不会有好下场。您看看九尾狐与帝辛,白素贞与许仙,小唯与王生,还有……还有您跟那个陆离。” “……” “自您出事以后,咱们狐族立下规矩,但凡是人狐相恋,必废去法力逐出家门。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逐她。悦悦,七叔公求你件事。弄影那丫头自小最听你的话,你去劝劝她,让她跟那卖豆腐的分手。” 说好了晚上一定会来的人,直等到深夜也没来。胡说出了门,按照七叔公说的地址到人间,果然见弄影那丫头正跟一名磨豆腐的汉子在一起。想想昔日的红衣刁蛮小公主,再看看如今嫁作他人妇又挺着个大肚子,一身粗布麻衣的弄影。胡说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但花弄影那个丫头正沉浸在幸福中,根本没发现他就在窗外。丫头怀着孕身子不方便,平躺着睡不着,男人就自己当肉垫让她靠着,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了,按按疲惫的眉心,又走到院中,顶着漫天的星星磨豆腐,最后累极了,竟直接趴在磨盘山睡过去。胡说本想进去劝弄影,见此,取了条薄毯,轻轻搭在了男人身上。 直到天亮,跟着弄影两夫妻去集上卖豆腐时,小姑娘才看到他。没等他开口,弄影先笑了,“哥,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但你都看到了,我很好。”于是,到嘴边的劝言就变成,“好,那你好自为之。待废你法力那日,我会下手轻一点儿。” 再回巫云山,接连几日,白执还是了无消息。倒是卖豆腐的惊慌找来,一见他的面就跪下,手里攥着弄影的发簪为信物,哭着说:“小影难产大出血,她说你那天虽然说了绝情的话,但你不是绝情的人。表哥,我是该跟她一样喊你声表哥对吧。表哥,求求你,救救她!” 胡说没打算去。可是弄影那丫头说对了,他不忍心不去。去了,救了。但胎儿胎死腹中。弄影哭得死去活来,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但世事都有定律,该死之人必须要死,若要活,除非一命抵一命。 胡说舍了三成修为救下那孩子,转身出门便受到了天谴。来不及回巫云山避劫,弄影家屋外的一片小山林中生生受下。这次的雷劫虽然比起四百年前那次天谴稍弱了些,却也来势汹汹。十几道劈下来,身上疼得就有点儿站不住,扶着烧焦的树呕出一口血,无力地滑下,却被人接住。 白执一手撑在他发顶,用整个后背去抵抗天雷,只将他护在怀中。抬起他的下巴,指腹轻轻抹去他嘴角的血,指尖在抖,声音也在抖,“胡悦,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能等我来了再说?” 胡说浑身冰冷,双腿发软,若不是有白执抱着,他肯定会跌在地上。没把话说绝,他只垂着眼淡淡道:“人命关天,等不得。而且,说到底这是我狐族的家务事儿,不劳帝君挂念。” 等,如何能等?是白执失约在先,说好了那晚来找他,却一连数月不见人影。他曾经等过,但再不会等。但身体却无比诚实的贴近白执。这时,黎明将近,深秋露重,只有靠在白执怀中,他才觉出了些许暖意。 “累了?”白执弓着背,替他承受那些雷。头深深埋在胡说颈窝,留下一串细细的轻吻。痒麻的感觉让胡说紧绷的神经一松,正要沉迷其中,耳畔响起君玄的话,猛地伸手勾着白执的领口往下一撕,看到他胸膛那片月牙形的伤疤,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怔怔地看着那道伤。白执捉了他的手,将衣服掩上,笑了笑:“君玄对你说的?他这张嘴啊——别看了,不疼。” 之后,白执抱起他,以让他安心养伤为由,把他带去了海边。没了闹哄哄的人群,也没有狐族乱七八糟的政事。有的只是蓝天白云,成队的海鸥在天空盘旋。白执也受了伤,挨了多半的天雷,伤得比胡说更重。但胡说不问,他便没提。 