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后的古代宅斗生活》 第一章 谁偷了胭脂 入了冬,气候便是格外的冷,偏生这夜下了雪,偌大的秦宣侯府宛若罩一层厚实的雪绒被,瓦顶屋檐或是脚下的石板路都是白生生一片。好在秦宣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向来是不缺用度,主子们的屋里早早就备着银炭,屋里烘得暖如三月春。 侯府东南角的一隅小屋里,烛火摇摇曳曳,细细看去是蜡烛燃尽了又将烛泪刮下来堆在一块继续用,烧得便不怎么稳了。 比之外头的冰天雪地,这间屋里也没有暖上多少,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小丫鬟蹲在炭盆边上,用火钳拨弄里头的炭火,被烟熏得眼眶里也带了泪,一面侧过头去一面咳嗽抱怨。 “这些拜高踩低的混子,就知道欺负大小姐,从前咱们夫人在的时候,哪一个不是伸着脸笑讨好处,如今倒好,连大小姐过冬的银炭也被他们换成了黑炭,太没有良心了。” 拔步床上,一女子拥被而坐,只静静地盯着那燃烧的火星子噼啪跳动,杏眸里没有生气,像是早已心如枯槁的耄耋老人,对丫鬟的抱怨不置一词。 丫鬟怀琇执了蒲扇小心把烟往外扇,又叹道:“小姐,您总是这么软的性子可怎么好,他们欺负您,您又总不告诉侯爷,这……” 怀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瞧着主子坐在床上仍旧是眉眼低垂一言不发,又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取了铜盆去给她打热水浣面。 待怀琇出了屋子,那女子才慢慢抬起头来,十分木讷地眨了眨眼,随而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她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秦不晚,她只是异世来的孤魂,二十一世纪的裴亦祯。 裴亦祯是当红的女演员,颜值也好演技也好都是没得挑的,各种ip剧广告代言接到手软,只是人红是非多,她又是个不喜欢算计的主,结果被竞争对手买通了经纪人给自己捏造黑料**,还爆出了所谓实锤,一夜之间身败名裂人人唾弃。 不可否认她有点玻璃心,在公关无望,大众只听舆论风向不听她解释,连死忠粉都脱粉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最丧的方式一了百了,喝了三十毫升的百枯草,很快就嗝屁了。 可她没有想到,死也死不干净,重新睁眼看见的不是天堂,而是这个破屋子。她也没有成功地变成小仙女,而是成了这个秦宣侯府的倒霉嫡女秦不晚。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是不是上辈子走红的时候把运气都用光了,现在老天要可劲地造作她。也罢了,反正这身份的原主也是个可怜娃,到这的半个月她算是看清楚了,上至秦宣侯的继室柳氏下至府里的奴才婆子,个个都欺负她,倒不如就这样熬到死,带着这个古代原主小姐姐的身体一起上天堂吧。 秦不晚阖上眼,想象自己已经圆寂,忽的听见外头吵闹起来,什么东西咣当打在地上,随后便有婆子粗声粗气地骂咧道:“夫人说了,请大小姐过去问话,你拦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给秦不晚打的热水撒了一地一身,怀琇忍受身上衣裳被打湿的粘感,双手拦在屋前咬牙道:“我们小姐压根就没出过这东院,夫人的东西丢了与小姐何干?” 那婆子是秦宣侯继室柳氏屋里的,唤作袁姑,块头挺大,撑着厚实的腰板指喝道:“哪里是你说不相干便不相干的,夫人的话由得你置喙?” 怀琇不肯让,袁姑朝着身后两个使唤丫头一努嘴,便把她给架开了。几人气势嚷嚷地进了屋子,带进一阵冷风,秦不晚往被子里缩了缩,却是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大小姐,咱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袁姑微微一弯腰,态度并不怎么恭敬。 “天冷,不想动。”秦不晚嘴唇轻微一动,如倦怠的猫儿缩着,“有什么事就说吧。” 袁姑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态度,按说从前大小姐虽也是端得一副冷傲,但对于夫人还是存着几分惧怕的,怎的突然转了性一般。 “什么事这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的,您到了夫人跟前自然问的明白。”袁姑清了清嗓子,拿出气势站直了些。 秦不晚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袁姑以为她要起身,正要挺直腰板往外引路,却见她换了个姿势继续缩在被子里,懒懒道:“那你让夫人来这里说嘛。” 袁姑以为自己听错了,瞪起眼,对着秦不晚淡然的样子平生出恼意,抬手就招呼道:“大小姐如今也是快要及笄了,该学得懂事些,怎还比从前更没规矩些,快些走吧,别叫夫人久等了。” 说罢,几人便上前拉扯起来,不由分说将秦不晚从被子里拽出来往外拖。外头风劲正大,秦不晚只穿着一件中衣,连鞋袜也没有套上,被拉着在雪地里踉跄走着,每一步都如霜冻刺骨。 怀琇在捧着外衣在后头追赶,却是赶不上这些人急寥寥的脚步,秦不晚被拽得晕乎乎,也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她被袁姑一个推耸跪在了柳氏的主屋堂前,四周点着八盏桐油灯,明晃晃地照在她冻得通红的赤脚上。 柳氏坐在屏背椅上,接来丫鬟端到面前的茶,执着杯盖慢悠悠撇去浮沫,呷一口呵出白雾。 “来了。”柳氏眼皮微抬,面上妆容精致,盘桓髻上缀插金步摇,点翠描金,翡翠为珠珰,垂有细片,一动便琮琮作响。 怀琇从后头赶上来,焦急得紧,又碍于柳氏,只得是先福身行了礼,才赶忙将外衣给秦不晚披上,与她一同跪着。 柳氏放下茶杯,抿嘴笑了一声,朝着袁姑瞥一眼:“你们办事越发没个轻重,怎不叫大小姐穿好衣裳就出来,若是叫外人瞧见,还当我们侯府门风松散,行为放荡呐。” “夫人说的是,怪老奴没劝着大小姐。”袁姑谄声道,瞧向弓背低头的秦不晚眼里有些讽意。 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婆子不少,只是除了怀琇大多都抱着看戏的态度。也怪不得她们,这秦宣侯府里谁人不知是柳氏当家,秦不晚虽说是侯爷原配夫人的嫡女,到底没了亲娘的庇佑,又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被柳氏刻意打压几年下来,满侯府里已经没多少人将她放在眼里。 秦不晚拢了拢肩上的外衣,薄唇抿作线条不发一言,急得怀琇在旁悄悄拽衣角。 “小姐,您……您说句话啊……” “是该说说了。”柳氏对主仆二人的小动作嗤声一笑,抬眼将袁姑一扫,袁姑立刻便会意从后头捧了一方承盘出来,正中放着外观奢贵的盒子,以红漆匀表,绘有牡丹吐露的花样,盒轴上颗颗饱满的玉珠尤为莹泽。 “你且说说,是什么时候偷了我备给丞相夫人的生辰礼,这鍪雪胭脂是我费了多大功夫得来的贵宝,前两日不见了,今儿个却从你的院子里搜出来,还被用过了,你叫我如何再往丞相府上送?” 袁姑将胭脂盒打开,果见膏体上有了损痕,胭脂色泽润亮,粉中染了橘调,一瞧就是好东西。 柳氏挑起眼盯着她,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怀琇哪里不知这是欲加之罪,却只能辩白道:“夫人,您误会了,小姐她真真切切是没有出过东院的,既是送给丞相夫人的生辰礼,想必放得严实,又怎会让旁人轻偷了去……” “住口!”袁姑呵道,站在柳氏身旁将腰杆一挺,“夫人问话,你插什么嘴,想必大小姐如此胆大妄为,也少不了是被你这贱婢教坏了。” 边上站着的两个婆子见势便将怀琇按倒,一人得了柳氏的眼色张手就在怀琇的脸上左右开弓,清脆的巴掌声传到秦不晚的耳中,她嘴唇微动,眼神已是一变。 她正要开口,听得堂子外头有脚步声细碎传来,牵动着一阵佩环曳响,一粉衫少女提裙迈入堂中,盈盈向柳氏怀中扑去。 “母亲!”粉衫少女娇唤一声,唇边印有两道梨涡,模样生的很好,是秦宣侯府柳氏所处的二小姐秦采嫣。 柳氏一瞧见女儿,本是板着张脸,须臾就带上了慈笑,道:“这大冷天的,你又到处跑做什么。” “听说秦不晚犯了事,女儿来看看热闹。”秦采嫣转过脸来看着地上跪着的秦不晚,亮如锆石的眸子闪过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秦不晚暗自一叹,原看这姑娘长得水灵,还以为是良善之辈,原来是老刁虫的小刁虫。她觉着可惜,不免多看了这个庶妹几眼,不仔细看还好,细细瞧去,却看见秦采嫣施粉敷罗,两颊扫着粉中带橘调的胭脂,衬得娇比桃花。 “二妹,你今天真是漂亮,胭脂什么牌的呀,姐姐也去买一盒。”秦不晚眯眼一笑。 秦采嫣还是头一次听秦不晚夸她,惊讶之余有些洋洋得意,扬起下巴道:“你如何买得起我用的东西,这鍪雪胭脂……” 第二章 继母的手段 “采嫣!”柳氏赶忙呵住她的话,频频使眼色。 秦采嫣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咬唇不语,只恼得搅弄手中丝帕。 得了,不打自招。 秦不晚心中冷笑,思绪活络一番已是猜着了大半,怕是这秦采嫣偷用了柳氏准备的生辰礼,又不舍得罚自己的女儿,便拿原主来开涮,反正不是自己亲生的,打骂起来顺手得很。 “原来是二妹用了你娘送给丞相夫人的礼物,说清楚就好了嘛,你看还惹出了误会。”秦不晚揉了揉膝盖站起来,将押着怀琇的婆子推开扶她起身,道,“行,那没事我就先走了,你们慢聊慢聊。” “站住。”柳氏瞪眼,右手拍在案几上震得茶杯一响,“分明是你偷了东西,还冤枉到采嫣身上,侯爷不常在府你便是这般放肆,今日便由我代侯爷管教一二,让你这丫头好生记一记规矩。” 说罢,柳氏便招呼袁姑让人把秦不晚押到了庭院里。 现下是冬夜,外头堆着皑皑白雪,连虫鸟都冷得不曾出声,秦不晚却被按在冰凉的长凳上。丫鬟婆子围了一圈,柳氏又叫人把南院的姨娘庶小姐们都喊了来,非是要在众人面前“管教”她。 “大小姐犯偷窃之罪,承二十杖刑。我是这侯府的夫人,你们身为侯府女眷,但凡出了什么岔子都是我管教无力之过,今日且好生看着,也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做出不光彩的事情丢了侯府颜面。” 柳氏一字一句地宣告,就这样为秦不晚定了罪。 二十杖责,并不是小数目,打完下来必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怀琇看着两个婆子把秦不晚死死压在长凳上,心急如焚,当下便扑通一声在柳氏面前跪倒,哀告道:“夫人,求求您饶了大小姐吧,她身子弱怎么经得起二十板子,东西是奴婢偷的,您要罚就罚奴婢吧!” “动手。”柳氏轻轻抚弄腕上的萃蓝金镯,头也没抬。 袁姑得了令,亲自上前,啐口唾沫在手,使了大劲扬杖往秦不晚的屁股上招呼。 “wo……cao……”秦不晚闷哼一声,不由自主按下了脏话开关。 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从前看剧几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就这力道,别说二十板子,十板子下去她就该屎尿**。 后面的板子接叠而来,秦不晚疼得只有惨叫的份,怀琇不住地对柳氏磕头求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一咬牙便朝着秦不晚奔去,用自己的身躯把主子牢牢护在下方。 板子落到了怀琇的身上,她闷哼一声,巨大的疼痛从股背蔓延开来。 “怀琇,你做什么,快下去!”秦不晚耳听木板抽打的闷声,惊呼呵斥。 怀琇摇摇头,疼痛令她紧咬下唇,艰难地发声:“小姐……奴婢一条贱命不值钱,您千万不能有事……” “傻子。”秦不晚对怀琇这般舍身相护动容不已,她挣扎着将怀琇从自己身上推开,不愿让她代自己受罪。 “真是主仆情深呢。”秦采嫣拈着帕子在唇边一掩,“袁姑,既然她们要患难与共,你们便好生‘伺候’着。” 袁姑手握厚宽质重的木板朝秦不晚股背招呼,另几个婆子也趁机上前把怀琇按倒,后排有婢女捧着四四方方的木托上来,托面上铺着一层棉布,密密麻麻的细针竖直插在布上,泛着寒光。 婆子们不断用细针戳刺怀琇身上娇嫩的肌肤,南院的墨姨娘拉着女儿秦弱芸低头不敢吭声,萱姨娘抱着稚子捂住孩子眼睛,黎姨娘和宋姨娘双手相握,怕得亲如姐妹。 “都瞧仔细了,引以为戒。”柳氏幽幽地说道,锐利的眼神在人群中扫过。 怀琇的痛呼让秦不晚心疼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她是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决不能任由柳氏这样虐待她。 秦不晚艰难地抬起头,在人群里搜索一线生机,只是看这些人惧怕的样子,恐怕没有一个会为了救自己得罪柳氏。 正当此时,人群外围一声浑厚低沉的声音传进来,若铁枪传壁般有力。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这声音,袁姑的动作顷刻停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朝柳氏身边退去。 而其余丫鬟婆子与妾室们纷纷低首退到两侧。 秦不晚循声望去,见一人拔然而立,着一身暗色长袍,裘袄披身不怒自威。 “侯爷……”柳氏神色不乱,软声上前一福身子,眼帘低垂,“方才,是在按家法责罚不晚。您总不再府上,妾身身为主母,自当为侯爷把管门户。” 柳氏抬眼将秦不晚一瞥:“不晚成日窝在东院,也不知被哪个刁奴教坏了,竟是学得偷东西,妾身怎么说也是做母亲的,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却也不得不按规矩罚她,好让她记着教训切莫再做错事。” 她软声软语一阵,便将强横私刑变成了慈母心肠,秦不晚讥讽地冷笑。 整个侯府几乎被柳氏一手遮天,自己若想要保下怀琇和自己,只有靠眼前这个便宜爹了。 秦不晚咬紧牙关,伸手在血肉模糊的屁股上悄悄摸了一把,使出浑身力气从长凳上翻下来。 啪地一声,她重重趴落在地,随后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手脚并用往秦宣侯面前爬。 她边爬边把手上的血蹭在地上,伸出颤巍巍的手抱向他的小腿肚,凄凄啼哭:“父亲……” 秦宣侯看着秦不晚衣衫单薄又伤痕触目,不免心软,他眸中晦涩不明,声音低沉:“不晚,你母亲罚你是为肃家风,你可知错了?” “女儿知错了,求父亲母亲饶恕……”秦不晚心里千百个不服,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麻溜地簌簌点头认错,并紧咬下唇发动泪腺,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秦康佑低叹一声,深深地望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摆手道:“知错便好,既然罚也罚了,此事便到这吧,派几个人把她抬回东院去。” 说罢,秦康佑步伐一转欲去。 柳氏冷眼扫过秦不晚,也未反驳,只是连忙上前挽住秦康佑臂膀,娇扶依偎。 “侯爷今日回来得这样晚,想必乏极了,妾身待会儿给您揉一揉……” 落雪将他们远去的步伐声掩去,袁姑遣散了围观人,随意点了两个粗使丫头给秦不晚抬用,也随柳氏而去。 秦不晚股背剧痛,加上冻了太长时间,只觉一副身子像被搓来碾去一般散了架似的。 “小姐……她们好狠毒的心,您忍着疼,回去奴婢给您上药。”怀琇泣泪涟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可怀琇瞧着主子的伤,只恨自己地位低微,辜负了夫人临终所托,根本无法护主子周全。 秦不晚伸手去擦怀琇的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在这深宅里,即便她想了却残生,柳氏也不会放过自己身边的人,今日的事便是例子。 如若自己再继续没有求生欲,下一次还能不能运气好逃过一劫? 她心中燃起活下去的信念,就算是为了怀琇,她也绝不要任由柳氏拿捏戕害。 秦不晚虚弱地握住怀琇的手,此时却觉得浑身疼痛袭来,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 “小姐,您醒一醒啊……”怀琇伏在床前啜泣,抓着一方帕子都被眼泪浸湿了。 秦不晚是被怀琇的哭喊声吵醒的,也不知道这丫头平时看起来老成稳重,怎么这么能哭。 她觉得屁股好疼,头也疼,眼睛都不想睁开。 “小姐,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和死去的夫人交代啊……” 我还没死呢,秦不晚默默叹息。 “夫人就不该嫁到侯府来,不嫁到侯府就不会爱上侯爷,不爱上侯爷就不会被那些姨娘怄得病倒,不病倒就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可怜的小姐啊……” 怀琇哭个没完,像是念经一样哀悼,秦不晚很想问她是不是有个姐妹叫佟湘玉,闭眼躺了一阵子实在受不了,只好装作缓缓转醒的样子,把手一伸,有气无力地**道:“水,给我水……” “小姐您终于醒了!”怀琇止住哭声连忙起身,两只眼红得兔儿一般,“奴婢这就拿水来!” 秦不晚僵硬地躺着,望着头顶微微晃动的窗幔,与暗光曳曳的屋子,真是悔不该一时冲动自杀落到这么个破地方来。 怀琇眼眶红红,端来茶水在床前侍奉。 秦不晚撑起上半身,看着这个忠心护主的丫鬟,叹了口气。她用指腹把怀琇脸颊上的泪擦干,握住怀琇的手问道:“你也受了伤,有没有好好上药?” “奴婢没事。”怀琇点点头,破涕为笑,“奴婢皮糙肉厚,小姐身子弱又伤了筋骨,可得好好养的。” 她小心将秦不晚扶起来,股背有伤只能让秦不晚侧卧着。 “小姐,您快喝水润一润嗓子,昏了一天一夜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一天一夜?她睡了这么久吗,难怪这丫头哭丧一样。 第三章 开展革命奋斗 要说前世她一个大明星整天风里来雨里去拍戏赶片场,还真没怎么好好睡过觉,现在成了个不受待见的拖油瓶,别说一天一夜,就是睡死了也没人拉她起来。 “怀琇,我睡了这么久,咱们这儿有人来过吗?”秦不晚咕咚咽了几口水,算是清醒了些。 “金管家来了一趟,代侯爷送了些药。”怀琇道,“还有萱姨娘房里的秋霜也来瞧了,只是偷偷放下些去伤痕的香膏,就匆匆走了,想必是怕被柳氏瞧见。” 难得难得,竟然还有人记得来看她。金管家她有印象,是跟在秦宣侯身边的胖大叔。 “萱姨娘是哪个小娘们?”秦不晚挪了挪屁股问道。 “小姐!”怀琇嗔瞪了她一眼,“您说什么胡话呢。” “怪我怪我。”秦不晚在嘴上轻轻一打,忘了她现在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能口无遮拦,“我就是在这院子待太久了,好些事情记不清,人也记不住了,你给我说说呗。” 怀琇叹道:“萱姨娘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七年前夫人走后被侯爷收了房,如今生了个小少爷已满三岁,只是柳氏独大,她自己也在府中寸步艰难,每每帮衬小姐您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别怪奴婢说您,自从夫人走后,您对侯爷都是躲着藏着,柳氏自然愿意见得您整日待在东院,到了年纪随便将您指给一个纨绔。可您是侯爷亲生的,侯爷终究对夫人存着结发之情,您若是学一学二小姐,时常对侯爷嘘寒问暖,得父女天伦,也不至于昨日……” 话至此,怀琇倒是没再往下说,只是一味叹气,看着自家主子虚白的面色,眼眶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可拉倒吧。”秦不晚撇嘴,白眼一翻,“没瞧见你家侯爷昨儿个态度啊,精虫上脑似的就知道帮那个恶毒娘们,还肃家风,肃屁家风。” 男人嘛,最遭不得枕头风,有了后娘亲爹也能成后爹。 怀琇忙不迭捂住秦不晚的嘴,警惕地朝门口望一眼,压低声音道:“什么虫子上脑……小姐,您怎么能在背后数落侯爷呢,万一叫人听见……” “你这丫头就是被封建旧思想荼毒得厉害,听见就听见嘛,我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吗!” 秦不晚挺了挺胸膛,还有底气地锤了两下,她这才忽然发现,原主这身子,胸好小啊…… “苍天大地阎王爷,我裴亦祯真是倒了血霉了。”她哀嚎一声,“我的36d胸器啊……” “小姐,您说的奴婢一句也听不懂啊。”怀琇有点想哭,小姐变了,变得更糟糕了,以前只是性子沉闷,现在好像破罐子破摔一样,越发古怪起来。 秦不晚知道和怀琇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索性闭了嘴,只是经过昨天的事情,她心里难以平复。这个封建社会,根本不把丫鬟的命当命,这副身体的原主已经香消玉殒,如果自己不活下去,不但让柳氏等人痛快,更会害得怀琇孤苦无主任人欺凌。 夭寿啊,凭什么她前世被小人害得身败名裂,结果穿越到这个古代平行时空来,还要遭到这等后娘欺女亲爹沦丧的黄金八点档伦理剧情般的不平等待遇,凭啥? 她扪心自问,真没做过啥亏心事啊,既没有接烂剧圈钱也没有拍虚假广告,顶多就装成小马甲在各家爱豆粉丝群里给自己拉拉票,不算过分吧! “敲里嘛,真是气死本仙女了。”秦不晚两手插肩,胸腔里的不满如波浪滔天。 既然上天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那她就投筹重铸,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保护好怀琇,也将原主这个倒霉孩子的人生重新写一写。娱乐圈那样勾心斗角*气滔天的地方她都能站得住脚,区区一个侯府算什么。 “小姐……”怀琇看着秦不晚从愤恨到不甘到坚定再到自信堪称复杂的一套表情,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怀琇,你相不相信,你家小姐我有朝一日能带你走向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 秦不晚紧紧握住怀琇的手,心中滂湃激昂,对其展开以建立革命友谊为核心思想的重要谈话。 “能……能吧?”怀琇摸不着头脑。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死忠粉?”看着对方疑惑的表情,秦不晚想了想纠正一下,“我是说,那啥,对我忠诚。” 怀琇坚定地点点头:“奴婢是与您一同长大的,自然誓死忠于小姐。” “很好,怀琇同志你很有思想觉悟。”秦不晚非常满意。 既然决定打反击战,没有搭档是不行的,没有计划也是不行的。乘着屁股养伤这一段时间,她要好好琢磨琢磨。 上分路漫漫,革命需努力啊。 第四章 激怒秦采嫣 冬日的雪如棉絮团簇,又似毛羽飘零,连日来的几场大雪似乎盖住了尘世的一切肮脏,可潜伏在纯白之下的躁动,从未趋于平静。 这一日,秦不晚屁股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勉强可以撑头侧卧,她一手撑住脑袋,一手握着鸽子腿往嘴里撕巴咀嚼,破旧的小屋子散发着阵阵肉香。 “真香,老娘好久没吃炖乳鸽了,要是加点山药一起炖味道更好。”秦不晚两腮鼓鼓的,话从嘴里含糊地往外蹦。 “给我来点汤。”她恋恋不舍地嗦了嗦骨头上最后一点肉丝儿,对怀琇摇了摇手。 怀琇捧着盅碗,脸上挂着惴惴不安的神情,看着秦不晚咕咚咕咚地喝汤,还是忍不住说住了心中的担忧:“小姐,咱们偷了二小姐的炖乳鸽真的没事吗,万一她们找上门来,再像前几日一样对您用刑……” 她真的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让她去厨房偷二小姐的份例菜,还要故意留下物证,这不是找死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浑水摸鱼,声东击西。”秦不晚高深莫测地说道,饱地打了个嗝,口齿间都是醇厚的留香,真是幸福啊。 她摸摸肚皮,说道:“还剩一半,怀琇你快吃吧。” 怀琇连忙摇头:“使不得,奴婢怎配吃这样的好东西,不合规矩。” “你看你,被资本阶级的贵贱论洗脑了是不是,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秦不晚摇摇头,撕下另一只鸽子腿塞到怀琇嘴里。 与此同时,在凛冽寒风中屹立的屋门被一脚踹开,重重撞向两侧墙发出砰地声响。萧瑟的冷风中,一股杀气横空出世,只见秦采嫣携了几个人气势汹汹地立在门前,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娇横之色。 “秦不晚,你这个小贼!”秦采嫣的目光从鸽子移到怀琇塞着腿肉的嘴,再移到秦不晚的脸,她甚至看到秦不晚嘴边没擦去的汤汁,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提裙冲进屋来,涂着艳色蔻丹的食指直指向秦不晚的面门。 “你要不要脸,竟敢偷本小姐的份例菜,几日不见越发下贱!” “好妹妹,咱们不是姐妹吗,吃你个鸽子就别和姐姐急眼了呗。”秦不晚笑嘻嘻地伸手握住秦采嫣的食指,笑得极其灿烂。 只见秦采嫣嫌恶地甩开她的手,骂道:“谁是你的好妹妹!你敢偷我的东西,我告诉我娘亲去!” 怀琇大惊,这若是叫柳氏知道了还得了,定会借题发挥再狠狠罚小姐一回。她连忙将碗盅放在桌上,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二小姐,是奴婢偷的,不关小姐的事,您要罚就罚奴婢吧,求求您别告诉夫人……” “哼,你们东院全都是些下贱东西,若不叫我娘亲好好治一治你们,你们怕是要将侯府闹翻天了。” 秦不晚撇嘴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撑住脑袋,语重心长地对秦采嫣道:“二妹,你怎么能这么没素质呢,成天贱啊贱的挂在嘴边,女人要优雅,要善良,你这样坏心眼不招人喜欢的。” 稀罕了,秦不晚竟敢教训道自己头上来,从前她不都是像只老鼠一样在自己面前只敢乖乖受欺负不敢出声的吗? 秦采嫣生出了疑问,但她很快认为秦不晚是虚张声势,于是拿眼一番狠瞪:“本小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倒是你,身为侯府的人手脚这样不干净,简直是给父亲丢脸,恐怕前几日娘亲给你的教训是不够的,得再多赏你几个板子才能学得本分恭顺不是?” “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秦不晚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确实不如你,我傻我笨,偷东西也不晓得栽赃嫁祸,哎,要不二妹你来教教我吧?” 秦采嫣听见她前半句话的时候十分得意,听到后头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气得攥紧了袖子:“好你个秦不晚,敢骂我……来人,给我好好教训她!” 她话毕,身后两个青衫丫鬟便要上前来抓住秦不晚,只见秦不晚捂着屁股跳下床,一左一右闪躲避开她们的手,灵活地闪到门口,撅着屁股对秦采嫣做了个鬼脸:“死八婆卖菠萝,卖完一箩又一箩~” 秦采嫣气得直跺脚,尖叫道:“给本小姐撕烂她的嘴!” 第五章 演员第一课 要说这古代女人就是弱鸡,原主的体能特忒差了,秦不晚撒开丫地跑了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身后两个青衫丫鬟玩命地追她,距离咬得很紧,她一边撒丫跑一边嘚瑟挑衅:“来呀来呀,抓不着~” 照着前几日怀琇一一说与她听的侯府地形路线,秦不晚绕过东院的匾门,朝西院奔去。 秦宣侯如今便是住在西院,秦不晚听闻,原本他与前侯夫人也就是原主的亲生母亲是情深义重的,夫妻二人同住东院,也曾过了一段羡煞旁人的恩爱日子,只是秦宣侯妾室众多,侯夫人郁结于心日久生疾,发妻亡故后秦宣侯不愿睹物思人,这才从东院搬到了西院。 古代的车马很慢,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却可以纳很多小妾。要她说来,什么睹物思人都是放屁,男人嘛,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视觉动物,侯府里养着这么多姨娘,一个赛一个的娇艳,恐怕这秦宣侯早就把对亡妻的海誓山盟忘到西门头了。 不过,秦不晚如今唯一能赌的也只有秦宣侯对原主她娘的那一点情分了,否则偌大的侯府都是柳氏作威作福,她将来的下场可想而见。 不管了,赌一把! 秦不晚使出高中八百米冲刺都没使出的劲儿,朝着秦宣侯的居舍狂奔。 秦采嫣的两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追赶着秦不晚,又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纳闷,这大小姐今日是疯魔了不成,不但明着和二小姐叫板,还敢跑到西院来。 许是跑的又急又快,秦不晚能明显感觉到屁股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在一点一点崩开,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了! 秦不晚咬紧牙关,腚弓一抬,远远瞧见金管家为秦宣侯披上黑狐大氅恭敬随他从正房大院走出,心下暗道一声来得正好。 只见她看准时机,来了一个优美的侧摔,恰恰好掐在秦宣侯抬脚迈出穿堂门的那一刻,倒在了正对穿堂的紫檀架大理石插屏旁。 “求求你们……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秦不晚几乎是在一瞬间使出了演员必修技能之一说哭就哭。 两个丫鬟可没想到秦不晚忽然使这一出,面面相觑,也刚好看见了侯爷出来。 这就比较尴尬了,不能像以前一样把这个名义上的大小姐给拖起来绑到二小姐面前,只好是双双做样子要去扶她:“大小姐,您躺在地上做什么,奴婢们送您回东院。” 哦哟,这两丫鬟挺能装啊。 秦不晚暗搓搓地将两人鄙视一番,做出惊恐害怕的模样,一个咕隆爬起来跪倒在两人面前:“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一丈之外,秦宣侯秦康佑眼见着亲女竟对两个丫鬟跪膝叩首,又听得一些含糊其辞的言语,顿时眉头一沉,向金管家侧看一眼。后者会意,上前低喝道:“你们二人在做什么,还不把大小姐扶起来?” 两个丫鬟自是惶恐不已,连扶带拽地去拉秦不晚。但秦不晚一旦跪下了又岂会轻易起身,她挣脱开二人,慢慢转过身,一双婆娑泪眼望向秦康佑,以膝跪走挪身到他面前,楚楚无依地拜倒在金线提纹腾云图的靴面前头。 “爹爹,救救女儿,女儿再不敢去厨房偷菜吃了,求求您别让她们打我……” 秦康佑闻言,不由得面色深一许,静站须臾,问道:“你为何要去偷食?” 她双手搓挪衣角,十分羞愧地低下头:“我……我饿了,实在扛不住才去偷食的,对不起爹爹,女儿下回不敢了。” 秦不晚低头怯弱的样子,有七分神似先侯夫人,秦康佑有一瞬的恍惚,瞧着女儿怯生生的模样,心头免不了柔软起来。 他问道:“是每日例菜不够吃吗,怎会饿着肚子?” 说老实话,原主确实够惨。侯府有三个小姐,二小姐是柳氏手心里的宝贝,千恩万宠自然不消说;三小姐秦弱芸是墨姨娘生的,墨姨娘是贱籍伶人抬上来的,懂得看人脸色,在柳氏手底下一向乖顺,因此也不怎么受到为难,所以她唯一的女儿好歹还是享受着侯府小姐应有的待遇。 只有原主这个可怜娃,是柳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月例银子被压榨,衣食遭短缺,独独守着东院一间破屋子,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怎么熬过来的。 秦不晚为原主的遭遇深表同情,面对便宜爹的质问,她幽幽一叹,瘪嘴道:“爹爹,不是女儿贪嘴,只是例菜一膳只有一碗稀粥一个馒头,还得和怀琇分着吃,喝一口半碗就不见了。” 她越发说得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第六章 秦宣侯的不忍 “怎么会,按照大小姐您的份例,每膳例菜应是四菜一汤一甜点。”金管家在旁疑惑道。 好巧不巧,姗姗来迟的秦采嫣正提着小裙摆幸灾乐祸从抄手回廊碎步走来。她老远就听到秦不晚的哭声,又看见爹爹脸色不好,想着定是这个小贱人偷了自己东西的事情被爹爹撞破,别提有多高兴。 “爹!您要为采嫣做主啊!”她忙就上前去扶着秦康佑的胳膊摇摇晃晃,怒指着秦不晚道,“大姐姐她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炖乳鸽,还故意气我,您一定要狠狠罚她!” 听到秦采嫣的话,秦康佑的脸色顿时一沉。两个女儿同为侯府小姐,一个锦衣玉食,一个却一日三餐只喝稀粥,柳氏就是这样当家的吗? 秦采嫣似乎没有看出秦康佑的不对劲,尤在喋喋不休:“前几日偷胭脂,今日又偷食,大姐姐她根本就是屡教不改,要我说,就该将她赶到乡下庄子里去好好思过才是。” 哇靠,小小年纪,心眼还挺坏,秦不晚再次在心里鄙视这个二妹。她做惶恐状,告饶道:“二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回吧!” 兵法有云,以进为退。她越是凄惨,越是衬托秦采嫣的无理取闹。 想想现代,渣男往往会在咄咄逼人的女友和楚楚可怜的红粉知己之中偏向后者,想来套用一下绿茶生存法则,效果应该相差不大吧。 她觉得好像力度还不够,又多挤出了几滴眼泪。 果不其然,秦康佑怒了。 他看着二女儿,穿的是黄色地织蓝宝花纹锦襦裙,着的是如意云头锦鞋。再看大女儿,只穿了一件洗得发旧的浅色衣袍,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头饰都没有。如此差疏,有如云泥之别。 “爹……” 秦采嫣没有遗传到柳氏一半的心眼,此时生怕父亲因为秦不晚惺惺作态的样子就心软,扯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起来:“女儿不管,是大姐姐手脚不干净,自甘轻贱,您须得好好罚她!” “放肆。” 秦康佑骤然怒喝一声,把企图卖痴撒娇的秦采嫣吓得一哆嗦。他不悦地看着她,冷面拂袖:“嫣儿,你母亲难道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辱骂长姐,嚣张跋扈,你的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我……”面对质疑,秦采嫣一时语凝,她不敢在秦康佑面前骄横,只得瞪圆一双眼睥着秦不晚,“大姐姐,我可没有冤枉你吧?” 秦不晚此刻看着是个十足十朱泪涟涟的小可怜儿,她为难地抬眸,用怯怯的神色瞄了一眼二妹,屈辱而又不甘地发声:“二妹说得对,原是我做错了。” 一个怯怕一个凌势,二人的神态尽收秦康佑眼底。他心头明镜一般,只深深将二人看着,半晌对金管家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神领会,肃声朝一旁瑟瑟跪地的两个丫鬟道:“你们杵着做什么,还不把二小姐带回去?” 丫鬟得了令,一刻亦不敢耽搁,一左一右搀扶秦采嫣福身告礼,秦采嫣心有不甘,但她深知父亲脾气秉性,并不敢忤逆,只得屈了屈膝,顺带悄悄剜了秦不晚一眼,才随丫鬟退下。 冬日里每夜霜寒雪重,地上还留有昨夜未化开的白霜,秦不晚看着秦采嫣不甘不愿离开的背影,感觉暗爽,但奈不住跑出来时穿得单薄,此时她煞风景地“啊啾”一声,并出其不意地带出了两道清白的鼻涕。 空气突然地安静,秦不晚捂住糗态,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样大的人,也不仔细着些。”秦康佑摇摇头,取下身上的黑狐大氅蹲伏下为她披上。 厚实的氅皮将严寒挡在外,淡淡的檀木熏香混着冬日的水寒气,秦不晚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冻得红扑扑的脸蛋显得几分乖俏。 “爹爹,这衣裳真暖,女儿夜里穿了三层袄子都没有这个暖和呢!”她欢喜道。 秦康佑望着这张天真欢喜的脸孔,心底五味陈杂。堂堂侯府嫡出小姐,简食陋衣,冬日连一件御寒的袄子也没有,可见柳氏是何等的疏忽? “金吉,好生护送大小姐回东院。”他低声吩咐,继而面色不善地迈步负手向柳氏所居的南院走去。 “爹爹,您去哪儿,带我一起啊?”秦不晚滴溜地要跟上去。 金管家连忙拦住不让她添乱,道:“大小姐,奴才送您回院子把,如今天气越发冷,仔细受冻呢。” “哎,成吧。”秦不晚紧了紧身上的氅衣,“有劳金叔了。” 金管家微弯身子引路,秦不晚迈步跟上,心情愉悦地暗暗展露笑容。 第七章 柳氏的本事 秦不晚由金管家亲自护送回了东院,怀琇早早就候在院前,瞧见小姐平安回来,悬着的心悄悄松放,她忙上前搀扶秦不晚,见小姐神色无恙,才算是真正安心。 “大小姐,您好好保重身子,我便告退了。”金管家了了差事,恭敬道。 “有劳金叔,雪天路滑,您小心慢走。” 秦不晚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东院,待得金管家已不见踪影,一直绷着的表情彻底泄下来。她搂住怀琇的脖子,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哀嚎道:“疼死老娘了,快……我要躺床上续命……” 怀琇一听慌张起来,连忙扶主子进屋躺下,她褪下秦不晚的裤子,亵裤上沾染丝丝红色,结痂的伤口渗出了些许血水。 她取来药粉替秦不晚上药,药粉与伤口接触的一瞬间,秦不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巴掌大的脸蛋几乎皱到一块儿。 “是奴婢手笨,都是奴婢不好!”怀琇瞧着秦不晚疼,恨不得替她疼,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眼眶微红又要落下泪来,“怪奴婢没有拦着小姐做傻事,才让您大冷天这般折腾弄裂了伤口。” 说罢,怀琇咬着下唇就要哭出声来,秦不晚脑海里迅速闪过前几回怀琇鬼哭狼嚎的样子,连疼也顾不得,伸手一把捂住了怀琇的嘴,严肃道:“憋住,有话好好说!” 啜意到了嘴边叫秦不晚一把捂了回去,怀绣眨眨眼示意妥协,待主子松开了手,她幽幽叹道:“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侯爷本就偏疼二小姐些,您这般折腾,定又是受责罚了……” “傻怀绣,你瞧瞧这是什么?”秦不晚扯过身上的狐裘大氅,献宝似地递到她面前,黑色的裘绒质地上成,以金丝银线绣嵌繁复纹饰,苍竹叶脉勾勒栩栩如生。 方才急迫,竟是没瞧仔细,怀绣揉了揉眼,接过大氅一角揉搓衣料,诧异道:“这是侯爷的衣裳吗?” “回答正确。”秦不晚嘚瑟得挑了挑眉,遂郑重其事道:“农村包围城市第一战役已经打响,我们再不是任人宰割的农民了!” 现在,秦不晚的脑袋瓜里循环播放着革命红歌,虽然上分的路很艰难,但是迈出第一步等于成功一半! 怀绣不是很能理解小姐的意思,挠挠头嘟囔道:“咱们什么时候当过农民呀……” - 大雪艳艳地飘了一整夜,将院子里的树木裹上银霜,枝头红梅抱香,幽香清雅韵长。 雪夜中秦不晚一夜好眠,在她的意料之内,翌日清晨,东院的门庭便热络了起来。 以袁姑为首的婆子丫鬟带着大型过冬物资包裹抵达现场,虽然袁姑的表情很臭,但丝毫不能影响秦不晚坐收装备的美妙心情。 “缂丝锦衾两件,蜀绣描花袄裙、氅衣各三套,银萝碳三篓,手炉两件……” 袁姑像一杆笔直的麦梗般站着,报完一样东西边挥手示意后头的丫鬟捧进去,并颇为不耻地看着正仰躺在崭新的缂丝锦衾上撒欢打滚的秦不晚。 “大小姐,老奴奉夫人之命给您送齐了御寒的物件,您可仔细清点了,别回头又冤枉夫人苛待了您。” 秦不晚抚摸着锦衾上匠心独具的精美缂丝,暗自感叹古代劳动者的智慧,托着下巴头也不抬地回道:“袁姑这话可就说错了,原是夫人没有照顾周到,否则又怎劳你们今日送这一趟?” “呵……”袁姑睁大一双鱼泡眼,又不知道怎么反驳这话,面颊上的肌肉微微颤了颤,像是嗓子里卡了一口痰一样难受。 此时,踏雪声缓缓而来,金管家在前为秦康佑引路,院中除了几树梅花外,处处是颓败灰蒙,全然不复先夫人在时的亮堂雅致。 秦康佑许久没有踏进这里了,往日同发妻的恩爱历历在目,一砖一瓦皆如旧,只是伊人已逝多年,昔年同住的院子竟颓败至此,不免令他愤然。 他正欲踏前,怎知踩滑了脚,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 “侯爷要不要紧?”柳氏在旁即刻便伸手搀扶上来,又厉声叱责侍候在门院两旁的丫鬟小厮们,“你们怎么当的差事,雪后路滑也不及时清扫干净,若是摔着了侯爷,仔细你们的皮。” 丫鬟小厮们面面相觑,呼啦啦跪了一地,腹诽着向来他们都是看着夫人的面色行事,才对东院的差事不尽心,如今夫人反倒又编排起他们来了。 第八章 也是个戏精 只是心里头想是一回事,敢不敢说是另一回事,他们此刻只是低声告饶道:“是奴才们懒怠,都是奴才们不好!” 秦康佑摆手,负立正身,抬头看了柳氏一眼,语气不咸不淡:“这些年,东院都是这般样子?” 柳氏对上夫君怀疑的目光,霎时是端起委屈来,她道:“是妾身疏忽,成日打点着府中大小事宜,没能时常亲自到东院来照看不晚,才让这些刁奴纵性放肆,令姐姐昔日院落荒废至此不说,连贱婢胆大包天私自短了不晚的饭菜与衣物也浑然不知……若不是侯爷昨日问起,妾身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抬帕拭泪,一副懊恼不堪的模样。 秦康佑将信将疑,只深深看她一眼,道:“罢了,先进去看看不晚。” 外头的一阵插曲屋里的秦不晚自然是不知晓的,她正和袁姑干瞪眼对峙,谁也看谁不顺眼。 只见柳氏搀着秦康佑踏进屋子,他微微咳嗽一声,屋中人缓过神来,袁姑极快地看了柳氏一眼,见柳氏对自己暗一摇头,心下了然退避一边。 “不晚,你身子如何了?”秦康佑向她看去,瞧她虽还有虚弱之色,比之昨日倒是好了不少。 没等秦不晚回答,柳氏便抢先一步迎上前来,在塌前坐下,她关切地扶着秦不晚的肩头,面露忧色道:“不晚,你可叫母亲担心坏了,母亲竟不知你在东院受尽委屈,若非昨日侯爷提点,我还不知疏忽到几时。委屈你了不晚,母亲定要狠狠惩治这些欺上瞒下的奴才。” 柳氏一张嘴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倒让秦不晚觉得好笑,她注视着面前“慈母心肠”的面孔,眨巴眼问:“如此说来,母亲是全然不知的呢?” “那是自然,采嫣、你还有弱芸,都是我的女儿,我怎会偏颇相待?”柳氏叹了口气,“我晓得前些日子罚了你,你难免对我有怨,可那都是为你好。不晚,你向来懂事,应要明白母亲的苦心才是。” 说罢,柳氏朝着袁姑使了使眼色,后者立刻迈出门去,片刻后绑了两人进屋,一人是看顾东院的刘婆子,一人是灶房丫鬟杜鹃儿。 两人被袁姑推搡着跪下,颤颤巍巍地磕头求饶:“侯爷饶命,夫人饶命!” “她们是谁?”秦康佑皱眉。 柳氏缓缓站起身来,对秦康佑福身道:“侯爷,妾身已经查明,正是这两个刁奴背主克扣,咱们侯府向来严明,断容不得刁奴造次。” 刘婆子与杜鹃儿对视一眼,心如擂鼓,却一句未曾分辨,只一味告饶:“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再是不敢了!” 柳氏也告罪道:“侯爷,是妾身疏忽不慎,才出此纰漏,请侯爷降罪。” 盆里新添的银炭烧得通红,噼啪溅起火星,秦康佑沉着脸色,半晌淡淡道:“既如此,也怪不得你,两个奴才发卖出去便是。回头再选可靠的送过来,再有,东院旧败,该整修一番。” “妾身谢侯爷宽宥,定安排妥当。” 事情到这份上,秦不晚倒是没辙了,柳氏果然也是个戏精,到底没那么好对付,她也没指望这一回就能损了柳氏在秦康佑心中贤良的形象。 “多谢父亲母亲为女儿做主。”秦不晚卖了个乖,面上笑眯眯,心头mmp。 袁姑指挥家丁麻利地把五花大绑的刘婆子和杜鹃儿又拖了下去,两人哭闹求饶,声音却逐渐淹没在外头的风声中。 “好了,事情既了,还是让不晚好生歇息着吧。”柳氏柔声扶上秦康佑的腕臂,道,“侯爷,妾身陪您回去吧。” 秦康佑点点头,望向女儿纯真辜弱的面庞,有一瞬间的恍惚与先夫人的容颜重叠在一起,微微叹道:“不晚,爹爹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任柳氏挽着迈离,才一会儿子功夫雪又下了起来,柳氏吩咐袁姑打伞,自己确是回过头阴冷地瞥了秦不晚一眼,那神色中暗含浓浓的警告,与方才的慈母面貌判若两人。 “走吧侯爷,小心脚下。”再转回头,依偎夫君,柳氏又是一副笑颜。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屋子里恢复寂静一片。 怀琇自然是看见了柳氏方才警告的眼神,她关上房门,犹犹豫豫地回身开口:“小姐……这回柳氏定觉得是您告状,咱们可怎么办……” “怕什么,她既然要装好人,就让她装个够。”秦不晚哼一声,蹬掉了鞋袜钻进暖和的新锦衾里。 来日方长,她还不信这个老妖婆能装一辈子。 第九章 小学应用题 “都留神着点儿,动作轻些!” “慢些慢些,当心脚下!” …… 翌日一大早,院子里头便人声不断,秦不晚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冬日的阳光透过微薄的窗纸散进屋里,光束照在她卷翘的眼睫上,继而长睫轻轻颤动,秦不晚睁开了眼眸。 “怎么这么吵……”秦不晚揉搓双眼,嘟囔一句翻了个身。 怀琇端着铜盆进屋,瞧见主子醒了,忙扯了面布浣湿拧干,道:“小姐,是金管家吩咐下人们做事呢。侯爷说咱们东院简朴,特让金管家择了好些摆件送来。还有柳氏,拨了匠人来,说是好好整修东院。” “唔……”秦不晚挣扎在清醒和昏沉的边缘,恨不得与柔软的床榻黏在一块。 “小姐,该起了,贪睡可不好的。”怀琇捧着面布轻跪塌前,摇搡她的胳膊。 “再睡一会儿。”秦不晚纹丝不动。 “不成,夫人在世时说过,晨起不怠,您怎么忘了呢!” “就一会儿。” “不成。” “一小小会儿……” “小姐!”怀琇来回摇搡她,可劲摇,生生把睡意晃没了。 秦不晚蹭地弹坐起来,气鼓鼓的脸好似包子。 怀琇顺手地将面布递上去,笑得真诚又灿烂。 对视几秒后,秦不晚败下阵来。 “怕了你了!”秦不晚夺过面布胡乱抹脸,心里苦不堪言,以前忙便算了,现在是个咸鱼嫡女,竟还睡不了懒觉。 怀琇伺候她更衣洗漱,又端来膳食布菜,待事毕后,才开屋门扶秦不晚出去。 院中下人们正忙活着,只见屋旁两道鹅石路台上摆了耐寒花卉,年久陈旧的插屏换了崭新的苏绣面;几个匠人搬梯修缮屋檐,连墙漆也预备着重刷一番。 “大阵仗啊。”秦不晚环顾一圈,咂舌道。 金管家见秦不晚出来,交代了身边的下人几句,便上前见礼,他微躬道:“大小姐,东院修整恐怕要费些时日,午后会送屋内的摆件过来,您掌掌眼,若有缺的吩咐一声。” “有劳了。”秦不晚点点头,心想果然是男权社会,秦宣侯一发话,说修整就修整,往后她还是得牢牢攀住这棵大树,才能农奴翻身把歌唱。 “那我便先回去和侯爷复命了。”金管家颔首道。 金管家前脚刚走,后脚南院当差的王翰就领了一行人进东院,清一色是双垂髻的豆蔻丫鬟。 王翰领人到秦不晚跟前,哈腰道:“问大小姐安,夫人命我带了新伺候的人来,您挑上一两个顺眼的近身伺候,也算是这些丫头的福气。” “近身伺候?”秦不晚掂量着这四个字,心里明镜一般,笑道,“多谢夫人好意,我身边有怀琇一个伺候也足够,不必费功夫。” “这……”王翰为难道,“大小姐身份尊贵,怎能只有一个近身伺候的呢,多些人照顾也是好的。夫人也是关心记挂,大小姐不该拂了夫人好意才是。” 柳氏打着关心的幌子往她身边塞人,无非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王翰口舌不让,若自己不挑人,反倒还落了错处。 “既如此,我自不会辜负夫人好意。”秦不晚呵呵干笑两声。 王翰本以为秦不晚会据理力拒,打了腹稿准备论战一番,没曾想这就同意了,反倒有些鸣鼓休战的挫败,他挺直腰杆对身后的少女们招招手:“你们都到跟前来。” 怀琇搬来了藤椅,秦不晚顺势就坐下,娇花一样的姑娘在面前一字排开,小丫鬟们 生的水灵身形窈窕,放在21世纪该是受高等教育的年纪,却在这里为奴为婢,这让秦不晚在内心又将古代封建奴隶制diss了一番。 “你们都会些什么?”秦不晚公式化地摆出微笑。 “奴婢绣活儿尚可。” “奴婢力气大。” “奴婢心思细。” “奴婢会下棋。” …… 众人自报长处,却见大小姐似是不大中意,托着腮连连摇头。 “这些寻常本事,随处可寻,这样,我出一题,你们若是谁能答得上来,便留下伺候,如何?”秦不晚神秘地微笑。 “大小姐请说,这些丫头都是奴才亲自挑的,一个赛一个机灵。”王翰在旁自豪道。 “咳咳,听好了。”秦不晚坐正身子,严肃道,“若,今有鸡兔同笼,上数十六头,下数四十四脚,问,鸡与兔各几只?” 寒鸦掠过院子上空喑哑地啼叫,王翰和丫鬟们愣在了原地。 “开始抢答!”秦不晚拍掌道。 第十章 深夜搞事情 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大都是没有读过书的,被秦不晚的问题绕得云里雾里,或是挠着头掰手指算,或是无从下手脑袋放空。王翰抹一把汗,默念数字也算了起来。 秦不晚微笑着,暗搓搓地乐,小学应用题就把这些人难倒了,一个灵泛的都没有。 王翰自己个儿算了半天没憋出来,看看丫鬟们也是够呛,连忙说道:“大小姐……这丫鬟们也不是管账的,不需会这些,只要把您伺候好就行了。” “你不是说她们一个赛一个机灵吗,这个都答不上来,还机灵个屁啊。”秦不晚哼一声。 “这……这……”王翰满头大汗。 “行了行了。”秦不晚摆摆手,“既是答不上问题,便把人都带回去吧,再替我谢一谢夫人,人收不成,要不换成银子送来,心意也是一样的。” 秦不晚灿烂笑出洁白的八颗牙。 “大小姐,您这……这不是为难奴才吗?”王翰抬袖擦擦汗,对这样的要求很是无言。 “这怎么是为难呢,难不成夫人说的心意是唬我的,舍不得给我送银子不成?”秦不晚疑惑道。 “不是不是,夫人的心意自然不假……” “那就成了,就这样说定了。”不等王翰回答,秦不晚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哎呀,这个时辰想必爹爹不忙,我得去请安了。” 说罢,秦不晚带着怀琇大摇大摆地走了。 王翰的汗越擦越多,抬头望天叹气。 - 接连下去几天,秦不晚都定时定点给秦康佑请安,若是秦康佑不在府中,她便去西院坐上半个时辰做做样子,回来接着倒头大睡。 这样疯狂刷存在感的招数对秦康佑十分有用,他果不其然认为大女儿长大了懂事了,一高兴就赏了一百两银子。 秦不晚拿着钱乐开花,跑得更勤快了。 而上回柳氏要往东院塞人失败,王翰回去复差转告了秦不晚的话,柳氏冷笑着骂他不中用,又不得不顾及面子忍痛从库房拨了一百两银子送去东院,否则那日的事情传到侯爷耳朵里,总是麻烦。 秦不晚坐收二百两,小有资产,转头就拿着钱让怀琇去外头物色了两个新面孔进侯府伺候,杜绝内奸隐患。 原本空落的东院经过一番整修亦是雅致亮堂不少,秦不晚又让人打了吊床挂在廊下,夜晚盘坐在吊床上饮茶对月,别是一番滋味。 此夜月明如洗,漆黑的天际星子密布,秦不晚仰躺在吊床上,望向无尽星河,眼底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我裴亦祯是造了什么孽,被打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没有手机没有商场没有独栋别墅,什么都没有……”她四仰八叉,自言自语地抱怨着,“早知道我就不那么玻璃心喝百枯草,兴许挺过全网黑我再复出,找到证据还能洗白呢。大意了大意了……” 怀绣端着红木托盘从屋子里出来,沏一杯香片茶,扇一扇热气双手递过去:“小姐,您又在念叨什么呢?” “没什么。”秦不晚叹口气接过茶杯一轱辘坐起来,浅浅地唆了口,“现在是什么时辰?” “方过酉时呢。”怀绣道。 距离入睡还有一两个时辰,总这么干坐着也是无趣得很。秦不晚托腮,觉着她该找点儿乐子,否则总这么耗着不是个事儿。 深冬雪后霜白压枝头,秦不晚深嗅一口院中梅花冷香,忽而觉着腹中空空,她脑筋一转,朝着怀绣勾勾手指。 “绣绣,你饿不饿?” 怀绣连连摇头:“小姐,咱们不是用过晚膳了吗?” “哎呀,冬天要保持体温,食物很容易消耗的。”秦不晚蹦下吊床套上绣鞋,一把勾住怀绣的脖子,耳语道,“你去,把大伙都叫过来,本小姐有重要差事交给你们。” 差事?怀绣一听认真起来,点点头便到院子偏房里去唤人了,因着秦不晚不习惯太多人伺候,下人们干完活大多时候都能回屋子歇息,也是落得轻松。此时听见怀绣说大小姐有差事吩咐,倒觉得难得,皆是动作麻溜地到院里集合。 月色辉辉,秦不晚披着火红的绒斗篷,从左到右数了数集合的人数,点点头。 “都,到齐了吗?” “回小姐,大伙儿都在这了。”怀绣答道。 “很好。” 秦不晚点头,像指喝千军的帅将,庄重地把背在身后的手张开,继而拿出了……两个麻袋。 “谷朵,你带上姑娘们去菜园摘些蔬果;谷果,你带他们去地窖里把冻牛羊肉搬两块出来。” 第十一章 火锅的魅力 “小姐,要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怀绣纳闷。 “自是有用处的,快快快行动起来!” 秦不晚将人都吩咐出去,便拉着怀绣往厨房跑。 月黑风高天,一主一仆潜入厨房重地,猫着腰推开了吱呀呀的木门。 “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啊,这里好黑,奴婢害怕……”怀绣胆子小,牵着秦不晚红斗篷衣角,一步一艰难地往灶台边上挪动。 “嘘,小声些,咱们抓紧时间,把灶台上这口锅抬走。秦不晚压低声音,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 “我们……我们偷锅做什么……”怀绣依旧很蒙圈。 “不是偷,咱们就借用一晚上,明儿个天亮前就还回来!” 再说了,侯府是她家,拿口锅多大点儿事儿。 说罢,秦不晚朝怀绣努努嘴,两人合力费了一番功夫把铁锅从灶台上撬下来。她用绳子将锅绑在挑水棍上,又麻利地翻开厨房柜子取走了各类香料,东西都到手后便忙不迭和怀绣抬起大锅回东院。 沿路青石地落霜,她们步伐小心,又前后张望怕被人撞见,于是走得慢了些,待回到东院时,众人已然候在院子里了。 “……大小姐,这是?”大家伙叽叽喳喳,谷朵和谷果迎上来,看见秦不晚竟是背回一口铁锅,十分摸不着头脑。 秦不晚和怀绣小心将铁锅卸下来,她揉了揉腰背,瞧见其他人带回的“战利品”——嫩青的蔬菜、长势可人的菌菇,还有未解冻的肉块。 虽说食材种类不是太多,但临时能凑齐这些也是不易,秦不晚颇有些兴奋地搓搓手,发出洪亮的号召:“同志们,夜宵吃火锅!” - “褐墙青瓦凝霜露,白衣红袖入华栏。” 绵延萧索的抄手回廊上,秦康佑负手前行,他低吟着词句,满腹沧澜化作一叹。 “侯爷,先夫人仙去多年,您还一直惦念着她,想必先夫人在天有灵亦会宽慰。”金管家跟随在秦康佑身侧,感叹道。 秦康佑摇头一笑:“这两句诗是本侯与念念大婚时执笔椒房而做,而今却只有本侯记得罢了。说到底,是我负了她……” 他远眺着夜幕下灯烛阑珊的东院却步,往事又如潮水袭来,终是伤感难当。 “回去吧,走了一会儿有些乏了。” 金管家打起灯笼往回引路,却见秦康佑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下。 “什么味儿?”秦康佑鼻子一动,嗅到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香味,此味香中带辣,辣中带呛,格外奇特。 “侯爷,仿佛是大小姐院子里飘出来的。”金管家也闻到了这股香味,他深嗅几下,那香味直入肺腑,竟是令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水,继而察觉失态和秦康佑对视一眼。 秦康佑见东院上方飘出白雾,那奇特的香气越发浓烈,连自己也不免被勾得喉头滚动,忙握拳在面前咳嗽一声,道:“……这丫头,又在折腾什么,看看去。” 两人顺着回廊走到东院门口,见院门紧闭,金管家侧耳贴在门上听,里头不时传出欢声嬉笑。 “下点鲍杏菇,那个好吃!” “我要牛肉!” “米椒就黄酒,越吃越有!” “好辣……噢……唆唆……真好吃……” …… 院中,众人围坐在铁锅边,地上简易支起一个桌架子,炭盆置于底部,通红的炭火令铁锅中汤汁滚沸,秦不晚夹起一片切得薄如纸张的羊肉在锅中涮走几下趁嫩捞出,粘上调配的酱汁送入口中,鲜香辣烫的滋味直冲喉咙。 “小姐,真是太好吃了,谷果我这辈子还没尝过这种好东西!” “……唔唔唔,哥你说得对!” 谷果谷朵兄妹两便是新从府外买回来伺候的,他们自小家中穷苦,父母亡故后更是被亲舅舅以三两银子贱卖给牙婆。谷朵咬着烫熟的豆腐直呼气,豆腐吸饱加了蒜末的汤汁,在嘴里完完全全释放鲜嫩。 秦不晚吃得肚子圆滚,拍拍肚皮放下筷子还有些意犹未尽。这火锅的灵魂就在锅底,幸亏以前接过一部美食电影,偷学了锅底配方,要不到这里便再也吃不着川湘好滋味。 院里头热热闹闹地涮火锅,院外头秦康佑和金管家闻着一阵阵香气堪称煎熬。 秦康佑觉得胃腔空蠕,食物的香味钻进了身体,有些欲罢不能。 “金吉,敲门。”他尴尬地咳嗽两声。 “好的侯爷。” 金管家点点头,拉动门环叩响。里边大伙儿正吃的高兴,冷不丁听见敲门声,不免慌张起来。怀绣擦擦手放下碗筷,与秦不晚对视一眼,听得敲门声越发急迫,心如擂鼓。 第十二章 鲜美辣脆爽 “小姐……怎么办……” 秦不晚嘀咕道:“这会儿也不早了,那个老妖婆应该没这么闲大晚上跑来找茬吧?” 罢了,就算是柳氏也不怕,她要是敢嚣张,自己明儿个就去告状,谁怕谁。 秉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秦不晚大手一挥让怀绣去开院门,只见院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怀绣的眼前赫然出现侯爷和管家的脸,她脸色一变,手哆哆嗦嗦地从门上垂了下来:“侯……侯爷……” 秦康佑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脚跨进,谷果谷朵等人蹭地从位置上起来侍立到一边,纷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爹爹,大晚上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呀!”秦不晚狗腿地迎上来,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若是不来,岂能知道你这丫头背地里胡折腾什么?”秦康佑哼一声,眼神却离不开那锅散发香气的食物。 金管家瞧着桌上凌乱摆放的碗筷,下人们一个个低着头,连嘴边的油渍也没来得及擦干净,斥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竟敢与大小姐同桌而食,还有没有规矩?” “奴婢有罪……” “奴才有罪……” 众人告饶道。 “不怪他们,是我嫌一个人吃饭太无聊,非逼着他们一起的。”秦不晚忙道,她挽着秦康佑的胳膊摇来摇去,“爹爹,您最宽宏大量了,不会怪他们的吧?” 她一通马屁,秦康佑担了宽宏大量四个字也没道理再责怪下人。秦不晚见机朝谷果谷朵努努嘴,两兄妹立刻便机灵地上前来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拾撤下去,怀绣重新奉上两套新的碗碟。 秦不晚拉着秦康佑坐下,笑道:“女儿晚膳用得少,这会儿才吃些东西垫肚子,火锅滋味甚妙,爹爹也尝一尝!” “火锅?”秦康佑浓眉一挑,觉未听闻过此名,再看铁锅下红炭熊熊,倒是应景。 浓郁的香气直扑鼻底,秦不晚麻溜地亲自为他烫菜,美食在前,饶是秦康佑在门外时便已暗自垂涎,此时还是要装模作样一番:“罢了,那为父便勉为其难尝一尝吧。” 说罢,他端坐身子,夹起碗里的食物品尝起来。 第一筷,青菜蘸着醋辣子,爽脆和酸辣交叠; 第二筷,羊肉蘸着油椒碟,辛鲜嚼嫩; 第三筷,鲍杏菇蘸着辣麻酱,胜过肉的鲜甜与绵实。 秦康佑只觉得味蕾被完全打开,舌尖、唇齿、喉头都被辣味与鲜味包裹,他咕咚一声吞下口中的食物,口中竟还留有余香。 “侯爷……味道如何?”金管家看直了眼,暗暗咽下口水。 秦康佑磋磨着下巴,意犹未尽,释筷感叹道:“分明是些寻常食材,现下吃来却味美至极,奇哉,奇哉啊!” 火锅是什么,是劳动人民智慧结晶,是枯燥人生调剂快乐餐,秦不晚敢打包票,没有人能够拒绝它的魅力。 秦不晚暗喜,也不忘溜须拍马:“爹爹若是喜欢,女儿常常给您做可好?” 秦康佑欣慰地点点头,解开披风颇有些敞开吃的打算,他对金管家招招手:“金吉,你也用一些吧。” “这……老奴怎敢和侯爷同桌而食……”金管家嘴上说着不敢,身体却诚实地向桌子靠近。 “金叔,爹爹都这般说,你也莫要拘着了。”秦不晚笑道。 “那……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管家憨笑着坐了下来,接过怀琇递来的碗筷迫不及待夹肉开涮,当滋滋熟嫩的肉片从辣锅里捞起蘸料再放进嘴里,他露出了极度满足的表情。 “侯爷,吃这个,这个真不错!” “甚好,这个也不错。” …… 深冬,寒夜,两个中年男人对火锅深深着迷,他们钳筷游走,大快朵颐,若不是秦不晚拦着,还想把锅底喝掉。 - 自这一晚起,火锅成为秦宣侯心头之爱,各院姨娘听见风声,纷纷效仿,意图用火锅搏侯爷宠爱,但却无论如何调不出东院那般好滋味。 秦不晚手握锅底秘方,自然不肯让人轻易学去,旁人想问又找不着由头开口,只干看着秦宣侯一趟趟往东院跑。 柳氏听闻这做法是从秦不晚处传出来,十分嗤之以鼻,偏生这些时日秦康佑常去东院,和秦不晚的父女情分直线上升,秦采嫣觉得被夺去了光环,气得整日在柳氏面前哭闹。 “娘亲,你看那秦不晚,老是缠着爹爹,爹爹现在都不疼女儿了!” 第十三章 柳氏的期望 柳氏倚在铺了白狐皮料的楠木坐榻上,一手拢在暖袖里,一手放置在手炉上烘温取暖。她由着秦采嫣哭闹,也不安慰,待秦采嫣哭够了才起身把女儿牵到身边,取了丝帕为她拭泪。 “采嫣,为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侯府小姐,行事当矜持稳重,怎得还像个孩子似耍小性子?”柳氏叹了口气。 秦采嫣抽抽搭搭,泪珠挂在长睫上,瞧着倒有几分我见犹怜,她不满道:“娘亲,分明就是秦不晚夺了爹爹对我的宠爱,您怎么还数落起我来了!从前她就装模作样,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现在终于是露出本性来了,娘……您要替我想想办法啊!” “好了。”柳氏似有不悦,声音中多了些许不耐,“你有功夫在这里和我闹,倒不如自己想办法赢过秦不晚,她不过是使些讨巧手段哄侯爷欢心,你是为娘一手**大的,难不成还比不过顾念念生的小贱种?” 柳氏雍仪的面庞保养得肌凝细腻,眼神中闪过冷意。这些年自己奔波应酬在各家贵胄女眷宴会之中,无非就是为了联络人情,和大族夫人交好,好为女儿嫁进皇家铺路。 顾念念活着的时候压在自己头上,自己忍辱负重喊了她多年的“夫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自己也绝不容许她的女儿凌驾在采嫣之上。 “娘……”秦采嫣被柳氏阴冷的表情吓怔,声音也怯怯的。 柳氏回过神来,将女儿的手握在掌中,放柔音色:“采嫣,娘花了多少心思手段才坐到侯府女主人的位置上,你虽也是侯府嫡女,可终究不是嫡长女,在外人看来身份上就要低上一头。你需得好好争气,才不负为娘对你的期许。” “女儿明白。”秦采嫣咬唇,秋莹水眸中倔强与桀骜一览无余,“女儿一定会踩在秦不晚的头上,让旁人都只看见我一个侯府嫡女!” “啊嘁……” 秦不晚正握着面杖捶打剁碎的虾仁,忽地打了个喷嚏。 面粉被气流吹得溅起,呼啦一下全飞到了站在对面怀琇的脸上。 “是不是谁在背后骂我。”秦不晚揉揉鼻子,嘀咕一句。 她抬头,看见怀琇成了个白面人儿,噗嗤一声弯腰笑了起来。 “小姐!”怀琇抬起袖子三两下把脸抹干净,嗔怪地跺了跺脚。 谷果和谷朵抬着装了食材的木盆进来,正看见她们笑闹,放下木盆也凑上前去。 “小姐,食材都洗好了。”谷朵笑起来唇边有两道浅浅的梨涡,很是活泼可爱,“呀,这是在做什么?” 谷朵指着被秦不晚捣成泥状的虾肉。 秦不晚一边顺手拿了碗把捣好的虾泥装进去,一边答道:“这是做虾滑用的,捣得细烂后加一些调味佐料,在火锅汤底滚沸之后下进去,不消多时就能熟透。那口感,鲜嫩中带着海鲜独有的甘甜,因为加了佐料,咬下去还有些许脆弹,十分……美味。” 她说着,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 怀琇和谷果谷朵对视一眼,纷纷暗暗咽下口水,小姐说好吃的东西,一定特别好吃,他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今晚爹爹还是来东院用晚膳,到时候把我准备的东西都摆上,千万不能少了。”秦不晚吩咐道。 除了虾滑之外,她还准备了酥牛肉丸、蜂巢豆腐、豆皮福袋,并且熬煮了番茄锅的汤底。 这些天来秦不晚和秦宣侯的父女关系处的不错,并且因着秦宣侯是个武人,率直大方,每回被女儿哄得高兴随手就给银子。秦不晚在感叹做富二代的感觉真好的同时,暗搓搓地把银子都攒起来,准备作为日后做大事的第一桶金。 “嘿嘿嘿,小番茄锅,今晚就全靠你了。”秦不晚搓搓手。 第十四章 冲鸭番茄锅 夜幕初下,华灯四起。 谷果领着家丁们在东院的院门与廊下挂上灯笼,橙黄的光亮透过苍竹与逸云的纂刻纹理透射出来,为寒冷的冬夜添上暖意。 正厅里,婢女们忙碌地将食材摆上桌案,圆桌的正中央镂空嵌进一口锅,锅边用木料包裹契合以防烫手。这是秦不晚特地让谷果去找了木匠定做的火锅桌。 秦不晚拿着木勺搅动锅底,舀起熬得鲜浓的汤汁送到嘴边尝了一口,番茄的酸甜和料底的鲜咸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她满意地点点头,又往锅里撒了两把金针菇,橙亮的汤汁滚沸,看起来极为诱人。 “小姐,小姐!”谷果一路小跑着进了厅子,肩上还落着细碎的雪,他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忙说道,“侯爷来了,刚进院门!” 谷果话音方落,秦康佑的笑声便传进了厅室里,他今日一身深蓝的夹棉长衫,领口与前襟以金线绣着大片翠竹,冠发高梳,显得英气年轻。 “爹爹,您来得好早。”秦不晚放下木勺笑脸盈盈地迎上去。 只是她灿烂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开,就看见一双手挽着秦康佑的手臂,再向右看去,秦采嫣正在他身旁,神气扬扬地看着自己。 “哟,真是难得,竟也能在这里看见二妹妹。”秦不晚笑脸不改。 秦采嫣进门时特意紧紧挽着秦康佑的手臂,彰显自己与父亲亲近,本想气一气秦不晚,谁知她面色不改笑脸迎人,反倒觉得有些没趣。 “怎么,大姐姐不欢迎我吗?”秦采嫣微微笑道,眼底掠过一抹嫌恶与自傲。 “瞧二妹,一家人说什么欢迎不欢迎的呀。”秦不晚丝毫不被她的挑衅影响,所谓演员素养,就算再看不顺眼,在领导面前也得装装面子不是。 “不晚说的好,咱们是一家人。”秦康佑朗声一笑,“从前你们姐妹甚少走动,才会生嫌隙,都是爹爹的好女儿,你们二人和睦友好,爹爹也心生宽慰。” “女儿知道了。”秦采嫣心底不免嘀咕,她才不要真的和秦不晚做什么好姐妹,只是好不容易今天重新哄了父亲高兴,也不好扫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秦不晚招呼谷果谷朵和婢女们把碗筷都摆齐,圆硕的火锅桌正中冒着腾腾白汽。秦宣侯负手深吸一口气,浓郁的香味钻进鼻腔。 “真香啊!”秦康佑感叹,踱步桌前俯身观察起来,“不晚啊,这汤色,似乎和前些时候有些不同。” “爹爹好眼力。”秦不晚微微一笑,亲自用白瓷碗盛了小半碗汤底捧过去,说道,“前些时候用的是牛油锅底,辛辣劲足。今日的汤底用番茄做头料,新鲜采摘后切块加十二种香料熬煮浓稠,越煮越香呢!” “甚好甚好。”秦康佑接过白瓷碗,迫不及待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首先在口腔里蔓延开的是甜酸恰到好处的混合滋味,带着时蔬的清鲜,再用舌蕾感受,香料的提味融入汤中,回甘甚妙。 “爹爹,味道如何?”秦不晚眨眨眼。 秦康佑满意点头,眼神流连在桌上,隐有大快朵颐的冲动:“快快入座用膳吧,采嫣啊,还没有尝过你大姐姐的手艺吧,今日定要多食一些。” 秦不晚吩咐怀琇调三碗蘸料呈上来,暗自叹气今天时运不大妙,秦采嫣和自己从来都不对盘的,她会屈尊上门来,没有什么目的打死自己也不相信。 果不其然,秦康佑刚入座,便听到秦采嫣清丽高昂的声音响起:“大姐姐的火锅虽好,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菜系,嫣儿不才,也学了些宫廷御菜的皮毛手艺,请爹爹和大姐姐品一品。” 第十五章 不甘当陪衬 “哦?”秦康佑刚夹起一枚酥牛肉丸,抬起头来看她,“采嫣也会庖厨之术?” 秦采嫣莞尔点头,两手合上拍了三下,候在门口的贴身丫鬟绮莲便碎步提着一方红木食篮上前来,绮莲对秦康佑屈膝福礼,动作利落地从食篮里把菜取出依次摆开。 “今日嫣儿带来的这些,都是咱们大巍朝宫廷御菜菜品。”秦采嫣莲步轻挪,逐道介绍起来,“焖白鳝、清蒸江瑶柱、糖熘鸡头米、三鲜鱼翅,每道菜烧制都工序繁琐,火候一丝一毫不得马虎。” “还有这道莲子蓉方脯,是宫中淑妃娘娘最爱的甜食,嫣儿托人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御厨那里求了食方呢。” 感情秦采嫣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啊。感受到某人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秦不晚心领神会。 她看向那些御菜菜品,确是用料足量,荤素搭配之余色彩芬富摆盘精致,比起她这些接地气的火锅,更能称道为艺术。 “爹爹,您尝尝这道三鲜鱼翅,做时要将鱼翅用小火熬至胀发,辅以鸡肉、海贝,用八味作料调味,整整熬煮一个半时辰才得美味呢。”秦采嫣殷勤地亲手为秦康佑夹菜。 秦康佑自也不拒,夹起细品起来。鱼翅口感软鲜,吸饱了熬煮得乳白的汤汁,入口即化。他点点头,赞道:“这道三鲜鱼翅本侯在宫宴上尝过一回,你的手艺虽比不上御厨那般炉火纯青,也算是不俗了。” “女儿谢爹爹夸赞。” 秦采嫣欣喜地福了福身子,暗暗冲秦不晚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继而道:“嫣儿看大姐姐厨艺上佳,不知姐姐会做多少御菜?” 听这话,是嫌自己的火锅不如她的劳什子御菜逼格高。 秦不晚耸肩一笑:“不瞒妹妹说,姐姐我从前成天待在东院,拮据平淡,也没有机会像二妹一般能学六艺通庖厨,只是自个儿琢磨些吃食打发时间罢了。” “难道姐姐就只会做这些家常乡野俗菜不成?”秦采嫣抿嘴一笑,“那倒是妹妹唐突了。” “二妹此言差矣,民以食为天,只要是滋鲜味美的,都是好菜,都是吃食还分什么贵贱吗。”秦不晚道,“更何况我们又非皇室之人,若是人人都能学得会御菜家家摆上食桌,恐怕宫里的主子们是不大高兴的。” “宫里的主子哪有这么爱计较……”秦采嫣脸色微变,秦不晚竟敢暗指自己学御菜有所僭越? “采嫣,不晚说的有理。”秦康佑放下筷子,也正色道,“虽然没有明律说氏族和百姓不得学御菜,但为父到底身为人臣,若是被旁人非议我们不安本分觊食御菜别有用心,难免麻烦。” 秦宣侯为官正廉,向来克己本分,拿捏分寸,所以虽手握兵权却极得皇帝信任。 连他也这么说,秦采嫣自然不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女儿思虑不周……” 该死的秦不晚,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辛苦的成果贬成别有用心。她花费心思做这些,本以为能轻松把秦不晚比下去,怎知适得其反…… 秦采嫣眼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御菜被冷落一旁,秦不晚又兴致勃勃地给秦康佑涮火锅,并极力推荐干碟蘸料,父女两人谈笑不断。 她掌心微握,极为不甘,她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做陪衬的。 “二妹,你怎么不吃呢?”秦不晚笑盈盈,“菜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秦采嫣憋着气,当着秦康佑的面又不好发作,装模作样地夹了一筷子菜:“大姐姐的火锅滋味确实好,妹妹有心和姐姐切磋一番厨艺,姐姐意下如何?” 第十六章 秦采嫣下战书 这人有完没完? 秦不晚很是无语,她忙着狗腿拍马屁,还指望哄了秦康佑高兴等着被打赏零花钱的。这秦采嫣是不是不和自己较劲就浑身不舒服? “姐姐意下如何?”秦采嫣看秦不晚不说话,以为她没底气,顿时自信了三分。 秦康佑爽朗一笑:“哈哈,采嫣这争强好胜的性子,倒是和本侯当年有些相像。不晚,你不妨便和采嫣比试一番,既是自家姐妹输赢都无伤大雅。” 秦不晚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两个女儿不管怎么比,他这当爹的只等着拿筷子吃便是。可自己又不是厨子,前世做菜的手艺只是一般,要真刀真枪地做菜,岂不是输定了…… “这个……”秦不晚尴尬地笑,还在想怎么推辞。 “既然爹爹也同意,那就这么定了。”秦采嫣率先把事情板上钉钉。 她朝秦不晚挑起长眉,转而对秦康佑道:“三日后,嫣儿和大姐姐就在爹爹西院的聚福厅比试吧。” 秦康佑点头赞同。 两人都看向秦不晚,她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只能应下:“甚好……” - 大小姐和二小姐要比试厨艺的事情,当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侯府中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二小姐跋扈强势,此番也是对厨艺比试志在必得的。两日来秦采嫣也是花了大价钱采购食材练习,南院采买的婢女在侯府进进出出。 东院庭院中,秦不晚瘫坐在吊椅上,抱着一罐炒南瓜子,心不在焉地嗑着。 “搞什么嘛,非要比炒菜,又不是新东方结业考试。”她叹气低语。 吊椅摇晃,树影婆娑。谷果谷朵和怀琇一路小跑进院子,看见秦不晚还悠悠哉哉地磕着瓜子,顿时急切起来。 “小姐,您怎么还不去练习菜品呀!”怀琇急得晃她胳膊,“方才奴婢和谷果谷朵去南院望风,听说二小姐准备得十分充足,扬言定要打败您呢!” “是啊小姐!”谷朵连连点头,“奴婢和哥哥亲眼看见绮莲带着天香楼的主厨进了南院品鉴指导,二小姐是铁了心要赢啊!”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晃着秦不晚的胳膊,这都两天了,自家小姐丝毫没有做菜练习的打算,一点儿斗志也没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哎呀,你们沉住气成不成,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秦不晚叹息,厨艺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她现在来临时抱佛脚练习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就是,你们俩别担心了,小姐如此沉着冷静,一定胜券在握胸有成竹。”谷果坚定地握了握拳头,他还在长身体,个子和丫鬟们一般高,握拳自信的模样莫名有些呆萌。 秦不晚一番摇头叹气:“谷果,你可真看得起我……” 罢了,左右也是逃不过去,要真硬碰硬做菜,她还不如直接投降呢,如今之计,唯有出奇制胜。 她朝谷果招手吩咐:“这样,你去替我准备些东西,孜然种子、茴香籽、八角荚、丁香、肉豆蔻各三钱,甜辣椒、香菜、生姜、小葱各四两。” “旁的倒是好办,可茴香籽是昂贵香料,只有胡人开的香料店有售卖。”谷果挠挠头,“咱们小厨房里没有备下的,得现成出去采买。” “也好,既要去采买便再多替我买些旁的东西。” 秦不晚刚想吩咐谷果再买些生牛乳和黑糖,忽又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妥当,正好也看一看大巍王朝的风土人情,穿越来这这么久,她连大门也没出去过。 “小姐,要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怀琇有些不解。 “山人自有妙计。”秦不晚朝她单眨眼一笑。 第十七章 砍价小能手 “卖馄饨咯,刚出锅的馄饨!” “山水字画十文一幅,便宜卖!” “正宗蜀绣锦丝帕,天蚕丝织造!” …… 八雀街上商贩累累,店铺琳琅,四处是吆喝叫卖的人。秦不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街头窜走,看这新鲜看那也新鲜,怀琇和谷朵一左一右陪伴她采买,谷果提着东西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赶。 秦不晚停留在一家首饰铺里挪不开步,木架上摆放一件件兜售置卖的珠钗玉镯,她一眼相中一只细腻通透的玉镯,让掌柜拿出来端看。 “怀琇,你看这个好漂亮啊!”秦不晚细细把转整只玉镯,通体呈淡淡的翠色,晶莹剔透且没有绺裂。 “这位姑娘真识货,本店刚到的云面翠镯,实在的好东西。”掌柜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满眼透着财气,“这翠镯不但戴着好看,还养人,越戴越鲜亮的!” “真的假的,你可别唬我。”秦不晚看他一眼,“多少银子?” 掌柜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两?” “二十两。”掌柜的捋了捋胡子。 秦不晚瞪目:“这么贵!” 这个时代的物价换算差不多一两银子抵两千块,二十两就是四万。 怀琇一听价钱不服起来,上前一步理论道:“掌柜的,您这生意做得可不厚道,摆在铺面上的首饰也不是什么顶顶好的,怎么这般漫天要价?” “姑娘,你这话就说得不妥了。”掌柜的挺直腰板反驳,“这做工这成色,卖你们二十两我可一文钱都没有多赚,这二十两买的不仅仅是玉镯,买的更是价值,更何况全京都就这一枚云面翠镯可谓独一无二,要不是瞧着你们合眼缘,我还不想这么便宜卖呢!” “啧。”秦不晚咋舌,这掌柜不去做传销真是可惜了。 “三两。”怀琇摇了摇食指,直截了当地砍价。 “那怎么成,我这玉镯……” “二两。” “不是,你们这出价也太……” “小姐,咱们走吧,掌柜的不卖便算了。”怀琇拉上秦不晚抬脚就要离开。 “回来回来!”掌柜的顿足哀叹,咬牙朝着她们招手,“三两就三两,拿走拿走……” 怀琇暗喜,和谷朵交递了一个眼神,这才慢悠悠陪秦不晚走回去。 掌柜一副懊恼不甘的表情,一边将玉镯装进锦盒里,一边碎念是亏本买卖。 一下省了十七两银子,秦不晚也乐滋滋,悄悄对怀琇比了个赞。 接着秦不晚又看上了一对嵌碧金丝对镯,一支莲形镶花簪,一枚压发白佩玉,由砍价小能手怀琇再次出马,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全部拿下。 主仆四人心满意足地出了首饰铺,秦不晚将刚买的云面翠镯戴上腕,爱不释手。 “小姐戴着这个真好看。”怀琇不吝夸赞,将空盒子收了起来。 “多亏了怀琇姐姐,替小姐省了不少钱呢,那掌柜的这次可真是赔够本了。”谷果双手提着采买的东西,寸步不离跟在后边。 “哥哥,你傻不傻呀,若真是赔本买卖,哪有人会做这个生意?”谷朵捂嘴一笑,“他必定还是挣钱的,先前把咱们当冤大头乱开价呢。” 谷果不懂砍价其中的门道,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正此时,却听得前方一阵喧哗,几个赤衣莽汉追赶着一名素衣少年,少年衣衫褴褛,蓬头脏污,却掩盖不住京华容颜,他一面疾步躲避身后人的追赶,一面咬牙低骂倒霉,怎知跑得太急脚下踉跄跌了一跤,再爬起来时几个莽汉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还跑?”领头的莽汉吁吁喘气,啐了一口唾沫在地,“有本事再跑啊。” 第十八章 被捉的少年 素衣少年扶膝站起,看着周身一圈人将去路围堵,眼底闪过一抹怒意。领头莽汉左右一晃脖颈发出咔咔的声音,撸起袖口就朝着少年走去。 “小姐,那边好像出事了。”谷朵踮起脚尖望了望,可惜她个头太小,瞧不见里头的情况。 谷朵话刚说完,就看见领头莽汉拽着素衣少年的衣襟一把将他提起,那素衣少年也不是甘示弱之辈,他双脚做剪绞上领头人的脖颈,手肘用力向下方捣去,领头人头顶穴位被袭,吃痛要将少年扯拽下来,怎知少年下盘稳健,竟耐不得分毫。 其余的莽汉见头领被戏耍,自是怒从中来,一窝蜂就围上来,素衣少年虽身手敏捷却寡不敌众,不到片刻又被他们围控住,双方缠斗起来。 “真不要脸,一群人打一个人。”秦不晚看着那头的情况,不禁出言鄙视。 谷果在进侯府前和谷朵被牙婆倒卖过不止一回,认出了这些赤衣莽汉的来历,他道:“小姐,这些仿佛是楼子里的打手,专门看管那些被卖进楼子里的,这人应当是偷跑出来被发现了。” “楼子?啥地方?”秦不晚不解。 怀琇在旁压低声音解释:“就是……烟花之所……” “哦哦,夜总会啊。”秦不晚心领神会,古时候这种地方只要给官府递够了银子,都是合法经营。 可生意归生意,逼良为娼的行径终归惹人不齿,更何况这个良还是男的! “小姐,咱们要过去救人吗?”谷朵攥紧了小拳头,眼看着少年失利,被一个莽汉从后偷袭踹翻在地。 “你傻呀,咱们又不会武功,哪能打得过这么多人。”秦不晚摇摇头,见素衣少年被压跪在地,双膝磨出血痕,又不免生出恻隐之心。 她思索了片刻,忽而有了主意,朝着三人打了个手势:“走,咱们先上马车去。” - 赤衣莽汉们拖着那少年正准备回去,忽闻后方马蹄叠踏,待众人回首,一辆马车亦然疾驰至眼前,领头人惊呼,提掌拍打在马身上,马儿吃痛,尥蹶嘶鸣。 马儿失控,驾车的谷果被后劲晃得从马车上摔下来,大字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待马儿片刻后冷静,马车车门被推耸开,谷朵惊慌失措地跳下车啦,看见瘫倒在地的谷果,跪扶在他身旁哀嚎起来:“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莽汉们面面相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谷朵就梨花带雨地痛骂起来:“你们打伤了马儿害得我哥哥摔残了,你们赔钱!” 这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现在还莫名其妙倒打一耙,领头人顿时就怒了,正要开口辱骂,手臂却被手下忽地拽住。 “大哥,马车上挂着紫色的徽牌……” 大巍王朝等级划分严格,贵胄之家出行,马车上才可悬挂徽牌,以便彰显身份。皇室嫡系可挂明黄徽牌,皇家宗亲可挂赤色徽牌,一品大员或身有爵位可挂紫色徽牌,而其余只能挂蓝色徽牌。 领头人意识到马车的主人身份尊贵,顿时不敢贸然造次。 此时马车车帘被一双玉手缓缓掀起,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庞,她冷冷瞧着外头的一切,柳眉一皱:“是谁伤了本小姐的爱奴?” “就是他们!”谷朵哭诉,“小姐,就是这些人打了马儿害得哥哥摔了,您要为奴婢和哥哥做主啊,不能让这些刁民欺我们秦宣侯府无人!” “啊,是秦宣侯府的小姐……”莽汉们嘀咕起来。大巍王朝第一位以军功封侯的武将秦宣侯,深得皇上器重,侯府的小姐他们可得罪不起。 第十九章 当街来碰瓷 秦不晚清冷地望着众人,似在等一个交代,他们面面相觑,只好压低声音寻求领头人拿主意。 “大哥,这……” 领头莽汉到底要稳重一些,他单手负在身后冲身后的手下们暗暗一摆,而后向前几步伫立车前,揖手道:“小人楚襄馆赵立,见过秦小姐。方才是小的们眼拙,未认出是侯府尊驾,还望秦小姐见谅。” “哦?”秦不晚不紧不慢地转看过来,玉腕上的云面翠镯剔透盈盈,一丝光亮折射投在她耳廓,照得肌白粉透,“既然知道本小姐身份,就当知道你们害伤了侯府的家奴,可不是一句客套话就能不了了之的。” 谷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谷朵的哭泣声嚎亮高亢,已经将街道周围吸引来了一堆百姓看客。他们看着这姑娘哭得悲切,又隐约听得一些细枝末节,纷纷是交耳议论起来。 “这小伙子可怜呐,年纪轻轻就遭此横祸。” “看那姑娘哭得多伤心,真是不忍啊。” “楚襄馆的人一向是强横的,这回撞上了权贵,看他们怎么收场。” …… 人群之中议论声纷纷,赵立只觉额汗连连,他对秦不晚恭敬道:“秦小姐,我等本无意冲撞贵府车驾,且事出突然难以预料,您看……若不然,这位小兄弟的医药钱就由我赵某人担下。” 赵立暗觉倒霉,本就是秦府的车驾横冲直撞,他才提掌打马,以致马儿失控摔伤侯府家奴。若换了寻常人这样倒打一耙,他赵立岂会笑脸相赔? 还未等秦不晚回答他,躺在地上的谷果悠悠转醒,他哎哟哎哟地叫痛起来,捂着腰侧哭嚎:“哎呀……疼啊……疼死我啦……” “哥哥,哪里疼!”谷朵大声询问。 “哪都疼,腰椎好像断了,动不得了!”谷果也大声地嚎叫回答,“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腰断了还怎么当差伺候小姐,我不活了!” “哥哥……呜呜呜……” 兄妹两人一唱一和,又将群众舆论推向高点,更有好事者对着赵立等人指指点点,低声嘀咕:“世风日下,害得人家小伙子以后半身不遂,竟然只想赔些医药钱了事,真是人心不古啊。” 见造势差不多,秦不晚也不打算和赵立兜圈子。她淡漠地瞥了一眼,说道:“你们也瞧见了,本小姐的爱奴怕是往后都不能下床行走了,我素来看重他,现在失了可心的人伺候,真是难办了。” 她摇头叹气,眼神似是不经意扫到被几个莽汉围在中间的素衣少年,杏眸一亮,伸出葱白的指头朝他轻轻一指:“不如,你把这个人赔给本小姐,那这件事便也算了。” 素衣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他望向秦不晚,深邃的眼眸里印进她的妍丽姿态,唇角微弯噙笑。这女子倒是有趣。 而赵立一听要求,顿时是为难起来:“秦小姐,这恐怕不妥吧。此人是我们楚襄馆的,怎能赔给侯府呢,小人也没法和东家交代不是?” 秦不晚叹了口气,玉手托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这时候街口有一行蓝衣红襟的戴刀官差朝这处走来,走在他们前头碎步袅袅的,正是怀琇。 “小姐,奴婢把人带来了!”怀琇至车窗下,对秦不晚福身行礼。 官差领头对秦不晚揖手见礼,先前怀琇是拿着秦不晚的侯府令牌去衙门请人的,他们一看是秦宣侯府的人,也不敢怠慢,就随着怀琇前来看看。 谷朵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一番,官差领头暗自皱眉,原来是民事纠纷,按理说这事赔钱是赔定了,但既然秦侯小姐指明了要用这少年来赔,他们这些办差的当然也得给侯府些面子,对赵立等人施压。 第二十章 粘人的少年 连衙门的官差也帮腔,更让赵立觉得焦虑。 而秦不晚不紧不慢地等着赵立答复,反倒打量起那素衣少年来,见他竟然如置身事外一般,只是用一种探究玩味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家伙也太奇怪了吧,秦不晚柳眉微皱,只是他长得倒好生俊俏,乌冠流盼发姿烁,眉目灼灼有辉光。难怪赵立不愿意放人,这姿色若放在现代,恐怕要被大把迷妹捧上天了。 赵立那边见秦不晚志在必得,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不得不点头妥协。 “既然如此,便劳请差爷随小人去楚襄馆走一遭,否则小人也不好和东家交代。”赵立无奈地摇头叹气。 秦不晚趁势便让怀琇随他们一同去楚襄馆,把那少年的卖身契取来,省得再出麻烦。 随着人散去,围观的百姓也陆续离去,有热心人帮忙将谷果抬上马车,他捂着腰侧哎哟哎哟地叫疼,等人都走光了,才一骨碌鲤鱼打挺坐起来。 “小姐,我表现的还不错吧!” 谷果神采奕奕,眉飞色舞。 “还有我还有我!”谷朵举高小手等待夸奖。 秦不晚欣慰地点头道:“虽然有些略显浮夸,不过戏剧张力还是不错的,孺子可教也。” 兄妹二人得到夸奖击掌庆贺,素衣少年瞧着他们的模样,竟是出声笑了起来。 “这位公子,今后有何打算?”秦不晚在赞叹此颜不俗的同时,正儿八经地说道,“方才只是为了救你才做一场戏,等怀琇将你的卖身契拿回来,你便自由了。” 他墨眉弯逸,笑时一双眼眸犹如朝露清澈,没有回答秦不晚的问题,而是一双手托着脸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姐既然要了我,为何不将我带回府邸呢,人世茫茫,小生要留在小姐身边报答解围之恩才好。” 少年的笑容似清风朗月,纵使一身素衣脏污狼狈,也丝毫掩不住华光。 秦不晚听到这话却不淡定了,她也不是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救他纯属一时脑热。 “不了不了,解围纯属举手之劳,公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秦不晚连连摆手。 少年朝她挪近一寸:“如此大恩岂能不放在心上呢,小生今后定当日日夜夜伺候小姐。” 日日……夜夜……伺候…… 秦不晚立刻脑补出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顿感此事令人慌乱棘手。 “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吧?”她不动声色地挪开一寸距离。 少年轻笑继续挪近一寸:“理当如此。” 秦不晚暗叫不好,他该不会是赖上自己了吧,她若真的带一个兔儿爷回府,柳氏非抓住机会撺掇秦宣侯把自己往死里整不可。 当她尴尬难当,怀琇正好取了少年的卖身契回来复命。 秦不晚捏着卖身契,只觉得无比烫手,少年的目光像是黏在自己身上一样,并笑得无比灿烂:“小姐,现在就带小生回府吧?” “这个……额……”秦不晚支支吾吾,半晌像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也成吧。” “小姐……”怀琇听她真要带这个少年回去,连忙要出声阻止。 秦不晚冲她轻轻摇头,而后命谷果驾车回府。 马车缓缓前行,秦不晚打开车窗称要透气,她偷偷侧头瞥看那少年,见他也在看自己,又做贼心虚地转回去,然后悄咪把自己的丝帕朝车窗外丢了出去。 “哎呀,我的帕子掉了!停车!” “奴婢去帮您捡回来。”怀琇作势就要提裙下车。 秦不晚连忙道:“你坐着,让他去。” 少年挑了挑眉,顺从地起身,他双腿修长,轻轻松松就跃下马车,弯腰去捡吹落至路旁的丝帕。 可还未等他直起腰,秦不晚便把他的卖身契往窗外丢出来,朝谷果大喊:“快,快跑!” 第二十一章 长安与乾元 马车应声疾驰而去,卷起一地风尘。 少年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摩挲着手中的丝帕抿唇一笑,将地上的卖身契也捡了起来。 此时,三名深衣褐领的影卫从暗处悄无声息至少年身后:“殿下……” 少年回过神来,把丝帕叠好塞入袖袋,低声道:“九哥呢?” “九皇子还在集贤茶馆。”一暗卫躬身揖手道,“殿下,那位姑娘虽是好心相救,却破坏了殿下的计划,这……” 少年想起了秦不晚,如玉俊朗的容颜不禁带上一丝笑意,他将那张卖身契撕碎,敛正衣衫:“无妨,先去找九哥吧。” 楚襄馆街对面的集贤茶馆二楼雅间。 九皇子褚长安身着亚青对襟长衫,把玩着一枚哥窑蓝柚茶盏。他墨发高束,姿容清冷,只消坐着便似琼枝一树,眉目如画净得华彩。 侍从从外廊进入雅间,俯身对褚长安低语一阵。 指节修长的手将茶盏轻放在桌案上,褚长安抬唇一笑:“这事倒是有趣。” 他话音方落,雅间的房门便被叩响三声。 随从推开房门,褚乾元执扇而入,他换上了一身月白绣金的衣衫,不再是先前狼狈污浊的素衣模样。 “皇兄还以为,你真要随那女子回府侍候呢。”褚长安望向他,剑眉轻挑。他这个弟弟向来是荒唐古怪的,纵使身为太子,也是爱诗情歌赋多过权位,此番奉皇命暗中调查礼部尚书在楚襄馆卖官渎职的暗桩,更是荒唐地自己扮作小倌入馆打探。 褚乾元在桌案对面坐下,摇头一笑道:“我纵是想,人家姑娘还不一定愿意呢,这不,将我骗下马车绝尘而去。” 他本已经找到了礼部尚书交易账本的藏匿之地,只是没想到一时不察被发现踪迹,才装作是想要逃跑从窗格翻出去遭到追逐。 褚乾元从袖袋中取出深蓝封皮的旧账本,推至褚长安面前:“虽然半路遇到那姑娘有些变故,也不打紧,左右罪证已经到手,只差临门一脚。” 褚长安翻开账本,每一页上都记录着卖办官位的详细名册与银两,数量之多不可谓不令人乍舌。 “楚襄馆四周已被我命人暗中包围,半个时辰前礼部尚书带了几名男子进去还未出来,想必正谈着,现在只要我们带人入馆搜查,此事就可尘埃落定了。”褚长安音色低磁,反手合上账本,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九哥言之有理。”褚乾元亦心领神会地笑道,抬手吩咐身后暗卫,“准备动手。” - 秦宣侯府的马车一路颠簸回到府邸,秦不晚扶着怀琇的手从车上下来,不住朝路口探看:“那人没跟上来吧?” 谷果跳下马车在马儿毛色顺滑的背脊上捋了捋,摆手答道:“小姐放心吧,咱们跑得这么快,他纵是有四条腿也跟不上的。” “那就好。”秦不晚拍了拍胸口,这才带着怀琇她们进门回东院。 怎知狭路相逢,她们还未走到东院,就碰上了秦采嫣和她的丫鬟绮莲。 秦采嫣依旧是一袭粉衫,打扮娇俏。而绮莲提着红食篮子站在后头,主仆二人显然是从南院出来。 “哟,大姐姐这是从哪儿回来?”秦采嫣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又见谷果谷朵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言讥笑,“后日就要比试了,姐姐这时候才想到出府采买准备,是不是晚了些?” 秦不晚深感劳累,哪儿有心思和她扯皮,双手抱肩叹笑道:“胸有成竹气自沉,小场面而已,倒不必像妹妹一样时时刻刻忙碌准备。” “你……”秦采嫣咬唇瞪目,秦不晚这是在笑自己没底气? 第二十二章 秦采嫣闺蜜团 “你少装腔作势了!”秦采嫣冷哼道,“本小姐付诸勤勉,又有名师指导,后日定将你狠狠踩在脚下。” 她盛气凌人的样子活脱像一只炸毛的鹦鹉,秦不晚看着忍不住想笑,却又觉着这种气氛下要严肃些好,于是拍了拍秦采嫣的肩头,郑重其事道:“那姐姐可就等着看,希望采嫣妹妹莫让我失望啊。” 说罢,秦不晚带着怀琇等人离去,秦采嫣留在原地,嫌恶地在秦不晚拍过的地方擦抹,气得跺足咬牙。 彼时黄昏将落,日暮西垂,晚霞带着逶迤斓彩的辉光散射人间。秦不晚回到东院后累得瘫坐在廊下的吊椅上,她闭目感受黄昏,脑袋里却装着许多事情。 这些日子来,虽然自己靠着巴结讨好和秦宣侯的关系拉近不少,可柳氏没有道理眼睁睁看着自己过得好,眼下府中一片平静,又是否暗藏汹涌。 秦不晚不知,但她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决定了要做秦不晚,就当一夫当关,不惧催扰。 “怀琇!”秦不晚深吸一口气从吊椅上蹦起来,“招呼谷果谷朵他们,准备开工!” - 这一日,是秦不晚和秦采嫣在西院聚福厅比试厨艺的日子。 辰时过半,秦采嫣便让仆人们把食材全部运到西院的厨房,她今日盛装打扮,粉橘为主调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广袖流仙披衫,以孔雀线在裙摆和袖口绘绣,一动则流光波谲,霎是好看。 待秦不晚主仆几人到西院之时,院中早已经站了许多人,除却南院的姨娘庶小姐庶公子外,竟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瞧着打扮多是些未出阁的闺秀。 秦不晚稍有愣神,不就是比个厨艺吗,怎么还来了这么多观众,难不成要搞现场直播? 怀琇附在秦不晚耳边低语道:“小姐,这些都是和二小姐交好的官家闺秀,怕是来助势的呢。” “真幼稚。”秦不晚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旁秦采嫣正和胡丞相家嫡三小姐与兵部侍郎所出的常二小姐相谈欢畅,瞧见秦不晚来了,立刻便和两位闺秀嘀咕几句,三人步态袅娜而来,挡在秦不晚面前,气势高昂。 “采嫣妹妹,这便是侯府的大小姐吗?”胡安蓝上下打量秦不晚,言语中不乏轻蔑。 秦采嫣轻笑道:“不晚姐姐正是府中嫡长女呢,只是她向来深居简出,恐怕是不识得二位姐姐的。” 堂堂侯府嫡长女,在京中不擅交援,众人几乎都只识得嫡二小姐,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秦采嫣引以为傲。 常明燕生得娇小玲珑,骄横气质比之秦采嫣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掩着帕子嗤笑道:“秦大小姐衣着未免太过寒酸,今日各位皇子莅临,秦大小姐却素布棉衫,实在失礼呀。” “皇子?什么皇子?” 秦不晚一头雾水,秦采嫣拉几个闺蜜助威就算了,怎么还小题大做把皇室的人也请来了…… 秦采嫣见她吃惊,捂着嘴做出懊恼模样:“姐姐难道不知道吗,爹爹邀了皇子们来府,想是一会儿就到了呢。” 东院未曾收到皇子们也要来的消息,秦不晚再看秦采嫣等人皆是盛装打扮,心中立刻明白了几分。 想必秦采嫣是故意不让人把消息透露给她,而这些闺秀究竟是为了给秦采嫣助威而来,还是为了在皇子们面前露脸,就未可知了。 一群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鬼心思倒挺多。秦不晚暗暗摇头,今日本是为了比试厨艺,她特地穿得一身轻便好施展,秦采嫣倒好,恨不得艳比花娇,作秀十足。 第二十三章 惊鸿一瞥的颜 “都是妹妹不好,没有事先告知姐姐,不晚姐姐,可要回去梳妆一番?”秦采嫣惺惺作态地说道,“只是怕姐姐来往费事,耽误了时辰怠慢贵人就不好了。” 跟她搁这儿装模作样,这种低级把戏她前世在进娱乐圈的第一个月就已经看不上眼了。 秦不晚面对秦采嫣的得意神情淡淡一笑,答道:“多谢二妹好意,我看你还是顾着自己吧,别待会儿油腥沾了广袖,毁了这一身好料子。” 说罢,秦不晚朝着三人意味深长地一笑,带着怀琇他们去厨房放置食材。 身后传来三人的低声讥骂,秦不晚置若罔闻,她到厨房后指挥谷果谷朵把蔬菜洗干净,又查看了提前腌制的肉料,确认食材都完好无缺,才稍稍松了口气。 做完准备工作,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外头有婢子进来传话说侯爷已和皇子们快到西院,让众人前去迎驾。 天家贵胄,势高一切。 众人立于厅中两侧,当秦康佑与众皇子们迈入聚福厅,众人齐次跪拜。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诸位皇子!” 皇子列中,褚乾元地位最高,自然先声赦众人免礼起身,他玉冠束发,青衣墨靴,身姿挺拔风雅,令闺秀们纷纷羞怯偷望。 “大家不必拘礼,今日蒙秦侯邀请,来贵府小宴,本太子荣幸之至。”褚乾元秦康佑微微颔首。 “哪里哪里。”秦康佑爽朗一笑,作揖还礼,“是太子与各位殿下赏脸莅临寒舍,老臣感激不尽。” 起初柳氏向秦康佑提议比赛时宴请皇子,秦康佑是否决的,一则怕私下和皇子交涉引得皇上猜忌,二则他向来立场中庸,不偏颇参与任何党争之事,若贸然和某位皇子交好,恐陷入为难之地。 但柳氏执意劝诫,又列出许多好处,直言若侯府的小姐在皇子们面前表现出色,自然名声远扬,让更多青年才俊注目。秦康佑转念一想,家中三个女儿确然快要及笄,要尽早为她们的婚事考虑,也就勉力一试。 秦康佑求生欲极为强烈,并未私下邀请皇子们,而是和皇帝委婉一提,皇帝欣赏秦康佑的坦诚,便御口一开促成了此事。 秦不晚和众人一起起身,整了整衣袖,她向皇子们的方向望去,见这些人贵服华衫,珠玉为冠,不禁感叹皇室子弟果然财大气粗。 只是她的目光在众人间徘徊之时,忽的惊鸿一瞥,望见了遗世独立的褚长安。 他着一件霜色金边滚绒袍子,腰间束黛蓝长穗绦,眉峰秀挺,薄唇桃花目,如玉雕成的容颜足以令万物失色,是说不尽的丰姿奇秀。 “怀……怀琇,你认不认得那是谁啊?”秦不晚轻声呢喃,像是发现了星星一样眸光闪烁。 怀琇和谷果谷朵站在后头,也不知秦不晚到底在说谁,而此时秦康佑招手将秦不晚和秦采嫣唤上前去,二人应声上前,依次向诸皇子福身见礼。 “采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众皇子殿下。”秦采嫣姿态柔美,低首垂眸。 “秦不晚见过太子,见过各位皇子。”秦不晚落落大方地行礼,眼神却不经意地往褚长安身上瞟。 秦康佑朗声笑道:“今日是小女不晚和采嫣比试,女儿家闲来雅试一二,还望诸位莫要见笑。” “秦侯说的哪里话。”褚乾元将目光看向秦不晚,“听秦侯说,不晚小姐所烹火锅甚是美味,本太子心生向往,今日能亲尝不晚小姐的手艺,算是有口福了。” 秦不晚正偷偷摸摸欣赏褚长安的绝世神颜,霎时听见这太子提及自己,回过神来要客气一番,待对上褚乾元的面容,愣神片刻。 这,这不是那个小倌儿吗? 第二十四章 厨艺比试开始 “太……子?”秦不晚眨了眨眼,脑海中掠过素衣少年的模样,那日的情景与此时青衣华服的他相叠在一起,她的大脑快速运转,真相已然摆在眼前。 褚乾元似乎对她惊讶的表情很是满意,他含笑望着她,语气揶揄:“不晚小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觉得亲切善目呢。” 他话毕,闺秀们的眼光立刻投向秦不晚,或带着妒忌或带着不满。 秦不晚感受到来自四方的针芒,心里把褚乾元骂了个便。他堂堂一个太子,玩什么角色扮演,害得自己多管闲事闹笑话。 “太子殿下说笑了,民女从不曾入皇宫,哪里能有机会见过尊颜,想必是民女有幸继承了父亲几分英姿,您才觉得我眼熟罢了。”她得体地微笑,划清界限的同时不忘了对秦康佑彩虹屁式奉承。 秦康佑乐得哈哈一笑:“不晚向来巧言,太子殿下勿怪。” 话题被引到秦不晚身上,柳氏不悦,秦采嫣也搅弄着丝帕朝母亲递去求助的眼神。 柳氏侍立在秦康佑身侧,柔声提醒道:“侯爷,快请太子与各位殿下入席吧,想必采嫣和不晚为比试准备已久,跃跃欲试了呢。” 经柳氏提醒,秦康佑也恢复正题,命婢女们引众皇子入席。 因身份高低有别,席间以左为尊,褚乾元褚长安及皇子们皆列在左,而秦康佑与家眷列右首,其余闺秀宾客再顺次排后。 众人入席后,比试拉开序幕。 秦不晚和秦采嫣各占一个临时搭起的厨台,厨台在左右席座中央,各有一丈宽。 经过前几日的精心练习准备,秦采嫣可谓底气十足,她朝秦不晚递去一个轻视的眼神,而后目光在皇子席中流连片刻,莞尔卷起广袖,动作优美且轻快地开始切菜。 秦不晚本就一身轻便的素布棉衫,当下撸起袖口,对怀琇勾勾手指,怀琇心领神会,和谷朵捧着两盘盛满木签的盘子上前来。 于是乎,秦不晚当着众人的面,开始串签签。 白菜串一串,韭菜串一串,玉米串一串,香菇串一串。 秦不晚有条不紊地把穿好的食材排列摆好,随着她动作熟练加快,桌上的串串越堆越高。 “九哥,你看她在做什么?”褚乾元甚是好奇,一手托腮兴趣勃勃地看着秦不晚串签耳。 褚长安呷一口杯中清茶,微微摇头,目光却也未离开秦不晚的动作。台上的女子衣着素简未施粉黛,却清雅动人,眉宇间不失活泼俏丽,和旁的珠光宝气的闺秀都不同。 “秦……不晚……”褚长安在唇舌间辗转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桃花眸微微上扬。 秦不晚对于席间的一切都无从所知,她只是卖力地串签,一刻不敢停。 五花肉串一串,羊肉块串一串,牛肉丸子串一串。 “还好老娘事先准备了好几份木签,谁知道要来这么多人。”秦不晚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吐槽着。 大部分人都被秦不晚奇怪的行为吸引,而秦采嫣那边,已经开始烹煮,她正在做的是一道琼烧鹿筋,将剔洗好的鹿筋和萝卜玉笋放在一盅煨制,待汤汁滚沸后捞去浮沫除尽腥膻之气,再撒入枸杞当归等药材,倒入事先煮好的山鸡汤,文火慢炖。 高汤清甜香醇的气味很快就在聚福厅里飘散开,秦采嫣环视众人在品嗅点头,又见秦不晚还在做些奇怪的事情,不免得意起来,在切备下一道菜的食材的同时,故作姿态地对秦不晚说道:“姐姐,别怪妹妹多嘴,今日贵客临门,难不成姐姐要在这里表演一整日的串木签不成?” 第二十五章 烧烤主秀场 秦采嫣说完,她的闺蜜团很配合地窃笑起来。 “秦大小姐怕是黔驴技穷,尽做古怪。”胡安蓝叹道。 “可不是嘛,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且瞧她如何丢人吧。”常明燕故意大声调侃,却朝着皇子席中投去羞怯的眼神。 秦不晚对她们的嘲讽毫不加以理会,把食材都串整完毕后,又开始配制酱料,她取出一个干净的木杵盆,把事先磨成细末的孜然、茴香、丁香、八角荚等香料掺入辣椒末拌匀。 起锅烧油,葱姜蒜爆香。将热油倒入木杵盆,香料在热油的刺激下立刻滋滋冒香。 “这是什么做法?”秦康佑兴致勃勃地询问,他是见过秦不晚的奇思妙想的,以至于对大女儿古怪的烹饪也抱有极大的兴趣。 “爹爹且看便是,待会儿一定让您大饱口福。”秦不晚俏皮地对秦康佑眨眼。 “哼,大言不惭。”秦采嫣冷哼,手中也不敢怠慢地烹饪着别的菜品。 褚长安把盏静坐,对秦家两姐妹的争锋相对打量玩味。 而褚乾元双手托腮,唇挂笑意,目光一刻也离不开秦不晚。 秦不晚有条不紊地制好了三种不同的酱料,而后吩咐谷果抬上一个长约半丈宽约一尺的特质铁架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烧烤。 碳填进架子底部后不久被烧得通红炽热,秦不晚把串好的食材按荤素摆放,哼歌轻快地刷酱烧烤。 香辣浓厚的烤肉酱刷在肉串上,酱料包裹着香料独有的气味和肉质完美融合在一起,不断滋滋冒油。米其林厨师最爱的焦褐感逐渐呈现在肉串的表面,属于肉类最美妙的烤炙香味迅速而霸道地占领了聚福厅。 “这是什么?”秦康佑闻见烤串香味,眼睛雪亮,不断深嗅。 “真香啊……!”怀琇和谷果谷朵排排站在厨台旁,昨日小姐就在东院的小厨房里紧闭门窗试烤了一回,他们个个吃得满嘴流油,现在美味再次当前,都纷纷忍不住再咽了咽口水。 众人的嗅觉都被烧烤霸道地占领,秦采嫣正在烹饪的松茸炖鳝鱼变得索然无味。她慌张而又气愤地不住朝秦不晚那边看,原本精心排练的优美动作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秦不晚的主场才刚刚开始,她烤完肉串烤蔬菜,蒜蓉香辣酱刷在一串串水灵灵嫩生生的蔬菜上,被烤炙过的蔬菜表面呈现金黄亮泽,不亚于肉类的香气持续发散。 “九哥,你看,不晚好厉害啊。”褚乾元不吝赞叹,纵然他贵为太子尝过无数珍馐,也从没见过这种食物。 褚长安未置可否,挑眉轻笑。 柳氏看着女儿被秦不晚影响,动作越来越慌忙,第三道菜连火候也错了。她面色不善,又坐在席中不能离身,不住朝绮莲使眼色,暗示绮莲敲打提醒秦采嫣。 而随着烧烤的迷人香气放肆蔓延,众人都不免感到饥肠辘辘,只剩下秦采嫣的闺蜜团还在倔强抵抗。 “有什么了不起的,采嫣妹妹做的是名家大菜,比这古怪东西上台面多了。”胡安蓝撇嘴道。 “就是,这秦大小姐定是故弄玄虚呢,瞧这烟熏火燎的,滋味能好到哪里去。”常明燕哼声道。 耳边传来的诋毁和赞美都不能影响秦不晚的心绪,她抬袖擦去额角的汗珠,光洁白皙的脖颈因热气显出淡淡的粉肌。 秦采嫣早已经不是刚开始趾高气扬的样子,饶是有绮莲一直在旁边安慰提醒,她也压不住心底的慌张和愤怒,总是做错步骤,甚至失手打翻了勾芡的淀汁,弄得一身狼狈。 秦采嫣的外衫白点斑驳,她满脸通红,偷偷看向太子和皇子们,却看见他们都在关注秦不晚,没有一个人注意自己这里,顿时又委屈又气愤。 第二十六章 雪碧配烧烤 “比试还剩一刻钟!” 金管家站在点燃的香柱旁,高声宣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秦不晚的烧烤,嗅着食物的香气,宽胖的面容上尽是享受的表情。 秦采嫣手忙脚乱,早已经顾不得旁的,她正在做一盘云丝丸子,将煎熟的蛋皮切成细丝,用三种肉加入秘制香料调配成的馅泥掐成小团滚上蛋皮丝,摆入盘中隔水蒸制。 细密的汗水从秦采嫣的额角渗出,她动作有些发颤,生怕不能赶在香烛燃尽前完成这道菜。 而秦不晚面前的食材已经烤完,她接着取出了大容量的瓷缸,按照比例加入足量碾得细碎的糖粉,灌入准备好的甘甜泉水,待糖粉完全融化后,再加进苏打粉和适量白醋,随着她用长舀勺不断搅拌液体,清透的水面上开始逐渐浮出细细密密的小气泡。 众人的目光再次随着秦不晚面前瓷缸中的液体变得不解惊讶。 厅外鸟雀啾鸣,一片落叶脱离枝头辗入尘泥,而香炉中长柱燃到尽头,橘红的燃头泯灭熄去。 “香尽,比试止,请二位小姐停手!”金管家宣布道。 秦不晚松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战果满满,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秦采嫣堪堪完成了最后一道菜,她对于自己的发挥失常心知肚明,却认为都是秦不晚影响了自己,此时做完了菜弄得一身狼狈,昂贵的衣料上污渍斑驳,她怨恨地撇了秦不晚一眼。 “金吉,让侍婢们将不晚和采嫣的菜品盛进分碟,呈给贵客们品鉴。”秦康佑朗声吩咐道。 两列浅色衣衫双环髻的丫鬟从厅门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将食物分碟呈桌。众人早已迫不及待,等两方的食物都端到面前时,几乎一边倒地都先尝起了秦不晚的烧烤。 秦康佑用筷子把羊肉块从木签上剔下来,送入口中,顿时唇舌被一股浓烈的肉香占领,肉块表面焦香酥脆,咬到里头却是鲜嫩多汁。 “不晚,这个滋味确实不错啊!”秦康佑嚼得满口生香,不住点头。 秦不晚笑着走到他身旁,拿起一串羊肉串,直接从木签上咬下肉咀嚼吞食,说道:“爹爹,这个要这样吃才好的。” 秦康佑恍然大悟地点头,其他人也依葫芦画瓢,整个厅室中烤香四溢。 褚乾元正吃着一串烤香菇,紧实的菌肉入口酥香绵密,番茄和蜂蜜制成的酸甜酱随着烤制渗透进了食材里,每一口都是层次丰富的美味。 “妙啊,此食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三皇子褚君奚称吟起来。 “御膳房里的那些老家伙做的东西本皇子早就吃腻了,远不及这个滋味好。”五皇子褚方琰点头道。 褚长安执着瓷杯端详里头不断冒出小气泡的清透水体,抬眸看向秦不晚:“秦小姐,这是何物?” 秦不晚见他主动和自己说话,心头嘭跳,面上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浅笑道:“此水名叫雪碧,初入口如万物在舌尖跃动,咽下喉头却甘甜清爽。雪碧解腻,配着烧烤一同食用最是好的。” “哦?”褚长安剑眉微扬,饮下几口,果真如秦不晚所言口感奇特。 秦不晚欣赏着褚长安如画俊朗的容颜,心头烟花嘭动,多少年了,从前世到现在,她这颗阿姨心竟然破天荒地萌动了。 众人吃着烧烤喝着雪碧,不断对眼前食物啧啧称叹。 秦采嫣制作的菜品几乎被冷落一边,少许人只是象征性地尝了几筷子。 柳氏攥着帕子,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笑容。 “娘亲……”秦采嫣委屈地咬着下唇,若不是此时在人前还记得要保持得体,早就涟涟泣泪了。 第二十七章 四两拨千斤 柳氏到底要沉得住气许多,虽然心中不快,还是端着侯府主母应有的端庄气度。 她对女儿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亲自为秦康佑盛了一碗鹿筋汤,柔声道:“侯爷,尝尝这道琼烧鹿筋吧,嫣儿和天香楼的大师傅学了许久呢,她常和妾身说记挂着您胃寒,才学了这道菜,鹿筋汤鲜白可口,最是养胃的。” “嫣儿有心了。”秦康佑接过汤碗,宽慰地点点头,汤勺搅动着瓷碗里浓白香醇的汤汁,送入口中也是极为鲜甜的。 柳氏笑道:“嫣儿一向是这样孝顺懂事的。今日虽然有些发挥失常,到底只是缺些庖厨经验,她平日里擅的是诗词歌赋,学菜品不过是为了孝顺父母,能够亲自下厨侍奉双亲罢了。” 这是比试不成开始打感情牌了吗?秦不晚瞧着秦采嫣那副委屈难当的样子,不禁啧声。 “采嫣小姐原来是个诗赋才情出众的才女吗?”三皇子褚君奚笑问。 柳氏对女儿使了个眼色,秦采嫣才连忙羞怯福身答道:“回三皇子殿下,小女闲时喜爱作画抚琴,迎风弄舞……都是些寻常爱好,当不得才女二字。” 秦采嫣的眼神在皇子席中掠过,停留在褚乾元身上,柔声羞道:“听闻太子殿下才是擅通诗词歌赋,年仅八岁时便能做诗百首,更是画艺冠绝,小女今日有幸见得太子殿下,荣幸之至。” 褚乾元正兴致勃勃地品尝雪碧,只是道摆手道:“都是旁人吹捧罢了,本太子若能称得上画艺冠绝,那京都满大街都是墨宝大家了。” 说完,褚乾元朝着秦不晚招招手:“不晚小姐,可否将这雪碧的制作方法教给本太子,父皇向来喜爱新鲜玩意儿,若能讨得父皇高兴,得了赏赐,我分你一半!” “太子殿下说笑了,既是献给皇上,民女自当知无不言,怎敢惦记殿下的赏赐。”秦不晚汗颜,吩咐怀琇去取了纸笔,将雪碧的配方工整写好后吹干墨迹呈递给褚乾元。 秦采嫣今日见了褚乾元后便付诸芳心,他是太子,又生得俊俏,若是自己能当上太子妃,夫妻琴瑟和鸣,便是幸福之至。 可她还没有和褚乾元搭两句话,又被秦不晚抢了风头,秦采嫣和气愤难当,却只能狠狠攥着手里的帕子。 比试落下帷幕,最终以秦不晚的烧烤雪碧套餐决得胜出。 柳氏本来想让女儿在厨艺比试上博得一个贤良淑慧的美名,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秦不晚成了主角。 席后,秦康佑邀众皇子游侯府,近晚膳时分其余皇子依次离府告辞,唯有褚乾元提出要品尝火锅,自然也拉着和他关系最好的褚长安一块儿留下。 柳氏一心想让秦采嫣嫁进皇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秦采嫣再次精心梳妆打扮一番,要她晚膳时候抓准时机和太子与九皇子好好建立关系。 - 夜幕初临,秦康佑引着褚乾元与褚长安前往东院。 秦不晚换了一身浅蓝的窄袖盘花领绒面裙,她特地在发间别了同色系的兰花垂珠钗,在铜镜前左看右看觉得满意后才和怀琇出去迎架。 怀琇在她耳畔悄悄提醒道:“小姐,您这样打扮会不会太素了,二小姐白日里丢了脸,晚上特地将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首饰都翻出来戴上了,只为了博太子殿下青眼呢!” “她要撩拨太子和我有什么关系?”秦不晚道。 厨艺比试后,她特地让谷果去打听,知道了自己惊鸿一瞥的少年郎是九皇子。 九皇子褚长安,风姿出众,如琼枝玉树,却并不得皇帝宠爱。只因为褚长安的母亲贺贵妃曾因和人通/奸被皇帝亲手掐死,皇帝对于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事情耿耿于怀,自然也就不待见这个儿子。 多可怜的少年,秦不晚嘀感叹。她是个骨灰级颜控,对褚长安一眼万年后已经在心中暗暗发誓要把人撩到手。 怀琇不知道主子的心思,欲言又止,但秦康佑已经带着太子和九皇子进了院门,她也只得把后边的话咽下去。 只是除了秦采嫣这个不速之客外,柳氏竟然也来了。 第二十八章 要对我负责 秦采嫣果真如怀琇所说,珠钗满头,茜色的及地锦衣裙逶迤飘逸,浑身珠光宝气。 她掩唇一笑:“大姐姐,今晚便要辛苦你招待了。” 秦不晚回以商业式假笑,引着众人在院中的落雪亭坐下,吩咐谷果和家丁把火锅桌搬进来,夜幕星辰中对月而食,不失为一种风雅。 只是秦不晚刚要坐下,柳氏却出声了。 “不晚,今夜太子与九皇子赏脸在侯府用晚膳,是咱们侯府的荣幸。皇子们身份矜贵,只有火锅招待未免显得我们侯府小家子气,你既厨艺甚好,不如就在厨房多添些菜,也好增色。” 秦不晚刚要迈进座位的动作尴尬地停了下来,柳氏这是,把她当厨娘了? 褚乾元说道:“不晚小姐累了一日,怎敢劳烦她再沾灶火。” 柳氏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不晚是臣女,自当为二位殿下尽心。侯爷,您说是不是?” 秦康佑原本不舍得让大女儿再劳累,但想想柳氏言之有理,太子殿下是将来储君,若招待不周恐生麻烦,便也点了点头。 秦不晚心中哀嚎,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今晚撩汉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就被柳氏这个恶婆娘扼杀在了摇篮里。 “姐姐,你怎么还不去添菜呀,莫要让二位殿下久等了。”秦采嫣幸灾乐祸地笑道。 秦不晚再不甘愿,也只能福身退下。 - 月上枝头,落雪亭里笑声不断,东院里的小厨房里飘起了阵阵灶火香。 秦不晚坐在锅灶旁拨弄完柴火,气闷地把火钳丢在地上。 “我就知道,这个老妖婆进了东院就没好事。”她脖子上挂着自制的围裙,站起来又继续用木铲翻炒锅里的菜,唏嘘叹气。 外头秦采嫣的娇笑声不断传近来,秦不晚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外头在说什么,奈何距离太远,只能作罢。 “哎,老娘真是天生的招黑体质。”秦不晚一边炒菜一边自言自语,“错过了今晚,下次再见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这破朝代又不能加微信下次约出去蹦迪,真是难办了。” “怎么,不晚姑娘很想见到我吗?” 秦不晚的话刚说完,便听到有人轻声一笑,抬头一看,才看见褚乾元正站在梨花木窗外,笑吟吟地看她。 “……太子殿下,您走路都没有声儿的吗?”秦不晚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差点把锅铲丢了出去,“偷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褚乾元挑眉不语,右手在窗框上一撑就轻轻松松从外面翻了进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是想见我吗?”褚乾元走向她,在她的右侧微微俯下上半身,使自己的视线和她齐平。 “蹦迪……微信,又是什么?” 褚乾元一双桃花大眼眨巴眨巴,偏头等她回答。 秦不晚挠了挠头,心想这太子放着火锅不吃跑厨房来干什么,刚要想借口搪塞他,却忽然想起不对劲的事情。 “那个……九皇子现在在落雪亭吗?”她紧张地问。刚才她还以为秦采嫣是在和褚乾元说话,既然褚乾元在这里,那现在和她眉来眼去的岂不是褚长安? 褚乾元点点头:“是啊,我借口如厕才出来,好奇不晚小姐在做什么佳肴,特来看看。” 坏了坏了,秦采嫣刚才笑得那么夸张,该不会和褚长安聊得情投意合了吧。她心底脑补出一百种糟糕的可能,连锅里的菜糊了也没发觉。 褚乾元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难不成,不晚小姐想的不是我,是九哥吗?” “瞎说什么呢。”秦不晚被戳中心思,仍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嘴硬否认,自动退开一步,“太子殿下放着好好的膳食不用,屈尊来这烟熏火燎的厨房,才是别有用心吧。” 她没有承认想的是褚长安,褚乾元暗暗松了口气。 他对秦不晚戳破自己故意绕来厨房的行为不置可否,抓着竹筐里一颗番茄抛高把玩,说道:“我自然是来讨公道的,有个负心人从赵立的手里买了我,却又半路抛弃,我伤心欲绝无处伸冤。” “……” 秦不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厮不是太子吗,怎么脸皮这么厚。 她把炒焦的菜铲出来倒进潲桶,装傻充愣道:“民女听不懂,不知道太子殿下说什么。” “是吗。”褚乾元若有所思,从袖袋里拿出一方丝帕把玩,丝帕质地轻薄,一角用银线绣着“晚”字。 “那负心人丢了丝帕,我若无处寻她,只好让父皇替我依物寻人了。” 秦不晚一听这还得了,放下盘子双手叉腰,嗔瞪他:“还给我。” “怎么,这丝帕是不晚小姐的吗?”褚乾元含笑。 “太子殿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既然晚晚承认了,可想好如何对我负责了?” 褚乾元灿烂地冲她偏头一笑,眸光灿若繁星。 第二十九章 妻妾坐一堂 “晚晚……?”秦不晚扶额,不都说古人斯文含蓄,这厮真是一株风中奇葩。 她叹气说道:“太子殿下,您贵人事多,还是不要拿民女寻开心了。” 褚乾元不解:“为何说本太子拿你寻开心?” “难道不是吗,您是天子血脉,就算扮成小倌也没有人敢笑话您,可民女只是侯府里一个倒霉嫡女,连日子都是过得如履薄冰。”秦不晚摊手,“若是让夫人知道太子殿下和我这样玩笑,非得和二妹一块撕了我。” 她幽怨的语气让褚乾元忍俊不禁。他是太子,受尽皇恩,多少贵胄之女对他趋之若鹜,甚至为了荣华富贵算计着他,觊觎太子妃之位。 可这个女子这样不同,会费尽心思去救一个小倌,却不愿意接受太子抛出的橄榄枝。她似乎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又伶牙利嘴长了一颗玲珑心。 褚乾元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扬起一抹笑意,将丝帕重新收回袖袋,继而拿出一枚通透润泽的琥珀玉,塞到秦不晚手里。 “这是我的贴身物件,日后若是有人为难你,见玉如见本太子。” 秦不晚掂看手中的琥珀玉,浅褐的玉质中没有一丝掺杂,中央正刻一鎏金字——“乾”。 “给我这个做什么?”秦不晚纳闷,顺手又塞回给他,“既然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之物,我又如何能收。” 褚乾元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他将琥珀玉又强行放到秦不晚手里,说道:“就当是用这玉换你的丝帕,本太子一言九鼎,让你拿着就拿着!” 说罢,褚乾元对秦不晚眨眼一笑,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哎……?” 秦不晚还没来得及喊住褚乾元,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中。 “真是服了,这是什么老掉牙的撩妹言情桥段。”秦不晚吐槽道。 她握着琥珀玉,用袖子擦亮,端详了半天:“不过看样子这玩意儿挺贵的,收着就收着吧,反正我也不亏。” - 那一晚上,柳氏在席中斡旋,秦不晚直至最后也没能和褚长安说上一句话。 她原本担心柳氏有意让秦采嫣和褚长安勾搭,后来听怀琇说他们聊起褚乾元儿时醉酒写诗的趣事才笑声连连,不禁松了口气。 秦采嫣此时仰躺在拔步床上,呈一个大字,翻来覆去百无聊赖。 “怀琇,你说,宫里的皇子是不是很难见到?”秦不晚盯着头顶的幔帐,喃喃问道。 怀琇正在做针线活,停下动作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说道:“难自然是难的,不过小姐,只要您心念着太子殿下,总是有机会再见面的。” “琇琇,都跟你说了我对太子没有兴趣。”秦不晚摆摆手。 “小姐不用多言,奴婢都懂的。”怀琇朝她挤挤眼,“小姐没有想着太子殿下,也没有藏着刻有太子殿下名讳的琥珀玉。” “好哇,你敢编排本小姐。”秦不晚佯怒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鸡同鸭讲。” 怀琇冲她吐了吐舌头,这时谷朵推开房门进了屋子,对秦不晚福了福身子:“小姐,南院的人递话儿过来,说夫人找了成衣铺的裁缝上门,为三位小姐和烁然少爷做新年穿的衣裳,请您现在去一趟呢。” 秦不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裁衣裳?” 细细一想,再过一个月便是除夕,柳氏身为主母,即便再不喜欢她和庶子庶女,也还得明面上做做样子。 “走吧怀琇,你陪我一块儿去。”秦不晚起身道。 主仆二人到南院时,萱姨娘、墨姨娘带着各自的儿女已经在柳氏院中的厅室里。 裁缝正在给秦弱芸量体,秦弱芸身躯消瘦腰身不盈一握,量体完怯生生地和裁缝颔首道谢。 墨姨娘捧着一匹浅湖色的蜀锦,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喜滋滋地对柳氏说道:“都说蜀锦一尺千金,夫人心慈,竟赏了一整匹给弱芸做新衣裳,卑妾替弱芸谢过夫人恩赐!” 柳氏坐在黑桃木雕花背椅上,轻轻呷了一口热茶,白雾随着杯盖拨弄茶汤漾起。 “墨姨娘不必谢我,身为侯府主母,我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的骨肉看待,自然样样都要给最好的。”柳氏搁下茶杯,看向萱姨娘,“烁哥儿这些日子长胖了不少,我吩咐他们多为烁哥儿裁些新衣裳,小娃娃长得快,衣裳换得也勤。” 秦烁然胖嘟嘟地像个虎头娃,他缩在母亲的怀里,对于自己即将有好些新衣裳的事情似乎并不上心,只是含着食指,仿佛在吮什么美味。 萱姨娘抱着儿子对柳氏惶恐道谢:“多谢夫人记挂。” 第三十章 为她说亲事 柳氏淡淡点头,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秦不晚,凤眼微微上挑,问道:“不晚,可是对母亲为你准备的衣料不大中意,怎么也不见你开口呢。” 秦不晚面前是一匹暗紫色绣云纹的嵌金线蜀锦,她拿起来摩挲布料,说道:“母亲误会了,您准备的衣料自然是好的,只是不晚在想,自己年纪稚嫩,恐怕配不上这样雍容大气的颜色。” 开什么玩笑,她就没见哪个未及笄的姑娘穿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连柳氏自己也多是着正红墨绿。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衬不上好料子。”秦采嫣坐在柳氏身边,冷哼一声。 “采嫣,不得无礼。”柳氏捻着帕子擦拭嘴角,微斥一声,又对秦不晚说道,“你是侯府嫡长女,穿得稳重矜贵些也没什么不好的。从前是母亲疏忽了你,让你一个人在东院吃苦了,侯爷既然把偌大的侯府托付给我,我日后自会好好照顾你们。” “夫人劳累,卑妾们感激不尽。”墨姨娘奉承道。 “多谢母亲。”秦弱芸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吟。 萱姨娘抱着稚子,也对柳氏点头表示致谢,她们这些仰人鼻息的妾室,从来都只能在主母的掌控下谨小慎微地度日。 秦不晚仔细观察这些人的反应,心底是有些盘算的。墨姨娘明显是柳氏的舔狗,而萱姨娘曾是原主娘的贴身丫鬟,对柳氏伏低做小也是无奈之举,至于其他姨娘未有所出并不在这暂且不提。 看来她以后,是得和萱姨娘好好联络联络,在这侯府里多一个盟友就多一份希望。 柳氏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点头:“好了,你们各自回去吧。不晚留下,母亲还有些事情要同你说。” 墨姨娘和萱姨娘领着秦弱芸秦烁然福身告退,厅室里只余秦不晚坐在下首。 秦不晚猜不出柳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按兵不动坐在原处。 柳氏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似乎没有要立刻开口的意思。倒是秦采嫣急迫不已,轻轻拽着母亲的袖子摇了摇。 柳氏不悦地嗔瞪了女儿一眼,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沉不住气的女儿。 她整了整衣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前些日子,刑部邱侍郎的夫人与我吃茶,提起她的儿子年过弱冠,却没有一房妻室。我与邱夫人私交甚好,便将你们姐妹三人的画像都拿给她瞧了瞧,谁知邱夫人一眼就相中了你,有意聘不晚你为儿媳。” 怀琇站在秦不晚身旁,一听此言慌忙跪了下来:“夫人,万万使不得啊,那邱家小公子风流纨绔,虽然未有正妻,后院却已经纳了九房妾室,前些日子喝多了酒竟还将怀有身孕的一名妾室踢得小产,小姐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呢!” 秦不晚静坐在椅子上,对于柳氏的意图了然于心。怕是经过厨艺比试的事,柳氏记恨自己抢了她女儿的风头,正着急先扫除自己这个绊脚石呢。 “母亲。”秦不晚微微一笑,“不晚还未及笄,现下谈婚论嫁,未免操之过急。” “自然没有如此匆促地让你嫁人,母亲的意思是将你的生辰八字和邱小公子的配一配,两家交换信物定下亲事,待你及笄后再完婚也不迟。” 柳氏瞥向跪在地上的怀琇,声音有些发冷,“至于这个贱丫头所言,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邱小公子青年才俊,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况且哪个男人没有妻妾,即便是你父亲,也有许多妾室。你是侯府嫡长女,嫁给邱小公子门当户对,日后多对夫君谏言,帮衬娘家,也算是你的本分了。” 秦不晚心中冷笑,怀琇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不会说些无中生有的事情。 “既然邱家小公子是人中龙凤,不晚才疏学浅,比不得采嫣妹妹才情出众,这门亲事应当让给妹妹才是。”秦不晚保持着端庄的笑容。 秦采嫣横瞥她一眼,嫌恶道:“本小姐有凤临天下的命格,怎么可能嫁给那样的人,母亲好言好语和你说是抬举你,秦不晚,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由不得你在这里巧言令色。” “哦?”秦不晚挑眉,“既然是父母之命,为何爹爹从未和我提及此事?究竟是邱侍郎的夫人相中了我,还是母亲费心安排,就未可知了。” 第三十一章 一番唇枪舌战 屋中极度寂静,柳氏扶着桌案看着秦不晚,半晌冷笑一声。 “秦不晚,你若不是以为本夫人对你和颜悦色几分,就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你的确很聪明,懂得求侯爷庇护,可你不要忘了,如今侯府是本夫人当家,侯爷公务繁忙不会时时待在府中,你要是以为有人撑腰就能在本夫人面前耀武扬威,乘早打消这个念头。” 如此直白挑明,倒是正合秦不晚心意,她也不打太极了,端坐正声道:“夫人此言差矣,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你从前如何苛待东院咱们心知肚明,这些时候不过是为了在爹爹面前维护你慈母形象,才费这许多心思。如今为了二妹又急不可耐要将我塞给一个纨绔子弟,试问夫人,您又凭什么以母亲的身份决定我的终生大事?” 柳氏和秦采嫣微愕,秦不晚何时变得如此强势,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从前她一副软弱可欺唯唯诺诺的样子,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 “秦不晚,你简直太嚣张了。”秦采嫣恶声道,“如今我娘亲才是侯府主母,你的一切都由娘亲做主,让你嫁给邱小公子都是抬举你了,别不识抬举。” “是吗。”秦不晚反唇相讥,“若我没有记错,夫人也是从贵妾摇身一变翻身做主人,到底和正儿八经三媒六聘的继室不同,本小姐是侯府原配夫人所出,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嫡女,夫人若想随意打发了我的婚事,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她气质凛然,黠笑勾唇:“倘若坊间不小心传出了侯府夫人苛责嫡长女的传闻,再顺道抖出当年旧事,恐怕夫人的耳根子就要不清净了。” “小姐……”怀琇跪在一旁听秦不晚炮语连珠,胆战心惊,惹怒了柳氏会遭大殃的! 秦采嫣听得气急,冲上前去就要撕扯秦不晚:“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本小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 秦不晚灵活闪躲并一把推得秦采嫣踉跄。 “你……!”秦采嫣跌坐在地,气得浑身发抖,“袁姑,给我教训她!” 袁姑粗蛮地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要朝秦不晚扑来,怀琇蹭地站起来挡在秦不晚面前。 可袁姑的手指还没沾到怀琇一根毫毛,就听见秦不晚冷冷地说:“你们若要动手,最好想清楚后果,若是我身上有什么伤,约莫会忍不住四处找人哭诉,不消多时就会传到爹爹耳朵里。自然,你们若只拿我的婢女撒气,我也能自个儿折腾一身伤,栽赃嫁祸也不是你们才会的。” “夫人……”袁姑虎躯一震,咬牙看向柳氏,等待主子拿捏主意。 柳氏虽然端着冷眼,可心底也是无比震惊,一个极少踏出东院的小女子,究竟何时有了这么多厉害心思? “我真是小瞧你了。”柳氏连连冷笑,“你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夫人手段通天,自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法子。只不过,咱们同在屋檐下,到底也算是一家人,实在没有必要折腾得如此难看。”秦不晚目光中慧色难掩,一弯新眉微扬。 “与其如此争锋相对,不如各自安好,左右夫人不过是担心我挡了二妹的道,才急着打发我。我根本无意和二妹争什么,而且就算是没有我,也有这京都大把年轻貌美的闺秀,难道夫人就笃定二妹一定能得太子殿下青眼?” “为何不能……!”秦采嫣紧咬下唇,又羞又怒,“本小姐一定会嫁给太子殿下,成为太子正妃,将来母仪天下,将你这个贱人彻底踩在脚下!” 第三十二章 忽然地示好 “……” 秦不晚极度无语,这秦采嫣不仅花痴还没有脑子,就算真给她走了狗屎运当上太子妃,被其他妃嫔玩儿死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轻笑一声,看向柳氏:“夫人也看到了,二妹如此心性,要想和其他闺秀竞争,恐怕是得吃亏的。咱们再不合,到底还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的敌对目光不应该放在我身上,而是应该放在其他对太子殿下有意的闺秀身上。” 话说得如此明白,只要是有些思考能力的,也明白秦不晚这是在示好。 果然,柳氏打量着她,缓慢转动食指上的翡翠戒:“你的意思是,不会挡了嫣儿的路?” “自然,我既对宫闱争斗没有兴趣,也不愿自己的夫君将来三宫六院,只想着日后觅一个独守我一生的如意郎君,待二妹日后母仪天下沾沾光,享些富贵便好。” 柳氏深深地盯看她,想要窥出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而秦不晚大大方方地抬着头,眸中没有一丝惧意。 “如若你今日所言皆是假话,应当知道欺骗本夫人的下场。”柳氏眸色晦暗。 “不晚句句属实,也知道自己是尘中一粟,不敢和二妹明珠争辉。不过烂船也有三分钉,只要一家人同心,有些事情做起来自然也会容易些。” 秦不晚微微一笑,屈膝向柳氏行了一个礼,“母亲惠达明远,通晓大意,应当会谅解不晚先前失言惹母亲不快的罪过吧?” 两双暗潮汹涌的眼睛四目相对,屋中静得只有怀琇紧张的呼吸声。 良久,柳氏温和一笑:“我自然不会和不晚计较。冬日气寒,回头我让人再给你送些新的衣料,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和王翰说一声便是。” “那不晚就在此谢过母亲。”秦不晚莞尔福身,“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搅母亲和采嫣妹妹叙话了,不晚告辞。” 说罢,秦不晚牵起怀琇,在秦采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离开了屋子,木门吱呀打开又合上,卷起风中雪尘。 “娘亲!您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秦采嫣跺足气恼道,“竟然还要给她送好料子,您是不是糊涂了!” “住嘴。”柳氏呵斥一声,“我平时是不是太宠纵你了?” “娘亲……”秦采嫣不敢造次,委屈地低着头搅弄丝帕。 柳氏也不愿和女儿说重话,只是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难免寄予厚望,如今见她愚蠢浮躁,竟是比不上秦不晚十分之一的聪明,心中不禁失望。 “嫣儿,秦不晚说的对,即便我们再厌恶她,除了她还有旁人挡你的路,丞相府的胡安蓝,太傅府的季岑岑,安武侯府的顾思懿,这些人都是身份不亚于你的贵女,你心思单纯又性子急躁,若还这般任性下去,日后是要吃亏的。”她语重心长地说道。 秦采嫣自知无从反驳,却依旧不甘,咬唇道:“可是……这和秦不晚有什么关系,她方才那样嚣张跋扈,娘亲为何还好言好语地放她离去?” “傻孩子。”柳氏叹了口气,朝着秦采嫣招招手,示意她靠近自己身旁。 秦采嫣挪动步子乖顺地坐在柳氏身边,柳氏抚摸着女儿的脸庞,叹说道:“娘亲做这些都是为了你,秦不晚这贱丫头鬼心思多,既然她有意向咱们示好,何不顺水推舟,咱们只需和她面上过得去,适时拉她挡在前头,待扫去你成为太子妃路上的所有障碍,再除掉她也不迟。” “原来如此……”秦采嫣恍然大悟,偎在柳氏膝头,“还是娘亲深谋远虑。” 第三十三章 匆忙的秋霜 那厢柳氏母女心头的小九九秦不晚并不知情,她带着怀琇离开南院,直至看不见柳氏的屋子,才卸下满心的防备。 怀琇跟在她后头,还没从刚才的阵仗里脱神出来,手有些微微打抖:“小姐好厉害,奴婢还以为您那样顶撞柳氏,会有麻烦呢,没想到小姐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秦不晚缓缓吐出口气,她可一点都不觉得轻松,柳氏并不是个善茬,她之所以先拿出强硬的态度再婉转示好,就是因为现在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扳不动柳氏,只能先让柳氏知道自己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再表明自己不会成为秦采嫣的绊脚石。 若是什么也不做,柳氏会像从前一样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若是太过强硬,把柳氏惹急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唉,封建社会麻烦事儿真多,要都和二十一世纪一样一夫一妻制,哪来这么多后妈压迫宅院争斗。” “小姐,您又在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了。”怀琇嘀咕道。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秦不晚深吸一口冬日冷冽的空气,绽开一个笑容,“回去给你们炸薯条!” 怀琇一听有好吃的,双眼捧星:“小姐,什么是炸薯条!” “额……就是一种嘎嘣脆的肥宅快乐小食品。” “那什么是肥宅?” “……” 秦不晚边走边回答怀琇的十万个为什么,主仆二人的交谈声逐渐在风中湮没。 -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东院和南院在意料之内地相安无事。 柳氏没有再找秦不晚的麻烦,反而真的让王翰送了两匹颜色鲜亮织金细密的蜀锦来,秦不晚自然也大方地收下,并假模假样地去南院向柳氏道谢请安。 虽然免不了还得时常被秦采嫣刺几句,但秦不晚向来能屈能伸,不甚在意她的无脑攻击。 这日从南院出来,秦不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年关前,朝中的元老刘太傅做宴七十大寿,秦康佑与刘太傅交好,将携妻女参宴。且刘太傅是皇子师,介时褚长安也定会去贺寿。 有机会能再见到褚长安,秦不晚有些小欢喜,许久不见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怀琇见她从柳氏院子里出来就这副心情煞好的模样,不禁好奇。 谷朵在旁笑道:“小姐还不是因为前头听说过些时候要参加太傅寿宴,能有机会见太子殿下才欢喜呢!” 秦不晚扶额,这个怀琇,自己乱点鸳鸯谱就罢了,还把谷朵也带跑偏了。 她正要和两人再次解释自己对褚乾元没有想法,却见到一个婢女提着食篮急寥寥地迎面跑来,差些和自己撞个满怀。 “奴婢该死,冲撞了大小姐,请大小姐降罪!”婢女放下食篮,慌慌张张地跪下告饶。 秦不晚摆摆手,看清来人的长相后扶她起身,说道:“是萱姨娘身边的秋霜啊,你这是去哪儿呢,着急忙慌的。” 秋霜叹道:“烁然少爷又闹着要吃银丝面,今日都已经吃了两碗,姨娘主子不让少爷再多吃,结果少爷哭闹起来咬破了姨娘主子的手,姨娘主子没有法子,只能再让奴婢去厨房取一碗。” 南院除了柳氏和秦采嫣住的院子里有小厨房之外,其余姨娘庶女庶子的一日三餐都是由婢女去大厨房里取了送到各自院中。 秦不晚听秋霜这么说,脑海里想起了虎头虎脑的秦烁然的模样。那孩子才三岁多,从她穿越过来到现在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胖。 一日要吃这么多银丝面,还哭闹咬人,看来熊孩子真是哪朝哪代都有。 “秋霜,我们随你一同去看看吧。”秦不晚说道。 她早有打算和萱姨娘联络联络关系,这正好是个机会。 第三十四章 吓唬熊孩子 萱姨娘住在南院一间新修的屋子里,原本她地位低微,又是先侯夫人的贴身丫鬟,柳氏视她为眼中钉,直至她生下侯府唯一的男丁,地位才有所提高搬进了这间屋子。 秦不晚还未进门,就听到秦烁然鬼哭狼嚎的闹腾声,他像一只被冬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墩坐在地上,乳娘和丫鬟拿着各种奇巧玩意逗他乐,东西却都被他摔砸个遍。 “烁哥儿,你别急,秋霜快回来了。”萱姨娘坐在茶桌旁,婢女为她被咬的伤口擦药粉。她叹一口气,心中万般无奈,这孩子只要吃不上银丝面,就变得这般贪嘴虚热、焦躁易怒。 “滚出去……不要这些……要吃面面!”秦烁然用不大清楚的口齿蛮横地说着。 秋霜连忙提着食盒进去,乳娘和丫鬟们才松了口气赶紧把小少爷抱起来伺候他吃面。 秦不晚看着秦烁然上一刻还暴躁不已,待看见银丝面端到面前却两眼贪婪发光,如久渴逢露,肉呼呼的双手急迫往碗里抓。 “小少爷,您别急,奴婢喂您。”乳娘制止住他要伸进碗里的手,用小勺舀起一些煮得软烂的面吹凉了才递到他嘴边。 秦烁然嗦嗦吃下去,肉嘟嘟的脸庞舒展开一抹异样难言的笑容,那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三岁孩子的脸上,在秦不晚看来,是极为不寻常的。 与其说秦烁然是馋嘴,倒更像是……上瘾。 “先别给他吃了。”秦不晚提裙迈步踏进去,径直走到秦烁然和乳娘身旁。 “大小姐?”萱姨娘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朝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卑妾见过大小姐。” 秦不晚点点头,将乳娘手里盛着银丝面的汤碗直接拿了过来。 秦烁然见吃食被人夺去,扭动着圆墩墩的小身体就要从乳娘的膝头跳下去。 “还……还给我!” “大小姐,烁哥儿时时惦念着要吃这个的,您要是不给他吃,待会儿他又要闹起来了。”乳娘说道。 汤碗中的银丝面晶莹软烂汤汁油润,秦不晚凑到鼻子前一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气味。 她微微皱眉,而秦烁然已经挣脱乳娘的牵制踉踉跄跄冲她脚边,用小拳头捶打她。 “烁哥儿……你怎么对大小姐如此无礼!”萱姨娘低呼一声,“秋霜,快把他抱回来。” 还没等秋霜动手,秦不晚已经提着秦烁然的衣领子一把提溜开,并且三下五除二当着他的面,把一整碗银丝面泼到门外的花泥里。 秦烁然追着出去,看看秦不晚手里空空的碗,又看看脏污在花泥里的汤面,小嘴一瘪就嚎啕大哭起来。 “哇呜……你这个坏人,你赔……赔!”他就地赖下来打滚,眼泪鼻涕挂了满脸。 萱姨娘心疼地要来抱他,秦不晚却示意怀琇和谷朵将她拦了下来。 秦不晚凶神恶煞地把汤碗往花台上一搁,叉腰俯身站在秦烁然面前:“给我闭嘴,再吵老娘把你一脚踢飞。” 作为秦康佑唯一的独苗,整个侯府上下向来都是将秦烁然当做小祖宗似地宝贝着,他也当惯了小霸王,猛然见到如此凶悍的秦不晚,心头有些害怕,不敢再跋扈,打滚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一抽一抽,脸上涕泪狼狈,心头委屈难当,怯怯地望向自己的娘亲求助。 “烁哥儿……”萱姨娘看着儿子的模样心疼不已,有些不解与为难地看着秦不晚,叹道“大小姐,您这是……” “慈母多败儿。”秦不晚摇头道,“萱姨娘,他才这么小,就霸道成性,若再被你们宠纵下去,长大了还不得欺世恶民?” 萱姨娘也明白对秦烁然太过纵容不是一件好事,奈何又狠不下心斥责管束,心头百般无奈,低头叹气。 “娘亲,她坏,赶出去!”秦烁然怯怯地求助,攥紧一双小拳头。 “哟,还想赶我走啊。”秦不晚蹲下来和他视线齐平,纤纤食指戳着他红润润的脸颊,“小家伙挺能耐啊,闹起来连亲娘也咬,现在还有脸喊你娘?” “要你管!”秦烁然奶凶奶凶地瞪她。 “秋霜和姨娘她们纵着你,我可不会,你再不听话,我就让爹爹送你去上书塾,每天让你做作业,从早些到晚,什么点心也不准吃!”秦不晚邪恶地笑道。 秦烁然虽然还不懂得什么是做作业,可一听什么点心也不能吃了,顿时惶恐不安起来,小手垂在身侧气鼓鼓地却不敢顶罪。 “不要,我很乖的。”他瘪嘴道。 第三十五章 歹毒银丝面 秦不晚满意地把秦烁然抱起来,从袖袋里摸出几颗用薄纸包好的牛奶小方递给他。这几日她在东院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就在厨房捣鼓些甜食零嘴。 秦烁然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动作利索地剥开薄纸,颜色亮白香气醇厚的牛奶小方里还掺着切碎的核桃仁。 肉嘟嘟的小手把牛奶小方塞进嘴里,秦烁然嚼了嚼,好吃到两眼亮晶晶,竟然扭动小身体抱着秦不晚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 秋霜和乳娘面面相觑,从来没见谁能把小少爷治得服服帖帖。 秦不晚揉了揉肩上的小脑袋,把秦烁然抱给乳娘,继而对萱姨娘低声道:“姨娘,借一步说话。” 萱姨娘一愣,随后点点头,示意秋霜把门关上,带着秦不晚莲步轻挪迈向内室。 内室中摆置很是雅致,梳妆台上的长颈白釉瓶里插着含蕊吐艳的红梅,梨木香自小香炉里蔼蔼飘起,既好闻又安神。 “大小姐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和卑妾说吗?”萱姨娘为秦不晚倒了一杯清茶,在她对面抚裙坐下。 “姨娘,烁哥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吃银丝面的?”秦不晚正色问道。 “这个……”萱姨娘沉思片刻,叹息道,“有些时候了,约莫是从初雪的时候开始,那会儿只是有时会闹着吃,后来日日都要,今日却……大小姐也看到了。” 按照萱姨娘的话,秦烁然这样反常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月,从偶尔惦记到非吃不可,和上瘾的症状如出一辙。 她眉头深锁,这深宅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阴私腌臜的手段,若真是有人拿一个三岁孩子做靶子,也太丧尽天良了。 “最开始,这银丝面是谁给烁哥儿吃的?”秦不晚问。 “那阵子天气变冷,大厨房添了一个新厨子,会做好多菜色,这银丝面便是其中之一,烁哥儿尝过几次之后,就开始闹着要吃了。” “看来……的确是古怪得很。”秦不晚低声道。 萱姨娘忧心忡忡地说道:“短短这些日子,烁哥儿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平时的时候好好的,乖巧懂事。可一旦吃不上银丝面,就暴躁哭闹,怎么也劝不住。吃得多了,长得也胖,去年的衣裳多是穿不下的。” 说到此处,萱姨娘不免叹息更重。 秦不晚的脑袋飞速运转,分析这件事情的利害。那银丝面里必定是加了什么能让人上瘾的东西,秦烁然虽是庶子,但却是侯府唯一的香火,能费尽心思算计他的,无非就是秦康佑后院里这几位。 柳氏和其他姨娘都没有儿子,个个都有嫌疑。 她想了一会儿,握着萱姨娘的手郑重其事说:“姨娘,你虽与世无争,可不代表别人就不惦记你。烁哥儿贪吃银丝面,若不加制止,不但会越长越胖,性子也会越来越乖戾。你想想,若是寻常的食物,怎么会让人如此反常,恐怕是有人设了局,一心要毁了烁哥儿。” 一个人但凡粘上上瘾的东西,长年累月下来无异于走向穷途末路,更何况秦烁然幼小,对某些毒素的抵抗更是低下,用不了多久那个用计之人就能如常所愿。 而这种长久的侵蚀,到时候有人再想查出什么,也怕是晚了。 萱姨娘听了秦不晚的分析,先前本就存有的疑虑也再次浮了出来,她慌张而不安地提裙在秦不晚面前跪下,说道:“卑妾一个妇道人家,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有人要这样算计我的烁儿……卑妾这就去找侯爷诉情,求大小姐为卑妾作证!” “不可。”秦不晚摇摇头,将萱姨娘扶起来,“即便姨娘和爹爹说了这件事,也不见得能找到背后之人。此人既然敢这样做,定是藏匿好了尾巴,贸然打草惊蛇反倒不妥。” “那……那可如何是好?”萱姨娘慌悲欲泣。 秦不晚长睫低垂,深思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应对的主意。 “这样,明日起我让谷朵每天悄悄送一份一样的银丝面来,姨娘还是让秋霜每日去大厨房取银丝面,拿回来后偷偷倒了,换成干净的汤面。若烁哥儿哭闹,就把他用软布绑起来,折腾个几回过了那个劲他就不会再闹着吃那个了。” 只是戒瘾的过程秦烁然必然会暴躁大闹,她怕萱姨娘会一时心软舍不得儿子受苦。 “等烁哥儿不再对银丝面有瘾,咱们就可以安心收线钓鱼了。”秦不晚眸光微暗,“背后的人这样煞费心机,若不能一举击中,她日后还会想别的花招使坏。” 萱姨娘心中愤懑,往日秋水柔波的眼眸也浮现出一抹坚毅之色。 “就听大小姐的,此人心思歹毒,不揪出她来我枉为人母!” 第三十六章 赴太傅寿宴 回到东院后,已经日渐黄昏。秦不晚把悄悄送银丝面的任务托付给谷朵,并嘱咐她小心行事,半分不能透露。 秦不晚对这件事感慨颇多,她从前只是以为深宅大院里为了宠爱地位争风吃醋,可拿一个三岁孩子开刀,是多么令人齿寒的事情。 如果事情没有被发现,秦烁然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敢想象。 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多大能耐,但如果能做一件好事,终归心底还是高兴的。 清闲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眼看就到了季太傅七十大寿寿诞的日子。 清晨天还没亮,南院就忙活了起来,柳氏张罗着给秦采嫣梳妆打扮,从配饰衣物到首饰口脂,无一不精心挑选,堪费心思。 而秦不晚睡到辰时过大半才困意阑珊地爬起来,打着哈欠被怀琇和谷朵拖到梳妆台前打扮。 “小姐今日穿那件鹅黄马面裙,搭圆领白狐毛坎衫,一定精气神十足。” “那就戴那套黄宝石点翠的首饰吧,也衬些。”谷朵在首饰匣里捣鼓。 怀琇摇摇头:“不对不对,今日太傅寿宴,还是要喜庆些好,戴那套石榴红的吧!” 秦不晚听着这两人在耳边讨论不休,无奈地双手托腮:“又不是我过生日,费那么多心思打扮做什么,差不多就行了。” “那怎么成呢!”谷朵圆目一眨,“听哥哥说,今日好多皇子贵公子都会去的,小姐定要好好装扮,才不辜负这副娇颜。” “……怕了你们了。” 她像个娃娃似地被两个丫鬟装扮来装扮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堪堪满意地把铜镜推到秦不晚面前让她验收成果。 只见铜镜之中,玉面娥眉,红唇杏眼,白润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红榴石缠金耳坠,精致的下颚连接修长的脖颈,玉肌被织金领藏下,引人遐思。 “小姐可真好看!”谷朵笑道。 “那可不,待会儿太子殿下见了,定是移不开眼的。”怀琇为她整理腕臂上的披帛,得意地说道。 秦不晚无奈地望天,这丫头怎么就改不了乱点鸳鸯谱的臭毛病。 - 季太傅身为朝中元老,是文官之中的中流砥柱,又兼皇子师,在朝中声望可谓不俗。 富丽堂皇的太傅府邸,从门前三丈远就能见宾客络绎,各贵胄人家携礼上门贺寿,门前童子登记造册,高声迎客。 “户部尚书刘大人,送金镶玉佛手一座!” “兵部尚书曹大人,送西域极品红宝石一枚!” “丞相胡大人,送雪域白熊皮三件、玉屏风一扇!” “御史台大夫郑大人,送珍宝斋文房四宝一套!” …… 秦不晚与秦采嫣跟在秦康佑及柳氏后头,小厮向童子递去寿礼后,童子登记下高声喊道:“秦宣侯秦侯爷,送黄金铸书一件!” “黄金铸书?”秦不晚小声嘀咕,“应该值好多钱吧……啧。” 看来秦康佑这个侯爷当得滋润,甚是财大气粗。 秦采嫣听见她的嘀咕,不屑地瞥了一眼:“没见识。” 宾客们陆续进门,太傅府的管家也和气融融地招呼贵客们入座,因着来参加寿宴的宾客皆是朝中要员和其亲眷,太傅府阔气宽敞的大堂很快也坐满了人。 季太傅坐在大堂上首,今日他着一身暗赤色的绒袄,头顶镶红松石玉冠,虽然鹤发苍须,却格外精神抖擞。 “老夫得天眷顾,得以迈入古稀,今日承蒙各位朝友赏光,来和我这个老头子一块乐一乐,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呐!” “老太傅客气了,您福寿无双,当是我等有幸来府相贺。”户部尚书揖手道。 “正是,老太傅是朝中肱骨,不说是咱们,就算是几位殿下也对老太傅敬重有加啊!”刑部尚书抚须赞道。 他话音刚落,厅外童子就高声报嗓道:“太子殿下到,三皇子殿下到,五皇子殿下到,七皇子殿下到!” 听到皇子们来了,席中的闺秀们纷纷都矜坐起来,一道道秋波朝着褚乾元等人递去。 褚乾元和几位皇子朝着季太傅揖礼祝贺之后,也陆续坐在左上的贵席上。 秦不晚正吃着一块云片糕,朝门口巴巴地望,也没见到褚长安。 他怎么没来……秦不晚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褚乾元入席后一眼就看见了像只兔子似地吃糕点的秦不晚,不自觉就唇带笑意静静看着。 而秦采嫣还以为褚乾元是在看自己,羞怯地连一双手怎么摆也不知,只捋着襟前的长发矫揉造作地低眸。 第三十七章 闺秀争奇斗艳 寿宴开始,青衫粉裙的丫鬟们忙碌在席间布菜倒酒伺候,而舞姬歌姬在正中婀娜婉转地表演,众人一边赏看一边朝季太傅敬酒贺词,酒过三巡男子们都薄有醉意,闺秀小姐们则是和交好的朋友咬耳私语,悄悄议论哪个少年郎。 季太傅之女季岑岑把盏斟满一杯酒,落落大方地举起敬向宾客,嗓音甜美:“今日是父亲寿辰,小女在此谢过各位殿下、各位大人和夫人、及各位公子小姐。” 季岑岑微微一笑,掩袖饮下一杯酒,继而说道:“岑岑不才,好在琵琶弹得尚能入耳,今日便斗胆弹奏一曲献寿。” “岑岑有心了,既如此,你便弹奏一曲给殿下们和诸位同僚助助兴!”季太傅哈哈笑道。 秦不晚观察着这位太傅之女,此女一身月白裙衫,姿容高贵出尘,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风范。 只是……季太傅都七十岁了,怎么女儿才十五六岁? 秦不晚单手托腮,再次对古人婚恋育儿年龄有了新感慨,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瞩目之下,季岑岑怀抱一把曲颈琵琶款款坐在厅中央,她朝着两边微笑颔首示意之后,指尖挑碰音弦,从一串清脆的小扫弦开始了弹奏。 琵琶曲声从轻快明朗渐渐变得磅礴大气,季岑岑眉目端凝,姿态优美挺拔,琴声在一双玉手的轻挑慢捻中给众人呈现出婉转错落,空灵激昂的绝妙听觉。 待一曲弹毕,众人还沉浸在那悠扬美妙的旋律之中。 “妙哉,季小姐琴艺纯青,堪称国手!”四皇子褚佑彦击掌赞贺道。 众人回过神来,也纷纷点头击掌赞叹。 季岑岑怀抱琵琶起身,对众人莞尔欠身福礼,举止端庄婉约:“岑岑献丑了。” 有了季岑岑开头,其他准备良久的闺秀跃跃欲试,各家夫人也提出要让自家女儿献艺贺寿。 于是丞相之女胡安蓝、兵部侍郎之女常明燕、御史台大夫之女郑音蓉相继表演了古琴、箜篌和书法,席中热闹赞叹不断。 柳氏为了让秦采嫣在太傅寿宴上出彩,这些日子来每日都让秦采嫣在闺阁中练习,此时正是时机,她也施施然起身,对季太傅与众人笑道:“各位小姐才情嘉丽,小女采嫣虽不及,也献丑展艺一番,为大家助兴。” 说罢,柳氏便朝着秦采嫣使了一个眼色,她会意起身,对众人福礼道:“采嫣先去更衣,诸位稍等片刻。” 季太傅点点头,挥手让侍女带秦采嫣下去更衣。 秦不晚早就猜到这母女两人惦记着在太傅寿宴上吸引眼球,既然褚长安今日没来,自己就乐得当个吃瓜群众看闺秀们争奇斗艳。 约莫过了半盏茶,秦采嫣换上了一身茜红飘逸衣衫,颈戴璎珞两臂缠纱,墨发垂于身后,步态款款而来。 一旁有两位乐师执笛抱琴,秦采嫣向两边福礼后,便开始翩翩踮足起舞。 她手作莲花高送低落,玉颈皓腕在轻纱掩下若明若现。迎合着乐曲,秦采嫣轻盈转动身姿,继而两名侍女从后方碎步推出一面素面屏风,秦采嫣巧笑嫣然,握起侍女递过来的毫毛笔,在一个倒挂金钩的高难度动作后以舞作画,点墨成花。 素面屏风不消多时就渲染上多姿色彩,而随着一舞毕,屏风上一副百花贺寿图浑然天成。 秦采嫣搁下笔,款款而拜:“采嫣祝太傅大人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好哇,不亏是秦宣侯的爱女,才情出众,羡煞老夫啊!”季太傅哈哈大笑,抚须连连点头。 秦康佑摆手:“太傅过奖,采嫣哪里比得季小姐容艺双绝,惭愧惭愧。” 此时,坐在席间的安武侯之女顾思懿笑盈盈地说道:“采嫣小姐以舞作画思趣不俗,不愧是侯府嫡长女呀。” 顾思懿此言一出,秦采嫣和柳氏的笑容都有瞬间僵住,还是秦康佑摇头笑道:“顾小姐误会了,采嫣在府中行第二,本侯长女乃是不晚。” “哦?那是我眼拙了。”顾思懿歪头往秦康佑身边看去,才看到静坐喝茶的秦不晚。她性子一向大大咧咧,也懒得和闺秀们交际,一时间弄错了身份。 秦采嫣最讨厌别人把自己认错,更何况还是认成秦不晚。她贝齿轻咬,转瞬间提裙笑道:“采嫣与不晚姐姐都是爹爹的女儿,此番赴太傅大人寿宴,姐姐也向我提及要献艺助兴呢。不晚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秦不晚忽然被提名,挑眉一笑。自己什么时候和秦采嫣说过这档子事? 第三十八章 太傅Q版漫画 “是呀,姐姐不是还说,天机不可泄露,介时要妹妹睁眼瞧好呢。”秦采嫣俏生生地偏头一笑,对秦不晚投去目光。 眼前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幸灾乐祸和挑衅。 这个秦采嫣,是故意替自己夸下海口啊,若自己没有什么好节目拿出来,她马上就会借题嘲讽一番。 秦康佑看着姐妹两人神色往来,却没看出其中异常,反而笑道:“不晚还有什么藏着的好才艺,快快让大家开开眼界!” 猪队友……秦不晚叹了口气。 什么鬼才艺,唱歌跳舞是她的老本行没错,可是现代那些骚断腿的流行歌舞,她能拿得出手吗,还不得被当场怪物抓起来,到时候柳氏和秦采嫣第一时间就得拍手叫好。 “这个……”秦不晚搓搓手,假装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秦采嫣心中得意,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秦不晚这些年成日窝在东院,娘亲根本没有给她请过舞师乐师,这个土包子哪会什么琴棋书画。 “姐姐便不要吊胃口了,大家都等着呢。”秦采嫣不怀好意地轻轻一笑。 偌大的厅子里,几乎所有的眼光都看向自己,既有期待的也有不屑的。 秦不晚长睫低垂,似是羞涩地闷声道:“那……不晚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的目光在室内望了一圈,继而停在安武侯之女顾思懿的身上,莲步轻挪上前去:“可否借小姐发间的配羽一用?” 顾思懿一愣,点点头拔下发间用作装饰的长羽。 秦不晚颔首道谢,又借了御史台大夫之女郑音蓉方才表演书法用的宣纸和黑墨,将纸张铺平,用羽尖蘸着墨在宣纸上专心致志地描画起来。 她袖口轻挽,露出一节皓腕,身姿优雅,不禁让些年轻的贵公子投来目光。 秦采嫣看着太子一双眼像是黏在秦不晚身上似的,妒意难掩,心底暗暗冷笑,看她能画出什么花来。 前世秦不晚是科班出身的艺人,不但演技出众歌舞拿手,还喜欢画漫画。她方才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分析清楚了局势,自己又不擅长这些贵小姐们流行的古典风雅,索性只有另辟蹊径了。 只见秦不晚用羽尖快速勾勒出一些线条,并不时抬头看向季太傅,端详一会儿又低头作画。 众人纳闷不已,倒是顾思懿奈不住好奇碎步站到秦不晚身边,看着宣纸上渐渐展现出的图画,惊讶地眨圆了眼睛。 “这是……太傅大人吗?”顾思懿惊奇道。 秦不晚呼气落笔,看着画完的q版太傅,满意地一笑。 她将纸张小心拿起来吹干,交给身旁的婢女,两名婢女随后就一左一右举着宣纸将画展示给众人。 众人望去,只见素白的宣纸上,是用简笔线条画出的人物,画中季太傅的穿着和现在一般无二,举着杯盏做出敬酒的动作,只是和真人的威严不同,画中人有着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连手也是圆乎乎的,鹤发苍颜之下,反而有些不同寻常的……可爱? 褚乾元朗朗一笑:“这是什么流派的画艺,如此特别,本太子还从未见过太傅大人这么有趣的样子!” 季太傅抚须好奇地朝着婢女招手:“拿近了让老夫看看,老夫眼神不大好。” 婢女应声将画呈上去,太傅对着光摇头晃脑地端看,忽而开怀大笑:“有趣,着实有趣,老夫见惯了工笔出色的画作,还从来没有人能把老夫画得这么惹人喜爱。” 老太傅的自夸让小辈们忍俊不禁。 秦不晚见缝插针地来了一个彩虹屁:“太傅大人鸿鹄当世,循循教导世人,是天下人的老师,在不晚心中就是这样慈爱的形象呢。” 第三十九章 和她说话高兴 季太傅被哄得心花怒放,连连开怀大笑,越看越像纸上的q版漫画。 “康佑老弟,老夫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季太傅心情甚好,笑起来眉目慈祥,“你这个闷葫芦,竟然有个这么会说话的机灵闺女!” “太傅过奖过奖。”秦康佑连连摆手,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秦采嫣本来是想让秦不晚出丑的,谁知却歪打正着地让她又出了一把风头。 “投机取巧罢了,有什么能耐的。”秦采嫣气咧咧地低声嘀咕。 这声嘀咕却好巧不巧被顾思懿听个正着,她是安武侯的嫡女,安武侯只有正妻不曾纳妾,所以顾思懿也只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她与兄长兄妹情深,最是看不惯那些假模假样的兄弟姐妹情。 只听顾思懿摇头叹气地说:“刚才还一口一个姐姐,现在看人家得了夸奖,就在这里酸言酸语,真是虚伪。” “你……!”秦采嫣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气急败坏地就要大声理论。 柳氏适时悄悄拉住了女儿的衣摆,不悦地低声呵斥:“蠢货,这么多皇子都看着呢,你想让人看笑话吗?” 秦采嫣意难平,但看皇子们似乎朝这边看了过来,也只得狠狠地瞪了顾思懿一眼作罢。 寿宴继续进行着,季太傅有意让年轻人自己热闹热闹,便让侍女们带着诸皇子和各位公子小姐到旁边的青竹院尽兴,大臣们携夫人则留在厅中陪季太傅畅谈把酒。 青竹院中遍植青竹,以得此名。季太傅博古通今,门下学生无数,常常设雅宴于此,流觞曲水丝竹伴乐而赋诗,可谓文雅之至。 季岑岑是太傅之女,自然也饱读诗书出口成颂,于是建议大家一块吃茶作诗。几个才情不俗的公子小姐也立刻迎合这个提议,都想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 秦不晚可不懂他们古人这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在他们兴致勃勃之际偷偷往后头挪。 躲在后头透气,秦不晚觉得世界都豁然开朗了,她抬眸随意欣赏欣赏这青竹院的风景,眯起眼却见到不远处有两人交谈着朝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长身玉立,不自藻饰尤是龙章凤姿。他墨眉似剑,正微微低下头和身边人说话,薄唇勾起的弧度在无意中撩拨人的心弦。 “是他!”秦不晚顿时攥住了衣角两眼放光,她还以为褚长安今天不会出现呢。 她抑制住心底的激动,正打算假装站起来走出去和褚长安来个偶遇相撞,还没来得及行动,身边却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晚晚,你怎么躲在这里呢?” 褚乾元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笑嘻嘻地撑着半边脑袋看她。 “……太子殿下,你不去和公子小姐们吟诗作对,来这个风口跟我凑什么热闹!” 在褚乾元突然插话进来的时候,褚长安和他身边的人已经走进了院子,秦不晚错失了一次好机会,懊恼地攥拳。 褚乾元耸肩道:“这些风风雅雅的游戏我早就玩腻了,无甚意趣,还是和晚晚说话比较让人高兴。” “嘘嘘嘘……”秦不晚食指竖唇警告地瞪他一眼,“不要在人前叫得这么腻腻歪歪,咱们又不熟,太子殿下这样会害死我的。” “那……晚晚的意思是,人后可以这样叫吗?”褚乾元眉目含笑。 秦不晚一脸黑人问号,刚准备反驳,褚长安和另一个人已经走到身边,两人对褚乾元颔礼。 “见过太子殿下。” 虽然褚乾元在皇子列中行第十,但贵为太子,所有的皇子见到这个最小的皇弟都得尊一声“太子殿下”。 第四十章 寻宝小游戏 褚长安虽然私下和褚乾元交好,没有外人在时也常常唤他乾元,但公开场合却从不曾僭越。 褚乾元向二人回以颔礼,说道:“八哥九哥来得这么晚,该罚。” 八皇子褚泊然道:“父皇让我和九弟善后楚襄馆里那些名录和账册,耽误了些时辰,方才我二人已经去厅中向太傅大人贺寿赔罪。” “楚襄馆?”秦不晚纳闷,那不是个烟花地吗,怎么这几个皇子都老往那跑。 似乎看出了秦不晚的疑惑,褚长安微微一笑解释道:“礼部尚书卖官渎职,据点就在楚襄馆,上回多亏太子殿下舍生取义拿到了重要证据,而后一举将那逆臣当场抓获,今日我和八哥只是去整理善后罢了。” “是啊,本太子上回可是牺牲小我成全大义。”褚乾元意有所指,朝秦不晚递去暗示的眼神。 秦不晚无奈摇头,扮成小鸭鸭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这家伙有什么好炫耀的。还是她家褚长安好,人生的俊声音也好听,不仅如此还温柔有度彬彬有礼。 正当此时,人群中赋诗正欢的三皇子褚君奚看了过来,摇手喊道:“太子殿下,八弟九弟,你们和秦小姐在聊什么呢,快过来一起玩啊!” 秦采嫣和胡安蓝等人看见秦不晚和三个皇子单独说话,眼中不免闪过妒恨。 而褚长安对褚君奚的邀请一笑置之,说道:“三哥,总玩这些诗歌雅赋,难免枯燥,不如咱们玩些有趣的吧。” “好啊,太子殿下说玩什么?”八皇子褚泊然刚来,显得兴致勃勃。 褚乾元起身负手而立,指着四周庭院:“不如咱们每人拿出一样私属物件,在一盏茶的时间里随意把东西藏在青竹院的某个地方,然后两两组队去寻别人藏好的物件,若谁的物件被找到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这个主意好,有趣!”五皇子褚方琰赞同道。 在场众人都觉提议甚好,尤其是闺秀们,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和心怡的少年组成一队。 褚乾元拿出了自己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褚长安摘下了发冠上一枚压发和田玉,秦不晚取下腕上的云面翠镯,其他人也纷纷拿出私属物件。 众人先是分开藏东西,秦不晚在青竹院里走来走去,寻思着得找一个不起眼的地。 “要不藏鸟窝里?”她仰头望着一颗大树。 “算了,太高了我又不会飞。” “要不藏井里?”她低头探看深深的井水。 “算了,太深了捞上来非得淹死我。” 想来想去,秦不晚索性把镯子埋在了梅花树下的地里,怕被人发现还拿了些枯枝落花均匀铺在面上,满意地看了一会儿后回到庭院里。 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季岑岑建议用抽签的方法公平组队,于是将写着不同数字的字条捏成纸团放在一个木匣里,抽到相同数字的两人即为一队。 皇子们先行抽数字,褚乾元是三,褚长安是六,轮到各家闺秀们的时候,秦不晚心底默默祈祷。 六六六,老天爷,给点力。 秦不晚捏着纸团小心翼翼展开,字条上笔触娟秀,正是一个“六”字。 天呐,祷告这么灵的吗?秦不晚简直暗爽。 而其他人中,季岑岑和褚乾元分到一组,胡安蓝和褚泊然分到一组,常明燕和褚君奚一组。 秦采嫣本来就为没有和褚乾元抽到一组而愤愤不甘,不仅如此,她居然还和顾思懿分到了一起,两个人拿着相同的数字大眼瞪小眼。 第四十一章 送画赠长安 青竹院地方不小,大家两两组队散开之后便开始从自己最近的地方搜寻起来。 此间天清气朗,虽偶有寒风,但走动起来反而觉得身上暖和。秦不晚和褚长安并肩走着,她不时装作在四处寻找物件,实则一直在偷偷瞄看褚长安。 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性格的姑娘呢,端秀的、伶俐的、还是大方热情的? 若是自己没搞清楚情况贸然开撩,会不会适得其反? “哎……”心里觉得棘手,秦不晚不由自主就叹了口气出来。 褚长安微微勾起嘴角,笑道:“秦小姐一直打量我,可是我脸上有花?” 咦,原来被发现了吗…… 秦不晚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没有人说过九皇子殿下容颜比花更胜吗,不晚只是在感叹,若自己下辈子自己投成男儿身,能不能有九殿下这般英姿。” 奉承的话褚长安听过太多,可眼前的女子明眸善睐,一字一句都好似发自肺腑地真切。 他轻轻一笑:“秦小姐真是伶俐过人,听闻方才用一种特殊画作让太傅大人都赞不绝口,我倒是没有这个眼福。” “九殿下有的。”秦不晚忽而停下了脚步,神秘兮兮地从袖袋里掏出叠得整齐的纸张,小心抖开双手递给了褚长安。 “呐,这是送给九殿下的。” “送给我?”褚长安墨眉一扬,接过纸张看了起来,上头画着一个玉冠长袍的男子,神采奕奕负手而立,奇特的是线条匀润画风说不出地灵动可爱。 那画的正是自己。 他的神色有些许揶揄,将画举到和自己的脸边:“像是不像?” 秦不晚笑得灿烂:“只有七分像,另外三分气质华,不晚可是画不出来的。” 她的夸赞让褚长安很受用,他动作轻柔地把纸张叠好,放进袖袋之中,颔首道了一声谢。 二人一路聊了些轻松话题,秦不晚自是旁敲侧击问了些紧要的,比如褚长安可否有妻妾,可否有心仪女子,他皆是回答没有,秦不晚才放下心来。 虽说自己这个骨灰级颜狗对人家一见倾心,可是若他有妻房或者心仪之人,自己绝不会再抱念想。 “秦小姐问这些做什么?”褚长安含笑。 秦不晚心情很好,偏头灵动答道:“只是好奇而已,九殿下如此仙姿,京中多有女子仰慕呢。” “是吗。”褚长安忽然凑近了一些,用极为戏谑的语调问道,“那秦小姐呢,可也有仰慕本皇子?” 他的衣襟上有淡淡的熏香,音色低磁而撩人。 她心里一个咯噔,没曾想这厮问得这么直接,正在思索说实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轻浮,远处却有人大声喊起了她的名字。 “不晚!九哥!” 循声望去,正是朝他们挥手的褚乾元。 褚乾元玉身长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却搀扶着季岑岑的手臂,只见季岑岑身如弱柳,右足微微悬起,整个人的重心都倚靠着褚乾元的支撑,似乎是扭伤了脚。 “季小姐这是怎么了?”秦不晚趁机逃开褚长安的问题,上前询问起来。 “岑岑无碍,只是方才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晚些时候用药酒揉一揉便是了。”季岑岑柔声低首。 秦不晚帮着褚乾元一块儿扶季岑岑坐下,说道:“那怎么成呢,扭伤可大可小,还是早些唤你们府中的医师来上药吧。” 在季岑岑被两人扶着坐下的瞬间,一直托着自己手上的有力手掌抽开,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必了,现下大伙儿正玩得尽兴,岑岑叫来医师反倒显得矫情,扰了大家兴致。”季岑岑十分大方贤淑地一笑,“我无碍,你们快继续找东西吧。” 第四十二章 端秀的季千金 季岑岑虽这样说,三人也不好真的丢下她,于是乎最后秦不晚留下看护季岑岑,褚长安和褚乾元分开继续找东西。 坐在这石凳上,四周放眼望去满是翠绿的青竹和掩映在翠绿下的屋舍。 秦不晚静静地坐着,思考褚长安方才那句突然地询问是什么意思,却听见季岑岑甜美的嗓音唤了她一声。 “秦小姐,方才岑岑和太子殿下一路走来,听太子殿下说,秦小姐似乎和殿下颇有些渊源呢。” 秦不晚一愣,什么渊源,褚乾元这厮该不会把他扮成小鸭鸭被自己救了的事情到处讲吧? 心里虽然怀疑,但秦不晚也拿不准,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道:“哪里,太子殿下何等尊贵,我不过是和殿下聊上过几句,委实称不上渊源。” “能聊上几句已是难得的了,况且岑岑还从不曾见太子殿下对哪家小姐如此称呼亲切呢。”季岑岑是个极有涵养的大家闺秀,说话时如清风吐露。 秦不晚恐被误会连连摆手,却听季岑岑继续笑说:“秦小姐不必害怕,岑岑不过随口一说。太子殿下是将来储君,若他对秦小姐青眼有加,那可是天大的福气,或许再过个几载,岑岑还能有幸称秦小姐一声娘娘呢。” 这个大家闺秀虽然时刻挂着如清风的笑意,可秦不晚却说不出哪里觉得奇怪,只是尴尬地说了声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季岑岑听罢后见秦不晚不像是因为羞怯才否认,如有所思地笑了一会儿,这才不提。 因为要照看着季岑岑,秦不晚根本没有机会去寻东西,本来她还想着若是找到了褚长安的压发和田玉,非得唬他答应改日和自己游玩约会增进感情,现下打算落空只得心头连连叹息。 一段时间后,众人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庭院里。 不知是不是大伙儿都将东西藏得隐秘,只有八皇子褚泊然的东西被顾思懿找到、胡安蓝的东西被三皇子褚君奚找到。 双方依次许了一个要求,而游戏结束后众人则再次散开去把自己藏好的东西重新取回来。 秦不晚庆幸自己的镯子没人找到,正喜滋滋地刨开梅花树下的土,打算把她的云面翠镯挖出来。 可她挖了老半天,都已经挖得超过原先埋的深度,却丝毫没有镯子的影子。 “我镯子呢?”秦不晚边挖边纳闷,待到脚边土堆得老高,也没有挖到翠镯。 她哀嚎一声,气得把土一脚全踢回了坑里。 - 从太傅府邸回到秦宣侯府已经是夕阳西下。 秦采嫣此番虽然以舞作画博得了不少称赞,可游戏时没能和太子一队,反而和顾思懿组队时全程相互冷嘲热讽,以至于回来时候脸色丑得不行。 秦康佑吩咐她们各自回去休息,临走时柳氏深深地看了秦不晚一眼,秦不晚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乖顺地对柳氏一福身。 她今天可是半点没有想抢风头的意思,若不是秦采嫣后来非要坑自己一把让自己献艺祝寿,她可打算从头到尾当一个小透明的。 想到今日和褚长安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送了画,秦不晚心里还是挺美的。 虽然丢了云面玉镯有些心疼,但一天的疲累下来回到东院,秦不晚也没有心思纠结惋惜,洗漱一番后就倒头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洒进窗帷,暖金色的阳光将秦不晚的眼皮照得缓缓睁开。 她眨了眨眼醒过神,撑着床榻坐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怀琇捧着盛满热水的铜盆推门进屋,迈着小碎步进来,见秦不晚醒了,欢欣地说道:“小姐今日起得早,正巧奴婢有好消息要告诉您呢!” 第四十三章 温馨母子情 “什么好消息?”秦不晚套上中衣,接过怀琇拧干的帕子敷到脸上,热腾腾的水汽让脸上的肌肤感受到温暖与舒适。 怀琇压低声音说道:“烁然少爷已经大好了!” 前些日子谷朵奉命一直偷偷给秋霜送干净的银丝面,也见过几回秦烁然瘾症发作的样子。 原来那样乖巧可爱的孩子,吃不到那会让人上瘾的银丝面时,就像是发怒的小兽一般又哭又闹,娇嫩的手脚在地上打滚蹭得破皮通红。 萱姨娘含泪心痛不已,到最后都只能吩咐人用软布将他绑起来,每每那时秦烁然就嚎啕大哭,当真叫人可怜。 秦不晚听谷朵禀报过情况,心底也为此不忍,难得萱姨娘一副柔慈的心肠,没有因为儿子受苦就心软前功尽弃,人们都说为母则刚,诚是不假。 她心情颇好地让怀琇给自己梳妆,而后连早膳也没有用就往南院萱姨娘的住所去。 秦不晚刚到的时候,萱姨娘正和秦烁然在用早膳。 柔和温暖的晨光照进厅子里,萱姨娘端着一碗鸡蛋羹小心仔细地喂着儿子,不时用帕子为他擦擦嘴角,满眼是慈母柔情。 “娘亲,吃吃,娘亲也吃吃!”秦烁然肉呼呼的小手把喂到嘴边的勺子推到母亲面前,咯咯地笑起来。 萱姨娘温柔含笑,自己也吃下一口,捏了捏儿子粉嫩的脸蛋。 “姐姐!” 秦烁然看见了倚在门边的秦不晚,稚嫩的嗓音里带有一丝欢快。 秦不晚原本看他们母子温情不想打扰,被这小家伙发现了,自然大大方方地进门去,伸手在秦烁然圆圆的脑袋上一揉。 “最近有没有听娘亲的话,做个乖娃娃?” “有的!”秦烁然用力地点点头,嗓音奶声奶气,“姐姐要是不信可以问娘亲和秋霜哦!”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倒让她们忍俊不禁。 秦不晚从袖袋里又摸出几颗牛奶小方递给秦烁然,他欢喜地跳下圆凳,到院子里晒太阳去了。 看着秦烁然活泼可爱的样子,萱姨娘欣慰地抬帕拭了拭眼角。 “烁哥儿终于再不用受那种苦了,若不是大小姐发现得早,卑妾真不知如何是好……” 说罢,萱姨娘竟是双手提起裙摆,就要朝着秦不晚跪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秦不晚察觉出她的意图,连忙双手搀住她腕臂,“姨娘是长辈,如此就是折煞我了。” “这些年卑妾没能代替先夫人好好照顾小姐,却得小姐如此大恩,卑妾有愧……” “既然姨娘还记得我娘亲,便应明白咱们是一家人,别和我如此客气生分了。”秦不晚甜甜地朝她一笑,将目光望向院子里和秋霜玩起捉小鸡笑得乐呵呵的秦烁然。 “如今紧要的事情,是把那个歹毒的人揪出来。” 提到正事,萱姨娘也敛肃了神色:“卑妾愚钝,但听大小姐吩咐。” 秦不晚露出狡黠的笑容,低下身子凑到萱姨娘耳边一阵耳语。 萱姨娘目露诧异,犹豫了片刻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快要过年的缘故,天气格外要冷一些。 西院,秦康佑的屋里。 秦不晚和秦康佑一左一右坐在桌边,手中皆执一枚棋子,神态却各不相同。 秦康佑单手抚须轻松得意,秦不晚却苦大仇深地盯着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分布的棋路,气愤地往躺椅上一靠。 “又输了,我不玩了!” “你这鬼丫头,分明是你缠着为父要学下棋,如今输了就耍赖起来。”秦康佑嗔怪地摇头哈哈一笑。 屋子外头飘着鹅毛大雪,布靴踩在白生生的地面上便会发出簌簌声响。一名黝黑消瘦的小厮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踏雪奔来,对守在门口的金管家耳语一阵。 金管家面色一变,立刻便进屋对秦康佑禀报:“老爷,不好了!” 第四十四章 南院出事了 “什么事?”秦康佑将棋子往棋盒中轻轻一掷,往后仰靠。 金管家低声道:“侯爷,南院的家丁来报,说小少爷此刻腹中绞痛,呕吐不止,萱姨娘房中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怎么回事?”秦康佑浓眉皱起,出于一个父亲担忧的本能,立刻就站了起来,“走,金吉,随本侯去看看烁哥儿。” 金管家取了黑狐长斗篷为主子披上御寒,吩咐婢女撑开伞遮雪往前带路。 “爹爹,我也一块去看弟弟。”秦不晚立刻跟随在后。 秦康佑点点头,几人冒雪而行,匆匆往南院而去。 此时,萱姨娘的屋子里的确是乱作一团,秦烁然捂着肚子在床榻上痛苦打滚,小小的鼻尖上全是细汗。 “好疼,娘亲,我好疼啊……”秦烁然带着哭腔。 萱姨娘跪在床榻边守着儿子泣泪涟涟:“好烁儿,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了!” 秦康佑几人刚到就直奔内室,只看见那小小的人儿蜷缩在床上痛苦难当,全然没有往日的活泼可爱。 “烁儿这是怎么了!”秦康佑怒目,坐到床边想要抱一抱儿子,却又怕他更加难受不敢去碰。 萱姨娘抽咽地答道:“卑妾也不知,只是烁哥儿用晚膳时没吃几口,便开始喊腹痛,卑妾立刻就传秋霜去请府医,可大夫还没来,烁哥儿便难受成这样了……” “金吉,让人去催!”秦康佑怒道一声,看着儿子受苦的模样心中作痛。 金管家派的人还未动身,院子外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秋霜带着府医匆匆赶到,后头不远柳氏带着各姨娘紧随其后而来。 “小人参见侯爷。”府医诚惶诚恐地跪地,对秦康佑行礼。 秦康佑不耐地摆摆手:“快去看看小少爷。” 府医得了令一刻不敢耽误,卸下药箱为秦烁然诊脉。 而柳氏与姨娘们在旁观望,却纷纷存了各自的心思。 柳氏是主母,至床榻前见秦烁然受苦的模样哀叹一声,对满面泪痕的萱姨娘不满低叱道:“萱姨娘,你是烁哥儿的生母,应当无微不至好好照顾小少爷才是,本夫人一向对你放心,你真是太让本夫人失望了。” 宋姨娘站在柳氏身后,细长的眉毛向上一挑,音色尖锐刻薄:“夫人说的是,咱们侯府可就这一个独苗,若是小少爷出了什么,萱姨娘可就是大罪人了!” 黎姨娘性子怯懦,没有插话;墨姨娘却是紧紧盯着床榻上的秦烁然,两道柳眉皱在一处。 秦康佑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觉着心烦,不耐地说道:“好了,都给本侯闭嘴。” 秦不晚轻轻走到萱姨娘身边,将她扶坐起来,问向府医:“大夫可瞧出我弟弟是怎么了?” 府医额汗连连,这小少爷叫得一派痛苦,可自己仔仔细细号脉三遍却根本没发现什么异常,着实是棘手得很。 “敢问小少爷晚膳都吃了些什么?”府医揖手问道,有些怀疑是否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第四十五章 烁哥儿中毒 秋霜答道:“小少爷晚上闹着要吃银丝面,奴婢便去取了回来,谁知小少爷才吃了几口就难受起来。” “那碗面可还在?”府医连忙问道。 秋霜点点头,立刻就把一碗已经凉透的面端了上来。 府医去检查那银丝面了,奶娘取了干净的热帕子给秦烁然擦汗,也不知是过于担忧自己奶大的孩子还是旁的什么,奶娘的动作有些微微发颤。 众人屏息等待府医的检查,柳氏一双凤眼晦涩不明地望向秦烁然,神色有些复杂。 府医拿出银针伸入汤汁,片刻后拔出来对着烛光细细看去,只见银白的针逐渐染上一层灰黑,令人惊骇。 府医大惊失色,连忙对秦康佑与柳氏揖手道:“侯爷,夫人,此汤面中被人下了毒药啊!” 众人皆是惊慌地倒抽一口气,秦康佑的脸色黑沉,双手紧紧攥成拳。 “是谁……是谁要害本侯的儿子!”他声沉如钟,可见怒气斐然。 萱姨娘似要哭断了肠,凄凄切切地拉着秦康佑的衣摆:“侯爷,卑妾苦啊,十月怀胎生下烁哥儿,却有那黑心肠的人要害死他,卑妾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亲生骨肉遭此大难……” 几个姨娘虽十分鄙夷萱姨娘这般梨花带雨地哭求侯爷,但此事关乎庶长子性命,也没有人敢吭声。 “侯爷,此事蹊跷,妾身以为当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把烁哥儿治好才是。”柳氏上前柔声道。 若是平时,柳氏一番温言软语总能让秦康佑舒心平静,可现下她一句话却让秦康佑不悦起来。 “什么从长计议,难不成本侯连自己的儿子被人暗害,也要忍气吞声不成!”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柳氏连忙解释。 秦康佑心烦意乱,抬手示意自己不想听这些无用之言。 秦不晚眉目一转,却是冷静地说道:“爹爹,女儿认为下毒之人必定就在侯府之内,之前听姨娘说,弟弟近日最爱吃的就是这银丝面,女儿记得那厨子似乎是新进府伺候的,甚是可疑呢。” 秦康佑沉声:“让人去把那个厨子带来。” 金管家应声,一刻不耽误地就让几个家丁去把那厨子押了过来。 厨子本名姓李,生的宽鼻大耳,被推耸着跪在厅子里,身子瑟瑟缩缩。 “小……小人见过侯爷,见过夫人,见过各位主子……” 秦康佑坐在主位上一声不吭,但严肃与隐怒的表情足以体现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秦不晚上下将李厨子打量一番,出声问道:“李厨子,那银丝面可是你做的?” “银丝面……是是是,小人负责南院各位主子的吃食,夫人交代好每日的菜式咱们就照做。”李厨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见屋子里气氛古怪,心里不由得慌张。 秦采嫣听到李厨子提起自己的母亲,顿时不悦呵斥:“大胆,你自己心思歹毒在面汤里下毒,还敢扯上我娘亲!” “下毒……?”听见这两个字,李厨子吓得身如抖筛,“小人不知啊,小人怎么有那个胆子给主子们的吃食下毒呢!” 第四十六章 李厨子否认 秦采嫣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收了谁的银子,要断了我们侯府的香火呢。” “采嫣!”秦康佑低呵一声,此时可不是她阴阳怪气的时候。 虽说方才府医用了药已经让秦烁然安稳下来,可一想到有人胆大包天地给自己的儿子下毒,他心中便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秦不晚倒是不疾不徐地说道:“侯府庶长子中毒,此事非同小可,李厨子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你做的,此时认罪交代背后主谋,爹爹或许还能免你一死。” 萱姨娘也是悲悲泣泪:“侯爷,要为卑妾和烁哥儿做主啊!” 李厨子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每日就在厨房里做些烟熏火燎的工作,哪里想到会摊上这种莫须有的事情,除了一味磕头否认,竟是什么也说不明白。 金管家派去的人并没有在李厨子房中搜到毒药,而那银丝面从头到尾除了萱姨娘自己房中的人之外,只经手过李厨子。 这下事情倒有些僵住了。 “爹爹,他矢口不认,咱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如先把人关起来,等查到证据也不迟。”秦不晚在旁提醒道。 秦康佑深目如炬,方才是被下毒之事气昏了头,现下倒是有些冷静下来。捉贼拿脏,没有证据的确是不好定一个人的罪。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金吉,先把人关到柴房里,本侯要亲自调查。” 说罢,秦康佑进了内室,看秦烁然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着,一颗心放下来一半。 他伸手替儿子掖了掖被角,而后带着金管家离去。 秦康佑走了,其余人自然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柳氏对萱姨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其余姨娘附和几句,一行人便也陆续离开。 - 两个时辰后,夜色漆黑如墨,天际星子密布,冬风咧咧偶有几声寒啼。 南院的某一间屋子咿呀地打开了门缝,有一人裹着及地的黑斗篷,警惕地左右探看后步伐快而轻地往墨姨娘的院子走去。 那人在院门口停住脚步,确定四下无人,便压着嗓子学起了猫儿叫。 约莫叫了两三声,院子一隅的门悄悄打开,奶娘猫腰而出,快速穿过院子在门口和那人汇合。 奶娘还没有说话,那人就先愤怒地质问起来:“莫奶娘,你是怎么回事,让你每次分量下轻一点,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 莫奶娘自觉委屈:“墨姨娘,您可错怪我了,我都是按照您吩咐的分量给烁哥儿下的,从来不会出错。” “那今晚是怎么回事。” “我也纳闷呢!” 每回秋霜把银丝面拿回来,都是她亲自下药,这么多天也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今日就出事了? “墨姨娘,您说会不会除了我们,还有别人……”莫奶娘低声道。 侯府里姨娘不少,有儿子的只有萱姨娘一个,确实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墨姨娘皱着眉头:“不管有没有别人,往后再想下药怕是难了,既然今天大小姐把风向引到那个李厨子身上,咱们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第四十七章 墨姨娘暴露 “您的意思是……” 墨姨娘轻笑一声,从袖袋之中摸出一枚绣着兰玉蝶的香囊,纤指轻扯开囊口,里头赫然装着五百两数额的银票。 “这香囊是从宋姨娘那里偷来的,那小贱人一向和我不对盘,你且把剩下的药拿来,我自有办法让侯爷查到这些东西和李厨子有关,介时咱们摘得干净,又除了眼中钉,倒不算亏。” “还是墨姨娘您有法子。”莫奶娘谄媚地笑道,继而又问,“那小少爷那边……” “本来再过些日子,等那东西瘾入骨髓,便神不知鬼不觉了,谁知今日会出这样的岔子。”墨姨娘皱着一对杨柳细眉,“过段时日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两人低声密谋,却不想此刻正屋的门被大力踹开,发出砰然巨响。 秦康佑怒意极盛,隐隐可见眸中掩抑的杀意。 而萱姨娘抱着秦烁然立在一旁,秦烁然扭动胖乎乎地身体含着一根食指,哪里还有半点中毒的样子。 秦不晚眼看着墨姨娘的眼神从惊讶到恐惧,连带嘴唇也微微有些颤抖,不由得笑道:“墨姨娘大约没有想到,这个时辰还未入夜就寝的,不止自己和莫奶娘吧。” 莫奶娘显然也没有料想自己和墨姨娘的话全盘都被他们在暗中听到了,她看见秦宣侯眼中森然的杀意和萱姨娘痛心失望的神色,两股发颤咚地一声就跪了下来。 “侯爷……侯爷饶命……”莫奶娘声音发抖,“奴婢只是听墨姨娘的吩咐做事情,奴婢不是有意想害小少爷的!” 还未有人审她,她就急着脱罪了。墨姨娘怨恨地剜了莫奶娘一眼,心底却一片发凉,因为她知道此事她根本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 墨姨娘身子哆嗦地跪挪到秦康佑脚边,怯怯地开口:“侯爷……” “贱妇!” 秦康佑抬靴一脚便把她甩开,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憎恨:“本侯这些年可曾有哪里亏待过你,你竟歹毒如斯,处心积虑地要害死我的儿子?” “侯爷,卑妾……”墨姨娘一味摇头,泪水扑簌,精致小巧的下颚也随着哭泣微微打抖,“卑妾并非有心要置小少爷于死地,实在是……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你倒是说说,有何人逼你这么做了不成?”秦康佑冷笑连连。 墨姨娘张了张嘴,又不知想到什么事情,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支吾片刻也只是死死咬着下唇道:“没有人指示卑妾,是卑妾自己嫉妒萱姨娘为您生了儿子……侯府这么些女人,凭什么就她能母凭子贵,连夫人都未曾替侯爷您诞下麟儿,萱姨娘一个丫鬟出身的贱妾怎么配!” 秦不晚看着墨姨娘咬牙切齿向萱姨娘递去一柄森森眼刀,只是摇头叹气,想说一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墨姨娘,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应当知道孩子对父母来说如至宝,将心比心又何故做下这等腌臜事?”秦不晚静静地看着她,“更何况,本小姐已经让人查过银丝面里有瘾物的成分,里头加了罂粟壳,那等昂贵稀罕之物,你一个身居宅院的姨娘又是怎么弄到的?” 第四十八章 留不得她了 原来大小姐早就知道那银丝面有问题,那么此时自己和莫奶娘好巧不巧地被撞破,多半也是这个少女的安排? 联想到今日之事,墨姨娘几乎很快就明白过来,从下毒到嫁祸李厨子,全都是秦不晚给自己下的套。 她攥紧掌心,跌坐在凉得刺骨的地上,浑身泛着一阵一阵的冷。 “我……我自然有门道弄来。”墨姨娘抬起头,有些慌乱地看向秦康佑,“侯爷,卑妾自知罪该万死,只是千错万错都是卑妾一个人的错,弱芸她什么都不知道,求侯爷日后不要迁怒弱芸!” “慧墨,你既然也知道心疼弱芸,将心比心,又何苦来害我的孩子!”萱姨娘紧紧抱着怀中稚子,质问诘责。 墨姨娘许久没有听人唤过自己的本名,看向萱姨娘时神色嫉恨中带有一丝怅惘,但她很快就反驳道:“何苦?你肚子争气生下男胎,他年儿子成才,自然是有享不尽的福气。可我呢,我只有弱芸一个女儿,侯府之中,已有两个嫡女,她一个庶女能顶什么用?” 