只是某日半睡半醒间,黑暗中,觉出白执坐在他床边,轻轻地在叹气,说:“可我已经挂念了,过去的一百年,四百年,对你,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之后两个人在海边过了段温馨的小日子,虽然没有冰释前嫌,但胡说心里的冰也快被融化了。而相亲大会的主持人又助攻了一波,组织了一次集体坐船游银河,恰逢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胡说与白执也来了次鹊桥相会,但胡说又双叒落水,只能跟着白执就近去帝君府换衣裳,无意中却看到那个紫漆木匣,以及里面自己随手做了送给陆离的泥巴小狐狸。才知道,原来白执历劫之后把小狐狸带回来了,一直珍藏着,根本不像白执自己说得那样,从未想过他巴不得断了一切联系什么的。然后,就和好啦。 再说君玄这对。天后给君玄生了小弟弟,所以他不用继承君位,可以和云察恩恩爱爱在一起啦。云察接受了君玄,为什么呢?因为在君玄的□□之下,哥哥鹰飞云与弟弟鹰追风终于不再打架,兄弟情深相亲相爱。云察看到了君玄为自己的付出,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心结,又改变了自古以来山鹰手足相残的命运。所以,就原谅他了。虽然君玄还是很花心,但是挡不住他惧内。只要云察露出一点点不高兴,他就乖乖投降啦。 第95章 还有墨炀和蓝灿这对。想必开始很多小伙伴都以为蓝灿的cp是赤穹,其实不是。赤穹是蓝灿的哥哥,亲哥哥。赤穹小时候,家里很穷,他又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姑且认为是白血病),要换血。为了救他,赤穹妈妈就给他生了个小弟弟(蓝灿),但是生了又养不起。所以,在救了赤穹之后,就把奄奄一息的弟弟给扔到了狐狸洞(因为当地风俗,狐狸是大仙,可以保佑什么的)。于是,蓝灿就被狐狸活活分食了。赤穹找到弟弟的时候,只剩下残缺的骨头和小衣服的碎片。赤穹是个弟控,按照本文设定,尸骨不全的人,连鬼都做不成,只能魂飞魄散。赤穹因此黑化,决定修仙,等有能力之后,就找回弟弟的魂魄。实际上他成功了,也找到了蓝灿的魂魄碎片。要想让蓝灿的魂魄碎片凝聚,必须找一个载体存放。所以他去找了白执,用白执的一截龙骨为蓝灿做了现在的身体。可是有了身体还不够,还要让灵魂与身体融合。于是赤穹想到了狐王狐后的数万年修为,以及狐王的妖丹。为什么偏偏是狐王呢?因为他一直记着弟弟是被狐狸吃掉的。所以,赤穹杀了胡说满门,夺了老狐王的妖丹。然而,那天,墨炀的妹妹承姬也在狐王府,她去找弄影玩。赤穹误把这条小蛇也杀了。墨炀呢,是个妹控,一心为妹妹报仇。他查出赤穹是凶手后,一直潜伏者仙尊府,每天为蓝灿送饭的小厮就是他变得。他是刻意接近蓝灿,为了报复赤穹杀妹妹。而蓝灿的身子是白执的骨灰捏造的,很脆弱,不能跑不能跳,一剧烈运动就会骨折吐血之类。偏偏蓝灿喜欢上了蹴鞠。墨炀明知道蓝灿不能运动,但还是帮他准备蹴鞠比赛。直到相亲大会结束那天,蓝灿兴致勃勃的邀请胡说去看自己的蹴鞠比赛。比赛完,蓝灿的身体就碎了。仙尊赤穹得到消息赶来,看到墨炀抱着蓝灿的碎片,呆呆地坐在地上。蓝灿临死之前对他说,“我知道你别有目的接近我,但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做了很多一生中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很开心,谢谢你。” 仙尊疯掉了。墨炀报了仇,但是表情比以往更阴郁,丝毫看不出来开心。胡说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墨炀冷笑,说赤穹是杀害他全家的凶手。而且,当时杀狐王夺法力和妖丹的事,白执在赤穹动手前就默许了的。白执是帮凶。正如陆离想统一人界。帝君白执,想统治的是三界,不仅仅是神族。所以,白执救蓝灿,并蓝灿的性命跟仙尊做交易,控制赤穹听自己的话。跟鬼界的萧惩之间也有交易。