说着说着,墨姨娘心头的不甘和怨怼便如涛水绵延不绝:“太傅寿宴,只有嫡女有资格随侯爷与夫人前去,皇子们来府邸,也只有嫡女有资格拜见同膳……弱芸就同卑妾一样,是这个侯府里可有可无的人物。既然我们母女过得不尽人意,你们又凭什么能和乐顺遂!” “好好好,本侯竟不知,在你心里藏了这许多事。”秦康佑气急反笑,对墨姨娘近乎歇斯底里的怨言鄙夷不已,“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是姨娘,就要知道什么是妾的本分,对府中庶长子暗下毒手已经是死路一条,又丝毫不知悔改,看来本侯是留不得你了。” 秦不晚从未在秦康佑这个人的身上察觉出如此明显的杀意,千里疆骑马革裹尸立下赫赫战功而封侯的秦宣侯,从来不是什么妇人之仁的心软之辈。 但秦不晚认为,墨姨娘不会是主谋,就算除了烁哥儿,她也一样是姨娘,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反倒是柳氏……烁哥儿若是没了或废了,便不会再有人拿正室生不出嫡子日后侯府是庶子当家这样的事来做话柄。 况且墨姨娘如何能把眼线安插进墨姨娘的身边,让奶妈做内应?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横竖看这件事都与柳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秦不晚正要和秦康佑说些什么,却听见远远传来哭喊声,只见衣衫单薄的秦弱芸正光着双脚提裙朝此处奔来,口中焦急悲切地喊着“娘亲”。 而在后头,一片灯火橘光随风摇曳,柳氏身边的丫鬟婆子掌灯,将雪路照得亮堂堂,一行人也正朝着此处而来。 秦弱芸看见自己的娘亲涕泪横流,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娘亲……”秦弱芸在墨姨娘面前跪坐下半个身子,“到底是怎么了,爹爹为何如此动怒?” 墨姨娘心疼地看着女儿踩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双足,泪水直淌。 第四十九章 话语中威胁 “怎么了,哼,你娘做的好事,唆使联合莫奶娘给烁哥儿下瘾物。若不是不晚及时告知本侯,今夜在此瓮中捉鳖,本侯还真不知自己府上藏着这么一个蛇蝎妇人!” 秦康佑大袖一甩,看见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莫奶娘怒气更盛,喝了一声:“金吉,把这个老妇拖到柴房,不给水和吃食,让她自生自灭。” “侯爷……侯爷不要啊!”莫奶娘奋力哭喊,金管家手下的人却片刻不耽搁就把人拖走了,那凄惨的声音还弥留风中。 秦弱芸对于这一切都难以置信,扶住墨姨娘的身子不住摇晃她,“不……不会的……娘亲,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您快和爹爹解释啊!” “我……”墨姨娘泪眼婆娑,望着女儿只是一味叹气。 秦不晚在旁看得真切,婉转一叹道:“墨姨娘和弱芸妹妹母女情深,只是弱芸妹妹还小,以后你若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如何能放心呢?” 话说的如此隐晦,墨姨娘却立刻就明白了。 如果自己咬定是自身一人联合莫奶娘戕害庶子,依着侯爷如今的脾气是难逃一死的,秦不晚是要让她供出背后的人来。 墨姨娘菱唇一咬,还没开口,柳氏却先声夺人:“侯爷说的是,妾身也是刚刚听下人禀报,说侯爷在此抓住了给烁哥儿下毒的元凶,这才深夜匆匆前来。墨姨娘,你好糊涂啊,再怎么心中有怨,也不能做下这些阴损害人的事。 “侯爷,家有家规,墨姨娘重罪当诛,也不配为人母,弱芸以后不如就跟着妾身,也好让妾身对她悉心照顾,日后为她择良婿,必定不会亏待了她。” 柳氏咬重“不会亏待”四个字,凌厉的凤眸不经意地在墨姨娘身上扫了一眼。 秦康佑没有听出这番话里暗藏的某些含义,只是点头:“夫人有心了。” 墨姨娘原本在秦不晚的询问下,还侥幸存了一丝丝希望,此时柳氏一通凉水浇在心头,却叫她寒彻骨。 这深宅大院里红墙高筑,困锁她半生,临了还要继续困住她的弱芸。只可惜她此时已经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弃子,甚至是下棋之人迫切想要除之而后快的障碍,从今往后也再不能保护女儿。 墨姨娘忍着极大的酸楚和哀痛,对面前的紫腾云靴拜倒:“卑妾……多谢侯爷和夫人为弱芸考虑,卑妾自作恶不可活,愿一死恕罪,只愿夫人日后能够代替卑妾好好疼弱芸,不可食言。” “自然。”柳氏神色平静,下敛的眉微微扬起。 “娘亲……”秦弱芸哑着嗓子,死死拉住墨姨娘的衣袖,心中的害怕和悲伤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芸儿,以后要听夫人的话,万万不能惹她生气,知道吗?”墨姨娘挤出一个笑容,慈爱地抚摸秦弱芸的脸颊。 秦弱芸的泪水簌簌扑落,哽咽摇头:“女儿只想跟着娘亲,哪里都不去!” “傻孩子……”萱姨娘长叹。 秦不晚饶是从来不对这母女两人有什么好感,此时也心中动容。 她听出了柳氏方才那番话里对墨姨娘的威胁之意,要是墨姨娘说出半句对柳氏不利的话来,那么秦弱芸的下半生恐怕就会在柳氏的拿捏下凄楚惨淡。 看来,这件事要想再把柳氏扯出来,几乎是不能的了。 墨姨娘深深地望了女儿一会儿,俯下身重响地对秦康佑磕了三个头。 而后她忽然便挣开了众人的圈围,从衣袖里抽出一把短刀,对着自己的腹腔狠狠刺去。 第五十章 慧墨当夜殒命 利刃入肉的噗响在这寒夜格外清晰,墨姨娘痛苦地闷哼一声,身子如一团破败柳絮缓缓跌落。 众人都没有料到墨姨娘会突然自裁,纷纷愣在了原地。 “娘亲——!” 秦弱芸惊恐地瞠大眼睛,踉踉跄跄向前扑去,堪堪接住墨姨娘倒下的身体。 “芸儿……”墨姨娘轻轻伸出手,抚上女儿的脸庞,眼神有些涣散。 “娘亲,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秦弱芸泣不成声,泪水一点点低落在墨姨娘的手背上,她抱着母亲的身体,慌乱而绝望地看向秦康佑,“爹爹,求求你给娘亲传府医吧,求求您了……” 秦康佑嘴唇微动,看着墨姨娘腹部不断涌出血,那浅色的衣裙被染得鲜红,雪地里亦是渗开红梅点点。 “慧墨,你这是何苦。”秦康佑叹气摇头,摆摆手,“金吉,快去传府医来吧。” 金管家应下,一刻没有耽搁地前去。 “不必了侯爷……”墨姨娘气若游丝,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来,随着说话喉咙剧烈咳嗽两声,口中翻起腥甜,“卑妾自知有罪,也愿以死赎罪,只求侯爷好好照顾咱们的芸儿,莫要让她孤苦……” 秦弱芸拼命摇头:“我不要,我只要娘亲……” 她紧紧握着墨姨娘的手,无力和恐惧爬满神经,这个侯府里,自己和娘亲相依为命,如果连唯一的亲人都离自己而去,那么在这世间她便是孑孓一人。 “芸儿啊……” 墨姨娘的最后一口气化在这句无奈的叹息之中,她的目光停留在女儿的面容上,继而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纤弱的手臂垂落在雪地上,一如她这条浮萍一样无依无靠的性命,终是泯灭消散。 秦弱芸凄厉的哭喊响彻了寒夜,乌鸦声围着府檐一喑一哑一阵。 柳氏深深地看了死去的墨姨娘一眼,攥握的双手缓缓松开。 - 这一夜所有人都过得不太平,哭得脱力的秦弱芸被秦康佑唤人抬回了屋子,柳氏着人给墨姨娘收尸,她只是妾室又因罪戕而死,侯府祖坟之中自然没有她的位置,不过一卷草席了了葬了。 秦不晚永远都忘不了秦弱芸这晚绝望与对侯府众人厌憎的目光,自己的本意虽然只是想要找出暗害秦烁然的人,却也间接害得墨姨娘殒命,心中难免有几分自责。 好在银丝面的事情总算过去了,秦不晚深知墨姨娘只是柳氏的替罪羊,但如今并没有办法奈柳氏如何,往后且行一步看一步。 年关越来越近,柳氏开始忙活新年时府中物件的购置,秦采嫣被拉着一块儿学管账,这母女两人似是要做侯府贤惠多能的门面,卯足了劲在秦康佑面前表现。 秦不晚懒得掺和这种事情,闲暇时候去墨姨娘院子里逗一逗秦烁然,日子倒是清闲。 “小烁,过来过来,姐姐有好吃的给你。”秦不晚坐在廊下晒太阳,秦烁然拍拍手。 秦烁然一听有好吃的,撅着小屁股屁颠屁颠小跑过来。 第五十一章 公主的帖子 秦不晚手里翻一个花,笑盈盈从身后拿出一个慕斯蛋糕。她平日里又不爱像其他闺秀似的做女红刺绣,倒是换着花样用这个时代的材料研究些现代吃食。 “姐姐,这是什么!”秦烁然看着那颜色雪白像是糕点模样的东西,伸出手指戳一戳放到嘴里尝尝,“甜丝丝的,好好吃!” “呐,都给你。”秦不晚把蛋糕整块拿给秦烁然,他欢喜地亲了秦不晚一口,扭着小屁股坐到旁边吃蛋糕去了。 “大小姐,您每次来都给烁哥儿带些新奇的吃食,卑妾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萱姨娘捧着一方木托裙姿曳步,温柔地递给秦不晚一杯热气扑鼻的香片茶。 “不必讲究这些。”秦不晚摆摆手,捧起热茶浅浅呷一口。 萱姨娘微微一笑,想起了墨姨娘的事情,还是叹了口气:“这些天弱芸那孩子也是苦的,府里不能给姨娘挂丧,连披麻戴孝也只是弱芸和慧墨院子里那些奴才。” “墨姨娘差些害惨了烁哥儿,姨娘你倒是不记恨她啊。”秦不晚耸肩笑笑。 萱姨娘长叹一口气,心中也说不上是憎恨还是可怜。 “小姐,小姐!” 谷果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进来,挥舞着小手。 “谷果,我不是和你说了嘛,遇事处变不惊,方能万事定乾坤,怎么转头就忘了。”秦不晚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是,奴才下回一定记得。”谷果笑嘻嘻地往前一凑,“侯爷让您现在过去一趟呢。” “现在?”秦不晚微愣,“爹爹可有说何事?” 谷果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前头有几个蓝衣细嗓的人来送了封帖子说是给您的,仿佛是宫里的公公呢!” 宫里的人…… 秦不晚一听,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褚长安的样子,不淡定地放下茶杯:“我现在就去!” - 一路上秦不晚心里的小心思千回百转,虽说她不知道帖子是谁送来的,但是如果这封帖子是皇宫里的人送来,也就代表自己又有机会能够见到褚长安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飘飘然地进了西院,在婢女的引路下踏进厅室,对坐在上首的秦康佑盈盈一拜:“女儿见过爹爹。” 她见柳氏也坐在一旁,只好照礼也一福身:“见过母亲。” 柳氏照旧是那副虚伪的慈笑,而秦康佑笑着唤她起身,对她招招手:“不晚,来来来,这是十三公主吩咐人送来给你的帖子,你且自个儿看看。” “十三公主?”秦不晚疑惑地上前,接过金管家双手递来的帖子。 淡金色的上好硬纸在这个时代是贵重非凡的皇家御用帖纸,帖中用娟秀规整的簪花小字提写,邀请她三日后前去畅鹤园赏花吃茶,右下方飒拓利落地提“褚兰歆”三字,并印着红玺。 秦不晚将帖子凑到鼻尖轻嗅,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爹爹,这十三公主是……”她并不记得自己和什么皇家公主有过交情,更遑论让人家请自己去参加这种贵小姐聚会。 秦康佑道:“十三公主褚兰歆,乃是皇后的养女,聪慧明达,深得圣上疼爱。” 第五十二章 让她带上采嫣 听秦康佑这样说,秦不晚更是确定自己和这位贵公主是根本不认识的,那么她为何会单独给自己写帖子? “不晚啊,我听闻这十三公主,和太子殿下兄妹感情深厚,也不知你这丫头何时与公主如此交好,竟是瞒得这样好。”柳氏在旁端着笑脸,只是那笑未曾到眼底。 秦不晚哪里听不出柳氏话中的狐疑,她前些日子才信誓旦旦地告诉柳氏自己绝不会和秦采嫣争名头,现在公主的帖子送来给自己却没有给秦采嫣的,柳氏自然心里不快。 “母亲说笑了,不晚连十三公主的真容都未曾见过,谈何交好。”秦不晚回以一个得体的笑容。 秦康佑抚须道:“畅鹤园是皇家林园中的一隅,介时皇上和众皇子与娘娘们皆在皇家陵园中赏玩,早朝时圣上同百官们提过这事,为父亦有幸伴圣驾。既然得公主邀约,你可要好好表现,切不可给为父丢脸!” 秦不晚心头一动,大阵仗啊,这样说来,她有很大机会可以见到褚长安。 想到此处,秦不晚便乐滋滋地对秦康佑福身:“是,女儿定不负爹爹所托!” 柳氏神色流转,却是娇柔地双手攀摇秦康佑的胳膊:“侯爷,能和公主一同赏花吃茶,乃是莫大的荣耀,况且去的都是贵胄之家的小姐,莫不然……让采嫣同不晚一起去,也好长长见识不是?” 听到此话,秦不晚略略侧目。 秦康佑皱眉:“这……公主的帖子里只写了不晚的名字,采嫣如何同去。” 柳氏道:“公主虽说没有在帖子上写采嫣的名字,可也没有说不许不晚带别人去不是,她们姐妹二人要好,去时也有个伴。” 这波尬吹让秦不晚深觉好笑,她什么时候和秦采嫣要好过。 秦康佑还在犹豫,柳氏确是转了话锋看向秦不晚:“不晚,你是长姐,应当会为幼妹考虑的。” “母亲,您当那畅鹤园是什么地方呀,我若是随意想带人去便带人去,若公主怪罪下来,说我藐视皇恩,岂不是遭殃?”秦不晚迟疑而为难地说道。 她根本就不想带秦采嫣去,但面上还得做做样子。 “哼,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只需将采嫣带去,介时再和十三公主解释一番,她既能给你帖子,想必也不会怪罪的。”柳氏不依不饶,听出秦不晚话中的拒绝,不悦地瞥着她,“自家姐妹应当同气一支,你若是推诿,便是没有把采嫣当做妹妹。” “这个……”秦不晚尴尬地笑,她这是被道德绑架了吗。 柳氏的话说得如此严重,秦不晚把目光投向秦康佑,希望他能替自己一口反驳拒绝。 岂知秦康佑摆摆手:“那便让采嫣与不晚一同去吧,能见见公主也是好的。入畅鹤园必要帖子,若是到时进不去,便再让采嫣回来。” “正是这个道理呢。”柳氏微微点头温和一笑。 秦不晚在心头翻了一个白眼,面上却只能顺从地附和。 第五十三章 彩羽的野鸡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 辰时未至,秦不晚就被怀琇和谷朵拉起来梳妆,公主宴请于畅鹤园是体面之事,万万不能马虎。 两人为秦不晚选了一身藕粉对襟长外衫下搭烟蓝马面裙,配上白绒小脖领,长发梳成朝云近香髻,以橙黄榴花套簪点缀佩戴,既端庄大方,又不至于太过出挑。 秦不晚满意地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儿,便带着怀琇一同欢欣地出了东院,坐上出行马车。 “小姐,咱们非得带上二小姐一起吗?”怀琇坐在一旁小声嘟囔,打起帘子望了望府门前,撅起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二小姐还不来,真是没有规矩。” “要不是柳氏死皮赖脸地让我把她带上,谁愿意等她。”秦不晚想到柳氏那副假模假样的嘴脸,就忍不住牙痒痒,“君子能忍一时之气,罢了罢了。” 主仆二人正吐槽着,府门前就有了动静。 婢女绮莲走在前头,提着一个红漆大提盒,里头不知装了什么物件。而秦采嫣身姿袅袅地跟在后头迈出来,脸上是一派喜气洋洋。 “大姐姐来得可真早。”秦采嫣难得没有一见面就说些酸话,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娇娇柔柔地就在对面坐下。 “不是我来得早,是妹妹来迟了。”秦不晚看着秦采嫣那一身五光十色恨不得把颜料盘穿到身上的衣裳,皱了皱眉眉头,“二妹这身衣裳……” “这可是娘亲特地命人给我做的,用的料子一尺千金。”秦采嫣经她一闻反倒得意,细眉一扬,“大姐姐想必是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的,也对,什么人配什么货,姐姐倒是用不上这等稀罕料子的。” “二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怀琇气不过,就要出声理论。 秦不晚摆手阻止:“好了怀琇,何必与人一般见识,我就喜朴素,还是不这么彩羽多毛的好。” 彩羽多毛……这不是形容野鸡的吗,秦不晚是在骂自己? 秦采嫣银牙一咬,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念又道:“你且酸吧,本小姐省些力气待会儿和公主贵女们畅聊,不与你费口舌。” “妹妹轻便。”秦不晚耸肩,也懒得搭理她。 姐妹二人一路无话,秦采嫣不时就整一整仪容,打起马车帘子,对进入畅鹤园见到太子殿下望眼欲穿。 而秦不晚闭着眼睛好好寐了一觉,待怀琇叫醒她时,马车已然到了地儿。 畅鹤园在皇家园林之内,要入畅鹤园必须出示帖子,得守卫验核才能入内。 秦不晚示意怀琇将十三公主的帖子递给守卫,那守卫翻开后仔细检查红玺和字迹,才点点头撤下卫刀:“秦小姐,请进。” “多谢。”秦不晚对守卫颔首致谢,带着怀琇便向前走。 秦采嫣也喜气洋洋地要跟在后面进去,谁知两个守卫将卫刀交叉一拦。 “这是什么意思?”秦采嫣顿时不悦。 “这位小姐,请出示帖子。”守卫站得笔挺目不斜视。 第五十四章 二妹慢走不送 “刚才我姐姐不是把帖子拿给你们看了吗!”秦采嫣昂着头,不满地质问道。 守卫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方才的帖子上只有秦小姐一个人的名字,一位贵客只能带一名侍婢或侍从,您就算是秦小姐的妹妹也不能进去。” “本小姐特地来此,你怎么能说不让我进就不让我进!”秦采嫣自小娇生惯养,还从没有受过一个守卫的气,她怒目圆瞪,“况且我和大姐姐都姓秦,怎么就不能一同了?” “小人只是照规矩办事。”守卫依旧举着卫刀纹丝不动。 “你……!”秦采嫣气得发抖起来,那愤恨不甘的神情似要将眼前的守卫撕了一般。 秦不晚早就想过会是这种结果,皇家的地盘,要是随随便便让人带家属进去,那若有人图谋不轨混迹行刺,岂不是轻而易举。 “二妹,你也看到了,人家只是依着规矩办事,你便辛苦些回去吧。” “秦不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幸灾乐祸。”秦采嫣咬牙切齿,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圆目一转,说道,“若不然,把帖子给我,你回去也是一样的。” 秦采嫣和柳氏果然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啊,不要脸起来是一样一样的。 “二妹,这样不好吧。”秦不晚做为难状,“擅自将帖子赠给他人,可是藐视皇权的大罪啊。” 听见秦不晚拒绝,秦采嫣更加气急:“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去赴宴,却在此诸多借口,我要告诉娘亲去!” “那二妹便慢行,姐姐就不送了。”秦不晚得体地微笑,头也不回就拉着怀琇走了。 又不是自己不让秦采嫣进去,就算秦采嫣回去告状,她也有说辞。 秦不晚对身后的气骂和呼喊充耳不闻,和怀琇拐过弯弯曲曲的园林小道,朝着湖边栖地的畅鹤园而去。 她们主仆二人到之前,园中已经到了许多闺秀,其中不乏秦不晚见过的顾思懿和季岑岑。 顾思懿一见秦不晚,便热络地上前叙话,她也鲜少参加这般聚会,同秦不晚一样只认识几个人罢了。 “秦小姐,想不到又见到你了,近来可好?”顾思懿笑盈盈问道。 秦不晚点点头:“尚可,顾小姐瞧着清减了许多呢。” “还不是因为三天两头被褚泊然那家伙缠着学武,他脑子又笨,总得要我累死累活地示范。”顾思懿攥着粉拳恶狠狠地说道,“分明那日寻宝游戏是我找到了他的东西,这厮偏故意和本小姐作对,仗着他的皇子身份横行霸道要我教他学武。” 安武侯是继秦宣侯后第二个武将封侯,顾思懿自小就热爱学武,舞起刀剑来也是一番英姿飒爽。 可褚泊然身为八皇子,必定不会缺武师傅,他这般缠着顾思懿一个姑娘家,意图是显而易见了。 秦不晚见顾思懿一副身在局中恍然不知的样子,忍俊不禁,也是看破不说破,轻笑道:“那顾小姐回头对他严厉些便是,叫他尝了苦头,瞧他会不会知难而退。” 第五十五章 十三公主驾到 顾思懿转念一想,点点头:“秦小姐说得有理,看我回头不好好刁难他。” 秦不晚掩唇一笑:“顾小姐倒是不失率真。” “咱们总这么小姐来小姐去,实在别扭。”顾思懿嘻嘻笑道,“不如你唤我思懿,我唤你不晚,在这京中我也鲜少交际,更不愿和那些娇滴滴矫揉造作的闺秀玩,倒是不晚你活泼有趣,甚合我心。” “我也正有此意。”秦不晚挑眉,两人倒是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她们又聊了一些旁的话题,约莫过了一刻钟,外头便传来了叠踏的脚步声,随后响起宦官尖细的报嗓:“十三公主到!” 众人停下交谈,依次跪拜行礼迎接銮驾。 “拜见十三公主,公主千岁。” 褚兰歆从步撵上轻慢下行,扶着婢子的手莲步款款。她着一身淡紫色宫装,郁金色长绒披风上以孔雀翎线绣做朵朵兰花,明珠点翠的凤含丹珠步摇随步子走动轻晃摇曳。 她缓缓看了众人一眼,玉手轻抬:“诸位免礼平身。” 秦不晚提裙起身,打量着这位皇家公主。褚兰歆和褚长安褚乾元等皇子长得都不太像,但生得也是端丽秀美,肤如凝脂唇如丹花,一颦一笑皆是皇家风范。 褚兰歆给众闺秀赐座,自己也坐入主位,轻声对身后侍女吩咐一声,随后便有一行淡蓝衣装的宫女捧着糕点吃食和云顶雪茶碎步而来,在闺秀们的座位中流转伺候。 “快至年关,父皇在皇家园林宴请朝中几位肱股之臣,本公主瞧着这几日正是傲雪红梅开得最艳之时,畅鹤园中有一整片的红梅林,我一人赏看也是无趣,索性邀了诸位小姐一同来,也算不辜负一番美景。”褚兰歆温和地笑着,背脊挺直下颚轻含,端庄而优雅。 季岑岑身为太傅之女,也是贤敏聪慧之辈,随即就迎合道:“十三公主仁德大方,能与公主一同赏花品茶,是我等不胜荣幸。” “我等不胜荣幸!”众闺秀齐声附和。 褚兰歆含笑微微点头,端起面前的云顶雪茶,执起杯盖轻轻拨去浮沫:“大家尝尝这茶,是父皇前日新赐的,本公主尝着还算入口。” “皇上赏赐,岂能不是好东西。”胡安蓝掩帕轻声笑道,浅浅地呷了一口,“果然茶香沁脾,回甘清甜。” 闺秀们尝了茶,纷纷出言夸赞,而此时外头传来朗朗笑声:“哈哈哈,父皇果然偏疼爱皇妹,本太子宫里都还没有的云顶雪茶,皇妹竟悉数拿来待客。” 众人闻声回首,只见褚乾元与褚长安负手而来,两人衣衫一金一蓝,皆是俊美无双气度非凡,让一众闺秀频频低头羞红了脸。 褚兰歆微微一笑,缓缓起身福身行礼:“兰歆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九殿下。” 闺秀们也依礼请安,却没想两位皇子身后盈盈现出一道倩影,双手执在身侧对褚兰歆屈膝福礼道:“小女采嫣,见过十三公主,公主万福。” 第五十六章 虚假姐妹情 秦采嫣低眉敛目,端得一副行规有度,并向坐席里的秦不晚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怀琇在秦不晚身后低声惊呼:“小姐,她怎么进来了!” 秦不晚懒得理会秦采嫣的挑衅,无谓笑道:“还能怎么进来,没瞧见她跟在太子和九皇子身边,定是在门前遇上了,非让人家带她进来的。” 事实上秦不晚猜的一点没错,原本气急败坏打算回府告状的秦采嫣,在转身欲去时遇上了褚长安和褚乾元,她一番痴缠,甚至谬称秦不晚故意丢下自己进宴会,她掩掩欲泣之下,褚乾元实在被烦得没有法子,只好是带她进来。 褚兰歆不知其中缘由,上下将秦采嫣一番打量,微微笑问:“本公主不记得自己给名唤采嫣的小姐送过帖子,不知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听此言,秦采嫣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这十三公主给秦不晚送了帖子没给自己送便罢了,竟然当众说这话,弄得自己好没面子。 心里不高兴归心里,秦采嫣倒是不大敢表露出来,福身道:“公主贵人多事,不认得我实属自然。我与不晚姐姐同是秦宣侯的女儿,不晚姐姐虚长我半岁,我们二人一向要好的呢。” 说完,秦采嫣偏头看向秦不晚,半是嗔怪半是埋怨地道:“姐姐,方才妹妹在门口喊你,你为何不等妹妹呢,妹妹没有帖子进不来,好在求了太子殿下和九殿下,才没有错过公主的宴请失落而归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委婉,却暗指秦不晚故意不让她赴宴,尤其是那双含水带雾的眸子,让人觉得可爱可怜。 在场众人将目光一起投向秦不晚,有的看出这姐妹二人似乎并不像秦采嫣说得要好,抱着看戏的态度,而有的则是听信秦采嫣的话,对秦不晚抱有鄙夷。 褚长安默默含着一丝笑意,甚是好奇地看向秦不晚,想知道这个少女会如何回应。 秦不晚将众人的眼神收于眼底,眸中闪过一丝冷笑,抬头确是一副惶恐委屈的模样。 “二妹妹,勿怪,都是姐姐不好。在座的闺秀们都是收到了公主的帖子,一人一帖方能进来,这个规矩我是和母亲说过的。只是先前在府中妹妹极力要与我同往,我思及妹妹许是仰慕公主才情姿容,便带上你来碰碰运气。可守卫将你拦下也是按照规矩办事,我虽是你的长姐,可也不能越了规矩,这才劝阻妹妹先行回府的。” 她说罢,又对褚兰歆告罪福身:“不晚私自带了二妹前来,虽并非有意坏规矩,也终究是错的,请公主责罚。” “无妨,你也是疼爱幼妹,何错之有。”褚兰歆浅浅一笑,扶她起身。 “就是,不晚率真坦直,才不像某些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顾思懿咔嚓咬下一口脆果子,略带嘲讽地看向秦采嫣。 秦采嫣气结,却又故作淡定,反驳道:“那是我错怪大姐姐了,只是大姐姐若真心疼爱我,妹妹方才提议让姐姐你将帖子让给我,你又为何推三阻四。” 第五十七章 不晚巧言反驳 她微微侧头瞥着秦不晚,眼含讥讽。这个小贱人,端着一副长姐爱护的假样子,却总是和自己作对让自己出丑,自己一定要让所有人看看她的真面目。 秦采嫣以为问道这个问题秦不晚会哑口无言,可没料到,秦不晚顿时沉下了脸色,对她低声怒叱起来:“二妹,我同你说过了,皇室派帖核其身验其名,是万万不能将帖子转手他人的。且不说我把帖子让给你合不合规矩,退一步说,若是我真的把帖子让给你,你若是拿着我的帖子进了畅鹤园,岂不是说明,只要有帖子谁都可以随便赴皇家邀宴。倘若他日有心怀不轨之人效仿,混进宾客里对公主或皇子甚至是圣上不利,你我难辞其咎!” 这一大篇话说完,秦不晚不喘气不失态,一双杏眼里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她浅浅地叹了口气,提裙跪下双膝,对褚乾元褚长安与褚兰歆叩首一拜。 “采嫣年幼无知,才口出狂言,不晚替她向太子殿下、九殿下与十三公主告罪。不晚深知皇家最重规矩,高位之上万事不得马虎,今日全因我和妹妹才在诸位面前闹了笑话,不晚这就带采嫣回府闭门思过。” 秦采嫣赫然瞪大了眼睛,她好不容易才进来的,凭什么秦不晚说回去就回去,她正要出声反驳,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褚长安薄唇微扬,语气里不乏调侃:“秦大小姐倒是个知礼的,也不知怎会有如此蠢笨的妹妹,怪哉怪哉。” 褚乾元看秦不晚跪着,亦然是忙不迭地说:“不晚小姐言重了,本太子相信你并无冒犯之心,既然都来了,再打道回府多没趣味。” 两人都明里暗里地护着秦不晚,更让秦采嫣气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现在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显得矫情,只能是赶忙跪下来认错,才能挽回一些形象:“是采嫣胡言乱语不知分寸了,请太子殿下九皇子殿下与公主殿下降罪。” “好了好了,都跪着做什么。”褚兰歆叹一声,“好好的赏花吃茶宴,倒是成了谢罪宴了。” 她莲步轻挪,亲自把秦不晚从地上扶了起来,素手微微安抚其手背,温声道:“早就听太子哥哥提过不晚小姐,今日看来,不晚小姐不仅如太子哥哥所说聪慧可人,更是明达知礼端庄守矩,不愧是秦宣侯府嫡长女。” “公主谬赞了。”秦不晚惭愧地低眸,起身再次屈膝福身行礼。 褚兰歆含笑,片刻后才偏头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秦采嫣。 “秦二小姐也起身吧。” “谢公主宽宥……”秦采嫣低声回应。 她揉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站起来,羞愤染得满面赤红,耳边却不断钻进嘲笑声。 “这秦宣侯府二小姐真是个没脑子的草包,竟然质问长姐为何不把公主的帖子让给自己,置天家威严于何地。” “她倒是脸皮厚呢,都被守卫拦在园子外头了,还要缠着太子殿下巴巴地让带她进来。” 第五十八章 红梅白雪间 “听闻这秦二小姐的生母虽是正妻,却是秦宣侯的继室,还是由贵妾抬上来的。” “那就怪不得了,庶出改嫡出的,这气度和胸襟到底是不如秦大小姐,左右人家才是嫡妻所生正儿八经的嫡女。” …… 一声一声的议论如尖锐的刀刺向秦采嫣的心,她生平最恨人拿自己的庶出改嫡出的身份说事,现在又被堂而皇之地拿来和秦不晚作比较,心中的怨愤可以想见。 “好了,耽误这些时候,想必茶凉了不大入口。”褚兰歆将底下的窃窃私语收于耳中,淡淡地扫了秦采嫣一眼,抬头俨然又是端丽温和的表情,侧头对贴身侍婢吩咐道,“墨竹,让人重新上一次茶。” “是。”墨竹福身,转身便去吩咐一众宫女。 褚长安与褚乾元在左上侧入座,席间闺秀们品茶赋诗,颇有雅趣,而褚兰歆更是频频和秦不晚聊天,倒让秦不晚有些不适应。 秦采嫣就像被人遗忘的尘灰,只能攥紧双手用满是妒恨的目光暗暗注视秦不晚。 众人品茶之后,便入园中红梅林赏花。 正巧此时落白纷飞,如絮如棉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红梅香柔的蕊瓣与琼枝之上,虽寒冬刺骨,但此情此景却让人心生喜爱,少女们提裙嬉笑,伸手去接雪花,梅林之中倩影林立,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秦不晚将双手拢在广袖里,抬头望向白雪纷飞的天际,一片晶莹的雪花调皮地落在她的鼻尖,凉丝丝的触感让她打了个颤。 “哎,这个时候要是有个暖手宝就好了,红梅白雪虽美,这环境却是美丽冻人呐。”她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口白雾。 “原来晚晚怕冷吗。” 不知什么时候,褚乾元就站在了她身旁的梅花树下,正依靠着树干含笑望她。 秦不晚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好在闺秀们都在另一边赏雪观花,没有注意到这边来。 她道:“太子殿下,你总是跟着我做什么,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啊。” 谁都知道这京都大半贵门闺秀都惦记着做太子妃,女友粉们的力量是强大而可怕的。 “晚晚你好没良心,本太子可是特地让兰歆皇妹给你写帖子,又让九哥和我一块从父皇那儿的宴席上溜出来,只为了来瞧你。”褚乾元双手抱肩,颇有些委屈幽怨地看她。 原来是褚乾元让十三公主写的帖子,她就说自己和这个公主不沾亲不带故,人家怎么会好好给自己写帖子。 秦不晚连连摇头:“我说太子殿下,您不是储君吗,应当把心思放在政事和文治武功上,总调/戏我算怎么一回事。” 女子多含蓄,褚乾元还是头一回听一个姑娘家把调/戏二字挂在嘴边。 他挑眉:“晚晚若是这样以为,也未尝不可。” 秦不晚挪进一步,双手叉腰,眯着一双眼望他:“我说了,不要叫我晚晚,咱们两又没什么,您这样让人听到,可是会坏了我的闺誉。” “若是晚晚闺誉有损,本太子自当全权负责。”褚乾元微笑。 第五十九章 他记下什么了 秦不晚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晃:“这话您还是留着和别的姑娘说吧,小女子可无福消受。” 她眉间轻蹙,对他的言论避之不及,令褚乾元心中有些莫名失落。 褚乾元面上一片轻松,挑眉反问道:“晚晚难不成是瞧不上本太子?” “您可是一国储君,谁敢瞧不上。”秦不晚抬眸,唇边漾开浅浅的酒窝,冲他一笑,“只是太子殿下是否有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您将来要继承大体,不会只留恋一处沧海,也不会只望见一片彩云。不晚是个小气的人,只想一世一双人,太子殿下还是莫要再和我玩笑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褚乾元在唇齿间默念这句话,良久不言,只是深深地看着秦不晚,眼底有些难以看清的情绪。 “我记下了。” 褚乾元低下身子,伸手替秦不晚有些凌乱的额发轻轻拨弄整齐,对她灿烂而明朗地一笑,继而转身离去。 “他记下什么了?”秦不晚摸不着头脑。 但她想着这太子爷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也就懒得多想。 - 梅林之间,香影舒华。秦不晚对咏梅风雅没有多大兴趣,倒是暗搓搓地关注褚长安。 他在梅林之间焚香盘坐抚琴奏曲,指尖流淌的乐声如山泉凛冽又似夜雾迷霭。修长如玉的手按弦弹颤,他侧颜静好,胜过这万景冬华。 “老娘看上的男人果然优秀,长得好看弹琴也好听呐。”秦不晚心里不住感叹,坐在蒲垫上双手托腮。 怀琇只瞧着自己的主子满面含春,顺着视线看去,自然也瞧见了蓝衫翩然的九皇子。她叹气摇头,嘀咕道:“小姐,原来您瞧上的是九殿下呀……可奴婢瞧着,这九殿下冷冷清清的,还是太子殿下好。” “冷冷清清有什么不好。”秦不晚小声一哼,“高冷怎么着也比中央空调好吧!” 这高冷二字怀琇理解成是形容九殿下长得高,性子冷。可她却听不大懂后半句话,挠了挠头:“小姐,什么是中央空调?” “就是像那样,个体发热温暖四方。”秦不晚朝怀琇努努嘴,将目光投向西南角的厅子,后头来的五皇子褚方琰正坐在一群闺秀之中侃侃而谈,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将几个少女逗得含羞带怯。 怀琇似懂非懂。 “怀琇,你家小姐我要去干大事了,你在这儿等着,别跟着我。”秦不晚站起来整整衣衫,没等怀琇回答,就朝着梅林繁茂深处走去。 她将步子放得很轻,绣鞋轻踏在地上一层薄雪,拨开面前枝影阑干,那抹蓝衫近在眼前。 褚长安眸底深似幽潭,手拨琴弦,敏锐的听力却捕捉到了细微渐近的脚步声。他缓缓抬眸,瞥见了远处藏在树影之中的烟蓝裙袂,薄唇轻轻一扬,却不动声色。 秦不晚有些紧张地搓搓小手,想好了开场白之后,才悄悄清了清嗓子,挑开梅枝似是不经意走出去。 第六十章 撩汉反被撩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秦不晚十分矫揉造作地吟了一句诗,碎步款款,“这畅鹤园的梅林枝抱孤洁,暗香浮动,果然不俗。” 褚长安停下抚琴,侧头含笑:“不晚小姐好文采。” “哪里哪里。”秦不晚微微一笑,她脑袋里可是有中华上下五千年无数文人骚客的海量诗歌库存。 她步子轻迈,朝他走近:“九殿下为何独自在此弹奏,亭中太子殿下与五皇子殿下皆在,可是热闹呢。” “舍闹取静,岂不更妙。”褚长安扬眉。 他朝秦不晚招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不晚小姐可会抚琴?” 秦不晚摇摇头,乖巧地坐下,并不动声色朝他靠近一些些。 “听怀琇说,娘亲在世时也是琴艺好手,可惜她早早仙去,我没有学到娘亲的半分本事。” 褚长安骨节分明的手在弦上随意拨弄,便响起悦耳音色,他道:“琴中五音,宫商角徵羽,音律之妙,需亲自感试方能体会。” 他抬眼望她,眸中有笑意,握起她的手放在琴上,微微低下身,几乎将她圈在怀中。他手把手握着她的柔胰,专注地起弦轻弄。 突如其来的接近让秦不晚有些无所适从,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却还得装作面不改色。 “九殿下……常常这样教人抚琴吗?” 音色不曾间断,他笑答:“头一回。” 秦不晚似是不经意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十分美滋滋。 他的呼吸很浅,薄薄在耳,二人保持着咫尺之近的距离,气氛有着难掩的暧/昧。 秦不晚耳尖渐渐透出淡淡的红,总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调节气氛,可平日里嘴炮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咬着下唇屏息,听着自己胸腔里热烈的心跳,努力让它平静一些。 裴亦祯啊裴亦祯,你前世什么小鲜肉没见过,怎么见到褚长安就这么方寸大乱了?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全然不知自己的反应全数被褚长安收于眼底。 一曲弹罢,褚长安松开她的手,自觉分开了距离。 “方才弹的乃是名曲潇湘云水,不晚小姐觉得如何?” “嗯……很动听。”秦不晚刚才的注意力全都在褚长安身上,哪有心思仔细听曲,此时不好显得自己很敷衍,又补充了一句,“若能多得九殿下教导几回,不晚说不定也能弹得好。” 褚长安不置可否,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忽而朝着她低下身来,俊颜霎时变得越来越近。 秦不晚紧抿樱唇,心头咯噔一声。该不会这么快就要一吻定情吧,这和一波三折先虐后甜的古言套路怎么不太一样啊。 看着秦不晚的反应,褚长安的笑意渐浓,伸手在她发间拨弄,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梅花便被他动作轻柔地别在了秦不晚的发髻上。 “红梅很称你。”褚长安重新坐回了原位,一手撑头,笑得令满林嫣红失色。 秦不晚的小心脏已经不知道骤跳了几回,心头哀叹,这厮原来一点也不高冷啊,明明就能撩的不得了。 第六十一章 做了个噩梦 秦不晚原本是抱着撩汉的目的去故意和褚长安偶遇,却被反客为主。两人独处了一会儿便回到亭子中,她心中暗暗吐槽自己,平时的能言巧辩撩汉十八式在面对褚长安的时候似乎都自动失效,全程发挥失常。 回到亭中,二人融入众人一同赏花吃茶,倒是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 褚乾元和褚方琰弃茶饮酒,同褚兰歆畅聊山河百川,而太傅之女季岑岑也不时在旁笑着提一两句。秦采嫣原本想找机会搭上太子,可被一众闺秀挤到后头,只能干瞪着面前的杯子。 日头渐渐西落,褚兰歆又在畅鹤园中摆了晚膳,众人用过晚膳后,褚兰歆称天色已晚,便吩咐宫婢们去整顿厢房,留众人宿下一夜明日再各自回府。 宫女们领着诸小姐去各自厢房歇息,秦不晚和秦采嫣是名义上的姐妹,自然是被分到了隔壁间。 一天下来秦采嫣受尽了气,待领路的宫女退下之后,她也根本没给秦不晚好脸色,和绮莲进了自己的屋子,重重地将房门一关。 “啧,脾气还不小。”秦不晚懒得搭理她,兀自和怀琇进了屋,伸了个懒腰往床上大字一躺。 “小姐,您说二小姐回去会不会和柳氏告状?”怀琇听着隔壁房间隐隐传来砸东西的嘭响声,不由得说道。 “告就告呗,左右是她自己要来的。”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有些发困起来,起身哈欠连连地洗漱一番后,便钻进锦衾,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 秦不晚恍然之中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回到了星光璀璨的舞台,只是台上站着的star不是自己,而是褚长安。她挥舞着双手,希望褚长安看见自己,可是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她努力拨开人海前行而去,一番周折终于靠近舞台,正欣喜若狂地要翻身上台,却在紧要关头被保镖一脚踢了下去。 失重的秦不晚身子倏忽一抖,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大声尖叫道:“敢踢老娘,我跟你拼了!” 怀琇侧睡在床下的地榻,听见主子的喊声,连忙把灭了的烛灯点起。 “小姐,怎么了!”怀琇赤足奔到床前。 秦不晚揉揉眼睛,看清眼前是古色古香的屋子,而面前是担忧关切的怀琇。 她叹了口气:“没什么,做噩梦了……” 怀琇松了口气点点头,柔声道:“梦魇盗汗,奴婢去给您倒一碗水润润口。” 说罢,怀琇穿上绣鞋,走到圆桌前给秦不晚倒了一碗水。 秦不晚捧着水碗慢慢喝下几口,正要抬袖擦嘴,却听到外头传来尖利的凄叫声。 她和怀琇对视一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吵闹声渐渐大了起来,秦不晚对怀琇低语:“走,出去看看。” 怀琇深目点头,主仆二人穿好衣衫迈出房门,正巧秦采嫣也从屋子里出来。 秦采嫣很是不待见她,翻了个白眼:“姐姐可真爱凑热闹。” “彼此彼此啊。”秦不晚回了一个白眼。 第六十二章 褚长安出事 秦采嫣冷哼一声,从秦不晚身边擦肩而过,并故意用肩肘一撞,带着绮莲快步而去。 “小姐,您没事吧?”怀琇扶住被撞得踉跄一步的主子,望向秦采嫣扬长的背影暗一跺脚。 “无妨无妨。”秦不晚摆摆手,“咱不和脑子有问题的人计较。走吧,快瞧瞧去。这都丑时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主仆二人往声音嘈杂的方向赶,一路又遇见了顾思懿和季岑岑,三人互相行了礼,便一同行去。 畅鹤园东南一隅屋舍中正是声音的来源处,门前围了好些人,表情皆是异样惊讶,并不时朝着屋中探看,窃窃私语。 “不晚,你说这大半夜的,能是什么事情呢?”顾思懿的八卦欲望极为强烈,拉着秦不晚就往人堆里挤进去。 而秦不晚隐隐看见屋子里褚兰歆正立在屋中和褚乾元商量着什么,她的侍女墨竹则跪坐在那名女子身边,为那女子披上衣衫。 女子满面泪痕抽泣不已,一把推开墨竹,踉跄着爬跪到褚乾元与褚兰歆面前,悲悲泣诉:“小女虽只是郑家庶女,可也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九殿下仗着身份尊贵就强行玷污了小女,于天理不公于仁义有悖,求太子殿下为小女做主啊……” 听完这话,秦不晚浑身一震,目光在屋中搜寻,果然看见床榻边坐着衣衫不整的褚长安,他胸口敞开一片,手中紧紧握着酒杯,目光冰冷而涣散。 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如木尊一样坐着不动,两颊泛着异样的潮红。五皇子褚方琰坐在他身边劝说着什么,却毫无效果,只能叹气摇头。 秦不晚心里惊骇极了,她摇摇头,告诉自己不会这样的,褚长安怎么会做出那般腌臜的事情呢,他是如琼枝玉树一样高洁的人啊。 顾思懿与季岑岑显然一样震惊,但看着那郑家庶女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脸上似还有被掌掴的痕迹,皆是沉默不语。 “太子哥哥……”褚兰歆颇为难地开口,“这敏华小姐虽然只是御史台大夫郑大人的庶女,可郑大人向来得父皇器重,如今出了这般事情,父皇那里怕是也瞒不住了……” 褚乾元很是焦虑,他和褚长安原本是要回九霄园的,只是褚兰歆挽留要与他们几个皇兄再小酌几杯。他们尽兴之后便留在畅鹤园的厢房歇息,可谁知道褚长安现在会出现在郑敏华的房间里。 他和褚长安一向交好,也信得过自己皇兄的人品,只是现在事情闹开,又这么多人看着,倒是不好偏私。 “敏华小姐,你先起来把衣衫穿好吧。”褚乾元硬着头皮去扶她,“这件事本太子会处理的,断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郑敏华肩胛发颤,却是不肯起,卑伏在地道:“求太子殿下将此事告知圣听,小女子卑微如蝼蚁,却也不是让人践踏之辈!” “你先起来……”褚乾元叹气。 郑敏华依旧跪地不起,季岑岑看褚乾元为难,忙上前去打圆场:“敏华妹妹,这件事太子殿下定不会不管的,只是眼下人多眼杂,此事还需时间查清,否则事关皇家声誉……” 第六十三章 敏华以死明志 “什么查清!”郑敏华陡然尖叫,“事实就在眼前,难不成因为褚长安是皇子,你们就要包庇于他吗!” “敏华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季岑岑解释道,“此事不仅关乎皇家声誉,也关乎妹妹你的清白,若不将事情从头到尾查清楚,如何给圣上、给你郑家一个交代?” “岑小姐说得是,敏华小姐先起来再说。”褚乾元劝道。 秦不晚攥着衣角静静看着坐在床沿的褚长安,他不辩解,也不说话,却更让她心慌。 她的心里有一百个声音,一半劝她要相信褚长安,一半又质问她如果褚长安真是这样无耻的人,自己该当如何? 她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些争辩的声音。 胡安蓝和秦采嫣站在一块,摇头啧声道:“郑家一共两个女儿,郑敏华是庶女,从前倒是没见过她,听闻她也是第一回出闺阁参加宴会,却出了这种事,日后可怎么见人。” 秦采嫣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不能见人就去庵子里过便是,你瞧她在这里装得三贞九烈,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说不定啊就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好让九皇子把她娶回去。” “聘为妻奔为妾,她呀又是个庶女,顶多就能当个妾室。”胡安蓝掩唇低笑。 周围几个闺秀哧哧地笑了起来。 郑敏华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尖锐的言论刺激,泪如珠帘落,浑身颤抖地从地上爬起来,凄凉一笑。 “敏华自知身子不清白,活着只是给爹爹蒙羞令世人耻笑。”她愤恨地望了褚长安一眼,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愿以死明志,只求一个公道!” 说罢,郑敏华决绝地从髻上拔下发簪,对着自己纤细的脖颈高举狠刺,尖利的簪尾瞬间就没入她的脖颈,她惯力拔出,鲜红的血瞬间喷溅而出。 “敏华小姐——!”褚兰歆惊呼一声,接住如风筝断线一般跌落的郑敏华。 鲜热的红色溅在褚乾元的前襟上、脸颊上,他呆愣地伸手抹了抹,那刺眼的艳在指尖绽开,诉说着凄凉的事实。 闺秀们尖叫一片,纷纷向后退去。 而秦不晚瞪大双眼,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撕下郑敏华裙摆上的衣料,牢牢堵在她的脖颈的血洞上。 “快,快去传大夫啊!”秦不晚大声喊道。 墨竹慌张地看了褚兰歆一眼,见褚兰歆点头,赶忙奔门而去。 “公主,畅鹤园有没有止血散,先给她敷上去,人命关天。”秦不晚捂着郑敏华的伤口一丝力气也不敢松,可那血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染湿衣料。 褚兰歆连忙吩咐人去取,不过片刻宫女捧着止血散奔来,正要给郑敏华敷上。 只是郑敏华出气多进气少,药还没敷上,就双手垂落,香消玉殒。 秦不晚伸手在她鼻前一探,气息全无,不由双眸黯然地低声道:“没用了……她已经死了……” “九弟……九弟!”褚方琰摇晃着褚长安的身子,吼道:“你说句话啊,事情闹成这样怎么办啊!” 第六十四章 帝王的愤怒 褚长安薄唇微颤,良久只是落下几个字:“我没有玷污她。” 不曾想,褚兰歆听此却是愤然怒起,指着郑敏华的尸身质问:“九哥,敏华小姐以死明志,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用自己的清白来诬陷你,更何况现在人也没了。这事是瞒不住的,如今你只有乘着郑家闹起来之前向父皇负荆请罪,方能有一丝转机啊!” 褚乾元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尖细而高亢的报嗓声打断:“皇上驾到!” 众人惊讶,而随后外头脚步声迭起,御林军簇拥着圣驾蜂然而至,接着轿撵落地,明黄冠袍玉带皮靴的皇帝褚安晟踏入屋中。 “儿臣参见父皇……”褚兰歆、褚乾元、褚方琰率先反应过来行礼。 闺秀们长在闺阁,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此刻也是后知后觉地纷纷跪地行礼:“参加皇上!” 褚安晟双手负在身后,深不见底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屋中众人,一声也不言语。 屋子里充满了威压紧迫的气氛,众人将头压低,大气不敢出。 褚长安神色波动,从容地跪地行礼,背脊却是笔直地,不带一丝惊慌恐惧。 “儿臣参加父皇。” 褚安晟虽年过五旬,却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四十有逾。他浑身散发着不容挑衅的帝王威仪,一步一步走到褚长安面前,龙目微眯。 “父皇……九哥他……”褚乾元正想为褚长安解释。 “逆子!” 没等褚乾元的话说完,褚安晟就抬足朝着褚长安的胸口蹬了一脚。 众人惊呼,却是一言也不敢发。 褚安晟怒意勃然,冷冷地打量着褚长安,这个儿子是他和曾经最爱的女人所生。 这些年他因为贺茗儿背叛自己而迁怒褚长安,对褚长安多有冷落。但褚长安不怒不怨,勤于文治武功,亦与众皇子兄友弟恭。 他将这个儿子的努力看在眼底,只是没想到,他才对这个儿子改观一些,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逆子……”褚安晟咬牙切齿,“朕宴臣子于此,你却做出这样的丑事,和你的母妃一样下贱。” 褚安晟的眼中闪过真真切切的恨意,夹杂着失望与厌恶,也不知是在看褚长安,还是想起多年以前和姘夫被捉奸在床的贺贵妃。 褚长安抿唇,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雾。他从地上慢慢爬起重新跪坐,低眸淡言:“我没有做。” “狡辩!”褚安晟冷笑,朝着他的胸口又蹬去一脚。 帝王一怒,众人伏地皆不敢言。 而紧接着御史台大夫郑奇山的轿撵在门外落地,他一下轿撵便扶着官帽朝这处奔来,进门后一眼望见躺在地上被秦不晚盖上白布的郑敏华。 “敏儿——!” 郑奇山高喊一声,继而跪拜在地老泪纵横地对褚安晟叩头:“皇上!小女遭人玷污无辜惨死,求皇上万万要为老臣做主啊!” 他指着褚长安,厉声质问:“我郑奇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九皇子,九皇子要这样作贱我郑家的女儿!” 第六十五章 她有话要说 “郑大人,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你现在便急着给九哥定罪,是否太过草率。”褚乾元沉声说道。 郑奇山愤慨难当,双手一揖,高声道:“太子殿下,小女的尸首就在这里,她虽只是庶出,却也是老臣捧在手心的亲闺女。老臣沐皇恩多年,本不该以下犯上指责九殿下,可为人父母,如何能够看着将女儿逼上绝路的凶手逍遥法外!” “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求圣上给老臣一个公道!”郑奇山双手伏地大拜。 褚兰歆与褚方琰对视一眼,暗中交换一个神色,又淡然转开不发一言。 “父皇……” 褚乾元揖手要为褚长安求情,却被褚安晟不悦地挥手制止:“不必多说了。” 屋中的气氛极度紧绷,众人都等着褚长安自辩,可他只是清冷而沉默地看着褚安晟,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瞳里藏了太多积攒的情绪。 褚安晟十分厌恶他那样的眼神,仿佛从那双眼睛里,能够看到十年之前最令自己难堪的往事。 良久,只听褚安晟寒声道:“九皇子行为乖戾,不堪为表,着即日前往东陵皇陵为大巍历代先祖守灵,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的错处,什么时候再回来。” “父皇,三思啊父皇!”褚乾元心急如焚,立刻跪地求情。 “父皇开恩,九哥虽有错,可好歹是天家血脉,东陵苦寒,怎能为了一个庶女就让九哥去那偏远之地呢……” 褚方琰虽是求情,可话中用词敏感,让郑奇山顿时拂袖冷声道:“圣上明断,可五皇子此言未免太过寒心,难不成我郑家女儿就命如草芥不成。” “我……”褚方琰话哽在喉,确是没有往下说。 褚长安冷冷地望着这些心思各异的人,鬓边碎发遮住了眉目,却遮不住眼底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头,仰望向那个自己称作父皇的男人,不由自嘲地弯起唇角,郑重地揖手一摆。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皇上,臣女有话要说!” 几乎是同一时间,秦不晚高声报告,声音盖过了褚长安。 众人闻声转过去看她,只见秦不晚不畏而立,双手与衣襟上还沾染着郑敏华的血迹,鬓边微有细汗凌乱。 褚长安眉眼微动,望向那抹柔韧又不失灵气的身姿。 “你是……”褚安晟皱眉。 秦不晚走近几步,依着标准的礼节伏地一拜。 “回皇上,臣女乃秦宣侯府长女,关于九皇子一事,臣女有些疑惑之处,不知可否请示郑大人。” 郑奇山略有惊讶,以神色向皇上请示,见褚安晟微微点了点头,便道:“秦大小姐有话不妨直言。” 秦不晚没有急着开口,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郑敏华的尸首上。 “小女想问问郑大人,敏华小姐在府中……可当真是熟于女律毓秀乖顺,可否有过越矩不规的心思?” 她话音一落,闺秀们窃窃私语,像是在诧异她竟然当着皇上和郑奇山的面堂而皇之问出这种话。 第六十六章 背后的刺青 果不其然,郑奇山仿佛受到奇耻大辱一般,横眉冷对:“秦大小姐的意思,是暗指老夫教女无方,养出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企图勾/引九皇子,事败后反咬一口以命诬之?” 不仅是郑奇山,连褚乾元等人也对她的发问不知所云。 但秦不晚不疾不徐,只是继续问:“小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向郑大人确认一番,敏华小姐在今夜之前,究竟还是不是清白之身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郑奇山更是愤怒至极:“秦大小姐,老夫可以谅你一小女子出口无章,可小女的清白,岂容你空口白牙污蔑!” “不晚妹妹,有些话可是说不得的,就算你急着为九殿下求情脱罪,也不能这样诬赖敏华妹妹啊,她已经够可怜的了。”胡安蓝掩着帕子阴阳怪气地指责道。 “就是呢姐姐,说话也要讲凭据的,否则别人只当我们秦宣侯府无甚教养。”秦采嫣巴不得看秦不晚犯错,幸灾乐祸地煽风点火。 郑奇山亦是面色铁青:“老夫向来是仰重秦侯的,今日秦大小姐这般无礼污蔑,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夫也不会善罢甘休!” 秦不晚从容地淡笑,慢慢走到郑敏华的尸首边上,蹲下身来,竟是动手开始解她的衣服。 “荒唐,你要干什么!”郑奇山瞪大眼睛。 没等有人上前阻止,秦不晚就面抱着郑敏华的身体,动作快速地扯下她的衣衫,将她半个后背裸露在众人面前。 众人惊讶之余,却都愣住了,闺秀们捂着自己的嘴睁大眼,有的更是羞得满面通红。 不因别的,而是因为少女本该光洁一片的后背,赫然刺着颜色妖冶的图案,那图案之上是浑身赤/裸的男女纠缠魅绕,动作大胆浮夸栩栩如生。 “不晚方才本想为敏华小姐整理衣衫,让她不至于走得不体面,可却无意间透过脖颈后衣衫间隙看到了这样奇怪的图样。”秦不晚把郑敏华背后的刺青展示给众人看之后,又为她穿好了衣服。 “不晚心中疑惑,若是敏华小姐待字闺中洁身自好,为何竟有这般驳逆不齿的刺青图样?” 不是秦不晚要diss女性刺青自由权,只是在古代这样极度封建的环境,普通的黄花闺女是断不会这样大胆前卫地刺青,更不要说重口味地在背后纹一幅活春宫。 最重要的是,秦不晚发现,这郑敏华的双手中指指甲修剪得十分利落干净。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子,这中指指甲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她倒是不好直说。 俗话说反及必妖,她相信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果然,方才还气势汹汹不善罢甘休的郑奇山脸色有些发虚,他暗暗抹了一把汗,故作镇定道:“或许……或许敏华是有些悖逆不齿的行为,可这也不能证明她并非清白之身,更不能证明九皇子没有欺辱于她!” “的确,这个不能证明什么。”秦不晚笑笑,“只是不晚还有些小发现,想与诸位说一说。” 第六十七章 不一样的掌印 秦不晚再次把郑敏华的尸首扶起来转向众人,指着她脸上已经因为身体僵硬有些泛青的掌掴痕迹。 “敏华小姐这脸上的伤,大家认为是因何而来。” 郑奇山冷笑:“自然是被九皇子所伤,他定然是欲行不轨又遭小女挣扎反抗,于是动手恶意扇打!” “是吗。”秦不晚微微一笑,扶膝站起来。 她在屋里左右看了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下,走到窗下的梨花木案台边,取了桌上的一方垫桌白布,又打开犀角小香炉盖,将未燃尽的香取出,捧着那满是香灰的小香炉走到褚长安面前。 “九殿下,请您手沾香灰,左右手各在白布上一印。” 褚长安瞬间就明白了秦不晚的意图,眼中神色流转须臾,并照着她的话去做。 待褚长安手沾香灰在白布上印下左右手的印记,秦不晚举起来对向众人。 “皇上与众位请看,若是九殿下动手打了敏华小姐,敏华小姐的左脸上应当是九殿下的左手掌印,右脸上应当是九殿下的右手掌印,两枚掌印都应该是拇指靠内小指靠外。” 她说完又走到郑敏华身边指着她脸上的伤痕:“可是实际上,敏华小姐脸上的两枚掌印都是小指靠内拇指靠外!” “再者,男子手大,九殿下的掌印与敏华小姐脸上的伤痕对比,明显是要大上一圈。” “这说明什么呢?”秦不晚看着郑奇山,细眉微微一扬。 “说明……敏华小姐脸上的伤,是她自己打的!”褚乾元思维很快,瞬间就脱口而出。 众人纷纷倒抽一口气,这事情急转直下,似乎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啊。 褚安晟龙目微微眯起,凌厉的目光在郑敏华的尸首上,和郑奇山与褚长安两人的表情反应上慢慢转动,心头仿佛有了些思量。 此时,一直沉寂的褚长安,跪地开口。 “父皇,儿臣本以为清者自清,也不想将事情捅破,令郑大人难堪。”褚长安一字一句,沉稳低言,“今夜儿臣与太子殿下和五哥、十三皇妹多饮了几杯,薄醉恍惚之时,本欲回自己的房间,引路的婢女搀着儿臣,兜兜转转将儿臣带到此地,并给儿臣喝下解酒茶。可谁知儿臣喝下解酒茶后,却浑身滚烫燥热,而此时,敏华小姐推开房门,衣衫轻薄,竟是当着儿臣的面宽衣解带。” 他不疾不徐地诉说着,众人的脸色也是越来越惊讶。 “儿臣愤怒难当,斥责敏华小姐所举有失妥当,催赶她离开。只是敏华小姐却将自己衣衫发髻扯乱,并企图与儿臣纠缠,更双手掌掴自己奋力叫喊。” “于是,便有了后边的事情。儿臣先前自知百口莫辩,又觉人既以死,不便对她多有罪责。只是儿臣从未做过有伤风化诬人清白之事,还请父皇明察。” 事情于此,可谓有了翻天覆地的翻转。众人交耳议论着,窃窃私语声不断。 褚安晟深深地盯着褚长安,皱眉问道:“若是这样,方才你又为何不辩解?” 第六十八章 辛秘的往事 褚长安唇边牵起一丝无奈的讽笑,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褚安晟听:“父皇说过,不喜欢听解释。” 少年的瞳仁里藏着悲凉,却很快又掩盖过去神色如常。 可褚安晟听到这句话,双手却不自觉暗握。 ——“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没有和人私通啊!” ——“你都与他那般了,污秽之音朕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臣妾没有,臣妾是冤枉的啊……” ——“朕只相信自己听到看到,不喜欢听解释。” 那年寒冬,褚安晟在宫殿外亲耳听见贵妃贺茗儿与奸夫孟浪云雨,盛怒之下,当着只有九岁的褚长安面前,亲手掐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每每午夜梦回,褚安晟总会被当年的情景痛苦折磨。 此刻听到褚长安的回答,褚安晟心底有些不平静,但多年的帝王隐忍之术让他面上依旧清冷寡淡。 “皇上,皇上!”郑奇山见事情走向不妙,连忙连滚带爬地跪倒在褚安晟面前,哀告道,“这些都是九皇子和秦大小姐的片面之词,小女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之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腌臜的心思,一定……一定是他们为了脱罪而捏造的说辞啊!” “郑大人口口声声说都是我们臆造的说辞,那么就让事实来说话。” 秦不晚屈膝行礼道:“请皇上传唤宫中的嬷嬷为敏华小姐验明正身。” “这……”郑奇山略显慌张,“小女受辱已经是莫大委屈,秦大小姐这般作为,岂不是要让小女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稳!” “若是查验后证明敏华小姐是喊冤受辱,不晚当亲自为敏华小姐守灵,并在灵前叩首谢罪。”秦不晚不卑不亢地答道。 “皇上,这……!” 褚安晟沉呼出一口浊气,烦躁地摆摆手:“去传王嬷嬷。” 御前贴身大总管邵公公低首领命,立刻便让手下的小黄门去将王嬷嬷传来。 王嬷嬷乃是宫中的老人,更是褚安晟身为皇子时就在身边伺候的掌事姑姑,深得褚安晟信任。 不过两刻钟,王嬷嬷便匆匆而来。 她一身深色束袖云袍,鬓发高挽,利落有礼地跪地行礼:“老奴参见皇上,见过太子殿下、九殿下、五殿下、十三公主。” “王嬷嬷,父皇说,要你为敏华小姐验明正身,你可一定要看仔细了。”褚乾元提醒道。 王嬷嬷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事情的始末,此时抬头看见褚安晟未曾言语,便知道该怎么做。 “太子殿下放心,老奴在宫里几十年了,这双眼睛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几个宫婢一同将郑敏华的尸首抬到了隔壁屋子,王嬷嬷随后便去验身。 等待的过程之中,褚长安显得十分平静,反倒是郑奇山坐立难安。 而褚兰歆与褚方琰神态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不晚将众人的反应收于眼底,心里有了些大胆的猜测,并暗自记在了心底。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当一炷香燃尽,屋门被缓缓推开,王嬷嬷低首碎步而来。 第六十九章 两个郑敏华 “王嬷嬷,验得如何?”褚乾元牵挂兄长安危,率先发问。 王嬷嬷面色有些奇怪,为难地看着这屋子里挤挤嚷嚷的人,又有些怪异地瞥了郑奇山一眼,向褚安晟开口:“皇上……老奴验得……验得……” 夜色深更,褚安晟已经头痛疲乏,他不悦地摆手:“不要吞吞吐吐的,直说便是。” “是。” 王嬷嬷叹了口气,说出的事情却是石破天惊。 “回皇上,这郑家二小姐……早非处子之身。老奴查验,发现郑家二小姐除了后背的刺青之外,身上还有许多陈年旧伤,而伤口和淤青的位置特殊,是……是与人欢好时对方动作粗暴所致。” 众闺秀惊呼连连,反应已不是普通的惊讶可以形容。 而褚安晟等人亦是诧异不已,唯有秦不晚和褚长安对这番话仿佛是早在意料之中,静默不语。 “荒谬……荒谬!”郑奇山汗湿后背,愤怒地歇斯反驳,“简直一派胡言,小女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嬷嬷虽然只是奴婢,却是御前之人,平时后宫的大小主子见到她也要客气三分。此时被郑奇山如此质问,她自然不悦:“郑大人这是在质疑老奴的能力不成,老奴见过的女人经手过的女事数以万计,还不至于在皇上面前老眼昏花。” 王嬷嬷的话,褚安晟自然是信得过的。他此刻负手不言,周身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郑爱卿,这是怎么回事。”褚安晟声音低沉,众人却都听出了帝王隐隐欲发的愤怒。 “皇上明察……这……绝无此事啊!”郑奇山身如筛糠发抖。 一个闺阁小姐,却被查出是个荒糜的女子,今夜还在此指控皇子,并用性命相胁迫。这在褚安晟看来,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帝王多疑,这一点郑奇山心头明镜一样,所以这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 而就在这时候,外头的侍卫长步履匆匆进门,对守在门口的邵公公低声说了一阵。 邵公公听罢惊讶不已,挥退侍卫长,上前恭敬地对褚安晟道:“皇上,方才传来消息,说京都守卫在宵禁之后抓住了两个无牌自私出城的男女。”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和朕说吗?”褚安晟正烦躁着,顿时怒不可遏。 “皇上……”邵公公接着说,“那私逃的女子,说她叫做郑敏华。” 众声惊呼。 “什么?”褚安晟皱眉,片刻后却是怒笑起来,“郑敏华……郑敏华,郑爱卿,你倒是和朕解释解释,你有几个叫做郑敏华的女儿?” 事情到这个地步,郑奇山知道再也瞒不下去,身体如被人抽去了力气一般跪匍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老臣该死……老臣不该欺瞒圣上,小女……小女敏华前些日子与人私奔,今夜这个是老臣从娼馆找来和她相貌相似的替身。老臣只是不想让人耻笑自己教女无方,才找了人冒充敏华,万万想不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啊!” 第七十章 削职遣返祖地 见褚安晟龙目眯起,是暴怒的前兆,郑奇山又连忙补充道:“定是这个青楼女心怀不轨,想要勾/引九皇子飞上枝头,又被九皇子所拒,才会诬陷后羞愤自裁。老臣对她的事情全然不知,求皇上开恩啊……” 今夜的事情峰回路转,其中的信息量却堪称巨大。 御史台之女与人私奔,当爹的从娼馆里找了替身冒充,替身构陷九皇子奸污不成血溅当场。 这些事情连起来,似乎也能说得过去,但是秦不晚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是替身,那么郑奇山又为何放心让她来参加皇室公主的宴会,再者郑敏华的身份只是庶女,嫡女郑音蓉都不曾被褚兰歆所邀,这个郑敏华鲜少和闺秀们交集,又是何时与褚兰歆搭上关系? 还有褚兰歆和褚方琰今晚的反应,表面上看来是在帮褚长安说情,却又话中锋芒,句句都在指责坐实褚长安的罪责。 秦不晚觉得脑袋有些大了,这皇室里的人,仿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听完郑奇山的陈词,褚安晟却是冷笑连连。一个臣子不但欺君,更是险些害得他错怪了自己的儿子。 “朕大约是太过宽纵你们这些下臣,才让你们心存侥幸,胆敢欺骗朕。” “皇上饶命……老臣知罪!”郑奇山恐惧难当。 褚安晟拂袖怒笑,一字一句道:“朕念你在朝多年勤勤恳恳,免你一死,削去官职遣返祖地,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他话毕,邵公公便暗中朝着身边人使眼色,一众小黄门将哀嚎求饶的郑奇山拖了出去。 “皇上开恩,老臣愿戴罪立功,求皇上不要遣返老臣啊……!” 郑奇山的求饶很快被隔绝在门外渐远不闻,屋中众人静默不语,谁也不敢在帝王暴怒的时候出声。 屋中静悄悄一片,良久,传来帝王清浅不闻的叹息。 “邵忠,朕乏了。” 邵公公会意,立刻高喊:“皇上起驾回鸾!” 众人回神,也纷纷跪地齐呼:“恭送皇上!” 褚安晟迈步而去,至门前停下脚步,望向跪地在侧的褚长安,他的眼神沉了沉,却又没有说话,还是径直离开,坐上了銮驾。 “起驾!” 随着邵公公的高呼,御林军护送着明黄的圣驾离去,浩浩荡荡之声渐渐远去。 事情既了,褚乾元自然也吩咐人退散围观的闺秀,原本挤嚷嚷的屋子在人散去之后空荡一片,只余下满地的狼藉。 众人都陆续离去,秦不晚也觉得这一夜下来甚是疲惫,领着怀琇便打算回去倒头睡觉了。 “晚晚!” 秦不晚正要走,褚乾元却追了上来,他停在她面前,拘促地抿了抿唇:“今晚……多谢你帮了九哥。” “太子殿下不必客气。”秦不晚微微一笑,“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若是九皇子当真做了什么,没有人可以帮他。” 褚乾元点点头,见夜风呼啸,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秦不晚系上。 “更深露重,夜路漆黑,我送你回去吧。” 第七十一章 深夜的竞走 褚乾元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的好模样,既体贴又绅士,秦不晚觉得他这属性该是小奶狗。只是她摇了摇头,还是不愿多麻烦他的好。 “不必啦,我与怀琇作伴,倒是不孤单的,太子殿下深夜也是劳累,早些回去歇息。” 秦不晚对他微微一笑,脱下他的披风叠好双手捧回,福身后拉着怀琇离去。 “哎……” 褚乾元伸手,却没有捉住她溜走的衣袖,站在原地望了片刻,摇摇头失笑。 - 冬夜的晚上的确十分寒冷,饶是秦不晚出来的时候特地披了厚披风,一阵冷风钻进脖子也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小姐啊,今夜可真是有惊无险。”怀琇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冷得口齿有些不清,“您二话不说就在圣上面前说那一通话,奴婢听得是胆战心惊,若是不能帮九殿下证明清白,岂不是引火烧身。不过,您是怎么肯定那个敏华小姐……不对,那个冒牌货不是处子之身?” “这个……”秦不晚搓搓手,对她猥琐一笑,“小姑娘不要问那么多。” “什么嘛。”怀琇不服气,“您还比奴婢小一岁呢。” 秦不晚笑嘻嘻地应对怀琇的追问,主仆二人笑闹一阵,穿过一条昏暗小道往厢房走去。 小道边的假山旁有一人提着宫灯,他此时衣袂翩翩发丝如墨,似月下谪仙茕茕孑立,已然不是方才那狼狈颓然的样子。 “九殿下?”怀琇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秦不晚有些惊讶,这家伙是属兔的吗,动作这么快,这会儿子功夫竟然已经走到自己前头。 她和怀琇上前福了福身:“见过九殿下。” 褚长安点了点头,一双眸子里晦暗不明,将宫灯递给怀琇后,竟是抿唇不语地拉起秦不晚的皓腕朝假山里头走去。 “小姐,九殿下……”怀琇惊呼,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怕被旁人听见。 秦不晚被他拉着快步走得踉跄,又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扭头对怀琇小声喊:“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回来!” 皓月的柔光洒落在庭院中,树木花草皆沐其光华。秦不晚被褚长安牵着一言不发往前走,心里既是奇怪又有些小激动。 “九殿下……您有什么事儿吗?”她试探性地问问。 褚长安依旧一言不发,又拉着她走了会儿,直到来到一间倚湖而建的水榭楼台,才停下脚步。 此刻夜深人静,湖面映照着点点孤光,那雕梁碧瓦的楼台没有一点灯烛,倒是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九殿下?”秦不晚又唤了他一声,实在有些摸不清头脑,这大半夜的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父皇和我母妃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就在秦不晚以为褚长安要这样如雕像似的拉着自己站一晚上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贺贵妃的事情秦不晚多少了解一些,亦知道这是褚长安的痛处,她思索了会儿道:“你的母妃一定是个很美丽温柔的女子吧。” 第七十二章 差了那么一点 “母妃当年是大巍第一美人,又生于书香世家,才貌书华京都闻名。”褚长安静静盯着湖面,“那年皇爷爷宴请群臣,母妃跟随外祖父来此,和当时还是皇子的父皇在此处偶然遇见,一见倾心,赠物定情。” 听起来是才子佳人浪漫爱情开始的套路桥段,秦不晚眨了眨眼,没有发话继续听着。 “父皇与母妃互有情愫,后来父皇被钦定太子之位,可外祖父只是一个二品文官,皇爷爷为父皇与丞相之女曹纤纤赐婚,母妃只能退居侧妃之位。” “皇爷爷殡天,父皇继位。曹氏正位中宫,而母妃是一人之下的贵妃。”褚长安缓慢地诉说着,眼底有淡淡的雾气,“父皇曾说,只要他在世一天,就绝不会辜负母妃,可后来他却亲手掐死了她。不晚小姐,你说这个世上当真有不变的诺言吗?” 自古帝王多薄幸,褚安晟看起来并不是走深情路线那一款的。更何况传闻是贺贵妃给皇帝戴了绿帽子,至于此中究竟是真是假,她一个局外人倒是无从评说。 秦不晚在心里琢磨,想了想说道:“心意不变,诺言自然不变。心意若变了,那诺言也就不作数了。” “心意……”褚长安默念这两个字,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人心最易变,心意又如何靠得住。” “那可不一定。”秦不晚眨了眨眼,“这世间也不乏长情之人,亦有耄耋老翁与妻携手白头不曾变心,九殿下要向前看,这世间还是有许多美好的。” “那不晚小姐可是个心意坚定之人?”褚长安挑眉。 “自然是。”秦不晚拍了拍胸脯,“本人深深具备共/产主义接班人的优良美德,此生唯一不二。” 褚长安听得一知半解,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甚是可爱,忍不住抬唇一笑。 “那么,你又为何信我,为何帮我。”他低声道。 秦不晚知道他指的是今夜的事情,对上那双似潭一般深远的眼眸,她道:“因为我相信,九殿下是个渊清玉絜的大雅君子,况且……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为朋友说几句公道话是应该的。” 她的眼睛里藏了无数的繁星,让人一望就忍不住陷进去。褚长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一点一点靠近的手,一触一动嘭跳的心。 秦不晚看着气氛有些不对劲,心里慌得一批。 “啊嘁——”一阵冷风刮来,她非常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褚长安适时收回了手,有些不自在地握拳咳嗽一声。 “夜里凉了,有些冷人,让九殿下见笑了。”秦不晚脸庞红扑扑的,心中暗自懊恼。 “无妨,时候不早了,我送不晚小姐回去吧。”褚长安恢复了那副温和淡笑的模样。 秦不晚点点头,跟在褚长安身边往回走,心里悔得不行,差那么一点儿就撩上了,真是……太可惜了。 她在暗自抓狂,褚长安看在眼里含笑不语,将她送回厢房后见里头灯烛映衬人影摇曳,他才转身离去。 第七十三章 褚长安的心思 褚长安送秦不晚回去之后,转身片刻那温浅的笑意却不复存在,转而是一副冰冷无欲的模样。 他在一条漆黑虫鸣的小路上缓慢走着,头顶茂密的树冠上鸦声喑哑,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玉子朝树干捏诀打去,片刻后树冠中倒挂垂下一人,那人脚尖轻踮,利落地旋身落地,单膝跪地行礼:“宋白见过主子。” “起来。”褚长安低声,“事情都办妥了吗?” 宋白点头:“主子放心,人已经布置妥当。郑奇山一家被遣返祖地时,会路遇寇匪飞灾横祸,不幸身亡。” “很好。”褚长安扬起一抹冷笑。 郑奇山啊郑奇山,这个一朝元老竟然愚蠢到投靠曹氏势力,企图用那样低下拙劣的手段离间自己和褚安晟的父子之情,实在可笑。 “主子,这次的事情,十三公主和五殿下……似乎也掺了些手笔。”宋白凝重道。 褚长安摩挲着袖口,面上是一副冷然的表情:“他们二人依附曹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帖请京都闺秀在畅鹤园也不过是为了做局。做曹氏的爪牙,真是为难他们了。” “不过这次,秦家大小姐竟是帮主子说话,面对圣颜也条条有理,倒是令人惊讶呢。” “秦不晚……”褚长安默念她的名字,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俏丽灵动的脸庞。 这个女子,确实不同。既聪慧从容,也性子有趣,比那些一味诗书才礼的闺秀有意思多了。而且,他能够看出来,她对自己存了心思。 “她很聪明,虽然今夜没有她,我也有法子脱困,不过她开口倒是让事情简单了不少。”褚长安牵唇一笑,“可惜了,秦宣侯一向中立,就算我娶了她的女儿,他也未必肯帮我。” 他韬光养晦这些年,对曹氏低顺,与褚乾元交好,却仍然没有打消曹氏对自己的戒心,三番五次地与阴谋陷阱擦身而过。 他要做的,是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宝座,唯有如此,才能保全自己为母妃正名,才能把曹氏欠母妃的全部讨回来。 “那秦大小姐这条线……主子可打算牵着?”宋白发问。 “为什么不呢。”褚长安微微扬眉,那张俊秀玉颜上却挂着玩味的笑,“褚乾元似乎对这丫头很上心呢,我若能把秦不晚这步棋走好,可是能省不少事。” 一个女子,只要掌握了她的心意,便能为自己所用。他从来不小觑女子的作用,更遑论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属下明白。”宋白低声道。 褚长安道:“交代人把郑敏华那里处理好,父皇疑心甚重,定会去查郑敏华和她的情郎为何偏巧在今夜无牌逃出城,把尾巴扫干净。” “是。”宋白揖手应道。 “去吧。” 褚长安挥挥手,宋白便踮足跃身,踏着月色消失在黑暗之中。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褚长安一人只影长立,踏着月色嗅着梅香,渐渐往深处走去,他的世界从来都是这般顾影自怜。 第七十四章 秦弱芸来访 秦不晚和秦采嫣是在翌日一早和众闺秀们一同离开畅鹤园的,关于昨夜的事情,褚兰歆交代众人要闭口不提,大家自然也是心里有数。 顾思懿和秦不晚志趣相投,分别时候依依难舍,又交代了让秦不晚闲时一定要找她玩,才不舍离去。 而去时兴致勃勃的秦采嫣回来时却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吧唧,进门时更是没给迎门的家丁好脸色,一脸骄横地直往南院去。 秦不晚一猜她就是去和柳氏告状的,也懒得搭理,带着怀琇回了东院。 谷果谷朵守着东院,见主子回来自然高兴。 两个丫鬟伺候秦不晚沐浴,她舒舒服服地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更衣。 “小姐,这是新采的蜜桔,您尝尝!”怀琇和谷朵为秦不晚梳头时,谷果捧着一瓷盆黄灿灿个头圆润饱满的小蜜桔,献宝似地端上来。 秦不晚剥了一个塞进嘴里,甘甜多汁的桔肉不带一丝苦涩,很是爽利可口。 “我不在的时候,东院可有什么事儿?”秦不晚咀嚼着,随口问道。 “大事儿没有,小事儿倒是有一件。”谷朵说道,“昨天晚膳之后,三小姐来找您,奴婢和她说小姐您留在畅鹤园过夜未归,三小姐也不说什么,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秦弱芸?” 秦不晚一愣,自从墨姨娘死后,她这个妹妹搬去柳氏的院子里,整日却是深居不出,几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她可说找我何事?” 谷朵摇摇头:“没说,奴婢问三小姐,三小姐也不言语,约莫坐了两刻钟就走了。” 秦不晚若有所思地托着脸颊:“倒是奇怪了,秦弱芸从来不和我交好,这无事不登三宝殿……” “小姐,会不会是三小姐受柳氏欺负,来找您合盟来了?”谷果狗腿地给主子剥着桔子,小声猜测道。 秦不晚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外头有些动静,三等丫鬟在外头喊了一声:“大小姐,侯爷派人来传话啦!” “让人进来吧。”秦不晚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凳上,任由怀琇和谷朵给自己编发梳头。 来传话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家丁,他脚步利索地进屋作揖行礼,有些喘着气说道:“大小姐,侯爷让您现下去西院一趟,一刻不要耽搁!” 小家丁似乎是一路跑来的,额上还有未挥的汗,秦不晚听到一刻不能耽搁几个字,有些觉得奇怪,什么事要这般火急火燎,难不成是秦采嫣在秦康佑面前添油加醋地告状,他老人家气得一刻也不能耽搁地要处罚自己? 想着这个可能有些扯淡,她又摇摇头,只能催促怀琇和谷朵动作快些,梳完了头便披上御寒的外衣,带着怀琇与谷朵跟随小家丁一路往西院去。 东院到西院的路程不远,未到一刻钟就快步走到,秦不晚等人穿过抄手回廊,还未踏过那扇紫檀插屏门,就听到正厅里传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黄公公过奖过奖,小女也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哪里当得公公这样夸奖。” 第七十五章 皇上的赏赐 “秦侯谦虚了,大小姐明慧可人,能让圣上亲口吩咐赏赐,这是多大的荣幸啊!”黄公公捏着兰花指,坐在右边的檀木椅上,端着青花瓷茶杯小口一呷。 秦不晚提裙进门,见秦康佑和一个翠袍高冠的阴柔中年男相谈甚欢。柳氏坐在下首脸色微冷一言不发,姨娘们除了萱姨娘抱着儿子占了一个座位,其余都侍立在后头。 而秦采嫣与秦弱芸也在,一个愤恨地剜了她一眼,一个双手搅弄着帕子将头压得很低。 秦不晚认得那人身上穿的是宫里的服制,又见这屋子里人到得齐全,心里存着疑问。 她低眸敛神:“女儿见过爹爹。” 黄公公抬起头来,望向福身行礼的秦不晚,细长的眼睛将她上下一打量,揶揄道:“秦大小姐果然是生得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府中三个小姐各有千秋,咱家可真是羡慕秦侯的女儿福呢。” “公公真是折煞我了。”秦康佑笑着摆手,又对秦不晚道,“不晚,这是宫中礼司总管,来见过黄公公。” 秦不晚乖巧地徐徐福身:“不晚见过黄公公,公公安好。” “是个知礼的。”黄公公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拢了拢袖道,“既然人到齐,那咱家便宣读圣旨了。” 黄公公说罢,迈步走到厅室正中央,从长袖之中取出一节黄帛,缓缓展开,那丝帛之上以金线彩丝绘绣龙纹腾云,正是帝王象征。 秦不晚虽然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跟随众人一同提裙跪下,在天威圣旨面前,所有人都需伏身静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宣侯嫡长女秦不晚聪慧晓达、品质出众,能于御前临言不乱,慷慨发声,朕心甚慰。故赐尔八宝蝴蝶头面一套、点翠玉兰冠一顶,珊瑚绒月锦三匹,黄金五百两。望尔恭谨柔佳,不负圣恩,钦此——” 五百两黄金……秦不晚眼睛唰地一亮,难怪世人都仰望着皇家泼天富贵,随手打赏就给五百两黄金,也太壕了吧! “臣领女谢恩!”秦康佑叩首。 “臣女领旨谢恩!”秦不晚颇有些激动地道。 众人叩首接旨,黄公公将那明黄的帛卷交到秦不晚手中,挥了挥拂尘笑道:“既然旨意送到,咱家便回宫忙去了。” “公公辛苦,本侯让金吉送你。”秦康佑说罢对金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金管家会意即上前为黄公公引路,并将一袋分量不轻的银袋子掂递过去:“公公请。” 黄公公笑眯眯地接过银子揣进袖中,甩着拂尘扬步而去。 众人也纷纷直立起身,秦采嫣揉了揉跪得发酸的膝盖,不满地小声嘀咕:“不就是在圣上面前装模作样地为九殿下说了几句好话,也至于这般厚赏,真是……” “采嫣,住嘴。”柳氏横眉,眼神朝秦康佑一瞥,对秦采嫣暗暗摇头。 秦采嫣憋着满肚子的火气,原本回来打算好好告秦不晚一状,没曾想自己说了一大通,父亲却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宫里又给秦不晚送来赏赐,怎能不叫她难受? 第七十六章 母女谋计策 秦采嫣咬牙吞下满腹牢骚,觑觑地看了秦康佑一眼,没有再多话。 待黄公公走远,秦康佑朗笑地看着厅中赏赐,欣慰地对秦不晚说道:“不晚承袭本侯之风,连皇上都对你拟旨赏赐,为父心中甚慰!” 秦不晚甜甜地一笑:“是爹爹教得好,昨日面对天颜,不晚心中也惶恐,只是想到爹爹平日教导我们要从容有度守则于心,不晚虽愚钝,却也记得不能给爹爹丢脸才是。” “哈哈哈,你这丫头。” 秦康佑对秦不晚的马屁显然十分受用,英武的面孔上笑容不断,他心情大好,提出要教秦不晚书法写字。秦不晚自然乖巧地应下,父女二人说笑着朝书房去。 柳氏看着那父女天伦和乐背影,精致的妆容下眼神冷然,她挥退了众姨娘,带着秦采嫣与秦弱芸回南院。 进了南院屋中,柳氏揉着头穴显得有些疲乏,而秦采嫣却不肯消停,坐在她身边揉搡着她的胳膊。 “娘亲,你看那秦不晚越来越神气了,再这样下去,爹爹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女儿!” 柳氏闭目不答,秦采嫣那张樱桃小口却依旧喋喋不休:“她就是个撒谎精,先前还说不与女儿争什么,可昨日在畅鹤园,却刻意到皇上面前搬弄口舌出风头,实在下作!” 柳氏被她揉搡得更加烦躁,皱眉一拍椅沿,呵斥道:“好了,别吵了,你若能有那个贱丫头一半的本事,为娘也不用日日为你操心了,真是不中用。” “娘亲……”秦采嫣委屈地咬着唇瓣,双肩低耸。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柳氏再恨铁不成钢,也不想瞧着女儿这副委屈模样。 她叹了口气,说道:“采嫣,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可这口无遮拦的毛病需得改改。在为娘面前便罢,当着你父亲或是其他人的面,你若一直这般尖酸,可怎么是好。” “我……”秦采嫣想要反驳些什么,可触及到柳氏不悦的眼神,只好扁嘴闷声道,“是娘亲,嫣儿记下了。” 柳氏点点头,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庞,柔声道:“嫣儿不必担心,只要为娘在一天,便不会让那个小贱蹄子爬到咱们头上。” “那娘亲可是要照旧把她塞给那个纨绔邱公子?”秦采嫣连忙问。 柳氏沉声摇头:“如今再来说这个,恐怕侯爷那里也不会点头。” “那……” “既然她这般爱出风头惹人眼球,让她出个够便是。”柳氏那双丹凤眼中暗光一闪,却是带了几分冷笑。 “娘亲可有好计策?”秦采嫣听此神色一亮,坐直了身子。 柳氏附在女儿耳边低语一阵。 秦采嫣听完却是兴奋不已,面上带着迫不及待的快意:“还是娘亲有主意,到时候且看她丢光了脸,还怎么和我争!” 这母女两人的私房话秦不晚自然是不知晓的,她陪着秦康佑扮演了一天勤学好问的好女儿,回到东院时练字多时的右手已然酸得不行。 第七十七章 理财小想法 谷果在屋子里头烧热银炭,怀琇跪坐在小香炉旁添点上淡淡的水莲香,整个屋子里暖香一片。 秦不晚靠坐在黄花梨木坐榻上,谷朵为她轻轻揉搓右手手腕。 “再用点力。”她低阖着眼皮,舒服地架起腿。 谷朵照做,一面为她揉手,一面说道:“小姐,再过十五日就是除夕了,先前您过年的新衣已经裁好了,不过这回皇上赏赐了您珊瑚绒月锦,要不要用这珊瑚绒月锦再裁两身新衣裳,到时候小姐穿着定是如仙子下凡,不知要比二小姐好看多少呢!” 谷朵是个极记恩也极记仇的丫头,秦不晚待她好,她便掏心窝子地伺候,想到那二小姐整日对自己主子没事找事,她自然是气不过的。 “低调低调,我若特地裁一身御赐料子的衣裳去她跟前晃荡,照着秦采嫣那白痴的性子又指不定怎么四处编排我呢。”秦不晚摆摆手,“御赐的东西都先留在小仓库里锁好,日后自是有用处的。” 谷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经谷朵这么一提醒,秦不晚倒是想起来,皇上赏赐的那五百两黄金加上自己每个月的月例,还有秦康佑时不时给的零花钱,她现在也算是小有资产了。 但是,一个机智的现代女性是绝不会把资金捂在口袋里变成不动产的,秦不晚的双眼一睁一眨,心里头已经有了小小的理财主意。 她朝谷果勾勾手,谷果放下炭火钳便凑上前去。 “小姐有什么吩咐?” “谷果,你这些日子替我留意看看,京都繁华地段有没有什么空出来的商铺。” 谷果问道:“这个倒是好办,现下年关许多商铺到了租期,想要寻合适的不难。不过小姐,您是想开铺子吗?” 秦不晚一本正经地说道:“俗话说得好,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人要有远大的理想,并为之不懈努力。你家小姐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婆。” 他们几个已经对秦不晚不时冒出来的奇怪形容词见怪不怪了,怀琇掩唇笑道:“小姐心思奇妙,若是开一间酒楼,定是宾客满座呢!” 开餐馆酒楼这事秦不晚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凭着火锅烧烤这等现代美食,怎么样也不愁没生意。 但一是开酒楼启动资金太大,二是食品监检容易被人做手脚,她一个深闺小姐也不懂得生意场子里的暗则门道,还是不要贸然尝试的好。 她挑眉一笑:“不开酒楼,我有更好的主意。” 怀琇和谷果谷朵正好奇地问是什么主意,屋门却被叩响三声,外头小丫鬟细甜的嗓音传来:“大小姐,三小姐来了,在外头求见!” 秦不晚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衣衫让谷朵去开门迎人,心里却端着疑惑。 谷朵碎步至门前,双手拉开木门,只见秦弱芸携着丫鬟荷香站在门外。谷朵屈膝福身见了礼,将人请进屋去。 因着墨姨娘新丧,秦弱芸和荷香都穿着素白的衣衫,发间也未曾佩戴饰物。 第七十八章 三妹的请求 秦弱芸个头不高又生得瘦弱,腰间一条白腰带贴身裹绕,更显得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 “弱芸见过大姐姐。”秦弱芸步子轻柔地走到秦不晚跟前,缓缓一福身。 “三妹不必客气,且坐下吧。怀琇,给三妹看茶。”秦不晚端坐着,面上是淡淡的笑。 秦弱芸抚压衣摆半坐下来,有些拘谨地拢了拢鬓边的发,对上茶的怀琇连连道谢,捧着那温热的白瓷杯,却是一副有言难开的样子。 “三妹倒是我这东院的稀客,不知这个时辰来找姐姐有何事?”秦不晚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 秦弱芸怯怯地抬头,抿了抿唇:“不瞒大姐姐说,弱芸的确有事相求。弱芸也自知以前鲜少和姐姐来往,贸然上门的确是有些厚颜……” 秦不晚是嫡出,秦弱芸是庶出,二人虽同为侯府小姐,在身份地位上却有着本质的区别。秦弱芸自小就同墨姨娘一样仰柳氏鼻息,性子也是十分怯懦。 “三妹有事不妨直言。”秦不晚温声道。 见秦不晚态度和气,秦弱芸才稍稍松了口气,她咬咬嘴唇:“娘亲去了的这些日子,弱芸心中悲痛,前几日收拾娘亲遗物之时,看到了娘亲留下的戏袍。娘亲年轻时是个名角儿,只入了侯府之后便不唱了。娘亲的戏袍破旧磨损,想来是时常拿出来抚看所致,弱芸想为娘亲烧一件新的戏袍,好让娘亲在地底下能有些慰藉……” 秦弱芸眼眶微微发红,抬手用丝帕拭目,腼腆地低声道:“弱芸一时失态,让大姐姐见笑了。” “三妹真情流露,我又怎会笑话你。”秦不晚望着她,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三妹提到此事,要我怎么帮你呢?” “弱芸能否求大姐姐相陪……随弱芸去一趟百卉楼,取一套戏袍。姐姐也知,我只是庶女,夫人治家严厉,又忌讳娘亲在年关时丧命恐会坏了侯府气运,连丧仪都是草草了事。若是夫人知道我去百卉楼为娘亲取戏袍烧祷,怕只觉得我有意忤逆,定不会轻饶了我的。” 她说着不由音带哽咽,瘦弱的脸上满是哀思愁苦,双眼雾气朦胧,随时就要掉下泪来。 她期盼地看着秦不晚,双手攥着膝上的衣裙,小声道:“只要大姐姐说是与弱芸一同去百卉楼听戏,想来夫人不会怀疑。楼里有娘亲原先做角儿时拜的师傅,弱芸去向老师傅讨一件戏袍便好,回来时也定小心行事,绝不会连累大姐姐的。” 秦弱芸说完紧张地咬着唇瓣望看秦不晚,生怕她会拒绝自己,心中惴惴不安。 而秦不晚没有立刻回答,却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并问道:“三妹又如何能肯定你谎称与我同去百卉楼听戏就不会被夫人疑心,她可是向来不喜欢我的。” “虽说夫人掌事,但侯府终究是爹爹当家。大姐姐是嫡长女,有爹爹疼爱,不像弱芸如今孤苦伶仃,只能得过且过罢了。” 第七十九章 答应陪她去 秦弱芸叹了口气,语气哀伤不已:“娘亲差些害了烁哥儿,爹爹定也是恨毒了她。如今满府上下,能够帮弱芸的也只有大姐姐了。求大姐姐可怜可怜弱芸,帮帮我,姐姐的恩德妹妹永不会忘的!” 说罢,秦弱芸竟是起身提裙,在秦不晚面前跪了下去。少女的身躯娇小孱弱,却似有着极为坚毅的力量。 “三妹这是做什么。”秦不晚摇头去扶她,无奈道,“生养之恩大于天,我自然能够理解妹妹的孝心,左右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明日我陪你去一趟便是了。” 见秦不晚答应,秦弱芸破涕为笑,感激地握着她的腕臂:“多谢大姐姐成全,弱芸与娘亲都将记得大姐姐相助的情分,万万不会忘记!” “好了,既然是自家姐妹,便不要这般见外。”秦不晚笑着在她手背上拍抚安慰,“把眼泪擦干净吧,若不然妹妹待会儿出去叫人瞧见,还当是我欺负了你呢。” “姐姐说的是,是弱芸失态了。”秦弱芸脸颊羞愧一红,又郑重其事地朝着秦不晚福了福身子,才说道,“那妹妹就不打扰大姐姐了,明日晌午后再来叨扰大姐姐一同出府。” 秦不晚点点头,让谷朵送她出去。 那柳枝一样纤细柔软的身影走远,秦不晚坐在坐榻上朝那背影看了会儿,一手撑着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奴婢瞧着这三小姐也是怪可怜的。亲娘没了,又要和柳氏她们住在一块,成日受二小姐的脾气,看三小姐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倒叫人心疼。”怀琇收去桌案上放凉的茶,有些絮叨地叹气念道。 秦不晚似乎没有听见怀琇的话,静默了一会儿却是问道:“怀琇,你在侯府这些年,可有听过墨姨娘唱戏?” “未曾呢,墨姨娘心气高,虽说从前是个名角儿,但伶人是贱籍,比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还要低一等。她也忌讳别人拿这个说事儿,断不会在府中开嗓的。小姐怎么好好问起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秦不晚耸肩,从坐榻上跳下来,“我有些饿了,去让小厨房做些点心吧。” 怀琇点点头便下去办了。 - 第二日晌午过后,秦弱芸果然准时出现在东院。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衫,但发髻上别了一朵白梅,梅香清雅伊人丽影相得益彰。 秦弱芸到的时候秦不晚刚用完午膳,搓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坐在廊下的吊椅上晒太阳。院子里光线充足,吊椅上印着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浮动间波光粼粼。 她晃荡着吊椅双腿悠哉摆动,秦弱芸领着荷香一福身:“大姐姐安好。” “三妹来得真准时。”秦不晚笑眯眯地朝着她招手,“此时日光正好,先在院中坐坐暖和一阵。” 秦弱芸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姐姐,咱们还是早些出发吧,那百卉楼是京都最有名的戏园子,怕是去晚了,班子里的老师傅不得空,那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第八十章 姐妹商业互吹 秦不晚晃荡着双腿,又取了一旁桌案上消食的红果茶咕咚咽了几口,擦擦嘴道:“那也罢,现下便动身吧。” 秦弱芸松了口气,乖顺地在旁等着怀琇给秦不晚披上红狐氅衣,姐妹二人与金管家知会一声,便带着各自的婢女坐上马车往百卉楼去了。 说起来秦不晚从穿越到现在也出门了几次,但大多是去赴宴,路上紧赶慢赶,也没得心思留意风景。而现下时间充裕,秦不晚很有兴致地打起帘子趴在马车窗口望看街景。 见街道上人来人往,商旅繁华,兜售的小贩、走街串巷的孩童、背囊行走的书生,偶有欢呼喝彩声处便是江湖人在卖艺奇巧,好不热闹。 “都说艺术源于生活,这京都的繁华热闹倒是比电视剧里演的还要更胜三分。”她托腮自语着。 秦弱芸拘谨地坐在她对面,许是有意想要和长姐亲近,抿着唇搭话:“大姐姐,弱芸有好久没有出过门了,这次多亏了大姐姐帮忙,我感激不尽。” 秦不晚摆摆手:“小事而已,莫要放在心上。” 她不甚在意,秦弱芸却十分郑重其事,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双手递过去。 那盒子用红漆表过,刻有蝶戏牡丹的样式,秦弱芸纤细的手指在包金扣上一拨,盒子便开了,显露出里头一只水蓝彩羽的双股簪。 “弱芸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只水蓝簪还是去年生辰的时候买的,一直舍不得戴,姐姐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秦不晚也不是什么贪便宜的人,连连摇头:“三妹不必如此客气的,既是你宝贝的东西,又送给我做什么,我也不爱夺人所好。” “大姐姐帮了弱芸的忙,若是连东西也不肯收,岂不是要弱芸怄死了。”秦弱芸咬咬嘴唇,又将手往前递了些,“姐姐便收下吧。” 她这般坚持,秦不晚倒是不好拒绝了,想着日后回礼回去便是,就点了点头。 见秦不晚收下,秦弱芸便亲昵地亲手把水蓝簪别入她的发髻,赞道:“姐姐生得美,倒是比我戴着好看多了。” “哪里哪里,三妹才是水灵灵的美人坯子,待及笄各家公子可都要踏破门槛了。” 姐妹二人一来一往商业互吹,待到百卉楼门前时,已经亲热地手挽手一起下马车了。 怀琇和荷香两人是坐在马车外头的,怀琇见自家主子才路上这一会儿就和三小姐这般要好似的,睁圆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大姐姐,一会儿你便和怀琇姑娘在楼下听戏吧,我去寻那老师傅讨戏袍,取了东西就回来找你。”秦弱芸柔柔地说道。 秦不晚点头,二人进楼后自有小侍女引路,带她们到戏台边的座位,秦不晚花了几吊钱买了些吃食和茶水。秦弱芸福了福身子带着荷香离去,秦不晚便喊怀琇一同坐下听戏。 要说这百卉楼是京都最有名的戏园子似乎也不假,偌大的厅子里摆满了面前这样的长桌,几乎每一桌都有戏客。 第八十一章 戏厅突发情况 而这百卉楼一向是对戏不对人,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凡到场听戏者不分身份高低,都只能坐在一楼的厅子里。 以是于这戏厅里男女老少都有,既有像秦不晚这般锦衣玉衫的闺秀小姐,也有那寒衣陋裳的布衣书生。 今日唱的是十八相送,两个书生扮相的角儿执扇笑对。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秦不晚一手撑着头一手跟着那戏台上的调奏打拍子,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怀琇从没看过戏,一双大眼睁得圆溜溜:“小姐,这唱的真好啊,难怪戏厅里都坐满了人。” 秦不晚不置可否,心中却在感叹,若是怀琇去过现代的演唱会,一定会更加惊叹吧,那才是真正的万人空巷座无虚席,几公顷的大剧场里观众一起挥动荧光棒,怎一个震撼了得。 “想当年,老娘我演绎乐坛双发展,也是开过演唱会的,那场面……” 秦不晚自言自语地说着话,面前骤然光线一暗,只见一黄衫青靴的青年男子站在她面前,遮挡住了全部的视线。 “这位公子……” 怀琇正警惕地起身要发问,那男子却猛然拽住秦不晚的手腕,将她往外拖拽。 “哎,你谁啊!”秦不晚挣扎着推耸开他,但男子身躯健硕,根本纹丝不动。 “跟我回家。”男子面色阴冷地说道。 主仆二人都对这男子莫名其妙,怀琇拦在面前怒道:“这位公子,我们小姐根本不认识你,你要做什么?” 男子横眉一竖,竟是一把推开怀琇大骂:“贱婢,都是你这贱婢成日在夫人面前教唆,才让夫人怄气出走,待本少爷回去定要打断你的腿!” 他怒气冲冲,转而继续拉扯秦不晚。 秦不晚扬手便甩了男子一个响亮的耳光,斥道:“放肆,你究竟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胡说八道。” 周围的戏客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投注目光窃窃私语。 男子见周遭人围观,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是握起了秦不晚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夫人,你消消气,别和我闹了,同我回家吧。母亲因为你出走已经气得病倒了,我回去就把那新纳的小妾扫地出门,只求夫人莫要再气才好。” 戏客们本来见秦不晚大声呵斥男子,以为是什么登徒子,现下听到男子这般说,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夫妻吵架闹别扭。 “我当是什么事情儿呢,这家小娘子也太不懂事了些,男人嘛三妻四妾,做正妻的如何能这般善妒。”一个公子哥摇头道。 “就是说呢,还把长辈气得病倒,实在不孝。” 听得周围人的议论,怀琇心急不已,连忙大声喊道:“大家别听他胡说,我家小姐尚未出阁,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在胡说八道的!” 男子也不理会怀琇,只是静静握着秦不晚的手,有些哽咽地说道:“夫人,每回你同我怄气都要装作不认识我,实在让我伤心。” 第八十二章 不晚急中生智 “只要你同我回家,我什么都依你,以后只守着你一个人,可好?”男子深情款款的眼神下暗藏的冰冷让秦不晚感到寒凉恐惧。 她更是听到耳边滔滔不绝的议论: “多好的男子啊,能这般顺着妻子,真是难得呢。” “这小娘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罢了罢了,咱们这些闲人也就是看看热闹,管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做什么。” …… 怀琇急得直掉眼泪,对众人呼喊:“大家别被他骗了,我家小姐真的不认识他!对了……三小姐还在楼上,她一定能证明小姐身份的。” “三小姐!弱芸小姐!”怀琇大声地喊叫着,只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在众口议论之下,男子一路拉着秦不晚往外走,尽管秦不晚奋力挣扎,尽管怀琇拼力呼救阻拦,都无济于事。 一种恐慌袭上秦不晚心头,她明白自己是遇上人贩子了,只是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抢人,目标又选上自己,是否太过凑巧? 她今日穿着云锦襦裙,若是有些眼力劲的人贩子也当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况且这个男子手段老练,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惯犯。 但是眼下她就快被拉走,也来不及细想这些了。 秦不晚一咬牙,使出浑身力气将男子一推,破口大骂道:“别装了!老娘早就看透你这个人了,你以为随便几句花言巧语,我就会原谅你了吗,做梦吧,你做下的那些肮脏事,令人作呕,我就算是出家去当姑子,也绝不会再进你的家门!” 男子对秦不晚的反应一愣,很快又接话道:“夫人,你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秦不晚狠瞪一眼,“本来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想说你那些破事,可是你非要在这里装模作样,我也就不能不拿出来说一说了。” 秦不晚面向着众人,语气悲愤哽咽:“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嫁给了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他借着我家的财力飞黄腾达,却在我有孕之时和亲妹妹偷/欢,害得我伤心欲绝不幸小产……”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秦不晚捂着心口捶胸顿足,继续说道:“小产之后,他花言巧语求我原谅,我原谅了。可是谁知道,这人心思龌蹉,不仅和自己的妹妹乱/伦偷/欢,还打起了我妹妹的主意,她才九岁,身量都未长开,那次若不是我发现及时,妹妹她……呜呜呜……” 这一波劲爆的消息让吃瓜群众们震惊不已,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姐听得愤怒起来:“这也太不像话了,没想到这人看着仪表堂堂,行事这般荒唐龌龊啊!” 有些公子哥也是纷纷摇头:“男人有所取有所不取,和亲妹有染又打妻妹的主意,这实在是……” 怀琇不懂得秦不晚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可收到秦不晚的眼神暗示,她也很配合地跪下来接梗:“姑爷,你就放过我家小姐吧,她已经心灰意冷,再经不起折腾了!” 第八十三章 吃瓜群众们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这男子搅得有些懵了,他的确是个贩女人的惯犯,这京都里好些下等勾栏院里被逼为娼的女子都是他祸害的。 可他做这生意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回有人和自己对着演戏的。 周围的吃瓜群众议论声不绝,他眼皮跳了跳,不想再和秦不晚纠缠下去,冷着脸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外拖。 “夫人,还是不要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了,跟我回去!” 秦不晚哪里肯就范,一口白牙狠狠地咬了男子一口,又连忙往人堆后面躲,哭诉道:“各位行行好,帮我拦拦这个负心汉吧,我便是一头碰死在这里,也不愿跟他回去的。” 谁家女子大了不嫁人,又有哪家媳妇没个糟心事,来百卉楼听戏的有一半都是闲来无事的妇人,她们都是从媳妇熬成婆,最是知道做人妻子的苦楚。现下碰上个“遭遇可怜”的小女子,个个都义愤填膺,自发地挡在前头。 “姑娘莫怕,有我们在,他休想把你带走!”一个膀大腰圆的俏大姐声如洪钟地说道。 男子见形势不对,有些恼怒,遂道:“诸位这是做什么,我和夫人如何都是家事,似乎轮不到各位插手吧,再说,我母亲已经因为她出走病倒了,若是她不回去,就是不孝!” 古人孝字大于天,虽说大家都同情这姑娘的遭遇,但是人家说的也没错,这是人家夫妻俩的家事,他们这些做外人的总是不好插手。 秦不晚见吃瓜群众们有些动摇,连忙再加一剂猛药。 她猛啐了男子一口,大声道:“呸,你还有脸说你娘,你们母子做的那些脏事真以为我不知道呢,你们可真行啊,亲母子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也不怕你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秦不晚没有把话说透,可是大伙儿全都听明白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八百年不遇的破烂事啊,这家人口味也太重了。 男子听着秦不晚在这里毫无底线地瞎扯,脸色简直不能用糟糕来形容。早知道他就不接这单生意了,谁知道这秦家大小姐这么难缠呢? 但是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办好事情,男子失去耐性,凶狠地要上前去把秦不晚直接拖走。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没忍住,脱下鞋往男子头上砸了过去,并骂了一句:“肮脏!” 这一只臭鞋引发了连锁效应,吃瓜群众们各个抄起手边的东西往男子砸去,并围成一堵肉墙把秦不晚和怀琇挡在身后。 “姑娘快走,这里有我们!”一个平头正脸的书生愤愤不平地瞪着那男子,朝身后挥了挥手。 “快走吧孩子,回去和你家人说定要与这渣滓和离啊!”一个鬓边有些发白的妇人热心道。 秦不晚热泪盈眶地拉着怀琇和一众父老乡亲道谢,在他们的掩护之下安全从百卉楼后门离开。 那男子被众人死死地围在包围圈里,走也不是追也不是,被一堆臭鞋果皮茶杯盖砸得鼻青脸肿,捂着头直喊饶命。 第八十四章 她姗姗来迟 秦不晚拉着怀琇拼命往外跑,直至看见挂着紫色徽牌的侯府马车,才一头钻进去,瘫坐在位置上大口喘气。 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朝着里头问了句:“大小姐,没事吧?” 秦不晚应了一句没事,额头上却是虚汗连连,怀琇拿出帕子为她拭汗,自己个儿的腿都是软的。 “小姐……真是吓死奴婢了,那个究竟是什么人啊……”怀琇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谎称小姐是他的夫人,直接上手拖人,若不是小姐机灵煽动民愤,恐怕这下人早就被拖走,而自己一个小丫鬟想去追根本是有心无力。 秦不晚何尝不是出了一背的冷汗,她拍抚胸口,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这件事没有那么凑巧。”秦不晚眯眯眼睛。 寻常人贩子选定目标,大多是盯着那些落单的柔弱女子,并不会招惹身边带着婢女的闺秀,一个是人多了不好控制,一个是他们做皮条生意的犯不着得罪人。 而今天这个男子,在那偌大吵杂的戏厅里,却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半点不带含糊,若说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怀琇是个直心思,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现下冷静下来却是抱怨道:“三小姐也不知去了哪里,取一件戏袍如何要费这些时间,方才厅子里那般大动静也不见人影。” 秦不晚将手搁在手炉子上烘暖,清冷的眼眸微微一暗,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关窍,拔下头上的水蓝簪看了会儿,眼中晦涩不明,继而又将簪子插回了发髻,唇边冷笑更甚。 “小姐……”怀琇动了动唇,对她这般表情有些害怕。 “等着吧,秦弱芸一会儿就会出来的。”秦不晚收起冷然,缓缓地吐了口气,似是安慰地拍了拍怀琇的手背。 怀琇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也没有多问。 不出秦不晚所料,过了一小会儿功夫秦弱芸便扶着荷香的手匆匆忙忙往马车这处走来。 秦弱芸的手里抱着一件胭脂红的戏袍,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她打起车帘子,见秦不晚好端端地坐在里头,似是松了口气一般。 “大姐姐,你没事就好,可把弱芸担心坏了。”秦弱芸握住秦不晚的双手,拉着她紧张地左看右看,“方才弱芸从老师傅那里出来,才知道姐姐遇上了歹人,姐姐可有伤着,都是我不好,让姐姐陪我出来才遇上了这事……” 秦不晚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怔怔地看着秦弱芸,目不转睛。 秦弱芸以为她是受惊过度,柔声安慰道:“姐姐莫怕,好在现下没事了,若大姐姐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弱芸真不知如何与爹爹交代了。” 这张白净细腻的脸上笑颜温和,柳眉细长舒展,说着安慰人的话。 可秦不晚却半分没有觉得宽慰,反而眨了眨眼,说道:“三妹如何知道方才是我遇到歹人,我似乎,没有在当时说出过自己的身份呢。” 第八十五章 僵硬的反应 秦弱芸心头咯噔一声,脸色却是一点没变,茫然地说道:“方才……方才是我出来时见到戏客们围打那歹人,不知出了何事,细问之后发现她们所说的人和姐姐衣着身形都相符,所以……” 见秦不晚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自己,秦弱芸有些心慌,连忙解释道:“姐姐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没有出来帮姐姐证明身份的吧,老师傅的房间在里头,吵闹声没有传进去,我也是出来时问了些戏客了解了情况,才知道先前怀琇姑娘喊了我。弱芸该死,没能及时出来帮姐姐,姐姐怪我也是应该的。” “三妹多虑了,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呢。”秦不晚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盯着她看了会儿,伸手抚上头上的水蓝簪。 “姐姐方才回来的时候想了想,这支簪子还是收不得。水蓝萃名贵,妹妹攒一件首饰也是不易,我还是物归原主吧。” “大姐姐……弱芸送给姐姐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秦弱芸眸光一暗,似是有些失落。 秦不晚淡淡地勾唇一笑,伸手为秦弱芸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继而将那只水蓝簪缓缓地,插入她的发间。 清幽的语句贴耳传进秦弱芸耳朵里:“这等子好物件,三妹还是自己戴着便好,也好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之中认出自己,你说是不是?” 秦弱芸身子一怔,僵硬地侧过头看秦不晚。 而秦不晚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幽幽地一笑,便朝着外头车夫吩咐道:“回侯府吧。” 马车应声而动,秦弱芸眼帘低垂,表情说不出地古怪。 - 回到秦宣侯府,秦不晚客气地和秦弱芸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怀琇回东院了,秦弱芸追在后台想说些什么,可看秦不晚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在原地攥紧手心站了一会儿,也带着荷香回南院去了。 穿过院门小道,秦不晚进了东院屋子之后卸下疲惫,往廊下的吊椅上一摊,大口地呼吸。 谷果谷朵围上来伺候,见怀琇和小姐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不由询问缘由。 怀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陈述了一遍,听得谷果谷朵握紧拳头愤愤然道:“什么歹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行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姐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侯爷,再报官,就算将京都翻一遍也得把这个肮脏下作玩意找出来丢进大狱去!” 秦不晚接过怀琇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几口,却是揉揉头穴:“罢了,那些贩人混迹的三教九流,官府若是拿他们有法子,也不会放纵这些人在京都里上蹿下跳。” 她冷冷一笑:“况且,她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若是成功,没有人能够及时救得了我。若是失败,那些人腻子行踪诡谲,也无从查起。倒真是劳她们费心思了。” “小姐是说……此事是有人故意针对?”怀琇大骇。 “若不然你以为呢。”秦不晚摇摇头叹气,她本是对秦弱芸抱着些恻隐怜惜的,但这件事让她对秦弱芸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有了新的认知。 第八十六章 下套的过程 都说深宅大院里亲情淡薄,她来的这些日子深有体会。秦康佑的确是个好父亲,但侯府里女人们勾心斗角的事他鲜少理会。秦弱芸跟着墨姨娘长大,早就习惯了看人脸色说软话,之前秦不晚也没有多警惕,竟是差些着了道。 她揉搓着衣角布料,对怀琇等人吩咐:“日后秦弱芸若来东院,你们也都存些心眼,这丫头心里鬼着呢。” “小姐为何这样说?”怀琇没有什么花肠子,见那三小姐后来那般陈恳道歉,是一分也没有多想的。 秦不晚在怀琇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皱眉道:“你这朵小白莲,真是一点心眼也没有。” 先前秦弱芸来求她帮忙的时候,她就有些怀疑。墨姨娘是一个戏子,若这些年真对唱戏如此执着,也不会旁人稍微一提她伶人身份就横眉甩脸,更遑论守着一件戏袍日日夜夜挑灯暗抚。 只是她想着秦弱芸孝顺,况且墨姨娘的死自己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愧疚,便没有多想。 而去的路上,秦弱芸又是送发簪又是套近乎,端得一副姐妹情深,到头来也只是为了设计自己罢了。 “你想想,咱们见秦弱芸的这些面,她哪次不是衣着淡素,鲜少配饰。我从前不曾和她来往,她既说自己舍不得戴,又如何舍得把那水蓝簪二话不说就送给我。”秦不晚思及细节,脸上却是冷笑不断,“本来我还纳闷那个歹人如何一眼寻到我,向来是那只水蓝簪的功劳。” 戏厅里光线并不充足,加上嘈杂声响不绝于耳,她和怀琇又坐在靠内侧,被人贩子一眼盯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那只水蓝簪材质通透,能很好地在昏暗之处泛彩流溢,自然是能让有心人一眼寻见的。” 经过秦不晚的解释,怀琇这才明白过来秦弱芸示好的用意,难怪她出来时脱口就知道被歹人纠缠的是秦不晚,难怪她取一件戏袍迟迟不归,这一环套一环,原来从昨日秦弱芸上门求助开始,就已经在给自家小姐下套了。 “真是险恶心肠……”谷朵攥着小拳头愤愤地数落秦弱芸。 “可是三小姐和您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害您呢?”怀琇虽说十分气愤,但是更多的是不解。 “她如今住在了柳氏的眼皮底下,显然是为柳氏做事。”秦不晚搓捻着发丝把玩,眼神一暗,“况且,墨姨娘被揭发是我出的主意,秦弱芸难保不记恨我。” 怀琇与谷果谷朵叹气不语,心里已然是敞亮一片,看来日后这个三小姐也是不得不防的。 却说另一边,被秦不晚主仆几人议论着的秦弱芸,正颤颤巍巍地坐在南院柳氏堂下。她攥着衣角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柳氏的怒火发作。 柳氏端着杯君山银针,拨得盖沿轻响,细腻的眼神将下首的秦弱芸一斜看,语气平静之中不乏冷然:“弱芸啊,我本以为你是个能干懂事的孩子,如今看来,你娘从前日日在我跟前夸你,是有些夸大了。” 第八十七章 弱者的野心 “母亲,是弱芸没用,不曾想大姐姐……秦不晚她诡计多端,竟是让她逃了。” 柳氏端着茶杯也不喝,只是慢慢地刮着沫,那刺耳尖锐的声音像是挠在秦弱芸的耳朵里,让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那贱丫头是诡计多端,可尤金是个老皮条了,这些年也没听说他有失手的。莫不是你和秦不晚通了气,才让她识破?”柳氏那双细长的丹凤眼表面看着精致如斯,细探眼底却全是冷意。 秦弱芸摇头否认,又将百卉楼那时的情景细说了一遍,包括秦不晚是如何语出惊人激起民众同情的经过。实际上当时秦弱芸就躲在二楼小阁窗中窥看一切,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秦不晚能用那样的办法脱身,可除了眼睁睁看着竟是毫无办法。 柳氏听完了秦弱芸的形容,同样露出诧异的眼神,她将茶杯一搁,细长的柳眉朝眉心一蹙,冷笑连连:“不愧是顾念念的种,和那女人一样能做戏。” “母亲……那现在怎么办?”秦弱芸怯生生地问道。 能怎么办,花了银子联络京都最油腻子的皮条客,可到头还是打水漂。这个秦不晚,一日不收拾了她一日心头不舒坦。 柳氏烦躁地吐出口浊气,瞧着那瑟缩的秦弱芸更是来气。 “只要她一日未出嫁,就一日捏在我的手里。你也一样,做好你的本分,若是让我知道你生出什么不对的心思,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母亲放心,弱芸定不会有半点忤逆。”秦弱芸惶恐地说道,见柳氏摆手逐客,便乖觉地起身行了礼,弓着身子慢慢退出去。 秦弱芸供着身体后退,行至门前,正巧秦采嫣进门,两人一进一退不小心碰个正着。 秦采嫣本听柳氏的主意以为秦不晚铁定逃不了今日的计划,谁知方才一打听秦不晚好端端地待在东院里,连忙匆匆来找柳氏,进门时也没怎么注意,被秦弱芸碰得往后退了一步。 秦弱芸小声道歉,正在气头上的秦采嫣却是直接扬手甩了个耳光:“不长眼吗,我这身好料子若叫你碰坏了,你拿什么赔?” “二姐姐,我……”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秦采嫣冷哼一声,也不再搭理她,转身去和柳氏纠缠秦不晚的事了,柳氏对着女儿又是好一阵安慰。 秦弱芸默默地退出去,并双手掩上屋门,在门缝合实的那一刻,怯懦之色荡然无存,眼底只有隐隐的怨毒与恨意。 “小姐……”荷香守在门口,对方才的事情都看在眼里,只是她一个奴婢,又如何插嘴。 “回去吧。”秦弱芸掩着帕子吸了吸鼻子,步子弱柳扶风。 这南院的一草一木,都是柳氏母女的,她秦弱芸和墨姨娘何曾享过半点风光? 秦弱芸一面走着,一面心里冻着冰。柳氏母女也好,秦不晚也好,这个侯府之中,除了自己便再没有什么人是靠得住信得过的。 总有一天,她要爬到这些人头上,让她们匍匐在自己脚下。 第八十八章 新年除夕至 瑞雪又日渐积厚,棕墙红瓦上白生生亮莹莹一片,辰时的彩霞洒落流溢,蕴起虹光,院落之中鸡鸣鸟啼,莫不静好。 而在这般静谧的日子下,除夕悄然来临。 秦不晚在怀琇和谷朵的拖拽下也没能成功在这一天赖床,她吃完早饭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大伙都忙忙碌碌地扫雪、挂红福,贴年画,年纪大的几个婆子和谷果几个小家丁都被叫道西院大厨房去帮忙,今夜的除夕饭是在西院吃,整个侯府的人都要聚在一块,就连丫鬟奴仆们也不例外。 院子里蹲着一只不知哪来的三花猫,正立着前爪舔舐毛发。 “嘿嘿嘿,小猫咪~” 秦不晚拿着一团线去逗猫,三花猫哧溜哧溜地舔手,根本不理她,甚至连一句喵喵的回复的没有。 她逗了一阵觉得没劲,将线团一丢,又去寻了两个小玩意儿逗猫。可三花猫舔完小手懒懒往阳光下一趟,眯起眼呼呼睡大觉起来。 “真是不识趣的小家伙。”秦不晚泄气地双手叉腰,樱唇一翘。 怀琇端着一方木托,站在后头捂嘴直笑:“一物降一物,原来还有小姐摆不平的家伙呢。” 秦不晚不服地一哼,见怀琇端着木托,遂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回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几样原料都备妥了。”怀琇笑道。 秦不晚点点头,轻轻勾唇。 - 眼见日薄西山,晚霞镀金,金管家就派了人到各院传话,让各位主子陆续到西院去了。 除夕是一年一度的佳节,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在这一天齐聚一堂阖家欢乐。 西院里热热闹闹一片,黎姨娘和宋姨娘都穿着新裁的衣裳围在秦康佑身边莺莺燕燕地说着吉祥话,萱姨娘抱着秦烁然和秦不晚逗乐,而柳氏坐在主母位置上,眼神却没有离开秦康佑。 “狐媚。”柳氏冷声默骂一句,瞧着黎姨娘和宋姨娘那股子骚气劲格外不舒爽。 被两个“狐媚子”围在中央左右脸各是红唇印的秦康佑却心情格外好,他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就让金管家将大门关上,点起炮仗除旧迎新。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秦不晚捂着秦烁然的小耳朵,姐弟二人嘻嘻哈哈,格外亲切。 炮竹点完,只听秦康佑感叹:“岁岁年年又一春,人一过了年纪啊,老得快,就觉着日子流水般地过。” “爹爹快别这么说,您还是松柏建树的年纪,若您都老,那咱们可都是刚掐青的小树苗了。”秦不晚俏皮地吐舌一笑。 “哈哈哈,你这丫头就是会说话。”秦康佑爽朗地大笑,随后将手伸进广袖之中,再拿出来掌中多了一卷红纸包裹的物什。 “岁岁平安,不晚接着。” 秦不晚双手接过秦康佑递来的红纸包,颇有些激动,这就是古代的压岁钱吧? 她捏了捏厚度,感觉数额不小,心花怒放。 而秦康佑对儿女们一视同仁,同样也将压岁包发给了其他儿女。 秦采嫣拿到自己那一份,却并不欢喜,她咬着唇瓣瞥向一旁表情雀跃的秦不晚,心中妒恨,凭什么爹爹总是第一个想到秦不晚? 第八十九章 女儿的礼物 秦采嫣刚要犯老毛病开口diss秦不晚,就被柳氏一个眼刀憋了回去。 柳氏朝着这个不开窍的女儿努努嘴,百般暗示,秦采嫣这才想起来正经事,收敛了神色端起娇俏的笑颜对秦康佑亲昵依偎。 “爹爹,今儿个是除夕,万家炮竹贺延年。您为家操持劳累了一整年,女儿特地准备了新年礼物给您呢!” “哦?为父的嫣儿竟是如此懂事。”秦康佑磋磨着下巴哈哈一笑。 秦采嫣面眸含俏,伸手拍掌,清脆地一声后婢女绮莲从后头躬身上前来,双手呈托一方枣木托盘,上头用红绸布遮盖。 她玉手纤纤揭开红绸,里头正立着一只通体剔透的琉璃貔貅,琉璃流光溢彩,光线折射下色泽变幻瑰丽,高贵华丽天工自拙。 “貔貅乃祥瑞之兽,镇宅辟邪开运吉祥。女儿祝爹爹安福永寿,新春吉祥。” 说罢,秦采嫣盈盈一拜,横竖瞧着都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好模样。 秦康佑欣慰不已,宽大的手掌在琉璃貔貅上抚摸,赞道:“好啊,嫣儿有如此孝心,为父甚是欢喜。这尊貔貅为父定会放在书房之中,如嫣儿所说,镇宅开运。” 柳氏喜笑颜开,不动声色地挤走两个姨娘依偎到秦康佑身边,柔声道:“侯爷喜欢便好,嫣儿这丫头一贯是个孝顺的,前些日子跟着妾身学管家世,便说着要给您准备新年惊喜,连我这个做娘亲的不肯透露呢。” “娘亲又打趣我,您和爹爹都是我的至亲,我是一样孝顺的呢。”秦采嫣嗔怪地一跺脚。 三人和乐,其他人倒是成了陪衬。秦采嫣暗中对秦不晚递去一个得意挑衅的眼神,眉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秦烁然戴着红彤彤的虎头帽,两只虎耳朵一晃一晃,他肉嘟嘟的小手拽着秦不晚的衣角,咿咿开口:“爹……爹爹,大姐姐也有礼物哦!” 秦不晚先前同秦烁然嬉笑放爆竹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大把糖豆,这小家伙也是个认亲护短的主,此时迫不及待就开口帮腔。 侯府只有这一个独子,秦康佑一向对这颗独苗千宠万宠,瞧着小家伙口齿不清大眼萌动的模样,自是一把将人抱起来,逗乐道:“好小子,又胖了一圈,你且说说不晚给为父准备了什么礼物?” 秦烁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含着手指直朝秦不晚眨眼求助。 秦不晚笑意斐然,心想没白疼这个小家伙,随而对秦康佑俏生生一笑:“女儿还没开口呢,就被烁哥儿透了个底。女儿准备的礼物不必二妹的贵重,却也是一片心意,还望爹爹不要嫌弃的好。” “你们能有这份孝心,为父宽慰不已,哪里有嫌弃的道理?”秦康佑笑瞪一眼。 才刚沾了些风头,注意力又被秦不晚给分走,秦采嫣和柳氏自然是不快的,但又别无他法,只能盼着秦不晚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毕竟琉璃貔貅珍贵无比,寻常金玉自然都是要低上一等的。 第九十章 丝滑珍珠奶茶 秦不晚打了个响指,怀琇立马就从身后闪了出来,将绮莲挤到后头。 一样的木托,一样的红绸布,只是下头的东西却截然不同,秦不晚神秘兮兮地提着红布一角缓缓提起,众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里头的东西渐渐展现出全貌,是一只手掌长的水晶杯,剔透的杯中盛满了浅焦糖色的液体,杯底沉淀着小颗浑圆的黑色物体。 秦采嫣嗤之以鼻,小声嘀咕道:“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呢,一只水晶杯罢了,这种成色满大街都是。” 柳氏显然也松了口气,一只水晶杯在琉璃貔貅的比衬下,简直一文不值。 秦康佑倒是一样笑得欢喜,在他心里东西名贵与否都是女儿的心意。 秦不晚将柳氏母女的轻蔑看在眼底,将那只水晶杯小心拿起来,说道:“女儿给爹爹准备的礼物不是这只杯子,而是杯子里的东西。” “哦?”秦康佑瞧了瞧那焦褐色的液体,既不像茶又不像乳,倒是来了兴趣,“这是什么?” “回爹爹话,此饮名叫珍珠奶茶,奶茶入口丝滑醇醇厚,甘香馥郁;珍珠乃木薯粉做成,柔韧有嚼劲!”秦不晚像变戏法似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空心竹做的吸管,插进杯中,整个杯子递到秦康佑眼前。 “爹爹且尝一尝。” 秦康佑听着这番说辞眼前一亮,接过水晶杯却有些不知如何下口,指着竹吸管犯难:“这是……” “此物是吸食所用,含着顶部稍稍用力吸食便可。”秦不晚解释道。 秦康佑若有所思地点头,生疏地用吸管吸食了几口奶茶,珍珠的大小正好要比吸管孔小一些,顺着液体的吸力一同往上。 茶香奶香合聚一处,丝滑的口感中夹杂珍珠的弹润,唇齿都被一种甜蜜的味道包围。 秦康佑眼睛一亮,继续吸食了几口,那新颖的滋味让他欲罢不能。 金管家站在旁边舔了舔唇皮,大小姐一向能造出稀奇古怪的吃食,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口味。 几乎大半杯下去,秦康佑才停了嘴,接过金管家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甚好,甚好。”秦康佑赞不绝口,“这些年为父也算是尝遍名茶,此物味中有茶香,却又不似茶,口感奇特,甚是不错。” 他晃了晃剩下的小半杯,又道:“不晚啊,这……珍珠奶茶可是好做之物?” 秦不晚看出秦康佑有些意犹未尽,掩唇一笑答道:“爹爹放心,做这个不难,女儿准备了许多原料,待会儿开宴了便让怀琇她们现煮现做,添上席桌。” 父女两人极为默契地相视一笑,画面却令柳氏与秦采嫣不快,她们费尽心思去寻了珍宝,转眼就被夺了风头。 两个姐姐都呈了新年礼,秦弱芸也没有忘记自己的那一份,她唯唯诺诺地献上自己手抄的菩提经,秦康佑不吝夸赞地道一句“好字”,倒也没有后话。 时辰到,秦康佑携众人入席吃除夕宴,年宴时丫鬟仆婢们得了恩赐不用伺候,也都欢欢喜喜地下去过年了。 第九十一章 萱姨娘呕吐 秦康佑坐在主位上,其他人依着规矩往边环坐,坐满整个圆桌。 秦不晚坐在秦康佑的右手边,她的右边则坐的是抱着秦烁然的萱姨娘,柳氏等人从秦康佑的左手边依次往左,倒是像无形中分成了两方阵营。 席面上是热腾腾的饭菜,秦不晚的珍珠奶茶也被摆了上来,每人面前都有一杯。秦康佑和秦烁然不亏是父子,都对它,秦烁然胖乎乎的小手攥着吸管卯足劲吸食,脸颊红扑扑一片。 柳氏命人上了一盅玉液酒,挽起衣袖亲自斟满一杯敬向秦康佑。 “侯爷一年在外辛苦,妾身敬您一杯。” 美酒美人,秦康佑岂有不喝之理,他与柳氏碰杯饮尽,又提壶满上酒液:“夫人操持家世也是辛苦,本侯也敬你一杯。本侯有你这个贤内助主持家事,心中很是放心。” “多谢侯爷夸奖,妾身为侯爷操持乃是分内之事。”柳氏凤眸一敛,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的情态。 宋姨娘和黎姨娘也嚷着要敬酒,秦康佑朗朗一笑,干脆举杯众人。 “同庆新年笑语哗,举杯共进屠苏酒。来,本侯敬大家一杯。” 秦康佑举起杯盏向众人邀杯,众人自然也满杯回应。除却秦烁然年纪小饮不得酒,捧着手里的珍珠奶茶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们干杯。 儿子的俏憨让萱姨娘忍俊不禁,她正要用帕子将儿子嘴边的奶胡子擦干净,却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姨娘身体不适?”秦不晚回神小声问道。 萱姨娘摆摆手,想着自己许是胃中胀气,但那呕吐感连连袭来,她捂着胸口却又觉着吐不出什么东西。 “妹妹这是怎么了,若是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歇着吧。”柳氏正和秦康佑对饮,说着夫妻私房话,见萱姨娘干呕不断,只觉她矫情作秀,但在秦康佑面前还得端着一副持家有方宽待妾室的模样。 “卑妾没事,多谢夫人关怀。”萱姨娘敛了敛眸子,捂着嘴又忍不住呕了几声。 秦康佑关怀了几句也没有说什么,倒是秦不晚觉得越看越不对劲。 她思索了会儿,萱姨娘今年也才三十不到,正是花朵盛放的好时节…… “姨娘,您这个月月信可来了?”秦不晚悄咪地小声问道。 萱姨娘身子一怔,她是生育过的,自然明白过来秦不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她这些年并不很是得宠,秦康佑也不过一月去她房中一两次,已是于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我……”她红着脸,总觉得对秦不晚这个黄花闺女说这些话有些难以启齿。 秦弱芸似乎和秦不晚想到了一块儿去,她盯着萱姨娘看了一阵,又将目光转向柳氏,眼底晦涩不明,末了端着好奇和疑惑的口吻柔柔开口:“萱姨娘如此难受的样子,似乎和怀烁哥儿的时候有些相似呢。” 此话一出,柳氏和其他姨娘都是愣住,就连秦康佑也有些顿了顿神。 第九十二章 瑞兽送子来 萱姨娘慌张地偷偷望了柳氏一眼,见柳氏眯起眼,眼底透出寒光。她心下有些害怕,却是低头不语。 秦康佑如今四十出头,虽说正值壮年,但不甚乐忠于房中事,膝下也只有三女一子。他听见秦弱芸这般说,自然是欢喜不已,连忙问道:“宜萱,你近来可都是这般干呕?” “回侯爷,卑妾……确实近来胃口不佳,偶有干呕。”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卑妾年纪也大了,想来……想来是没有那般福气的。” 萱姨娘一向惧怕柳氏,连说话也斟酌再三。秦弱芸适时开口:“爹爹,莫不然请府医来把脉吧,若是姨娘有喜,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呢。” 圆桌上众人心思各异,柳氏虽然心中不快,却不能不装作贤良大度:“弱芸说的是,侯爷,请府医来诊一诊吧。” 秦康佑点点头,挥手示意金管家去传府医,除夕瑞雪,金管家打起桐油伞忙不迭出去。 约莫一刻钟,府医便挎着药箱匆匆赶到,向上位叩首说了几句吉祥话。 秋霜扶着萱姨娘到一旁的弧背交椅坐下,府医跪在下方取了脉枕垫在萱姨娘皓腕之下,凝神把脉。 她的脉象来往流利,应指圆滑,有珠滚玉盘之象。府医面色一舒,又闭目再探,片刻之后收了手,对秦康佑作揖。 “侯爷大喜,萱姨娘已有两个多月身孕!” “哈哈哈,好啊,这侯府里已经许久没有好消息了,极好,极好!”秦康佑一连说了几个好,满面春风,上前拉起萱姨娘的手温柔拍抚,“宜萱,你真是本侯的福星,若能再为侯府添丁,你便是一等一的功臣!” 萱姨娘也不曾想自己这个年纪还能有孕,夫君如此看重更让她欣喜。她含羞低头:“能为侯爷绵延子嗣,是卑妾的福气……” 柳氏指尖握紧,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意。她眼底的妒恨如熊熊烈火,萱姨娘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若是再让他生下男丁,她这侯府夫人的位置,哪里还坐得稳? 宋姨娘心头也不痛快,似乎是为了故意激起柳氏和萱姨娘之间的火焰,阴阳怪调地说道:“还是二小姐的琉璃貔貅送得好啊,瑞兽入宅,童子自来。” 秦采嫣凌厉地斜瞪了宋姨娘一眼,宋姨娘翻翻眼皮不敢再说话。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年饭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秦康佑把萱姨娘唤道自己身边坐,席间体贴地为她布菜嘘寒问暖,看得柳氏与其他姨娘们心中吃味。 秦弱芸小口小口地吃着菜,对周遭笑语或酸言耳充不闻,又似寻常那样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可秦不晚探究的眼神却没有离开秦弱芸的身上。 她隐隐觉得,秦弱芸方才是故意在席上戳破萱姨娘的孕事。自己之所以先前向萱姨娘小声询问,便是怕若萱姨娘真的有孕,消息过早让众人知晓,在胎儿未过三个月稳健的时候,容易被人惦记算计。 但秦弱芸似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孕事顺理成章地被众人知晓。 秦不晚不认为这是巧合,她深深地看了秦弱芸一眼,摩挲着瓷杯。 第九十三章 柳氏意难平 萱姨娘有孕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侯府,大家都在说烁然小少爷很快就要添一个弟弟了,又私下议论萱姨娘的肚皮是后院里最争气的,第二胎若再生个儿子,抬为贵妾都是可能的。 这般窃窃私语的话躲不过袁姑的耳朵,她凶悍黑脸地赶散了嚼舌根的丫头们,转头将这些话说给柳氏听。 柳氏听罢面色难看得紧,云袖一扫,桌案上的甜白釉瓷杯啪嚓落地,茶水溅湿一片。 “贵妾……呵,那贱人看中的不止于此吧,若真让再她揣出个带/把的,我这侯府主母的位置怕是要挪位置了。” 袁姑给屋里的婢子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收拾杯子,哈着腰上前道:“夫人莫气,萱姨娘原先不过是个奴婢的身份,就算再生一个,也照样是妾,哪里能越得过您呢!” 柳氏冷哼一声,眼底结霜:“越不过越得过可不是我说了算,你当侯爷这些年为何会进韦宜萱的屋子,还不是因为她伺候过顾念念,借人寄思。韦宜萱这些年是看着安分,可若再让她生一个儿子,难保就生出了什么别的心思,到时候在侯爷耳边吹吹风,我离下堂就不远了!” 旁人不知道,柳氏自己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自己这个主母位置当初就是这么谋算来的。她这些年生了秦采嫣之后肚子再没有动静,看着当家阔气,心里却没有一日是安稳的。 “娘,您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秦采嫣嘟囔着,“您和爹爹多少年的夫妻情分,主母之位哪里是她说占去就占去的。” “哎哟喂二小姐我的姑奶奶,您就别往夫人心坎上戳了。”袁姑打着哈哈。 后头婢子换了一杯新的茶上来,袁姑双手捧递到柳氏面前,低声道:“夫人,要老奴说,这萱姨娘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可知呢,况且,她也不一定有那个福气生的下来不是?” 柳氏凤眼一狎,没有说话。 “袁姑倒是说到点上了。”秦采嫣掩帕轻笑,“有福没福可不看一时的,先前萱姨娘生烁哥儿的时候,娘亲就担心她爬到头上,这么些年过去,她不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么。” 柳氏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总是不安宁着,一个秦不晚还没有收拾利落,转头韦宜萱这个贱人又有了身孕。 她攥着帕子,接过袁姑捧来的茶,一下一下刮着沫儿,到底意难平。 “咬人的狗不叫,就算现在未成气候,也不能不打算着。” 柳氏闭上眼睛长吁一气,一盘棋局脉络在心头缓缓铺开。 - “小姐,奴婢回来了。” 漆黑的屋子里不曾点灯,荷香一进门便看见秦弱芸靠在窗口发呆,忙点起灯烛,又取了衣裳给她披上,嗔怪道:“您怎么在屋里头黑漆漆地发呆,仔细伤眼睛呢。” 秦弱芸凝望着外头漆黑一片的院落,半晌喃喃道:“今儿是初一了,从前都是向爹爹和柳氏请过安拜过年,就与娘亲在原来那间小院子里话家常,如今我也搬出来了,那间小院怕是积灰渐厚,再无人问津。” 第九十四章 坐山观虎斗 荷香知道秦弱芸是又思忆起墨姨娘,这合家团聚的日子,旁人都在享天伦,小姐却和墨姨娘阴阳两隔,不免是心中悲凉的。 “您念着墨姨娘,她泉下有知也是宽慰的。”荷香浅浅叹了口气。 秦弱芸未置可否,转回身来脸上伤感的表情已然收敛,盯着那跳动的火苗平静地问道:“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奴婢趴在窗户外头,夫人那屋门窗关得严实,听得也不怎么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有没有福气生下了……什么要做打算的。先前屋里头还有摔摔打打的声音,想来夫人听到那些流言定是气不过呢。”荷香压低了声音。 “呵。”秦弱芸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怪异,“果然啊,柳氏就是个容不得人的妒妇。只要侯府里捧韦宜萱的话不断,柳氏就日日心头哽一根刺,这根刺迟早会捅进肉里,她若想舒服,就只能把这根刺拔了。” “小姐说的是,奴婢一定会交代阿香她们,有事没事就往人多的地方嚼嚼舌头。”荷香十分配合地说道。 荷香同秦弱芸一样,是记恨萱姨娘的,若不是因为萱姨娘当时和秦不晚做局,墨姨娘也不会死。 只是她一个小丫鬟想得有限,不免又发问:“小姐,若是咱们想借着夫人的手料理萱姨娘,又何必这般麻烦,昨日您既发现了萱姨娘有孕迹象,为何不事后偷偷和夫人禀报,她有孕的事情只要没有明着说出来,侯爷自然不知。侯爷不知的话,依着夫人的脾气,悄悄给萱姨娘灌一碗红花下去,任凭她肚子里有什么金疙瘩也留不住呐。” 秦弱芸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荷香啊,你也是个聪明丫头呢。” 那直勾探人的眼神让荷香有些畏惧,她低下头小声道:“奴婢不敢,是奴婢卖弄聪明了……” “你这么怕做什么,我也没说你说的不对。”秦弱芸幽声一讪,“你是个聪明丫头,却不够聪明。我的确恨极了韦宜萱,可也没想要帮柳氏铲除眼中钉呢。” “那……”荷香拧了拧眉头,有些想不清关窍。 只听秦弱芸轻笑不断:“柳氏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些年咱们还少瞧她脸色吗?且让她们自个儿去争去斗,本小姐只要适时扇扇风,坐着看戏便好。” 静谧的屋子里笑声显得尤为清楚乖张,荷香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这厢屋子里摇摇曳曳的烛光传不过墙瓦,而夜空之上往东南方移看,从东院的上方却能看见明亮飘动的光点,那光点随着夜风扶摇直上,似要和皎月相辉映一般。 “好……好高啊!”秦烁然穿着一身红彤彤的小袄子,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新奇与惊叹。 秦不晚正和怀琇点起一盏新的孔明灯,朝秦烁然招招手:“来,姐姐再带你放一盏。” 秦烁然欢呼地拍手,挪着小步子蹦跳过去。秦不晚把着他的手,将烧鼓的孔明灯轻轻往上一送,它便轻盈地飘飘而上,直到化作夜空中一盏明灯。 第九十五章 顾思懿来访 秦烁然含着手指,一双乌溜大眼里映着橙红光点,他乐得手舞足蹈,活像年画里的胖头娃娃。 “瞧小少爷多开心啊。”秋霜侍立在萱姨娘身旁,眉目含笑。 萱姨娘忍俊不禁,秋水眸中满是慈爱。因着初有孕,秦康佑交代了众人要对她格外照顾,此时她坐在垫了厚绒毯的藤椅上,手上抱着莲花小手炉,纤纤食指搭在腹部。 “大小姐对烁哥儿真真是好的,怪不得他成日里念叨着要来东院寻大小姐呢。” 孩子的本性贪玩,秦烁然也不例外,加上秦不晚总有些新奇古怪的花招哄他开心,这小家伙成日里便嚷着要找秦不晚。 似乎是听懂了娘亲的嗔怪数落,秦烁然张开小手扒拉钻进秦不晚的怀抱,抱着她的脖子亲昵一蹭,舌头俏皮一吐。 众人纷纷被他的动作逗笑。 此时谷果裹着绒帽揣着袖子小跑进来,他喘了几口气,哈出阵阵白雾:“小姐,安武侯府的顾小姐来了!” 他话音刚落,顾思懿那俏皮灵动的嗓音就传了进来。 “不晚!” 只见顾思懿着一身茜红长褂裙,外披梅绣金丝水貂氅,额上围了一圈白绒绒的额饰,宛如雪中仙子一般。 秦不晚倒是没料到大年初一顾思懿会找上门来,放下秦烁然迎上前去,笑问道:“思懿怎么来了?” 顾思懿挽着她的手摇晃一阵,嗔怪抱怨道:“还说呢,这些时候也不见你来寻我玩儿,这不今日父亲来秦侯爷府上见年礼,我便缠着爹爹带我来了。” “抱歉思懿,这些时候有些事情耽搁,倒是忘了这茬……”秦不晚道。 “好了好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顾思懿笑眯起眼,神神秘秘地凑近秦不晚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天阔街上热闹不已,听闻今夜还有京都名女支绕着天阔街旁的尤水河游船呢!” 名女支! 秦不晚的脑海里炸出一朵烟花,脑海里头立刻便臆想出一个风华绝代颠倒众生的身影,不禁起了些兴趣,悄声问道:“旁的热闹倒是不稀奇,这名女支是何等姿容,倒是令人好奇。” 顾思懿嘿嘿一笑:“不晚真是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听闻是淮南馆的头牌名女支兰橘儿,生得是明艳多情媚骨天成,更是身带异香,能迎蝶起舞!寻常时候这兰橘儿可是千金难见一面的,今夜她的游船绕着尤水河岸而走,想必到时半个京都的男人都要挤破头了。” 身带异香引蝶起舞,这不是香妃的套路吗?秦不晚搓搓手,对这位名女支兰橘儿更是感兴趣了。 “事不宜迟,咱们不如现在就去天阔街转一转?”秦不晚小声说道。 顾思懿小鸡啄米似地点点。 于是当下秦不晚和萱姨娘与秦烁然告别,又派人到西院和秦康佑与安武侯交代了一番,便领着怀琇同顾思懿出了府。 大年初一,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红,天阔街上人来人往,丝帕别襟的少女与玉佩苁蓉的少年,富贵金饰的妇人与圆袍皮靴的汉子,京都形形色色的人似都缩影在此。 第九十六章 兰橘儿游船 顾思懿拉着秦不晚从行人之中穿行而过,怀琇和顾思懿的侍女娟儿紧巴巴跟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逐着。 “小姐,小姐您慢点儿!”娟儿捂着胸口边跑边喘。 两个丫头追得吃力,顾思懿却是朝着她们做了个鬼脸,拉着秦不晚跑的更快。 “尤水河就在前头了!”她有些兴奋地说道。 周围繁华的街景从她们身边串流而过,而越是靠近尤水河,越是能瞧见一些束冠折扇的公子,他们不时朝着漆黑的河水上张望,似乎在殷殷期待着什么。 “还好还好,赶上了。”顾思懿舒了口气,拉着秦不晚走到围栏边一座云亭,从这处望看出去正好能将尤水河的全貌收于眼底。 秦不晚瞧着周围这些衣冠楚楚的公子,大多都把着柄折扇,不由好奇:“这大冬天的,怎么都拿着扇子?” 顾思懿捂嘴一笑:“这你便不知道了吧,听闻这个兰橘儿虽是名女支,却也是挑剔的主,若恩客不入她的眼,就算砸万金也不肯请入帷幕呢。而她最喜执扇风流的俏书生,以是于这些慕名前来的人大多都是这般扮相。” “这还真是明星效应。”秦不晚咂舌一句。 两人闲聊的功夫,周围气氛却又有些欢腾起来,她们回神关注,却见到尤水河渐渐有光亮从远处移来,光源暖色迷离,伴着丝竹声声,正是一艘两层高的游船。 游船渐渐移近,那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开阔的甲板上一红衣女子赤足起舞,腰如灵蛇,婀娜之姿令人倾倒。她的面上覆着薄薄的软纱,遮去半张娇颜,众人在惊叹着这旖旎身影的同时,又不由猜测面纱之下是何等倾国容颜。 “那就是兰橘儿吗?”秦不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红衣女子,眼中不乏惊艳。 顾思懿也没有见过兰橘儿,但看这阵仗约莫是八九不离十,眨巴着眼道:“都说美人一舞倾城,这般勾魂摄魄的美人,怕是能迷得君王日日不早朝呢。” 两个未及笄的少女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对兰橘儿评头论足,窃窃私语下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怀琇和娟儿侍立在后头,不由得对视一眼失笑。 许是聊得太入神,两人竟没有发现身后渐渐走近了人,待那人在月光下抬起脸来,怀琇和娟儿正要和自个儿主子出声禀报,却被那人食指竖唇制止。 两个小丫鬟服了服身,不敢出声,那人脚步轻轻地到顾思懿和秦不晚身后,听着她们眉飞色舞地说话。 “兰橘儿腰这么细,扭着可真好看,我若是男子,定也要为她一掷千金。” “她身上那件纱衣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是哪件成衣铺做的,若不然我也要去买一件。” “不成不成,太露骨了,不晚你买了也穿不了啊。”顾思懿摇摇头。 “怎么穿不了,我可以……以后穿给心上人看啊,这叫情趣!”秦不晚揶揄地给小伙伴递了一个眼神。 身后的人听到这句话却是咳嗽了一声,嗓音低沉:“晚晚要穿给谁看?” 第九十七章 前往听风阁 正在咬耳朵的两人倏忽听到这样一句话飘来都吓了一跳,秦不晚转回头去,只见褚乾元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人走路没有声的吗,堂堂太子竟然还喜欢偷听。秦不晚想到自己刚才和顾思懿说的那些没节操的话,耳根有些发烫。 两人福下身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褚乾元抬手示意免礼,负手凑近秦不晚身边,却是没有打算放过刚才那个问题。 “晚晚方才说,以后要穿纱衣给心上人瞧,不知是谁人呢?”他嘴角含笑。 “这个……”秦不晚颇有些尴尬地笑着,实在不知要怎么接这句话。 顾思懿虽说是个闺秀小姐,可不知是不是性子随了父亲,很是大条,就算褚乾元这般显而易见地撩骚秦不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反而十分煞风景地说道:“太子殿下,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不晚都说了是以后,那现下定是没有的咯!” 这个姐们儿倒是一根肠的主,秦不晚掩帕笑笑。 “不过,太子殿下该不会也是来此看名女支游湖的吧?”顾思懿又挤眉弄眼道。 褚乾元难得有些窘迫地扶了扶发冠,偷偷瞄了一眼秦不晚,俊俏的容颜染上一层淡淡的粉。 “是……也不是,本太子与皇兄们约在听风阁,那兰橘儿是五皇兄请来的客呢,许是一会儿也会到听风阁去。” 听风阁便在尤水河尽头,褚乾元正是坐轿路尽此地,一眼认出了云亭中秦不晚的背影,才停轿入内。 顾思懿一听,眼神雪亮:“太子可否带我与不晚同去,这尤水河离云亭甚远,那兰橘儿又带着面纱,着实看不真切,不能一睹芳颜实在可惜呀。” 褚乾元正有此意,想要邀秦不晚同去,既然顾思懿先提出来,他倒省了力气。 “同去又有何难,这便随我一道吧。” 他说罢吩咐身后侍从引路,因着三人不能同坐轿撵,于是便一同步行前往听风阁。 听风阁在尤水河尽头,河身并不很长,三人步行了约莫不到两刻钟便到了。听风阁有三层之高,望看阁楼见灯火通明,楼中乐声不绝。 此处并不是什么风月场所,见不到一个莺莺燕燕的红袖娘,清一色是双环髻对襟裙的小婢女为宾客引路伺候。 褚乾元带着秦不晚与顾思懿两人径直上了三楼,顺着盘桓的木制楼梯往上,上方依稀传来爽朗的笑声。 “哈哈,九弟真是好计策,昨夜宫宴上,我按照你说的和父皇祝词,父皇不但夸了我,还赏了好些东西,母妃再也没数落我了!”褚泊然大声笑道。 褚君奚忍俊不禁道:“惠妃娘娘可是个脾气泼辣的主,往常八弟不学无术没少被父皇训斥,此番破天荒得了夸奖,惠妃娘娘定是要乐上三天了。” 褚泊然连连点头,举起酒盏喝下一口,余光看见褚乾元上楼来,正要打招呼,又错开视线看见了后头的秦不晚和顾思懿。 当看到顾思懿的时候,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 第九十八章 暗恋真辛苦 “九哥,八哥,三哥,瞧我把谁带来了。”褚乾元笑得三分灿烂,将人往跟前一带。 在座的都是认识,自然也不用多做介绍,秦不晚与顾思懿依着礼屈膝福身道:“见过三皇子、八皇子、九皇子。” 褚泊然殷勤地便上手去扶顾思懿,连忙道:“师傅来得巧啊,徒儿正打算派人去安武侯府给你送年礼,这下倒不用差人多跑一趟了。” 因着顾思懿教了褚泊然多时拳脚功夫,他便舔着脸要喊顾思懿师傅,此时见到她笑意难掩,两眼里藏着星子一般。 顾思懿轻哼一声:“八皇子可别喊我师傅了,就你学成那模样,说出去可是丢本姑娘的脸。” 皇子们相视一笑,谁不知道皇家子弟三学六礼,文武双治,太傅太保们齐齐看教着,再不济的也不可能是花拳绣腿的草包。 褚泊然为了能多在心上人身边待,装得愚笨不成器,听她数落教责,心里却是暗暗乐的。 褚长安也不点破他八哥的好事,笑道:“八哥从前体弱,惠妃娘娘又严厉,他学武的根骨是逊色些,等年后思懿小姐多多磨教他便是。” “正是这样说呢。”褚泊然笑嘻嘻地缠在顾思懿身边,暗中朝着褚长安挤眉弄眼地感谢。 秦不晚瞧着这两欢喜冤家不由嘴角微弯,也就是顾思懿这丫头迟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八皇子的心思。 “多日未见不晚小姐了,近来可好?”褚长安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若淡淡远山。 秦不晚抬首,与他视线相撞,免不得心里一阵嘭跳,但这公共场合她又不好表现得太热情,只是微微颔首:“多谢九皇子挂念,不晚日日都好,倒是瞧着九皇子又多了几分雅俊。” 她话音未断,觉得这么多皇子在场,只夸褚长安一个人不大好,又补充道:“想来宫中有皇上龙威镇守,是个唯一不二风水宝地,难怪几位皇子都是天资玉颜,贵气彬彬呢。” 秦不晚的马屁话一向说得很溜,这一句话把在场的皇子乃至宫里的皇上都夸了一遍。 众皇子哈哈一笑,顾思懿拉着秦不晚坐下,气氛是活跃了不少。 他们先前正聊着昨夜宫宴除夕的事儿,此时又接着聊下去,褚乾元吩咐侍女给两个姑娘上了些益气的茶点,照顾周到十分有风度。 秦不晚同顾思懿说着话,眼神却不经意朝褚长安身上瞟,偶尔眼神被他捉个正着,又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 暗恋真是一件辛苦的事,秦不晚心中如此想到。 而她的小动作悉数没有逃过褚长安的眼睛,他勾唇一笑,品茶不语,桃花目中思绪流转。 顾思懿在秦不晚耳边叽喳:“这个兰橘儿这么还不来呀,咱们跟到听风阁就是为了瞧她的,若是瞧不见岂不白来一趟!” 说曹操曹操到,顾思懿话刚说完,双环髻子婢女便领着三人从旋梯上来,前头是秦不晚二人见过的五皇子褚方琰,中间一高挑男子低着头看不清眉眼,而后头正是赤红纱衣雪肌凝霜的兰橘儿。 第九十九章 兰橘儿是男子 顾思懿和秦不晚眼神一亮,窃窃私语几句频频向红衣美人望去。 褚方琰与众皇子们依规矩相互揖手见礼,而顾思懿拉着秦不晚给褚方琰行了礼后,绕到那薄纱覆面的兰橘儿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继而感叹道:“橘儿姑娘果真如传闻中所说,肌肤赛雪胜百花婀娜。” 那姑娘抬起头,有些慌张而胆怯地看了身旁的高挑男子一眼,默不作声。 顾思懿只当她害羞,又夸道:“橘儿姑娘国色天香,我同不晚先前在尤水河畔见你在游船上翩然做舞,甚是惊艳,都想一睹姑娘容颜呢!” “这位小姐,奴家……奴家不是……”那红衣姑娘摇摇头,看向高挑男子,表情颇有些无奈。 怎知褚方琰哈哈大笑,宽厚的手掌在那高挑男子肩上一拍,戏言道:“兰橘儿啊兰橘儿,这京都的人十之八九都不知你是个男儿身吧?” 在场的人,只有秦不晚和顾思懿恍若焦雷,皇子们倒是低笑起来,似乎早就知道内情。 秦不晚惊讶地将眼神投向那名高挑男子,方才还没注意,此时看仔细了,才发现这男子不但身形高挑纤细,更是生得仙姿佚貌。 他浑身有着混若天成的柔媚之质,容貌秀美阴丽,艳赛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红痣,更是衬得姿容不凡。 男子眉眼冷冽中不乏媚态,含喻不明地瞧了褚方琰一眼,而后恭敬有礼地朝秦不晚和顾思懿做男子揖手礼:“在下兰橘儿,见过二位小姐。” 他的嗓音不似寻常男子浑厚,也不像女子一样轻柔细润,有一种置于两者之间的独特音色。 秦不晚心下惊讶,自是没有想到兰橘儿竟然是个男子,这副好皮囊若扮上女装,想来也是雌雄莫辨。 顾思懿显然要难以置信得多,她张大眼睛眨了眨,又围着兰橘儿转看一圈,红唇微张,继而望着先前那名红衣艳女子:“他才是兰橘儿,那你……” 女子轻笑一声,摘下面纱,一张俏脸唇红齿白,如琬似花。 “回小姐的话,奴家是兰主子的婢女,名唤拂娘。”拂娘侍立在兰橘儿身旁,虽气质不及兰橘儿那般特别出众,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这么说,方才在游船上跳舞的是拂娘,尤水河边围着那些公子哥儿……怕是也都不知道真相,否则怎会如此疯狂。 秦不晚的脑海里冒出了那些关于兰橘儿的传闻,比如最喜执扇风流的俏书生,比如身带异香能迎蝶起舞…… 她缓缓眨眼看着兰橘儿,男生女相生而媚骨,加上这些属性,活脱脱就是bl文里的万年诱受啊! 秦不晚暗搓搓地脑补了一部诱受痴恋直男书生,情伤累累后堕入风尘孤高冷傲的虐文,不自觉露出一抹一言难尽的笑。 褚方琰招呼着他们入座,抬手拍掌三声,便有侍女抬着古琴从后厢出来,在屋中的台上搭起琴台。琴台上挂着轻纱罗绸,下置一蒲团垫。 兰橘儿挽袖在琴台后坐下,食指放在琴弦上挑弦试音,清脆的音色便从指间漾了出来。 第一百章 他们情谊甚好 “兰橘儿可是淮南馆琴技第一人,多少人花钱也听不到他弹奏一曲,今夜咱们可是有耳福了。”褚君奚品茶笑言,“还是五弟本事大,请得来这贵客。” 褚方琰手肘撑膝塌坐,手中把着一杯酒樽,笑意迷离:“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多去了几回淮南馆,和兰兄熟悉了些,他卖我个面子罢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兰橘儿已然调试好了琴。他朝着下方低首行礼,淡淡开口道:“承蒙五皇子不弃,让在下前来听风阁为皇子们弹琴助兴,在下便献丑了。” 他说罢,修长玉指立于琴弦,从一个勾弹开始缓缓进行弹奏。古琴音色淳厚,颤音悠扬空音灵动,兰橘儿的琴技可谓不俗,音色若潺潺河流从指间淌出,既层次迭起又有空谷幽兰之感,风雅至极悠扬至极。 秦不晚欣赏着悦耳的琴音,倒是半点没有分心。只是她耳边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不晚啊,你说,兰橘儿真的身带异香能引来蝴蝶吗?” 许是顾思懿这声音在只有琴声的屋子里有些突兀,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兰橘儿弹琴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弹奏。 褚方琰却是哈哈笑起来:“此事乃是误传,先前兰兄的衣裳不知被哪个泼皮撒多了香粉,引得一群蜂争扑,还蛰得他满头包。也不知是谁将此事说了出去,口传得远了竟是把蜂儿传成蝴蝶,再传远又说成了身有异香,实在逗趣得很。” 拂娘掩唇低笑,世人多半都以为她这主子兰橘儿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娇娘,自然在言词上一传十十传百多有润色。 “五殿下就莫要打趣我了,若不是你那粉头故意要戏耍我,我也不至于如此难堪。”兰橘儿朝褚方琰瞥了一眼,眼神多有幽怨,又继续手中的弹奏。 秦不晚从这两人的互动里嗅出了一丝基情的味道,她磋磨着襟前的衣带子,眼神在两人身上飘来飘去。 褚乾元坐在秦不晚身旁,一只手撑头看她,见她那双杏眼频频看向兰橘儿和褚方琰,不由低声打趣:“晚晚莫不是看上了兰公子或是我五哥,从来也不见你这般瞧我,真是伤心。” 因着两人坐得近,这句调侃也只有秦不晚听得见。她转头看褚乾元,向他挪进了一寸,右手遮挡在嘴边悄声细语:“太子殿下,五殿下可曾娶妻了?” “五哥前年便娶了嫡妻。” “那……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褚乾元听她这般问,心里有些不舒爽,但依旧挑眉一笑:“五哥待五嫂是极好的,晚晚怕是没有机会了。” “谁说我瞧上五殿下了。我是……”秦不晚朝众人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在听琴没人注意这边,便对褚乾元悄声道,“我是觉得,五殿下和兰公子……嗯……就是那个,情谊甚好。” 这甚好两个字,包含的意思可太多了。可惜褚乾元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也没看懂秦不晚眼神里的暗示,一脸茫然。 第一百零一章 酥桃不如分桃 “哎呀,就是……你觉不觉得兰公子与五殿下只之间,关系非比寻常?” “既是朋友,关系自然是非比寻常的。”褚乾元依旧不明。 “不对不对,不是那种不寻常,是另一种不寻常……” 秦不晚朝着褚乾元挤眉弄眼一阵,可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褚乾元瞧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也看出她并不是对二人有意,遂放下心来,将手边的酥桃酪推到她面前。 “尝尝这个,是听风阁有名的点心,外酥里绵。” 秦不晚拿起一枚小口一咬,果真满口生香。她慢慢嚼着,关注点在那对基友身上转了又转,低语自言:“酥桃酥桃,不如断袖分桃~” 岂知这句话被褚长安听了个正着,他低笑起来,揽袖为秦不晚添了杯热茶解腻,并低声说:“不晚姑娘想是误会了,五哥并不好男色。” 她接过茶杯眯眼一笑,道一句:“原是我想多了,该打该打。” 褚乾元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她一直同自己暗喻些什么,不由得摇头失笑。 兰橘儿弹奏完一整首琴曲,屋中击掌喝彩纷纷,拂娘取了手炉塞给兰橘儿,他向众人颔首后便撤了琴坐到褚方琰身边,皙白的手抚弄着手炉上的围绒,明眸低垂。 秦不晚心想,这兰橘儿怎么看怎么秀气,也真不怪她多想。 众皇子们品论了一番琴艺,从古五音说道今代名曲,褚君奚说得尤为热烈。 顾思懿向来是不怎么喜欢听这些风风雅雅的,看完了美人意味尽了,便觉有些坐不住,拉着秦不晚到外廊上透气。 大年初一的京都依旧繁华热闹不觉,二人走到外廊便能听到远处河岸边有欢声笑语不断,或是一家几口笑闹游玩,或是年纪青葱的姑娘公子们临面怯怯擦肩。 河岸边还有打铁水的卖艺人,一勺铁水往空中奋力一甩,溅起半空的火树银花,那流光点点虽比不上烟花绚烂,却也是令围观百姓拍手叫好不绝。 “不晚,你瞧,多有趣啊!”顾思懿捧着脸半倚在外廊的围栏上,神采奕奕。她是个鲜少出门的,平日安武侯也不许她偷跑出去,以是于瞧着民间的小把戏便觉新奇不已。 “这有什么的。”秦不晚托腮挤在她身边,语气无比怀念,“这京都过年虽说热闹,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更要热闹。那里每逢过年从黑夜到清晨都有数不尽的烟花爆竹燃空,何家吃团圆饭的时候,便都守在一块儿看联欢晚会,年轻人呢就喜欢到夜场蹦迪,大街小巷都是红彤彤的年味。” “不晚说的地方是哪儿,我怎的从未听过。”顾思懿挠挠头。 “额……是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也没去过,书上看的。”秦不晚笑眯眯搪塞过去,心头掠过一丝惆怅。她还能回得去吗? 两个姑娘在外廊上聊天打趣,秀美的背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褚乾元和褚泊然一人瞧着左边的一人瞧着右边的,满脸写着小心思。 第一百零二章 不能送人头 褚君奚把着酒盏,瞧着望外廊出神的两个兄弟,轻手轻脚到他们身后当肩一拍,两人回过神来,褚君奚揶揄道:“我当廊外风景如何好,原来是美人入景,秀色相宜啊。” “三哥又打趣人。”褚泊然生怕被外头的顾思懿听到,连忙小声竖指一嘘。 褚乾元倒是没有反驳,与兄长对视一眼笑得容色焕然。 “八弟这般小心谨慎做什么,我瞧那顾家小姐是个迟钝的,你再不上赶着些八百年也是成不了。”褚君奚哈哈一笑,对侍立屋门边的婢女道,“再上些热酒,本皇子要同八弟与太子殿下好好说道说道。” 两名婢女应声下去,不过片刻却从另一间厢房闪出两个衣着身量都与其他婢女打扮无异的女子,她们低着头颅各自双手托着一方木托盘,碎步进屋。 “这么快就来了。”褚君奚转头一笑。 两名侍女对皇子们屈了屈膝,一只手提起酒壶做添酒状,另一只手却摸在木托盘底下。 她们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捏紧了木托下的东西,在皇子们笑谈之际,却突然犯难,以迅雷不及之势抽出托盘下的短剑,朝着离自己最近的皇子刺去! “太子小心!” “三哥小心!” 离他们两人最近的褚泊然惊呼出声,本能地便以酒杯做器掷向短剑,一个婢女的短剑被酒杯砸偏了方寸,褚乾元立刻便从那利刃下擦身躲过。 婢女恨恨地瞥了褚泊然一眼,抽剑急攻向前。而另一个婢女刺杀三皇子也未能得利,转头和同伙一起进攻褚泊然。 屋中众人都被迅速卷入了战斗之中,褚长安护在褚乾元身前,手中无利器,和褚乾元一同左右夹击其中一个婢女。那婢女虽然身量较小却武功招数极其刁钻,如一头泥鳅似地应对二人的夹击。 屋中的打斗自然也惊到了在外廊看风景的两个姑娘,秦不晚一回头就见满屋子的皇子围着两个女婢在打斗过招,其余侍婢们瑟瑟缩在墙角。 “我滴个乖乖,他们在玩什么呢?”秦不晚不明情况,竟是愣了愣神。 顾思懿此刻却是尖叫一声,拉着秦不晚往后退,指着从水底一个个冒出头来攀着楼墙从外廊翻进来的黑衣人:“不晚,有……有刺客!” 从水底潜翻进来的黑衣人立刻翻窗进了屋子,同屋中的两个婢女刺客加入统一战线。原本众皇子应对两个婢女是绰绰有余,可突然来了这么多的黑衣人,战局便有些不妙了。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似乎只是屋子里的皇子,对外廊的秦不晚和顾思懿视而不见,精致雅韵的阁屋此时已是乱作一团,桌椅横飞,刀剑不断。 “不行……我要去帮忙!”顾思懿眼看着这些刺客人多势众,心中焦急不已。 秦不晚连忙拉住了顾思懿要冲出去的身体,捂着她的嘴往黑暗处钻去。 “思懿你冷静些,若是连他们都打不过,咱们两个弱女子进去简直是送人头啊!” 第一百零三章 分头搬救兵 “什么送人头……哎呀你别拦着我,八皇子他武功差劲着呢,我得去帮他!”顾思懿焦急地挣脱秦不晚。 “你睁眼仔细瞧瞧,八皇子像是个武功差劲的吗?”秦不晚死死拽着她不让走。 顾思懿急躁地很,从一团黑衣人围合之中细细看去,只见褚泊然出招行云流水,赤手空拳抢了一个刺客的长剑,剑花一挽三五招取人性命,那双狭眸中冷气森森。 “这……”顾思懿看傻了眼,这还是那个连扎个马步都要嬉皮偷懒半天的褚泊然吗? 她虽然很是诧异,但是眼下担心更胜,也顾不得许多。 “不行,就算他武功不赖,我还是得去帮忙!” “思懿,你听我说!” 眼看着黑衣人不断从水底探头爬上阁楼,秦不晚虽然也担心着几个皇子势单力薄,但她深知此时不是无脑冲上去的时候。 “咱们两个不给他们帮倒忙就不错了,若你现在进去,极有可能被刺客抓住当做人质,反而是坏了事。” “那……那可怎么办?”顾思懿焦心不已。 秦不晚小心拉着顾思懿又往黑暗的地方躲了躲,有几个从水底上来的刺客朝这边探看,没瞧见什么端倪就陆续翻窗加入战斗。 秦不晚松了口气,正色低声道:“听风阁离八廓街不远,八廓街上是有府衙的,这样,咱们偷偷跑出去报信,去搬救兵反而更是个办法。” 不是秦不晚不讲义气,只是她一不会武功二不会放毒,遇上这种事若是冲进去根本就是个送人头的炮灰啊! 顾思懿虽然焦急,但冷静下来想想还是秦不晚说得有理。 两人望了望屋子里的战局,现下虽然众皇子身手不凡尚且能以一敌多,但黑衣人攻之不尽,若再拖下去恐怕不利。 “走!”秦不晚担忧地朝屋中的褚长安和褚乾元望了一眼,拉着顾思懿从暗处翻入另一件厢房的门,再从那件厢房的窗子翻下楼。 她们几费周折从听风阁的侧门逃了出来,本要一齐去八廓街县衙搬救兵,但秦不晚想起安武侯和自个儿爹现下在秦宣侯府,两个侯爷都是武将出身,或许要比县衙顶用些。 于是秦不晚让顾思懿去秦宣侯府请人,自己则去八廓街县衙。 两个姑娘分头去搬救兵的同时,听风阁中皇子们应敌也是不曾松懈半分。 屋中已经不能用狼藉来形容,满地的血迹尸首,但黑衣人杀之不尽,又如蜂拥般围堵着,褚君奚和褚方琰受了些轻伤,其他人虽然不曾受伤,但面对如此多的刺客,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胆敢犯上作乱,可知这是诛九族的死罪!”褚长安一面出招抵挡进攻,一面冷冷质问。 刺客们自然是没有回答的,先前打前锋的两个婢女刺客已经死了一个,剩下一个还在负礼顽抗,娇喝指挥一众黑衣人:“杀了褚乾元,便是头功!” 黑衣人们齐齐听令,众皇子一面抗敌一面成围合抵御,虽然不知这些刺客为何冲着褚乾元来,但褚乾元乃是储君,若是他有丝毫损伤,他们都无法向高高在上的父君交代。 第一百零四章 府衙前敲鼓 众皇子合力御敌,各自的侍卫也在战局之中。褚长安和褚乾元抵背作战,宋白一面挥剑和身边的黑衣人斡旋,一面严峻道:“九殿下,对方人多势众,我等已经放出信烟,但增援赶到尚需一会儿。” 褚长安剑花一放一收躲过面前黑衣人的杀招,提掌逼向那人面门击退后再提剑刺去,快准狠地击杀一人。 他接话道:“刺客似从水中来,我们且战且移,先离开这不利之地。” 褚乾元亦是同意,他先前御敌,未来得及分神,此时想起了秦不晚和顾思懿还在廊外,欲护她们一同离开,但在目光在周围寻找一阵也不见人影,心中焦急起来。 “糟了,不晚和思懿小姐不见了。” “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小人先前见不晚小姐和思懿小姐藏到了暗处,想必已经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宋白说道。 如此一说,褚乾元才放下心来。 众皇子们围合从旋梯突围向下,而黑衣人们虽然杀招凌厉,但不知为何并没有将主攻全数放在褚乾元身上,反倒是褚长安身边刺客围聚,数柄寒光累累。 且说另一边秦不晚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八廓街府衙,却见府衙门厅紧闭。 现下是大年初一,想必府衙也是待休,她砰砰叩门一阵无人应答,焦急之下抡起府衙门前的击鼓槌,一下一下朝着红皮鼓打去。 咚咚——咚——咚—— 约莫过了片刻,衙门大门咿呀拉开一条门缝。 一毛头小捕快扶正帽檐往外头探看,见到是一名俏丽女子击鼓,信手推门,嚷道:“哎哎哎,你是谁家的姑娘,这大过年的敲什么鸣冤鼓啊!” 秦不晚停下动作,往小捕快身后探了探:“你们大人呢?” “大人正忙着呢,你若没事便别在这里折腾。”小捕快摆摆手,有些轻慢。 怎知秦不晚柳眉一横,叉腰道:“姑奶奶有大事,快让你们大人调兵前去听风阁,太子殿下与众皇子遇袭大批刺客,正需增援!” 太子,皇子,刺客? 小捕快一向是衙门里打秋风的,寻常见过最大派头的人物左不过就是自家的官老爷,他囫囵听着秦不晚的话,愣是没听进去三分。 他打了个哈欠:“什么太子什么刺客,竟是说得离谱,莫来唬我。” 说罢小捕快就要关门,那门缝在合上之际插挡进来一只手,生生停住关上的趋势。 “我可没同你开玩笑,我是秦宣侯家的小姐,今夜一同和皇子们在听风阁,亲眼看见刺客埋袭。你若还不去禀报,皇子们出个三长两短,回头只一条耽滞之罪可就够被扒一层皮。” 秦不晚极其严肃地说着,取出腰上的府牌递示过去。那小捕快将信将疑地接过府牌仔细摸察一会儿,才觉事情不妙,在秦不晚的催促下赶忙拉开大门转头蹬蹬进去请人。 官老爷正在后屋里和师爷对酒当歌,见小捕快冒冒失失跑进来本冷脸要斥责一通,听了他的禀报却顿时大惊失色,扶紧了乌纱帽哆嗦着去调派人手。 第一百零五章 树林里的对话 天子脚下当差着实是不容易的,他这个官还没做得稳当舒坦,若因为救驾不利得罪了宫中皇子,可是有好果子吃的。 官老爷火急火燎地集结了手底下的人悉数派去听风阁,师爷摇着羽喇喇跟在后头。 秦不晚将消息带到,更加是担心听风阁那边的情况。 不知道褚长安有没有受伤,还有褚乾元,这家伙虽说平时嘴炮了些,对自己倒是挺不错,好歹算是半个朋友,着实不想看到他们出事。 官老爷和师爷指挥着一众捕快气势如虹地小跑前进,却把秦不晚这个报信人丢在了脑后。 她这副身子本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脚程自然跟不上这些大老爷们,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之后,灵机一动瞧见远处尤水河畔停了一搜小孤船,盘算着从这里划船过去,大约能赶上。 那些刺客也是从水中冒出来的,她须得小心把船沿着暗处划走,并在离听风阁一定距离的地方上岸,以免撞上危险。 秦不晚这般想着,便步履匆匆地从围栏上翻下去朝尤水河畔跑去。孤船孑立河畔,船中漆黑一片,木桨随意被弃在舱中。 她爬进船里,接着微弱的月光调整方向,这船篷里一股子霉朴气味,估摸着是被废弃的船。 “褚长安啊褚长安,你们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她念叨着,跪在舱头卖力划船。 这艘孤船飘飘荡荡,如蓑叶一般在尤水河上前行移曳,秦不晚凭着记忆向听风阁划去,并不时借着月色观察四周情况。 约莫是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听风阁的灯火在远处闪烁,秦不晚见距离差不多,观察了一会儿周遭情况便找了个僻静处停船靠岸。 她前脚上了岸,正要打算抄小路再从听风阁侧门翻进去,悄然行过一片树林时却看见前头的树丛边上立着两道人影。 秦不晚立刻屏息,她该不会这么点背,小心翼翼地还是撞上了敌方吧,自己可是连剑都握不起来的弱鸡一个,撞上便是找死的路子。 她心里打鼓一样,猫腰蹲下来,慢慢地移动过去,想要分辨出那两道人影。 月光孤洁,拉得人影修长,一道人影似月下谪仙茕茕,另一道红衣似火艳丽绝伦。 “公子,五殿下这般冒险,若是当真伤到太子殿下一分一毫,中宫那位怕会起雷霆之怒。” “你当我没有劝过他?曹皇后何等专断,方琰铤而走险,虽立下保证,只是用太子做饵,但此事不论成或不成,只怕皇后心头都是有芥蒂的。” “那他还……” “君子有所谋,五殿下既然为皇后做事,今夜布下天罗地网只为取九皇子性命。那皇后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交代下如此毒计。若是成了,便当九皇子是护卫太子不幸殒命,全他一个好名声。若是不成,那便将这些刺客归到九皇子头上,按一个密谋弑杀储君争位的罪名。左右都是个死,且看这九皇子是如何死法罢了。” 第一百零六章 杀人同切菜 那介于低沉与轻柔之间的独特嗓音,让秦不晚头皮发麻。 兰橘儿……拂娘…… 她听到了这般秘密,心中的震惊自是难以言喻。原来今晚的一切,竟是冲着褚长安来的! 自古皇家兄弟阋墙之祸不绝,之前在畅鹤园她便留心过五皇子似乎对褚长安有些暗暗的敌意,但之后却也没有过多去想,现在听到五皇子竟是布下天罗地网要取褚长安性命,怎能不惊骇。 是了是了,难怪先前听褚乾元说,今晚是褚方琰做东请的人。原来这年中一宴,意在君之首级。 秦不晚感到一阵寒恶,她僵硬地保持着猫腰的姿势,连呼吸也不敢放重。 一名黑衣人悉悉索索擦过树枝而来,步履有些慌张,喘气对兰橘儿揖手禀报:“公子,那边情况有变,秦宣侯和安武侯的人掺和了进来……” 拂娘娇颜一变:“怎么会,他们如何会长了眼睛知道这边的事?” 兰橘儿眉头一皱,却是问道:“先前跟着太子来的那两个侯府小姐呢?” “什么小姐,小人没有瞧见……”黑衣人沉声。 “坏了,怕是让她们逃出去通风报信了。”兰橘儿面色不佳,似在为自己的疏忽懊恼,比女子还要妖媚几分的容颜闪过翳色,朝拂娘低声,“走,先过去看看。” 拂娘点头,三人没有耽搁便朝着黑暗处遁去,擦过树林的沙沙声响随着渐远归于平静。 待确认他们走远,秦不晚才敢探出头来,腿已经有些发软。 她仰头朝着月色下蔚然伫立的听风阁一望,心中忐忑不定,她一定要想办法救褚长安…… 秦不晚小心地从侧门溜进去,却听见刀剑杀伐声音是从一楼传来,原来他们一行人已经从三楼突围到了一楼,先前黑压压的刺客已经只剩一半,并且大多是在负隅顽抗。 褚长安手持利剑,招式凌厉而霸道地与面前的人对垒,直攻那人下盘,狭长深邃的眼瞳里映着寒光。他似乎并不着急把对手击溃,反而在消磨对方的耐性。 “你们究竟是何人指使排遣,若是说了,本皇子还能留你一命。” 那人吃力地应对褚长安的攻势,虽黑巾蒙面,却也难以遮掩他力不从心的慌乱。但这些刺客都是死士,对褚长安的威言置若罔闻,只是像一个杀戮机器一般,将杀死褚长安视作视死如归的任务。 褚长安见他冥顽不灵,也不浪费时间,提力转腕扫剑归刺一气呵成,五招之下便将那柄长剑送入了黑衣人的腹腔之中。 温热的血染湿他的手掌,他冷漠地擦去。忽地,却有一股力量拽住了他的手臂。 褚长安本能反应便将剑一送。 被寒光凛凛的利剑架在脖子上的秦不晚惊恐地一个哆嗦,连连嘘声:“是我是我!” “不晚小姐,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褚长安一皱眉,将她拉到身后,神色警惕地看向四周,防止有人偷袭。 秦不晚看着他原本风雅儒儒的衣衫上遍布血迹,再加上方才亲眼见他杀人同切菜,视觉冲击太大,不免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第一百零七章 你可愿助我 秦不晚四下打量周围,见褚方琰在离这有几步的地方装模作样地和刺客对敌。她定了定神,拽着褚长安一方衣角:“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左边迎刺来一名黑衣人,褚长安提剑挡转,护着秦不晚往后一带,低声道:“现下情况危急,不晚小姐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说吧。” “日后就晚了!”秦不晚一急,见情势不容乐观,只能是一边跟着褚长安战斗灵活移动,一边观察周围情况,再一边捡着重点开口。 “方才我同思懿去搬救兵,回来时我抄水路近道,撞见兰橘儿和拂娘在树林私语。他们说今夜的刺客全是为你而来,五皇子同你们宫里的皇后密谋,若今夜刺客能杀了你便称你是救太子驾不幸殒命,若杀不成就要将这刺杀大罪悉数推到你的头上!” 秦不晚快语连篇,舌头都不带打结的,紧紧抓着褚长安的衣角在他身后闪来躲去。 她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像老鹰捉小鸡。 而褚长安一面应对刺客,听了这一番话后眉头微蹙,脸上却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 “九殿下,你听到了吗?”秦不晚见他没什么反应似的,又复问了一声,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他持续着御敌的招数,静默良久,却是低声道:“多谢你了。” “眼下可不是什么感谢的好时机,九殿下可有良策自保?” “他们步步为营将我逼于瓮中,如今倒是不好办了。”他叹一声。 褚长安手挽剑花,将周围一干刺客清扫得差不多,而随着宋白唤来的援手和秦宣侯安武侯的支援,场面已经被控制住,只剩下小股残余还在负隅顽抗。 “给本太子抓活的!”褚乾元对众人吩咐道,他虽衣衫染血,污浊狼狈难堪,但一身风华质气不减分毫。 现下众皇子们已然是可以喘口气,剩余的逆党由援兵对付已经绰绰有余。 五皇子褚方琰执着利剑撑地大口喘气,身上肩上有几道长长的血痕,都是先前战斗时为了保护褚乾元所受。他惯是个聪明的,知晓若自己不为太子受些伤,在曹皇后面前难说话。 此时见刺客们已经不能成气候,褚长安也好端端地活着,褚方琰明白第一条计划是行不通了。他转着一双猎鹰一般的眼睛,装作是在喘气养息,却悄悄朝着兰橘儿使眼色,兰橘儿亦与他眼神相交,右手捏着一枚食指,朝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膝后击去。 黑衣人失去平衡跪地,立刻便被几把刀架住了脖子,顷刻间被活捉住。 秦不晚看着趋势发展,又急又躁,脑海中飞快地翻滚着救褚长安的主意,但又一一被她否决。 她前世是个演员,这世是个咸鱼嫡女,在侯府里斗一斗后妈庶妹还行,当真碰上这些诡谲腌臜的宫闱事情倒是一时间思维局在了一块儿。 “不晚小姐,若是我有一法脱困,你可愿意助我?” 就在这个时候,褚长安的声音忽地传来。 第一百零八章 长安救不晚 “自然是愿的。”秦不晚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 “若是有危险呢。” “没关系啊。” 褚长安轻叹一口气,低言了一句:“多谢。” 继而他长眸一暗,掌风在秦不晚肩上暗送,秦不晚被掌力推送踉跄两步往后跌去,正好撞上一个刺客。 那刺客本就杀红了眼,见到有人撞上来自然是发狠地举起剑砍来。 秦康佑他老人家是后来的,也正和刺客交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出现在这乱糟糟的战局里头,劈开几个刺客要去救人。 剑上冷光咧咧闪过秦不晚的瞳仁,这一瞬间将置入死,她呆地都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抬手捂住眼睛。 “晚晚!”褚乾元此时才发现秦不晚的身影,那利刃在她头顶几寸就要落下,他大骇,奈何距离有些远,即便几步狂奔过去,也差的远了些。 秦不晚听着耳畔呼啸过的冷风,觉得自己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褚长安刚才说的救他的办法,难道就是让自己先下黄泉给他开路吗? 此千钧一发之际,本要落到秦不晚头顶的剑却被褚长安的血肉之躯挡下,他将秦不晚扑倒在地,那剑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后背上。 褚长安闷哼一声,皮开肉绽锥心地疼。 秦不晚已经彻底搞不清情况了。 褚方琰见到褚长安竟然用身躯去为秦不晚挡剑,当下狂喜不已,暗中对兰橘儿又使了一个眼神。 因着要撇清关系,这些刺客悉数都是兰橘儿安排,褚方琰将自己摘的很干净,并没有一个刺客知道他也参与其中谋划。 兰橘儿得了褚方琰的暗示,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暗中指挥一众刺客悉数去围攻秦不晚。 秦不晚刚逃过一劫,又被当成了围攻对象,实在是有些懵逼了。褚长安后背受伤,战斗力也像直线下降了似地,护着秦不晚且战且退竟是一路退到了外廊。 褚乾元、秦康佑等人带着人和刺客们缠斗,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救出人结束这场战斗。而刺客们似乎知道自己起势将败难逃一死,聚合到一块儿,一部分抵御褚乾元等人的夹击,一部分发狠地进攻秦不晚和褚长安两人。 褚长安似是精疲力竭一般,挥剑的动作越来越慢。 秦康佑看着九殿下这般保护自家女儿,自是感动不已,又见秦不晚弱小无助的样子,揪心不已。他一面杀开血路一面喊道:“不晚别怕,爹爹就来救你了!” 秦不晚此刻其实心里慌得一批,见缝插针地像一条泥鳅似地在褚长安身后躲来躲去。 “九皇子……您不是有办法吗,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 褚长安没有回答她,在击溃一个刺客之后更是捂着肩上的剑伤皱了皱眉,此刻一个刺客趁势便朝着秦不晚猛地刺去。 秦不晚躲闪不及,向栏杆后退了两步,却靠了个空,整个人向后翻仰。 “不晚!” “晚晚!” 几乎是在这一瞬,褚长安腾跃一步抓住了秦不晚的手,而后两个人如流星坠地一般,朝着漆黑的尤水河栽落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他算计了她 现下是冬天,河水冷得刺骨一般。 秦不晚是不会游泳的,她感到自己被湿重的河水包围,液体不断朝着她的口鼻倒灌。她扑棱着挣扎着,几度感到窒息的滋味。 苍天大地阎王爷,不带这么坑人的吧,她来这个破地方连个副本还没打成功,就要嗝屁了吗。若是死了能再穿越回去倒是两说,若不成,她就彻底成了这个异世界空中飘荡的精神体了。 她的身体在水中挣扎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双手也渐渐垂了下去。 一串河水气泡掠过她的身边,在此时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腰身大力往上一提,将她整个人从窒息之中解脱出来。 “不晚小姐,坚持住!”褚长安将秦不晚紧紧抱在怀里,空出一只手朝着岸边游去。 因着跌进河里的时候正好摔进一团湍急,他们二人被冲开很远,加上夜色深沉,他废了一会儿工夫才找到秦不晚的位置。 此时他带着秦不晚朝岸边游,借着月色看向怀中昏迷的面孔,不觉闪过一丝愧疚。 他利用了秦不晚,这是不争的事实。 早在他发现一众刺客虽然扬言要取褚乾元性命,却招招式式是留情,反倒围攻在自己身边的全数下了死手时,便已经心生怀疑。曹氏想杀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拿自己的亲儿子作伐,估计也是舍不得的。 但结合褚方琰的一举一动,又见那兰橘儿失踪不见,他心里能猜到事情不简单。 知道秦不晚后来进来告诉他听到的一切,他才明白曹氏这回是费了多大心思。 要在刺杀中自保,他是有这个能耐的,但是他并不知道事情结束之后曹氏和褚方琰究竟埋了怎样栽赃嫁祸的手段等着自己。 阳谋也好阴谋也罢,证据是一等一的,但在他多疑的父皇面前,只要手腕得当,他仍有转机。 所以褚长安将突破口转到了秦不晚身上。 秦宣侯一向中立,也从不为什么皇子说话,在褚安晟面前更是谨守君臣之礼。正是因为如此,褚安晟十分信任他。只要自己在秦宣侯的面前救下秦不晚,承了这个救女恩情,秦宣侯不会就不会在日后缄口不语。 褚长安在短短须臾之间想到的办法,却是不得不让秦不晚置于危险之中。 他带着人游上岸,将秦不晚小心翼翼放在浅滩上,担忧地晃动她的身体。 “不晚小姐,不晚小姐?” 秦不晚喝了太多河水,已经晕厥过去,一张小脸白惨惨地,瞧着甚是孤弱可怜。 褚长安心中有愧,双手按压着秦不晚的心肺位置助她吐出河水,并不时呼喊她:“不晚,你快醒一醒……” 秦不晚毫无反应,褚长安托着她的下颚捏开唇,俯身贴下去渡气。 如此几个来回,秦不晚渐渐肩膀抖嗦,喉咙一动,哇地吐出一大口水来。 “咳咳咳……”秦不晚睁开眼,只觉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又脑袋昏沉,以为还在水中,口齿模糊地道,“救……救命……” 第一百一十章 日后报答她 “别怕,已经上岸了。”褚长安温声安抚着,他将秦不晚抱在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冬夜的冷风甚是刮人,秦不晚吐出了河水后,过了片刻逐渐神志清醒。鼻尖嗅到淡淡的龙涎香,那是褚长安身上的味道。她迟缓了地眨了眨眼,似还有些没晃过神来。 “不晚,现在觉得如何,可好些了?”褚长安关切地扶着她,动作轻柔地将她额前湿漉漉的发拨弄整齐。 “我……”秦不晚看着这样近的一张脸,这般亲昵的语气,不自觉心中有些旖旎。 她默默在心中吐槽自己,才刚死里逃生,还想些有的没的。 “我好多了,多谢九殿下救我。”秦不晚低下头,敲了敲有些发晕的脑袋。 见她无事,褚长安也松了口气,看着她轻叹一声:“是我要谢你才对。” “抱歉,将你推向危险,虽实非我本意,但终究害得你落水又受惊吓之苦。” 先前被褚长安推出去的时候,秦不晚着实是有些发懵的。可他后来又用身躯为她挡下刺客所有的攻势,不曾让她受半点伤。 她一双雾气朦胧的眸子里思绪搅动,半晌道:“你……” 许是猜到她要问什么,褚长安率先开了口:“今夜的事情是冲着我来的,你本是局外人,为我挂心我很是感激。不晚,你知道吗,从母妃离去之后,只有你这样对我好了。” 眼前人是心上人,他虽一身狼狈,却风华昭盛,眉目清朗。他眼底有一纵而逝的悲伤,叫人忍不住去慰去怜。 “九殿下说的哪里话,你是天之骄子,上至君父手足下至朋友亲信都应是待你好的,我做的也不算什么。”她摇摇头道。 “可只有你愿这般助我,同我说有危险也没关系。这份恩情,我会记着的。” “哎呀,小事一桩,九殿下不必这么郑重其事。”秦不晚笑着摆摆手,瞧着他这样,旁的话也问不出来了。 她猜到了他将自己推出去的用意,虽说起先心里是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但其实一想,褚长安多不容易啊,亲娘被亲爹杀死,身边还有个对他虎视眈眈的继母,这身世真是比自己这个原主还要惨。 况且,她既然心仪他,被心上人小小利用一番,也不是太介意的。 吸了口气,秦不晚扬起灿烂的笑脸,拍了拍褚长安的肩头。 “今夜的事情虽然过去,不过九殿下回宫之后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一个小小女子自然是帮不上忙了,只希望九殿下能安然度过一切困难。” “那便,承你吉言,若我此番能安然无恙,日后定报答不晚今日相助之恩。”褚长安也绽开笑容,他一笑如吹风和煦,吹破寒冬冷冽。 秦不晚偏头伸出手,白润细长的小指头朝他勾了勾。 “一言为定,我可等着九殿下的报恩哦!” “一言为定。” 褚长安亦伸出小指勾缠住她的指头,轻轻一摇,拇指合在一处盖上了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秦侯的感激 两人拉完了勾相视一笑,而远处渐渐有呼喊和脚步声传来。 只见从听风楼方向沿着尤水河畔一路过来皆是灯火烛光,府衙的人、褚长安的手下、秦宣侯与安武侯的人,还有旁的一些兵卒,都提着灯笼沿着水岸一路搜寻。 “不晚!不晚!”秦康佑焦急地呼喊女儿的名字,牵着一只嗅犬在河道边搜寻。 “你们找仔细了,河边,还有水里,统统要仔细找,定要将九哥和不晚小姐找回来!”褚乾元指挥着手下一干人,一样满面的担忧急切。 顾思懿与安武侯一同帮着找人,她安慰秦康佑道:“秦伯伯,你别担心,不晚一定会没事的……” “我如何能不担心,这孩子同她娘亲一样,是个不会水,可如何是好啊……”秦康佑连连叹气,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褚泊然骑着一匹枣红马,在河边领头搜寻,借着月色和灯笼的光芒发现了坐在河滩边朽木上的褚长安和秦不晚,面上一喜,大声喊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侍从将消息身口相传下去,很快大家便知道已经找到人,都是松了口气。 秦康佑率先从后边过来,瞧见女儿完好无损,也未受什么伤,一颗心才算是放到肚子里。他叹了口气,一向刚毅英武的人也不免眼中湿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九哥和不晚小姐没事就好,河水湍急又许久找不到人,真是叫人好生担心。”褚乾元也是堪堪放下心来,先前他一路寻找二人踪影,惴惴不安之感惶惶然戚戚。 秦不晚看着眼底有湿润的秦康佑,心头一暖,虽说自己并不是他真正的女儿,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也将自己代入了原主的一切,将秦康佑看做是嫡亲的人。 “让爹爹担忧,是女儿的不是。”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大家都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顾思懿高兴地说道。 秦不晚点点头,又对秦康佑说道:“先前女儿落河,又不会凫水,多亏了九殿下相救,才没有把这条小命丢在河里呢。” 秦康佑向褚长安看去,见他衣衫狼狈,身负剑伤数道伤口。 先前褚长安在对敌刺客时一直护着秦不晚他都看在眼里,此时听秦不晚这般说,当下揖手深鞠:“九殿下救小女性命,老臣感激不定,日后殿下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老臣必不推辞!” “秦侯不必客气,我与不晚小姐亦是朋友,救她是应该的。”褚长安抬手一扶,笑容可掬,“况且侯爷为父皇效力,于公于私我也不会对侯爷的爱女见之不救。” 褚长安这一番滴水不漏的回应博得了秦康佑的好感,他先前还担心这九皇子会借着救女恩情趁机拉拢自己,现下倒觉得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九皇子虽是这样说,但这份人情本侯定会记得。”秦康佑这回说的话乃是出自真心。 