至于人界,身为天神更不在话下。 “狐狸,你从来都不知道白执的野心。你难道从来都不怀疑,他跟你在一起,是为了连我们妖族一起控制么?别忘了,你可是狐王呵。” 胡说直接就炸了。白执无力反驳。因为墨炀说的很大一部分都对,他最初确实默许了赤穹夺妖丹,因为那时他还不认识胡说。而等赤穹动手杀人的时候,他在历劫,阻止不了。所以,当初在皇陵,胡说问他有没有帮自己找凶手的时候,白执才会把话说那么绝。因为他不敢跟胡说坦白。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坦白,唯独这一件,他不能说。 于是,两个人彻底凉凉了。在狐王狐后的坟墓前,胡说刨了自己的妖丹还给白执,算是还了他的龙鳞,至此失去法力,变得如同凡人。白执去求胡说原谅自己的那天,天上下了冰雹(没错,砸死这个渣渣),但是胡说再也不肯见他。白执问他怎么才肯原谅自己,胡说说,除非时光倒流,死人复生。 然而,白执真的去做了。他用自己跟逆川之下镇压的恶灵作交换,让时光倒流,回到了一千年前。 一千年前。 赤穹是仙风道骨人人敬仰的仙尊,十指干净尚未染血;蓝灿的魂魄还是碎片,不知散落在何处; 墨炀依旧性格孤冷,但每次看到妹妹承姬时都会笑容温暖;君玄花天酒地,不知何时才能遇到真能让他真心相待的那个人;云察在鹰王的督促下,一丝不苟冷傲孤高,越来越有太子风范。胡说,则是一只四百岁的小狐妖,被狐王狐后捧在掌心。 而这世上,再无白执。甚至,所有人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白执”二字。偏偏,胡说记得。他记得那个人,斯文儒雅,温如暖玉。但有时候也会记不清,对方究竟是叫“陆离”还是叫“白执”。他甚至怀疑那道白色的身影只是自己做的梦。否则,为什么只有自己记得,别人都不知道呢? 久而久之,胡说也就不再想这件事。直到六百年后,他的千岁宴上,出现了一个人。紫衣紫冠,紫玉描金画扇,上书“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在所有人的诧异目光下,胡说猛地站起来,往梦中的山洞跑去。 山下在打仗。洞里的空地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穿着秦军的衣服。胡说跑过去时,腿在打颤,他迟疑着缓缓蹲下,拨开那人的乱发,抹净他脸上的污血。不是,跟梦里的人长得一点点都不一样。满脸横肉,狰狞可怖。 失意,失落,失神,失魂,失心。 胡说蹲在地上,连眼泪流出来都不知道。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你要求我的,我做到了。现在,你总能原谅我了?” 含着笑,但掩不住语气里的忐忑。胡说回头,洞口逆光而立的那道身影逐渐与梦中人重合。 ps:所以结局就是,胡说与白执he,君玄与云察回到初遇那刻,这世上再无蓝灿,狐狸的爸爸妈妈都还在,墨炀的话…可能以后会遇到喜欢的人,但那个人再不会是蓝灿,很久以后,宿莽跟爱哭鬼小兔子清白在一起了,仙尊……就让他抱着仙规孤独终老吧。还有陆离的两位皇妃,苏锦符与楚何,她俩也不是凡人,而是渡劫的小花仙。在人间一世之后没有回天庭,因为仙不能谈恋爱。所以两个小姐姐在百年之后,而是加入了鬼界,成了两个“卖花的小姑娘”,相亲相爱再也不分开。啊,还有顾子书,他跟君玄不是cp关系,而是蓝颜知己。让君玄孵小鹰打动云察的主意就是顾子书帮忙出的,所以那段时间君玄天天去找顾子书。至于顾的cp,我想应该是鬼王萧惩。嗯,温柔人|妻书生受vs邪魅狷狂鬼王攻。 第96章 就酱,本文完,么么啾! pps:不要问我为什么弄影可以怀孕,妖不是不可以为凡人生小孩吗?如果你问,我会告诉你,因为她是妈妈是九尾狐和帝辛的后代。所以,弄影实际上是人妖混血,虽然人的血统只有一点点。所以,她能怀孕是多么的不容易,万分之一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