褚方琰在后方看着一切,却是暗暗捏起了拳头,这褚长安运气可真够好的,让他逃过一劫又救下了秦宣侯的女儿,恐怕到时候这秦宣侯帮着他说话,事情更是难办…… 第一百一十二章 像戏子一样 在场人都欢欢喜喜,不高兴的大概只有褚方琰一个了。 折腾了一夜大伙儿也都累了,听风楼里的刺客都处理完毕,生擒的生擒斩杀的斩杀,被擒的悉数绑了由褚乾元连夜押着进宫复命。 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自然也没有心思再过初一,善后之后其余人也各自回去了。 秦不晚落了水受了凉,回到东院之后连连打喷嚏,怀琇指挥着丫鬟们烧了一浴桶的热水伺候她沐浴暖身,谷朵又熬了姜汤喂她喝下,待躺倒床上之后秦不晚才觉得通体舒畅彻底活过来一般。 “小姐啊,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怀琇倚跪在床头,替秦不晚整理被褥,说着却是忍不住哽咽了两声,“若您今夜真出个好歹,奴婢真是没有脸去地底下见夫人了。” “可不是吗,那刀剑无眼的,多凶险啊,早知道先前咱们便不跟太子殿下去听风阁了。”谷朵也吸了吸鼻子红了眼。 这一个两个都有要哭泣的趋势,秦不晚真是怕了她们,从前东院里只有怀琇一个哭包,怎的现在把谷朵也传染了。 “好啦,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吗,再说了,本小姐福大命大,才没有那么快死呢。” “呸呸呸,说什么死字。”怀琇的长睫上还挂着金豆子,嗔瞪她一眼,“小姐以后可别再这般吓人了。” “好好好,都听怀琇姑娘的。”秦不晚笑嘻嘻地朝她合手一揖。 怀琇被她这模样逗笑,三个姑娘又笑闹作一团。 东院的小屋子里一派温馨热闹,而坐在马车里回皇宫的皇子们就没有这般轻松愉快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怕牵连到自己,毕竟刺客、谋逆这般字眼在皇家是十分敏感的。好在太子毫发无伤,其余皇子们也只是或多或少受了些皮外伤。 褚乾元思考着是哪方的势力谋划今夜的事情,褚方琰思考的是如何能把意外降到最低成功祸水东引嫁祸褚长安。 至于褚长安本人,想起了那双皎洁如月的双眼。 马车平稳地朝着皇宫行驶,宋白同主子一起坐在马车之中,从马车窗向后看去,车队后头跟着的是押送被擒刺客的羽林军。 “主子,太子殿下的人传了信给皇上说明今夜事宜,五殿下应也已经和皇后通了气,待会儿进了宫,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宋白放下车帘,低声说道。 “左右不过是像戏子一样做戏,这些年看的还少吗。”褚长安轻声一笑,闭目靠在软垫上。 “主子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不管五殿下和皇后存了什么阴招,咱们也能小心应对。况且今夜主子救了秦大小姐,到时有秦侯在旁说话,也没有那么容易让皇后一党栽赃嫁祸。” 宋白说完,看了看自家主子,犹豫了一会儿又不免多问一句:“容属下多嘴,主子虽然为拉拢秦侯救了秦大小姐,但是您又何必用身躯去挡剑示弱,凭您的身手,要毫发无伤地救下秦大小姐是件易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不要弟弟 马车里只有主仆二人刻意压低的谈话声,褚长安拨弄着手炉上的番花竹印,淡淡一笑。 “这世上的人,往往是用他人在一件事情上的牺牲而去衡量其价值。我若轻轻松松救下了秦不晚,又怎么能让秦宣侯深记下这份人情。” 他这般说着,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出秦不晚清丽可人的面容,扯了扯唇角兀自一晒,这丫头倒真是个好哄的,自己在她面前刻意示弱一二,她便全盘信了,还在秦康佑面前为自己说话。 宋白知道自家主子一向运筹帷幄注意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那秦大小姐既然对主子上心,若能借着她的关系同秦宣侯再拉近几分,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先前您不也是打算着牵着秦大小姐这条线,依属下看,待过了今晚的难关,找些机会上秦宣侯府以道谢之名拜访往来,这一来二去,不仅秦大小姐能拿下,您在秦侯面前也比旁的皇子多了许多好印象不是。” 褚长安眉头一挑,看向宋白:“你小子惯是学得聪明了。” “都是主子教得好。”宋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 外头队伍前进速度放慢,眼看是要准备进皇宫宫门了,褚长安敛了笑,正襟一番。 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他。 - 过年的这几日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赏脸,连日放晴了。屋檐上厚雪一点点化开,庭院里的冬花松柏树木也露出了本来的颜色。 秦不晚穿着一件窄袖的比甲小袄,配着秋香色的裙,鬓边别一株绒花玉兰,显得娇俏可爱又明丽大方。 她吩咐小厨房做了些酥软的糕点,带着怀琇与谷朵一同去萱姨娘屋子探望一番。 秋霜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在院子里扫雪,萱姨娘则坐在院中的藤椅上,腰后垫了厚软垫小腹上盖了羊绒毯,秦烁然站在她的身边,踮起脚尖将小耳朵贴到母亲的肚子上,似琥珀一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娘亲,为什么听不见妹妹说话呢?”秦烁然纳闷地吸了吸指头,“他是不是睡着啦?” 萱姨娘忍俊不禁:“傻烁儿,妹妹还没有长大呢,不会说话的。又或许是个弟弟呢,你喜不喜欢弟弟?” 秦烁然歪着头想了会儿,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不要弟弟,弟弟会和我抢娘亲,我不要弟弟。” 萱姨娘的笑容一凝,坐直了身子扶住他的肩膀:“烁儿,是谁这样告诉你的?” “唔……我也不知道是谁,是一个姐姐。”秦烁然食指怼在一块儿,低下头去。 萱姨娘皱起了眉头,难不成她这院子里出了什么爱嚼舌根的蹄子,竟然和烁哥儿说这般挑拨离间的话。小孩子心思最是稚嫩,教他什么他便听进去什么,若叫人暗地里教坏了烁哥儿,到时候再发现可就晚了。 秦不晚在门口将母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与怀琇谷朵进屋,对萱姨娘微微颔首。 “姨娘,看起来,这府里有人奈不住性子了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挑拨的丫鬟 “大小姐,您来了……”萱姨娘晃过神来,扶着腰起身要对秦不晚行礼。 “姨娘不必客气,坐着便好。”秦不晚道。 秦烁然看见秦不晚来了,欢欢喜喜地蹦跶上前,张开双手抱住她的小腿。 “大姐姐,是不是给烁儿带好吃的啦!” “对呀,大姐姐今儿给你带了雪花酥还有奶冻子,配上热茶一块儿吃最是滋味好的。”秦不晚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听见有好滋味的吃食,秦烁然便睁大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像只馋猫似的朝秦不晚身后看,果真看见怀琇提着一方红木食盒。 “烁儿,在吃点心之前,你须得告诉大姐姐,那个和你说娘亲生下弟弟就会和你争抢的姐姐,还和你说了什么?” 秦烁然含着手指盯看那红木食盒,馋得咽了口水,一股脑地就接口道:“她说,娘亲要是生了弟弟,就不疼我了,爹爹也不会疼我了,以后长大了弟弟会抢我的东西,和我争家产。” “不过大姐姐,什么是家产呀?”他一直不太明白这个词儿的意思。 “真是岂有此理,是谁这般歹毒,教烁哥儿这些……”萱姨娘气愤地攥着帕子。 秦不晚亦是暗了暗眸,若是萱姨娘这院子里的人,想来秦烁然也不会不认得。但这人既然同秦烁然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说这些,又张口闭口是男嗣与家产,想必同后院里的人脱不了干系。 “那个姐姐还与你说了旁的什么没?”秦不晚问道。 “好像没有了……”秦烁然捏着衣角想了半晌,摇摇头。 秋霜扶着萱姨娘,为主子义愤填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贱婢,竟然这般挑拨姨娘主子和小少爷的关系,若是叫她再嚼舌根几回,小少爷非得叫她教坏了!” 怀琇在秦不晚身后提醒道:“小姐,会不会是柳氏院子里的……” 秦康佑可不止柳氏和萱姨娘两个女人,其他个姨娘虽说不成什么气候,但也难保不会耍什么阴招,毕竟萱姨娘这胎若真又是个男胎,地位不言而喻。 “烁儿,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和你说这些话的姐姐吗?”萱姨娘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叹一口气。 “唔……我真的不认识。”秦烁然说着,忽地像想起什么似的,瞳仁一亮,“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姐姐,和秋霜姐姐她们穿的一样!” 秦不晚和萱姨娘对视一眼,果然是侯府里的丫鬟。 “那这个姐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白是黑?”秦不晚蹲下身体和秦烁然视线持平。 秦烁然挠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烁儿不记得了……呀,对了,那个姐姐香香的,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 “茉莉花香……”秦不晚低眸沉思,这个特征说特别也特别,说不特别也不特别。女子多是爱美的,丫鬟们身带香囊也不稀奇。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这个人定是三等以上的丫鬟。 粗使的婢子平日要干活,是断没有心思带香囊焚香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正月元宵节 只是侯府家大业大,光是三等以上的丫鬟也有大几十人,如此一个个找去岂不是大海捞针。 秦不晚想了想,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人打草惊蛇并不是个好法子,还不如看看对方接下去要做什么。 “烁儿,若是你下次见到了那个姐姐,或是还有别的人同你说那样的话,一定要告诉你娘亲和大姐姐。”秦不晚揉了揉秦烁然的小脑袋,伸手在他圆圆的鼻头一刮,“烁儿当小信使当得好了,大姐姐就带你去街上买糖葫芦和面人儿酥吃。” “那大姐姐不许骗人!”秦烁然笑起两道酒窝,雀跃地蹦了两下。 瞧着这孩子童真纯粹的模样,她们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萱姨娘和秦不晚四目相对地互递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与愁色。 那人究竟是谁呢? - 接下去几日,秦不晚着人留意着萱姨娘的院子,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进去,特别是让人注意丫鬟打扮靠近秦烁然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对方太警惕还是旁的,竟都没有出现过。 秦不晚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和萱姨娘太敏感,或许只是哪个丫鬟嘴上没把门三观又歪,随口就和秦烁然瞎扯了几句? 但她明白,宁可警惕些不可放过,萱姨娘这个孩子没有生下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转眼这年便要过完了,正月十五元宵这日,侯府里头又热闹了一把。 东院里头,怀琇和谷朵指挥丫鬟们在听雪亭和屋前长廊上都挂了花灯,夜幕初上点起灯中烛火,整个院子便被绮丽绚烂的花灯渲得带了几分梦幻。 秦不晚挑了一盏青竹为壁的镂空花灯,提着去西院向秦康佑请安,那花灯壁上用小篆书刻了诗句,橙黄的光晕从镂空的灯壁透出来,别样好看。 秦不晚到西院的时候,柳氏与秦采嫣秦弱芸已经在了。 柳氏坐在主次位上,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秦不晚一眼。秦不晚虽甚是讨厌柳氏,但是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屈膝福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母亲安好。” 柳氏淡嗯一声,算是应了,秦采嫣则是同往常一样,看见秦不晚就忍不住嗤声翻了个白眼。 金管家侍立在一旁,对秦不晚颔首行了礼,道:“请大小姐安,侯爷晌午后进了宫,递了话说晚些再回来,您先坐下吃些汤圆子,是侯爷特地吩咐给夫人和几位小姐与烁少爷准备的。” 柳氏同秦采嫣秦弱芸的面前都摆着一碗汤圆子,秦烁然与萱姨娘还没有到。 秦不晚向金管家道了声辛苦,便在一旁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婢子从后头端上一碗的汤圆子,白糯的圆子浸在乳白清透的汤水中,汤中撒着桂花点缀,闻着很是香甜。 她捧起汤碗搅动汤水,正舀起一个汤圆要送进口中,耳边却传来秦采嫣那尖中带刺的声音:“大姐姐真是好手艺呢,这青竹花灯瞧着做得精致,大姐姐特地带来西院,是要送给爹爹不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弱芸送香囊 “是啊,咱们为人子女,自然是要时时刻刻想着孝顺父母的,不知道二妹妹可也准备了元宵礼物给父亲?”秦不晚笑意盈盈地回应。 秦采嫣最是瞧不得她这般没事人一样言笑晏晏的样子,自己每每对她出言讽刺,就好像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无甚意思。 “我自然是备下礼物的,可是岭南运来上好的益气山参,价值不菲。不像大姐姐这般寒酸,随便用盏灯就打发了。”秦采嫣翻了个白眼。 “二妹妹自然比我要财粗,只是这心意多少岂能用银钱衡量,二妹妹需得要将这名贵山参物尽其用,日日亲手炖汤煲膳给爹爹补身,才算不辜负心意呢。”秦不晚语气温和,端着瓷碗小口咬进一勺汤圆,香甜软糯的滋味令她满足地眯起眼。 秦采嫣气愤,自己又不是丫鬟,日日在厨房里忙活简直是笑话。但她又不能这般回嘴,否则显得自己孝心不纯,想了半晌不知怎么呛回去,恼地直瞪秦不晚。 “哼,那尤水河怎么没把你淹死,放你回来在这里伶牙俐齿。”秦采嫣小声嘟囔。 柳氏冷眼看着两人唇枪舌剑,倒是没有言语,将目光往秦弱芸身上一投,两人不知是交换了何种心思,秦弱芸心领神会地低下头去。 “大姐姐前几日险些出事,倒是叫妹妹们好生担忧,幸亏有九殿下相救,才避免了一场祸事。”秦弱芸捏着帕子温声细语,从袖袋之中取出了两枚香囊,抬手递给秦不晚。 “这香囊是弱芸亲自缝的,里头添了好些安神舒气的药草,大姐姐落水受惊,戴着能安安神也是好的。” 香囊缝的倒是精致,绸面做底绣着一树梅花,梅枝的雀儿活灵活现。 秦不晚面带笑容打量着秦弱芸,她可不敢小瞧这个三妹,上回差些遭算计的事情她还没忘呢。 “多谢三妹好意,只是我素来不爱戴这些东西,心意领了便好。” “姐姐可是嫌我针线粗鄙?”秦弱芸眼帘低垂,有些低落的样子。 “三妹想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秦不晚道。 “那大姐姐便收下弱芸的礼物吧,也好叫我安心。”秦弱芸说着,又从袖袋中拿出另一枚香囊,款式用料都一般无二,只是绣样换成了芍药花。 “这是给二姐姐准备的。”她递给了秦采嫣。 秦采嫣接过香囊左右翻看几下,竟是难得地没有损上几句,随手便佩戴在了腰间,并称赞道:“三妹妹的绣工真是极好,这几朵芍药像是长在绸上似的。哎,既是三妹妹的心意,我定然是要时时戴着了,不像有些人呢装模作样地还不肯收下。” 说罢,秦采嫣那不屑的眼神便朝身边飘去。 秦不晚也不生气,灵莹的眸子在那香囊上停留片刻,笑着将它接了下来。 “那就多谢三妹了。”她莞尔。 秦弱芸浅笑着颔了首,模样婉约清雅。 此时院子外传来了声响,在一片灯笼光线曳动前移下,脚步声渐近而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元宵来贵客 金管家守在门前,提袍下阶,迎上前去。他见秦康佑身边还有另外两人,借着光亮看清长相,恭恭敬敬地跪下:“奴才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九殿下。” 褚长安与褚乾元微微点头。 秦康佑似乎心情很好,面带笑容地负手在身后:“不晚她们呢?” “侯爷,夫人和小姐们都在里头了。”金管家道。 秦康佑点点头,一行人进了正厅。 屋中秦不晚等人见到褚长安与褚乾元随着秦康佑来,也纷纷是福身见礼请安。 “太子殿下与九殿下屈尊降贵前来,真是蓬荜生辉。”柳氏温婉大气地笑着,又朝秦康佑笑怨,“侯爷也真是的,有贵客前来,怎的不和妾身说一声,妾身和几个孩子没有提前准备倒是失礼了。” “秦夫人客气了,本太子同九哥也是临时起意。”褚乾元的目光一早便投向了秦不晚,瞧她面色红润,想来是身体无碍,也就放下心来,但嘴上还是不免问道,“不晚小姐落水可有伤寒?这些天可还好?” 秦不晚得体地福身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我一切都好,多谢殿下记挂。” 她抬起头,对褚乾元递去笑容,转而将目光投向褚长安。 他今日穿着一身黛色长衫,玉冠束发,绒领别襟。他面上挂着温和笑意,朝秦不晚点头微笑。 看来他是成功避过了五皇子的陷害,平安无事了。 秦不晚这些天牵挂的心也算放了下来,对他回以同样的笑容,四目相对间胜却话语无数。 “好了好了,都坐下说话吧。”秦康佑笑声朗朗,抬手吩咐金管家铺席。 今日元宵,秦康佑早早让厨房做了席,前菜五品热菜七品,加上汤羹甜点,足足上了一大桌。 秦不晚先前吃了好些汤圆,这下倒没有什么大胃口,只夹了面前的几道菜慢慢吃着。 秦康佑与两个皇子交谈着些官场上的事情,褚乾元谈吐风趣,几度让席桌上气氛活络。 柳氏对着自家女儿频频使眼色,秦采嫣会意,鼓起勇气斟满了酒杯柔柔起身。 “太子殿下与九殿下身份尊贵,前些日子我家大姐姐幸得殿下们相救,才能捡回一条命。采嫣感激不尽,在此敬二位殿下一杯。” 秦不晚吃菜的手微一停顿,唇角一勾。方才还咒自己怎么不死在尤水河里,这下倒是感激他们救了自己的命? “采嫣小姐不必多礼,此事都是九哥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褚乾元挑眉一笑。 三人互相揖手喝下了酒,算是敬过。 秦采嫣粉面含春,眼波朝着褚乾元一递:“臣女听闻,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得了书斋先生的遗世之作,秋夜萤宴图。此图名扬许久,只是臣女还没有这个眼缘一见,不过臣女收藏了另一副夏荷嬉鱼图,虽比不上秋夜萤宴图那般出名,也是书斋先生的良作。” 褚乾元听此眉毛一扬:“采嫣小姐也是书斋先生的画迷?” “正是呢。”秦采嫣笑道,“小女才会握笔时就常常拿着书斋先生的画帖临摹,可惜画艺不精,如今也只能画得三分神韵。”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先生教画 “书斋先生画工天下无双,你能学得三分神韵已经十分难得了。”褚乾元微微笑道。 秦采嫣得了夸奖,面色一红,当即便接口道:“采嫣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殿下的画工可是全京都文人都称赞的,若是太子殿下不嫌弃小女愚笨,可否指点一二?” “这……”褚乾元如玉的面庞上神情有些犹豫,“我倒是不曾教过人,不若回头我将启蒙师傅派来侯府,教导采嫣小姐便是。” 秦采嫣哪里是真的想学画,不过是想寻着机会同褚乾元多多来往,她咬了咬唇,正要说什么,秦弱芸却开口道:“有太子殿下的启蒙师来教学指导,二姐姐的画艺想必能精进很快,我同大姐姐到时也能沾沾光学个一二门道呢。” 秦弱芸是庶女,之前都不得机会在皇子们面前现眼的。此时她语态轻柔,眼神端丽,抚了抚头上的玉簪花,虽然衣衫素雅朴淡,模样生得不必其他两个姐妹差多少。 “这位是……”褚乾元之前没见过她,若不是听她说话,还从未注意到这号人。 “弱芸是庶三女,太子殿下自是不认得的。”秦弱芸甜甜一笑,“但弱芸常常听大姐姐和二姐姐提起两位殿下,今日见二位殿下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姐姐们是一点儿也没有夸大呢。” 秦不晚经常和她这三妹夸自己吗?褚乾元心里美滋滋的,又想起方才秦弱芸说话,心中灵光一闪,他怎么没想到呢,若是那启蒙画师来侯府,自己岂不是也可以有借口常来侯府见秦不晚。 他这般想着,对这个庶三小姐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柳氏见机插话:“采嫣是个不懂事的,怎能让太子殿下将启蒙画师派来侯府呢。” “不妨事,艺见君子,不论高低。”褚乾元说道,“过几日我便让庄先生来侯府授课,想着本太子许久没动墨,画艺也有所生疏,到时便借着侯府宝地,蹭一个书桌一道温习。” 听到褚乾元要来侯府一道学,秦采嫣心花怒放,就差把高兴两个字写在脸上。 秦康佑本托词了几句,见褚乾元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回头禀了圣上,招待周全便是。 用完了饭,秦康佑便让人在院子里摆了茶席,坐着饮茶消食。 秦采嫣自告奋勇地取来了琵琶,说是近来新学的曲子,请众人点评。 她特地换了一身明艳的衣衫,坐在梅花凳上弹拨,秋波阵阵朝着褚乾元递去。 秦不晚坐着品茶,想寻着机会同褚长安说话,见众人听曲没有注意,便挪着蒲垫朝褚长安靠近了几寸。 “九殿下。”她低声唤了一句。 褚长安转过头来,看着一双亮莹的杏眼正望着自己,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笑。 “不晚小姐。” “见九殿下安然,想必家事已经解决了?”秦不晚眨眨眼问道。 褚长安明白她所言家事指的是什么,点头低声道:“那日回去,五哥果然发难,幸好提前有所准备,又有秦侯帮衬,倒是堪堪避过了父皇怒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送礼约相见 他此刻云淡风轻地回答,将那夜的凶险以一句堪堪避过悉数概论。秦不晚虽然未曾经过宫,但也明白那红墙绿瓦之内的波诡云谲。 她点点头叹道:“没事便好……” “不晚小姐。”褚长安含着笑,那双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如星,“那日我说过,若是平安度过一劫,必当报答。” “那不知九殿下打算如何报答我?”她托腮莞尔。 只见褚长安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从桌案下递了过去。锦盒只有巴掌大小,绸缎做面金线做绣,与民间俗物不可同语。 “这是?” 秦不晚环顾四周之后,小心打开锦盒,里头是一枚浅胭脂色的压襟玉,以鹅黄丝线缠绕半佩,编垂下细长流苏。 “从未送过女子礼物,也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只是瞧着这枚压襟玉很称你,便准备下了。” 她将压襟玉拿在掌心,玉质温润通透,配色素雅婉约。又听他说从前没有送过女子礼物,心中十分欢喜。 “九殿下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我很喜欢。”秦不晚甜甜笑道。 瞧她喜欢,褚长安自然也高兴,又接着道:“五日之后城西望龙谷有一场雅会,若是不晚小姐得空,可愿随我同去?” 这京都里的才子佳人总是爱办些诗会茶会雅会的,表面说来是以文会友雅俗共赏,其实性质上也就是大型同城交友会。 秦不晚从来对这种活动没有兴趣,但若是褚长安相约,那性质就大为不同了。 “有空有空,不过……九殿下若是和其他皇子一同去,我一道跟着是否有些不便。”她旁敲侧击道。 “只有你我。”褚长安回答,望着她,笑得耐人寻味。 她心里像是烟花绽开,这算不算是变相的约会?尽管心中高兴不已,面上还是要装作淡定,只是点点头承应下。 褚乾元本是和秦康佑说着话的,见自家九哥和秦不晚似在说些什么都带着笑,正要凑上前去。只是不巧,柳氏带着秦采嫣正正好迎上前,把他的路挡个正着。 “太子殿下,小女琴艺平平,在殿下面前献丑了,还望您多担待。”柳氏携女福身。 褚乾元心不在焉地应道:“无妨无妨,秦夫人教女有方,采嫣小姐甚好。” 说着,褚乾元就要抬足离去,秦采嫣却是迈进一步:“既得太子殿下夸奖,采嫣便再献一曲。” “……改日吧,改日再品鉴。”褚乾元推脱道,眼珠子早也没停在这处。 秦采嫣咬咬唇边,朝着母亲求助,柳氏客气地笑着:“听闻殿下喜饮太平猴魁,前些日子妾身刚得了一些好的,让采嫣给您斟泡一壶如何?” “这……” “太子殿下万勿客气,您是侯府贵客,若是我们招待不周,便是大罪过了。”柳氏温和地笑着,不动声色把女儿往前推。 母女两人一唱一和地缠在眼前,褚乾元是个谦谦君子,自然不好驳了别人的面子,只能是尴尬地应下,眼神不舍地远远望了秦不晚一眼。 第一百二十章 若能做太子妃 当夜这母女两人将褚乾元安排得明明白白,又是沏茶又是备糕点又是谈经论纬。直至时辰不早褚长安要与他一道回去,他也没能脱身出来和秦不晚说几句话。 褚乾元一副憋屈的表情,偏偏又不能对柳氏母女两个女子发作,毕竟她们是秦不晚的家人。 当夜秦康佑是在柳氏屋里歇下的,袁姑和几个婢女再屋里头伺候侯爷和主母洗漱,秦康佑接过热帕子在脸上敷了会儿,随手丢给婢女。 “侯爷……”柳氏坐在他身边,双手抚上丈夫的肩膀,带了些力道捏侍。 秦康佑舒服地轻嗯一声。 柳氏适时给袁姑使了眼色,袁姑会意带着婢女们撤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侯爷,您觉着今日……两位殿下为何上府来?”柳氏一面给他揉捏着肩膀,一面开口。 “从宫里头出来遇上,九皇子记着那日本侯为他说话,又说要来瞧瞧不晚丫头那日落水受惊如何云云,太子殿下与九殿下一向交好,既在一块儿便同来了。”秦康佑闭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柳氏柔柔地笑了声,将上半身凑近了些,旁敲侧击地说道,“只是觉得二位殿下来咱们侯府几回,妾身瞧着,这太子殿下玉质彬彬文韬武略,着实不愧是陛下钦点的储君呢。” “圣上有十一个儿子,除去夭折的大皇子二皇子,其余皇子中,论文治武功倒是不乏优秀的,但太子殿下既自束向上,又是正统嫡子,皇上早早立下储君,想必也是对这个儿子极为满意的。” 柳氏听着连连点头,将语态又放柔了些:“妾身也是这么觉着。侯爷,咱们的嫣儿到了要及笄的年纪,今儿个晚上妾身瞧着这丫头和太子殿下倒是颇有话说,若是他们两个……” 秦康佑双眼猛地一睁:“什么?” 柳氏摸不准他这反应是什么意思,小声道:“妾身是觉得,如果两个孩子互相有意,将来采嫣能进太子府的话,对侯爷也是大有助益的……” “说的是什么话,太子殿下还未有婚配,你在这里乱猜什么。”秦康佑难得冷了声音。 “就因为未有婚配,妾身才这般说的。”柳氏停下了揉按的动作,双手放在膝上,朝着他靠近了些,“侯爷您想,咱们嫣儿怎么说也是侯门嫡女,倘若能与太子殿下在一块儿,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嫣儿就有可能正位中宫,到时侯爷便是国丈,咱们侯府满门富贵不衰,才是真真的岁岁无忧呢。” “太子是人中龙凤,又对咱们嫣儿印象不错,若侯爷能在其中斡旋一二,同皇后娘娘那边……” 若是换了旁人,让柳氏这一通说,怕是心底没心思也起了心思。 可秦康佑却是摆手一嘘:“妇人之见。太子的婚事全由圣上赐婚,你当圣上这个父君是摆设不成。本侯可没有这个脸去御前自荐门户,成为朝堂笑柄。况且咱们的门第虽是不差,但采嫣若想做太子妃,恐怕还不够格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以后不要提 “侯爷怎么这般说咱们嫣儿。”柳氏嗔怨地道,“咱们嫣儿相貌秀兰,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哪里比不上旁人了?” “你当太子妃是成日弹琴赋诗的?”秦康佑笑了一声,“若是当了太子妃,且不说要提太子掌管一宫,一应管家琐事都需井井有条。上要帮衬夫君笼热皇室内眷,下要管束宫人分析利害。如若太子顺利继位,皇后身为中宫,掌典纳礼一统留宫,宫妃之间争势夺宠要管,谋算暗害要管,哪一宫坏了皇家体面也要管。还要不时提点君心,贤淑端庄,为皇室绵延子嗣。就嫣儿这个脾性,她能干的了这些?” 不是秦康佑看低自己的女儿,在他心里头,这咋呼骄横的二女儿从小娇惯,哪里是适合做娘娘的料。 柳氏听得这一大通,顿时是有些不高兴了,但面上不能发作,只是语气中带了些不服:“嫣儿还小,谁家女儿不是从姑娘家长起来的,这些做正妻的分内事情,她嫁了人自然也就会了。侯爷,采嫣可是你嫡亲的女儿,她若能嫁得好,咱们做父母的也宽心不是?” “嫁得好也不一定非得入皇家。” 秦康佑连连摆手摇头:“皇家规矩繁多,若是叫我选,我宁愿几个女儿嫁些温厚人家,这一辈子平平淡淡夫妇和顺,相夫教子也就罢了。今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皇上是个多疑之人,若咱们有意攀附太子或其他皇子的消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本侯这么多年苦心孤诣侍奉赢得皇上的信任,将一朝化为乌有。” “你可听明白了?”秦康佑严肃地道。 “妾身……知道了。” 柳氏低声应承,眼瞳暗了暗,但想将女儿嫁进东宫的心思却分毫未减。来日方长,只要她的嫣儿争气,能入了太子的眼,到时纵然侯爷又千百个忧虑也是无用的。只是她须得防着秦不晚和秦弱芸两个丫头,过些日子太子同启蒙画师一起来府上,断不能让这两个蹄子挡了自己女儿的路,尤其是秦不晚。 - 柳氏在这厢盘算,那厢秦不晚却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褚乾元身上。 她把褚长安送的压襟玉佩在身前,每日晨起梳妆瞧着襟前那抹淡胭脂红就心情颇好。 “向来这古人含蓄,他能主动送我压襟玉,应当是有些意思的吧?”秦不晚坐在梳妆台前自然自语。 怀琇替她梳头顺发,往铜镜里瞧了一眼,说道:“小姐,九殿下这礼送得也奇怪,若是对您有意,要送礼定情,旁人都是送些贴身的物件,或是镯子发簪呀,再不成一方锦帕寄相思横也丝来竖也丝,哪有送压襟玉的。” “怀琇姐姐这就不懂了吧。”谷朵在旁偷笑,“这压襟玉是日日要佩在身上的,虽不是贴着衣裳里头,但能让小姐时时戴在身前,瞧见这压襟玉就能想起他,这才是真真的心思呀!” “你这丫头倒是会猜,倒像是九殿下亲口说的一般。”怀琇笑骂一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等丫鬟彩芬 “哪里是奴婢会猜,咱们这些贴身伺候小姐的,自然是要聪慧灵泛些。怀琇姐姐,这九殿下若不是对咱们小姐有意,那日又怎会在听风阁舍身相护。一个是侯府嫡长女,一个是天家贵子,很是相配呢!”谷朵在旁打趣。 秦不晚瞧她伶俐劲儿十足的模样,不由一笑:“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丫头就在这里浑说,回头若是我自作多情,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哪里能够呀。”谷朵俏皮一嗔。 怀琇为秦不晚簪花,选了一枚绞丝镶红石金簪别入她发间,道:“说起来,九殿下虽比不上太子殿下尊贵,却也是很好的,生得如谪仙一般好看,听闻才略也很是不错,连侯爷也对九殿下称赞有加,元宵那日两位殿下回去时,侯爷在门前送行,谷果亲耳听到侯爷夸九殿下是英才呢!”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丫头一人一嘴,倒是要把他夸上天去。”秦不晚摇头失笑,心情却是颇好的。 怀琇抿嘴一笑,碎步到门前朝外喊了声:“薇儿,去给小姐打盆水来浣手!” 薇儿在外头应了声,端起铜盆便朝水房去了。 约莫一会儿,一瘦小的丫鬟端着铜盆进来,却不是方才的薇儿。那丫鬟朝怀琇屈膝一福:“怀琇姐姐,薇儿姐姐忽然腹痛,便让我将水端来了。” “进去吧。”怀琇点点头。 小丫鬟谨小慎微地躬身端着水盆在秦不晚身边服侍,秦不晚伸手在温热的清水里沾洗后,接过干帕子擦手。 “一会儿小姐还要去萱姨娘处探望,用些茶润润喉便可出门了。”谷朵道。 秦不晚点头,谷朵便让那端着水盆的小丫鬟下去了。 小丫鬟转身一瞬间,衣裙卷过一阵香风。 秦不晚擦手的动作一顿:“站住。”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小丫鬟怯怯地转过身来。 这丫鬟生得不算容貌出挑,也算不得丑,用平平无奇四个字概括最为恰当,是那种扔到人群里谁也不会注目留意的长相。秦不晚细细将她打量,将小丫鬟看得有些发毛。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回大小姐,奴婢叫彩芬,是院儿里的三等丫鬟。”彩芬小声地答。 怀琇对她是有些印象的:“一个多月前咱们东院的两个三等丫鬟被南院那边使唤走了,奴婢想着既是进了南院咱们这儿也留不得,就让谷果去外边又物色了两个补上空缺。” “正是,奴婢新来,多在院中伺候,大小姐自是没有见过奴婢的。”彩芬低着头,瞧着是个十分胆小怯弱的。 “你走进一些。”秦不晚淡淡地说着,朝她招手。 彩芬抬起头犹豫了片刻,恭顺地走上前去。 秦不晚身体往前一倾,淡淡萦绕在彩芬身周的一股茉莉花香钻入鼻尖。 果然,她刚才没有闻错。 “小姐……”彩芬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秦不晚让她留下做什么,早知道就不答应替薇儿进屋送水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彩芬百般推脱 秦不晚微微地笑着,抚平衣袖站起身来:“去把给萱姨娘准备的补品带上,咱们这就出门吧。” “是。”怀琇福身,转身取来了东西,便要动身。 秦不晚朝彩芬一指:“让她拿着。” 怀琇和谷朵有些诧异,小姐去南院一向只带着她们两的,今日怎对这小丫鬟如此上心。但她们是仆小姐是主,自然事事都是听小姐的。 怀琇将东西交到彩芬手里,彩芬却为难地推脱道:“奴婢……奴婢只是个三等丫鬟,哪里敢抢了怀琇姐姐和谷朵姐姐的差事。” “咱们东院可不像旁人院子里勾心斗角,小姐让你拿着便拿着,说这些做什么。”谷朵撇嘴。 “可是……可是奴婢自己的活儿还没有做完呢,奴婢还要……还要浆洗衣裳,对,浆洗衣裳。”彩芬咽了口口水,“都是小姐要穿的衣裳,冬日里日头照的时间短,洗晚了便难晒干了。” 秦不晚淡淡地道:“无妨,回来洗便是了,左右也不急着穿的。” “可是……”彩芬盯着脚尖,似是有些着急。 “怎么了,难道小姐还使唤不动你了?让你拿个东西这般推脱,还想不想在东院干了。”怀琇斥了一声,倒是难得拿出了一等大丫鬟的气势。 “行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秦不晚莲步轻挪,回头朝彩芬望一眼,“跟上来。” 彩芬捧着东西,咬咬牙只能跟上去。 从东院到萱姨娘院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主仆几人进院子的时候,萱姨娘正在教秦烁然读三字经。 温柔可意的俏妇人与圆润可爱的小娃娃坐在一处,桌案一盏清茶一炉香。小娃娃依偎在母亲膝头,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读。 “父子恩,夫妇从。”萱姨娘念。 “父子恩,夫妇从。”秦烁然跟着念。 “兄则友,弟则恭。”萱姨娘念。 “兄则友……大姐姐!”秦烁然脑袋一歪,便瞧见了秦不晚,高兴地唤了出来。 萱姨娘放下书,将秦烁然抱下膝头,牵着他迎上前去:“卑妾见过大小姐。” “姨娘是有身子的人,不必如此多礼。”秦不晚让秋霜扶着萱姨娘坐下。 萱姨娘着一身棠色绒衣,因着怀有身孕有些畏寒,特意在腰上裹了一圈薄棉垫,瞧着也比之前要丰腴一些。 “大小姐总是屈尊来看望卑妾,卑妾感激……” “姨娘这么说便是见外了,你既曾是母亲身边的人,便也算我的长辈和家人,我照看姨娘本是分内事情。”秦不晚笑着说,又揉了揉秦烁然的小脑袋,“况且还有烁哥儿呢,成日在这宅院里甚是无聊,来瞧瞧这个小家伙也是有趣。” 秦烁然笑嘻嘻地往母亲怀里一钻。 “宝芝斋的孙大夫是妇科圣手,前几日我让谷果去找孙大夫开了些补气保胎的补品,今日顺道给姨娘一道带来了。”秦不晚说着朝身后招手,“把东西拿上来。” 彩芬端着补品,将头压得很低,脚步却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就是这个姐姐 “去啊,小姐叫你呢。”谷朵用胳膊朝彩芬杵了杵。 彩芬咬着下唇,双手有些不可抑制地打抖,又极力让自己稳住,慢吞吞地捧着东西上前去。 “萱姨娘,这是小姐给您的补品……”彩芬将脑袋垂得很低,近乎要把整张脸埋下去一样,双手捧递着补品。 “多谢大小姐为卑妾费心了。”萱姨娘温柔地笑着,“秋霜,把东西收好。” 秋霜福身,上前接过彩芬手里的补品。而彩芬双手忙不迭收回来,弓着身子迫不及待往后退。 小机灵鬼儿秦烁然含着指头,脑袋一探一探,忽而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姐?” 彩芬浑身一震,避之不及地往后头钻去。 萱姨娘看出了不对劲,扶着儿子的双肩:“烁儿,什么姐姐?” “唔,就是那个姐姐呀,上次在院子里和我说话的姐姐。”秦烁然说着跳下母亲膝头,短腿小跑到彩芬身边绕看一圈,拉住她的裙摆,“姐姐还记不记得我呀!” “小少爷怕是记错了,奴婢从来没有来过萱姨娘的院子,怎么会和小少爷说过话!”彩芬挥开秦烁然的手往后一退。 “我记性很好的,才不会记错呢。”秦烁然追上前,踮起脚尖歪头去看彩芬躲避的脸,拉着她的衣摆摇来晃去,“就是你呀!” “我说了不是。”彩芬恼怒地一甩手。 秦烁然年纪小,被这一甩就失了重心往后一屁股摔坐在地,他愣了片刻,痛感传来后知后觉哇地哭了起来。 “小少爷!”秋霜将秦烁然抱起来,愤怒地将彩芬一推,“你这蹄子,怎敢摔小少爷!” “我……”彩芬又急又慌,盯着脚尖半晌说不出话。 秦烁然抽噎着躲在秋霜怀里,偷偷拿眼睛看彩芬,小脸上泪痕两道,让萱姨娘看着心疼。但萱姨娘见秦不晚一直不做声,已经猜出了她把人带来的用意。 想起这个人同自己儿子说的那些挑拨离间的话,萱姨娘闪露出些怨愤,努力平静了片刻对儿子温声道:“烁儿,你说这个姐姐上回同你在院子里说话,你现在当着娘亲和你大姐姐的面,把那些话再说一次。” 秦烁然不过是个孩童,他不明白为何上回说了还要再说一次,但还是乖乖照做,眼泪汪汪地开口:“姐姐说,日后娘亲生了弟弟,弟弟会和我争家产,爹爹和娘亲都会疼弟弟不疼我……” “奴婢冤枉啊,奴婢从没有和小少爷说过这些话!”彩芬扑通一声跪下来,伏地磕头,“小少爷,奴婢和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这样害我啊!” 秦不晚看着彩芬做如此反应,唇角一扬,反倒笑了:“这么说,是烁儿在说谎了?” “是……”彩芬两股战战,低头俯首。 “呜呜呜,大姐姐,我没有说谎,我是好孩子……”秦烁然委屈极了,肉呼呼的小手直抹眼泪。 秋霜抱着小少爷揪心不已,朝着彩芬怒叱道:“你这个贱婢,满口胡言,小少爷才几岁,他能说谎冤枉你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在给谁办事 彩芬扑伏在地瑟瑟发抖,严寒冬日却是惊出满头薄汗。 怀琇和谷朵两眼相看,便是一啐:“这些日子小姐吩咐咱们找那不知好歹教坏小少爷的婢子,找来找去竟是没发现就在咱们自个儿眼皮底下!” “咱们小姐哪里亏待了你,真真是吃里扒外。” 萱姨娘安抚着儿子,心头自也是郁结着一口气,朝那彩芬望一眼,又觉着是秦不晚院儿里的人,自己不好抢声发落,便沉默了下来。 秦不晚在一把八仙过海雕刻浮图的竖背交椅上坐下,不训斥也不怒喝,只是语气淡淡地:“彩芬,你是哪个主子派来的?” “奴婢不明白大小姐在说什么……”彩芬低垂着头,“奴婢就是东院的丫鬟,是小姐您的人啊。” “那我可有让你去烁哥儿面前嚼舌根?” “没有没有,都是奴婢一时糊涂多嘴……”彩芬说完,才发现自己这是变相承认了,不由一阵懊恼,又补上一句,“奴婢那日是叫风吹坏了脑袋,才和小少爷说了些不着调的话,却也没有什么坏心眼的,求小姐和姨娘宽恕!” 她咚咚地磕头,端得一副孤弱可怜的样子,偷偷拿眼瞥看。 萱姨娘和秋霜都不出声,秦烁然那双大眼尤挂着泪,却是好奇地滴溜转着,不知道这些大人在做什么。 “秋霜姐姐,烦劳你先把烁哥儿抱回房去。” “……是。”秋霜将眼神投向萱姨娘,见萱姨娘点了头,便把秦烁然抱进了屋,事先在门缝之间向外停留了片刻后,叹了口气合上。 秦不晚换了个撑坐的姿势,幽幽道:“烁哥儿还是个孩子,有些腌臜的事情他不必太早知晓,也无需多看。只是,若有人别有用心,在这半大的孩子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打着幌子给别人办事,本小姐该怎么做?” 秦不晚微眯的杏眼向左一瞥,上道的怀琇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福身接话:“照着咱们侯府的规矩,刁奴教唆幼主,挑拨幼主与主君庶母,当庭杖三十,废契发卖。” “不……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彩芬慌了,连滚带爬匍到秦不晚脚边,“大小姐,您不能这么专断啊,凡事讲个证据!” 秦不晚挑了挑眉:“我还偏是专断一回了,你若不想受皮肉之苦,就交代是给谁办事,我也不为难你。” “奴婢……奴婢没有给谁办事……”彩芬仍不松口。 “那就动手吧。” 秦不晚纤指一抬,怀琇和谷朵立刻便唤来了两个力气大的仆役,搬来长凳,把彩芬压到上头。萱姨娘屋子里的婆子自告奋勇,在两只手心啐了口唾沫搓热,握起竹杖跃跃欲试。 “小姐……”彩芬惊恐不已,奈何身体被牢牢制住,挣扎不得。 “肯说了吗?”秦不晚缓缓磋磨手背。 “我……”彩芬支支吾吾,依旧是咬着牙不松口。 “打。” 随着秦不晚一声令下,那婆子挥舞竹杖便朝下招呼,油韧的竹杖是老竹子做的,竹筒里头填了东西,打人最是疼。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彩芬和王翰 一杖一杖落在彩芬的身上,她觉得骨架都要被打散了似的,哭天抢地,挨到第七下就撑不住了。 “我说我说……别打了,我说!”彩芬哭喊求饶。 秦不晚眼神示意停手。 那彩芬眼冒金星,两个仆役刚松开她,她便从长凳上滚落下去,捂着股背嘶声。 “既然肯说,就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吧。” 秦不晚端坐着,眼神冷冽。她平日里不着调,对待东院的丫鬟仆役也都是和气宽容,但一旦重新端起了嫡出小姐的气势,尤是让彩芬害怕。 萱姨娘静静地捏着衣袖,一言不发。 彩芬缓了一会儿,才老老实实跪好,声音略带哭腔:“奴婢刚来东院没多久,也谨记着来之时怀琇姐姐的训诫,要恪守本分伺候小姐。奴婢本就是个三等丫鬟,平日里做些琐事,东院的差事也不累,每日倒是清闲……” “哼,知道东院好,还干些吃里扒外的事。”谷朵鼻子哼气嘟囔一句。 彩芬有些惭愧地垂了垂头,继续说:“日子本这样平静过,奴婢也乐在其中,那南院的王管事来东院送份例的时候,瞧奴婢伶俐,平日多有照拂,这一来二去……就……” 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全,众人却是都会了意。这深宅大院里,丫鬟小厮或是管事互相看对了眼是常有的事情,若当差得力的禀了自个儿主子,赐些银钱成了婚也是一桩美事。 “王管事说待奴婢一片真心,想将奴婢讨去南院干活,这样二人可以时常见面。但王管事又说,调度的事情需得禀过夫人,夫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应承,若我能为夫人做些小事,王管事在夫人面前也好有由头开口……” 将原由交代清楚,彩芬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缩跪着连连磕头:“大小姐,奴婢都老实说了,没有半点隐瞒的,求大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 彩芬向秦不晚磕完头,又转头去给萱姨娘磕头,扒抱着萱姨娘的小腿:“姨娘主子,是奴婢错了,奴婢给您和小少爷陪个不是,求您让大小姐饶了奴婢!” 谷朵侍立在一旁,双手端在袖子里,对彩芬的哭诉十分嗤之以鼻。“还有脸求姨娘主子。小姐,这种吃里扒外的人,下回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背主的事情呢,断断不能留她了。” 秦不晚自然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道理,柳氏的手可真够长的,又伸到自个儿院子里来了,回头她若不再好好整顿一番,日后指不定要出什么事的。 “你既然和那王管事一条心,东院也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的,回头收拾收拾东西,本小姐亲自送你去南院。”秦不晚幽幽地说着,眼瞳之中情绪晦涩不明。 彩芬听罢,心里却不敢高兴,她心里擂鼓一样,不知道这大小姐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奴婢……奴婢多谢大小姐宽宥。”心里虽然嘀咕,彩芬还是老老实实谢恩。 “小姐,您怎么还放她走了,这样的小蹄子发卖出去就是了。”谷朵小声嘟囔。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二妹记性真差 “谷朵,小姐自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就别多嘴了。”怀琇在旁小声提醒。 谷朵一想,便也不再插话,只是拿眼将彩芬一瞪,满是嫌弃的模样。 萱姨娘叹了口气,她这一胎怀得不是时候,连她自己也担心,再生下一个男孩究竟是福是祸。瞧了这许久的闹剧,她有些头疼,便让秦不晚自个儿发落她的丫头,扶着婆子的手回房去歇一会儿。秦不晚一行人也回了东院。 秦不晚吩咐怀琇监督彩芬麻溜地收东西滚蛋,一针一线也不让她多拿。 那彩芬一边哭一边收拾包裹,巴掌大的小脸上是梨花带雨。同屋子的小姐妹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宣传委员谷朵同学就走房串屋地把彩芬那点子破事到处宣扬科普,让众人同仇敌忾并引以为戒。 当天晚膳后,秦不晚就带着人去柳氏屋子里请安了。 柳氏正和女儿吃茶,陡然听见秦不晚来请安的消息也是愣了会儿。 秦采嫣在旁却是笑得开心:“娘亲,侯府后宅里终归还是您大,秦不晚这个小贱人难得有自知之明来给您请安,待会儿定要给她个下马威。” 柳氏皱了皱眉,觉得秦不晚来得奇怪,但还是让袁姑把人放了进来。 母女二人坐在团纹香樟圆云凳上,桌案上摆了一盅茶与几碟子甜点,秦采嫣端着金边青瓷宽口茶杯浅浅地抿着杯中茶水,眼皮一抬看见秦不晚携婢女款款进屋,阴阳怪气地开腔。 “哟,这是什么风把大姐姐吹来了,你平日里不都是在东院和一些小贱婢关门闭户地捣拾些见不得台面的古怪东西,又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二妹此言差矣,母亲可是咱们侯府的主母,又是嫡母,我来给母亲请安,自然也是应当的。”秦不晚微微浅笑,朝着柳氏一福身,“女儿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说得倒是好听,那平日怎么不见你日日来母亲跟前立规矩,偏偏今日来装模作样。”秦采嫣白眼一翻就开怼。 柳氏没有说话,端着茶杯一下一下刮着沫子。 秦不晚道:“二妹记性真差,我娘亲在世的时候,府中便废了嫡庶子女定省晨昏向嫡母请安的规矩,为人子女,只要存着孝顺心意便是最好的。” 秦不晚笑眯眯地说完,秦采嫣心里咯噔一声,陈旧的记忆涌上心头。 在多年以前,先侯夫人顾氏还在的时候,柳氏身为贵妾,秦采嫣是庶二女,照着侯府规矩,嫡庶子女每日都要和嫡母请安磕头,表示孝顺。 但当时是柳氏恃宠而骄,撺掇秦采嫣日日在秦康佑面前抱怨请安规矩繁琐,又谎称顾氏总是刁难她是庶女请安立规矩一去就是一个时辰,故意在膝盖上弄些淤紫。顾氏是实实在在的温柔贤淑,对后院里头的弯弯绕绕也不谙通,自然百口莫辩。 如此几回下来,两头闹着,秦康佑朝中又忙觉得烦躁,干脆就便废了嫡庶子女定省晨昏向嫡母请安的规矩,让两相便宜。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求夫人收留 原本这桩事情是秦采嫣和柳氏的骄傲,身为姨娘庶女,不用去主母跟前立规矩,是何等的派头,传到京都其他女眷耳朵里也是有面子的,世人只会说那顾氏没本事镇不住后宅。 但是现在被秦不晚提起这件事情来,她们两的心境就不一样了,这秦不晚分明是拿着旧事打她们的脸面。 “你这……”秦采嫣气得老毛病又犯了,张口就要骂人。柳氏暗扯了她的袖子,她才不情不愿地住嘴。 “不晚丫头,你夜黑路暗地来我这里,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个吧。”柳氏冷冷地道。 秦不晚面带淡淡笑容,朝身一望,怀琇和谷朵把彩芬给扯了出来,那彩芬低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前儿个,我院里的丫鬟和母亲南院的王管事走得近,不知怎么的,两人竟是生出情意来了。俗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我这个做主子的,也不愿意当那隔山挡海的恶人,想着索性就把彩芬拨到南院来,全了他们两的心思。”秦不晚笑着,“母亲觉着如何?” 彩芬哆嗦着不说话,连眼也不敢抬。 柳氏手中的丝帕微握,细长上扬的凤眼里闪过些异样的情绪。她前些时候故意让王翰调走东院两个丫鬟,好让东院的人再去买调人手填补空缺。只有是新进去的,心思不定的,才好收买。果不其然,这彩芬没几日就被王翰的甜言蜜语弄得五迷三道。 柳氏本也没指望彩芬做些什么,埋下颗种子,先时不时能恶心恶心秦不晚和萱姨娘,就算不错了。可她没想到,这彩芬如此没用,才这些时候就被抓包了。 只见柳氏拨弄着碗中茶叶,语气是淡淡的:“府里的丫鬟调遣一应是有规章的,况我这里本也不需要人了,你弄个小丫鬟过来,也不合规矩。” “母亲此话差矣。”秦不晚温和回应,“都说选奴选忠心,看人看内里。要她们在院里伺候,本意是希望她们本本分分地做事伺候,若是这心里牵挂着别院子的人,又如何能做得好事情,如何能伺候得好主子。” 说着,怀琇把彩芬往前一推,那彩芬怯怯地跪下来:“夫人,求夫人收留……” 彩芬是万万不想再呆在东院了,被大小姐这么一闹,整个东院的人都知道她胳膊肘向外拐,连同屋的小姐妹也对她多有鄙夷,先前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送她。若是进了南院,有王管事照顾着,不失为一条好路。 这样一想,彩芬就卖力地朝柳氏磕头,声音一下比一下响亮:“奴婢和王管事情投意合,求夫人心慈,让我在院里干干洒扫伺候您吧!” “住口,你个不要脸皮的东西。”袁姑再侧啐了一口,端得是满脸嫌恶,“一个三等丫鬟成日发浪,勾人勾到南院来了,若叫你进了南院,岂不是带坏了满院的风气,引得丫鬟们都学你这般没脸没皮。” “我没有,是王管事……是王管事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最大的主子 彩芬涨红了脸,到底是个黄花丫头,被袁姑一番呛白顿觉得没脸,紧咬着嘴唇解释。 秦不晚看在眼里,看时候差不多,就接口道:“若是母亲不肯收你,那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到底规矩重要。彩芬啊,我本是怜你一片痴心,事到如今,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说完,朝着柳氏服了服身,竟是转身就要走了。 彩芬慌忙去抱住秦不晚抽离的小腿,哀告道:“大小姐……您不能不管我啊大小姐……” 见秦不晚没什么反应,哭哭啼啼的彩芬又转向去抱柳氏的大腿:“夫人,您收下我吧,我什么活都能干的,求求夫人可怜可怜我……” 彩芬是外头穷苦人家的孩子,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过怕了,好不容易在侯府去人牙子那里挑丫鬟的时候挤破头表现,才进了东院。如今大小姐容不下她,若是夫人也不肯收她,她定是要被撵出府再受苦受难的。 柳氏嫌恶地睥了彩芬一眼,袁姑便上前抓住彩芬手腕掰开向后一推。 秦采嫣拈帕捂着嘴,秀眉皱着:“没见过这般泼赖的,袁姑,打出去,别脏了咱们的地。” 袁姑应下,和两个丫鬟婆子拿起大扫帚就把彩芬一路驱赶出去,唾骂污秽声不断。 秦不晚也不说什么,轻轻丢下一句“女儿告退”,就带着怀琇和谷朵走了。 临走前,她脚步在彩芬身边停顿,幽幽地说:“可怜你的心意了,那王管事至今也没有露面,原来还当你们是两情相悦,现在看来,他怕是拿你当棋,哄你平白做事罢了。若是真心待你的男人,断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若是寻不着真心的,至少也得找一个能有本事护得住你的。” 彩芬跌坐在雪地里,衣摆狼狈脏污,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走吧怀琇谷朵,早些回去,爹爹待会儿说要来喝茶的。”秦不晚深深地看了彩芬一眼,领着两丫鬟离去。 “侯爷最爱喝那黄山毛峰,奴婢早早就备下了。” “还是侯爷最疼小姐了,不时就到东院坐坐,和小姐叙父女之情,这满侯府谁不知道侯爷护着小姐,谁也不敢欺负了小姐去。” “那可不。” …… 主仆三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拉长的背影也湮没在了黑夜之中。 彩芬瘫坐着,嚎啕大哭起来。 她做什么鬼迷心窍信了王翰的鬼话,现在东院容不下她,南院也不收容她,她真是要走投无路了…… 柳氏院子的门窗紧闭,透出微微的暖黄光晕,与外头寒夜孤清隔开两个世界。彩芬不停地抽泣着,哭到声音都哑了,泪冻干在脸上,斑驳一片。她后悔不已,想起东院里轻松的活好相处的小姐妹,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样懊恼着,她忽然想起刚才大小姐临走前说的话,若是寻不着真心的,至少也得找一个能有本事护得住你的。 ——“这满侯府谁不知道侯爷护着小姐,谁也不敢欺负了小姐去。” 怀琇娇憨的话犹在耳侧。 是了……侯府里,侯爷才是最大的主子啊。 彩芬忽然不哭了,慢慢爬起来,抹干眼泪朝着西院走去。 第一百三十章 人往高处走 春节过后除旧迎新,冰雪消融之际,阳光渐渐将大地回暖。南飞的大雁开始三两两成群归来,屋檐旁喜鹊登枝,叽喳向阳。 这日秦不晚起了个大早,还未用早膳便开始招呼怀琇谷朵给自己梳妆打扮。她平日里是最嫌麻烦的,连头上的钗环都恨不得省去不戴,省得压酸了脖子。可今日她却坐在梳妆台前,捧着一匣子首饰左挑右选,不时拿在鬓边比一比。 “这南珠蛟丝荻花簪,很是雅致,戴在小姐头上十分配,衬得肤如凝脂。”怀琇建议。 “还是这粉杏贝母珍珠双股钗更好,粉色喜人,更显娇艳。”谷朵建议。 “荻花簪好。” “珍珠钗好。” …… 两人争论不休,秦不晚却已经拿起一只嵌海蓝宝薄昙重珠簪戴上,配着腕间一对白玉镯,脖颈上再饰一条同色珍珠软璎珞,既鲜亮宜人,又不至于色彩太多晃眼。 今天也要做一个精致的女孩。 她换上一身浅鹅黄的对襟齐腰襦裙,外罩乳白软纱绣银线大袖衫,腰间围着颗颗浑圆亮泽的珍珠禁步。再小心宝贝地带上那胭脂色的压襟玉,在一整面黄铜打磨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笑颜甜矣。 “小姐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待去雅会见了九殿下,必然让殿下挪不开眼。”谷朵在旁捂着嘴偷笑。 秦不晚虽素日不爱听恭维话,但还是心头美滋滋地期盼。这古代撩汉,一不能直白,二不能猛烈,还得端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徐徐图之,实在憋屈,只能平日里在细节上多下点功夫。 她整理着袖口,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那个彩芬……” “小姐神机妙算,她果然去西院了。”怀琇露出一抹微笑,“听说她那天晚上在西院门口站了一整夜,求侯爷给她口饭吃,凄凄惨惨的模样好不可怜。侯爷一时心软,就留下她在西院做些扫撒。” “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她在我这里和柳氏那里都讨不到好,自然会把目标放到西院。”秦不晚微微一笑。她之所以要大费周章地把彩芬带到柳氏面前折腾一通,除了想恶心一下柳氏,告诉柳氏自己身边不是那么好塞人之外,更是想把彩芬这个敌方塞来的黑棋变成自个儿的白棋。 那南院管事王翰,既长得不倜傥,又没气质,整日是一副矮倭瓜一样的谄媚模样。彩芬之所以能看得上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南院管事。一个侯府的管事,工资高福利好,说出去比普通商贾的主人家还要气派。 彩芬是刚绽放的花骨朵,本来指望当个管事夫人,下半生衣食无忧,但事实狠狠打了她的脸。 于是在秦不晚有意透露的话语之下,便暗暗萌生出了更高的心思。 “柳氏那边听说侯爷留下了彩芬,气得砸了两个茶盏呢。”怀琇幸灾乐祸地笑着,“她赶人,侯爷留人,在满府的小厮丫鬟仆妇眼里瞧着,可不就是笑话嘛。”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流畅曲水宴 柳氏做了当家主母这些年,最是爱摆派头,仿佛是想将之前那些年做贵妾时候丢的面子千倍百倍地找回,所以她十分抵触痛恨旁人驳她的面子。偏偏这回是秦康佑留下了彩芬,叫她一口怨气无处去,只能拿着屋里头的摆件撒气了。 秦不晚了然于心,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她这会儿就气,往后更有的她气呢。” 怀琇和谷朵不解,连连追问,秦不晚却只是摆手说且等着看好戏。两人被吊着胃口,心痒难耐,准备日日留意那彩芬的一举一动。 秦不晚和褚长安约定好在望龙谷内西侧的风月亭相见。主仆几人收拾好准备出行,秦不晚又交代了谷果要看紧门户,若是府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差人来报信。 这望龙谷的雅会,来人颇多。因着大巍王朝民风开放,虽说未出阁的小姐们闺誉也守得紧,但像是雅会诗会之类,大家族反而很推崇儿女去露面。一侧是希望儿女们能在其中结交人脉,拓展家族交际圈,二则就是想让他们自身崭露头角,为自己增加附加价值。 秦不晚到达风月亭的时候,褚长安已经在那等候。他今日一身松花色广袖衫,内里着青白交领襟,长发一半束在脑后成髻,余下垂落散于身后。背影挺拔如松,身姿灼灼。 “九殿下。”秦不晚信步踏入,轻轻地唤了一声。 “让殿下久等了。” 褚长安转过身来,笑意浅然:“无妨,我也刚到不久。” 少年衣袂飘飘,温润如暖玉般,叫人看上一遍便生出感叹,秦不晚总是在想,老天造人的时候是不是偏心地给褚长安加了许多buff,容貌加成气质再加成。 褚长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笑道:“不晚小姐今日,很好看。” 被他冷不丁一夸,秦不晚乐开了花,但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我日日都是这样,想必是因为戴上了殿下送的压襟玉,殿下才觉得格外顺眼吧。” 她说完,褚长安朝着她襟前看去,果然戴着那枚自己送的压襟玉。 褚长安不可否置地扬了扬唇,便与秦不晚一同动身前去望龙谷的雅会现场。 雅会席天而搭,共设了十二个长云桌,十二个桌摆成一整圆心。每桌都有三四丈之长,宾客可坐在长云桌两侧,桌身中央空陷添以流水,流水从头入从尾出,再流入下一桌,依次往复,形成循环。 每一张长云桌旁都有两个容貌鲜丽的婢女侍立伺候,她们将一道道摆盘精致色味俱全的菜点轻轻放置在流水之中,波动水流使其向下流走,如此一来,长云桌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水席,所谓流觞曲水列作其次,大概就是这个场面吧。 莫说怀琇谷朵这样的小丫鬟,就算是秦不晚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场面,心中暗道,果然是生活高于细节,这古代的文人雅趣,当真是如兰亭集序中写的一般。 褚长安与秦不晚在长云桌一处坐下,二人特地挑了一处人不大多的地方,瞧着那盘盘珍馐从面前曲水流过,可谓赏心悦目。 第一百三十二章 长安被搭讪 “不晚从前可有来过雅会?”褚长安在旁问道。 他似乎是常客,周围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不时朝他拱手作揖,因着这雅会上众人不谈身份高低,也不以贵贱论称,男子行礼皆是拱手作揖,女子行礼皆是侧身微福。 秦不晚摇摇头,拿起长云桌桌案上的公筷夹起上头飘下来的一盘水晶藕粉糕中的一块,那糕点轻咬一口软糯绵甜,片刻便化在舌尖,滋味极好。 “曾听爹爹提起过京都里的诗会雅会,却没有机会去一次,托九殿下的福,今日倒是让我长长见识了。”她笑着。 褚长安温雅俊朗,引得姑娘们频频侧目,有些认得他身份的,怯怯地远远坐着;有几个不认得他身份的,竟是大胆地坐到身边来,秋波款款送情意。 有一容貌娇媚的姑娘干脆是主动出击,她半掩着团扇,羞羞涩涩开口:“奴家见这位公子生得倜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年纪几何,可婚配否?” 秦不晚正喝着茶,差些没呛着,朝褚长安看去,见他神色不改,只是握杯淡淡笑着:“姑娘安,在下姓安,单名一个长,正弱冠,不曾婚配。” “甚好,奴家茜素,二八年纪,也不曾婚配呢。”那女子低垂着眼帘,娇笑了一声,“家父是通政司参议孙明威,奴家在家中排行第三,位属嫡出。” 孙茜素像是自报家门一般,将自己的身家简单交代了一通。她眉宇间虽有羞涩,但更多的是傲气。孙明威这个通政司参议是新上任的,做京官之前,孙家在梧州发展,可谓是梧州地界最最尊贵的人。 孙茜素娇生惯养金汤匙喂大,自然是娇气自傲,以往在梧州就是名媛圈子里头一位,以为到了京都来也是一样,是以现下看见了天人一般的褚长安,就忍不住率先出击。 褚长安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只是轻轻地点了个头,没有接话。 秦不晚不动声色地朝着褚长安挪近了些,警惕性大起,也没有心思吃东西了,悄咪地盯着那孙茜素看。 孙茜素此时才发现褚长安身边坐了个女子,又见秦不晚姿容出众,比自己还要出挑些,不免心下腹诽,暗生了攀比之心。 “你是何人,与安长公子是什么关系?瞧你穿衣打扮,应该也是出身官宦人家,不知道你父亲官拜几品啊?”孙茜素拿下巴尖瞧秦不晚,一双眼眸里满是傲气。 秦不晚还没有说话,怀琇却是看不得这女子骄横的样子,冷声道:“孙小姐好威风啊,我家小姐是侯府嫡长女,平日也没有孙小姐这样派头呢。” “侯府……”孙茜素腹诽,难道是翰林院侍读侯远豪大人家的女儿?她父亲年前来京都上任的时候,拜会过不少人家,这个翰林院侍读侯远豪给自家父亲送过贺帖,仿佛是听过他家有三个女儿。 这样一想,孙茜素又细细把秦不晚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了底气,一个从五品官的嫡长女,身份还是不如自己尊贵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什么表兄妹 “侯府,本小姐知道。”孙茜素嗤声一笑,本来想嘲讽一二,但是当着褚长安的面,还是收敛了些,“侯妹妹的侍女好厉害啊,咱们这些做主子的说话,还轮不到一个丫头插嘴吧。” 猴妹妹?秦不晚一皱眉,这称呼怎么这么怪呢。 没等秦不晚回答,那孙茜素却是丢了个白眼过来,然后像一张狗皮膏药似地朝着褚长安黏上去。 “安公子,奴家同家人刚来京都不久,对京都各处都不甚熟悉呢,这雅会也是一闺中姐妹相邀。若公子得空,能否与我讲讲这京都的风土人情,也好解解闷不是。”孙茜素一手搅弄鬓边发,媚眼如丝。 褚长安静坐,摩挲着酒杯,狭长的眸朝着秦不晚偷瞄了一眼,见她虽然表面淡定,但两只粉拳攥在袖中握得紧紧地,连那些珍馐糕点转到眼前她也一眼不瞧了。 他不免抬唇轻轻一笑,收回目光来,竟是说了一个“好”字。 孙茜素大喜过望,得意地朝秦不晚瞥了一眼,连忙更加热情地黏上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孙茜素连连娇笑,捂嘴作态。 “搞什么……”秦不晚气鼓鼓地扯着袖子,低声嘟囔,“约我出来,却和这个拦路虎聊得起劲。” 谷朵在背后噗嗤一笑,小声说:“小姐,您也去和九殿下说话呀,您平日里能说会道,还怕说不过她。” “我不去。”秦不晚气哼地托着腮。 那边孙茜素的笑声越发娇浪,竟是提起了玉壶要和褚长安对饮。褚长安不动声色地拒绝,又朝着秦不晚一指:“孙小姐雅兴,在下就不做陪了,晚些还要送不晚小姐回去,惹得一身酒气恐怕失了礼数。” 秦不晚不说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方才不是和人家聊的挺开心的,现在又拿自己做什么说辞。 孙茜素听了,果然就不乐意了,红唇一翘:“侯妹妹好生娇弱啊,虽说你和安公子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可你又不是自己没有腿,还得要人送。” 什么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秦不晚是一头雾水,褚长安这厮编了个假名,怎么还扯了这些有的没的。 见褚长安对自己神秘莫测地笑,秦不晚也不好戳破,但实在是瞧这个孙茜素很不顺眼,没好气地回道:“那孙小姐也不是没长骨头啊,总柔弱无骨地靠着人家是个什么意思?” “你!”孙茜素被戳破小动作,有些羞恼,但看褚长安似乎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也就胆子大了起来,娇哼一声,“安公子都未说什么呢,侯妹妹倒是眼急心热。” 周围的闺秀和子弟有些被这边的声音吸引过来,更有认得褚长安身份的在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个红衣裳的女子是谁,竟敢公然和九殿下拉拉扯扯,简直不要脸皮了。” “我认得她,是通政司参议孙家的,一个刚刚升任的京官之女。” “那另一个穿着浅鹅黄对襟齐腰襦裙的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玉勺转成诗 因着秦不晚甚少在京都这些交际圈子露面,闺秀公子们细细瞧了瞧她,倒是没认出来是谁,只是附耳交头窃窃私语着。 那孙茜素拿眼瞪着秦不晚,自然也没有听见旁人的小声议论,只以为褚长安是什么普通官宦子弟,颇有些志在必得的意味。 “曲水开转啦!” 此时,听见远处一墨台上,一布髻挽圆的小童子手拿铜锣高喊一声,随着他说话,在长云桌旁侍候的婢女们便把流水上的珍馐都撤了上来放到桌边,保持曲水通畅。 接着,一个侍女将一柄玉勺放进流水之中,用竹篾轻轻拨动水流,玉勺便开始绕着长云桌的流水转动前行。 “这是在做什么?”秦不晚小声问。 褚长安温声道:“流觞曲水,玉勺成诗。童子开锣后放下玉勺,便有琵琶娘在旁弹奏,琵琶声停,玉勺转到何人面前,何人便要起身作诗。” 秦不晚恍然大悟,回过神来又有些忐忑,她哪里会作诗,之期盼着待会儿不要转到自己就好。 孙茜素哼声:“侯妹妹莫不是腹中无墨,怯怕了?要是玉勺转到了你作不出诗来,可有的你丢脸。” “你话怎么这么多。”秦不晚显然不大想搭理她。 红纱绕臂裙袂翩翩的琵琶娘斜抱琵琶,葱葱玉指勾弹开唱,那细腻柔媚的嗓音与清脆珠落般的琵琶声合在一处,乃是人间妙音。 眼见那玉勺随着水流慢慢转前,众人紧盯着玉勺,心中都不免有些紧张。 “佳句杯中游,歌舞自风流,如是风光不知愁,一曲新词,一壶酒……” 琵琶娘的吟唱在“酒”字戛然而止,收手停音。 众人齐齐盯着玉勺,只见那玉勺正刚刚飘过秦不晚面前。 别停……别停……秦不晚心如擂鼓,暗暗祈祷。 只是上天似乎没听到她的祈祷,那玉勺转到她面前就正正好停下,四周一片静谧。 琵琶娘掩唇一笑:“是位貌美的姑娘呢,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秦不晚很尴尬地站了起来,瞧瞧褚长安,见他揶揄含笑;瞧瞧孙茜素,见她幸灾乐祸。 “唤我不晚就好。”秦不晚认命似地微微颔首,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搜刮中华上下五千年里自己背过的古诗。 琵琶娘回以颔首,朝童子眼神示意,那执锣童子便朗声道:“今日雅会诗项,以流水宴为题目,即兴作诗,不限言幅。” 说罢,童子朝着秦不晚投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该你作诗了。 褚长安看着秦不晚暗暗紧张搓动衣袖的小手,不觉含笑。他印象里这丫头能吃能闹,稀奇古怪的想法颇多,这会儿真叫她斟词酌句地做出首诗来,也不知能不能行。 “流水宴为题……这个……”秦不晚抿了抿唇,表情还算镇定。这道题她会,王羲之写的兰亭集序不就是这个嘛,不过第一句怎么背来着? 瞧秦不晚支吾了会儿,孙茜素拿帕掩唇嗤声一笑:“侯妹妹,若是做不出来,就明白些说吧,左右这出口成章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孙茜素挑衅 秦不晚也不搭理孙茜素,只是盯着那通亮润泽的玉勺和流水,快速在心里默背回忆。 众人紧等着,有的抱有期待,有的却不甚看好,更有些专门为雅会而来的人攥紧了袖子里提前备好的小抄,想等待会儿秦不晚作不出诗来,自己站起来大出风头。 褚长安见她一直抿着唇,以为她真不会,遂暗暗侧身,准备充当同桌被老师提问时偷偷报答案的角色。 但他还没有开口,秦不晚那清亮的嗓音便缓缓道出。 “天……天全二十一年,岁在甲午,瑞雪之末,会于望龙谷之腹,修禊事也。” 秦不晚把兰亭集序的开头代入年号地点胡乱修改一通,见周围人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暗暗咽了口口水说下去。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她念罢,又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以符合词境。 周围静的出奇,众人缄默不语,倒是让秦不晚有些暗暗心慌。 难道背错了,旁人听不懂?不应该啊,她默背了好几遍确认没错来着。 须臾之后,却听褚长安将词句在唇齿间辗转反念:“好一个,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周围的诗客不由得对秦不晚露出欣赏敬佩的表情,方才他们也是诧异于这姑娘小小年纪,竟能在短短时间内作出如此佳作。 “妙哉妙哉,不晚姑娘好词好诗,在下佩服!”一褐衣书生揖手。 “如此才情,实在难得!”一玉冠公子连连点头。 周围夸赞之声渐起,倒让秦不晚十分不好意思。她不过是剽窃了书圣的代表作来应应急罢了,若是真有人找自己切磋论词,恐怕老底都要兜不住。 “不晚献丑了。”她见好就收,朝列坐颔首,抚裙坐下。 那童子也是面露满意,执鼓锤在铜锣上,随着鼓声起,琵琶娘再次开始弹奏吟唱。 逃过一劫的秦不晚放下心来吃茶,耳边传来褚长安那温润的嗓音。 “从前只知不晚奇思妙绪,不想诗词也颇有造诣。” 秦不晚脸颊微红,连连摆手:“别抬举我了,这儿可不乏满腹文才之辈,我这点儿不够看。” 孙茜素插声阴阳怪调地说道:“知道自己不够看就好,不过是运气好想出几句酸文词句,谁不会似的。” 从入座不久开始,这孙茜素就和自己针锋相对,言语挤兑,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架不住这样嘤嘤嗡嗡的苍蝇在耳边聒噪,更何况秦不晚可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 她冷冷地撇了孙茜素一眼:“孙小姐这么能耐,那便请你赐教?” “我……”孙茜素半句话梗在喉咙里,哼一声,“又没有转到我,说什么赐教不赐教的。” 那台上拨弦吟唱的琵琶娘眉眼含笑,似乎是对这一面两人的争吵颇感兴趣,竟是在玉勺再次转了一圈流过秦不晚那一桌人之时,掐准时机停手收音。 那玉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孙茜素面前。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大的威风 “这回孙小姐可有机会赐教了呢?”怀琇在秦不晚身后幸灾乐祸地挤兑一声。 那孙茜素暗叫倒霉,直拿眼瞪怀琇。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童子按照惯例询问。 “通政司参议孙府,孙茜素。” 孙茜素虽然腹中无墨,但自报家门的时候还是一样地骄傲自豪。 在列的闺秀们无一不听出她话语中沾沾自喜的意味,两两相看或是轻蔑或是低笑。 “小小的五品官也值得她这样炫耀。” “刚从那犄角旮旯来的,自然没什么眼界了。” 孙茜素向来是骄傲自负之辈,哪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明嘲暗讽过,顿时脸涨得通红。 琵琶娘怀抱琵琶,轻笑出声:“孙小姐,请作诗吧。” 众人交耳,而褚长安和秦不晚都抱着看戏的目光。 孙茜素攥着手心,咬着下唇支吾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我……我无甚思绪,还是让旁的诗客先吧。”她说道。 那些提前准备了小抄的诗客已经跃跃欲试,总算等到一个丢脸的草包了。 秦不晚握着茶杯勾了勾唇,没有出言讽刺。反倒是谷朵看不惯这个人一直和自家小姐针锋相对,调侃道:“孙小姐方才不是还说酸文词句谁都会,奴婢还当您是满腹经纶女中英才,怎么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众人哄笑不止。 孙茜素被落了面子,脸颊更红,偷偷拿眼看褚长安,见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杯中茶叶,唇边挂着一抹嘲弄的笑,顿时觉得秦不晚主仆害得自己在心怡的公子面前丢脸,怒从中来。 “你这个贱婢,让你多嘴多舌!”孙茜素竟是蹭地冲到秦不晚身后,扬手给了谷朵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谷朵被打得懵了,捂着脸有些没回过神。 谁也没想到孙茜素会突然发疯似地,笑声止住了,纷纷面面相觑。 秦不晚的脸沉了下来,她看着趾高气扬的孙茜素,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将谷朵拉到身后。 “奴婢没事……”谷朵捂着脸小声道。 怀琇看不得别人欺负自家小姐,更看不得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姐妹谷朵被当众这样羞辱,不免也言辞犀利起来:“孙小姐真真是威风极了,光天化日堂而皇之便动起手来,端得好家教呢。” 孙茜素胸口一起一伏,大声道:“怎么,本小姐出身贵胄之家,不过打了一个不懂规矩的贱婢,又当如何。侯妹妹,你自己管教不了自己的婢女,我便替你代劳了,你不会介意吧?” 众人也没有了作诗的心思,倒是更关注起这处,没有一人说话,仿佛是想看两人能撕掰到什么程度似的。这两家闺秀大庭广众地吵起来,可是难得一出好戏,日后回去又可以饭后闲说一通了。 秦不晚面对孙茜素,冷如冰霜一般。她本不愿意生事,可她也断断不会由着人欺负自己的丫鬟。 “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孙茜素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却还是语气强横。 只听秦不晚冷笑一声:“区区一个通政司参议之女,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回头我倒是要让爹爹召孙大人来问问,他是如何教的女儿。”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谱的传闻 秦不晚甚少对人这般冷厉,那股子气势连谷朵和怀琇都有些气势。只是孙茜素听了却觉十分好笑,掩袖嘲讽:“侯妹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你爹的官衔在我爹之下,也配让我爹爹听训?” 孙茜素每每在梧州与旁人起冲突时,便拿自己父亲的官位压人,屡试不爽,是以此刻也是一般地骄横。 怀琇似乎从没有见过这般蠢笨的人,音色洪亮地仰头道:“孙小姐这声侯妹妹唤得奇怪,我家小姐可不姓侯,而姓秦!” “你们不是说侯府……”话到此处,孙茜素住了嘴,总算是转过弯来了。满京都姓秦的侯府,不就是……秦宣侯? 此时孙茜素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既惶恐自己先前那般骄横无礼,一个五品官家小姐在人家侯府小姐面前摆谱,简直是丢死人了。又惶恐这个秦侯小姐会记恨上自己,日后找麻烦。 “怎么,现下想明白了?”谷朵揉了揉脸颊,没好气地气哼道,“梧州来的井底之蛙,还真当自己在这京都里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呢。” 众人都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孙茜素一副自吹自擂的模样,现下却是吃了瘪。 “你……就算你们是秦宣侯府的人,也不用这般羞辱人吧!”孙茜素羞恼得咬着下唇,明眸中蓄积泪水,竟是盈盈向褚长安的衣袖扑抓去。 “安公子,你这表妹也太盛气凌人了,奴家……奴家委屈……” 人群中不知是谁噗嗤一笑,幽幽地说道:“果然是井底之蛙,九殿下面前也敢这般矫揉造作,当真是没有脸皮的。” 褚长安面容温和,依旧是那般出尘谪仙的气韵,只是瞧着孙茜素拉着自己衣袖的双手,眼底不免也带了几分玩味与嘲弄。 孙茜素如针扎一般缩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听着耳畔众嘲声不断,她眼底蓄满了泪水,捂着脸便狼狈离去。孙家婢子追赶在自己小姐后头也走了,此处忽而少了聒噪,瞬间是清净不少。 谷朵朝着那主仆的背影啐一口:“这会儿子倒是脸皮薄了,装模作样。” - 被这孙茜素一搅和,秦不晚和褚长安第一次的“约会”可谓十分败兴。 她也没什么心情再在雅会玩乐,便打算回府了。褚长安也随她一起离去,雅会上的吃瓜群众们背地议论纷纷,这秦侯家的小姐和九殿下之间,看起来真是不简单啊! 有人说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双双对对外出游玩;有人说他们是权利下联姻的牺牲品,定是被家里人逼迫着要定亲,这厢是打发出来培养感情;更有人说,两人相爱相杀,那孙茜素不过是虐恋情节里的一个小小炮灰。 一时间众嘴各词,说得绘声绘色,连什么作诗作词的都抛诸脑后。而这些天花乱坠的故事转头就被吃瓜群众们回家传播给了亲朋好友,并改编成了不同版本添油加醋的故事。 几日后,秦康佑坐在书房里喝茶,听着金管家十分为难地向自己禀报完在府外听到的流言,惊吓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不晚和九殿下私定终身?”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秦侯很慌张 “回侯爷,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老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闲话。奴才那家生侄儿早晨外出采买的时候听街上有人谈论起的,有的还说……”金管家为难地看了一眼秦康佑,鼓起勇气说下去,“说大小姐和九殿下情投意合,指不定早已私相授受,珠胎暗结……” 啪嚓—— 秦侯爷手里的杯子惊掉在了地上。 他蹭地站了起来,拿上祖传的家法藤棍气势汹汹地朝着东院大步迈去,心中千般滋味。他秦康佑前半生戎马,靠着一刀一枪打下了爵位,在京都中谁人不称赞一声,不敬他一声秦侯。若是自家女儿胆敢这般逾矩没有廉耻,把他这张老脸丢尽,他非得打死这个逆女不可。 秦侯的暴走让府中下人侧目,他们路过时停下脚步躬身向侯爷行礼,但是侯爷眼光似杀人,抄着藤棍一路朝东院方向去。 “这是怎么了?”一小厮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也许是大小姐又做什么奇怪的吃食让老爷吃得拉了肚子。上回也是这样。”一婢女小声道。 上一回秦不晚看着院中红梅白雪洋洋洒洒,突然意趣大发,让谷果他们去府中的冰窖里凿了两块冰砖,就着鲜牛乳和梅花花朵,捣腾出一碗红梅刨冰。大冬天吃刨冰的主意这府里也只有秦不晚想得出来,她吃得欢脱,秦康佑上门的时候非是大力推销,结果秦侯他老人家肠胃不如年轻人,吃完后腹泻蹲厕来来回回整整三个时辰,第二天抄起家法追得秦不晚满东院打。 小厮与小丫鬟对视一眼,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神色,便摇头着兼顾自己的活儿去了。 在东院里陪谷朵和怀琇踢毽子玩儿的秦不晚自然不知道外头都议论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丫鬟小厮说了什么,她现下一心想着要稳住自己的胜绩。 “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谷朵在旁数着毽子数,眼睛争得雪亮,“小姐好厉害啊,比方才踢得还要多!” 要不是这鸟不拉屎的封建时代什么消遣的东西都没有,秦不晚才不会无聊到在这里陪两个丫鬟踢毽子玩。 “瞧我的,嘿——”秦不晚足尖巧力,打算再接再厉数字破百。 “秦不晚——!” 此时只听院门被一脚踹开,秦康佑手攥藤棍牙咬切齿地站在门前。 秦不晚被生生吓了一跳,反应慢了半拍,那彩羽的毽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毽子数破百挑战宣告失败。 “爹爹,您这架势,可把女儿吓坏了。”秦不晚感叹一声,想起上回推销刨冰失败害秦康佑拉肚子,被烧火棍满院子追着打支配的恐惧。 她眼尖目明,瞧着现下秦康佑手里竟是又握着一根棍,顿时警惕,她这几天也没犯事儿啊。 秦康佑本是憋着一肚子火来的,他刚要发作,看见秦不晚在同丫鬟踢毽子,瞧着还精气十足,倒是愣了会儿,心思百转千回。 看来是谣传,他就说,他教出来的女儿一定是知廉耻懂规矩的,怎么会做那些令父蒙羞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父亲的忠告 “咳……”秦康佑尴尬地握拳咳嗽一声,把手里的藤棍塞给了金管家。 金管家抹了一把汗。 秦康佑拢了拢双袖,负手在身后,朝着秦不晚走去,虽然面色缓和不少,但依旧眉头紧皱。 “随我进屋。” 秦不晚很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父亲为何情绪转变如此之快,但还是乖巧地随他进了正厅。 金管家屏退了一应伺候的婢子,自己关上厅门守在门口,屋中只留下父女二人说话。 秦不晚跪坐在桌案前,提起银把雕花扁嘴小铜壶,将烧得滚沸的茶水注入面前甜白釉描花茶碗中,滤去第一道茶汤再添第二次水,轻轻拨动茶盖,茶香满室。 “爹爹,尝尝这君山毛尖。” 秦康佑目光盯看着杯中热气氤氲,却不动,只是微叹一声。 “不晚啊,你……近日可有什么事情瞒着为父?” “不知爹爹所指何事?”秦不晚有些不解。 “比如,你前些日子可去过望龙谷?”秦康佑说的比较隐晦。 原来是这回事儿。秦不晚点点头:“去了的,九殿下邀女儿去瞧瞧雅会,只是遇上些烦心事儿便回来了,除了那流觞曲水有些看头,旁的无甚意思,不去也罢。” 果然,流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秦康佑捏了捏拳,心不在焉地捶打大腿上关节,又问:“那不晚认为九殿下为人如何?” 秦不晚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表面似乎是认真思考了起来,心底却暗暗在想,秦康佑该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暗恋褚长安吧? 不行不行,她这个爹一向是明哲保身的中立派,如今大巍王朝皇帝正值春秋,皇子之间明争暗斗,褚长安和皇后不和,却和太子交好,这其中错综关系不好评说秦康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女儿觉得,嗯……九殿下为人和善,谦谦君子,很是有皇家仪统。”思量再三,秦不晚给了一个十分官方的回答。 “不是问你他为人怎样,为父是说……”秦康佑表情有些难言,他一介武臣出身也不擅言辞,干脆还是明说了,“为父近日在外头听见些闲言碎语,说你同九殿下走得过近了些,可有此事?” 秦不晚有些心虚,抿唇道:“爹爹,瞧您这话说的。” “为父可不是同你开玩笑的,你知道如今外头传成什么样了吗,说你和九殿下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甚至还有……”秦康佑想到后面那四个字,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叹了口气。 “不晚啊,再过几个月你便要及笄了,若是闺誉有损,他日及笄哪里还有好人家上门提亲?那九皇子的生母和圣上有一段难解的孽缘,圣上指不定哪日便会迁怒他,况皇家大门岂是那么好进的,宫门腌臜,远不如做个闲散人来得快活。” 秦康佑深深地望着女儿的面容,刚毅的面庞难得带着慈父柔情。这是他和念儿的孩子,他不希望秦不晚再重蹈她母亲的覆辙,皇室规矩繁琐皇子将来妃妾众多,秦不晚这个性子可如何能应对得了那些莺莺燕燕。 第一百四十章 一对压襟玉 初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秦不晚对原主这个父亲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他如大多数古代男人一样三妻四妾,辜负发妻,甚是对亲女多年漠视。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秦不晚似乎也看懂这个男人的无奈与不忍,纵使他从前有很多的过错,但至少如今对自己这个女儿是真的疼爱。 “爹爹放心,女儿心中有数。”秦不晚笑容恬静,明眸与父对视,“人活一世,不过图个真心真意,女儿深知父亲心中担忧,怕女儿将来吃苦受累,但这俗世万千,若想活得快意随心,实非易事。九殿下的生母与圣上之间的恩恩怨怨,与他无关,他本不该枉受牵连。女儿既未及笄议亲,也会守礼知耻,绝不会做出让爹爹为难让侯府蒙羞的事情。” 秦康佑深深地望着女儿,见她神情认真,一言一句都是发自肺腑,遂也放下半颗心来,叹了口气点点头。 - 翌日,秦康佑上朝毕,照旧从金銮殿下朝出了宫门。 踏出宫门,金管家早早就备着马车在等候,上前对家主躬身恭敬道:“侯爷,车驾备好了,现下是回府吗?” 秦康佑接过金管家递来的氅衣,披在官服外头挡风御寒,虽说初春将至,但寒气劲儿却一丝未少。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秦康佑整理衣襟问道。 “侯爷放心,老奴已经将几个散播流言厉害的抓起来敲打了,又派人平息其余的,切断源头平息后余,再过些时候剩下的人也淡忘,便不会有人议论大小姐和九殿下。”金管家恭敬地答道。 秦康佑点点头,便迈步要上马车。 “秦侯留步。”此时,身后有人唤他。 秦康佑还以为是哪位同僚,回头却见褚长安玉身长立,惊才风逸。 “老臣见过九殿下,殿下安。”秦康佑眼神一暗,上前揖手行礼。 褚长安虚扶一把,笑道:“秦侯不必多礼。方才大殿上,秦侯基于大别山新肃军队操练事宜,一番慷慨激言让我钦佩,秦侯不愧为国之栋梁,父皇也常夸赞侯爷大慧,值为师表。” “殿下过誉了,臣惭愧。”秦康佑摆手。 “不知,秦侯对于新肃军队参领选举有何良荐,父皇如今极为重视此事,需得有一个忠心妥帖,能力斐然的人担任才好。”褚长安郑重发叹。 秦康佑本想回答他,在宫门前还是不要妄议朝事。还未开口,目光却被褚长安襟前佩戴的一块墨蓝色压襟玉吸引。 那玉以枯青色丝线缠绕半佩,流苏细长,润质美矣。 秦康佑眯了眯眼,近些日子,他常看见秦不晚带着一块浅胭脂色的压襟玉,还出口夸赞过几句。如今九皇子这块,除了颜色以外,样式同自家女儿戴的别无二致。 他有些失神了,目光微烁,双手攥袖摩挲。 “秦侯?” “哦……臣暂时心中也无人选。”秦康佑回过神来,朝褚长安躬身揖手,“老臣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秦康佑便面色晦涩不明地匆匆离去。 褚长安望着秦府马车轱辘远行,眉目疏朗,微微一笑。 第一百四十一章 筹谋与算计 “殿下。”宋白如魅影一般悄然出现在褚长安身后,腰间佩剑,墨发墨衣。 褚长安轻嗯一声,收回眼神,转回身朝宫门内走去。主仆二人沿着宫墙慢走,一路红墙绿瓦间,抽枝的绿条探出头来,春花簌落,飘散随风。 宋白跟在主子身后:“殿下,咱们故意让人放出流言,秦侯方才走的时候表情有些古怪,应当不会发现吧?” 骨节分明的手拂去肩头落花,褚长安唇角一抬:“秦侯啊,是个好父亲呢。” 他方才故意佩戴着和送给秦不晚那块压襟玉一对儿的另一块,就是为让秦宣侯注意。前些日子他送压襟玉给秦不晚的时候,便是为了打下铺垫。今日秦宣侯看见两块一对的压襟玉,加上那些流言纷染,心中定是信了自己和秦不晚互有情愫的。 “如今朝堂上为争新肃军队参领的职位明来暗去,那位置关系着十万兵力差使,谁能把自己的人推上去,手上便多了一方资本。”褚长安低笑,“只要秦宣侯心中觉着我日后能成为自家人,不愁他不帮衬一二。” “殿下说的是,只是秦侯这些年都保持中立态度,若是真涉及到军权政核,他想要明哲保身,又该如何。”宋白低语。 “不急,事情总要慢慢办成的。从前秦侯忠于父皇,自然事事小心明哲保身。但倘若,他的女儿有机会当皇后,你说他可还会缄默。这世上的人,没有不贪心的,只是有没有契机罢了。” 褚长安天质自然,身长如玉,一双墨目如点漆一般。这般筹谋算计从他口中说来,如盘阵布局一般简单。 “殿下英明,属下明白了。”宋白揖手恭敬。 “将那些传流言的人处理干净,既然目的达到,便不用再留着他们了。”褚长安摩挲着衣袖,剑眉微扬,“不晚是个女儿家,既要利用她,点到即止便好,不能真的毁了人家闺誉。” 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摘下襟前的压襟玉,收进衣袖之中。这东西,只有当着秦宣侯的面才有戴着的必要。 宋白点头应下,却是腹诽,主子对那秦大小姐,真的只有利用吗。 - 秦康佑从见过褚长安之后,连着几日避在书房不出。他是忠臣,从来没有想过帮衬哪位皇子,更何况如今太子已立,倘若自己接下了九皇子抛出的橄榄枝,就意味着加入党争。 一片父心如斯,秦康佑也能看出自家女儿对那九皇子是有意的,虽她没有挑明,可两人戴着一对压襟玉,显然是互相有情。 这可如何是好啊…… 秦侯大人无限纠结,坐在桌子前垂头丧气。 “侯爷,夜深了,您还在忙公务吗?”书房的帘帷被一双素手掀开,梳着垂云髻的彩芬笑容甜雅,端着一方红木托盘,盘中乘一盅雪蛤甜梨羹,莲步款款进屋。 “你怎么进来了。”秦康佑立刻恢复了一府之主的威严气派,端坐着,“金吉手下的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什么人也放进书房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雪蛤甜梨羹 彩芬见秦康佑似有不悦,尴尬地抿了抿唇,又端起笑脸:“侯爷莫怪,是往日给侯爷送茶水的允姐姐今日病了,让我顶一日差事。” 秦康佑听罢点头,手捧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看着。 “侯爷,奴婢本是没有福气在西院当差的,幸有侯爷怜悯,才让奴婢在院中做些扫洒。奴婢心中无比感激侯爷,今日乘着给允姐姐当一日差,特炖了雪蛤甜梨羹,让您润肺暖心。”彩芬将木托中的瓷盅取出放在桌案,掀开盅盖,便有一股清甜的香气飘出。 “你有心了,放着吧。”秦康佑随口一应。 “侯爷,这雪蛤甜梨羹要趁热才好吃的,您尝尝。”彩芬十分勤快地用瓷勺将羹食舀出一些盛进小碗,递到秦康佑面前。 秦康佑无法,只能是接下汤碗,浅尝几口后觉味道尚可,便多食了一些。 彩芬看着秦康佑吃下小半盅,心中暗喜,灵莹的眸子中暗潮涌动。 “好了,你下去吧,本侯要处理公务。”秦康佑取了白帕擦嘴,随手丢给彩芬。 彩芬屈膝一福,端着木托便下去了。 长夜漫漫,秦康佑一边看着新肃军队布防草图,一边写写画画,总结写入奏折;一边思考着要如何处理和九皇子之间的关联。 蜡烛一节一节燃着,烛泪化在铜台滴落凝固。 秦康佑揉了揉眉心:“还未至春分呢,怎么夜里倒是热起来了?” 他觉得身上有些发汗,干脆脱了外衫,将窗格打开。一阵夜风钻进脖子,他反倒觉得舒适可意。 回到书桌前又坐了片刻,秦康佑仍然觉得很热,便唤人送些凉茶进来。 彩芬再次捧着一杯凉茶与描银水壶碎步进来,伺候着秦康佑用茶。 秦康佑咕咚喝下一整杯凉茶,身上的热气却不曾消散。 “奇了怪了,今夜怎么这般热。”秦康佑自言自语。 “想是侯爷忙得累了,郁火夜燥。”彩芬温婉地侍立在旁,轻声道,“奴婢伺候您更衣,换一件薄些的衣裳吧。” 秦康佑点头,彩芬便去里间去了秦康佑的薄衫,为他更衣。 秦康佑虽然年过四十,却依旧是个英姿堂堂的男子,用秦不晚的话来说就是大叔级别的俊男。因着他常年习武,身材极好,中衣下若隐若现的线条,皆是男子刚劲有力的象征。 彩芬的动作很轻很柔,一双玉手从背后环绕着秦康佑为他宽衣。秦康佑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是觉得气血涌动,胸中燥热难当。 他忽地抓住了在身上似猫儿挠动一样的手,一把将彩芬拉到身前。 “侯爷……”彩芬惊呼一声,垂下眼帘有些惊怕的样子。 她分明只是蒲柳之姿,相貌平平,可今夜不知怎么着,竟瞧着无比妩媚动人。许是月色的缘故吧,秦康佑如是想。 “本侯……”秦康佑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松开彩芬的手,甩了甩涨热的脑袋,挥手道,“下去吧,本侯自己穿衣。” 彩芬咬唇,停顿了片刻乖巧地躬身要退下,怎知迈开一步却正好踩在自己的裙摆上,踉跄翻仰。 秦康佑本能地托住了她的腰肢,不让她摔倒在地,这一扶一揽,彩芬顺势便倒进了秦康佑的怀中。 两人相望,四目相对。看着彩芬那张年轻俏丽的脸蛋,秦康佑的眸色渐渐迷离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热闹去了 翌日晨起,秦不晚是被怀琇和谷朵双双晃醒来的。她双眼惺忪朦胧,还迷迷糊糊地做着梦,两个丫鬟叽喳的声音生生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 “小姐,醒醒,出大事了!” “小姐快醒醒!” 秦不晚扯过被褥蒙眼,嘟囔道:“什么天大的事情比睡觉重要……莫急,再让我睡会儿。” “就是天大的事!”怀琇一把扯开碍眼的被褥,扳扶着秦不晚坐起来,“小姐,那个彩芬……她昨夜和侯爷……和侯爷行了云雨之事!” 秦不晚半清醒半迷糊,睁着眼坐了片刻,点头:“哦……” 怀琇和谷朵对视一眼,小姐怎的一点也不吃惊? 待秦不晚头脑清醒了,才揉揉眼睛掀被穿鞋下床,她伸了一个懒腰,回头问道:“父亲将她纳为姨娘了?” “那倒没有。”怀琇摇摇头,“柳氏那边闹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让彩芬进门,这会儿正在西院里闹呢。” 秦不晚系紧衣带,套上外衫,微微一笑:“柳氏表面装得贤惠大度,从来都是个善妒阴毒的角色,前些天刚被她扫地出门的婢子转头却和她要称姐妹,她如何肯。” “小姐说的是呢,这事儿一大早从西院传开的,奴婢和怀琇姐姐都吃了好大一惊,那彩芬瞧着也不是什么娇媚狐媚的模样,怎么就……”谷朵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二等丫鬟端进洗漱的热水盆子。 “从彩芬去西院求差事开始,她便看通透了一件事,那便是这个侯府里最大的主人是父亲。做侯府的侍婢,比外头吃苦受冻的日子强太多,可人啊,一旦尝到了生活的甜头,就不再只甘心做一个小角色了。”秦不晚接过丫鬟拧干递来的面帕,敷在脸上轻轻撮擦,蒸蒸热气深入毛孔,舒服地闭上了眼。 “小姐是早就猜到了?”怀琇惊讶。 秦不晚微一笑,不置可否。她的确早早看出了彩芬不是个安分的,否则之前也不会和王翰来往授受。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彩芬动作这么快,竟然没几天就爬上了秦康佑的床。 谷朵压低声音:“小姐不知道,现如今府上都传开了。早晨西院的小厮进书房打扫,如往常一样敲门三声无应答后推门进入。小厮进屋后,内间传来声音,他还以为是侯爷昨夜办公晚了歇在里头,进去请安。怎知……怎知是看见,彩芬和侯爷躺在一块儿!亵/衣亵裤扔得满地都是,那彩芬的脖颈前糜红一片,模样不堪入目,小厮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退了出来。” 怀琇和谷朵两个黄花小丫头面红耳赤,连连摇头做谴。 秦不晚啧叹,她这个父亲平日里看起来那般英武正经,原来背地里口味这么重…… “现在他们可是都在西院?”秦不晚磋磨下巴。 “侯爷和柳氏都在,那彩芬也是在的,不知这会儿是个什么情况了。小姐可要去看看?”怀琇道。 “有热闹自然是要去看的。”秦不晚嘻嘻一笑,麻溜地收拾一番,带着她们赶场看戏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彩芬的哭闹 西院正厅堂下,彩芬规规矩矩地跪着,脸上尤挂着泪痕。她凄凄怜怜地抬袖擦拭眼泪,语带哭腔:“夫人,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不配和您一同侍奉侯爷,可奴婢如今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侯爷,您若是不肯容我,那我便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生得往后无名无分日日被人戳着脊梁骨唾弃我不知廉耻。” 柳氏坐在右首位,面如寒霜眉似柳刀,那双凤目里怒意惊澜,恨不得将彩芬活活剥皮解恨。 “你若是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又做什么狐媚勾/引父亲,分明是你贪慕富贵,蓄意而为,真是个下贱胚子!”秦采嫣坐在柳氏手边,冷笑怒骂。 “二小姐真是要冤死奴婢,奴婢向来安分守己,在西院里也是恪守本分,从不曾有什么非分之想,是昨夜替允姐姐当值为书房送茶……”彩芬咬着下唇,没有往下说,雾气朦胧的眼朝秦康佑委屈地一望。 秦康佑着实头疼不已。他不是个好/色的人,昨日不知怎么的,冲动燥热,竟就把持不住了…… “好了,此事是本侯之错,莫说她了。”秦康佑摆摆手,表情着实有些难堪尴尬。 “侯爷,这贱婢狐媚下贱,您怎么还如此维护?”柳氏难得失了端庄,声音有些激动,攥着帕子两手紧握。 “就是,爹爹,依我看该将这个勾/引主君不知廉耻的贱婢乱棍打死,拖出去让府中的小蹄子都看看瞧瞧。”秦采嫣一向和柳氏同仇敌忾。 此时秦不晚提裙迈进正厅,轻笑一声:“二妹妹未免戾气太重了些,动辄便要乱棍打死的,日后咱们府里的人可都是要怕了二妹妹了。” 秦不晚对上首左右的秦康佑和柳氏福身盈盈一拜:“见过父亲母亲。” 柳氏冷着张脸不答,秦康佑倒是烦闷地吩咐金管家给她搬座。 秦不晚抚平身后的衣摆缓缓坐下,耳边传来秦采嫣阴阳怪气的语调:“一个卑贱的丫鬟,竟也妄想攀附咱们侯府富贵,若是我娘亲今日容下她,岂不是告诉全府上下那些轻浪的蹄子,日后都可以有模学样。大姐姐是端得好仁慈,这个贱婢原也是你东院里出来的,说起来今日的事情,大姐姐难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二妹妹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这做女儿的,还会让一个丫鬟去自己的亲爹爹跟前荐枕席。”秦不晚两手一摊。 “凡事皆有可能。”秦采嫣冷笑一声。 秦采嫣越说越离谱,倒叫秦康佑有些反感,她这话里话外,难道是指责他这个父亲昏庸好/色,人人都能戏耍不成。 “好了,都给我住嘴。”秦康佑大掌拍响桌案,桌面上茶水震得波动粼粼。 屋中静极了,柳氏压制着满腔怒恨,呼吸深重。那彩芬却是如一方弱柳,啜泣跪挪到秦康佑脚边。 “侯爷,奴婢也不求什么正经姨娘名分,只要夫人能容得下奴婢,让奴婢贴身伺候您,奴婢就心满意足了。奴婢不是什么心术不正的人,也没有妄想攀求富贵,求侯爷明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柳氏吃暗亏 一张小脸泪花簌簌,一口软音悲悲切切。秦康佑想起了昨夜与她的旖旎,心中大动。虽说这彩芬年纪小了些,但到底如今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旁的事情再说也无用。 “好了,本侯明白你的心意。”秦康佑放柔了声音,低叹一声,转而对柳氏道,“夫人,这丫头年纪轻,也没得那么多腌臜心思,你们也莫要多想了。回头让她敬你一杯茶,你吃了茶,便将她的名字加到妾录里吧。” “侯爷!你难道真的要纳她!”柳氏尖声喊了出来,往日贤良端方的形象此刻不见一分。 “就这么办。为妻者当贤,本侯不喜欢重复。”秦康佑扶着椅沿站起身来,身形挺拔威严不容置喙。 他深深地看了柳氏一眼,又望了泪痕斑斑的彩芬一眼,低叹一口气出了正厅。 主角走了,屋子里的女人们自然也就不再装样。柳氏气得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碎,她向来在人前是高高在上气度不凡的主母做派,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让秦不晚有些吃惊了。 不过秦不晚转念一想也不稀奇,柳氏和秦采嫣可是亲母女,骨子里的妒横是如出一辙。 柳氏发了火,秦采嫣尤为替自己母亲不平,蹭地便站了起来冲到彩芬面前,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你这浪没边的小娼妇,勾/引我爹爹,如此下作不堪!你以为能当上侯府里的姨娘就有多威风得意了吗,本小姐告诉你,这侯府的主母是我娘亲,什么姨娘都是妾是奴,是上不得台面的贱东西。” 秦采嫣一句话,可是将不少人都骂进去了。坐在角落里一直不吭一声的秦弱芸眼神动了动。而柳氏也是当过贵妾的,听到这句话心中有些异样。 那彩芬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胸脯起伏上下,眼眶湿润下恨意闪过,哽咽一身:“二小姐,奴婢本就没有什么僭越的心思,您这般疾言厉色的,未免也太过分了。” “本小姐是主,你是奴,你竟还敢说本小姐言语过分。”秦采嫣冷笑连连,气得动手撕扯彩芬的头发,“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是这么个黑心黑肺手段了得的下作货,在西院当了几天差,就养肥了胆子,早知道本小姐就乘早打烂你的脸,看你再去作妖作怪。” 两个女人搅在一团,彩芬又不敢还手,只能是忍着痛哭叫,声音要多凄有多凄,生怕别人听不见秦采嫣在欺负她。 柳氏被这糟心的事情搅得头晕脑胀,直揉着头穴,也不出声制止,任由女儿代替自己教训彩芬。 屋子里头乌烟瘴气,秦不晚看够了戏,也就依规矩行了个礼告辞了。 秦采嫣欺负彩芬的事情,转头彩芬就告到了秦康佑面前,她年纪轻,比侯府里的姨娘们都要年轻娇嫩,虽然模样不是那般妩媚如柳,但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气质。秦康佑对她有几分新鲜劲,也是难得好脾气地安慰疼爱。短时间,这彩芬竟是成了侯府里恩宠的头一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冬去春又来 转眼见冬去春来,侯府里上至主子下至丫鬟仆妇都换上了春衫,年轻的小丫鬟们戴起了小朵绢花,花朵一般鲜嫩的身影在院子中忙碌说笑,偶有小厮瞧瞧议论哪院的姑娘最俏,人心如春意一样萌动。 秦不晚照旧坐在院中廊下的吊藤椅上翘脚吃茶,她握着一卷书,旭暖的阳光透过树缝屋檐照射下来,将她如凝脂般的肌肤朝得明亮,眉如远山,眸似秋水。 “小姐,这书上都写着什么呀?”谷朵坐在一旁做针线活,抬针擦了擦头发丝儿,侧头朝那密密麻麻的书面凑过去,“好多的字儿。” 谷朵和谷果兄妹两大小被人牙子转卖来转卖去,并不识得几个字儿,瞧着那密集的字样,只觉得有些头大。 秦不晚掀着纸角翻了一页,喝一口茶润润口:“一本讲才子佳人的闲书,写得好生肉麻。” 这古代人还在用繁体,她起初看字儿都有些费劲,好在炎黄子孙都具备繁简体自动识别的功能,瞧上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瞧谷朵眼睛都要探到书里来了,秦不晚微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指着这页的句子给她念了一段:“王小姐相思成疾,日日忆着表哥音容,梦里也要与他相会诉情,叹道,‘巧郎君,奴家想你想得好苦……’” 谷朵听得脸上泛红,嗔道:“小姐怎么能看这般没正经的书,叫人好不害臊!” 秦不晚嘿嘿两声,心想害臊的还在后头呢,她还没给谷朵念一念王小姐和表哥梦中云雨大战三百回合的剧情。 喝了一杯碧螺春,吃了几片云片糕,秦不晚又看了会儿闲书后,怀琇领着两个小丫鬟从院门碎步进来。 两个小丫鬟都捧着承盘,一个承盘里放着堆叠的布料,另一个承盘里是两排小圆瓷钵。 怀琇笑盈盈地对秦不晚一福身,道:“小姐,奴婢将这个月的月份领回来了。” 说着,怀琇从袖中掏出沉甸甸的锦囊,双手捧递过去。 秦不晚放下书卷,趁手掂了掂,嬉笑道:“很好,本月固定工资到账。” “那些是?” 怀琇答:“侯爷说开春了,府里的小姐们该裁些新衣裳,添置些胭脂水粉,便让账房的人拨出银子给三位小姐每人送了一份。” 说着,怀琇招手让两个丫鬟上前,将东西呈递到秦不晚面前。 烟水蓝的绸缎,嫩荷粉的薄衫料,月白的锦帛。 掀开一个个小圆瓷钵,里头深红茜紅桃红嫣红的胭脂深深浅浅。 秦不晚挑了两盒胭脂递给怀琇和谷朵一人一个:“你们俩丫头平日伺候我辛苦,闲时也多打扮打扮。” 怀琇和谷朵收下胭脂欢欣不已,皆是笑得灿烂讨喜:“奴婢多谢小姐赏赐!” 在后头捧着承盘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眼中羡艳,做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可真有福气,那般好的胭脂她们只有瞧的份。 秦不晚又在那堆料子里翻出一份水蓝丝棉样式的,道:“许多天不见烁然那小家伙了,这匹正好给他也裁件新衣裳。其他东西放进库房里,回头再整理。” “是。”两个小丫鬟福身退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异样的红斑 带着那批水蓝丝棉样式的料子,秦不晚去了萱姨娘的院子。这些日子萱姨娘肚子里的胎儿月份变大,她人也变得有些嗜睡,秦不晚好机会去都碰上萱姨娘大白天地在休息,总是小坐了会儿就回来。 今日萱姨娘倒是没有嗜睡,坐在软塌上绣花样,红彤的绸料子上绣着一只形态可掬的瑞兽,是用作未出生孩儿红肚兜的绣样。她素手牵丝,剪影柔美端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圈裹着绒料子。 “姨娘。”秦不晚站在门前唤了一声。 秦烁然正乖巧地靠躺在萱姨娘膝头,听见声音歪头看了看,圆溜溜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大姐姐又来看我和娘亲啦!” “是啊,姐姐给你带了一匹料子,回头让秋霜给你量一量尺寸做身新衣裳。”秦不晚笑道。 萱姨娘放下针线,柔美的脸庞上挂着慈爱:“大小姐对烁哥儿和卑妾真是极好的,我们娘俩无以为报。” 秋霜接下怀琇手里的料子,亦是笑道:“也就只有大小姐心善,才日日记挂着我们姨娘主子这一房,隔几日便要来看看姨娘主子和小少爷。如今那彩姨娘正是得宠,南院里那些滑头的都上赶着去彩姨娘跟前献殷勤呢,哪里有人记着我们姨娘主子还劳苦功高地怀着一个。” 秋霜心中为主子忿忿,萱姨娘反而云淡风轻地摇摇头:“彩姨娘年轻,侯爷自然多疼她些,你这丫头也别在大小姐跟前嚼舌根了。” “姨娘主子,您真是太心善了,昨日那个彩姨娘房里的春菊还在咱们院子门前挑衅呢,说她们彩姨娘生嫩,将来指不定给侯爷生几个聪慧伶俐的娃娃,让咱们这一房别仗着有小少爷和未出世的小主子瞧不起她们。” 谷果咋舌,啧声道:“这个彩芬真是一朝山鸡成了喜鹊,尾巴翘得老高。” 这般比喻和诙谐的语气让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萱姨娘莞尔地抬帕掩唇:“好了好了,随她吧,左右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秦不晚瞧着萱姨娘这个时节肚子上还围着一圈绒,有些奇怪,再仔细瞧,萱姨娘竟还穿着冬衫,似乎十分畏寒的样子。 “姨娘,都说有孕之人月份大了体燥性热,为何姨娘这般怕冷?” 萱姨娘道:“许是在冬日里怀上的孩子,格外怕冷些,也不要紧,多穿些衣裳便是。” 秦不晚瞧着萱姨娘气色也没有什么异样,可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坐近了些仔细看看她,瞧了会儿却发现了异样。 只见萱姨娘高高的围领下头露出来一小块红斑,那斑点瞧着有指甲盖大。 秦不晚皱眉:“姨娘的脖子……” “姨娘主子请府医看过,说是孕中的小毛病,好好调养产后就消了。”秋霜接话道。 不对,她总觉得不大对劲。 她皱着眉头伸手将萱姨娘的衣领子翻下来些,下头的红斑更是明显,斑斑驳驳绕着锁骨周围一片。 “谷朵,让你哥哥去外头悄悄找个郎中来,不要声张。”秦不晚沉声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竟是母体大寒 谷朵点了点头,福身便去办事。 萱姨娘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起衣领子:“大小姐,不必这般麻烦,卑妾孕中也不用见几个人,这些红斑难看便难看些,等孩子生下来总会好的。” “还是谨慎些的好。”秦不晚安抚她,又仔细盯着红斑瞧了会儿,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 秋霜将秦烁然带下去午休,约莫半个时辰,谷朵谷果就领着一个老郎中来了。谷果把守在门外望风,老郎中进了院子对秦不晚揖手一摆:“见过大小姐。” “老先生免礼了,快给我姨娘瞧瞧,她有孕已逾五月,瞧瞧她腹中孩子是否康健。”秦不晚道。 老郎中点了点头,就着婢女搬的圆凳坐下,将脉枕摊上桌案。萱姨娘提起袖口露出半截手腕,老郎中便隔着丝帕为她仔细诊脉起来。 那老郎中鹤发白须,瞧着是个很有经验的,只片刻功夫就诊出了些东西来,拈着胡须眉头皱起。 “萱姨娘这一胎……母体寒气未免过重了些。” 果然有异。秦不晚眸子暗了暗,问道:“敢问老先生,可能诊出是何缘故?” “从脉象来看,萱姨娘结脉缓慢,并不流利,此脉象多是疝瘕郁结寒气盛,至于为何体内寒气湿重,其原因多种多样。不过孕中人胎气热,本不该如此……” “老先生看看,这是我姨娘身上长的红斑,可与体寒有关?” 秦不晚将萱姨娘的领子往下略略翻了些,萱姨娘垂眸,此时事关胎像,她也不讳疾忌医了。 老郎中看向萱姨娘玉颈上突兀的褐红半点,瞳孔一缩,大骇:“这是湿斑呐,大寒之兆!萱姨娘是孕妇人,怎么会长出湿斑来!” 听着这老郎中的惊骇言语,众人都不免心慌起来。尤其是萱姨娘,她本以为自己孕中畏寒不是什么大事,可现下看来却是蹊跷极了。 秋霜将自家主子这些日子畏寒的症状,以及衣着饮食都一一禀报,那老郎中听罢却连连摇头。 “听这位姑娘说的,萱姨娘在衣着饮食上并无什么不妥,老朽瞧着这屋子里也没有摆放什么大寒的树植,着实奇怪啊。” “现在调养可还来得及?”秦不晚问到了关键点。 老郎中点头:“虽然萱姨娘身子因寒有些亏损,好在月份未大,尚来得及,只要自今日起绝了一切寒凉之物,安胎保热,便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众人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老郎中又接着说:“只是,若不找出寒凉之物所在,再让萱姨娘日日无形接触下去,再过一个月,便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住这一胎了。莫说胎儿,便是母体也有危险,前些年也有个富贵人家的夫人母体寒凉,怀胎八月难产,一尸两命啊……” 萱姨娘攥紧了帕子,心下慌怕。 秋霜更是有些发急了,哭道:“这可如何是好……姨娘她日日安胎药一碗不落,怎么会沾染上什么寒凉之物……老先生,求求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姨娘主子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查不到源头 老郎中长叹一口气,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一身两命的孕妇人。 “秋霜,你再好好想想,姨娘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有谁经手,是否有每日必吃的东西。姨娘既大寒,那这寒气断不会是一日两日形成,必定有什么日积月累的影响。”秦不晚还算冷静,思维转动着清理头绪。 秋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手攥在一起:“左右不过是照着府医的叮嘱,要饮食均衡营养,每日的吃食多有不同,要说日日都吃下肚的,只有安胎药……” 秦不晚点点头,让人去把府医开的安胎药取来,连着压在匣子下头的药方和昨日煎药没倒掉的药渣悉数取来。 老郎中仔仔细细将每一位药比对查验,分析药性,甚至连药渣子也翻开尝了尝,但并无发现任何异常。 “姨娘,莫不然让秋霜将您贴身衣物被褥也拿来查一查吧,只怕咱们想得还不够细致。” 原本这郎中是外男,断断碰不得宅院女人贴身的东西,但事急从权,萱姨娘和郎中也便没有反对。 众人折腾了半个时辰,将萱姨娘日日接触的衣物被褥也里里外外验了个遍,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依旧没有找到丝毫寒物的苗头。 “这可如何是好啊……”秋霜急出了哭腔。 萱姨娘虽然嘴上不说,心中也是焦急,口中发干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别慌,索性咱们发现的早,实在找不着寒物源头,让姨娘搬到东院去住,我派人日夜守着,总不至于再出差错。”秦不晚安慰道。 “这怎么使得,不合规矩……”萱姨娘忙反对,说得急了气息呛着嗓子,又咳嗽了两声。 秋霜提起桌案上的鎏云紫砂壶斟一杯茶递过去,萱姨娘正要喝,却被秦不晚忽地握住了手腕。 “等等,这茶水也查一查。” 众人有些诧异,的确,他们都没有想到除了吃食之外,茶水也是日日不离口的。 老郎中不敢怠慢,接过茶杯,以指头沾茶水浅尝。他凝神静气片刻,长吁一口气:“是了,问题就出在这个茶水上。” 秦不晚眸色一沉,茶水更换这种差事,屋里头的二等三分丫鬟都干得,但是每日都要在茶水中做手脚而不被发现,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秋霜道:“怎么会是茶水呢,从姨娘主子有孕起,奴婢生怕有人对主子不利,送进来的饭食必定验看,茶水也是我每日亲自更换!” “会不会有旁人乘人不备,日日下毒?”谷朵发问。 秋霜与萱姨娘对视一眼,将屋子里的丫鬟们在心中逐个排查,却想不出一个可疑人选。 秦不晚拿起了那乘着茶水的鎏云紫砂壶,细细端详起来,见壶身刻着浮雕,以金漆画鎏云状,掀开茶壶盖,凝聚在盖子上的雾水便滴落进壶里。 她心中想法一闪,放下茶壶,却将茶壶盖拿近了仔仔细细看,并吩咐道:“去沏一壶新的热茶来。” 谷朵有些不知所云,福身去沏茶。 第一百五十章 鎏云紫砂壶 不过须臾,谷朵就端着一壶新沏的茶水进屋,秦不晚将那鎏云紫砂壶的茶壶盖子替换到新的茶壶上,静等了片刻。 待她觉得时间差不多,就掀开茶壶盖看了看,果然热茶凝结在茶壶盖上的水又滴落回了茶壶里。 “老先生,你验验看这壶水里可有寒物?”秦不晚道。 老郎中接过茶壶倒水再次沾尝,眉头皱作川字:“这……这壶水也有问题,普通茶水微涩有茶苦味,但这壶水与方才那壶,味道略有些腥苦,寻常人是尝不出来的。” 谷朵挠挠头:“可是,这壶水是奴婢方才去盛的呀……怎么会……” 众人皆是疑惑不已,秦不晚却了然于心,冷笑道:“问题不在茶水,而出在茶壶盖上。” “茶壶盖?”谷朵和秋霜异口同声地发问。 “不错。”秦不晚将那茶壶盖递给了老郎中,自己娓娓解释道,“方才我便留意,每每壶中盛进热茶,没过一阵子,蒸腾的茶水雾气就会在壶盖内壁凝结成液态,重新滴落回壶里。于是我猜想,是否问题出在盖子上,才让谷朵去换了一壶新茶,果然不出所料。” “小姐,什么是凝结成液态……”谷朵听得云里雾里。 这她要怎么解释,固液气三态熔沸点知识…… “哎,就是和夜里湿气重早上结露珠是一个原理。总之,那做手脚的人也是个聪明的,能想到这般隐秘地方。”秦不晚道。 老郎中查验了一会儿,拈着花白的胡须道:“大小姐说的不错,那下手的人的确十分聪明。老朽方才细细验了,这紫砂壶盖被放在马齿苋汁水里熬煮过。马齿苋性极寒,有孕之人断碰不得,在熬煮时,马齿苋汁水的寒性就会逐渐渗透进盖子里头。” “而姨娘在用这紫砂壶盛茶的时候,热茶的雾水沾过茶壶盖,再落回壶里,神不知鬼不觉……”秦不晚接口道。 屋中众人纷纷觉得有些后怕,究竟是谁这般歹毒,心思如此深沉地想到这样阴毒的法子。 秋霜倏忽开口惊声道:“我想起来了,这个鎏云紫砂壶,是除夕过后那时姨娘主子初有孕,三小姐的婢女送来的贺礼!那日奴婢还和三小姐的婢女推脱了一会儿,说礼物贵重,那婢女说是三小姐一片心意,奴婢这才提姨娘收下。” “秦弱芸?”秦不晚柳眉皱在一处,这死丫头可不是个善茬,如今出了事,茶壶又是她送的,自己可不相信她是什么无辜之辈。 萱姨娘摇头叹道:“卑妾和三小姐无冤无仇,她为何会害我呢?” “姨娘莫不是忘了墨姨娘是怎么死的。”秦不晚瞧着这个天真的少妇人,有些无奈,“墨姨娘当初害烁哥儿,咱们设局揭破了她,到头她却无端自尽。秦弱芸难免不会把这笔账记在心里。现如今她被柳氏养在院子里,你岂知她没有害你之心?” “卑妾……”萱姨娘底下眼帘,说不出话回应。 秦不晚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春日的礼物 鎏云紫砂壶瞧着价格不符,秦弱芸一个庶女月份不多,哪里能买得起这样昂贵的茶器送人。更何况,她整日在宅子里,若要用马齿苋汁水熬煮茶壶盖,需要的马齿苋草药分量不少,她现在住在柳氏身边,若手下人购买大量马齿苋带进院子,怎么能瞒得过柳氏的眼线。 所以这件事情,柳氏必定知情。而且,不排除是柳氏指示的可能。 众人都有些沉默,虽然大家心中都有谱,可柳氏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老郎中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茶盖子,喑哑苍暮的声音说道:“老朽瞧着,这壶盖也不是泡煮一次就能长长久久地释放药性。约莫半月,原本的药性就淡了,那下药之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必定是每隔半个月就会更换增添一次药性。” 秦不晚深觉有理,如今柳氏和秦弱芸已经出手,她们虽然发现,但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认,贸然去秦康佑面前揭露只会打草惊蛇让她们辩驳抵赖。 沉思了片刻,秦不晚对秋霜吩咐道:“此事不容小觑,今日咱们的发现不能让姨娘院子里其他人知晓,既然老先生说每隔半个月会有人再对茶壶盖子增加药性,那么姨娘这院子里就必定有一个外头的内应。” 秋霜咬牙:“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个吃里扒外的污糟货给找出来。” “不。”秦不晚摆手,“不可打草惊蛇,装作不知道便是,茶壶照旧摆在屋子里,只看谁会乘着屋子里没人在的时候,偷偷去碰它。” 秋霜与萱姨娘对视一眼,慎重地点了点头。 - 日子又一日日过去,春意盎然间,东院收到了两份礼物。一份是褚长安送的巧食小点,一份是褚乾元送的“雪碧”。 褚长安那份不消说,称是上次约秦不晚去雅会扫兴送的赔罪里,看秦不晚爱吃甜食,就挑了宫中几样精致的点心。 而褚乾元那份,秦不晚记得许久之前在西院聚福厅和秦采嫣比试厨艺的时候,将这雪碧的配方交给了褚乾元,让他拿去和皇帝讨赏的。 过了这么久,秦不晚早把这件事忘到脑后。木盒子里,用竹筒装着雪碧,竹筒上打了一个小洞可以插竹吸管,合口做得严实防止撒漏。 褚乾元礼物的附信中,如此写到——“晚晚,多日未见,心中挂念。本答应了秦夫人要荐墨宝先生来府中教习,但因宫中有事,便耽搁下,再过些日子便可兑现。此雪碧,深受父皇和母后喜爱,如今宫中的主子娘娘们也甚是爱用,本太子已经命人将此饮在京都各大皇商所属食楼中推行售卖,进益斐然……” 前头一些罗里吧嗦的内容秦不晚没怎么认真看,目光却是盯着那句“此饮在京都各大皇商所属食楼中推行售卖,进益斐然”。 她的脑袋里蹭蹭闪出金元宝的样子,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继续往下看信,只见褚乾元下头写到——“售卖所分账目,添十分之二于晚晚。” 这是什么概念,百分之二十的分红股权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等人露马脚 京都是大巍王朝最富庶的地界,繁市中酒家遍布,若一日能卖上个百十两银子,那秦不晚就能分到至少二十两银子的分红。 躺着也能赚银子,这样好的事像是天上砸下来似的。 秦不晚乐呵呵地当场就给褚乾元回了一封感谢信。 至于褚长安送的小点,没多时也被她吞吃入腹,并为了礼尚往来亲手做了碟风干牛肉酥让送信的使者一同带走。 秦不晚这厢欢喜着,萱姨娘那厢却时时刻刻战战兢兢。 她和秋霜时刻注意着院子里伺候的人,也许是心里有了阴影,瞧着谁都可疑。 约莫过了几日,秋霜估摸着那院里的细作应该要给紫砂壶盖添药性了,便故意让房门前的守卫女婢巡看紧一些,又时常和萱姨娘说待在屋子里不动声色,让细作干着急。 这日午后暖阳昭昭,秦烁然在院中玩耍,他带着一顶小虎头帽,骑着木雕的小马,憨掬地哧呼哧呼装作自己在骑大马。萱姨娘在一旁的交背小软椅上坐着,一面绣未出世孩子的红肚兜,一面看着秦烁然俏皮模样含笑。 “还是大小姐主意多,找木匠给小少爷做了一批这样的木马,瞧着小少爷这些日子用完了午膳就要爬上木马玩一会儿,倒是喜欢得紧呢。”秋霜侍立一旁,掩唇笑着。 萱姨娘牵丝引线玉手翻飞,唇边笑起一弯浅浅的月:“从前我伺候念念小姐,念念小姐娴静温婉知书达理,待我们这些奴仆也是极好的。如今,大小姐的性子虽和她母亲有些不同,可心眼儿是一样的好。我便是来世做牛做马,也偿还不了此生她们母女二人的恩情。” 说完,萱姨娘却微微咳嗽了两声。 秋霜忙对身后一干婢子吩咐道:“谁去屋里取一件斗篷来给姨娘主子披上,外头风大,别让主子冻着。” 小婢女们面面相觑,寻常这种差事秋霜姐姐都是自个儿包揽下,今儿怎么问起她们来了。 但与其他人不同,一个身量娇小体态轻盈的小婢女从第二排钻到前头,灵泛地朝着萱姨娘和秋霜福了福身子:“奴婢红苕,去给姨娘主子拿披风。” 秋霜立刻将眼神投向她,暗暗打量了片刻,摆手道:“那你去吧,在里间的楠木架上,莫要拿错了。” 红苕应下,碎步便往屋里头去了。 越过门槛,进入内间,红苕脸上挂着一副紧张的样子。她朝左右前后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取完了斗篷后,便壮着胆子走到了拔步床前的桌案边。 桌上摆着功刻不菲的鎏云紫砂壶,她伸手快速将茶壶盖子掀起来,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茶壶盖,两相调换之后,将鎏云紫砂壶摆回原处。 红苕满意地勾了勾唇,转身便要离开内屋。 可谁知她转身的一瞬间,却看见秋霜无声无息地倚在门边上,表情嘲弄又唾恨。 “原来是你啊,红苕……” 红苕心头大惊,手里调换过的那只茶壶盖下意识从手中脱了出去,摔碎在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红苕巧辩驳 秦不晚接到萱姨娘院里的小厮递来的口信时正在打盹,听见那下毒的细作抓着了,高兴地睡意全无,领着身边两个大丫鬟就风风火火地去了。 萱姨娘的屋子里门窗紧闭,四个女婢守在门前,秦不晚进去的时候,便瞧见萱姨娘靠坐在软塌边,秋霜站在左侧,而地下跪着一个瓜子脸杏仁眼樱桃口的小奴婢。 “大小姐来得正好,奴婢和姨娘主子正审这小蹄子呢,她嘴可硬得很,什么也不肯说。”秋霜满脸不忿。 萱姨娘要将主位让出来给秦不晚,却被她制止住。 秦不晚由自让怀琇搬了一把圆凳坐下,打量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红苕,有些欣赏地夸赞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红苕眼珠子动了动,小嘴一瘪:“大小姐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明白。” “你这蹄子还在这里狡辩,方才我分明就看见你在姨娘主子的鎏云紫砂壶上做了手脚,自己拿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茶壶盖替换掉包!”秋霜冷声道。 “什么一模一样的茶壶盖,可有从我身上搜到?”红苕撇了撇嘴,“秋霜姐姐惯会冤枉人,我不过是见那茶壶里没水了,想一同拿出去添些热茶给姨娘主子。” 那被替换的茶壶盖早已经摔得稀碎,秋霜哪里还能从她身上搜得出来,此时听她胡扯一通,气从中来。 “你这蹄子真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我今天就要替姨娘主子好好教训你。”秋霜说着便要上前同她撕扯。 那红苕哪里是省油的灯,竟是爬到萱姨娘脚边哭诉:“姨娘主子怎么能这么由着秋霜姐姐欺辱冤枉奴婢,奴婢对您是一片忠心的啊!” 听她这样攀扯,秋霜这只炮仗被点得更旺,扯拽着她的头发就要教训。红苕反抗躲闪,在萱姨娘身边躲来躲去,秋霜顾忌着萱姨娘,动作又不得不收敛些。 “好了,秋霜你停下。”萱姨娘被闹得头疼,摆摆手。 秋霜不甘不愿地住了手,那红苕被拉扯得披头散发,仍面带得意悄悄地垂眼得意。 秦不晚打量着这个身量娇小的小奴婢,反而起了兴趣,勾唇一笑,让怀琇把人领到自己跟前。 红苕恭恭敬敬地福了个身,规矩上倒是没有落下一丝错处。 “把手伸出来。”秦不晚道。 红苕有些诧异,但面对嫡出大小姐那锐利的眼神,不由得乖乖照做,两只手都伸前去。 秦不晚抓起红苕的手,低头嗅了嗅,音色低沉:“红苕,你既然说秋霜冤枉了你,那你给本小姐解释一番,为何你的手上会有清苦味道?” 那双杏眼里的探究和玩味让红苕有些心慌,她连忙抽回自己的双手,握在前身下意识揉搓:“许是先前掀开茶盖子看了看里头是否有余茶,双手捏着那茶盖子,便不小心沾上了些气味。” “那你的意思是,只是掀开茶盖子看了看,其余什么也没做?”秦不晚继续问。 红苕觉得秦不晚的语气有些奇怪,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回答没有什么错漏,就咬唇点点头:“不错。” 第一百五十四章 威逼和利诱 谁知秦不晚却变了脸色,冷笑起来。 “你说自己只是拿起茶盖看看里头有没有水,其他什么也没有做。可我只是说你手上有清苦的味道,寻常人都会想到,这味道是茶水的,你却说是茶盖子上沾染的。红苕,你分明就知道,那茶盖子里有什么名堂,是不是?” “或者说,每隔半月你就用泡煮过马齿苋汁水的紫砂壶茶盖替换下姨娘屋里头这只药效散尽的,因为在姨娘院子里你不能自己处理茶壶盖,所以每隔半个月是去旁人那里取东西来掉包的,我说的可对?” 秦不晚的两翻追问让红苕心惊不已。她惶恐着秦不晚如何能猜到所有的细节,但面上依旧装作无辜,面不改色:“小姐说什么呢,奴婢真的听不懂……” “既然你听不懂,那本小姐就说说你能听得懂的。”秦不晚微微一笑,葱白的指甲摩挲着指腹。 “若是姨娘今日就去爹爹面前告状,说夫人嫉恨她有孕,派了你来下寒物,要背地让姨娘身虚难产。而红苕你大发善心,不忍看姨娘母子受苦,主动向我们交代了这一切……” 秦不晚有些恶趣味地俯下身子,盯着红苕的眼睛看:“然后我再为你说些好话,在爹爹面前给你脱罪,说你交代了一切都是夫人指示,你是受胁迫的,怎么样?” 红苕身如筛抖,哆嗦一阵连连摇头:“不……不……” 她知道,交了底就是得罪了夫人,可是如果大小姐要她来当这个迷途知返的“功臣”,事后她只会死得很惨。谁都知道夫人的心有多狠,倘若这般,她只怕活不到第二天。 “大小姐,奴婢和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这样害我!”红苕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攥着袖口十指蜷握。 “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要帮着柳氏害她们呢?”秦不晚笑着反问。 屋里,其余人都没有说话,萱姨娘眼神复杂地看着红苕,有怅惘也有怨气。 秋霜狠瞪着红苕,心想还是大小姐有办法,让这个小蹄子没几下就乱了阵脚。 红苕看秦不晚一副气定神闲说得出做得到的样子,是真的有些慌神了,双膝跪挪上前,磕了两个头:“大小姐,您行行好,奴婢只怕没有命当这个功臣……” “你既然知道夫人的秉性,还为她做事,本小姐倒是很好奇她许了你什么好处。”秦不晚笑问。 事情到这个份上,红苕也没必要再装,抿了抿唇小声道:“夫人说,事成之后把奴婢调到她院子里干活,升任一等大丫鬟。” 升职加薪,果然是柳氏一贯差使人的套路啊。 秦不晚挑了挑眉,伏低下身子,凑近红苕耳边:“你想不想像彩姨娘一样,做个主子?” 红苕惊讶地抬起了头。 “就算你帮着夫人做事,事成之后成了她的大丫鬟,可她怎么会允许一个知道她把柄的人留在身边,恐怕不过了几年,她就会悄悄除了你。若是你答应给本小姐做事,我帮你进西院,你也和彩芬一样有机会能做主子,你长得可比她漂亮多了,她也是三等丫鬟出身,如今得宠,你眼不眼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邱先生进府 秦不晚的话像是蛊音一样钻进了红苕的耳朵里,她张了张唇,没有说话,心底其实已经有些飘飘忽忽起来。 “你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知道和夫人站一条船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你图的是前程和荣华,为何不一做到底,当个主子,总是要比伺候人要舒服的,你说是不是。” 秦不晚的声音又轻又细,却一句句说进了红苕的心坎里。她攥着衣角,似乎还有犹豫,可秦不晚话说七分满,便直起了身子不再多说,之用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瞧她。 红苕心中象征性地挣扎了片刻,便松懈了紧绷的身体,低声道:“奴婢听凭大小姐吩咐。” 其余人并没有听见先前秦不晚和红苕说了什么,只是看她这么快就改了口,不免好奇。 “你既然决定了,应该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做吧。”秦不晚道。 红苕微微一笑,对秦不晚俯手一拜:“奴婢明白,定不会让夫人起疑心。” 从萱姨娘的院子里出来,怀琇和谷朵双双追问方才秦不晚和怀琇咬耳朵说了什么,秦不晚方才当着萱姨娘的面不好说明,倒是和自己的婢女敞亮说了一番。 怀琇咋舌:“大小姐怎么能答应让红苕也进西院做姨娘呢,她不是个老实的,又有心计,若真让她也成了主子,日后难免不对付。” 秦不晚却笑道:“我只是答应帮她进西院,可没答应扶她上位。况且,我那爹爹又不真是什么碌碌好/色之辈,能不能成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眼下网兜里的鱼儿已经捉住了,收网就要慢慢布划一番,萱姨娘还有几个月生产,她要护好萱姨娘这胎,也要让柳氏和秦弱芸原形毕露。 - 转眼又是几日,侯府的门庭因为褚乾元携画师先生的登门而热闹起来。 柳氏早早就带着秦采嫣先人一步去接驾,从画师先生在侯府的吃住和用度安排得无一不细致,更是将南院的六芳斋一院单独批出来供画师先生授课。 那画师先生姓邱,刚过半百年纪,胡须有些发白,发以松石冠规规整整盘束,眉眼之间不乏严厉之态。 秦家三女列坐下方,先是恭敬地行了师礼,以表对太子启蒙画师的尊敬。 邱先生受了礼,双手负在身后,有言在先道:“老夫受太子殿下所托,来贵府教授三位小姐丹青之术。老夫虽名艺不及书斋先生,也能自夸算得上国手,还望三位小姐潜心学习,莫要辜负老夫一番辛苦。” “小女定当勤恳好学,不负先生教诲。”三人齐齐答道。 褚乾元另列了一个书桌在旁,挨着秦不晚的左边。他转着手中的毫毛笔,笑得明朗灿烂:“邱先生可要拿出看家本事了,本太子懈怠多时画工退步不少,这些日子可要蹭前来听讲。” 秦采嫣由自羞怯一笑,奉承道:“太子殿下谦虚,依采嫣看来,殿下的画艺比之先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邱先生是个老辣姜,眼神将秦采嫣一看就知道这妮子打的什么主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就喜欢指点人 他自然不敢面有不快,心底却已经给秦采嫣扣了一分。 “二小姐既然夸赞太子殿下画意精湛,自己也需勤勉,方能追赶一二。” 秦采嫣似乎没有听出邱先生话里暗暗的讽刺,还尤有自豪地称是。 秦弱芸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第一日邱先生教授的是一些丹青基础技巧,所谓用笔讲求粗细、疾徐、顿挫、转折、方圆变化,用墨讲求皴、擦、点、染交互,只是单单淡墨浓墨的分别,就能够细说许久。 秦不晚把玩着手里崭新的笔,对这些国画技巧听得有些模棱两可,画简笔画她在行,泼墨弄彩就是个十足新手。 邱先生讲解了许久用笔与用墨的技法,就先让她们各自自由做一张画,以做随堂作业。 秦不晚咬着毛笔尾巴纠结了许久,不知道该画些什么,脑袋里又想着她那雪碧贩售项目百分之二十的分红股,不知不觉竟是握着笔画出一个圆滚滚的元宝图样来。 “一文变两文,两文变四两,金银入我怀,分分不嫌少……”秦不晚一边画一边嘟囔着。 褚乾元行笔流畅地画了一幅席间山水后,便把玩着笔杆看秦不晚出神,见她一边碎碎念些什么,一边在宣纸上画着一层堆叠一层的元宝图样,忍俊不禁地侧身歪头凑过去。 “晚晚的绘画真是别具一格,颇有先晋风骨。”他一本正经地夸道。 秦不晚双手护住自己的画作,瞪他一眼:“太子殿下画自己的便是,怎么还偷看上了。” “你的画上又没有贴旁人不许瞧几个字,我怎么瞧不得。” 褚乾元低笑一声,往前凑了凑,伸出一只手握住秦不晚的右手,带动她的手腕在宣纸上勾画:“既然是画元宝,菱角处便要流畅些,层次要分明,像这样……” 他的身体离秦不晚很近,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掌心温热地附着她的手背,带动笔触勾画。 “我自己来吧……” 秦不晚有些窘迫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怎料他握得牢,又轻轻笑着:“无妨无妨,我就喜欢指点人。” 秦弱芸端坐,素手握笔细细勾勒一朵兰花,眼眸微侧着瞧向一旁正伏案涂墨的秦采嫣,轻声细语地说道:“二姐姐可真是认真,妹妹瞧着二姐姐这松柏凌霜图画得极好,只是大姐姐就要手笨些,还得太子殿下亲自指导呢。” 秦采嫣顿时手腕用力略重,涂墨深了些。她扭头看着靠在一块儿“指导”的两人,眼底妒火燃起。她本是一心想把练习多时的松柏凌霜图画出彩,好让太子殿下刮目相看。可自己一番心思竟是比不得那手笨的讨巧,着实气愤。 “不要脸。”秦采嫣咬牙暗骂一句。 “二姐姐何不也让太子殿下指点一二,总比干着急的好。”秦弱芸道。 秦采嫣瞪她一眼:“要你多嘴。” 秦弱芸气定神闲地继续勾画兰花,余光却是瞧见秦采嫣捧着那松柏凌霜图朝着褚乾元身边挤了过去,遂轻笑不语。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与她同病相怜 秦采嫣像是一条泥鳅似地挤进了秦不晚和褚乾元之间,拉着褚乾元的衣袖轻摇轻晃,声音酥甜:“太子殿下,采嫣画了一副图,却有几点捉摸不清,烦劳殿下指点一二。” 褚乾元有些无奈地接过那副松柏凌霜图,点评指点一二,可秦采嫣像块粘人的膏药缠问不休。褚乾元君子作风自然不能驳了姑娘家脸面,只得心不在焉地不住拿眼偷瞧秦不晚。 秦不晚撇了撇嘴,干脆将座位让给秦采嫣,自己坐到一边继续画元宝去了。 “大姐姐,二姐姐向来是这般霸道跋扈的,你可别放在心上。”秦弱芸那副兰花图已经画到尾声,压腕提笔时侧头柔声说道。 “你倒是很了解她。”秦不晚笑了笑。 “府中谁不知道二姐姐被母亲千般娇宠万般娇宠,她这样骄横也是有原由。”秦弱芸微微一叹,“只是可惜先侯夫人走的早,否则大姐姐便是咱们侯府独一份的嫡出尊贵了。” 秦不晚装作听不出她话中挑拨的意思,侧过身去一手撑着脑袋:“三妹妹这样为我抱不平,当真是敬重我这个做姐姐的呢。” “弱芸与大姐姐都是没了生母的可怜人,自然同病相怜些。” 秦弱芸眉目含笑,又恍然不经意地问道:“上回弱芸送的荷包,怎不见姐姐佩戴,想必是针线粗鄙,不若过两日再给姐姐做一枚新的罢?” “多谢三妹妹好意,那荷包精巧得紧,如何说得上针线粗鄙。”秦不晚道,“收在妆匣子里有些日子了,待春衫做好,定配上三妹妹送的香囊。” 秦弱芸点点头笑意温和,没有再说什么。 邱先生的丹青课上了半日,褚乾元的侍从来报说宫中有事,他便先行离去。三个姑娘下了课拜别邱先生也各自回院子。 进了屋子,秦不晚脱下厚衫往软塌上一倚,怀琇倒了杯热茶递上前去。 她浅抿几口抬袖擦拭嘴角,朝梳妆台望了眼,道:“去把秦弱芸送的那枚香囊替我找出来。” 怀琇应下,转身去取。那香囊上回秦不晚拿回来后就随手塞在匣子底层,取出时面上有些皱折,轻轻抚平便崭新如初。 “小姐寻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正要佩戴着同三小姐交好么。”谷朵有些不解。 秦不晚摇头,两手扯着香囊两头的系带,但发现开口用针脚钉上,牢实得很。 “去拿一把剪刀来。” 怀琇和谷朵有些诧异,但随后照做。 沿着封口的针脚,秦不晚将钉线小心翼翼剪断,而后拉着香囊两头系带一扯,这回开口轻轻松松就打开了。 只见绸面做底的香囊里头封着密实的棉布里衬,里头装着的不是什么安神的花草干碎,也不是什么香珠香丸,而是细腻如尘的粉末。 秦不晚用手指沾取一些在指尖撮开,凑到鼻尖一闻,淡淡的梅香中掺杂着一种清苦的味道。 “这是什么?”谷朵好奇地探了探头。 “我也不知道,今日秦弱芸装作不经意地问我为何不戴她送的香囊,我越想越觉得古怪,可别是在里头缝了什么慢性毒药,要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上西天吧。”秦不晚皱着眉头,细细撮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她有什么目的 怀琇对空呸了三声,嗔道:“小姐尽是说些不吉利的话,阿弥陀佛,长命百岁……” 也怪不得秦不晚多心,那秦弱芸表面上瞧着柔柔弱弱一派和气,却不是个心思单纯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秦不晚可不敢小瞧她。 思衬片刻,秦不晚从香囊中挑取些许粉末,用黄纸包好,并唤来谷果,命他悄悄地出府一趟交给老郎中查验。 约莫两个时辰后,谷果踏着月色归来,将那老郎中的一笺信件交给秦不晚。 就着灯烛将信件打开,只见那信纸上写着香囊中粉末的成分。前头几味都是寻常香料,只是最后一样令秦不晚蹙起了眉头。 “马齿苋……” 果然,秦弱芸并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献殷勤啊。 将马齿苋晒干磨成粉末掺入香料缝进香囊再送给自己,秦弱芸到底想做什么? 谷朵啐骂了几声秦弱芸,怀琇却凝重道:“小姐,萱姨娘房中那有问题的鎏云紫砂壶也是三小姐送去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正是秦不晚所想,恐怕这一次柳氏和秦弱芸的目的不仅仅是在萱姨娘的肚子上,还想拉自己当替死鬼。 “既然她们挖了坑等我跳,那我也不能不坐着等死呀。”秦不晚勾起唇角,将老郎中的信件卷成一团伸进烛火里,橙红的火苗渐渐吞噬了素白的纸笺,烧作一团灰烬。 - 往后几日的丹青课秦不晚照旧上着,邱先生是画艺大家,上课时可谓苦口婆心,可惜底下三个学生一个画猫画狗不务正业,一个痴缠着褚乾元,倒是秦弱芸专心致志地听课描画,一日画成一幅牡丹群芳图,还得了邱先生亲口夸赞。 秦不晚戴着那香囊在秦弱芸面前晃荡了几回,后来就称病不再去上课了。 褚乾元连跑了几日课上都不见秦不晚踪影,那秦采嫣又像个狗皮膏药似地缠着,恰好宫中有事他便也推脱不去课上,只是日日让随从去打听秦不晚的病情是否有好转。 秦不晚自然是装病,躲在东院里逗猫晒太阳,掰着指头数了七日,觉得装得差不多了,便在梳妆台前画了个病弱初愈的妆容,乖巧地跑去西院给秦康佑请安。 穿着藕色的立领比甲小衫,秦不晚步子轻盈地穿过抄手回廊,还未进厅室正门便听到了秦弱芸那细弱温婉的声调。 “爹爹连日操劳,该是多多歇息,弱芸近日和院里的耿妈妈新学了雪参汤,明日煲一盅给爹爹暖暖身子。” 秦康佑坐在上首的交背椅上,呷了口春雨空后新茶,呵出淡淡白雾:“明日我要随圣上去办差,便免了吧,你有这个孝心很好。” “是。”秦弱芸低眉顺眼。 秦不晚在门外驻足了片刻,端起笑意迈进屋里,对秦康佑福身一拜:“爹爹安好,女儿来请安了。” “不晚丫头,你的病可好些了?”秦康佑放下茶盏,关切道,“春日风大,若是身子还疲就该好好待在屋里歇息,不用特意来给为父请安。”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涌的嫉恨 “女儿已经好多了,只是小风寒,吃了几帖子药歇息了这些时候已无大碍,想着好几日未曾给爹爹请安,再不来怕是爹爹要抱怨我不贴心呀。” 秦不晚笑嘻嘻地迎上去挽着秦康佑的胳膊,小女儿的娇憨又俏又惹人爱。 秦康佑哈哈大笑,点着她的鼻尖笑骂几句贫嘴,眼底满是慈爱。 坐在右侧的秦弱芸柔柔出声:“大姐姐身子无恙便好,这些时候大姐姐病了未去邱先生的课,二姐姐又出府去丞相千金胡小姐那里送生辰,倒是留妹妹一人在课上孤单。” 她面上挂着姐妹情意,细探眼底却冰冷一片,双手微握在袖中掐着丝帕。同样是做女儿的,秦康佑对虽然也爱护,可远不及对秦不晚那般宠溺,难道嫡庶之间当真就有如此差别,她费尽心思讨好父亲,却不及秦不晚一番撒娇卖乖? 只是这样的心思秦弱芸是不会表露出来,她在人前总是似柳娇弱,似云绵软的性子。 听得秦弱芸说到上课的事情,秦康佑倒是想起了这茬,拍抚着秦不晚的手背道:“你既然身子好些,明日就照常去上邱先生的课吧,人家老先生受太子殿下托请特地来教你们姐妹三人,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去,也不像样子。” “是,女儿明白。”秦不晚甜甜应道,“父亲若无事,不如随我同去看看萱姨娘。近来她月份大了些,再过不了几个月,烁哥儿就有玩伴了。” 掐着日子算,萱姨娘也有五个多月的身子了。秦康佑想想自己确实有些时候没有去瞧过萱姨娘,便点了头,又命金管家去库房多备上些补品。 “女儿一会儿还要给母亲请安,便先告退了。”秦弱芸起身柔柔一拜。 “那三妹妹可别忘了替我向母亲带句安好。”秦不晚笑着,也不留她。 秦弱芸点头,又向秦康佑拜了拜,得他允准便告退,临去前她侧头又望了秦不晚一眼,目光在她腰间佩戴的梅枝雀鸣香囊上停留片刻,垂眸离开。 - 南院霜亭阁,萱姨娘倚坐在院中的藤椅上,身后垫着厚实的毛毯,膝上铺着软垫。她一面绣着完工大半的貔貅红肚兜,一面抽出神儿来瞧瞧坐在一旁小圆凳上的儿子。 “烁儿,娘亲让你读诗,字儿可都认全了?” 秦烁然捧着一本比他脸还大的蓝皮书,将圆脑袋往里头埋了又埋,那书页上用整齐的簪花小楷写着《登鹳雀楼》的诗句,四行小字清晰易懂,可秦烁然这四岁孩童读来却微有些吃力。 他有些发愁地小嘴一叹气,小心地撇了自个儿亲娘一眼,肉呼呼的小手托着下巴开始念:“白日依山尽,黄可入每……唔,谷力千里目,更上一云木……” 秋霜在身后侍立着,忍俊不禁。 萱姨娘连连摇头。 而刚刚迈进霜亭阁的秦康佑,在门口将儿子念的诗听得一清二楚,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好小子,这认字儿的本事和我小时候是一般无二啊。” 第一百六十章 春茶还是陈茶 “爹爹!”秦烁然难得听见父亲的声音,小短腿一蹬就从圆凳上跳了下去,小跑着蹦进了秦康佑的怀里。 “好烁儿,想不想爹爹?”秦康佑捧着儿子的脸蛋亲了一口,冒茬的胡子扎得秦烁然直缩脖子。 “爹爹多来看看烁儿,烁儿就想爹爹了。”秦烁然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对站在后头的秦不晚眨了眨眼。 萱姨娘放下绣品,搀着后腰慢慢站起身来,温柔地笑说道:“你这孩子怪是顽皮,你爹爹繁忙,哪里能日日来看你。” “你身子重,还是坐下吧。”秦康佑微微笑着,将儿子放下,亲自搀扶萱姨娘在藤椅上坐下。 瞧着她腹部隆起,面颊却依旧消瘦,清丽的面容反而挂着几分憔悴,秦康佑不免心疼了些,慰问道:“前几年怀着烁儿的时候,倒不见你这般憔悴辛苦,肚子里的可是折腾你?” 萱姨娘敛目摇头:“孩子没有闹我,许是卑妾自个儿身子不好,这胎有些吃苦。” 秦康佑握着她的柔胰,让金管家将一干补品交给秋霜,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柔情熠熠:“也怪本侯没有多来陪你,过些时候朝中事情告一段落,我便在家中陪着你,等咱们的孩子出生。” “卑妾多谢侯爷爱重。”萱姨娘粉面微红,象征性地挣了挣他的怀抱,“侯爷,孩子们都在呢。” “姨娘可不必在意我们,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秦不晚笑嘻嘻地牵着秦烁然在一旁坐下,灵动的眼眸俏皮一眨,倒把萱姨娘看得更羞了。 她将秦烁然抱上膝头,对着他小声耳语几句。小家伙圆眼转了转,便奶声奶气地喊道:“秋霜姐姐,我渴了,想喝娘亲屋里的春茶。” 秋霜微微有些惊讶,那春茶泡在鎏云紫砂壶里,小少爷如何喝得。待要发问,却瞧见秦不晚暗中使了个眼色。秋霜神色一敛,便转身去拿了。 取来了鎏云紫砂壶,秋霜手心有些发汗,一面给秦烁然倒茶,一面偷偷用眼睛看秦不晚,见她没有说话,也不好明问。 只见秦烁然小手兜着茶碗,正要低头嗦饮,秦不晚拽着他的衣角轻轻一扯,他便失手把茶碗抛了出去。 “烁儿没拿稳,把茶摔了。”秦烁然奶音软软,照着秦不晚刚才耳语交代的话说。 秦康佑笑着道不妨事,却听得秦不晚“咦”了一声,盯着泼洒在地上的茶渍疑惑出声。 “这春茶不是今年新进的么,怎么碎叶如此多。” 被秦烁然失手洒在地上的茶渍果然掺着好些碎小的褐叶。 秦不晚又兀自从鎏云紫砂壶里倒了一杯春茶,放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味道也苦的很,闻着就是陈茶。莫不是这院子里的人奴大欺主,用次品来糊弄姨娘和烁哥儿?” 秋霜听罢,立刻明白了秦不晚的意思,当即跪了下来:“大小姐明察,奴婢伺候姨娘主子和小少爷尽心尽力,绝不会以次充好糊弄主子。不过这春茶是院里的红苕去取来的,大小姐不如问问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请大夫来分辨 秦康佑浓眉一沉,他虽然不管后院之事,可若是有刁滑的婢子克扣有孕妾室的茶钱,那是万万容不得的。 “去把那个叫红苕的唤来。”他道。 “奴婢这就去。”秋霜眉目低敛,一刻没有耽搁地转身去唤人。 萱姨娘知道秦不晚要做什么,心里头有些打鼓,瞧着秦康佑面色微霁,也不敢说话。 不过片刻红苕就碎步而来,远远看见一身黑衣劲装的侯爷,她心里有些发憷,飞快地看了一眼秦不晚,规规矩矩地双手伏地一拜。 “奴婢见过侯爷,见过大小姐、烁然少爷,见过姨娘主子。” 秦康佑正襟,双手搭在膝头:“宜萱院子里的茶点一应可是你管的?” “是……”红苕抬起头来,对上一双严厉的眸子,又拘促地低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宜萱怀着身孕无暇管束下人,你便敢私自克扣,以陈茶充春茶!” 红苕咽下一口口水,怯生生地答道:“侯爷明鉴,奴婢在霜亭阁办事,吃着姨娘主子的饭,怎么敢中饱私囊!” “如此说来,那这春茶里头碎叶如此多,你是不知晓的?”秦不晚幽幽地问着,纤纤玉指拨弄着茶碗。 红苕抬头朝她望了一眼,想起了大小姐昨夜私下让贴身丫鬟送来的口信,心里沉静了几分,缓缓吐出口气,答道:“奴婢行的端做得正,绝不是那贪婪小人。茶中碎叶许是因为添了柑橘叶的缘故,前些日子夫人院子里送来了好些柑橘叶,说是掺着春茶一起泡食,能健脾开胃,最适合姨娘主子这样的孕妇人。” 柑橘叶和春茶一起冲泡,秦康佑从未听闻这般喝法。他皱着眉头,却听秦不晚道:“那也不对,这茶汤味道有些苦涩,闻着也古怪。” 红苕道:“大小姐和侯爷若不信,大可以让府医来辨一辨,看看奴婢有没有撒谎。” “那倒不用,何须如此兴师动众。”秦不晚笑了笑,余光瞅着秦康佑。 果然秦康佑音色一沉:“去唤府医,此事若不查个分明,下人们有样学样,岂不是乱了套了。” 秋霜得了令,立刻打发小厮去传府医。 而那头,府医正蹲在茅房里头,拉得双腿发软。 “怎么回事儿……今儿个这菜不新鲜呐……”府医扶着茅坑的木桩,刚要提裤子,一阵排山倒海的倾泻感袭来,又哎哟一声蹲了回去。 趴在窗户沿的谷果捂嘴偷笑,猫腰蹲下来,拍了拍袖袋子里的泻药,得意地钻进草丛里。 秋霜来回跑了一趟,将府医腹泻无法出恭房的状况转达回去,秦康佑沉着脸,很是不悦。 “侯府里养着他们,要他们做事的时候,便百出状况。” “爹爹莫急,咱们请个别的大夫来分辨便是了,前些时候女儿风寒,请的一位府外的老郎中看诊,很是不错的。” “那便把他请来吧。”秦康佑摆了摆手。 谷朵与自家小姐对视一眼,即刻福身下去,约莫小半个时辰,老郎中就扶着药箱步伐稳健地进了霜亭阁。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全部叫过来 老郎中向秦康佑与秦不晚见了礼,又听秋霜说明事情原委,朝秦康佑作揖一拜,取了那盛过春茶的茶杯放在鼻尖嗅闻,又将鎏云紫砂壶拿起,倒空了壶里的茶水,反复细细看。 秦康佑等了许久不见老郎中结束,指尖扣动着膝头:“看得如何?” 老郎中恍然回神一般,抬袖一揖:“回侯爷,此壶古怪!” “哦?如何古怪?”秦康佑不解。 “照着这位红苕姑娘的说法,壶里放着春茶和晒干的柑橘叶一同冲泡,但茶水中有极重的寒苦味,那柑橘叶仿佛是为了遮盖这股寒苦味特地添进去的。” 老郎中将鎏云紫砂壶的盖子捧递过去,待秦康佑接过茶壶盖,他继续说道:“侯爷可以闻一闻这茶壶盖,或用舌尖轻碰,上头有一种寒苦味,与茶水中的味道吻合。” “此味乃是马齿苋,性味寒,乃是孕妇人之大忌,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秦康佑顿时变了脸色,嗅闻后再伸舌尖轻碰茶盖内侧,果然与老郎中所说一致。 “岂有此理,是谁将那害人的东西添进来的!”他大怒,锐利的眼神扫视院中众人,最后盯落在红苕身上。 红苕提裙跪下,告饶道:“侯爷明察,此事与奴婢无关啊,春茶是王管事处领的,柑橘叶是夫人那里派人送来,连这鎏云紫砂壶也是三小姐赠给姨娘主子的……” 此话一出,秦康佑的心里有了些猜想,这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他也不是一窍不通的,事情牵扯到柳氏和秦弱芸,又关系着萱姨娘的胎,冤枉了谁都不好。 他沉着脸沉默了片刻,便让金管家去把涉事一干人等全都叫了来。 身为当家主母,柳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踏进过霜亭阁,即便同在南院,也向来是萱姨娘去拜见她。 当柳氏拉长着脸扶着袁姑的手出现在霜亭阁院前,本能地捻着帕子掩住口鼻,精致的妆容下掩藏着满面的不情愿。 “夫人,当心脚下。”袁姑弓着身子搀扶她,主仆几人朝内走去。 秦采嫣和秦弱芸跟在后头进来,秦采嫣掩鼻挥帕的动作和柳氏如出一辙,美目朝着四方一望,多有嫌弃:“做什么让本小姐和娘亲来一个妾室的院里,没得落了身份。” 金管家双手负在身前,在旁睨了一眼:“二位小姐快些吧,别让侯爷久等。” “知道了金叔。”秦弱芸柔顺地应答,伸手一拉秦采嫣的衣角,“二姐姐快走吧,别在这里说那些话,会惹爹爹不高兴的。” “不用你教我。”秦采嫣哼声甩开她。 涉事人员到了个齐全,柳氏看见坐在韦宜萱身边面色不佳的秦康佑,又看见跪在地上神色惶恐的红苕,丹凤眸子不自觉一眯。 “妾身见过侯爷。” “女儿见过爹爹。” 秦康佑淡淡地望着眼前这几个人,指关节敲动着藤椅扶手。 “夫人,听说你特地让人送了一批柑橘叶来霜亭阁,可有此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二人皆否认 柳氏心底一疑,自己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她疑惑是否红苕事情败露找了什么借口脱罪,两头没有通过气的事情她又不能直接承认,免得落了什么圈套。 思索片刻,柳氏笑答:“妾身想着宜萱妹妹怀胎辛苦,早早吩咐了底下人多照顾着,补品也是流水一般送去,至于侯爷说的柑橘叶妾身倒是不知,或许底下人觉着有利胎气也一同送去了吧。” 柳氏一番回答滴水不漏,又关切地上前握着萱姨娘的手,慰问道:“宜萱妹妹瞧着清瘦了,可是院子里的人照顾不周?若有有什么苛待的,你且告诉我,我即刻将那些轻慢你的打板子发卖出去。” 萱姨娘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柳氏的手,淡淡道:“卑妾多谢夫人关怀。” 若是平时,秦康佑倒是很喜欢看妻妾和睦的画面,但眼下这院子里有人想谋害他未出世的孩子,他便没有那么多耐心看妇人间嘘寒问暖了。 他揉了揉头穴,直接了当问道:“宜萱的茶壶盖上被人做了手脚,害人落胎的马齿苋无故出现在里头,又用柑橘叶来掩盖气味好不叫人发现。紫砂壶是弱芸送的,柑橘叶是夫人你送的,你们二人可有什么要说?” 秦弱芸与柳氏一听,眼中闪过诧异,不约而同地撇看了红苕一眼。 之前交代红苕做事的时候,便吩咐过,一旦被发现,一定要攀扯到秦不晚身上,怎么如今目标颠倒,反而质问起她们来了。 柳氏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见红苕始终不敢抬头看自己,又见秦不晚在旁气定神闲看戏一般,就是知道这个小贱人一定是做了墙头草,恨不得将她剐了。 “侯爷,妾身是您的正妻,一向知道为人妻子的本分,宜萱妹妹替侯爷开枝散叶妾身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加害她呢!”柳氏盈盈跪拜在他脚边,委屈地哭诉起来。 秦弱芸紧随其后也跪地低头:“弱芸一心为姨娘有孕高兴,省吃俭用攒下银钱赠了姨娘贺礼,觉没有暗中添害。” 秦采嫣见自己的娘亲跪着,萱姨娘却坐着,心中难免有不平,当即上前摇起秦康佑的胳膊:“爹爹,您何须对母亲这样疾言厉色,说不定是萱姨娘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自己往茶壶里下药来陷害母亲的!” “二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们姨娘怎么会冒着滑胎的风险去陷害夫人!”秋霜铮铮有声地反驳,气愤得胸口一起一伏。 “那……那也不是没可能啊,说不定萱姨娘想陷害我娘亲,然后取而代之……” “放肆,你说的是什么话?”秦康佑大怒,吓得话还没说完的秦采嫣一个瑟缩。 “爹爹,既然问题出在茶壶里,那若不是母亲和三妹妹干的,必定就是底下的人擅作主张。要女儿看,将母亲和三妹妹身边的丫鬟仆妇抓起来好好拷问一番,兴许能吐出些真话来。”秦不晚建议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栽赃对象变了 重刑之下必有冤,更何况今日种种难保不是秦不晚事先设计,秦弱芸攥紧了衣袖,眼中闪过一丝恼恨,随而说道:“大姐姐此言差矣,若是抓了奴仆拷问,事情传出去,难免对侯府名声有碍,旁人不明真相,还道咱们侯府欺奴。既然萱姨娘的茶中被添了马齿苋,那不如让人搜院子,从谁房里搜出东西来,岂不就真相大白了。” 秦弱芸朝秦不晚腰间一瞥,见她今日依旧佩戴着自己送的香囊,心中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事先在秦不晚的香囊里缝了添过马齿苋的香粉,只要搜出来,她百口莫辩。 柳氏往秦康佑面前跪挪一寸:“弱芸说的对,不如就搜府吧,就从妾身的院子里搜起,好做公正。” 连柳氏也没有异议,秦康佑自然也同意,当下就让金管家带着一干小厮浩浩荡荡地去搜府了。 整齐两列的小厮从柳氏的院子里搜起,内室、正厅再至仆妇丫鬟们的耳房,没有一处放过。而秦不晚秦弱芸甚至是其他姨娘们的院子也悉数有小厮进门搜查,因着是主子们的院房,小厮们搜查时不敢大肆翻掀,只一处一角搜摸过去,瞧见可疑的就要拿起来闻一闻,连香炉灰也没有漏查。 霜亭阁中,众人静静等着,神色各异。萱姨娘捧摸着小腹,一颗心一直提着;秦弱芸和柳氏暗暗期盼;秦康佑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反倒是秦不晚气定神闲,置之度外一般地轻松。 秦弱芸跪得双膝发麻,最是看不得秦不晚一副清闲模样,心中暗道,待会儿搜到她身上的时候,看她还如何轻松。 金管家带着小厮们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直至秦康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金管家神色凝重地从霜亭阁正门进来,沉着地走到秦康佑面前。 “可搜到什么了?”秦康佑沉声问。 金管家不自觉地看了秦采嫣一眼,继而从袖袋中摸出一枚香囊,双手递上前去。 “这是从二小姐房中找到的。老奴牵着黄犬在主子们房中搜寻,其余都无异样,单单嗅闻这枚香囊时,黄犬狂吠不止。” 秦康佑皱着眉接过,将香囊翻来覆去没看出什么名堂,丢给了老郎中:“瞧瞧这个有什么异样。” 老郎中恭敬接过,扯开香囊绳,抖出里头的香粉放在鼻尖细细一问,而后双手一揖:“侯爷,这香囊中正是掺了马齿苋的香粉!” “怎么可能!”秦采嫣大叫起来,冲上前去一把夺过香囊,翻来覆去地看,“不是我,这东西不是我加进去的!” 秦弱芸震惊异常,她只在秦不晚的香囊里做了手脚,为何秦采嫣的香囊里会……她将目光投注向秦不晚,只见秦不晚正看着自己微微笑着,心底渐渐凉了下来。 柳氏同样难掩震惊,并迅速地望了秦弱芸一眼,在韦宜萱的茶壶里做手脚嫁祸给秦不晚的计划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为何如今对象成了自己的女儿!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替秦弱芸说话 秦弱芸咬唇,低着头不敢看柳氏。 柳氏又不明原由,心下一横,大声道:“侯爷,这香囊是元宵时弱芸丫头送给嫣儿和不晚一人一只的,若是出了问题,那也该是送的人用心不纯。” 秦采嫣愤愤然道:“就是,这香囊我从来不戴的,收下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三妹妹,你怎么能害我!那有问题的茶壶也是你送的,说不准就是你自己自编自演,想要害死萱姨娘腹中的胎儿为你娘报仇吧!” “我……我没有!”秦弱芸泪眼朦胧,心底却发恨,柳氏母女何其无耻,见事情苗头不对竟然要自己来顶包。 她扑到秦康佑脚边,泪如珠落:“爹爹,我没有这么做,你相信我!” 秦康佑沉着一张脸,正要说什么,却听秦不晚开口道:“三妹妹年幼,如何能想出这许多阴私的主意,若是她有心要栽赃嫁祸,也不会将罪证封在自己送的香囊里,岂不是让人一下就识破了。” 说着,秦不晚扯下了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那梅枝雀纹栩栩如生,和秦采嫣那只除了绣样别无二致。 “这是三妹妹送我的香囊,烦劳老先生看看,我这只可有异样。” 老郎中接过,却说秦不晚这只香囊用绣线封了口,让人寻了把剪子,将封口剪开查验里头香粉。 他验过之后双手递回:“回大小姐,这只香囊并无异样。” 事至此,秦弱芸眸光闪烁,挂着满脸的泪,却看不清秦不晚的意图。她明明猜到了一切,掉包了她和秦采嫣香囊里的粉末,又为何现在帮自己说话。 只听秦不晚道:“二妹妹说自己没有动过三妹妹送的香囊,那为何方才验你那只时,不见绣线封口?” “我怎么知道!我根本没碰过她!”秦采嫣气急败坏,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竟是冲上前去扯住了秦弱芸的头发,谩骂道,“是你对不对,你和秦不晚联合起来,要害我,明明是你提……” “侯爷!”柳氏插话止住秦采嫣,生怕她后半句就说漏了嘴。 “嫣儿心思单纯,一时失态,可她是万万不会暗害宜萱妹妹腹中胎儿的,您要相信自己的女儿啊!” 秦不晚看着母女两人惺惺作态,又幽幽地插了句:“母亲说的是,凡有所谋,必当有利益相冲,萱姨娘不论生下男女,二妹妹都是府中嫡出的二小姐,又何故多此一举。” 凡有所谋,必当有利益相冲。这句话提醒了秦康佑,他像是被点明了思绪,脑海中迅速将此事捋了一遍。宜萱已育有一子,先前柳氏便多番向自己建议,要把烁哥儿过到她膝下抚养,称嫡母养独子天经地义。他不是不知道柳氏的小心思,就是怕宜萱养大侯府独子往后独子长大过得比她体面。 而今宜萱怀着这一胎,便出了马齿苋害胎,又从秦采嫣房中搜出罪证,与其说是秦采嫣做的,倒不如说是柳氏做的来得合理,一旦宜萱再生下一男胎,柳氏势必坐立不安。 想到此处,秦康佑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理,再低头看柳氏时,不免目光带了些厌怒。 第一百六十六章 母女被禁足 “嫣儿心思单纯,那你呢?” “侯爷这般质问,难不成是疑心妾身!”柳氏愕然,转瞬间就蓄了满眼的泪,“妾身当这个主母,事事小心步步谨慎,生怕是偏颇了儿女惹得侯爷猜忌,不想妾身如何小心谨慎都没有用,侯爷还是疑了我!” 她泣泪涟涟,心底已恨不得将秦不晚千刀万剐。还有秦弱芸这个贱丫头,竟敢两面三刀,和秦不晚私下设计自己。 “爹爹明鉴,娘亲慈爱,平日待我都是千宠万宠,怎么会去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秦采嫣也跪了下来,一同哭求辩解。 母女两人齐齐哭着,把秦康佑吵得脑仁疼,他一把扯开两人扒在自己小腿肚上的手,语气冷然:“你是她亲生的,她自然待你千好万好。” 秦康佑剑眉高挑,冷冷地盯看着柳氏:“从前的事情本侯如今想来也处处是端倪,先前东院的刁奴克扣不晚丫头份例,你说你毫不知情。你院子里送了柑橘叶到霜亭阁,压制春茶中马齿苋的苦味,你也说你毫不知情。那你告诉本侯,身为侯府主母,你有什么是知情的?” “侯爷……”柳氏辜弱的眼眸淌泪,紧攥着十指摇头,“妾身真的没有……” “爹爹,母亲许是一时糊涂呢,您就别怪她了。”秦不晚幽幽地叹了口气,“毕竟母亲无子,事事都弯来绕去想三遍,加上身边又有刁奴谗言,才做了错事呢。母亲为侯府操劳辛苦,您就原谅她吧。” “你……你这个贱人,还在诬赖我娘亲!”秦采嫣尖叫起来,蹭地从跪姿站起来,冲上前来要扯打秦不晚。 怀琇与谷朵两小只左右一闪将她严严实实挡在前头,长眉一挑:“二小姐怎么如此无礼,我们小姐分明是为夫人说话求情。” 秦不晚从两个丫鬟中间探出半个脑袋,委屈地扁了扁嘴:“我好心为母亲说话,二妹妹怎么能这么骂我。” 想要斗白莲,就要比白莲更白莲,这是秦不晚总结的宅斗守则。 她无辜委屈的样子简直让柳氏母女气炸了肺,可秦康佑深觉大女儿乖巧懂事,越发看秦采嫣觉得粗鄙无礼,满口秽言。 “你教的好女儿,在府中就敢口不择言辱骂长姐,出了府岂不是要掀翻了天。”秦康佑冷哼一声,直指柳氏。 柳氏这回才真真体会到什么是百口莫辩,十指将掌心攥握得生疼。 “传本侯的话,夫人和二小姐禁足各自院中,不许踏出房门半步。”秦康佑扶着膝慢慢站起来,折腾了这许多时候,只觉得疲累不堪。 柳氏和秦采嫣半百哭求,秦康佑也不理,大手一挥就让人把她们拖下去。 母女两人哭喊的声音直到身影拖远了才渐渐消失。 萱姨娘一颗心松下来,心底未免又有些寒凉。倘若不是大小姐相帮,柳氏这回真的暗中害死了自己腹中胎儿,事后侯爷也只是禁足了事吗。 略微安慰了萱姨娘一阵,秦康佑就满头包地走了。而没有得到任何处置的秦弱芸兀自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麻木的双腿,神色冰冷地望着秦不晚。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没有谁容易 “三妹妹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用冰敷敷膝头,歇着吧。”秦不晚整顿衣袖,淡淡望了秦弱芸一眼。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秦弱芸冷冰冰地站着,唇色发白,恍若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 院中此刻已没有旁人,秦弱芸似乎也懒得装下去,紧抿的薄唇与微缩的瞳孔都透露出她此时对秦不晚的恨意。 秦不晚瞧着她,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妹妹看着辜弱温和的样子,心思倒是繁复的很。” “呵,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自然事事都要千回百转地想。姐姐好手段,今日让夫人和二姐栽了跟头,又故意将我撇出来,往后在她们心中,恐怕是将我和姐姐归在一边了。”秦弱芸冷笑几声。 对于这个三妹,秦不晚起初是存着怜悯的,她们之间着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从秦弱芸帮着柳氏做那些腌臜事开始,她对秦弱芸的那点怜悯一分都不剩了。 “嫡庶又有什么分别,有分别的是人心。三妹妹,你若安分守己,我也会念在姐妹之情同你和睦相处,可你行事在先,也怪不了我筹谋自保。”秦不晚道,“今日你也看见了,柳氏母女从没有拿你当自己人看待,我不过略用手段,她们就立刻会和你翻脸无情。我知你孤身一人不易,但谁活着又容易。” “你是嫡长女,又有爹爹疼爱,自然可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秦弱芸苦笑着,眼底湿润,“你们风光体面,只有我一人孑然一身,像蝼蚁一样仰人鼻息小心翼翼地活着,一次次逼迫自己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秦不晚,从前你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自己还记得吗,我多像那个时候的你,只可惜你的运气要比我好。” 秦不晚淡漠地望着她,知道她说的是原主,那个被欺压被忽视,过得连下人也不如,在东院香消玉殒的真正的秦不晚。 那个秦不晚日子过得昏天暗地,却也从来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自己这抹异世来的孤魂,有时候也常常会想,许多事情如果照着原主的性格,应该怎么做。 但她深深明白,可怜与无奈不是做坏事的理由,一个人的路如何走,只和心有关。 “有心思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倒不如好好过日子,三妹妹,你好自为之吧。” 秦不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两个丫鬟离开。 “好自为之……如何能好?”秦弱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抬起帕子将眼底一点湿润擦得一干二净,依旧又是一副淡然冰冷的模样。 “三小姐……咱们回去吗?”婢女荷香在身后怯怯地问道。 “回去吧。”秦弱芸将帕子掖回斜襟边上,神色冷然,眼底无波。 - 随着柳氏被禁足,府中日常大小事物的处理都落到了秦康佑的头上。 秦康佑平日要上朝,要处理政务,还得抽出空闲来听管家和王管事汇报府里鸡毛蒜皮的繁琐内务,没两天就觉得头疼得慌。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秦侯爷甩锅 书房中,秦康佑乘着这日光阴很好,特地将自己珍藏许久的洒金纸铺了开,研起徽墨,打算好好写一帖字挂起来。 他刚研好墨,王翰进来禀报。 “侯爷,上个季度府中主子们份例和大厨房采买、仆役用度等开销支出已登记造册,请侯爷批阅。” “放那儿就行了,待会儿再看。”秦康佑摆摆手让他退下,不要打扰自己的兴致。 王翰走了,秦康佑又美滋滋地握起狼毫笔,蘸墨提腕。 但没等他落笔开写,金管家又进了书房。 “侯爷,下月秦姓支系旁亲里有两桩成婚喜事,一桩做寿喜事,一桩小儿周岁喜事,出席与否和贺礼置办请侯爷定夺。” “送些礼金去带几句话就是了,远得叫不上名字的亲戚,出席做什么……”秦康佑叹了口气。 金管家走了,秦康佑撸撸袖子,聚精会神地打算落笔。 但……库房管事婆子来了。 “侯爷,朝中三位大人的夫人送了春礼来,如何回礼请侯爷示下。” 浓黑的徽墨在笔尖停留的时间太久,凝集滴落在了洒金纸上,晕开一团乌黑。 秦康佑气得将笔重重一搁:“从前怎么回礼就怎么回礼,还要本侯教你吗!” “侯爷……” …… 秦康佑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内务外务都要管,是个人也忙活不过来。从前柳氏忙进忙出,将内务打理得有条不紊,他也觉得没什么,如今自己干起来着实觉得繁琐。 但他刚因为萱姨娘的胎禁了柳氏的足,又不能将她放出来管事,这可愁坏了。 坐在黄木油椅上思衬了半晌,秦康佑终于想出了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甩锅。 - “你说什么,爹爹要我管家?” 正在喝茶的秦不晚差点儿把自己呛着。 “侯爷是这么说的,大小姐您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侯爷说您也该学着管管家务,免得日后议亲去了夫家手忙脚乱。”金管家笑呵呵地说着,像个年画福伯一般。 秦不晚将热烫的茶杯搁在桌上,摸了摸耳朵:“可是我也不会管家啊,金叔,爹爹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金管家不置可否,手拢在袖中:“大小姐,自夫人被禁足,侯爷一人操持内外务着实辛苦。大小姐若能为侯爷分忧,那就是最好的孝心了。” 得,她可没听说过这么个孝顺法,秦康佑难道就不怕自己把侯府管得鸡飞狗跳。 瞧着金管家真挚期待的眼神,和怀琇谷朵跃跃欲试的怂恿,秦不晚半是犹豫地点了头。 而当天下午,两摞厚实的账册就被堆到了秦不晚的面前。 她惊恐地将那些账册寥寥翻看一遍,密密麻麻的字和银钱流水让她头晕眼花。 怀琇和谷朵在旁伺候着,又是捏肩又是端茶,让秦不晚要拿出管家小姐的气派来。 秦不晚把头往账册里一栽,闷声道:“气派什么啊,这全府上下吃喝拉撒用度一个个细节,每日开销流水,还有人情往来,怎么看得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晚看账本 “要说柳氏这人心眼忒坏,但打理内务还是称职的,每天要处理这么多鸡零狗碎的事情,要是我早也烦透了。”秦不晚埋在账本里闷闷出声,心里竟然还有些佩服柳氏。 怀琇一撇嘴,有些不赞同:“小姐,侯爷也说了,是让您先学着管家,好日后到夫家不至于手忙脚乱嘛。柳氏的母家是文官,奴婢听说她从前在闺阁里做小姐的时候就日日和主母学管理内务,后来进了侯府做贵妾,再到先侯夫人去世她继室,扶正第一日就不忘将管家大权揽在手中。咱们小姐聪慧通透,怎么着也比柳氏要强的呀。” “你倒是看得起你家小姐我。”秦不晚苦笑三声,撑着脑袋看那些如同天书一样的账本,感到无比棘手。 但既然揽下了管家任务,她就得办妥做好,否则传到那被禁足的母女两耳朵里,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秦不晚撸起了袖子,准备一鼓作气将这些账本解决掉。怀琇和谷朵就在旁伺候着,不时递一递糕点,添一添茶水。 其实静下心来,这些账本倒是也不难看懂,就拿记录府中日常开销的账册来说,大厨房采买记出账一笔,林木树苗买进记出账一笔,回礼礼金记出账一笔,虽然笔笔在录,但是记法繁琐统筹又乱,连着几日的账页看下来就十分吃力。 秦不晚撑着下巴,将那叠叠高的账本往旁边一推,在桌面上铺开新纸,将繁体的流水账悉数用阿拉伯数字抄写一遍,又把开销支出分门别类,吃食归吃食,送礼归送礼,栽种归栽种。 这样一来,账面就清晰了不少。 她又做了一个月开支起伏折线图,将每日每类所支出的银钱以折线图的形势绘出来,如此一来,账面哪里有问题,哪些时候开销过高要查账细看,一应知晓。 闭门三日,秦不晚将两摞厚厚的账本全部整理完毕。 当她前往西院向秦康佑做汇报工作时,看着那稀奇古怪的折线图和阿拉伯数字,秦康佑惊叹不已。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秦康佑将秦不晚整理完毕的页录细细翻看,既清晰明了又别出心裁,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统计方式。 秦不晚笑嘻嘻地给秦康佑捏肩捶背:“女儿哪有这么聪慧,只是从前看书的时候,见过一些记录方法,又觉得十分讨巧好用,便用来试一试。” 瞧着女儿这般懂事谦逊,秦康佑心里头乐开了花,他前几日本只是被内外事务搅扰得头疼,才提出让秦不晚管家,好自己偷闲调剂。本想着秦不晚一个嫩生生的丫头,若是管不好家务也无妨,让她折腾几日自己再插手便是了。 可没想到,秦不晚让他刮目相看。 “女儿想着,这厚厚一本账册,流水一般,看得人眼睛也疲,若是能照着这样简便的法子记账,不但看账的省事,记账的也省事。统筹月花销趋势,也能分析控制支出,避免奢靡浪费。” 第一百七十章 刁滑柳婆子 秦不晚作事有条理,思路也清楚,秦康佑自然没有什么反驳的,当即就下达命令让府中大小账房管事跟着秦不晚学如何用简便方法记账。 除了账本之外,秦不晚还发现,侯府中养着许多闲人,准确来说是供大于求,张嘴吃闲饭却没有活计可干的奴仆有余,成日在院子里闲聊天,瞧见主子来了便抄起扫帚摆模样地动一动,这种状况以南院最为严重。 这日秦不晚行驶管家权在南院巡看,途经几个无人居住的厢房,想着进去看看,推门便见几个丫鬟婆子在屋子里头吃酒耍乐。 王翰跟在秦不晚后头额汗连连,这些姑奶奶平日这般没状也就罢了,如今大小姐管了家,又被抓个正着,岂不是打他这个管事的脸。 “天杀的,大白天的躲在屋头里作乐,还有没有规矩!”没等主子发话,王翰就赶忙呵斥厉止。 那几个丫鬟婆子排排跪好,面面相觑,其中一年纪大些的柳婆子谄媚道:“奴婢们把活计都做完了,这……闲来无事的便忙里偷闲的,大小姐莫怪。” 柳婆子朝着身后几个丫头努努嘴,众人也纷纷附和。 “小姐,这个柳婆子是跟着那位从柳府陪嫁来的。”怀琇在秦不晚耳边低语。 “原来是母亲的陪房,是我眼拙了。”秦不晚盯着那柳婆子,似笑非笑。 柳婆子嘴上说着哪里哪里,神色却难掩骄傲。因着是跟随当家主母的陪房,她平日里虽不如贴身伺候柳氏的袁姑威风,但对手底下的一干丫鬟侍婢吆五喝六,俨然也像半个主子。 而像今日这样大白天拉着人躲在无人住的厢房里吃酒耍乐也不是第一回,左右没有人敢揭发,跟着去的丫鬟婆子们也乐得跟着清闲。 王翰见秦不晚态度晦涩不明,哈着腰道:“大小姐莫要和这些没规矩的一般见识,回头我禀了夫人,定叫她们好看。” “王管事好没眼色,夫人尚在禁足中,如今是我们大小姐管家,小姐已然站在这里,难道还处置不得吗。”怀琇硬气地挺着腰板,大丫鬟气派十足。 “怀琇姑娘说的是……”王翰抹了把汗。 谷朵搬来圆凳,秦不晚理一理裙摆坐下,显然是不想不了了之了。那柳婆子瞅了王翰一眼,老眼一皱使眼色,王翰背着手抬着头只当没看见。 “我说,柳妈妈。”秦不晚幽幽开口。 “奴婢在……”柳婆子跪直了。 “我瞧着你这般轻车熟路地在厢房里饮酒作乐也不是第一回了,自己懒怠还不够,带着手底下的小丫头们一起坏规矩。柳妈妈是来侯府做事儿的,还是来享福的?” “奴婢自然是来做事的……”柳婆子尴尬地答着,心想这大小姐不好应付。 秦不晚瞥她一眼:“既然知道是来做活的,又一副主子做派,那便是倚老卖老,故意偷懒懈怠了。” “奴婢不是……” “爹爹既然把家中内务交给我打理,我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好好把这府里头不成规矩的人和事好好理一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处置众奴仆 柳婆子听这话头不对,缩在窄袖里的手攥了攥,道:“是……大小姐如今管家,我等必不敢懈怠,今后痛定思过,绝不再犯。” “也不必了,既已经犯了错,再多说无益。念着你是母亲的陪房,又在侯府多年,免了你的罚,身契发还本家。至于其他人,各打十五个板子,回头便发卖出去。”秦不晚淡淡道,扫了一眼一桌的酒食,心头冷笑。 犯事的一干人顿时惊慌,连连磕头求饶。柳婆子也是急了起来,连忙道:“大小姐,我可是夫人院里的,你如何能越权处置我!夫人从前都没有说我什么,大小姐未免太独断了!” “你个老婆子好不要脸,大小姐如今管家,还处置不了你了!”谷朵娇喝一声。 “哼,老奴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小姐要发落我们,至少得禀明夫人吧。”柳婆子脖子一缩,歪咧着头,心想左右自己是跟着夫人从柳家出来的,夫人还不至于不保她。 王翰在旁打着哈哈:“大小姐,若不然就先禀明了夫人……” 秦不晚淡笑着:“母亲心慈,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惯得底下人越发放肆。现下母亲闭门,我既然管着内务,自然不能再看着府中风气如此败坏。若谁人有异议,便到父亲面前去禀吧。” 她站起身:“就照着我方才说的处置,谷朵,去门外叫人把这些人拖出去打板子,就在院外头打,让人都看看,侯府里不容偷奸耍滑之辈。” “是,奴婢这就去!”谷朵应下。 柳婆子像浑身抽了力一样,一屁股往后跌坐。后头几个哭喊的丫鬟婆子连续被家丁拉了出去,院外哭叫和打板声此起彼伏。 南院的奴仆们路经都停下脚步来看,或是随着那些丫鬟婆子的哭叫皱着眉,或是心下警醒日后做事也不敢偷滑。围看着的些粗使丫鬟有的也心中大快,啐道:“活该,平日里这几个就是跟着柳婆子横着走路的,现在大小姐管家,可得把她们好好治一治。” “可不是嘛,瞧着大小姐和夫人之间也不大对付,现下大小姐掌了事,她们这些个狐假虎威的可就要遭殃咯!” 虎背熊腰的袁姑挎着篮子躲在树后头偷听,狠狠啐了一口,连忙赶回柳氏院子里去报信。 屋舍锁闭的院中,有两名掌棍的家丁把守在门前,袁姑匆匆迈上台阶,左右家丁伸手交叉一拦。 袁姑那圆瞪的眼睛一翻:“给夫人送膳食的。” 两个家丁互看一眼,放下拦棍:“快些出来。” 袁姑进了屋子,回身把房门管牢,又暗呸了声。转头看见柳氏坐在窗边修枝插画,淡雅得像一幅画。 “夫人……奴婢刚才回来,看见大小姐带着人在整治后院呢。”袁姑放下篮子。 连日闭门的柳氏面容有些憔悴,纤手执着剪刀将一束花枝的叶片修剪利落。 “那小贱人如今接了管家权可是得意了,她也就是借着管家借口到处耍耍威风,能有什么本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柳氏有动作 “我的夫人,可没有那么简单!”袁姑急寥寥地道,“奴婢在那边听了几耳朵,说是柳婆子带着底下人躲在空的厢房里吃酒耍乐,被大小姐撞个正着。大小姐直接就发话要把柳婆子发还本家,其他人打了板子发卖呢!” 银剪子咔嚓剪下了一朵开得繁茂的花朵,柳氏的手顿在远处:“她可知道柳婆子是我的家生子?” “自然是知道的,当时王管事也在,那厮平日收了夫人不少好处,定会帮着说话,可大小姐还是如此作为,这明着就是要下夫人的脸啊!”袁姑怒吼吼地两手一拍。 柳氏攥着剪刀,眉头拧着,咔嚓几剪刀就将插好的花枝毁了。 “我真是小瞧了她,我才禁足这几日,就动到我身边的人来了。” “如今夫人和二小姐都禁了足,她自然得意了,夫人需得想法子应对才好!” 柳氏沉着脸,重重将银剪子往桌上一搁:“你派人去柳府传信,让父亲暗中施压,让侯爷尽快解了我的禁足。” “是。”袁姑躬身一福。 - 自从秦不晚在南院处置了柳婆子一干人,府里的仆役皆打起了精神做事,从前有些偷奸耍滑的也不敢造次,生怕落得和柳婆子等人一样的下场。 除了整顿府中风气,秦不晚又将一部分闲差的仆役划入机动人员,重新制定了各院各房的轮值作息,让机动人员随时更替轮班,如此制定下来,在辛劳岗位的下人也得以缓解压力,两全其美。 秦康佑对秦不晚的想法提议赞不绝口,一高兴就赏了一大堆东西,更是在同僚面前将自己女儿的能干好好说道了一番,一时间京都里秦不晚名声渐传起,都说她管治内宅有一手,日后是个做当家主母的好苗子。 怀琇和谷朵将外头传的话说给秦不晚,她正梳着头,将一枚蝴蝶对簪别入发间,悠悠叹口气:“你们以为管家是什么威风事情,瞧我这些时候忙进忙出,黑眼圈都累出来了。” 谷朵捂着嘴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儿,说道:“小姐,先前我们出府采买的时候,外头除了传小姐您治宅得利之外,还传着一件事。” “什么事?”秦不晚拨了拨鬓角发丝。 “说……说侯爷偏宠妾室,听信谗言,小题大做禁足继室呢。”谷朵小声道。 秦不晚转过身来,有些诧异,见谷朵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更是纳闷。 “奇了怪了,柳氏禁足的事情,外头人怎么会知道,爹爹只是对外头说柳氏病了,才好借口让我管家,若是外头……”秦不晚说着,突然顿了顿,想通了此事。 恐怕那消息是柳氏让人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让外边风言风语,好用舆论助她脱身。萱姨娘说白了只是妾室,而柳氏是正妻,这宅院里阴私害人胎的事儿外头又不甚通晓原委,自然跟着流言去揣测事情。 传流言的人越多,就越多人觉得秦康佑宠妾灭妻苛待柳氏,秦康佑迫于舆论也会把人放出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晚听墙角 想通了关窍,秦不晚心头有些担忧,自己还是小看了柳氏,恐怕这次禁足关不了柳氏多久。 不知是不是映了她心头的担忧,外头谷果一路小跑进了屋子,气喘吁吁地道:“小……小姐,柳家的人上门来了!” “柳家的人?”秦不晚疑惑,问道,“是柳氏母家的人?” 谷果点点头:“正是,是柳家家主,柳廷伟大人,这会儿子正在西院和侯爷喝茶。” 柳廷伟……秦不晚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的印象,仿佛是柳氏的亲哥哥,若照着辈分来算,她还得唤一声舅舅。 “柳家的人来,莫不是为了柳氏……”怀琇皱眉道。 “若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秦不晚快速将头发整好,从帷架上取了外衣披上,“走,咱们去看看。” 带上怀琇和谷朵两只小尾巴,秦不晚朝着西院去。 春意盎然间院子里的花朵悉数开了,从回廊下经过,可闻见淡淡清香。秦不晚透过茂密的枝丛朝主屋方向探看,正巧瞧见屋门敞开,一深衣蓄胡的中年男子半坐在交背椅上,手中拨弄着茶碗,同秦康佑说着什么。 因着距离有些远,秦不晚听不太清,便沿着墙根猫腰凑近门边,朝怀琇和谷朵食指一竖嘘声,然后静静听着里头的动静。 柳廷伟和柳氏眉眼间有五分相似,同样一双丹凤眼长在这个男人脸上多了几分狡黠的感觉。听得柳廷伟叹气道:“小妹病了这许多日子,家中老父心中牵挂,本想来看看女儿,又腿脚不便,我这个做兄长的亦是惦念着她。” 秦康佑双手扶着膝,神色看不出喜怒:“夫人是……春日受寒了,本侯只让她多在屋中歇息,少出来走动。小病痛而已,兄长和岳父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柳廷伟放下茶杯,吁了口气,话锋一转,“但如今外头已然有了风言风语,说侯爷偏宠妾室,只因为一些小事就对小妹多有苛责。自然,我是信得过侯爷的,只怕是小妹若再在屋中待下去,外头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对侯爷名声也是有损。” 秦不晚缩着身体暗暗听着,果然是柳氏叫来当枪头的。 她再贴耳在门边听,秦康佑低沉的声音传来:“兄长此言,似有责怪本侯之意。” “侯爷误会了,我只是为贵府声誉着想,毕竟,天子脚下,侯爷又是惜事爱名的人。”柳廷伟笑了笑。 “说的还挺好听的。”秦不晚撇嘴嘀咕了一声。 她正听得起劲,两个丫头也都把注意力放在里头,没有人注意到秦弱芸从抄手回廊拐了进来。 秦弱芸离门口还有几步,瞧见趴门听墙脚的秦不晚,嘴角略略牵动,故意惊讶地喊了出来:“大姐姐怎么在这里,是和我一样来拜见舅舅的吗。” 秦不晚扭回头,对上秦弱芸那温和无害的笑容,站直了身体。而屋里头两人听见声音,自然是知道先前秦不晚一直在偷听了。 “三妹妹真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秦康佑妥协 “真是什么?”秦弱芸无辜地眨了眨眼。 秦不晚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缩缩脖子整理好衣袖探头进屋,对秦康佑和柳廷伟福了福身子:“拜见爹爹,拜见柳大人……” 秦弱芸后脚跟着进屋子,也款款行礼:“拜见爹爹,拜见舅舅。” 秦康佑本就心情不好,对秦不晚偷听行举有些不悦,不免就斥责了几句:“你这丫头,既然来了为何不光明正大进屋,学得小门小户听墙脚的陋习,真是没有规矩。” 秦不晚觑觑地瞅了他一眼,答道:“女儿见爹爹和柳大人正谈着事情,不好打搅,便在门口站了会儿,女儿知错。” “小孩子家的,无妨无妨。”柳廷伟笑了笑,细长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秦不晚,见她生得容姿出众,与当年那位先侯夫人倒是有些许相似。 “这就是不晚吧,真是个出色的孩子。”他道,“听闻你小小年纪就管得一手好内务,我家有一个不成器的小子,比你长两岁,如今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蛋。” “柳大人谬赞了,不晚也是临阵磨枪,比不得母亲管家多年得力,堪堪过得去罢了。”秦不晚笑了笑,不知为何,很是反感柳廷伟那仿佛要看透她三层皮的眼光。 “叫柳大人多生分,还是同采嫣和三丫头一样,叫舅舅吧。”柳廷伟很是和气地说道,又转看向秦康佑,“说起来,我家那小子还没有同他这三个妹妹见过,莫不然过几日,等小妹身体痊愈了,就让纪涵上门来拜见他姑姑姑丈,与采嫣她们几个见一见叙叙家常也好。” 柳廷伟说着是让儿子上门走亲戚,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秦康佑自然也听得出来,这是变相地说,过几日就解了柳氏禁足,让她出来待客。 秦不晚心思通透,自然也听出来了,只是她现在没有插嘴的份,只能是静静等着秦康佑的反应,希望自个儿爹爹能硬气些,可别受了几句话就轻易把柳氏放出来。 秦弱芸见缝插针,柔柔笑着:“听说纪涵表哥前些日子刚刚春试,弱芸和姐姐们都没有嫡亲的哥哥,待纪涵表哥来了,定要多多讨教学问。” “大姐姐,你说是不是?”秦弱芸还不忘拉着秦不晚下水。 秦不晚呵呵地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秦康佑缓缓呼出一口气,指头摩挲着指腹,苍毅的眸子略略一沉:“兄长既然有此意,两家来往探望自然是好的,那本侯便吩咐底下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待纪涵侄儿来也多留几日。” 果然……秦康佑还是妥协了…… 柳廷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眉眼舒展,拱手一揖:“那就提前替小儿谢过侯爷招待。” 秦不晚心中暗叹气,柳氏才关了几天啊,又要恢复自由身了。果然,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不讲对错是非,偏看人情世故。 只是可怜了萱姨娘,之前的苦都白受了。好在柳氏有前车之鉴也不会再贸然对萱姨娘下手,否则秦康佑第一个就会怀疑她。 第一百七十五章 柳氏出禁足 春光日暖,雀鸟争鸣。庭院里柳树抽条,嫩芽枝长,衬着吐露的娇花,一派栩栩翩然的画。 只是这大好的春光里,却有十分突兀而聒噪的声音破坏了整张画面。 “呸,这是什么茶,这么难喝!”秦采嫣嫌恶地将口里的茶水往茶杯里一吐,重重搁在桌案上。 秦采嫣跟着柳氏一起被禁足,在自己的屋头里待得快要发霉,日日气得咒骂秦不晚和秦弱芸两个贱丫头,屋中的瓷器汤碗不知道砸了多少。昨日方才解了禁足,她便去柳氏面前哭诉一通,母女两人执手相握,互相慰藉好一阵子。 此时柳氏坐在南院正堂上,看着女儿耍威风也不做声,细长凤眼再往旁边一扫,右手侧往下依次坐着秦不晚和秦弱芸。 秦不晚静静地坐着不语,这母女两人刚出了禁足,柳氏就迫不及待要端起嫡母的架子,把她们都叫来请安呢。 只听秦弱芸一边吐槽着茶水难入口,一边又谩骂着上茶的侍婢:“不长眼的东西,什么次等货也敢摆上桌来。府里分明有上好的海棠春茶,却弄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搪塞充数。你晓不晓得,不是什么茶都能摆上厅堂的,这些不入流的摆上来,岂不是平白让人耻笑。” 秦弱芸掩着帕子,暗暗抿着唇笑,她这个二姐虽有时候蠢笨如猪,骂起人来可不含糊。这是借着茶比喻秦不晚揽着管家权是杯不配盖,说她不入流呢。 秦不晚理着袖子,淡淡道:“二妹妹何必拿茶水撒气,春茶有春茶的好,毛茶有毛茶的好。况我瞧着今日上的茶色泽翠绿,像是名种毛尖。二妹妹可别是自己不识货,那便是惹笑话了。” “你……”秦采嫣也没想到秦不晚会这般直白反唇相讥,哼声道,“什么茶不茶的,本小姐爱喝哪个就喝哪个,大姐姐未免管得太宽了。” 柳氏拨弄茶盖,若有所指地缓声说着:“毛尖也是好茶,只是如今春花正盛,是喝海棠春茶的好时候。” 她袖手一挥,让人将桌面上这一批毛尖茶全数撤了下去,换成海棠春茶,精致的青花瓷盖拨动碗中叶片,白雾徐徐升起。 “这人,也如茶一样,该是什么时候该是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是有定数的。” 秦不晚心中已然猜到了这母女两人一唱一和折腾这一处的用意,略略勾唇心头发笑。 果然没有令她失望,柳氏后半句话就点名了意图。 “不晚丫头,你如今年岁还小,前些日子我不便管事,幸得你懂事帮衬着,母亲还没有谢过你呢。”柳氏放下茶盏笑着。 秦不晚道:“母亲折煞我了,管事的活儿原也是爹爹安排的,误打误撞做得无错也是我运气好。” “是了,你年纪轻,许多事还没有经验,现下应该多学多看才是正经。”柳氏似是语重心长一般交代,“往后你可要多来南院走动走动,母亲自然会多教你一些治家之道。” “母亲的意思是,要我将管家权交还吗。”秦不晚笑着,并不接她的话梗。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惺惺作态什么 柳氏眼神一动,细眉一扬,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她捧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汤,执着精致的绣帕轻轻擦印嘴角。 “不是我有心要揽权,只是这诺大的侯府,若我这当家主母不管家,倒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忙前忙后,说出去不免让人揣测是我行矩有失才被褫夺内务权制。” 她望着秦不晚,幽幽一叹:“左右等你以后成了亲,有的是时日打理内务,并不急在这一两年。” “母亲说的是,我也不是那分不清轻重的人。”秦不晚微微一笑,“只是管家权是父亲所托付,若母亲要拿回,自先和父亲说明,我也无有不从的。” 她知道这管家权柳氏迟早要拿回去,府中有主母她于情于理也确实不能长久管着内务,况且那累死人又得罪人的活儿,她巴不得尽快甩手。 只是她自个儿不愿意干是一回事,柳氏在这儿拐弯抹角地讨要又是另一回事儿。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轻易就松了口。 听着秦不晚绵里藏针,暗指府中是秦康佑做主,想要回管家权就自个儿让秦康佑点头,柳氏心底暗恨,面上还是装得像模像样:“那是自然的,回头你父亲自然会和你说。” 屋子里气氛尴尬,秦不晚倒是悠闲地照样喝茶,秦采嫣就没那么心平气和了,攥着帕子扯来扯去,阴阳怪气道:“不过是管了几天内务,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在这里摆什么谱。” “二妹妹若是觉得我摆谱,大可以去爹爹面上告状。倘若管家权可以私下这般让来让去一口决定,还要爹爹这个家主决定做什么?”秦不晚挑眉反问她。 秦采嫣张了张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更是气闷,一个劲拿眼瞪秦不晚。 柳氏吐出一口浊气,发觉啃不动秦不晚这块骨头,索性也懒得留人在眼前看着烦,就让她们各自回去了。 秦不晚拍拍膝头站起来,道了一声“女儿告退”,便带着丫鬟走了。 望着那抹悠闲离去的背影,秦采嫣一口银牙咬碎,转挪过身:“娘亲就这么让她走了?” “否则还能如何。”柳氏抬眼,“她说的对,管家权是侯爷给的,我若要名正言顺地讨回来,必得从侯爷跟前讨。” 柳氏瞧看着女儿这幅急躁的样子,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姑娘骄横的性子是随了谁,若她能有秦不晚那般心机手腕,自己也不必日日操心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秦采嫣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秦弱芸。 “二姐姐……才这些许时日不见,怎对我如此生分起来。”秦弱芸垂着眼眸,颇有些失意。 “哼,你分明和那小贱人合起伙来害得我和娘亲被禁足,又在这里惺惺作态什么?” 秦弱芸连连摇头,提起衣裙在柳氏跟前跪了下来,满脸诚恳:“母亲明鉴,那日事发突然,我不知道秦不晚竟发现了香囊中的端倪,还将二姐姐香囊里的香粉调了包。她又偏偏故意为我说情,好让母亲和二姐姐觉得我是和她一伙的,实在是心思阴毒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赢柳氏信任 “哦?竟是如此吗。”柳氏静坐着,眼眸睥睨向下。 “正是呢,母亲想,我与她素来不对盘,又住在母亲屋檐下,怎会做那吃里扒外的人。”秦弱芸语气幽幽,低声道,“母亲还不知道吧,之前安插在韦宜萱屋子里那个红苕,如今已经在西院做活了。您想一想,会是谁的手笔?” 柳氏凤眸一黯,吐出三个字:“秦不晚……” 是了,红苕那个贱蹄子,做了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倒向秦不晚一头,否则又怎么能无端去西院伺候。 前有一个彩芬,后来一个红苕,这一个个小贱蹄子都朝西院跑,是当她这个当家主母死了吗。 柳氏怒火中烧,广袖一挥就将桌案上的海棠春茶扫落在地,茶碗清脆碎开。 “岂有此理,都是些下贱坯子,伺候人的货色,也敢惦记着爬侯爷的床。出了一个彩芬,这些人就有样学样,都要爬到我的头上来!” 秦弱芸不着痕迹地往前跪了几寸,两手搭上柳氏膝头,颇为亲近。 “母亲,您怕什么呢,她们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您手心里去。就算父亲图个新鲜宠她们几日,终归是会厌了的。真正有资本的,可不是她们这些人。如今爹爹只有烁哥儿一个独子,将来整个侯府可都要被这个庶子掌握在手。那韦宜萱再生下一个哥儿,兄弟两人日后更是将侯府把持得严严实实,哪一日爹爹不在了,就真真是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了。” 一字一句,正中柳氏内心痛处。这么多年,生了秦采嫣之后,柳氏的肚皮就再没有过动静,难道她想这般眼睁睁看着侯府家业落入别人之手吗。 “你说的轻巧,已经出了一回事情,霜亭阁早有防备,如今再要下手怕是难了。”柳氏冷哼一声,没有否认秦弱芸的话。 “若没了秦不晚护着,韦宜萱一个小妇人能成什么气候,即便被她再生下一个哥儿,养不养得活还是另一回事情呢。”秦弱芸压低了声音,“母亲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将眼中钉一个一个除去,还怕没有高枕无忧的日子吗?” “高枕无忧……”柳氏在唇间揣摩着这四个字,笑出声来,目光探究地看着秦弱芸,似笑非笑,“那么你同我说这些话,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表明女儿的心意。”秦弱芸与她对视,“只求母亲将我当做是一条心的人,万勿疏远了女儿,落了她人圈套。” 静盯着秦弱芸许久,柳氏一言不发,那锐利的眼神似想要看到秦弱芸心底去。良久后,柳氏才释然一笑,将她挽扶起来:“好芸儿,母亲明白你的心意了。” 柳氏都点了头,秦采嫣自然也没有二话,只是眼珠子一翻:“三妹妹这会儿说得好听,可别再是嘴上功夫。” “二姐姐放心,我与姐姐和母亲向来都是一条心的人,从无更变。” 秦弱芸微微笑着,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带着一纵即逝的冷意。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南院的家宴 几日后,柳廷伟带着儿子柳纪涵上门。 这柳纪涵年过弱冠,生得斯斯文文,清秀的眉目,拔高的身段,谈吐间也是落落大方,挂着满嘴的之乎者也。 柳氏作为姑姑,自然亲自招待兄长侄儿,张罗着在南院办了一桌子家宴。 秦康佑在饭桌上同柳廷伟高谈阔论,柳纪涵不时也说上几句。 男人间的话题无非是兵权政务或是朝事走向,秦不晚兴趣缺缺,只是一味攻略自己面前一盘菜。 柳氏今日难得又穿了一件艳色的衣裳,蛾眉轻扫面如桃粉,珠翠满头贵气端庄。 “侯爷,别光顾着和哥哥说话,尝尝这菜。”她挽起袖口,露出一节皓腕,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添进秦康佑的碗中。 那西湖醋鱼色泽诱人,糖醋酸甜汤汁清爽,一入口初是丰富的汤汁酸甜层次分明,再是肉质的甘甜细腻,咽下之后由有余味。 秦康佑赞了一声好,柳氏便更是殷勤伺候着,娇言软语哄得他眉开眼笑。 秦不晚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心中啧啧感叹,柳氏真是不简单呐,才几日功夫,又把秦康佑的心哄回来了。听说前几日秦康佑还气着她,宿在彩芬和宋姨娘的房中,柳氏又是洗手作羹汤又是巴巴地接送夫君上下朝,生生将夫君的心又哄软了。 “大姐姐,恐怕过不了两日,你的管家权就要交还给母亲了。”秦弱芸坐在秦不晚的手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戏谑语气悠悠说道。 “妹妹说的是,这还不还的,还不都是父亲说了算。”秦不晚夹了一筷子菜,用小袖挡着咀嚼。 “大姐姐怕是心中略有不甘吧,你瞧母亲如今又得意起来,待她将爹爹的心哄稳了,如何会放过姐姐你呢。”秦弱芸揽着袖子舀汤,低声言语。 秦不晚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转过头去对上秦弱芸那双柔弱无辜的眼眸,笑着低声道:“怎么,三妹妹同我说这些好话,是想和我握手言和,还是奚落示威呀。” “你我是姐妹,血脉相连,怎么也是一条心的。”秦弱芸温温柔柔地侧头一笑。 秦不晚瞧着她,唇角微弯,执起酒杯与她对碰。 “三妹妹真是能说会道,怕是在南院的时候也没少说这种话吧。” “大姐姐误会,我……” 秦弱芸正要低声解释,那边却听秦康佑唤众人敬酒,打断了她的话:“今日家宴,兄长和纪涵侄儿难得来聚,本侯携三个女儿敬兄长一杯。” 秦不晚三人站起身来,依长幼顺序依次敬酒。一轮饮罢,众人归座。柳纪涵将身前发束带脑后一抛,酒意上了脸,清秀的白脸蛋微微酡红:“从前只是知道姑姑姑父家中有三个妹妹,除了采嫣外却没见过另两个妹妹,纪涵在此独敬不晚妹妹与弱芸妹妹一杯。” 秦不晚与秦弱芸两人依着平辈礼回敬。 “说起来,我家这小子至今还未娶妻,今年刚过春试,若日后能中个三甲,再娶一房妻室,我这颗心就算安下一半了。”柳廷伟拍着儿子的肩头,也有些酒醺面红。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亲上加亲最好 秦康佑把盏眯眼,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夜色中更显几分英武:“好男儿志在四方,更在立业报国,纪涵小侄正是新树茁然的年纪,兄长过不了多久便能享儿孙福气了。倒是本侯府中只有一幼子,还要多操心几年。” “不知哥哥可有为涵哥儿物色哪家千金?”柳氏执壶倒酒。 柳廷伟瞧着有些微醺,但那双凤眼中精明异常,并不是真正的醉态。他叹道:“京都里的闺家千金众多,但我瞧着侯爷府上几个丫头就很不错,若是孩子们自己有意,能亲上加亲便是最好了。” 此话一出,不止三个姑娘停下了动作,连秦康佑也神色一敛。 “兄长的意思是……”秦康佑眯了眯眼。 柳廷伟道:“侯爷有三个千金,采嫣这丫头娇蛮,和纪涵从小打闹惯了,是当亲妹妹一般,弱芸丫头和不晚丫头一个娴静一个伶俐,都是好姑娘,就是不知我家纪涵有没有这个福气。” 秦不晚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心中有些不妙之感,果然,柳氏紧接着说的话正中了她的担忧。 “要说府中三个女儿,还是不晚最懂事,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待她两个月后及笄,也可许人家了。侯爷,我是从小看着涵哥儿长大,自知道他人品贵重,也不会辱没了咱们不晚。”柳氏温言笑语,瞧着倒是真为秦不晚着想一样。 那柳纪涵温文尔雅地腼腆一笑,朝秦不晚看去,耳根有些发烫:“姑母怪会打趣小辈。” “瞧瞧,这孩子还害羞了。”柳氏咯咯笑着,偎近秦康佑身侧,软语道,“侯爷,咱们两家本就亲近,依妾身想着,亲上加亲最是不错,您说呢。” 秦不晚有些坐立难安,她哪里不知道柳氏的主意,让她嫁给柳氏的娘家侄儿,就等于让柳氏拿捏住她的下半生,到时候进了柳家,她还不知要怎么被柳家人剥皮拆骨呢。 “母亲,我如今还未及笄,也想留在父亲身边多孝敬几年。况我资质粗陋,涵表哥温厚儒雅,当配更娴雅的贵女为好呢。”秦不晚出声道。 “不晚丫头,你便是嫁了人,也可以时常回府看望你父亲,况且柳府知根知底,涵哥儿也不会亏待了你的。”柳氏长眉一挑。 柳廷伟哈哈一笑:“小妹说的是,不晚丫头是侯爷的掌上明珠,若是嫁到我们柳家,自然也是金尊玉贵地养着。” 饭桌上,柳氏兄妹一唱一和,似就要这般将秦不晚的婚事定下似的,而秦康佑一直没有搭腔,不知是如何想法。 秦不晚捏着把汗,这两鸡贼的兄妹,是想活活将自己下半身套牢啊,若换在前世有人敢说这种话,她早也甩了脸子,可如今她身在封建社会,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连秦康佑也点了头,她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她眸色深沉,捏着衣袖从座位上起身,在秦康佑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爹爹,娘亲临终前曾告诉女儿,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若女儿早早嫁了人,如何能再日日在爹爹跟前尽孝?” 第一百八十章 二妹妹更合适 秦不晚没有办法,只能把原主的娘搬出来说话。 她低垂着眼帘,身影单薄,语态柔婉:“娘亲在我儿时常常同我说,爹爹在外辛苦,为家操持,她身为人妻除了相夫教夫也不能为爹爹分担旁的什么。如今娘亲不在了,不晚只求能在爹爹身边多留几年,就算了是替娘亲多看看爹爹,也是好的。” 一番柔肠诉诉,尽是一个孝顺女儿的仪态。她又转看向柳氏:“不晚明白母亲也是为了不晚好,想让我嫁一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但我身为长姐,也不能光图自己的终生大事,等两个妹妹都有了好归属,我再议亲也是不迟的。” 女儿的肺腑之言,让秦康佑的神情有些怅惘起来,他忆起顾念念的音容笑貌,忆起昔年两人的过往,动容不已。 柳氏听到秦不晚提起亡母,眼皮就一阵突突地挑,又见秦康佑态度这般,嘴角不自然地抬了抬:“你倒是孝顺的,只是涵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万勿任性才是。” “母亲,我瞧着二妹妹和涵表哥自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更是合适呢。若母亲想要亲上加亲,让二妹妹同涵表哥一块儿,岂不是上上之策。”秦不晚打断她的话,认真地眨了眨眼。 秦采嫣本是坐在一边看戏的,还乐滋滋地等着他们将秦不晚的婚事定下,好让这个小贱人下半生困死在柳府。可猛然间,秦不晚竟将话头推到了她身上。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能嫁给柳纪涵这么个庸庸碌碌的公子哥儿!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 秦采嫣一心急,差些就要把心里话脱口而出,幸亏柳氏及时一个眼刀飞来,才让她没来得及开口。 “采嫣她和涵哥儿只是兄妹情分,怎么能……”柳氏皱着眉,十分不悦地开口。 “既不是亲兄妹,又有何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亲母亲有意,二妹妹自然也没有异议的。”秦不晚笑意晏晏,用柳氏刚才的话堵回去。 秦采嫣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只是碍于柳氏的警告眼神不敢轻举妄动,紧紧攥着丝帕,似要将帕子揉烂一般。 “你这丫头……”柳氏咬着牙盯着秦不晚,竟是一时间找不出形容词来。 “好了,都别说了。” 秦康佑扶着膝,吁出一口气。 他发了话,众人皆不再言。 秦康佑沉默地打量着桌上每一个人,无论是抿唇老实跪着的秦不晚,是攥着帕子呕着气的秦采嫣,是静坐观望的秦弱芸,还是柳氏兄妹。 他静静看了一圈,而后将眼神落在秦不晚襟前佩戴的压襟玉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年琼枝玉树般的身影。 秦康佑明白,九皇子对自家大女儿存了心思,而自家女儿似乎也对九殿下有意,否则也不会日日佩戴着那枚一对的压襟玉,此时又对柳氏的婚事提议据理力争。 良久,秦康佑道:“孩子们还小,婚事的事情,待及笄之后再说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他们的盘算 秦康佑如此一说,旁人也不好再多嘴,柳氏兄妹悻悻地收了神,心中颇为不甘。 一顿家宴因为婚事提议的事儿弄得颇为尴尬,秦康佑吃了几杯酒便说还有公务,先行一步离去。 家主撤去,旁的配角自然无甚意思。秦不晚紧跟着也溜之大吉,不愿在这虎狼堆里多带一刻。 宴尽人散,已无外人在场,柳氏也不再端着虚伪的笑容,沉着脸将银筷摔在桌上。 “这贱丫头惯是会耍滑头扯东扯西,大好的机会又是断送了。” 柳廷伟叹了口气,倒了杯酒酌尽:“小妹,莫要心急啊,我看你们家这大姑娘可不是个好打发的,那张小嘴真是能说会道。” “哼,若是她好打发,我还何故巴巴地让哥哥和涵哥儿来。本想着今夜将婚事定了,这贱丫头就跑不出手掌心去,谁知……” “姑母打得好算盘,想让我们父子替你解决心头大患,可我听着方才那秦不晚说让嫣儿表妹嫁与我的时候,姑母和表妹似乎是不甚乐意呢。”柳纪涵松了几下脖颈关节,朝着一旁松木靠椅上一塌,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与之前在秦康佑面前温文尔雅的书生气判若两人。 柳廷伟瞧了儿子一眼,喝着酒默不作声。他自然是听出来了,虽说自家儿子不是什么成才的料造,但若是被别人挑三拣四,他也是不乐意的。 柳氏干笑了两声,忙赔礼:“涵哥儿说的哪里话,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就当半个亲儿子一般。若是将采嫣嫁给你,我自然一百个放心,只是咱们柳家若想飞黄腾达,让采嫣嫁了高门,来日对哥哥和涵哥儿也好有帮衬不是?” 柳纪涵架着二郎腿,不置可否地伸手从桌案的果盘里摘了颗葡萄送进嘴里,边嚼边道:“姑母说的是,我们柳家小门小户也容不下采嫣表妹这娇贵身子。” 柳氏忙拉着女儿一同安抚母家兄长侄儿,好说歹说下,柳廷伟算是消了气,摆手道:“我们兄妹一场,旁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既此番要替你讨了秦不晚回去,怕是不多费些功夫不行。回头你在侯爷耳边吹吹风,再让纪涵多上门走动走动便是。” “哥哥说的是。”柳氏连连赔笑。 - “小姐,柳氏一家就没安什么好心,今日小姐躲过一劫,若他们再起心思撺掇侯爷将你许配给柳纪涵,可怎么是好……”怀琇丧着脸,唉声叹气。 出了那虎狼窝一样的南院,怀琇和谷朵就不停地在后头念叨。 秦不晚摇头不答,吸吸鼻子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心情有些惆怅。 她惆怅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古代这些女孩连嫁人也身不由己。 今日的事情,她也有些后怕,她方才就在想,若秦康佑真的答应了柳氏兄妹的提议,当场定下婚事,她将来该如何? 是抵死不从背负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还是寡廉鲜耻地去求褚长安收了自己,好不用日日受相思之苦? 显然都不行。被动,无奈,这是这个时代女子共同的悲哀。 “去你丫/的,老娘好想回去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宁愿当姑子 夜风簌簌,秦不晚不敢将内心的想法喊出来,只能在心里头哀嚎。主仆几人沿着点了草灯的小路走回东院,未至院门,便已见一人影立在不远处,身形挺拔地笔直站着。 “咦,是金管家。”怀琇惊讶地道。 金管家双手拢在身前,对秦不晚微微一鞠:“大小姐,侯爷有请。” “爹爹这么晚唤我可说了是何事?”秦不晚有些不明。 金管家坦言并不知情,只是让秦不晚尽快随他前去。 回屋换了一件外袍,秦不晚便随金管家去了西院书房。 站在书房外头,只见窗帷灯烛摇曳,照着一方身形苍劲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撩开门帘入内,秦康佑正坐在窗户边握一卷书,低头看读。 “爹爹。”秦不晚福身一屈膝。 “不晚来了。”秦康佑抬头收起书卷,揉了揉鼻梁骨,似是有些疲态。 秦不晚猜不出他的心思,上前为他揉肩捏背,婉顺道:“爹爹可是累着了,若不然唤府医来瞧瞧,开一个贴补气养神的汤药。” “不必了,为父今夜叫你来,是有事情问你。”秦康佑拍了拍她搭在肩头的手,又把女儿牵到身前,一双眼中藏着无尽心事,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爹爹有话但说无妨。”秦不晚温言。 迟疑了片刻,秦康佑叹了口气,还是开口道:“今夜,你说想多在府中留几年在我跟前尽孝,是真心话,还是为了搪塞柳家人?” 这话问得直白,秦不晚的小脑瓜一转,迅速构思出了回答:“既是真心话,也是为了拒绝母亲和柳大人的好意。” 秦康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问:“那你为何不想同柳家定亲,他们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却也是世代簪缨的官宦人家,纪涵哥儿生得也相貌堂堂,是个值得托付的夫家。” 屋内微微摇曳的烛火在秦不晚的脸上投下曳动的影子,她眸光闪烁,眼里藏着无尽的橘光星子一般。 “父亲,每个女子从出生到死去,都是在囚笼里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或许父亲觉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您觉得是可靠的人家,女儿嫁过去便是合适的。可是,并非每个女子都愿意穷极一生守着一个毫无感情的郎君,那样和找一个傍衣傍食的东家有什么分别。” 秦不晚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跳脱思维,可为了日后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她今日需得如实说。 秦康佑沉默片刻:“你倒是想特立独行,旁人家的闺女哪个不是嫁了人才与郎君恩恩爱爱。” “父亲又没有去人家闺帷里看,怎知恩不恩爱。”秦不晚一摊手。 叫她这样一回嘴,秦康佑倒是说不出反驳的话,吹胡子瞪眼地佯怒看她一眼:“你这丫头惯是伶牙俐齿。” “爹爹……”秦不晚娇憨地挽着他的手臂,叹道,“您就当心疼心疼女儿,莫让我嫁一个心意不相通的夫君,不然我宁愿出嫁当姑子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父女剖心意 “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秦康佑伸手在那白玉般的耳朵上一拧,又气又笑。 秦不晚吐吐舌头,却听得秦康佑长长叹了口气。 “丫头,你老实告诉为父,是不是对九殿下动了心思?” 秦不晚心里咯噔一声,不应该吧,她从没在秦康佑面前露出过什么破绽啊。 “爹爹……为何这么问?”秦不晚做贼心虚,但还是装作面不红心不跳的样子。 秦康佑哼声看她,伸手指了指她襟前的压襟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蠢丫头,早就将心事挂到面上来了,还当为父是个瞎子不成。” 那枚胭脂色的压襟玉在灯烛下更显温润透亮,一如秦不晚白中带粉的耳垂。 她对上秦康佑的双眼,难掩诧异,褚长安送她压襟玉的事情,她除了两个贴身丫鬟谁也没告诉,他是如何知道的。 但既然秦康佑能这么说,必定是有人告诉他,怀琇和谷朵秦不晚信得过,若不是她们二人,那就只能是…… “你不必猜了,是我看见九殿下戴着一块和你一样的佩玉,才知晓。”秦康佑道,“为父早就告诫过你,皇家不是什么好入的门第,可你若将自个儿的心交了出去,我也没有法子说什么。” 秦康佑的话让她心中的思绪千回百转。褚长安从未和她说过有一件同她一样的压襟玉,也从未明说对她有意。可他是个聪明人,明知道在秦康佑面前戴那枚一样的玉会让其起疑,又为何要故意而为。 若是他心里有自己,又为何不大大方方地说,偏搞这些小动作。 “不晚啊……”秦康佑长长叹着,“我本属意你嫁个普通富贵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只要侯府一日不倒,我这把老骨头就给你撑一日腰。可你要是进了皇家,生死福祸,就再由不得自己。皇命难违,世事无常……你可知道?” 他的背还算挺拔,却也硬朗不了多少年,这小半辈子战战兢兢地伴着君王,他看似威风显贵,却无时无刻不觉得如履薄冰。 倘若有一天,褚长安和他母亲一样彻底惹了皇帝厌倦,依着曹皇后视褚长安为眼中钉的态度,是否能保住性命也难说。秦不晚一旦和褚长安扯上关系,那么二人生死福祸相依,也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作为一个父亲,秦康佑又哪里舍得让秦不晚承担如此大的风险,可他同样希望秦不晚能与心中属意的人共度一生,莫要像自己一样只能念着与发妻的旧忆追悔。 秦不晚从他话中深深的无奈与叹息里听出了真心实意,心中无比动容。 她眼眶微润,半跪下身子伏在秦康佑的膝头,温言道:“爹爹放心吧,人生在世,没有什么事情说得清究竟是福是祸呢,况且我与他能不能共结连理还是两说。女儿大了,会事事小心,多思多虑,绝不让爹爹为我忧心。” 春夜灯明,父女两人一番交心的话,更是让彼此关系更近更深了些。 第一百八十四章 被动的不晚 自从这一夜之后,秦不晚似乎对秦康佑有所改观,她从前以为,秦康佑虽然战功赫赫爵位显贵,也疼爱子女,却是个十足十的渣男,否则怎么会让原主的娘郁郁而终,又一个接一个的妾室迎进门,连彩芬这种小婢女也不放过。 但这一夜里,秦康佑掏心窝子地对她说了那些话,那些无法伪装的真情实意,无一不是出自一个父亲的真心。他有三个女儿,却对自己这般特别,秦不晚想,多半是因为原主娘的缘故。 再渣的渣男,心里也有一段纯情。秦不晚如是想。 只是关于褚长安的心思,她依旧猜不透。 “他为何要故意戴一块一样的压襟玉让爹爹看见?”秦不晚托着腮对铜镜里的自己发问。 铜镜里的人儿细眉杏眼,小脸樱唇,白生生的面孔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是难得的妍丽。 怀琇与谷朵在一边做针线活,只听得秦不晚一个人嘟嘟囔囔垂着头托着腮,不免又疑又忧。 “小姐,那夜从侯爷书房回来,你便失了魂一样,可是出什么事了?”怀琇小心翼翼问道。 秦不晚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托腮望着窗外的春色,长长地叹气。 要不她写封信问个清楚? 不成不成,也太露骨了,这不是等同于直接将关系挑破。 左右她也进不去皇宫,问又问不得,真真是被动极了。 许是窗外的喜鹊听见她心底烦躁的抱怨,赶巧着,便听外头谷果来报,说太子殿下和九殿下来了侯府。 秦不晚听见消息一个激灵坐直身体,心中暗道,来得妙啊,她正愁怎么见褚长安呢,人就送上门来了。 她非得想法子搞清楚情况不可。 “快,给我梳妆。”秦不晚朝着两个丫鬟招招手。 怀琇和谷朵听到九殿下来,又瞧自家小姐急迫的样子,相视一笑,麻溜地为她重新编发梳妆,不到一炷香就收拾出个水灵巧嫩的美人来。 套上烟蓝软织金大袖衫,秦不晚一路小跑着朝西院去,秉着呼吸压下躁动的心跳。 正厅里褚长安和褚乾元坐在秦康佑左手下座,二人捧着茶盏,浅呷几口,俊朗非凡的面容气度让屋里几个侍立的婢女频频侧目。 褚长安今日着墨色衣衫,紧束的袖口上绣有金鲤,领前的盘扣镶有颗颗饱满圆润的东珠,整个人瞧着神采奕然,格外丰神俊朗。 “此番对楚扈国出使盘定,父皇交代了我们兄弟二人要多与秦侯商讨策定,恐怕这些日子我们免不了要上门叨扰的。”着一身月白衣袍的褚乾元朗声说着,他发束金冠,一如平日地温润雅俊。 “太子殿下客气了,圣上也对老臣多有交代,这出使楚扈国并非小事,二位殿下为圣上分此忧,自当是会尽心尽力,若有什么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老臣万万没有推脱的道理。”秦康佑客气地笑道,呷了一口清茶。 隔着一道虚掩的门,秦不晚能够清楚地听见里头的对话,只是她觉着现在进去仿佛不太合适,便停在门外踌躇。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笑得很犯规 秦康佑透过狭窄的门缝看见外边衣裙飘动,握拳轻咳一声:“太子殿下,圣上交代了老臣要将往年与楚扈国随战的役事记录一同交给殿下,好助殿下行事。烦劳殿下随老臣去书房一趟。” 褚乾元点点头,起身拂了拂衣袍:“九哥也随我一道去吧。” “不,不用。”秦康佑干咳两声,“九殿下就……就在这里稍坐片刻吧。” 说罢,秦康佑负手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褚乾元想着,或许是有关什么机密父皇交代秦侯只能同自己一个人说,便有些抱歉地望了褚长安一眼:“那九哥在此稍作,我与侯爷去去就来。” 褚长安颔首,把盏静坐,如无暇美玉人般。 门吱呀一声打开,秦不晚转身正好对上迎面出来的褚乾元与秦康佑,她抿着唇眼神不自主朝他们身后飘去,堆起笑脸福了福身子:“见过爹爹,见过太子殿下。” “晚……”褚乾元一句晚晚脱口而出,忽而想到人家父亲就在身侧,不好太过亲昵显得轻浮,立刻又改口,“不晚小姐,好些日子没见了。本想着忙完宫中事情,就回侯府上邱先生的丹青课,不巧先生老家发了水,回乡安置去了,倒是不巧。” 秦不晚微微含笑,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秦康佑朝屋中一指:“我同太子殿下要去书房议事,你这丫头便替我……好好招待九殿下吧。” 说着,秦康佑右手向前倾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褚乾元客气地回礼倾手,随后跟上秦康佑脚步,扭回头对秦不晚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待会儿见”。 秦不晚吸了口气,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踏进厅子,见褚长安随意慵懒的靠坐在楠木交背椅上,修长的玉手端着白釉瓷杯,金色暖阳从窗格伸进来,在他的侧脸打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光。 “九殿下安好。”秦不晚福身行了礼,微微抬头,朝他前襟望去,却并未见他戴那枚相同的压襟玉。 褚长安温然一笑:“许久不见,晚晚消瘦了些许。” 秦不晚不自觉摸了摸脸颊,没有吧,她还觉得吃胖了一圈呢。 她疑惑眨眼摸脸的动作自然又俏皮,让褚长安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指腹摩挲在下唇上,低头一笑周遭都黯然失色。 秦不晚见他笑得那么撩人犯规,血糖直直飙升,又要故意沉下脸来佯怒道:“好哇,原来九殿下是说反话,笑我长肉了。” “姑娘家长些肉不碍事。”褚长安笑着,“圆润些有福气。” 真是犯规啊,一瞧见他笑,心头便是一阵阵地欢喜。秦不晚望着那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脸,心中吐槽自己果然是一个低俗的颜控。 “对了,前些日子下边京官送礼,得了一只石榴珠花,想着也无旁人可送,晚晚若不嫌礼轻,且戴着玩玩罢。”褚长安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长盒,锦团绣面的檀木盒,四角包金刻着流云,光是盒子便瞧着造价不菲。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送石榴珠花 秦不晚接过那长盒,葱白的手指小心启开盒子,剔透玲珑的红玛瑙镶嵌在一只扁金簪上,又间嵌着雕做细叶状的绿松石,团成石榴花模样。光束穿过珠花,折射出绚烂而斑斓的光晕。 “我以为九殿下是天上的谪仙,想不到也会干收礼这样的俗事。”秦不晚揶揄道。 “活在这凡尘俗世的人,又哪有不入流的。”褚长安眉头一挑,衔着笑意。 她抚摸着那只石榴珠花,这是他送的第二个礼物,先前的名头是报答,这次的名头是无人可送顺手送给自己。 加上秦康佑说的那枚一样的压襟玉,秦不晚此刻心中猫儿挠一般。他究竟是何意呢,是也心中有她,还是无意巧合,一切都是自己多思多想。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褚长安问道:“怎么了,是样式不喜欢吗,若不然我回头再去寻些好看的赠你。” “不不……”秦不晚犹豫地攥了攥手,思考该怎么自然又不经意地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那个……” “太子殿下——!”秦不晚话还没开个头,就被一声娇甜的嗓音声声打断。 只听外头脚步声细碎,暖风卷来一阵香气,并着清脆摇曳的钗环碰撞声。 秦采嫣笑得像一朵娇花似地从外头探进来,目光热烈烈地看向那抹出尘俊朗的身影,待褚长安转过身来,她的笑容尴尬地停在半途。 “见过……见过九殿下,小女失礼了。”秦采嫣小脸红扑扑地,心里咬牙,这个该死的秦弱芸,方才特地去和自己说太子殿下来了侯府,她才巴巴地过来,怎么是九殿下。 “十弟同侯爷去了书房议事,二小姐若要叙旧坐上一坐等等便是。”褚长安勾了勾唇,不甚在意。 秦采嫣将碎发往耳廓后头一拢,扭扭捏捏地坐下,余光往旁边一瞥,见到秦不晚也在,不免暗瞪一番。 秦不晚不动声色地将装着石榴珠花的锦盒往袖子里一藏,扬起一抹标准的商业假笑看向秦采嫣。她这一来,自己到嘴边的话又没机会问了。 有个秦采嫣这个十万伏特讨人嫌的存在,屋中气氛不免尴尬。好在没过多久,褚乾元就随秦康佑回来了。 瞧见褚乾元,秦采嫣立刻笑得无比娇灿,迎上前去行礼问安,像一只聒噪的雀鸟一般问东问西。褚乾元一一礼貌回应着,眼神却没有离开过秦不晚。 而后秦康佑留二人在府中用晚膳,褚乾元与褚长安也却之不恭。 - 月色挂上梢头,西院的大厨房里热闹忙碌地端出一盘盘精致菜肴。 依着望风亭中坐,秦康佑斟酒敬客,桌上除了两个皇子与秦康佑秦不晚父女外,柳氏与秦采嫣母女具在,甚至还有柳氏的娘家侄儿柳纪涵。 这柳纪涵本是按照计划日日上门做功夫,好能撬开他侯爷姑父的嘴娶了秦不晚,只可惜进展不顺,今夜听闻秦不晚出了东院,又有两位皇子留府用膳,忙不迭就跟着柳氏一起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殷勤的柳纪涵 饭桌上男子们推杯换盏,柳纪涵几杯酒下肚面色发红,书生意气的皮囊面孔上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他站起身来执杯敬向褚乾元与褚长安。 “今日有幸与太子殿下和九殿下同桌而饮,实乃纪涵之幸。我在此敬二位殿下一杯。”柳纪涵有些卑躬模样,哈着腰面露奉承,揽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褚长安与褚乾元见惯了这样想套近乎的年轻公子哥儿,只是微微抬手饮酒示意,并不搭腔。 反倒柳氏在旁话语热络:“二位殿下莫怪,妾身这个娘家侄儿一向仰敬殿下们风姿,听闻今日二位殿下留府用膳,说什么也要来敬一敬呢。” 柳纪涵陪着笑,清秀的脸上有着十分违和的世俗表情。 秦康佑略有不悦,看在柳氏的面子上也没有发作。 褚长安饮酒,骨节分明的手摇晃杯中酒液,偶尔不经意将目光投向秦不晚,见她埋头苦吃,模样娇憨可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地挂起了笑意。 倒不是秦不晚贪吃,只是这饭桌上的气氛也太尬了些,好巧不巧柳氏又故意安排柳纪涵坐在自己身边,她知道柳氏打的什么主意,干脆当个哑巴埋头吃饭。 那柳纪涵看太子和九皇子都只是客客气气态度并不热络,心中有些不平,但转念想自己只是一个从四品文官之子,他们瞧不上自己也是寻常,只要自己能娶了侯府嫡出大小姐,日后攀上秦侯这个姑父做岳丈,自然也能更接触皇室中人。 这般想着,柳纪涵又将讨好对象放到了自己身边坐着的秦不晚身上,他揽起袖子,用公筷夹了一片参肚添进秦不晚的饭碗里,态度温柔不已。 “大妹妹,这道参肚片很是不错,你尝尝看。” 秦不晚侧过头去,呵呵地笑着道谢,也没有动那片参肚,只是扒拉下头的米饭。 “大妹妹,别只吃白饭,女儿家还是要多吃些补食。”柳纪涵又卖力地夹了几道菜,堆满了秦不晚的半边碗。 褚乾元瞧着这小子对秦不晚如此殷勤,很不大高兴,但在侯府做客不好失礼,只是皱着眉死盯。 坐在对面的褚长安把着酒盏,细长深邃的眼眸里也隐隐藏着不悦。他盯看那态度殷勤的柳纪涵,薄唇轻吐:“柳公子这表兄当得可不称职,一个妹妹碗里堆得小山一般,另一个却不添一筷子,未免有些厚此薄彼呢。” 褚长安话似是调侃,语气幽幽。 “这……”柳纪涵一时间听不出这句话是褒是贬。 柳氏精明的凤眼一转,抿嘴一笑接话道:“九殿下有所不知,涵哥儿和嫣儿自小打闹相熟,也不拘着这些礼了。涵哥儿可是个会疼人的,我瞧着他和不晚丫头也投缘,正和侯爷有意亲上加亲呢。” 柳氏的笑言让饭桌上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秦不晚扒饭的手也停了,目光瞬间投向柳氏,见柳氏一副慈母笑容,心头冷笑。 这个老妖婆为了祸害自己,还真是能吹会扯。 第一百八十八章 损她的清誉 柳氏温婉地笑着,又对柳纪涵揶揄:“涵哥儿内敛敦厚,咱们不晚又精明聪慧,你们二人般配得紧呢。” 秦不晚搁下了碗筷,用帕子轻轻擦拭嘴角,眼底已然泛起冷意。 那柳纪涵有柳氏帮腔,又想着此刻是个好机会,故作腼腆地一笑:“姑母莫要打趣了,女孩家家脸皮薄,回头大妹妹恼了我。” 他一句话说得颇为暧/昧,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和秦不晚真的好事将成。 褚乾元一手微握成拳,好看的眉拧到了一起。 秦康佑接过婢女的白帕擦拭双手丢在桌上,语气淡淡:“夫人,不晚还小,当着贵客的面,就不要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侯爷说的哪里话,不晚也就要及笄了,再过些时候自然要议亲的,咱们也该提前准备起来。”柳氏抿唇笑着,执起白玉酒壶为秦康佑斟了一杯酒。 当事人秦不晚心情值已降到最低,她端起微笑,语气却并不大好。 “母亲,虽说您同纪涵表哥姑侄情谊深厚,可我还未许人家,您说这般玩笑话,传出不免损了我的清誉。” 柳氏被她当面反驳,面上笑容凝了片刻,嘴角扯了扯:“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着想……” “母亲为我考虑,我自然铭记在心。”秦不晚淡笑着,“不过不晚自幼没了母亲,倒是习惯了事事自己考虑。二妹妹与三妹妹更年幼些,母亲还是多为她们考虑才好。” 秦不晚虽语气委婉,态度却很明确,柳氏干笑着,心中恼怒,又不能扯开和善的外皮,如同吃了一肚子恶心。 褚长安食指抵在唇中央,微微含笑,他早就见识过秦不晚的伶牙俐齿,看来是不必为她操心。 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众人心思各异。 秦康佑让大厨房端上些甜食,缓解尴尬气氛,并警告地看了柳氏好几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柳氏陪着笑,与柳纪涵姑侄二人悻悻又未能成事,自然心中不甘。 秦不晚借口吃撑了要去消消食,便与众人告罪一声逃之夭夭。 出了庭院,她长出一口气,仰头望着苍穹顶,见月明星稀,孤清寂静,不由叹了口气。 怀琇和谷朵如两条小尾巴般跟在后头,瞅着主子叹声叹气,相互挤眉弄眼着。 谷朵用胳膊肘杵了杵怀琇,怀琇吞吞吐吐地开口:“小姐,好不容易等到九殿下来,您为何不多在席上待一会儿?” “待个屁。”秦不晚两手叉腰,气鼓鼓地,“那老妖婆和她的侄儿一唱一和,一心想把老娘圈死,我非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断了念想。” 虽说秦康佑暂时是站在自己这边,但保不齐哪天又被枕头风吹得变了卦。这年头信人不如信自己。 “小姐若担心柳氏姑侄,何不直接与九殿下说一番,若能早早和九殿下定下婚事,任凭再来十个柳纪涵也是无用。”谷朵道。 “哪有那么简单,八字还没一撇呢。”想到褚长安模棱两可的态度,秦不晚又是一阵头疼。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礼的纠缠 她晃了晃脑袋,还是别想那么多糟心事了,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办。 主仆三人在后花园闲走了一阵,夜风吹得冻人,秦不晚走累了坐在亭子里歇脚,搓了搓手臂有些发冷。 “奴婢去给小姐取披风来。”怀琇福身道。 秦不晚点点头,又觉口干舌燥,顺道让谷朵去取些茶水,自己在亭子里坐着等,左右在侯府里也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两个丫头前脚刚走,漆黑茂密的树丛里后脚探出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被月色拉长,一步一步轻悄悄走进亭子,靠近背对他的秦不晚。 秦不晚正百无聊赖地把玩发丝,余光瞥见地上移动靠近的影子,本能反应地回头。 “大妹妹……”柳纪涵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过来,笑着停下了脚步。 “纪涵表哥不陪爹爹和殿下们喝酒,来这里做什么。”秦不晚警惕地站起来。 柳纪涵朝她走近两步,语气十分关怀温柔:“大妹妹一人出来,我自是不放心的,姑母让我来瞧瞧你。” 秦不晚眉头一皱,并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现下两个丫鬟都不在身边,亭子里孤男寡女委实不妥。 “多谢表哥了,今夜吃了酒有些困倦,我先行一步回去歇息,表哥自便吧。” 窈窕玲珑的少女身体从柳纪涵身边掠过,有一股淡淡好闻的幽香。柳纪涵喉头一咽,猛地伸手捉住了秦不晚的手腕,迫使她停下脚步。 “大妹妹,你为何如此抗拒我,我可是哪里得罪了你?”柳纪涵将她往自己面前拉近了几寸。 手腕被男子的大力拉扯着,秦不晚有些恼怒,冷下脸来。 “柳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逾越了。” 柳纪涵非但没有松开,反倒将另一只手也扶到秦不晚的肩头,将她的身体扳向自己。 他长相属清秀,做出一副自认为深情款款的表情,半弯着身体与她对视:“不晚妹妹,我知道,你是担心若进了柳家会被我姑母拿捏。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柳纪涵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会受一个妇人唆使,若你肯跟我,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柳家的人,都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吗? 秦不晚忍下要一拳打爆他头的冲动,端着还算客气的表情:“柳公子,我对你无意。” 柳纪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女子嫁人,向来都是听父母媒妁。” “……”秦不晚对这个直男癌十分无语。 “我从第一眼见到妹妹你,就被你牵了魂去。日后你嫁给我,我定会好好疼你的。”柳纪涵那张清秀的脸凑近了秦不晚,表情有些蠢蠢欲动。 “神经病吧……”秦不晚一把甩开他,扭头就要走。 柳纪涵听不懂她口中骂人的话,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冲上前去两步又抓住了秦不晚的双肩。 “不晚妹妹,我们郎才女貌最是相配,你就不要扭捏了。” 柳纪涵说着,更是大胆地去搂抱她。秦不晚大惊,大声呵斥道:“你再如此无礼我就喊人了!” 柳纪涵暗暗一笑,闹起来惹了人来看最好,让人看见他们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只要秦侯是个要脸的,当着府中皇子在,也得应下这门婚事。 第一百九十章 褚乾元解围 如此一想,柳纪涵更是没有了顾虑,肆无忌惮地搂抱紧怀里奋力挣扎的秦不晚,甚至想要从她乱动的脑袋上寻到那抹让他心痒惦记的红唇,将自己的脸凑了近去。 秦不晚又不能真的喊人,否则让人看见闹起来,柳氏再顺水推舟,自己就真的进套了。 她心里将这个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猥琐男暗骂了一千零八遍,正要抬起膝盖朝对方下身中央用力蹬踹去。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便听到了皮肉结结实实被挨上一拳的闷声,随后柳纪涵失去重心往后仰摔在地,捂着右脸疼得龇牙咧嘴。 “奶奶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打老子!”柳纪涵自认一副皮囊生得不错,平日最是宝贝他那张脸,猛然挨了临面一拳,十分窝火。 “凌戏女子,厚颜无耻,柳大人就是这么教儿子的吗?” 月色之下,褚乾元冰冷冷地站着,浑身散发不容觑视的气场,睥睨着柳纪涵。 “太……太子殿下。”柳纪涵看清了人,顿时萎了一般,爬跪起来道,“不不,我同不晚妹妹相互爱慕,只是情难自已!” “放你的狗屁。”秦不晚双手叉腰对他狠啐了一口,若不是顾忌着要有些大家闺秀的形象,恨不得对准柳纪涵那张满口喷粪的嘴来个几巴掌解气。 褚乾元冷冷笑着,将秦不晚护到身后,“不晚从前念着你是柳夫人的侄儿,才客气称你一声表哥。给本太子滚回柳家去,日后胆敢再对她无礼,小心你的小命。” 这样的重话压来,柳纪涵再想说什么解释的话,又被褚乾元那利刃一样锋利的眼神逼得把话吞了回去,悻悻地从亭子里灰头土脸地离开。 秦不晚对着柳纪涵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柳纪涵把背后的骂声听得一清二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快步离开。 “晚晚,你没事吧?”褚乾元担忧地问,他看见柳纪涵离席,心里有些担心,才借口随后一路跟出来。果然真如他所料,这个柳纪涵就没对秦不晚安什么好心。 秦不晚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多谢太子殿下相救,否则我真是要难堪了。”秦不晚想起柳纪涵那个贱样子,又气得牙痒痒。 她面目含怒的样子,此时看来倒有几分可爱。褚乾元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说起来,我竟不知道晚晚骂起粗话来也有模有样。” 秦不晚一愣,想起刚刚自己好像是骂了句粗话,摆摆手道:“方才气昏了头,也不讲什么文明用语了。” 对柳纪涵那个死变态,没骂到他祖坟冒烟就不错了。 褚乾元深深地望着她,说道:“不必担心,本太子定会给他些教训。别想那些不开心的,明日你若有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秦不晚疑惑抬头,一双杏眼又圆又大。 “你猜猜看。”褚乾元对她眨了眨眼,“明日便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她没事就成 褚乾元神神秘秘地不肯透露,秦不晚也就不问了,左右明日迟早要知道的。 她搓了搓手臂,感到有些发凉,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这两个丫头,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秦不晚揉揉鼻子。 “天色不早,我先将你送回东院吧,兴许在路上就碰个正着。”褚乾元道。 秦不晚想想也有道理,便他答应了。 两人走出亭子,夜风徐徐,枝影簌曳,吹起裙袂翩卷。 不远处的阴影中,一只修长白净的手缓缓从叶丛中放下,直至秦不晚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低声道:“我们走吧。” 宋白犹豫着:“主子,为何方才我们不去救秦大小姐,反倒让太子抢了先。” 若方才是自家主子出面,那秦大小姐自然会将这份人情记在他头上。 褚长安勾唇淡笑:“无妨,只要她没事便成了,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件。” 宋白点头,耳边忽地又传来褚长安的声音:“那个柳纪涵,是个什么来头。” “柳廷伟大人的嫡子,年纪二十有一,至今还未娶妻,是个走科举路子的文人。看今晚的风向,秦侯夫人有意将秦大小姐许给自己这个娘家侄子。” 褚长安迈着步子,仰头望月,唇边似有嘲弄。 “文举科考几时也出了这样的龌龊之辈,私德有亏枉读圣贤书罢了。寻个由头,料理了吧。” 这“料理”可轻可重,宋白伺候褚长安多年,也摸得清他话里几分轻重含义,双手一揖:“属下明白怎么做。” - 翌日,秦不晚打着哈欠从拔步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 昨日被柳纪涵那个死变态搅扰得心情奇糟,连带着晚上也做了噩梦,真是晦气得很。 她想着今日答应和褚乾元出门,就让怀琇去衣柜里寻一件轻便些的衣裳,乌发只简单挽成单髻,点缀一朵绒花,清爽利落些。 谷朵和怀琇一人站一边为她梳妆整理发。怀琇往铜镜里瞧了一眼秦不晚,语气有些哀怨地说道:“小姐,那个柳纪涵如此腌坏,您何不禀了侯爷,将他打出门去!” “他在人前装得那般好,如今和柳氏二人处心积虑想要拉我下水,自然在爹爹面前也会做足门面工夫。昨日他被太子撞破,想必日后也不敢再如何,我若自己挑明提起,反倒会被柳氏姑侄倒打一耙,他们若是再趁机闹大,反而适得其反。”秦不晚伸出食指摇了摇。 “那小姐……咱们就这么忍气吞声吗。”谷朵小嘴一撅。 “我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秦不晚微微一笑。 巳时一刻,秦不晚从侯府出发,坐上挂着紫色徽牌的马车。 褚乾元的马车早早停在侯府门前,见她上了马车,便打发小厮来传话,让侯府车驾跟在后头行驶。 秦不晚窝在马车里打瞌睡,约莫颠簸了一盏茶的功夫,车轱辘停下,秦不晚被怀琇摇醒,为她正了正发髻。 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褚乾元探出头来,笑得温雅迷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晚小财迷 “你这只懒猫,路上颠得很,竟也睡得着。”褚乾元揶揄道。 “还不是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闹的。”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眼睛一闭一睁,激灵起精神,“到地方了?” 褚乾元点点头,伸手牵她下马车。 秦不晚下了马车定睛一看,他们竟是来了京都最大的酒楼,高大的门匾用金镶楠木打造,上头有御笔亲题的“黄阙楼”三个字。 “太子殿下昨日说的好地方就是这儿?”秦不晚笑道,“难不成是请我来吃酒的。” 褚乾元含笑凑到她身旁,低声提醒道:“晚晚莫不是忘了,我将你的秘方卖给了京都各大酒楼,这黄阙楼可是生意最好的一家。” 叮——!秦不晚的脑海里自动冒出了钱币美妙的声音。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她可是拥有百分之十股权的人! 看黄阙楼门庭若市,食客往来络绎,这么长时间,这分红该有多少啊! 想想秦不晚就既激动又亢奋,一丝瞌睡也没有了,气势轩昂地朝里头走:“还等什么,瞧瞧去!” “小财迷。”褚乾元摇头宠溺一笑,随后也迈了进去。 黄阙楼是个三层高的宋式结构小楼,屋舍木榫搭建严谨,房梁雕画中融汇了许多瑞兽形象,厅堂正中央摆放两尺高的福寿小童铜像,中间架一扇白玉插屏,店小二麻溜地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在桌案间穿梭。 正倚靠在高柜边哼着曲儿打算盘的刘掌柜一抬头看见青色衣袍的褚乾元从门前进来,立马恭维上去,点头哈腰道:“殿下今日怎么亲自来了,小的该是要亲自去门前迎殿下大架才是!” 褚乾元道:“不必了,出门在外,本太子也不想张扬。去替我准备一间雅间。” “自然,自然!最好的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呢!”刘掌柜乐呵地笑着,亲自将褚乾元和秦不晚引到了三楼雅间。 秦不晚生得容姿出色,今日随衣着简素,却不减大家气派。那刘掌柜是个眼尖又上道的,听褚乾元介绍秦不晚是秦宣侯府的小姐,身份尊贵,又想着太子殿下亲自带来的人,定得好好巴结奉承着,大手一挥就让厨房上了一桌子京都姑娘家最爱的甜食点心。 紫薯小圆饼,琼霜玉露膏,茉莉云片糕,枣泥甜酪。 甜丝丝的香气溢满一屋子。 刘掌柜呵呵笑地捧上他的镇店之宝:“秦小姐,这仙饮露是咱们黄阙楼买的最好的,每日都是供不应求,您来尝尝鲜。” 掀开盛着仙饮露的竹筒盖子,秦不晚朝里一看,透明的液体滋滋冒着小气泡,有一股淡淡的清甜香。 “掌柜的,这一杯,卖多少银子?”秦不晚没有动,眨了眨眼盯着竹筒里再眼熟不过的雪碧。 刘掌柜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贵人问话还是照答不误,笑道:“寻常食客,卖两贯钱,像秦小姐和殿下这般贵客,自然是不用那些黄白之物的。” 大巍王朝的银钱算法,两贯钱约莫等于现代两百人民币的价值。 一杯雪碧卖两百块,这是什么黄牛天价! 秦不晚啧了一声:“还是刘掌柜有主意,换了一个名字,就能卖成镇店之宝。” 第一百九十三章 殿下尝一根 刘掌柜微愣,却听褚乾元说:“你那宝贝方子,可是我从秦小姐手里得的。” 刘掌柜恍然大悟,此时看秦不晚的眼神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欣赏讨好:“原来是秦小姐想出这般好配方的,小人万分佩服!您可是不知道,光光卖仙饮露,黄阙楼一日就能挣得白银五十两!” 秦不晚有百分之十的抽成,那就是一日五两,一个月一百五十两。这还单单只是一家酒楼,加上其他的,满打满算凑在一块,一个月的收益十分可观。 秦不晚内心激动地搓了搓小手,一副视财如命的小模样。 褚乾元抿唇轻笑,朝刘掌柜使了个眼色,刘掌柜立马了然地出去在账房里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扁方盒。 刘掌柜笑着将扁方盒推到秦不晚面前,拨开盒上搭扣:“这是秦小姐这四个月的利钱,每个月都给您准备添置着,日后每个月会派人送到您府上。” 扁方盒里是足足六百多两的银票,她双眼放光,还算冷静地收下钱,乐呵地笑着:“掌柜的不必麻烦,往后还是我每月派院中贴心的小厮来取吧。” 她可不想让柳氏知道自己有这么大个经济来源,省得回头还要惦记算计自己。 刘掌柜点头称是。 现如今秦不晚的小金库里,已经有足足几千两银子,若是她能再接再厉,成为京都富婆指日可待。 这般想着,秦不晚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朝刘掌柜勾勾手:“掌柜的,你想不想让黄阙楼的收入再翻一番。” “哪有不想的理!”刘掌柜一听她的话头,似乎又有好主意,高兴得破了音。 秦不晚微咳两声,打了个响指:“那便带我去厨房。” 褚乾元知道秦不晚准是又有什么新奇点子,顿时也来了兴致。刘掌柜麻溜地吩咐人将厨房腾出一块地,躬身哈腰地请二人去。 厨房里大伙热火朝天地赶着,因着掌柜打了吩咐,众人都衣着整齐,恭敬一排地行了礼。 秦不晚来到厨台,接过围裙往身上一缠,在蔬菜食材堆里扒拉一阵,找出了一个滚圆无坑的新鲜土豆。 她操刀削皮切条,动作细致又认真,额边垂下一缕发丝来,眼神动人伶俐。 褚乾元静静地看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刘掌柜也在看她,但关注点全在她手上的土豆条上。 “一个土豆还能做出什么花来?”刘掌柜心里犯嘀咕。 秦不晚将切好的土豆条放进盛了水的汤碗里,洗去外表的淀粉,又在锅中坐水,待水开后放入土豆条焯煮。而后捞出焯好的土豆条,过了一遍凉开水,倒进烧了热油的锅里。 不出片刻,土豆条就在热油里变了颜色,表面渐渐呈现出浅金黄。 刘掌柜好奇又疑惑地伸头,看着秦不晚把这个奇怪的土豆条捞出来再复炸一次后,表面炸成了金黄色,且表皮有些发硬的质感。 “秦小姐……这是个啥?”刘掌柜瞧不出这玩意有什么好的。 秦不晚微微一笑,在炸好的一盘金黄上撒上少许的细盐,整盘端到褚乾元面前。 “殿下尝一根?” 第一百九十四章 薯条小食品 褚乾元饶有兴趣地俯身端详瓷盘中条条金黄色泽的新奇菜品,在秦不晚鼓励的眼神下亲自试菜,拿起一根放入口中。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从口齿间传出,他细细咀嚼,只觉口感外表酥脆,内里淡淡绵甜,附着的细盐颗粒又增添了更一层味感。 “好特别的味道。”褚乾元眼前一亮,又拿了一根吃下,“晚晚,这是什么?” 秦不晚自个儿也拿了几根咔嚓嚼着,熟悉的味道让她心情愉悦。 “这个啊,叫做薯条,做法简单,滋味却好,是一种小零嘴儿,闲来无事时便能吃上一盘。” “这些稀奇古怪的食方,也只有晚晚才想得出来。”褚乾元笑着,“明儿个让太子府里的厨头也学学这薯条如何做的,我夜里便有零嘴吃了。” 那刘掌柜见太子都夸赞,想必是真的不错,舔舔嘴皮子凑上前去:“可否……可否让小人也尝尝?” “自然。”秦不晚将盘子递过去,“刘掌柜若尝着还可,咱们便可以谈谈后边的事儿了。” 刘掌柜搓了搓手,接过盘子挑了一根形状完整的薯条,入口浅尝。只见他的表情从好奇变得惊讶,又享受中带着欢喜,如此复杂的一串表情下来,激动地连连点头。 “秦小姐,这薯条外酥里绵,清甜中又掺了咸香,入口回味,滋味甚妙!”刘掌柜高兴得连说话也咧着嘴笑,“若是能将它添入菜谱,我黄阙楼的入账又要再加一笔了!” 秦不晚与褚乾元对视一眼含笑,这事有门了。 秦不晚敛起笑意,故作严肃道:“给掌柜这小食的方子,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收益方面嘛……” “秦小姐放心,这个我懂。”刘掌柜笑着比出两根指头,哈着腰,“除去成本,收益秦小姐分十分之二,每月结算一次,您意下如何?” 秦不晚勾了勾嘴角,伸出五根指头:“我要一半。” “这个……”刘掌柜有些犹疑,若去了一半的钱,自己入账就大打折扣了,谁都指望能多挣一些,他本想着一个闺阁小姐,给了十分之二就能糊弄过去,没想到这秦小姐精明得紧,开口就要一半。 “若掌柜的答应,以后每两个月我会提供一张新的小食方子,收益我也要一半。从仙露饮的售卖程度看,掌柜的也该明白每月多出的小食收益是相当可观的。” 刘掌柜一对小眯眼转了又转,心里细细打量盘算,想了片刻咬牙道:“一半就一半,不过我有一个要求,秦小姐这方子,还有日后的方子,都只能卖给黄阙楼一家。” 物以稀为贵,如若京都只有黄阙楼一家卖这些,那么以此为噱头好好揽客一番,不出多时便能把招牌打得更响。 这些道理秦不晚自然明白,她含笑道:“掌柜的是个爽快人,我没有不答应的理,咱们互惠互利,也能做得长久。” 两方达成共识,皆是欢欣。褚长安看着她那股子机灵劲,也不免笑意绵绵。 第一百九十五章 薯气福来组合 刘掌柜拿下了薯条方子,当即就让楼里的厨头跟着秦不晚操作演练一遍。 这些厨子是掌勺多年的老厨,不过一遍下来就能抓到炸薯条的精髓所在,炸出来的薯条又香又脆,趁着热乎劲吃滋味十足。 秦不晚又捡了几枚番茄现场熬制简易版番茄酱,薯条沾番茄酱是天造地设的绝配,一沾一嚼是满满的幸福感。 刘掌柜给这个组合起了一个新名字——“薯气福来”。 一盘盘热腾腾香喷喷的薯条出锅,他便满面喜气地站在黄阙楼三楼的阁楼上朝下边大喊一声:“各位客官,今日本楼新菜‘薯气福来’,尝鲜只要一贯钱!账目上记录在本楼花销每月满五两银子的老客送一盘!” 厅堂里满座的食客抬头,只见楼两侧各有一列青衣小侍女捧着食盘鱼龙而下,香气盈盈间,游走至桌案之间。 那一盘盘金黄灿灿的新奇食物被端上桌,拿到赠品的食客们卷起袖子来尝鲜,在侍女的指导下用手拿起薯条沾着番茄酱放入口。 一宽面男子嚼动几下,两眼放光,不一会儿就和同伴吃光了一盘:“你们黄阙楼这新菜真不错,再给爷来两碟子!” “小二,这个红色的配酱再添一些!”一青年公子把番茄酱沾得精光,嗦动指头尤在回味。 “这里也上一盘!” “我们也要!” 食客们的需求声一阵阵响起,没有得到赠送的新食客见这“薯气福来”如此受欢迎,也不免蠢蠢欲动地要点来试一试。 刘掌柜坐在柜前乐呵呵地打着算盘收银子,面前堆满了食客的饭钱,笑得合不拢嘴。 “如果把汉堡、鸡肉卷、麦乐鸡、椒盐鸡翅这些洋快餐都搬上餐桌,我一个月能挣多少啊……”秦不晚暗搓搓地感叹着。 她眨着大眼,望向啪啪打算盘的刘掌柜,心中欢喜得很,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坐拥金山银山成为京都第一小富婆的美妙场面。 “晚晚贪财的样子格外可爱。”褚乾元含笑揶揄,看她的时候眸中有光,熠熠生辉。 秦不晚转回身来,笑着吐了吐舌头:“还是多亏了太子殿下带我来黄阙楼,作为感谢,以后每月的收益都给太子府上送一成。” “不必了傻丫头。”褚乾元摇头一笑,修长的食指轻轻戳她的额头,“我堂堂大巍太子,哪能收你的红利钱。” 他噙着笑意,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若是愿意,太子府里的银钱都归你管,上百个庄子田铺,让你数钱从早数到晚。” 秦不晚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这样的话比什么海誓山盟诱惑都大啊。 她叹了口气:“果然是财大气粗,说起来我都有些羡慕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她囫囵地转开了话题,褚乾元眸色微暗,有些失落,只是片刻又如常态一般和她打趣。 在黄阙楼呆了这许久,眼见时候不早,秦不晚也该回去了。 刘掌柜挣得盆满钵满,眉开眼笑地亲自送贵客离开,临走前还让后厨包上了整整两食盒的点心小食。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拦路的姑娘 “秦小姐慢走,小小点心聊表心意。”刘掌柜两眼笑成一条缝,“日后秦小姐来黄阙楼吃酒,不用带银子,我刘某人一应包了!” 秦不晚让怀琇和谷朵接下两篮沉甸甸的食盒,温婉得体地颔首:“刘掌柜如此客气,我也却之不恭,祝刘掌柜生意兴荣,咱们合作愉快。” “好说好说。”刘掌柜连连揖手。 褚乾元吩咐车驾行驶到黄阙楼前,将秦不晚扶上马车后,跨上棕红鬃毛的马儿,牵动缰绳使之仰头,轻睥后看,嗓音温润清爽:“走。” 侍从们与车夫们得令,挥动马鞭让马儿前行,马儿的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白气,踏蹄向前。 侯府的车驾随在后头,马牵车驾,车帷鸾动,紫色徽牌牵系的银铃叮咚作响。 车驾行驶过当街一条窄巷前,窄巷口斑驳的墙边站着一名布衣清瘦的姑娘。那姑娘生得眉目清丽,五官秀气玲珑,只是脸色蜡黄得厉害。 她如一株风中垂柳,身影单薄地扶着墙面,紧紧咬着下唇盯看从面前经过的侯府马车。 紫色的徽牌上大刻的秦字在她看来十分刺眼,可她心下挣扎几许,还是咬着牙迎面冲到了马车前,双手张开拦住车驾。 “吁——”车夫急忙拉住缰绳,十分不快地看向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小女子,“哎,姑娘,你干什么的,快让开!” 那姑娘神色坚毅,盯着马车帷帘:“我要见你们主子。” “外边怎么了?”秦不晚问。 马车忽然停着不走,怀琇好奇地挽开帷帘朝外探看,见车前拦着一个陌生女子,正神色冷冷的朝这看来。 车夫为难道:“怀琇姑娘,这个女子说要见大小姐。” 怀琇回身朝秦不晚看了一眼,秦不晚见那女子衣衫洗得发旧,长发只用红绳系着,模样楚楚可怜,可自己并不认识。 “你是秦大小姐吗?”女子攥着袖子,有些紧张。 秦不晚道:“我是秦不晚,姑娘是?” 女子咬唇,走上前来,竟是扑通一声在马车前跪下。 “求秦大小姐发发慈悲,救救我娘!” 这一跪直接把秦不晚给跪懵了。 - 侯府,西院。 秦不晚坐在厅室中,指尖在桌案在叩动。她侧过头去看了看低垂脑袋一言不发的霜儿,想起方才在马车前这霜儿同自己说的那些事情,有些一言难尽的感想。 霜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显得拘促又惴惴不安。 “金叔,爹爹回来了吗?”秦不晚对侍立在门边的金管家问道。 金管家瞅了一眼霜儿,轻咳一声答:“方才派人请侯爷回来,应是快到了。” 说话间回廊那头就有了动静,一身深棕长衫的秦康佑快步朝厅室走来,面色严峻威严。 “见过爹爹。”秦不晚起身福了福。 秦康佑摆手,在上首坐下,目光转向站在秦不晚身后的霜儿,心情复杂又疑惑。 “不晚……你方才让人给我报信,说这个姑娘……声称是我的女儿?”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没指望认她 秦不晚看了看霜儿,又看了看秦康佑,点点头。 先前霜儿在马车前跪下,求她相救,又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字字句句可谓凄凄。 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姑娘,身世却是凄凉。 秦不晚道:“爹爹,她是戊戌年九月生的,娘亲叫做婉明,您可……还有印象?” “婉明?”秦康佑负手沉思,脑海里却没有这个名字的丝毫印象。“本侯似乎和这女子无甚瓜葛。” 霜儿有些激动,反驳道:“怎么会没有瓜葛呢!你和娘亲在惠州相识的,她从前爱穿烟蓝色的衣裳,爱喝荷花茶,你夸她赞她,还说要带她回京都侯府安置,你都不记得了吗!” 秦不晚暗叹,秦老爹的风流债还真是不少啊。 少女激动的控诉让秦康佑很是头疼,他着实是没有什么印象的。细细打量少女长相,见她眉眼间确实又与自己有些相似。 见他犹豫,霜儿愤愤地道:“秦侯爷,我也没有奢望你认我,只是想让你看在和我娘曾经的情分上,救她一命。” “她病势深沉,如今全靠药吊着性命……可我们母女二人已经山穷水尽,否则也不会上门来叨扰了……” 霜儿眼眶湿润,提裙就在秦康佑面前跪了下来,嫩生的额头往地砖上叩,不几下就通红一片。 “霜儿姑娘,你先起来。”秦不晚伸手去扶。 “秦大小姐,我知道侯府贵胄门第,我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想救救我娘,求你们发发慈悲吧!”霜儿执意不起,泪水涟涟地抱着秦不晚的小腿肚。 这厢闹着,厅室外步子匆匆来了人,只见一身柳氏雍容锦衣,妆容精致明艳,珠翠随步摇曳叮咚。她迈进厅中,扫了跪在地上哭求的霜儿一眼,端起笑来。 “哟,侯爷这儿这般热闹呢。这姑娘是?” 秦康佑微咳一声:“夫人怎么来了。” “妾身想着来问问侯爷今日一同用晚膳。”柳氏温然,锐利的眼神未从霜儿身上离开,“听说不晚丫头带回个姑娘,口口声声称是侯爷的骨血,这……” 秦不晚暗笑,柳氏的消息倒是灵通,自己前脚带了人回来,后脚她就迫不及待过来,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呢。 秦康佑揉着眉心:“姑娘,你说我与你娘有过情缘,可我着实没有印象,口说无凭,你有什么凭证且得亮出瞧瞧。” “我……”霜儿啜懦地支吾着,“我没有什么凭证,是我娘说……” “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成,没有半点凭证也敢上侯府来攀亲。”柳氏抿嘴笑了一声,挽上秦康佑手臂,“侯爷,这世上多的是贪慕咱们侯府富贵的人,您可不能轻易就被旁人三两嘴说信了呀。” “我没有贪慕侯府富贵!”霜儿急切地否认,跪挪上前,“秦侯爷,若你不信我,便随我去见我娘,你见了她便知道我没有撒谎了!” 柳氏横眉一挑,眼中满是不屑之色:“笑话,侯爷事务繁忙,哪里得空去管这些污糟事情。” 第一百九十八章 总要去瞧瞧 “侯爷这些年一共只有四个孩子,若有什么外室,我如何会不清楚。你小小年纪就会扯谎,想来也是看侯府高墙大院里过得滋润,想浑水摸鱼罢了,多的是这般没有脸皮的人。”柳氏的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刀子,直要把霜儿戳得抬不起头 霜儿满面泪,旁人听了这般羞辱怕是早也掉头走了,可霜儿紧咬下唇,还是死死拉住秦康佑的衣角不放。 “爹爹,我瞧着霜儿姑娘不像是扯谎的人,到底事实如何,咱们总要去瞧一瞧不是。”秦不晚道。 柳氏眼一瞥:“不晚丫头,我这做母亲的有些话不得不说。咱们这般贵重门第,最是容易遭人惦记,若你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改明儿侯爷可就要多出十个八个孩子了。” “母亲这话是何意。”秦不晚笑了笑,“如今事实还未定论,我不过是为爹爹为侯府着想,倘若霜儿姑娘真是爹爹骨血,也万万不能让她流落在外的。只是去瞧一瞧那妇人罢了,母亲又何必这般担忧,左右她病着,也和母亲争不了什么。” 柳氏这下倒是不能再说什么,否则没得落个善妒的名声。她呵了一声:“你倒是考虑得周到。” 事到如此,似乎也没有旁更好的法子。 秦康佑吐出一口浊气,让金管家去备车,深深望了霜儿一眼后兀自出了厅门。 - 车驾左拐右拐,行了半个时辰,进了城西一条破旧的老街。 前头巷窄,只能步行,众人便下了马车徒步。 四周墙瓦斑驳,青苔爬缝,淡淡的沥青霉味。 霜儿领着她们拐进深巷,在一户门漆剥落的户前停步,卸下门锁直奔屋里。 “阿娘,我回来了阿娘。”霜儿小声唤着。 屋中的床榻上躺了一个面色枯槁的妇人,她听见声响艰难地从床榻上撑起半个身子,原本低糜的神情在看见霜儿的瞬间便柔和起来。 “小霜,今日去做活怎么这么早便回来啦?” “阿娘,我今日没去做活。”霜儿小声地说着,朝门外看了一眼,低下头,“我去……我去侯府了……” 妇人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一眼就看见了长衫墨发的秦康佑,面容有瞬间的惊愕,慌张地翻下床去。 “你……你这孩子,我交代你不能去的!” 因着长久卧榻身体绵软,妇人跌坐在地上。霜儿连忙搀扶,哽咽道:“您都病成这样了,还顾忌什么呢!” 秦康佑踏进屋里,便见那妇人低着头,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放一般,他恍惚间觉得妇人似乎有些眼熟:“你……可认得本侯?” 妇人唯诺地抬起头来,对上那张英武的面庞,顷刻间又转开眸子。 “贱妾婉明,见过侯爷,多年不见,侯爷英姿依旧……”妇人苦涩地笑了笑。 秦康佑端详着婉明的面容,细细地看了又看,脑海中倏忽拨开缭绕的云,思绪明朗起来。 尘封遗忘的往事涌上心头,他惊讶地道:“原来是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惠州女婉明 起初霜儿提起婉明这个名字,秦康佑确然是不记得的,只因为时隔多年,他早已将她的名字忘了。 “惠州……婉明……”他反复念着,从前的一幕幕浮上心间。 那时候发妻顾念念方离世,他悲痛万分,辞去了手中事物告假朝堂,去惠州寻旧部散心。 也是在那时候,他与婉明相识。 那时候的婉明娉婷袅娜,和顾念念一样爱穿烟蓝色的衣裳,爱喝荷花茶,他念亡妻成疾,将她当做了替身,温存了好一阵子以解相思。 只是后来朝中变故,圣上急召他回朝,他便连夜整顿行囊回京。 领走前,他托付那时还是贵妾的柳氏安置婉明,待他了解了朝中事就将婉明迎进侯府抬作妾室,只是后来柳氏从惠州归来,说婉明在与她回京路上走散,没了音讯。秦康佑多番派人去寻,也没有结果,那时局况又乱,他只当婉明是遭遇了不测,此时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时隔多年,秦康佑想起往事不免唏嘘。今见伊人憔悴不堪,难免动容。 柳氏在旁一直看着,此时却是哀啼一声,上前握住了婉明的手:“妹妹,没想到此生还能见你,当年我与侯爷都以为你香消玉殒了,真是老天保佑!” 婉明不着痕迹挣脱开柳氏的手,胸腔中翻涌一阵捂嘴咳嗽起来。 “妹妹怎的病弱至此?”柳氏热情地贴上去,“这些年,为何不派人来告一声信,一人拉扯个姐儿长大,想必是苦极了。” 秦康佑目光复杂地看着霜儿,此时再看,更觉她眉目间与自己相似。看霜儿的年纪,是婉明那时在惠州怀上的不错了。 霜儿将婉明搀扶到床边坐下,独个儿在秦康佑和柳氏面前跪下:“秦侯爷,夫人,我阿娘从没有什么奢想,也知道我们母女身份卑微不配和侯府有瓜葛,只求侯爷发发善心,救我娘亲一命,待她病好了,我们母女定回惠州,绝不攀扯!”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若你真是侯爷的骨血,怎能让你流落在外呢。”柳氏喟叹一句,又瞥眼悄瞧了秦康佑,顿了顿道,“只是时隔多年,这血脉之事也需考量清楚,莫不要弄错了……” 柳氏的话听似公允,却不免暗指霜儿并非秦康佑血脉,一句时隔多年更是令人遐想,若婉明与别的男子私相授受珠胎暗结,此时又指示女儿上门攀亲,谁也说不清楚。 婉明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她又羞又恼,不顾身子孱弱挣扎着又站起来。 “夫人,你这话是何意,妾虽身份卑贱,却也知道廉耻,小霜确确实实是侯爷的女儿。当年夫人派人来传话,说侯爷在京中名声不容玷污,决不能迎我一个奴籍女子进门,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打发。我虽身卑,也不是那没骨头的,即便后来发觉自己已经怀了侯爷骨血,也没有上门为难,独自一人将小霜拉扯大。夫人这样说,岂是要冤死我!” 第二百章 天大的冤枉 秦康佑听着婉明字字句句的泣诉,却是一愣。 “什么,我何时说过你是奴籍便不迎你进门?” 至于交代柳氏用二百两银子打发婉明,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秦康佑狐疑地回身盯着柳氏,眼眸里不乏猜忌。 “侯爷!当年我可是按照您的吩咐依托人交代婉明妹妹随侯府车驾一同回京,从没有和她说过那些话!”柳氏面露惊愕,直质问婉明,“妹妹,你是哪里听来的这些话,我何时同你说过!” 婉明更是诧异,枯槁的面容上隐有愤意:“夫人这是何意,当年分明是你派人来同我说的,我苦苦哀求,却只是得到诸般奚落。若我不肯收下银子离开,你们便要我好看。往事历历,我可一丝也没有忘的。” “真是天大的冤枉!”柳氏捻着帕子,急得直了声音,她万般委屈地道,“我既然答应了侯爷要安置你,又怎么会阳奉阴违呢,左右你那时伺候侯爷得力,迎回府中多一个姐妹我更是欢喜的。” “只是那时候嫣儿发了高烧,我抽不出空去见你,便托付慧墨去办,只等你收拾身家一同随我们上路的。嫣儿烧得滚烫,我急着先行,让慧墨带着你跟在后头车驾来。可慧墨说你与我们走散了,回京后我与侯爷多番派人寻你也不得踪迹,只以为你遭遇了不测,这才惋惜了之。” 柳氏泣泣,眼眶已然红了一圈。 “如今时隔多年,夫人自然是随意圜说了。”霜儿道,无论如何她不相信自己的阿娘会说谎。 “你这孩子,我真心为你娘好,肺腑之言说来却要被猜疑,真叫我伤心。” 柳氏抬帕拭泪,说到末了,丹凤眸子一转,又惊呼道:“难道是慧墨骗了我……” 秦康佑倏地抬头,眯了眯眼,叫人看不透他眼底的思绪。墨姨娘已死,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已经无从考量。 婉明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确然当年并不是柳氏亲口对她说的那些话,依稀记得是一个后宅小妇人,若说是柳氏口中的慧墨阳奉阴违,确也有些可能。 秦不晚淡淡地看着柳氏收放自如的本事,暗暗一笑,墨姨娘已死无对证,任她凭说罢了。 “好了,当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秦康佑沉声,“既然如今婉明和霜儿来了京都,就先住进侯府里吧,好好将养着,待身子好些再谈旁的事情。” “是呢,妹妹身子这般虚弱,便随我们回侯府住下,我定好好照看的。”柳氏温言握住了婉明的手,端得一派大度贤惠。 婉明咳嗽起来,却是推拒开:“多谢侯爷与夫人好意,贱妾与霜儿身份卑微,不配入侯府大门,只在这里残喘余生就心满意足了。” “阿娘……”霜儿咬了咬唇瓣,只要进了侯府,就有大把的珍惜药材,阿娘的病就有指望了,她为何不答应。 “天色已晚,卑妾陋室寒清,就不留贵人们用饭了。小霜,送客吧。” 婉明吃力地喘息着在塌前坐下,眼底一片孤意。 第二百零一章 记得小姐恩惠 婉明坚决的态度让众人无从逗留。 霜儿欲言又止,但见阿娘翻身上榻扯了棉被将头蒙得严严实实,只好叹了口气把人请出去。 破巷之外,秦康佑回头望了一眼,踌躇脚步连连叹息。 柳氏轻依一旁,劝道:“侯爷,莫不然咱们便先回去吧,婉明妹妹怕是没有想通,咱们日后多费些功夫劝一劝,她总能开窍的。” “事已至此,只能这么办了。”秦康佑点点头。他望向瘦弱的霜儿,面有恻隐,想着终归是自己的骨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流落在外。 “走吧。” 秦康佑迈步离去,柳氏紧随身旁,细长的凤眸回首将霜儿一瞥,眼底闪过冷意。 “秦大小姐……” 秦不晚迈步欲去,衣袖被霜儿攥住。 霜儿自觉失礼,松开了手,低下头去声若蚊吟一般:“阿娘向来是固执的,她还记得当年的事,心里呕着,可……可她的病……” 虽说同霜儿并不相熟,但见这姑娘是个孝顺的,又是原主血脉相连的妹妹,秦不晚抿抿唇,摘下了腰间的荷包。 “这里有些银子,你先拿着用吧,给婉姨抓药,先将她身子调好。你再劝劝她,外头总是比不上侯府里治病将养方便,若她肯松口,父亲定也会找最好的大夫好好为她诊治。” 霜儿小心地用指腹抚摸自己从没见过的名贵荷包,绸面丝滑,银线绣做朵朵吐露花苞,从前她在街上瞧见一枚荷包要一两银子,咬牙也舍不得买,可远没有秦不晚这个好看。 “多谢秦大小姐……霜儿定会记得小姐的恩惠。” “说什么谢不谢的。”秦不晚莞尔,“多保重。” 侯府的马车徐徐从陋巷口驶去,马蹄嘚嘚向前,踏起浅浅的尘土。 冷风之中,霜儿静静地地看着车列远去,握紧了手中荷包,转身奔入陋巷之中。 - 侯府,南院。 柳氏坐在琵琶卧榻上已经许久了,她一双眼空洞出神,水葱似的十指掐着帕子,如一尊塑像一般。 袁姑双手捧递上一杯热茶,劝慰道:“夫人,您从回来就这般坐着,连晚膳也没有用,怎么能行呢!” 白雾淡升的茶汤中尖茶卷舒,淡香袅起。柳氏紧盯着着那茶沫,却是冷不丁反手将整杯茶扫落在地。 清脆的啪嚓声,茶杯碎裂,茶汤溅湿了地砖。 袁姑被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猛地往回一缩:“夫……夫人……” 柳氏盯着地上狼狈一滩,声音冰冷不已:“袁姑,你说我的气运为何这么差,韦宜萱肚子里的贱种还没有除掉,婉明这个贱人又冒了出来。” 当年她暗示墨姨娘拿着二百两银子,威逼利诱将婉明打发走,又暗中买通匪寇截杀,后来侯爷派人寻也没有找到婉明,本以为高枕无忧,这么多年早也将此事淡忘。 可如今婉明出现,还带着一个私生之女,照着侯爷的性子,定是要想方设法将母女两人带进侯府的。 “那贱人和顾念念多有相似,侯爷当初就是被她迷了心窍,若她再入侯府,还有我什么事!” 第二百零二章 让她长眠安息 柳氏鲜少有这般失态模样。 袁姑叹了口气,揣着袖子在旁规劝:“我的夫人,您何须如此怕惧,那是个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就算侯爷年念着旧情,对她温存几日,往后还不是一样恩如流水。” “您瞧瞧菡萏阁那位,端得一股子娇媚,这些日子侯爷可进过她房门一回?”袁姑道。 柳氏黯了黯眼眸,自从自己出来禁足,对秦康佑百般体贴示好,废了多大功夫才重新拿回管家权。 “菡萏阁彩芬那个小贱人,不过是仗着年纪生嫩,侯爷贪了几时新鲜,如今还是得乖乖来请安立规矩。”说到彩芬,柳氏倒是得意地舒出一口气。 “夫人既然心里都明白,又何须忧心呢。”袁姑低声道,“好在婉明生的也是个丫头,若是个哥儿,倒不好办了。” “你个老货懂什么。”柳氏冷哼一声,一双凤眼像是淬了毒一般,“她现下是瞧着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谁知是不是装模作样的把戏。若人进了侯府,三两日将养得红润起来,怕是又要使些狐媚手段勾侯爷的心去。韦宜萱那个贱妇都能老蚌怀珠,焉知她不会?” 说起子嗣,又是柳氏心头痛楚。她十指攥握,牙关咬的咯吱作响。 袁姑半跪上前,一下一下轻轻拍抚柳氏的肩背:“夫人,您若怕婉明进府有诸多麻烦,在她进府前收拾了便是,没了亲娘,那个叫霜儿的就算进了侯府,也是和三小姐一样人任您拿捏呐。” 袁姑的话如同蛊音一样钻进了柳氏的耳朵,她眸子转来转去,削薄的唇瓣呵笑起来:“是啊,你说的不错。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是真的死了,旁人只会当她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又有谁会怀疑。” “那么……咱们就推一把,让她长眠安息吧。” 柳氏的笑容中透着阴毒,敛眸道:“去把秦弱芸给我叫来。” 袁姑心下明了,应一声便下去了。 - 破旧的茅屋里,婉明倚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尤觉得身子骨里发冷。她捂着心头剧烈咳嗽一阵,连抽气的声音都有些喑哑难当。 霜儿捧着一碗黑浓的药汁快步进来,坐在床榻前小心将药汁吹凉,用勺子舀着送到婉明嘴边。 “阿娘,快快喝药吧,今日大夫给开了新的方子,说只要您好好喝药按时休息,就能很快好的!” 药汁散发着浓烈的酸苦味,婉明皱眉硬着头皮喝下去,满心满肺都是难闻作呕的气味。 “你这孩子,大夫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之前吃了那么些药,也不见好到哪儿去。”婉明虚弱地摇头一笑,倏忽顿了顿又道,“你哪里来的银子请大夫开新方子?” 霜儿抿抿唇,老实交代:“是秦大小姐……她给了女儿一百两银子……” “糊涂!”婉明气得咳嗽起来,半晌匀了气才接着道,“为娘说过不入侯府的,你接了秦家人的钱,岂不是告诉他们,我们母女只是扭捏做戏!” 第二百零三章 当做亲娘侍奉 “阿娘,秦大小姐瞧着是个和善的,她不会……”霜儿摇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同她虽然是血脉姐妹,可多少年未见,岂知道她是不是真心?”婉明喘着气看了看霜儿手中捧着的药碗,“回头把钱给人家送回去,我当年怀着你遇匪寇差些丧命,几多辗转没有回头找侯爷,如今更不会。” 霜儿浅浅叹气,阿娘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固执。 母女二人正僵持着,破漏的屋门此时被人叩响三声。 “霜儿妹妹,霜儿妹妹在家吗?” “来了来了。”霜儿放下药碗,起身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露出条缝岔,霜儿谨慎地朝门外打量,只见是个云鬓罗衫,唇红齿白的俏小姐。 “你是霜儿妹妹吗?”秦弱芸柔柔地问道。 “小姐是……” “妹妹,我是你三姐姐,你唤我弱芸姐姐也可。”秦弱芸温婉又和煦地笑着,嗓音细甜,“父亲和母亲放心不下你和婉姨,让我来瞧瞧。” 一听是侯府来的人,婉明朝门口一望,扯上被子翻身向墙,一言不发。 霜儿微微一叹:“秦三小姐若不嫌陋室粗鄙,就进门坐坐吧。” 秦弱芸吩咐荷香在门外等候,温然笑着进了屋门。她囫囵打量着屋中陈设,发叹道:“妹妹和婉姨这些年受苦了……” “有什么苦不苦的,只要阿娘身体康健,这一隅小屋住着也舒心如意。”霜儿道。 “瞧着霜儿妹妹也是个孝顺的。”秦弱芸亲热地拉住了霜儿的手,“昨日我从母亲那里听说还有一个多年未见的四妹妹,不知多欢喜呢,今日便央告母亲让我来了。” 秦弱芸往床榻上看一眼,见婉明背对自己一言不发,又笑道:“对了,爹爹还命我从仁华堂请了坐诊大夫,正好给婉姨瞧瞧。” 霜儿欢喜地道:“那便多谢秦三小姐了,昨日方拿了秦大小姐给的银子寻大夫开了新方子,若有仁华堂的大夫妙手,母亲定能好得更快。” “不必了,妾很好,不劳秦三小姐费心。”婉明背对着躺卧,声音疏离冷漠。 秦弱芸叹了口气,几步行上前去:“婉姨,我知道您还记恨着从前的事情,我……我阿娘当年做了错事,假传父亲母亲的话对您驱赶羞辱,才让您和霜儿妹妹风雨飘摇多年。如今我阿娘亡故,您若有什么气便对我撒吧,母债女偿,都是应该的。只是您合该顾着自己的身子,让大夫瞧好了,也省得咱们担忧呢。” 一番话说得妥帖又窝心,末了还带着几声哽咽。 婉明也不是那般无礼顽固的疯妇人,慢慢转过身见到秦弱芸梨花带雨的模样,不免心软。 “孩子,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况论上一辈的事情扯不到你身上,你不必如此。”婉明淡淡道。 秦弱芸抬帕拭泪,在床前坐下:“婉姨心慈,弱芸感激不尽。日后回了侯府,弱芸定会将您当做亲娘一样侍奉,也当是为我阿娘赎罪……” 第二百零四章 弱芸挑拨离间 絮叨一番,秦弱芸摆足了低姿态。婉明母女见她如此,自然也是大为动容。 荷香请了大夫进屋,一番看诊之后又洋洋洒洒写下方子,霜儿拿起一看,其中几位名贵药材却让她皱了眉。 “霜儿妹妹,可有什么不妥之处?”秦弱芸微微笑着,双眼不自觉朝药方撇去。 霜儿摇摇头,却是叹息:“瞧着有几味药是珍之又珍,我们囊中羞涩,怕是负担不起……” “我既带了大夫来,又何须要你操心医药钱。”秦弱芸道,拉着霜儿的手拍抚,“咱们是嫡亲的姐妹,你的阿娘就是我的阿娘,况爹爹也交代了要好好诊治,便是千年的雪参也讨来给婉姨,妹妹且放宽心吧。” 霜儿千恩万谢一番,小小的脸庞上双眼湿润:“三小姐与大小姐都是极好的人,霜儿定不会忘了二位小姐的恩情。” “再叫三小姐便是见外了。”秦弱芸莞尔,明眸一转一敛,“只是大姐姐她……霜儿妹妹若无事还是不要多同她往来的好。” “这是为何?”霜儿疑惑地睁了眼。 秦弱芸浅浅一叹,欲言又止:“本来自家姐妹总不好在背后嚼舌根的,但我与霜儿妹妹投缘,有些话也就直言不讳了。大姐姐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平日在府中与母亲便是最不对盘,她是嫡长女,从来也看不起我们这些姨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恐怕也是看着婉姨若入侯府,能让母亲心中多少不舒服,大姐姐才这般积极。我只怕霜儿妹妹与婉姨良善,日后被我那大姐姐当枪使……她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般事情。” 宅院里的弯弯绕绕听得霜儿一愣一愣,她细想着那秦大小姐分明是热心之人,似乎也不像三小姐所说这般心思重。 “妹妹,我也是怕你吃亏才同你说这些心里话,咱们都是庶女,自然更同病相怜些,日后你入了府,我也算有伴了。”秦弱芸温声道。 霜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接连道了几声些。 秦弱芸话说尽了,便将大夫留下,与婉明母女告辞。 她笑着同霜儿分别,行出了陋巷,却全然变了一副表情,之冷冷地将一张大夫开给婉明的药方贴身放进荷包藏好,明眸之中暗流涌动。 - 春意蓬勃间,东院的繁华开起了第二岔。 秦不晚在院子里逗弄烁哥儿,抱着他逐蝶,没过一会儿双手就酸得不行。 “小家伙,你又吃胖了。”秦不晚气喘吁吁地插着腰,低下头看着越发像一只圆球的秦烁然连连摇头。 秦烁然鼓着腮帮子,手拿蝶扑一晃一晃,小脚丫儿向前扑踏,钻到萱姨娘身边。 “大姐姐坏,我才不胖呢,娘亲说我是哥哥,要吃得有福相,才能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瞧着秦烁然俨然一副老成模样,萱姨娘忍俊不禁,捻着帕子嘴角弯弯。 她抚摸着滚圆的肚皮,再有小半个月就要生产,这些日子将养得好,人也瞧着风韵十足。 第二百零五章 萱姨娘要生了 “烁哥儿最是乖巧,等娘亲肚子里的孩子落地,你便要做哥哥了。”萱姨娘温柔地抚着肚子,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胎儿在里头调皮地轻轻一踢。 秦烁然一手攥着扑蝶网儿,小脑袋凑到萱姨娘肚皮边,睁着一双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 “娘亲,妹妹动啦!”他惊奇地一呼。 秦不晚和秋霜纷纷笑了起来。 萱姨娘慈爱地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忽而却眉头一皱,表情有些异样起来。 “肚子……肚子……” 秦烁然尤天真地眨眼:“娘亲,妹妹怎么了?” 见萱姨娘表情不对,秦不晚立刻便转过弯来,连忙道:“姨娘怕不是要生了!秋霜,快,让人将姨娘抬进我屋子里去!” 秋霜与怀琇谷朵都反应过来,急忙就招呼院里的婢女们动作起来。 几人小心地将萱姨娘抬扶进屋子,几人脚快地赶去霜亭阁唤耳室里早早准备着的稳婆。 萱姨娘被抬到偏房的拔步床上,腹中一阵阵疼痛,原本红润的脸也汗得发白,咬着牙攥紧了下裙。 稳婆与帮手的婆子接了消息便快步朝着东院小跑,她挥开额上汗水,倏忽与前头一迎面来的人撞在了一块儿。 “对不住对不住……”马稳婆连连告歉。 “是给萱姨娘接生的马稳婆吗?”小婢女怯生生地瞧着她。 “是老身。” “那就对了,快随我去吧,萱姨娘要生了,这会子正等着您呢!”小婢女着急忙慌地就拉住了马稳婆的手臂,直往前拽。 “哎,慢些慢些,老身的身子骨可不禁拽的!” 马稳婆与其他两个帮手婆子跟着那小婢女走,她虽心中疑惑,前头大小姐的人就已经来传话,怎么又派了一个人来,但想着许是萱姨娘那里着急了,又派人来催促的,便也没有多想,就随着那小婢女一路去了。 侯府庭院众多,楼阁也多,婆子们随着那小婢女七弯八绕地走着,拐到了一处偏远的门房里。 “从这里走,要快些。”小婢女低声道,拉着马稳婆就从门房穿了进去。 婆子们也没有反驳的,一路随着进去了。 门房之内,四处落叶凋零,两处破旧的耳室敞着门,偶还有几声鸦雀凄啼。 一个婆子瞧着有些不对劲,她们这些人虽是从外头请来的,没去过秦大小姐的东院,可想着既然是嫡出大小姐的院落,总不至于如此凄寒荒芜才是。 “姑娘,是不是走错了?”马稳婆也瞧着有些不对。 那小婢女一言不发,只一味把人往里面拖。 “哎,姑娘,你这是要带老身去哪儿,这里是不是东院呐?” 马稳婆的疑问还未得到回答,那小婢女却倏地撒了手,随后不知道从哪儿钻出几个高大的家仆,不由分说就将几个婆子捂着嘴往耳室拖。 “唔……!你们……干什么!”马稳婆手脚挣扎,大力推开家仆的钳制,大喊道,“老身是要去接生的,你们抓我做什么!” 小婢女对家仆使了眼色,他们便连拖带拽地将婆子们全数绑进了耳室里。 落上重锁,小婢女朝屋中挣扎的人看了一眼,冷冷一笑。 第二百零六章 失踪的稳婆 拔步床上,萱姨娘已经疼得晕过去一阵。 秋霜红着眼掐着她的人中将人弄醒,捧过参汤往她嘴中小心地喂。 “姨娘主子,您再撑一会儿,稳婆就快来了!” 屋外头,秦不晚急得来回踱步,朝门外张望,跺脚道:“这几个是属乌龟的吗,这几步路走到现在还没完!” 怀琇牵着秦烁然,亦然是焦急不已,道:“小姐,莫不然奴婢去瞧瞧吧。” 先前着急,便已经派谷朵去催了,只是这会儿子也还未回。秦不晚点点头,命人先将秦烁然带下去休息,嘱咐怀琇快去快回。 只是怀琇步子还没迈出东院,谷朵就回来了。 她喘着粗气,慌张地差些踉跄一跤。 “不好了小姐!稳婆不见了!” “什么!”秦不晚惊得睁大了眼,“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的?” “奴婢也不知道……”谷朵急得就要哭出来,“先前小姐派奴婢去催促,可奴婢到了霜亭阁,那儿的人说稳婆们早就走了。奴婢想着许是她们迷了路,就在附近寻了好几圈,可是都没有见着人!” 这下众人都慌了神。 秦不晚咬着唇,听着从门缝里溢出萱姨娘痛苦的哼叫声,两手攥握。 “人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咱们先前给了马稳婆一大笔定银,她也该知道这桩活重要,断不会临阵脱逃。从霜亭阁到东院,没有几条岔路,迷了路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未找过来……” 秦不晚越说心中越是有不好的预感:“除非……” “除非什么?”怀琇和谷朵也急得团团转了。 除非有人故意不让她们来。 秦不晚想到此处,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随后更是冷然,这宅院里的人,总是有黑了心肠的,连妇人分娩这般生死关头也要算计。 “怀琇,你把院子里一半的丫鬟和家丁都派出去找马稳婆,尤其是僻静破落的旧院落细细地找。谷朵,你快随谷果出府去再请一个稳婆回来,越快越好!” “是!”两人得了吩咐,一刻也不敢耽搁。 萱姨娘嘶哑的叫声萦绕着整间屋子。秦不晚悬着一颗心,心中万般祈祷。 只是秦不晚这厢心头惴惴不安着,那厢南院就派了人过来。 袁姑挺着腰板领着三五个粗布熊腰的婆子从东院正门进来,几个小家丁拦在门前却被袁姑一巴掌呼开。 “作死的东西,敢拦你姑奶奶!” 袁姑趾高气扬地喊着,一张老脸皮褶突兀。 秦不晚听见动静冷着脸过去,那袁姑见了秦不晚却笑着福了福身:“见过大小姐。夫人吩咐,萱姨娘要生产了,让老奴带几个婆子来帮手。” 袁姑笑不及眼底,表情更显虚假,秦不晚只淡淡道:“多谢夫人惦记了,姨娘在我院里很好,用不上给帮手。” “大小姐这话说的。”袁姑一双绿豆眼转了又转,听着屋子里隐隐传出的喊叫,堆起笑,“听着声儿,姨娘主子怕是不大好呢,里头可有稳婆伺候?若是有,多几个帮手也是无妨的。大小姐是个黄花闺女,生孩子这种事情比不得老奴有经验,您还是快快让开吧。” 第二百零七章 柳氏带人上门 “怎么,如今我这院里,竟是袁姑做主了?” 秦不晚沉着脸,丝毫没有要想让的意思。袁姑身旁几个婆子虎视眈眈,各揣着心思,她岂知是不是柳氏欲乘此机会做手脚。里头萱姨娘正受分娩之苦,若这个关头出了岔子,便是无可挽回的。 “大小姐这话就眼中了,左右老奴也是为了姨娘主子好,您这般苦苦拦着,未免有些失礼。” 袁姑堆着笑,暗地朝身旁两个婆子使了眼色,她们对视一眼便一齐要往里边挤。 “拦住她们!”秦不晚大喝一声。 院中余下的家丁丫鬟得了令,齐齐拦在房门前,围得密不透风,那两个婆子无处可钻,喘着粗气与家丁丫鬟们大眼瞪小眼。 袁姑和秦不晚对峙着,都没有让步的意思,此时一阵佩环轻撞声渐近,柳氏带笑的嗓音便传了过来。 “哟,这堵在门前,像什么样子呢?” 袁姑连忙上前哈腰:“夫人,您可来了,老奴俸着夫人的命好心好意来给姨娘主子送人手,大小姐却让人将奴婢们挡在门前死活不让进,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柳氏淡淡一笑,拨弄着腕上的翠镯:“不晚丫头,你这就不大像话了。我好歹是你的嫡母,你这般拦着我的人,既是驳了我的颜面,又耽误了宜萱妹妹生产。咱们侯府的家教难道就是这般?” 秦不晚定身不动,身后的家丁丫鬟也如大敌临阵一般警惕着。 她道:“母亲,萱姨娘此时正在里头生产,最是见不得风的,您带着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来,又要做什么呢?” “自然是帮她一把。”柳氏扬起细眉,“你这般防贼似的,难道还怕我会害她不成?” 秦不晚冷冷一笑:“那可难说,母亲莫不是忘性大了,忘了前几月因什么被父亲禁足的?” “你……”柳氏脸色一沉,似是没有想到秦不晚这般直白地下她的脸面。 两方人堵在院子里,柳氏的人进不去,可秦不晚派出去找稳婆的人也没有回来。 秦不晚看似镇定,心中却慌得一批。 里头萱姨娘的叫声一阵比一阵嘶哑,秦不晚的心也就在揪在一处,心中默念老天保佑…… - 侯府门前,刚从宫中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的秦康佑火急火燎地跨下马,扶正官帽便大步往门内走去。 金管家在门前接替,赶忙禀报:“侯爷,萱姨娘主子要生了,这会儿子在东院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瞧瞧。” 秦康佑今日下了朝就被圣上叫走,秘密在御书房中商讨国事,却得了传讯说府中萱姨娘分娩在即,圣上仁心,便放他回来了。 秦康佑想起自己是随九皇子一道出宫的,又忙折身回去,对停在门前马上的褚长安躬身一揖。 “九殿下,老臣家中有事,便不多留了,改日再邀殿下一同吃茶。” “秦侯且去忙,我便不打扰了。”褚长安微微一笑,回揖了手。 他望着秦康佑脚步匆忙地进了侯府,狭长的桃花眸淡淡一眨。 “走吧,回去。” 宋白朝身后的侍卫队打了手势,勒绳动马。 一行人正欲离,却和匆匆归来的谷果谷朵在侯府门前撞个正着。 第二百零八章 东院门前僵持 十几匹高大的纯血马停在侯府门前,谷果与谷朵兄妹认得领头的褚长安,天家贵胄面前又不敢越过,只好双双跪拜下来。 “小人见过九殿下。” “奴婢见过九殿下。” 褚长安淡应一声,不经意扫了眼,却是认出跪地的婢女似乎是跟在秦不晚身边的其中一个。 他见谷朵神色匆急,便问道:“你是不晚小姐的侍婢?这般匆忙,可是她出什么事了?” 谷朵连连摇头,将事实如数说来:“是我们府中的姨娘主子要生了,可原先找好的稳婆在府中失了踪迹,小姐命我们去外头寻,可这附近几条街的稳婆都不在馆中坐,我们正回来牵马车去远一些的街找呢!” “在府中失了踪迹?”褚长安皱起眉头,俊美的面庞上思绪转了又转。 片刻后,他松开缰绳跨下了马,飘逸的衣摆掠过马鞍。 “宋白,你带两个人同他们去远一些的街找人,本皇子进府去看看。” “是。”宋白揖手领命。 谷果谷朵得了助力,纷纷磕头告谢,时不待人,他们磕了几个头便赶忙动身。 - 东院门前,秦不晚与柳氏依然僵持着。 柳氏快要奈不住性子,浑身上下透着隐隐的不耐。 “你今日就非要拦着?” 秦不晚冷着面:“母亲今日就非要做些于理难当的事情吗?” “什么于理难当,我处处为着侯府的子嗣考量,你这般猜忌嫡母,简直没有半点规矩。”柳氏气骂道。 她的人在门前僵持了许久,可秦不晚的人像一堵墙似地拦着,一寸也靠近不得。 一名小婢此时匆匆地进了门,在袁姑耳边嘀咕一阵。 袁姑眉一锁,与柳氏耳语道:“夫人,不好了,侯爷要回来了……” 柳氏大叹可惜,秦康佑竟然回来得如此之快,她本想将几个婆子塞进房里,在韦宜萱生产的时候小小动些手脚,就算不能悄悄结果了那个贱人和孽种,至少也得让韦宜萱那贱人伤去根本,日后不能再伺候侯爷。 可秦康佑回来了,即便此时她再争过秦不晚把人塞进去,当着他的面也不好明着做手脚了。 柳氏恨恨地剜了秦不晚一眼,若不是这个难缠的小贱人,她早也得手了。 秦康佑大步地从院门进来,望着院里挤挤嚷嚷的人,不悦地沉着脸。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秦不晚还没来得及开口,柳氏便拈着帕子娇扑过去,委屈地道:“侯爷,您来得正好!妾身听说宜萱妹妹生产,特地带了几个有本事的婆子来帮手,可不晚她像防贼似地将妾身的人挡在门前,还说……还说妾身要害宜萱妹妹!” 娇妻软语扑来,诉诉欲泣。秦康佑没有一把揽过柳氏安慰,反倒是古怪地看着她:“接生既然有之前找好的稳婆,你送人来干什么?” “我……我自是怕伺候的人不妥当,想着人多也保障些。”柳氏小声道,眼眸转了又转。 那袁姑也符合:“是啊,侯爷您听,姨娘主子这声音怕是生得吃力,咱们这些婆子都是有经验的,进去帮把手岂不是好?” 第二百零九章 稳婆找到了 此时,房门咿呀一声开了,秋霜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脑袋,瞧了瞧门外的阵仗要喊出来的话又憋了回去,只瞧瞧走到秦不晚身后,小声道:“大小姐,姨娘主子状况不大好……若是稳婆再不来,怕是要难产啊!” 柳氏耳尖目聪,故作叹惋道:“瞧瞧,未出阁的丫头就是生嫩,这会儿子宜萱妹妹受着苦呢,若让这几个婆子进去帮把手,兴许也生得顺当些。” 萱姨娘紧紧抓着窗幔,发出嘶哑的痛叫声。那叫声传出来,让秦康佑也于心不忍。他思量着,觉得柳氏说的也不无道理,摆摆手道:“那就让人进去吧,让宜萱生得顺当些。” 袁姑眉开眼笑,招呼着人就要进去。 秦不晚急得正要开口,院门口却传来一阵叠踏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稳婆来了!” 怀琇搀着马稳婆快步小跑进来,其余几个婆子也跟在后边,几个婆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连怀琇也看着狼狈不堪。 秦不晚一喜,也来不及多问,扯开拦路的袁姑几人,将马稳婆送了进去。 “姨娘已经痛了一个时辰了,烦劳马婆婆快快为她接生!” 马稳婆右半边脸肿起老高,揣着笨重的身子一头钻进门帘:“大小姐放心,就交给我了。” 几个婆子随马稳婆进了临时产房,柳氏和袁姑对视一眼,暗暗咬了牙。 秦康佑倒是被这一连串的弄昏了头,狐疑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稳婆不是应该在屋里吗,怎么又刚从外头来?” 安置好了稳婆,秦不晚一颗心才放下一半。她缓缓提了口气到秦康佑面前一福身,肃然道:“父亲,此事说来话长。先前萱姨娘腹痛要生了,我便派人去霜亭阁耳室唤稳婆们来接生,可左等右等等不着人。我身边的婢女去催请,得知稳婆们早早就离了屋子,却迟迟没有到东院来。妇人生子最是险之又险,稳婆经验老到怎会明知情况急迫却失去踪迹?” “你的意思是?”秦康佑皱了皱眉,仍旧不解。 秦不晚提裙跪了下来:“父亲,您方才也看到了,怀琇带着几个稳婆回来时候衣着狼狈。女儿先前便是怀疑故意有人将稳婆劫走,好拖延接生,才让怀琇带人一间一间去寻的。恐怕正是有人想趁着稳婆不在,好在萱姨娘生产的时候浑水摸鱼呢。” 说罢,秦不晚淡淡地扫了柳氏一眼。 柳氏心中忌恨,面上却是委屈难当地道:“不晚丫头,你这般指桑骂槐是说给谁听呢?我明明是好意才带了婆子来帮衬,怎么知道稳婆根本没在里头?倒是你,明知稳婆不在,却非要拦着我的人,拿我当那心有不轨的人便算了,误了宜萱妹妹生子,你便是大大的不是了!” “就是,大小姐惯是专横的,萱姨娘这般生产关头,大小姐也要跟夫人赌气拦人。谁知道那稳婆先前是不是想怯工逃走,大小姐年轻稚嫩,安排人事不妥也是有的。”袁姑双手背着,阴阳怪气道。 第二百一十章 九殿下作证 “胡说,我亲眼看见马稳婆她们被关在废楼阁里,若不是照着小姐的命令在荒僻的地方一间一间找,怕是还不知道人被藏在哪里呢!”怀琇挺身道。 她面上有伤,正是被先前拐骗马稳婆等人的小婢女指使丁仆所伤。若不是带着的人多,恐怕还脱不了身。 “若是侯爷不信,奴婢还有九殿下作证。”怀琇道,“奴婢带着婆子们从废楼阁里跑出来,那扣押婆子的刁奴带着人追赶,正是九殿下碰见善后。” 怀琇话音刚落,褚长安便踏进了院子。他玉身长立衣袂飘扬,在人群中便是遗世独立般的存在。 “秦侯爷,叨扰了。”褚长安执手一揖,身后几名侍从压着一个矮瘦的小婢女与几个丁仆打手,他们挣扎着,身子却被牢牢钳制住只能任由被拖拽着走。 “跪下。”宋白朝其中一个反抗最甚的丁仆呵斥一声,剑鞘在他膝后窝一敲,他便乖乖跪了下来。 柳氏的脸色微微有变,仍旧故作迷惘道:“九殿下这是……” “方才本想着有些朝事还未同秦侯交代清楚,便进了府中。巧着遇见不晚小姐身边的怀琇姑娘正被这几个恶奴追赶,就顺手捆了带来。” 秦康佑虽是个武臣,到底也顾着朝廷上的颜面,今儿府中闹起了腌臜事,又被九皇子撞个正着,也觉面上无光。他尴尬地让婢子搬来椅几,拱手道:“让九殿下看笑话了,殿下先坐下吃茶。” 褚长安颔首安坐,不经意朝秦不晚望去一眼。 秦不晚倒是没想到褚长安会赶趟掺和进来,她在那些跪地的恶奴间扫看,将眼神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她走上前去,将小婢女低垂的头扳正,冷声道:“我认得你,春菊。” 春菊瑟缩着,胆怯又慌张:“大……大小姐……” “小姐,就是她带着人将马稳婆她们扣在废楼阁里。”怀琇愤愤道。 “我……”春菊目光闪烁,正想争辩,可当褚长安那锐利的眼神扫来,她咽了口口水怯懦地不敢反驳。 秦康佑怒道:“春菊?你不好好地伺候彩芬,跑去废楼阁做什么?” “自然是帮着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柳氏拈着帕子遮住半张脸一晒,“先前不晚丫头还疑我呢,这正主出来了,我也不冤了。”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只是和马稳婆有仇,才绑了她,对……和彩姨娘没有干系。”春菊小声道。 “满嘴扯谎的东西,你若和她有仇,怎的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要在萱姨娘生产的时候绑人。”袁姑站在柳氏身边,如一柱粗壮的廊柱,面上的横肉随着说话微微颤着,“我瞧着分明就是受了你们姨娘主子的指示,要拖害侯爷的子嗣呢!” 秦不晚微微皱眉,只觉有些奇怪,柳氏主仆的口风怎么转的如此之快,转眼就将枪口对准了春菊? 那春菊害怕不已,两条膝盖跪走拜倒在秦康佑面前,支支吾吾道:“侯爷明鉴……我们姨娘主子没有……”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主仆翻脸无情 秦康佑沉默着不语,春菊的哭诉只更让他头疼。 “去,把彩姨娘带来。”秦康佑揉着头穴。 金管家办事最是利索,不过一刻钟就将人带了过来。彩芬穿着一件单薄的春衫,惶惶恐恐地跟在金管家后头,她眼神闪躲着瞥了跪地的春菊一眼,指尖攥在掌中。 “见过……见过侯爷……”彩芬柔柔地福了身子。 秦康佑负手在身后,打量她片刻:“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派人去截了稳婆,拖延宜萱生产?” “侯爷……侯爷在说什么,卑妾听不明白。”彩芬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垂敛下去,“侯爷让金管家唤卑妾前来,卑妾还在休憩呢,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妹妹真是撇的好干净。”柳氏笑道,“你的贴身婢女被九殿下捉个正着,可是万万抵赖不得了。” 春菊跪爬向前:“不不不,我家姨娘主子毫不知情,只是我和马稳婆的私怨,并非要拖延萱姨娘生产!” “是了是了,就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自个干的,与我可没有干系!”彩芬不敢看春菊的脸,声音不自觉心虚地放大。 秦不晚这会儿倒是不着急说话了,在旁淡淡看着她们唱戏,两手抱肩。 “小狐狸。”褚长安呷了一口白茶,望着她嘴角微弯。 只见那春菊听见彩芬当真将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似乎不顾自己安危,反而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道:“彩姨娘,你……” “我怎么了?”彩芬抚着胸口,压下心虚,大声道,“你既然认了,就快快交代了细枝末节,好求个从宽处置吧,念你我主仆一场,回头我会将你发卖一个好人家的。” 春菊失声笑了起来,竟是扬手将彩芬一指:“姨娘主子,你好狠的心啊,枉我一心为你开脱,你却根本没想要保我!” “你……你说什么,什么为我开脱,分明就是你自己做的。”彩芬瞪眼道。 春菊咬了咬牙,看她半晌,竟是匍匐告地一拜:“侯爷,夫人,奴婢先前事有欺瞒,说了假话!是彩姨娘指使奴婢去拦截稳婆的,她说萱姨娘人老珠黄但有儿子傍身,她自己伺候侯爷时日短没有一儿半女,怕日后站不稳脚跟,就要活活将萱姨娘拖成难产,若是萱姨娘死了,她就能同侯爷说要抚养烁然少爷!” “你这个贱婢,胡说什么!”彩芬尖叫起来,上前一把扯过春菊的衣领子,抬手结结实实扇了一巴掌。 春菊吃痛地倒向一边,捂着通红的右脸,目光更加怨毒。 “我可没有胡说,我只是一个奴婢,若没有你的授意,哪里能使唤得动那些丁仆?”春菊冷冷一笑,爬跪到秦康佑脚下,“侯爷,您平日赏给彩姨娘的银子,全被她拿去打点,她搜罗了一干人为她办事,奴婢都有证据的!” “你!”彩芬气得伸手又要打来。 春菊扭身闪躲,又补充道:“还有,还有当初彩姨娘被侯爷收房,也是她自己算计的!是她在给侯爷雪蛤甜梨羹里下了合/欢宜情的药粉!” 第二百一十二章 秦侯感到尴尬 此话一出,秦康佑足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柳氏主仆对视一眼,悄悄地抿嘴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秦不晚暗暗啧叹,彩芬这姑娘可以嘛,还懂得下药这般手段。她就说秦康佑当初怎么会色令智昏一般,纳了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婢子为妾。 承受着众人戏谑鄙夷的目光,彩芬既羞又恼,觉得难堪极了。她哆嗦着跪倒在秦康佑脚边,连连摆手摇头:“侯爷,你莫要听这个贱婢胡说,都是她攀诬我的,当初……当初是我与侯爷情投意合,您知道的呀!” “侯爷若是不信,现下就可让人去彩姨娘屋子里头搜!”春菊道,“自彩姨娘承宠以来,也是没少用那东西的,每每用完都锁在妆匣下头的八宝盒子里,一查一验便知!” “你这贱婢,信口胡诌,我非打死你不可!” 彩芬被掀了老底,气得狠了一囫囵便爬起来和春菊撕扯起来,两个女子掐打扯头发,尖叫连连。 “好了!把她们给我拉开!” 秦康佑怒吼一声,只觉得脑仁一阵阵疼。 他看着气急泣泪的彩芬,眸色一深:“金吉,让人去搜。” “侯爷!您……您是不信卑妾了吗?”彩芬扒拉着秦康佑的小腿,泪湿春衫。 柳氏冷眼瞧着,心头痛快得很,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妹妹急什么,若是没做过,也不怕人搜的。” 彩芬于情于理也拦不住搜查,抖着身子战战兢兢。 金管家派了一个仆妇去彩芬屋子里翻箱倒柜,果真就在妆匣底下的八宝盒子里搜出了一小盒子细白粉末。 金管家将东西双手呈递给秦康佑,秦康佑只看了一眼,便心里有数,厌烦地挥挥手:“污糟的东西。把人关进柴房去,等宜萱生产完本侯再好好发落。” 彩芬哭喊着求饶,被袁姑一把扯住头发拖走,春菊爬起来擦擦眼泪,偷偷地看了柳氏一眼,也跟着下去了。 闹出这般事情,秦康佑别提多尴尬。他握拳咳嗽一声,对褚长安告歉道:“鄙府杂事,让九殿下见笑了,多谢殿下出手牵制恶奴。只是眼下并不是谈事的好时机,殿下您看……” 褚长安起身,微微颔首:“秦侯事忙,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与侯爷说事。” 秦康佑点点头:“不晚,替我送送九殿下。” 秦不晚垂眸应下。 - 从东院到侯府大门步行有段路程,褚长安似乎是故意走得很慢,却也没有开口说话,同秦不晚并肩走着,不时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 秦不晚觉着气氛有些微妙,抬头瞧瞧看他一眼,却被捕捉正着。 她微咳一声:“今日多谢九殿下帮忙,改日我定送一份礼上门。” “送礼就不必了。”褚长安轻轻笑着,侧过头目光如炬地看她,“听乾元说,晚晚研究了好些新奇小食方子,若晚晚想谢我,不如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那还不简单,过两日我正要去黄阙楼送新食方,到时请殿下同去否?”秦不晚偏头微笑。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育的工具 说起给黄阙楼的食方,秦不晚心中还有些小激动,前几日她让怀琇去拿这个月的利钱,刘掌柜给了二百两银票,听怀琇形容刘掌柜眉开眼笑地态度,便是猜想那薯气福来卖的很是不错。照这般下去,她成为富婆指日可待。 褚长安见她面带笑容,也低头一笑。 二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褚长安忽而问道:“再过一月,便是你及笄的大日子。可想好要什么礼物?” 秦不晚一愣,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女子及笄是大事,可秦不晚没有生身母亲,这些操办事宜便落到柳氏的头上。 秦采嫣只比秦不晚小一个月,原本秦康佑是打算两个女儿一同办及笄礼,可秦采嫣死活不同意,便也不了了之。前些日子柳氏倒是做模做样地派人来东院询问秦不晚及笄礼上细节,但秦不晚担心柳氏会拿日子做文章,一应都含糊过去了。 见秦不晚低头沉思不语,褚长安轻笑:“若是一时想不出来,就慢慢想,想好了差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秦不晚笑着点头应下,望他的时候眸中不觉有亮闪闪的光彩,那是掩抑不住的欢喜。 - 这一日,侯府中直到深夜才传来婴孩的啼哭。 马稳婆从产房中抱出用红襁褓包裹着的新生儿,激动地撩开帘子报喜:“生了生了,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个哥儿!” 秦康佑原本坐在庭院中坐立不安,听见这声报喜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三两步便上前去,从马稳婆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 “好啊好啊,本侯又有儿子了!” 凡是勋贵人家,无不希望子孙繁茂人丁兴旺,一直以来只有一个男丁是秦康佑心中的遗憾,如今又得一子,他心中欢喜可以想见。 秦不晚望着襁褓里眼睛还未睁开却像猫儿一般哼叫,攥着小拳头皱巴巴的家伙,心头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似乎是一种天然而生的血脉亲情。虽说自己并不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可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似乎已经真正和这个身体融为一体,感她所感喜她所喜。 产房里头,萱姨娘已经累得虚脱过去。秦不晚走进产房中,只见满床血污,萱姨娘的手还攥着窗幔布条,满头额汗尚未挥发。 “大小姐,产房血污阴晦,您快出去吧!”秋霜正替萱姨娘擦拭身子,见秦不晚踏进来,忙劝说道。 “无妨,我来瞧瞧姨娘。”秦不晚站在床边,凝望着床榻上的女子。她昏迷之中仍旧眉头深锁,分明是个柔弱不堪的身体,却为了生下孩子在床榻上整整疼叫上几个时辰。 再看看房门外,秦康佑抱着小儿子喜笑颜开,秦弱芸与秦采嫣正围在一旁让秦康佑给孩子取名字,没有一个人在意萱姨娘如何。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妾室不过是生育的工具罢了。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都如此,更遑论寻常人家。 外头的欢笑声一阵阵传来,却让秦不晚觉得感慨又悲凉。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死人才守秘密 “你说什么,韦宜萱那个贱人……又生了个儿子!” 柳氏瞪大了眼,扶在案几上的手尤气得打抖。 袁姑支支吾吾道:“是啊夫人……您头疼先回了南院,特地吩咐二小姐过去等消息。二小姐身边的绮莲递回消息,说萱姨娘生了哥儿,侯爷还亲自取名,叫……叫秦翰飞……” 柳氏失神,喃喃道:“宛彼鸣鸠,翰飞戾天……侯爷竟是对一个妾室的儿子抱了这般期望!” 从前萱姨娘有一个儿子,柳氏心头便已经百般不舒爽,如今两个男嗣都从她肚子里出来,柳氏更是坐立难安了。 “那个贱人呢?”柳氏咬牙。 “已经转醒了,侯爷特地慰问了好长时间,怕是明日开始流水一样的补品赏赐就要端进霜亭阁去了。” “好啊……真是好啊……”柳氏咬牙切齿地道,一双丹凤眼含恨。 袁姑长叹一声:“夫人,如今她平安生了下来,咱们也没有旁的法子了。左右今日除去了彩姨娘,也不算全无收获。” 柳氏冷冷一笑:“彩芬那小贱人成什么气候,不过略略得宠,便尾巴翘到天上去,嘴巴又是个无缝的,三两下就将自己那些破事和贴身伺候的丫鬟显摆交代了干净。” “可不是嘛,若不是春菊惶恐自己知道太多,怕有一日遭了彩姨娘毒手,也不会求到夫人面前。这回可多亏了春菊里应外合,撺掇彩姨娘下手拦截稳婆,才有这么个收拾她的好由头。”袁姑弓着腰,脸上的皮褶笑得皱起来,“侯爷事忙,回头定也是让夫人代为料理此事。那小贱人如此狐媚,如今还不是任凭夫人拿捏。” 婢女捧上了燃点的白檀香,桌案上细细香烟飘起。柳氏一手撑着头颅,缓缓吐出口气:“一个贱婢,做了侯府妾室,以为能踩着云梯攀附直上,本夫人便叫她尝尝痴心妄想跌入谷底是何种滋味。你且去交代了人牙子,留意些下等勾栏,叫柴房看管的婆子别伤了她的脸,回头不好发卖。” “老奴定会安排得妥妥帖帖。”袁姑道,“只是那春菊……” 柳氏睁开眼,淡淡一扫:“这世上,只有张不了口说不了话的人,才能保守秘密。” 袁姑顷刻明了,谄笑道:“老奴明白怎么做了。” - 自萱姨娘生下了秦翰飞,府中奴仆对这个姨娘的态度也端得恭敬不少。 从前他们或是瞧着萱姨娘是先侯夫人的侍婢出生,暗中多有鄙夷怠慢,又者府中有柳氏坐镇,明里暗里也不敢生出什么巴结之意。 可如今局势大不一样,膝下有两个哥儿的姨娘,待哥儿都长起来,生母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不管日后哪个少爷继承了侯府,萱姨娘都是后院第一尊贵人。 一时间,不止霜亭阁的下人伺候麻利殷勤,连着其他院里的奴仆也四处托关系想要调进霜亭阁伺候。 萱姨娘抱着孩子倚靠在拔步床上,面色还有些虚白,听着秋霜禀报底下奴仆们那些暗中往来的事情,只是摇头一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心向来如此。” 第二百一十五章 淹死的春菊 秋霜却是有些愤愤不平的:“从前他们瞧不起姨娘主子,哪个没在背地里嚼舌头的,如今看姨娘主子又生了哥儿,个个心思弯弯绕绕,全是些没脸没皮的。” 缩在襁褓里含着手指吮吸的孩子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逗得萱姨娘眉目含笑。她摇头道:“咱们过咱们的,管旁人想什么呢,只要两个孩子平平安安,这辈子我便知足了。” 秦不晚把玩着茶盏,听萱姨娘这番知足常乐的话,托腮一叹。萱姨娘是个没有争斗心的傻白甜,满脑子只有孩子和丈夫,殊不知南院里坐着的那位筹谋算计,并不会让她平平安安护着两个孩子长大的。 怀琇在旁小声道:“听说昨日,春菊回老家省亲,路上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 “淹死了?”萱姨娘诧异,“这天气朗朗的,又没有下雨,好端端的人怎会跌进河里去?” 秦不晚停下转动茶盏的手,摇头道:“用脚想也晓得了,与虎谋皮就得承担被老虎吞吃的风险。” “大小姐的意思是……”秋霜有些不解。 主子是个傻白甜,连带着贴身的丫鬟也是。秦不晚感到头大。 “姨娘生产的时候,偏巧彩芬派了人去拦截稳婆,后脚柳氏就让袁姑带着一竿子婆子来,若说她不知情,怎么也说不过去。”秦不晚道,“不过是彩芬被人当了枪使,姨娘想想,她是个新宠,心思都放在爹爹身上,年纪又轻,若上进些,过个一年半载还怕怀不了身孕么,犯不着铤而走险。除非有人日日在她耳边撺掇,才让她狠下心赌一把罢了。” 萱姨娘与秋霜对视一眼,又联想起方才怀琇说春菊的死,心下通窍起来,只觉后背发麻。 “这毒妇……分明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秋霜愤愤道,细想起当日柳氏想往产房里塞人,更觉后怕,若是当时大小姐没有拦下人来,恐怕今日萱姨娘母子能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都是两说。 见她们想明白了,秦不晚也就直言道:“现在孩子生下来,柳氏不敢再轻举妄动,但姨娘与孩子平日的膳食和衣物,都得细细留心着,别叫她们钻了空子。” 秋霜郑重地点点头:“大小姐放心,奴婢定会一样样仔细督看。” 这厢秦不晚与萱姨娘主仆说着话,屋子外边谷果喘着气进了外屋。 “大小姐,出事了!”谷果擦擦汗,在外头小声喊道。 秦不晚看了萱姨娘一眼,站起身来欠身走出内屋,怀琇和谷朵也赶忙跟上。 “出什么事了?”秦不晚压低声音。 “侯爷那个外室死了,这会儿霜儿小姐正在西院正厅哭呢。”谷果朝内屋悄悄看了一眼,并不敢放大声音,“二小姐三小姐都去了,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婉明死了? 秦不晚一愣,细想起当时见到婉明确实是一副油尽灯枯的衰败模样,可后来秦康佑派了好几名大夫去诊治,回话说人有好转,怎么忽然就死了。 “走,去看看。”秦不晚皱了皱眉。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可怜的霜儿 西院正厅里,霜儿跪在地上。她白衣素槁,头戴白花,一张消瘦的小脸上尤挂着未干涸的泪痕。许是连日来衣不解带地照顾生母,她看上去较之前更要身形单薄,瞧着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下。如今生母逝了,她就如抽去灵气的瓷娃娃一般,神情空洞冰冷。 秦康佑看着她倔强的样子,低声一叹:“孩子,你先起来吧。” “秦侯若不答应给阿娘一个名分,我绝不起来。”霜儿伏地道。 秦采嫣坐在右侧的盘花团纹交背椅上,抬手扶了扶鬓边珠花,阴阳怪调地说道:“你这样威胁爹爹也没用,一个破落外室,能得了侯府诸多眷顾已经是撞了大运,又不是正头买进来的良妾,难道还想进我们秦家祖地不成。” “二姐姐这话未免说得难听了些。”秦不晚双手抱肩瞥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当初疏忽害得婉姨进不了侯府,这会儿又落井下石哟。” “你!”秦采嫣咬牙,听出她分明就是在说自己和娘亲的不是。 秦弱芸垂眸,规规矩矩地坐着,柔中带怯:“大姐姐说得对,原本就是我娘亲做的孽,害得婉姨和四妹妹流离失所多年。逝者不可追,好歹婉姨生了四妹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情于理也应将婉姨的尸身葬进秦家祖地的,左右只是妾室耳陵,也不会违背祖训。” 秦采嫣瞪她一眼,小嘴儿撅得老高:“三妹妹这么快就改口叫她四妹妹了,她可还是个无名无分的野种,你掂量清楚了。” “好了,都给我闭嘴。” 秦康佑揉揉头穴,威严地朝右侧一扫。秦采嫣得了眼刀脖子一缩,不敢再开口。 那霜儿凄楚地磕了三个头,道:“秦侯爷,我阿娘原是贱籍,后来脱去贱籍也是无根无依的浮萍,没有家也没有归处。只求您发发慈悲,让她葬在妾室耳陵,给她一个安稳之地,莫叫她做了孤魂野鬼……” 霜儿今年不过十三年纪,瘦瘦小小的一只,眉眼间既有婉明年轻时的明艳动人,又有秦康佑的英气昭昭,若在侯府长大,必也是个金尊玉贵知书达理的可人儿。 秦康佑越是瞧霜儿可怜,心里便越是愧疚,又想起当年阴差阳错辜负婉明的那些事儿,一思而想的也觉应该将婉明葬进秦家祖地才是。 他摸了摸脖子,叹息道:“如今天气慢慢转热,婉明的尸首也不能再家中停灵太久,一会儿我就让金吉安排人准备祭奠之事,超度至头七再抬灵去祖地吧。” 霜儿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抬头。 “霜儿妹妹,还愣着做什么,快谢谢爹爹呀!”秦不晚笑道。 “是……多谢,多谢秦侯爷!” 霜儿喜极而泣,伏在地上又结结实实地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 秦康佑见状摇头叹气:“还叫我侯爷?改口叫爹吧,孩子。” 霜儿胆胆怯怯不敢改口,还是坚持叫秦侯,惹得秦采嫣一阵白眼吐槽:“矫情。” 第二百一十七章 霜儿很奇怪 有了秦康佑的吩咐,婉明的丧葬事宜很快就被金管家派人接手。上至超度扶灵下至纸钱花圈,全数安排妥帖,没有一丝错漏。 头七那日,霜儿亲自扶着生母的灵柩从崎岖山路步行送灵,黄纸白烛,唢呐哀吹。 霜儿一路走一路哭,下灵时哭得撕心裂肺,叫闻者皆潸然泪下。 这十三岁的小姑娘没了亲娘,独个儿是过不了日子的,自然抚养权就落到了秦康佑头上。 他本想将霜儿塞到柳氏膝下,可柳氏不想给霜儿记名,百般推诿,秦康佑又怕霜儿受人欺负,干脆就让人把东院的西厢房拾掇出来,让霜儿跟着秦不晚。 作为府中嫡长女,秦不晚自然是不能推脱这个照顾幼妹的责任,况且她也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又孝顺又乖巧,可比府里头的冲天炮二妹和白莲花三妹强多了。 只是,这个小妹妹似乎对秦不晚有什么意见似的,成日躲在屋子里头发呆,秦不晚想开解她心情流水似地朝西厢房送新奇玩意,都被她婉拒,便是见面了,态度也是疏离又恭敬。 “四妹妹,你要是有什么住着不高兴的地方,或是有什么短缺的,都可以提的嘛,老是待在房间里会发霉的。”秦不晚看着坐在软凳上规规矩矩一动不动的秦霜儿,十分苦恼。 进了侯府,将名字加进了族谱,霜儿便加上了秦姓,正正式式是侯府的四小姐了。 秦霜儿胆怯地抬头看了看秦不晚,大眼转了转又低下去小声道:“大姐姐,我一切都好,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两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秦不晚挫败地叹了口气:“那你好好歇着,若有什么缺的短的,着人告诉我。” “霜儿遵命。” 秦不晚瞧她也没有和自己聊天的意思,摇摇头就出了屋子,走出廊外几步耳尖地听到房门咿呀关上的声音,而后又是一片寂静。 “奇了怪了,这丫头怎么像防贼似的,我又不会吃了她。”秦不晚百思不得其解。 怀琇也觉着奇怪,西厢房里整日像一潭死水似的,前些日子小姐派人送去的糕点她方才还看见原封不动地摆在桌案上,每日用膳秦霜儿宁愿让婢女多走些路到大厨房去领膳食,也不临近在东院用。 奇怪啊奇怪。 “小姐,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儿。”谷朵道。 “你且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奴婢起夜去茅厕,瞧见有一个人影从东院侧门出去了,当时奴婢揉揉眼又看不见人,以为是睡糊涂迷了眼,现在越想那背影越像四小姐。”谷朵说道。 “有这回事,你怎么早不说。” 谷朵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才想起来嘛……” “大半夜的,她偷偷摸摸能去哪儿呢?”怀琇嘟囔一句。 秦不晚思衬低语:“是黑是白,细细一探便知。” 她朝着两人招手示意附耳,主仆三人嘀咕一阵后对视几眼,皆是露出了狡黠的笑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深夜凉亭相会 是夜,月寒孤清,霜影落枝头。 一阵阵夜鸦的啼叫声掩映中,西厢房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秦霜儿左顾右盼,猫着腰从墙根摸着走,到耳房床边悄悄看,确认丫鬟们都熟睡之后,就拉上了斗篷帽檐,一路轻手轻脚地小跑朝侧门去。 回头小心斟看一阵,秦霜儿才动作轻慢地拉开侧门门栓,提裙垫脚走出去。 穿过一条蜿蜒小道,秦霜儿凭着记忆走到假山后的凉亭中,在亭子里坐了片刻,夜风馥馥吹来庭院里一树梨花香,深嗅来是一阵清甜。 不过一小会儿,石板路那头就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打着一盏黄灯笼照路,裙摆拖曳间就踏进了凉亭。 “四妹妹,久等了吧?”秦弱芸褪下斗篷遮帽,露出一张精致甜美的笑脸。 秦霜儿欢喜地起身迎上前去,握住了秦弱芸的手:“不久不久,夜深露重的,三姐姐每回都要走好远路呢。” “不打紧。”秦弱芸朝荷香望了一眼,荷香便将黄灯笼内的烛火吹灭。 姐妹二人执手坐下,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 “四妹妹这几日在东院过得可好,大姐姐可有为难你?”秦弱芸关切地问道。 秦霜儿摇摇头:“不曾有什么为难的,大姐姐日日都让人给我送解闷的小玩意,又是吃食又是钗环首饰,我瞧着大姐姐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心思重的人……” “妹妹,你糊涂呀!”秦弱芸立刻就打断了她的话,握紧了她的手,“大姐姐是什么人,我早早同你说过的。她是嫡长女,父亲既然将你塞到东院,她哪敢怠慢你?自然是要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怕你不顺心和父亲告状的。” “可是……” “你想想,她秦不晚同我们一样失了生身母亲,却能在爹爹面前如此得脸,若不是心机了得,又怎么能过得这般顺风顺水?”秦弱芸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慢慢言道,“前些时候,夫人那般抗拒将你名字添进族谱,说猝然让人知道有这么大个女儿会毁了父亲在朝臣面前的声誉,是我千求万求才求得夫人同意的。你我身世相同,我是真心为妹妹着想,才对你千叮万嘱。若妹妹你不信我,大可以转头走的。” 秦霜儿见她不悦连忙道:“三姐姐莫生气,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我自然都听你的。” “这便对了。”秦弱芸温然一笑。 身后的荷香递上一个包袱,秦弱芸接过慢慢打开,借着月光能瞧清里头是些颜色灰沉的旧衣物。 “白日里我让人去婉姨生前同四妹妹一起住的小院里收拾,这些东西瞧着是婉姨生前穿的,便给四妹妹带来了。” 陈旧的衣衫上沾染了清苦的药味,婉明常年靠汤药吊着性命,从前身上也总是一股浓浓的药香。秦霜儿吸了吸鼻子,捧着那一包袱旧衣摸了又摸,泪珠一颗颗落下来。 “好妹妹,可别伤心了,婉姨在天上也不愿瞧见你这般的。”秦弱芸拍抚着秦霜儿的肩膀。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以婊制婊之策 “三姐姐放心,就算是为了阿娘的遗愿,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婉明临终前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百般叮嘱,要她和秦康佑相认。父母为子女必计之深远,即便婉明不肯入侯府,也不愿看着女儿颠沛流离。昔日红颜枯槁若木,终是在女儿滚泪哀恸下闭了眼。 秦霜儿睁开美目,擦去面上泪水,挤出一丝微笑来。 秦弱芸似有所感,长叹一声便不再言语。 凉亭不远处茂密的枝丛后头,谷朵和怀琇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岂有此理……三小姐怎么如此颠倒黑白挑拨离间!”谷朵仿佛重新刷新了自己对三观的认知。 “她这样害咱们小姐,真是黑了心肠。不行,我得去理论理论,否则真叫四小姐听了谗言,日后指不定还要和她们合起伙来害咱们小姐呢。”怀琇越想越后怕,如今秦霜儿住在东院,倘若真是受人唆摆来个里应外合,就真真是难办了。 怀琇这般想着,就要冲出去理论,但她还没踏出去一步,就被秦不晚拽了回来。 “冷静冷静我的好怀琇。”秦不晚低声摇头,“你就算现在出去说,四妹能信咱们吗?看她们这样姐妹惺惺相惜,想必已经被秦弱芸洗脑一阵子了,咱们现在去吵,才真是落了下风。” “那……那可怎么办?”怀琇忧心忡忡,被主子一劝又不敢轻举妄动。 夜风簌簌挂动枝丫,卷来一树花香。秦不晚抬头凝望漆黑天幕中的一轮皎洁,幽幽叹道:“以女表制女表,方是上上之策呀。” - 这日天朗气清,最是赏花吃茶的好时候。 柳氏昨夜伺候秦康佑时,被秦康佑好生数落了一阵,说她忙着准备自己亲女儿的及笄礼,忘乎所以,既不将秦不晚的及笄礼提上日程,又不安抚关照秦霜儿,有失嫡母一视同仁子女的本分。 柳氏巧言避过,又软语讨哄,才将将躲过猜忌,第二日就忙做出样子将四个姑娘召到南院枫亭中赏花吃茶,好做出一副慈母模样给秦康佑看。 枫亭建在南院的花园之中,伫立中央正好能将花园中景一览无余。南边的海棠,北边的迎春,大片洁白如雪的樱与杏阵阵飘香。蜂儿衔着蜜扑飞在深深浅浅的红里,彩蝶轻盈又婀娜地随风舞动。 丛簇的花间,秦采嫣穿得花枝招展,比蝴蝶还要斑斓的一身色彩晃荡来晃荡去。 “往左一点,捉住它!”秦采嫣指着停在海棠上的一只青凤蝶,直朝绮莲叫嚷。 绮莲拿着扑网子,小心翼翼地垫脚挥动网下去,那青凤蝶灵活地煽动翅膀悠悠然钻飞走,停在另一朵花心上。 感受到秦采嫣命令的眼神,绮莲也不敢停止,继续去捉,怎知那只蝶儿扑棱翅膀,竟是旋个圈儿飞走,直直停在了迎面走来的秦霜儿的发间。 秦霜儿头上戴着一朵新摘的白梨花,青凤蝶栖在花上,似是十分贪恋一般。 “二……二小姐……”绮莲朝前一指,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百二十章 温暖地牵手 秦霜儿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双手网住头上的青凤蝶,从指缝中看去,蝶儿正在里头缓慢地煽动翅膀。 “二姐姐,给你。”秦霜儿上前几步,浅浅地笑着,双手伸了出去。 秦采嫣撇着眼看了她半晌,伸手将蝴蝶接过来。 秦霜儿温和地笑。 可哪知道,秦采嫣转瞬间就翻脸一般,两手用力捂紧一捏,将那只青凤蝶生生碾死了。 “谁稀罕你这个野种献殷勤。”秦采嫣嫌恶地看她一眼,拍手将没了生息的青凤蝶抖在地上,抽下前襟上别的帕子擦擦手,随手将帕子一丢就扭头进了枫亭中。 秦霜儿紧咬下唇,眼中满是失落与自卑,停在原地连一步也不敢踏出去。 应该的,秦采嫣是真正娇惯大的贵女,看不上自己这个半路进门的庶女是应该的。 在秦霜儿叹息间,却有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她的手,那人的掌心暖软,温柔地包裹住她的指尖。 秦霜儿诧异抬头,正好对上秦不晚笑眯眯的脸。 “四妹妹别伤心,她一直这样没素质,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秦霜儿缓慢地眨了眨眼,她这个大姐姐生得真是很好,眉若烟唇似花,杏眸一方神采奕奕,笑时如沐春风,能吹进人心里去。 可秦霜儿想起了秦弱芸的那些叮嘱,顷刻间又觉着这些都是假象,不自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低头疏离地挪开一寸。 “多谢大姐姐。” 秦不晚也不觉得尴尬,还是笑嘻嘻地去拉她,这回秦霜儿又不好再抽手,只能由着她把自己拉近枫亭里去。 枫亭里,柳氏母女和秦弱芸都已经坐入案席,席上摆着一整套的黑釉木叶纹盏,婢女侍立在旁,动作熟练而轻快地从白釉纹瓣莲罐中取了一小斗君山银针,冲泡去沫,抬手沥茶,香气清雅扑鼻。 秦弱芸静静地看着秦不晚拉着秦霜儿的手走进来,细长的眉微微一蹙,并未开口。 倒是秦不晚热络地和每个人打了招呼,又亲亲热热地和秦霜儿挤一张桌子,殷勤地给她递茶点。 秦霜儿惶恐不安,又怕露出不愿的神色让秦不晚恼怒,只好是一只点头道谢。 秦采嫣眼皮一翻一合,不屑地哼声道:“一丘之貉。” 柳氏淡淡地掩袖抿了几口茶水,搁下茶杯慈笑着:“近来事多,今日总算得了空让你们四个丫头陪我吃吃茶。” “母亲关怀,女儿感激。”秦弱芸柔柔地答道。 柳氏轻应一声,目光看向秦霜儿:“四姑娘,这些日子在东院住的还?” 秦霜儿低头小声道:“回夫人,我住着很好,大姐姐也……也很照顾我。” 柳氏眼中思绪流转,面上端着笑:“那便好,我还怕大丫头她年轻,照顾不了人呢。” 只见秦不晚笑眯眯地挽住了秦霜儿的一只手臂,甜甜答道:“母亲多虑了,女儿虽然年轻,可是多有历练,照顾四妹妹还是很得心应手的,毕竟女儿是长女,自当给几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做表率不是。” 第二百二十一章 在给您讨礼物 柳氏淡淡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秦采嫣又按耐不住心里的不爽,翻了个白眼:“谁要你做表率。” 秦不晚听得清清楚楚,却装作听不到,反而笑问:“二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很是色彩丰富啊,可是新裁的?” “是又如何?”秦采嫣捧着杯子哼一声,特意显摆地把广袖垂在桌上,真丝的面料经阳光一照更是波光滟潋,鲜艳华丽,“我马上就快要及笄了,自然要穿得鲜亮些,在及笄礼上大放光彩,给父亲母亲挣面子的。” “说的是,妹妹只比我小一个月,如此勤快地准备及笄礼给父亲母亲争光,好效率好孝心呀。”秦不晚笑道。 这话是褒是贬,秦采嫣听不出来,柳氏可是听得出来的。操持及笄礼一向都是她的事,如今二女儿大张旗鼓地准备这准备那,对更先及笄的大女儿反倒疏忽,旁人怎么看都会说是她偏颇。 柳氏眸色一闪,慈笑连连:“瞧不晚说的,你妹妹是勤快了些,不过原是你先及笄,日子也快了,府中自当更重视你些的。原先我让袁姑去东院问,不晚你说自个儿及笄礼上衣裳首饰一应都准备齐全了,不用我这个做母亲的操心,我还同采嫣说你懂事能干。不过我自是疼你的,也给你准备了好些衣料首饰,你收下日后再裁衣穿戴也是好的。” 柳氏一番话就把话头抛了回去,可是你说自己准备好了不用别人操心,也怪不得她哟。 笑说着,袁姑领上来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一叠衣料,一人手中捧着盛托时新珠花簪环的木托。 两个丫鬟莲步款款地走到秦不晚面前,微微躬下身子。 秦不晚瞧看几眼,站起身来对柳氏一福:“多谢母亲关怀挂念,女儿真是心中感激极了。只不过,这些布料和珠花首饰,女儿不想擅留。俗话说长姐当贤,四妹妹进我们侯府日子短,身边的体己物也少,母亲的礼物女儿想要转赠给四妹妹,为她妆匣添色。母亲不会介意吧?” 柳氏的笑容凝了凝,却也没有反对。这个贱丫头,明里暗里指自己不贤,没有照顾思虑秦霜儿,三言两语又把自己放在了偏心自私的舆论上。她别无他法,也反对不得,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只好也给秦霜儿再独加了一份布匹首饰赏赐。 秦霜儿带着四大木托的东西回到西厢房,望着摆在木托那些物件,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小溪,你说……大姐姐她是什么意思?” 小溪是拨派给秦霜儿的贴身一等大丫鬟,她从前在西院做活,是管事妈妈的女儿,正宗的家生子,长得伶俐活泛,一双大眼睛比葡萄还黑亮。 “四小姐,大小姐方才是在给您讨礼物呀,您听不出来嘛。”小溪细语道,“您别看夫人和颜悦色的,心思可多着呢,这侯府里的人个个如此。也就是大小姐敞亮些,待下人也好。” 小溪的小姐妹在秦不晚房里做二等丫鬟,生活别提多滋润了,主子好相与活计又轻松。小溪原本也是想托着自己老子娘的关系进秦不晚屋里伺候的,但是秦不晚已经有了两个大丫鬟,没有位置挪给自己,这才来了秦霜儿身边。 “可是……三姐姐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和你一起睡 秦霜儿心中纠结,三姐姐待她真心实意,应不会欺瞒她故意抹黑长姐才是。 小溪摇摇头叹道:“小姐呀,您是没有在深宅大院里待惯,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一个偌大的宅子里,主母姨娘嫡女庶女嫡子庶子,何其大的一盘棋,为了自己私利四处巧言,披着张皮子做戏的人,奴婢可是瞧见不少的。甭说是两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妹,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相互算计也不是没有的。” 秦霜儿听得一愣一愣,似是不敢置信,纤纤十指握在一块儿。 “不至于如此……我瞧着三姐姐是真心实意的。” 小溪恨铁不成钢似地叹了口气,想着在侯府里待久了四小姐自己也就看开了,也没有多言语,转头去给她收拾东西。 夜幕升起,无数星子明亮闪烁,围着那一弯明月交辉掩映。 秦霜儿吃过了晚膳又如往常一样呆坐在梳妆台前,窗台半开,丝丝冷风吹进,她额前发丝飘散,一双眼里雾气湿润。 “阿娘……”秦霜儿紧紧抱着婉明生前穿的衣物,叹息不断,“这里的墙很高,屋子很宽,人也多,可我还是喜欢和阿娘在惠州住的那间小院子。” 那时候婉明还没有生病,她还是梳着双环髻的孩童,母女两人靠一间小院一隅屋子遮风挡雨,虽过得清苦,可知足常乐。 现下她成了侯府小姐,有了锦衣玉食有了仆婢伺候,可她愿意拿着一切去换阿娘活着。 秦霜儿独自孤坐哽咽,却听得房门外小溪的声音传进来。 “小姐,大小姐来啦!” “好……好的……”秦霜儿赶忙起身,抬袖将脸上的眼泪擦净,藏好东西,稍稍整顿了衣襟才前去开门。 雕花的两扇木门从内拉开,着一身鹅黄对襟襦裙的秦不晚甜甜地探头一笑:“四妹妹,晚上好呀!” “大姐姐安好。”秦霜儿眼神闪躲地低下头去。 “妹妹这么久才来开门,是不是屋里藏着什么好吃的?”秦不晚狡黠地眯眼一笑,像一条泥鳅似地滑了进去。 屋中烛火摇曳,角落里各点着一盏桐油灯,照得屋子亮堂堂一片。 秦霜儿跟进来道:“大姐姐说笑了,我方才正打算睡下了……姐姐这么晚来,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儿。”秦不晚回过身,在圆凳下随意就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云片糕吃了两口,“我屋里闹了老鼠,想来四妹妹这里挤几日。” 说罢,秦不晚朝门外招招手,怀琇和谷朵抱着棉被枕头,脚步轻快地进了门。 秦霜儿十分诧异,一双眼惊讶地睁大,“大姐姐要在这里睡?” “自然是呀,妹妹的床宽,可能匀我一半?”秦不晚笑眯眯地说着。 这下秦霜儿倒是有些猜不着秦不晚的用意了,东院这么大,便是屋里闹了老鼠也用不着跑到西厢房来同自己挤一床的。 她犹犹豫豫道:“若不然……我将屋子让给姐姐,同小溪一起睡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晚鬼鬼祟祟 “啊?”小溪吓了一跳,“四小姐怎么能和奴婢挤一间呢,这不合规矩的。” 秦霜儿频频眼神暗示,怀琇不动声色地挡在小溪前边,悄悄拽了拽小溪的袖子。 小溪一贯聪明伶俐,须臾间就猜出了大小姐的用意,轻咳一声:“夜里凉,奴婢再去搬一床被子来。” “小溪……”秦霜儿唤了一声,但小溪动作麻利,转瞬间就跑出去了,她只能暗自叹息。 “四妹妹,我睡相很好的,你不用担心。”秦不晚假装看不出秦霜儿的抗拒提防,嬉笑地拉着她的胳膊坐下来同吃茶。 秦霜儿无法,只能是怯怯地低着头,心中不停地猜测,秦不晚到底要做什么呢? …… 第一夜。三更过了,屋子里漆黑静悄悄一片。 秦霜儿缩在半边床,背对着秦不晚,一动不动。 秦不晚乖巧地躺在床上,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望着床顶黑暗中静止不动的幔条,叹了一口气。 第二夜,二人保持着昨夜的姿势,躺下半个时辰也没有说一句话。 秦不晚焦躁地翻了个身,撑起半个脑袋,企图靠近秦霜儿一些,小声道:“四妹妹,你饿不饿,吃宵夜不?” 秦霜儿在黑暗中睁开一双巧目,又快速闭上,装作熟睡模样呼吸均匀。 第三夜,秦不晚改变了策略。 她睡到外头漆黑寂静,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动作轻缓地披上外衣,朝门边走去。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一条缝,秦不晚灵活地溜了出去。 在屋门关上的刹那,秦霜儿倏然睁眼,掀开棉被坐了起来。 外头夜深无人,秦不晚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 秦霜儿抿唇思索,心下觉得她这几日来吵着闹着要同自己挤一间果真是别有用心的,却又想不通这用心在何处。 心下挣扎片刻,秦霜儿决定跟上去看看。她正要俯身穿鞋,却听见屋门又被小声推开,连忙钻进被褥里翻身装睡。 秦不晚手上提着竹编食盒,鬼鬼祟祟地垫脚进屋,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床边,探头探脑地小声道:“四妹妹,你睡着吗?” 秦霜儿不答,紧闭着眼睛。 “哎,睡着就算了,那我自个儿吃吧。” 秦不晚嘟嘟囔囔地摸黑坐到桌案旁,从桌底下摸出火折子点起一盏小油灯。 橘红的火苗摇摇曳曳,秦不晚从食盒里取出用钵盖盖得严实的牛腩酸菜面,掀开钵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开筷钳面,阵阵热气扑鼻,秦不晚大大地嗦吸了一口,将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唔……早知道再加点儿辣椒更入味。” 秦霜儿听着身后吃面的悉索声,有些纳闷。秦不晚大半夜偷摸出去,就只是为了带一碗面回来吃? 她左思右想,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秦弱芸交代自己的话,可联系秦不晚这几天的表现,又实在是和秦弱芸形容的大相庭径。 想得入神,她便不小心动了动躺得发麻的腿。 心中暗叫一声不妙,随后就传来秦不晚低低的笑声:“四妹妹,醒了呀?”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半夜来偷吃 秦霜儿这回也不好再装睡,只能是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揉揉眼睛慢慢坐起来。 “大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秦不晚执着筷子轻轻敲了敲碗边,笑道:“吃面呀,你要不要来点儿,我让怀琇送了两碗。” 秦霜儿本想拒绝,可不知是不是晚膳用得少了,肚子此时咕叽叫了一声。她有些尴尬地将碎发拨到而后,抿抿唇掀开被子走了下来。 桌案上烛光摇暗,秦不晚从食盒里捧出另一碗面,掀开钵盖,细密的水珠附着在盖上,一阵带着肉香的雾气飘出。 煮得软烂的牛腩浸在面汤里,上边撒着酸菜和葱花,汤汁鲜香浓郁,用筷子一拨,劲道的面条全数藏在下头。 “快趁热吃吧,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是福。”秦不晚热情地把筷子塞给她。 秦霜儿轻声道谢,见秦不晚吃得香,犹豫片刻也动了筷子。 荞麦面入口嚼劲十足,配上一块吸饱了汤汁的牛腩一起入口,面香与肉香很好地结合在一块儿。 秦不晚喝了口汤,拿起帕子擦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动面条。 “从前我娘亲在的时候,从来不许我夜里吃东西,若被她发现,就要罚我第二日辟谷,后来我娘不在了,旁人还是不许我吃。不过越是不让我便越是偷吃,偶尔被抓个正着,又少不得一阵数落。” 秦霜儿小声道:“姐姐是嫡出的长女,为何旁人也不让……” 秦不晚说的是前世,她要拍戏就得保持身材,常常是一整日只吃些水煮青菜,被经纪人发现头吃宵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但秦霜儿自然是不知,秦不晚也就顺着话茬往下说:“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个宅院里,人人都披着一张皮,今日见你得权得势,就纷纷巴结,明日稍有落魄,就要人人踩一脚的。我虽然是嫡出,却也不是没有过食不果腹的时候,那时瞧着二妹妹顿顿都有炖乳鸽,还和怀琇躲在屋子里馋得流口水。” 秦不晚的话让秦霜儿诧异万分,她以为秦不晚这般尊贵出身,合该是千恩万宠大。 可见她叹息感慨,神情不似作伪,细想那先侯夫人过世多年,现在这个夫人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或许秦不晚并不如外人看着那样风光。 见秦霜儿不说话,秦不晚又继续说:“我没有亲生的妹妹,从前总想着能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半夜偷吃东西,今日算是完成了一个愿望。” 秦不晚笑容灿烂,拿起帕子伸手替秦霜儿擦去嘴边的汤汁。 秦霜儿乖巧地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替自己擦嘴,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她,心头忽然伸出一股愧疚。 “看着我做什么,快吃吧,吃完便要歇息了。” 秦霜儿连忙垂眸点头,二人将汤面吃完,塞进食盒放到门边,用清茶漱口后脱衣钻进了被褥中。 秦不晚吃饱的时候越发容易入睡,翻了几个身便沉沉进入梦乡。 可秦霜儿就睡不着了,她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背对秦不晚,心里乱作一团。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细心的不晚 究竟是秦弱芸所言为真,还是自己所见为真? 秦霜儿一遍遍地细想着,脑袋里一会儿是秦弱芸的叮嘱告诫,一会儿是秦不晚的甜言笑语,一会儿又冒出小溪故作老成的声音。 ——“甭说是两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妹,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相互算计也不是没有的。” 那样温柔可意的三姐姐,当真会算计抹黑别人不成? 秦霜儿焦虑地辗转反侧,半个时辰过去也没能入睡。 她愁绪满腔,忽然觉得下腹有一股热流蹿过,继而下身有熟悉的粘腻感。秦霜儿大惊,忙小心地拱起身体爬出被褥,褪下亵裤一瞧,一朵嫣红开在裆处。 这些年来秦霜儿跟着婉明流离失所,才刚来葵水一年,却也是日头月月不准的,加上这些时候婉明新故,秦霜儿心郁悲痛,把来葵水的日子忘诸脑后,现下才会这般窘迫难当。 “嘶……” 下腹一阵阵暗痛,秦霜儿动作麻利地取了兜巾和干净的亵裤换上,折腾一阵再爬上榻时越发难受起来。 平坦的小腹下仿佛藏了两把绞刀,一转一剐地要将她活活疼死似的。 秦霜儿蜷缩着,难以控制地发出了痛苦的低吟。 秦不晚是被一阵阵隐约的声音吵醒的,当她睁开眼时,便看见秦霜儿整个人像虾米一样缩在床角。她揉揉眼一骨碌坐起来,杏眼一睁一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四妹妹,你怎么了?” 秦霜儿没有力气作答,只是发出蚊吟一样细小的痛苦声音。 秦不晚还当她是半夜思母心切毛病发作,但见她手抵着小腹痛苦不堪的模样,须臾间明白了七八分。 “可是葵水来了?”秦不晚问。 秦霜儿吃力地点点头,额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每月一回的痛苦拉力赛,秦不晚托腮一叹。 她总也不好这般让她疼着,想了想穿起鞋子,披上外衣走出屋去。 秦霜儿疼得分不出神去管秦不晚在做什么,将头捂在被子里不知多久,身子被人轻轻翻出来,秦不晚靠坐在床边,将秦霜儿扶靠到自己的腿上,拔开方才取回来的药瓶塞子,将止痛的药液倒在掌心微微搓热,而后掀起秦霜儿的里衣,把一双温热的手贴在她的小腹上,轻而慢地揉搓着。 迷糊中,秦霜儿感到腹部一双手温柔地搓动,将皮肉里那些令她痛苦的一点点搓揉开来,手掌抚到的每一寸地方,都能一层层地减去痛苦。 将掌心的药油撮干,秦不晚又重新添倒,如此三个回合下来,她手撮软了,秦霜儿也不再喊疼了。 收好药油,秦不晚倒了些热水喂她喝下,秦霜儿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边吞咽水一边看她,洒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上还沾着汗水,昏淡的月光下看去,瘦弱小巧的霜儿已然是出落得半个美人模样。 “还疼吗?”秦不晚问她。 秦霜儿盯着她看,乖巧地摇头。 “那太好了,困死老娘了。”秦不晚呜呼一声,将她挪进床里,放下水碗自个儿也钻了进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变化的心意 被窝里此刻暖暖的,秦不晚调整好一个舒服的睡姿,捂嘴打了个哈欠。 秦霜儿缩在被子里呆呆看她,一双美目一眨一眨地不曾转开。 秦不晚见她还呆愣着,翻了个身顺手就把她搂进怀里头,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嘟囔道:“四妹妹乖,明儿个起来就不疼了。” 秦不晚发困时的声音听来由为温柔,秦霜儿被她抱在怀里,而贴着一处柔软,鼻尖萦绕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小时候阿娘也喜欢搂着秦霜儿睡觉,那时候阿娘身上有好闻的皂角香气。后来阿娘生了病,皂角香被药味代替,她便再也没有被人搂着睡过觉。 秦霜儿咬着唇瓣,轻轻嗅闻秦不晚身上的香气,俏丽的小脸上有些微微的红晕。 她这会儿不疼了,可还是睡不着,细腰上搭着秦不晚的手,动也不敢挪也不敢。 不知这般睁着眼过了多久,直到秦霜儿的眼皮上下打架起来,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 翌日一早,秦霜儿睁开眼时,秦不晚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正要掀开棉被下床,却发现自个儿肚子上绑着个小汤婆子,伸手一抹,汤婆子还温热着。 难怪自个儿睡着也觉小腹暖暖,看来是秦不晚替她绑上的。 秦霜儿呆呆地坐在床上,手触着汤婆子,又回想起秦不晚昨夜的照顾,不自觉地弯弯嘴角。 “四小姐,您醒啦。”小溪捧着铜盆进屋,看秦霜儿呆坐着,忙放下铜盆取来衣物替她更衣。 “大小姐说,让您醒了便去南院给夫人请安,今儿一大早夫人就派人来传话说有事情吩咐各位小姐的。” “大姐姐先去了吗?”秦霜儿忙问。 小溪答:“大小姐说,要去霜亭阁看看烁然少爷和翰飞少爷,便早些出门了。” 秦霜儿敛目,轻轻地点点头,似乎连自个儿也没有察觉有些失落。 小溪伺候秦霜儿洗漱用过早膳后,便随她一道去了南院。 正厅里头柳氏托杯吃茶,秦采嫣和秦弱芸对面而坐,不大搭理对方。 秦不晚在屋外头等秦霜儿,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便笑着同她招了招手。 秦霜儿屏住呼吸,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来,碎步上前去。 “大姐姐……是在等我吗?” “对啊,我怕你来得最晚,待会儿夫人责怪,咱们两个人一同进去,挨骂也能有个伴。”秦不晚杏眼一眨,显得俏皮中还有几分小聪明。 秦霜儿捂嘴一笑,羞涩又含蓄。 秦不晚拉着秦霜儿进了正厅,二人行了礼后坐在一块儿,小手还牵着。 那秦弱芸远远瞧着两人要好的模样,满心疑惑。 她眸子一敛,虚浅的笑意挂上脸:“大姐姐和四妹妹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让我们听听?” 秦霜儿抬头,正好和秦弱芸四目相对。秦霜儿心底有些心虚,自己到底是把三姐姐的话当了耳旁风,只好是低垂着眼不敢答话。 秦不晚将二人的眼神来往看得分明,却一分也不说破,笑答道:“哪有什么悄悄话,左不过是猜母亲今日要交代什么罢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出游计划公布 柳氏抬眼一瞥,淡声道:“原也没有什么大事。想着七日之后就是不晚及笄的大日子,这些时候不晚和采嫣准备及笄一应事宜也是疲累,霜儿又接进侯府不久,我同侯爷商定后日待你们四个丫头还有烁哥儿出游,一是增进你们姐妹间情意,而是让不晚和采嫣放开了玩一日,毕竟及笄后就是大姑娘,该是将婚事提上日程,往后嫁了人便不像在侯府一般清闲了。” “这倒是巧了,偏偏赶在这时候,母亲和父亲要带全家出游。”秦不晚笑道,“为何不等二妹妹及笄礼完了再同去,这般出游回来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秦不晚微微地笑着,双眼中暗藏怀疑。 秦采嫣却是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若是等我及笄礼完,春日簇簇丛花早也谢了,骄阳烈烈的,有什么好出游的。” “采嫣说的是,赶着春末出游,最是舒心的,前几日英武侯一家子方去了肃阳马场,侯爷也同那边打好了招呼,你们都是将门之女,只懂得琴棋书画如何够的。”柳氏笑意明明,扫看着四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秦不晚身上。 秦不晚自然不能再说什么,柳氏已然交代秦康佑与肃阳马场打好了招呼,此次春游便是板上钉钉了。 众人附和称是,秦不晚却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请安毕,众人各自离去。 秦霜儿与秦不晚并肩而行,走至廊桥时却见秦弱芸的丫鬟荷香在柱后暗暗探出头来。 秦霜儿眼神一敛,低声道:“大姐姐,你且先行,我……我有东西落在夫人院子里了。” “那好吧,你快些回来,我同怀琇她们做了新奇的小玩意儿,回来一块儿玩。”秦不晚笑道。 秦霜儿甜甜地点头一笑。 秦不晚转身先行,余光瞥见柱子后头一抹藏躲的衣裙,嘴角一勾,装作不见径直向前。 眼瞧着秦不晚走远了,荷香才敢从柱子后头出来,对秦霜儿福了福身:“四小姐,三小姐想见您。” 秦霜儿知道是早晚的事情,轻轻点头应下便随她前去。 茂密的竹林后头,秦弱芸面向那一片青葱,伸手缓缓接住一片旋落的竹叶。 “又要到夏天了。”秦弱芸淡淡地低声自言,不知是在怀念什么。 秦霜儿远远地看见那抹修长窈窕的背影,心里沉了沉,还是走上前去。 “三姐姐……” 秦弱芸将五指蜷紧,竹叶收在掌心握紧,慢慢地转回身去。 “四妹妹如今和大姐姐同入同出,真是要好得紧,怕是早也忘了我这个三姐姐吧。” “三姐姐说的哪里话,霜儿心中一直念着三姐姐的好,从不曾忘记的。”秦霜儿连忙解释道,上前拉住秦弱芸的衣袖。 “是吗?从不忘记?”秦弱芸叹息一声,用一种诘责而受伤的语气问道,“那为何你不听我的,还是同大姐姐来往。她不是什么善类,你这般掉以轻心,日后是会吃亏的。” “不是的,大姐姐她很好。”秦霜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第二百二十八章 扑克小游戏 “你如何知道她是真的好意还是装出来的好意,我的傻妹妹,可莫要被人蒙骗了。” 秦霜儿道:“三姐姐为何总对大姐姐这样偏见,她从不曾害我算计我,反而照顾有加,并不像三姐姐说的那般。” 秦弱芸盯着她,心底狐疑更甚,前些日秦霜儿还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为何只区区几日就变了态度。她眸色微沉,猜测定是秦不晚使了什么手段。 只见秦弱芸深切握住秦霜儿的手,肃然道:“四妹妹,是不是大姐姐对你说了什么,你可万万不能信她的话。” 秦霜儿摇摇头,抽回了手:“两位姐姐都是极好的人,大姐姐也从不曾在我面前说过三姐姐半句坏话,三姐姐总是如此,若叫大姐姐知晓,她必定伤心极了。” 秦弱芸暗暗咬牙,面上却十分柔婉,叹道:“好了好了,何必说得这般严重。我不过是在意四妹妹安慰,话多了些,你若信不过我,且当耳旁风便是了。” “我自然没有轻慢三姐姐的意思。”秦霜儿道,“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若不然便一同分说分说,解开了三姐姐对大姐姐的成见,岂不更好?” 这如何使得,真叫这没心眼的傻货把自己拉到秦不晚面前分说,秦不晚立马就会知道自己在其中说了多少挑拨的话。 秦弱芸温然地笑着:“四妹妹有心了,这日久见人心,许是我真的偏颇了吧。” - 五月二十日是个大晴天,侯府成列的车马从门前出发,浩浩荡荡地往肃阳马场去。 丝绸装裹的马车外壁精美昂贵,令不少行人驻足观叹,窗牖镶金嵌玉,月白的绉纱将车厢内的一切都全然遮挡。 秦康佑单乘一辆马车,柳氏与秦采嫣、秦弱芸同乘一辆,秦不晚与秦霜儿同乘一辆。原本秦康佑打算让秦烁然跟着出来,但秦烁然昨夜贪凉受了寒,便留在霜亭阁同襁褓里的秦翰飞作伴逗闷了。 秦不晚与秦霜儿的车行在队伍中端,谷果与车夫在坐在车外,宽阔的车厢中则挤了四个姑娘。 谷朵和小溪面对而坐,只见谷朵挤眉弄眼,小溪捏紧了手里的纸片,紧张地要放下来,又忙插回去换了一张。 “一对a……” 秦霜儿皱皱眉,把纸片磋开,扯下一对2轻轻放了下来。 小溪瞄了瞄秦不晚手上的纸片厚度,出了四个7,葡萄大眼笑得眯起来。 秦霜儿十分懊悔,将手里的牌看来看去,找不出更大的的。 “大姐姐……”秦霜儿悄悄叫着。 秦不晚不疾不徐,把手里仅剩的四张牌摊了下来,用朱砂笔描的数字明了地呈在众人面前。 “四个k,走完。” 谷朵哀嚎一声:“小姐,您怎么又赢了!奴婢和小溪到现在都还没赢过一回呢!” 秦不晚前些时候为了打发无聊时间,绘了图纸让谷果去外头找裁纸老师傅仿制出了一副扑克,这回出游路上正好带上解闷。 只见谷朵和小溪的额头上贴满了纸条,秦不晚和秦霜儿头上一条也没有。 “哎呀风水轮流转,牌运这东西怎说得清楚。”秦不晚嬉笑着往谷朵和小溪头上按贴了两条白纸条子,“再来再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马车中谈话 “还好怀琇姐姐被小姐留在霜亭阁照,若是叫她瞧见我的狼狈样,非得狠狠笑我一顿。”谷朵哀叫道。 秦不晚怕萱姨娘和两个孩子独留在侯府会有什么突发变故,便把稳重些的怀琇留在霜亭阁,这回只带了谷朵出来。 小溪和谷朵对视一眼,攥拳一鼓作气势要翻身。 秦霜儿则是捂嘴直笑,一双巧目里满满都是灵动之气。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近日来越发爱笑。 四个姑娘在马车里玩得不亦乐乎,连外头的谷果也忍俊不禁。 那厢前头熏紫色的雅致马车里,秦采嫣放下绉纱,不屑地冷哼起来:“一车子粗鄙的丫头,也不知在做什么,不怕笑坏了嘴。” 秦采嫣怀疑那车里两个主子带着两个丫鬟一同在说自己的坏话,听里头笑声阵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张小脸气得板起。 柳氏闭目静坐,睁开丹凤眸子朝右边一瞥:“嫣儿,喜怒不形于色,你又忘了娘说的话。” “娘亲,我怎么不形于色啊,你听后头那几个贱丫头笑得那般开心,八成就是在嘀咕咱们的坏话呢!”秦采嫣掐着帕子。 秦弱芸淡淡一笑:“二姐姐,便是她们真的背后嚼一嚼舌头,也掉不了一根头发,反倒是二姐姐这般兜不住脾气,出来惹了爹爹不快,就不好了。” 秦采嫣翻了个白眼,颇是听不惯秦弱芸的话:“你还好意思数落我,自个儿说能把秦霜儿笼络到手,让她帮着咱们对付秦不晚的,你瞧瞧现在,人家和秦不晚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可理过你没有?” “二姐姐这话说的伤人。”秦弱芸委屈地垂着眸,“四妹妹人住在东院西厢房,枉我次次口舌也是抵不住人家近水楼台,哪里晓得人家使了什么手段的。” “自个儿不中用还找借口。”秦采嫣又怼了一句。 两人一来一回吵得柳氏脑瓜子疼,她不悦地低斥一声:“好了,都别说了。” 秦弱芸很是配合地低头不语,秦采嫣则心中犹自忿忿,气闷地鼓着腮。 “嫣儿,就要到肃阳马场了,心平气和些,后头有的是好戏看呢。”柳氏牵抚着女儿的手,得体地微微一笑。 秦采嫣一时不明,柳氏便低俯下身凑近她耳边言说一阵。她越听越是兴奋,方才的不快转瞬间便消去了。 “娘亲既有计策,为何早不告诉女儿,也好早让女儿高兴才是。”秦采嫣抿嘴一笑,“这回看她们还笑不笑的出来。” 肃阳马场占地足足有上百亩,厩中良驹千匹之多。马场开阔依山,京都各大贵家都喜来此,每到旺季,更有权贵之家举办马球会,邀遍京都贵胄,场面格外盛大。 秦宣侯府的马车在马场外停下,马场王制司早早就带着手下人在外迎接,见秦康佑下了马车,连忙就小跑着笑迎上去。 “秦侯可来了,小人恭候秦侯多时!” 秦康佑朗朗一笑:“王制司客气,你这马场的贵客多不胜数,我秦宣侯府哪里排的上次。” 第二百三十章 至肃阳马场 王制司哎声道:“秦侯这么说才是折煞小人了,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小人哪里敢不尊您呀。您先前便派人同小人打了招呼,已经留了好位置给您。瞧着今日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也来了,侯爷这会儿进去正能碰上。” “哦?”秦康佑哈哈一笑,“那倒是巧了。” 秦康佑同王制司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后头,秦采嫣一听太子殿下也在马场,顿时欢欣雀跃,忙转身晃了晃绮莲:“快,把随身带的小铜镜拿给我。” 绮莲应下,从袖袋中掏出铜镜双手递上,秦采嫣一把夺过,左看右看地端详,确认胭脂够粉口脂够红小脸够俏,才放心地把铜镜丢回去。 秦康佑携家眷入了马场内,几十个敞亮的马棚沿路阔设,小童们牵着出厩的马驹给客人们挑选,马道上已经有年轻的公子哥儿纵马驰骋,笑意快然。 秦霜儿看着这样阔大的场面,心中有些吃惊,她从前为了挣银子铺贴家用,去惠州的马场当过涮桶丫头,只以为惠州的马场很大,这一比却不及肃阳马场的十分之一。 “四妹妹,别愣着了,快来选马儿呀!” 秦不晚见她呆在后头,朝她招招手,秦霜儿连忙跟上。 众人在马棚里头各自挑选,匹匹良驹鼻哼白气抬蹄昂首,似在展现自己的矫健身形。 秦康佑钟爱温血马,在面前毛发棕白交错的马儿健壮的背上一拍,左蹬右迈轻松就跃上了马背。 他技痒难耐地挥鞭促马前行,并对身后的四个女儿道:“想当年,我九上战场,一夫当光之下便是手持宝剑跨骑良驹,驰骋千里拿下多少敌寇首级。你们出身侯府,虽是姑娘家,但既承了我秦康佑的血脉,自当也应有胜过寻常闺秀的英气。” 四个姑娘自然无有不从的,齐声应道:“女儿尊受爹爹教诲。” “好好好,夫人,你且带着她们挑马,随后便跟上来。 柳氏温然应下。秦康佑说罢,便扬鞭向前,那温血马看着姿态俊美,却速度极快,蹄子叠踏嘚啵顷刻间就远去。 马棚里,秦不晚伸出纤细手指,指向一头百色马:“你们瞧,那个好不好看?” 那马儿矮短粗壮,看着小巧灵活,正低头吃食。 秦不晚上前去抚摸马儿鬃毛,马儿十分温顺地哼出白气,扭头朝她轻轻一拱。 秦霜儿也很快选好了自己马儿,她牵着一匹鬐甲低平胸宽深的云南马,在小童的帮助下跨上马背,那云南马腹圆颈短,鬃尾毛又长又直,漂亮极了。 秦霜儿坐在马背上,有些害怕,她伸头望了望地面,紧张地对秦不晚说道:“大姐姐,若是从马上掉下去,岂不是要摔坏了?” 秦不晚忍俊不禁:“咱们又不是要策马奔腾,左不过是应承爹爹的‘将门虎女情怀’,骑着小马在场子里遛一遛,还有小童牵着马呢,摔不着的。” 见秦不晚这样说,秦霜儿才略略放下心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提议比试赛马 秦不晚与秦霜儿各自骑着马由童子牵引入了跑场,只见跑场内骏马扬驰,少年公子衣袂翩飞,笑意张扬。 褚长安与褚乾元各乘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挥鞭扬尘,如流星一般驰骋着。 “九哥,上回输给你,这回我可不想让了!”褚乾元哈哈笑着,头戴紫金冠,身着马面袍,彬彬如质,好个快意少年郎。 褚长安挑眉,动作丝毫不慢,一声肆意张扬的红衣将他的俊朗更衬出几分,只见他俯身一笑,鬓边发丝随着马儿驰跑而散扬。 “十弟莫要夸口太早,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二人笑意朗朗,一个像九月流火,一个如四月春风,令场上多少婢子羞答偷瞧。 秦不晚坐在百色马上,目光一路随褚长安移动,将他瞧在眼中,仿佛周遭都使了眼色。与疾风之中,两相对视,心头的小鹿便怦跳不停起来。 “大姐姐,你在看什么呢?”秦霜儿好奇地转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咱们快走吧。”秦不晚收回了眼。 秦康佑骑马溜了几圈过足了瘾,心情格外的好,瞧着四个女儿都各挑选好了马匹,欣慰笑道:“从本侯府里出来的姑娘,定是要比旁家的胆子大,今日你们姐妹在此跑马,谁若跑得最好,本侯奖赏三百两。” “三百两!”秦不晚一听数字,眼睛都亮了。 秦康佑这个一高兴就爱给人钱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 “是啊,不晚丫头,你是姐姐,可要给三个妹妹做做榜样。”秦康佑哈哈笑着。 秦不晚狗腿地挽着秦康佑的胳膊:“爹爹才是咱们的榜样,有您在,我们那里能越得过半分呢。方才您在骑马时那叫个英姿非凡,若您再年轻个十岁,京都哪个公子哥都不敢说比您俊呀。” “你这个油嘴的皮猴。”秦康佑被哄得心花怒放,脸色更显红润。 秦采嫣很是看不惯秦不晚这副故作讨好的模样,小声嘀咕道:“马屁精。” 柳氏轻咳一声,上前温然道:“侯爷,先让四个丫头去阁楼里将衣裳换了吧,妾身准备了跑马传的束袖衣,活动起来也方便些。” “夫人言之有理。” 秦康佑点点头,便让她先带四个女儿去阁楼换衣裳。四人的马匹统一交给了牵马的小童,贴身丫鬟随各自主子前去伺候更衣。 柳氏身边的一名丫鬟朝牵着秦不晚的百色马的小童看了一眼,那小童与丫鬟交递一个眼神,快速地低下头去。 - 秦不晚等人更换好了衣裳,便从阁楼中来到跑马场上。适逢褚长安等人刚比试完,皇室的马匹正被侍卫列队牵走,秦康佑同皇子们揖手招呼,除去褚长安与褚乾元,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皆在场上。 褚方琰瞧见秦侯的四个女儿俏生生地走来,四道窈窕身影,或明媚或清冷或张扬或婉约,美得各有不同。他啧叹道:“秦侯好福气啊,府中四朵金花,皆是端丽不凡,恐怕再过些时候府上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及笄,提亲的就要踏破门槛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皇子间打赌 秦康佑哈哈一笑:“五皇子莫要打趣老臣的闺女了,蒲柳之姿,蒲柳之姿而已。” 他招呼着四个女儿一一见过众皇子,众皇子一听秦侯的四个女儿要比跑马,乐意当个见证。 于是乎众人进了观棚雅座,内设香茶果品,檀木桌案,众人盘坐蒲团之上,正巧可以将跑马场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褚佑彦望着她们绑襻膊,露出小半截白嫩的手臂,把盏吟诵:“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妙也妙也,瞧惯了大老爷们比不相让,看看姑娘们赛马也是别有意趣。”褚泊然喝了一口酒,朝左边侧头一挪,“九弟十弟,不如咱们赌一赌,秦侯家这个四个姑娘哪个赢?” “八哥想赌什么?”褚长安笑一挑眉。 “这个……”褚泊然食指抵额,似乎还未想好。 只听褚乾元笑道:“不如就赌八哥府里那几坛东坡酒,我和九哥可是馋了好久了。” “听听,这小子还没赢呢,就惦记起我府里的酒来了。”褚泊然摇头大笑。 “那八哥肯是不肯?” “肯,怎么不肯!若是九弟输了,就把你那匹汗血宝马借咱们耍几日;若十弟输了,你库房里那幅书斋先生的画且做抵,如何?”褚泊然道。 褚乾元笑道:“一言为定。” 褚长安勾唇,并不反对。 于是乎,褚乾元当机立断地把宝压在秦不晚身上,褚泊然看好骄昂的秦采嫣,褚长安要在褚乾元面前避嫌,只好随手指了指秦不晚身边的秦霜儿。 跑马场上,四个姑娘绑好了襻膊,正在小童的指点下试跑,秦不晚起初掌握不好骑马的方法,总是被颠得脑袋一晃一晃,而后自个儿练习了几个来回,便能坐骑稳健起来。 她穿着一身茜红的束袖衣,丝绵质地的衣料紧贴曲线,将她姣好的身材如数展现。 只见她挥鞭一甩,身下的百色马便嘶鸣跑动起来,圆润的蹄子在草地上叠踏前行,鬃毛扬动,头颅高昂。 观棚里,褚长安把酒静看,似将那抹飞扬的茜红映进了眼眸之中,少女明媚的笑胜过春风万里,一路吹进心底。 秦不晚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叫人瞧去,她骑在百色马上,速度越来越快,嘚啵嘚地往前冲,疾风迎面噗噗刮来,响得脑瓜子嗡嗡地叫。 跑了一圈,她才停下来歇口气,抬手摸了摸百色马的脑袋,替它顺毛,并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好马儿啊好马儿,待会儿你可要加把劲往前冲,我要是赢了三百两,给你买一车的粮草,把你买回去供在东院里,成不?” 百色马鼻头哼气扬首鸣了一声。 秦不晚笑道:“呐,我就当你这个反应是听懂了,待会儿可别给老娘丢脸啊。” 秦不晚美滋滋地摸着马儿,想着赢下三百两自己的小金库又可以再肥一笔。 这时秦霜儿坐在马上朝她行来,只见秦霜儿紧紧拽着缰绳,不时心觑地瞅着地面,心中担忧不已。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二人交换马匹 “大姐姐,我有些害怕……”秦霜儿小声说道。 “怕什么?”秦不晚回过头来。 “你不是说……爹爹只是让我们骑着小马在马场里走一走就成,这会儿子爹爹心血来潮,要我们比跑马,我胆小,怕骑不好摔下去。”秦霜儿忧心忡忡,她本就要年纪小一些,短胳膊短腿的,连一个人上马下马都得踩着墩子。 秦不晚瞧她那抗拒害怕的样子,心里猜测这妹妹莫不是有恐高症。但看她一张小脸苦巴巴的,又忍俊不禁:“你呀,方才还挑了一匹大马,现下还好,待会儿跑起来更是要怕的。不若我与你换一换,我这匹百色马很温顺,要比你那匹矮小一些。” 百色马和云南马站在一块,生生要矮下两寸去,那百色马似乎很是不服气,哼气将脑袋拱到一边。 秦霜儿看着马儿的模样咯咯直笑,秦不晚扶着她从马背上下来,两人交换了马匹。秦霜儿骑在百色马上朝下一望,高度减少不小,也放心了些。 四个姑娘又各自练习了一会儿,秦康佑吩咐人交代开跑,小童就将四匹马牵到了起始点。 马背上,四人一自并排,身影纤细俏丽,令少年公子们纷纷驻足观望。 秦弱芸整理着袖口,两条腿夹着马腹,一副淡然如云的模样,眼中却不乏强戾之色。她是个庶女,若不是秦宣侯带着全府的姑娘来此,她一辈子也不能像高门嫡女一样学这些马术。所以这次她一定要赢,要让秦康佑看见她的价值,也要让别人看见,秦宣侯府不止是有秦不晚和秦采嫣。 那秦采嫣倒是不在乎输赢,她举着小铜镜照脸,并偷偷从镜中看观棚里正和旁人说笑的褚乾元,心中暗暗想着,待会儿跑的时候,速度名次都是次要的,定要姿态优美,让太子殿下的目光都放在自己心上。 至于秦不晚一心念着那三百两银子,又俯身贴在马背上,把刚才和百色马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这匹马儿听。 秦霜儿紧张地捏着缰绳,只求待会儿马儿不要把她摔下来。 四个人各怀心思,在马司的高声宣叫开跑下挥鞭前驰。 秦不晚乘坐的马匹率先冲向前去,四只矫健的蹄子提踏,扬起尘沙阵阵。 “快跑快跑,你的一车粮草,记着!”秦不晚督念着,鬓发被疾风吹散,乌丝飘逸飞扬。 秦弱芸不甘示弱,提着缰绳卖力扬鞭,她的目光深炬,死死盯着秦不晚的背影,几欲超之。 秦采嫣昂首挺胸,不时对着观棚撩一撩秀发,身下的马儿跑得慢不说,因着秦采嫣缰绳没勒紧,两条腿夹在马肚子上晃得厉害,马儿跑着跑着竟自个儿打了个转头,往回嘚啵嘚跑起来。 “哎哎哎,你这头死马,给本小姐转回去!”秦采嫣被娇喝地抬鞭抽动马屁股。 那马儿并不听她的话,被抽痛得在原地打起转来,颠簸得秦采嫣左摇右晃。 “你——这个——死马——!”秦采嫣尖叫起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百色马失控 秦采嫣和马儿杠上,不停用皮鞭抽打马臀,那马儿吃痛,更是偏离的原来的路线乱窜起来。 观棚里哄笑一片,秦康佑连连叹气摇头,柳氏觉得脸上羞臊,也没敢说话。 褚乾元拍了拍褚泊然的肩膀哈哈大笑:“八哥,看来你的东坡酒是没跑了。” 褚泊然呜呼哀哉,又指着跑马场上的一抹烟白色身影:“瞧那秦四小姐也是赢不了的,好歹还有九弟陪我一块输。” 秦霜儿骑在白色马上,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离秦不晚和秦采嫣还有远远一段距离。她不疾不徐,也没指望着赢,只是规规矩矩地按照驯马师教的规范动作骑行,好不出差错。 只是事实仿佛总是事与愿违的,秦霜儿攥着缰绳,却觉得身下的马儿动作忽而有些不对劲起来,起初只是马蹄左右乱晃,随后竟是癫狂又亢奋一般,如疾风似地一路往前狂冲。 秦霜儿害怕极了,死死拽着缰绳夹着马腹,声音颤抖地道:“好马儿,停下,停下!” 百色马犹如一缕疾风,一面狂奔不止一面嘶鸣,不出片刻已然是快到冲到最前头了。 秦不晚只听到快速的“哒哒”声从耳边掠过,再定睛一看,秦霜儿已经远远把她们甩在了后头。 “厉害啊,四妹妹真是深藏不露。”秦不晚惊讶地张大嘴。 观棚里,众人也是惊讶不已,直瞧着那匹飞速奔走的马儿,连秦康佑都站了起来。 可是众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骑再马上的秦霜儿似乎表情并不轻松,反而像是害怕极了。 她小小的手已经快要抓不住缰绳,可是百色马依旧一个劲猛跑不止,并且越发狂躁起来,颠蹄甩动,似要将背上的人摔下去一般。 秦霜儿只能是两只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带着哭腔喊道:“大姐姐……救命……” 秦不晚心道坏了,这百色马莫不是失控了。她眼眸一暗,立刻便驾马去追,驱使身下的马儿朝秦霜儿奔去。 只是百色马狂躁不止,动作也越来越快,秦霜儿只觉浑身都要被抖散架了似的,力气也快用完,整个人就快从马上滑下去。 “糟了,不对劲。”秦康佑连忙呼喊道,“去,快去救四小姐!” 驯师们回过神来,连忙跑下观棚,一众手忙脚乱起来。柳氏坐在观席上,捏紧帕子,眉头皱起,怎么回事……为何是秦霜儿的马失控? 那厢褚长安与褚乾元也瞧出了不对劲,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起身下棚,跨上马便追赶过去。 秦不晚努力骑马要靠近秦霜儿,可她御马技术有限,百色马又跑的太快,始终都差几步之遥。 “四妹妹,抱紧了别松手!”秦不晚大喊道。 秦霜儿拼命想要保住马脖子,紧咬着发白的下唇,额上已经惊吓出一层汗来。 她在疾风中惊恐地睁眼看了看底下,眼前一阵发晕,双手脱力的瞬间竟是身体失去平衡,直直朝下栽去。 “四妹妹!”秦不晚惊呼一声,勒绳从马上越下来,身体向前扑去接秦霜儿。 第二百三十五章 霜儿腿受伤 “晚晚!” “不晚!” “四小姐!”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秦不晚手忙脚乱中抓住了秦霜儿的胳膊,随后两人惯性地栽倒,秦不晚紧紧抱住秦霜儿的身体连滚了好远才停下,她只觉得浑身酸痛,背部一阵阵发麻。 “四妹妹,你没事吧?”秦不晚艰难地抬起头,秦霜儿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胸口也是又闷又疼。 秦霜儿痛苦地低吟,眼前混黑一片,只是捂着右腿,疼得双眉皱起。 褚长安和褚乾元率先赶到,将二人拉起来,秦不晚靠在一片结实的胸膛上,浑身钝痛不已,昏昏然地睁眼,看见了褚长安那紧张担忧的脸,随后只见他的唇一张一合,什么也听不见,头一歪就昏厥过去。 - 夜色黑沉,孤鸟暗鸣。 东院正房闺帷内,怀琇和谷朵守在窗前,那油灯忽明忽暗,已经燃到了底,怀琇转身去拨灯芯添油,拔步床上传来细细的低吟。 “嘶……好疼啊……” 谷朵和怀琇见秦不晚行了,连忙围上去,欢喜地双双跪在窗前。 “小姐,您可醒了!” “奴婢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怀琇眼泪汪汪地,声带哽咽,“若是小姐醒不过来,奴婢非得同小姐一起去了!” “哎哟,我的祖宗,咳咳咳……”秦不晚撑着床沿坐起来,抚着胸口咳嗽顺气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你家小姐我可没那么容易归西,要不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可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想着银子呢!”怀琇嗔怨地瞪她一眼,擦擦眼角转身倒了杯水递上去。 秦不晚咕咚几下就把碗里的水喝光了,抬袖擦擦嘴才想起重要的事情来,连忙问:“对了,四妹妹呢?” 谷朵道:“先前在马场里出了事,侯爷连忙就让人将二位小姐送回来诊治。小姐您伤得轻一些,大夫吩咐养几日就没事了,只是四小姐她……右腿摔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没那么快好的。” 秦不晚的脑海里迅速回忆起两人坠马的片段,想起自己昏迷前听见秦霜儿捂着右腿直喊疼。她定了定神,掀开被子就穿鞋去找外套。 “小姐,您伤还没好呢,上哪儿去!”怀琇呼喊道。 “我去看看霜儿。”秦不晚利索地穿上外衫,搓了搓还有些钝痛的胸口,直接往西厢房去。 两个丫鬟晓得拦不住她,也只好是叹口气随她一起去。 西厢房里,秦霜儿已经转醒,她卧靠在床榻上,正小口地吃着小溪喂的汤药。 汤药酸涩发苦,秦霜儿皱着眉喝完,小溪从瓷碟子里拈了枚甜杏仁让她吃下,嘴里的苦味才稍稍减缓了些。 “四妹妹!”秦不晚走近内室,见秦霜儿醒了,连忙就迎上前去。 秦霜儿下意识要下床,忘了自己右腿用竹板夹绑着,只有上半身能挪动。 “别乱动。”秦不晚道,握着她的手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小溪福了福身子转身去添茶,秦霜儿却是欢喜地道:“大姐姐怎么来了,你也伤着了,让我瞧瞧有事没有?”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晚起疑心 秦不晚摆摆手道:“我自然很好,一点皮外伤罢了,几日就好了。倒是四妹妹你的腿……” 她朝秦霜儿的右腿看去,右腿藏在被褥之下,但看着被褥隆起的弧度,依稀也可以猜到里头绑了层层的夹板。 秦霜儿笑着摇摇头:“只摔伤一条腿,已经是万幸了。先前大夫说,若不是大姐姐接着我,缓了一缓下落速度,我怕是这回真要一命呜呼了。大姐姐,我……” 秦霜儿握紧了秦不晚的手,满心的感激不知如何说出口,想想前些日子自己还对秦不晚百般地方,真真是太不应该。 秦不晚微微笑道:“只要没事就好,旁的话不必多说。” 当时情况紧急,秦不晚也没想太多,下意识就扑了出去,现下再想想,幸亏当时没有慢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她想起那匹百色马,眉头又皱了起来:“当时我只看着四妹妹骑在马上飞驰一般,那百色马如何会突然间发了狂?” 秦霜儿想到此事还有些发懵,抿唇细细回忆起来:“我记得……先前骑着百色马时,还是好好的,后来不知是怎么了,它忽然焦躁起来,载着我一路狂奔,不断扭动身体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百色马虽然温驯,但失控起来同样是个不通人性的牲畜。 秦不晚听着心中却有疑虑。 马儿不会好端端自己发狂的,定是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它。 “百色马发狂之前,可有什么异样?”秦不晚问。 秦霜儿努力回想,可也想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来:“会不会只是意外?”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秦不晚沉下音色,“马场里的马匹上前,定然也会定期检查,不会留未完全驯化的马在场子里。况且百色马是我挑的,之前试骑的时候也都是好端端的。我怀疑是有人中途做了手脚。” “大姐姐是说,有人要害我?”秦霜儿紧张地捏着被子。她从来也没有领教过什么腌臜阴私的手段,想想自己差些命丧马下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身上的汗毛都要立起来。 秦不晚拍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你别怕,明日我亲自去肃阳马场查看,定要抓出背后做手脚的人。” “姐姐,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四处跑……” “无妨,若是再晚,怕是有证据也让人销毁了,此事耽误不得。” 秦不晚低垂眼帘,眸地沉然一片。 - 翌日一早,秦不晚便带着人偷偷溜出了侯府。她昨日刚摔伤,秦康佑定是不让她出去的,只好是扮成谷朵的样子,让谷朵穿她的衣服躲在被子里装样子。 一路上秦不晚揉搓着心口,身上还有些泛疼,马车一路颠簸到了肃阳马场外,她低着头跟在怀琇身后进去。 守卫将两人拦下,问道:“哪家的女婢,可有牌子?” 怀琇将腰间的府牌递上去:“我们是秦宣侯府的,昨日我们府上两位小姐在你们马场摔了,主子特让我们来看看那匹摔了人的马。”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杀马毁证据 守卫一听是秦宣侯府的婢子,忙将人让了进去,有小童一路指引她们往里去。 一路上,秦不晚旁敲侧击地打听:“小哥儿,从前你们这肃阳马场可有发生过马儿摔人的事情?” 童子略略想了想:“早些年是有过一两次,后来马场里就整治了,每日都有专人给马儿检查,一旦发现有狂躁不驯的,就要牵回后山去。” “那……什么会让原本温驯的马儿变得狂躁伤人?”秦不晚追问。 领路的小童见秦不晚长得好看,也很乐意同她说话,巧着秦不晚问的问题他都知晓,说起话来还有些眉飞色舞:“那情况可多啦,也许是马儿有隐病,也许是皮肉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许是天气、饮食,喝的水吃的干草导致,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小童又补充说:“这些原因的可能性都很小,这十几年整治以来,马儿都十分温驯,没有那伤人的。” 听小童说完,秦不晚更加确信其中有人做了手脚。 三人穿过一片马棚,到了昨日的跑马场,不知是不是昨日出了事情,今日的人明显较昨日少了很多。 小童领着她们去见驯马师,弯腰一揖道:“李师傅,秦宣侯府的人来瞧瞧昨日那匹犯事儿的百色马。” 李师傅一愣,朝她们望过来,见两人确是大家婢女打扮,疑惑道:“昨夜秦宣侯府的婆子来传话,说百色马伤了府中二位小姐,牲畜伤人是大罪过,那婆子已经让人牵去杀了呀!怎么二位姑娘竟是不知么?” “杀了?”怀琇十分惊讶,转而又有些愤怒,“是什么婆子传的话,我们小姐还没有让人发落,你们怎么随随便便就把马杀了!” 李师傅哎哟一声,面露为难:“这位姑娘可是说重了,那是你们秦侯夫人身边的大婆子,拿了府牌来的,咱们马场开着门做生意,伤了大户千金本是理亏,秦侯夫人一未让索赔,二未追究责任,只是说把那头畜生杀了解气,我们哪里有不依的?” “坏了……来迟一步。”秦不晚低声咬牙,柳氏如此心急地让人来毁灭证据,若说事情和她没有半点关系,那才真是奇怪了。 如今百色马已经被杀死,再想从马儿身上找出蛛丝马迹已然不能。秦不晚沉了沉眸子,问道:“那马尸在何处,有无焚化?” 李师傅答:“还未还未,马尸放在西边的棚子里,还没来得及烧。” “那劳烦小哥儿领我们去看看吧。”秦不晚对童子道。 童子自然答应,又领着二人兜兜转转去了西边,朝那顶黑色幡旗顶的棚子一指,道:“就是那儿了。” 童子领完了路,便下去干活了。 秦不晚远远望去,竟是瞧见里头有人,其中一人红衣似火,墨发垂腰,只静静站着便犹如天地间一株琼树,那般清雅高洁。 那人转过身来,微微抬起精致的下颚线,狭长的桃花眼正好瞧见了秦不晚,于是含笑望她:“伤还未好,跑出来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八章 马鞍里的针 秦不晚倒是没有想到褚长安会在此处,上前微微福身见礼。 褚长安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地向左转,又轻轻地向右转,瞧了许久才松开手。 “还好还好,没有摔坏,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晚晚。” 这般俏皮打趣的话从褚长安嘴里说出来,却有些别样的旖旎,再配合他那般似笑非笑的眼神,更叫人耳红。 秦不晚微咳一声,问道:“九殿下怎么来了此处?” 褚长安没有答话,只是回头看了宋白一眼,宋白会意,立时就将一副沉重的马鞍捧了过来。 那马鞍是上好的皮子做的,包边油光水滑,鞍底处用一整块金花蛇蛇皮封在头层,斑驳异域的纹路反射出细细小小的光泽。 宋白将马鞍整个翻了过来,反面同样是皮子做的,只是一整片完整的褐色皮料中央,有一个突兀的小黑点。 褚长安伸出修长的手指,按在那个突兀黑点的周围,微微用力,黑点里头有东西凸现了出来。 秦不晚认真看去,这一看却吓了一跳。 凸显出来的东西,分明是一根明晃晃的针。 “这是……百色马的马鞍!”秦不晚的声音低呼一声,记忆涌现。 她一把拿过马鞍,小心仔细地拨弄那根细针,发现它的顶部被固定在皮子里,尖锐的一端朝下。她估量一番皮子的厚度,又努力回想昨日的事情经过,一个粗略的大概已经浮现在了脑海里。 “那人将这跟针缝在马鞍的皮子里,又故意将针身做短,如此一来,只要人不上马便相安无事不露破绽,可若人骑在马上,随着骑行颠动,这跟针就会慢慢戳破厚皮子,直扎马背……”秦不晚紧皱着眉。 褚长安点点头:“正是如此,方才我已经查验过,马尸的背部正中央却有吻合的细小针孔。” 秦不晚和怀琇至百色马尸首旁,马儿庞然身躯横在地上,脖颈间一道深深见骨的剑痕。 秦不晚伸手触摸它没有任何温度的皮肤,指尖拨开背部的毛发,果见一个细小的针点。 “好毒的心思。”秦不晚捏紧了右手,细细想来更为后怕。 恐怕,秦霜儿只是误打误撞坐上了百色马,倘若当时自己没有和她换马,那么在自己和秦弱芸跑马力争的时候,那根寒森森的细针就会戳进马背,百色马发狂如斯,她轻则摔个全身瘫痪,总则当场去世。 怪不得柳氏迫不及待要让人杀马毁证据,为了除掉自己,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秦不晚冷笑着慢慢站起来,眼底晦暗不明。 褚长安静静看着她,道:“我想你已心中有数。如今虽有证据,可细枝末节支离破碎,无从指控,要把背后之人揪出人前,恐怕有些困难。” “我知道是谁。”秦不晚低声道,“此时我会想办法的,多谢九殿下今日走这一遭。” “不用我帮你吗?”褚长安看着她。 秦不晚抬头,那双眸子里有星辰大海,有落日万千,眼底的弧光里正正放着自己。 第二百三十九章 霜花与晚霞 秦不晚有一瞬间的失神,心中也有一瞬间的柔软。她甚至有错觉,觉得褚长安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可当回过神来,他眼底的那些光芒又隐了下去。 她笑了笑:“殿下是外男,如何能插手侯府宅院里这些阴私事情。今日殿下走这一遭,便是对不晚有恩了,不晚会记在心里。” 褚长安淡淡一笑:“我不要你记得我的恩情,我要你记得我。” 春风拂露间,二人隔着几寸的距离,两双眼眸相望,那样真切那样真实。 秦不晚捏紧了衣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可褚长安仿佛并不在意,只是笑着看她。 - 秦霜儿的腿着实有些伤的严重,府医日日来换药,小溪日日熬煮那又浓又稠的汤药给她喝,秦霜儿每每捏着鼻子灌下去,要吃下好几颗蜜枣才缓过来。 在床榻上躺着,秦霜儿便觉得十分不安,她总想起自己阿娘死前的那几个月,也是这般日日躺着,动也动不得。 于是秦霜儿总是不安分地想要动一动,哪怕把完好无损的左腿伸出被子外头透透风也是好的。 小溪见状就连连摇头:“小姐,您就安心养上一月吧,等骨头长好了,您爱怎么动便怎么动,就是绕着东院跑上几圈都是使得的。” “我就伸一只腿,不会如何的。”秦霜儿可怜巴巴地望她。 秦不晚进门的时候正好瞧见主仆两人据理力争,忍不住就低笑了几声。 一听见秦不晚的声音,秦霜儿立马就像迎来了春风的花朵儿,抖擞灿烂起来。 “大姐姐!” “大小姐可来了,您劝劝四小姐,奴婢说的话四小姐可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的。”小溪揶揄道。 秦不晚将秦霜儿的左腿塞回被子里,宠溺地在她鼻尖轻轻一捏:“当心你乱动,骨头长歪了,下半辈子当个柺子,可就丑兮兮了。” “那也好,做个柺子就没有人娶我了,我可以一辈子待在侯府,一辈子和大姐姐待在一块儿。”秦霜儿笑得眯起眼来,幼嫩的脸庞格外可爱。 小溪打趣道:“小姐说什么胡话,就算您不嫁人,大小姐也是要嫁人的,明日可就是大小姐的及笄礼了,过了明日,恐怕提亲的人就要陆陆续续上门来。” “及笄……提亲……” 秦霜儿小声地重复着,神色忽地有些低落起来,只是转瞬间又恢复原状,扬起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锦盒,小心地打开。 锦盒里躺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浅青色的帕子质地不算上乘,却格外柔软细腻。帕子一角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霜花,霜花托在一片云彩上,那云彩渡着晚霞的光晕,一半赤红一半橙黄,将霜花也染得格外好看。 “大姐姐及笄,霜儿没有什么送得出手的好东西,便亲手绣了这方帕子,针线粗鄙,大姐姐不要嫌弃。” 秦不晚哪里会嫌弃,珍宝一样地捧起来,指着帕角的绣样,笑道:“这朵霜花是你,这片晚霞是我,可对?” 第二百四十章 有了护花的人 “是……”秦霜儿偷偷瞄了秦不晚一眼,“只是个小物件,明日大姐姐就要及笄了,定是有好多人巴巴着送礼的。” “他们呀,是送给秦宣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却不是送给我。不过是托着父亲的地位,那些见风看势的才分外殷勤,倘若我只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哪有人会瞧上一眼。”秦不晚微微摇头,“只有霜儿的礼物最好。” 秦霜儿听着她的话,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过。想想从前百般,如今的日子可谓是在天堂一般了,可侯府的荣华背后却从不是一弯碧水似的平静无波,想到她从百色马上摔下来差些殒命的瞬间,她便后怕得牙关打抖。 秦不晚将那方绣帕贴身藏好,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我很喜欢霜儿的礼物,定会好好保管。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逛天街,去游樊湖,去黄阙楼吃好吃的,再去珍宝斋买首饰。” 秦霜儿咧开笑,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的双颊染着两坨虚态的红晕,嘴角弯着柔柔的弧度,像一朵含蕊待放的百合。从前这朵百合长在清苦之地,任风霜雨淋,孱弱又暗淡。如今这朵百合有了浇水和护花的人,终将会越盛越妍。 - 及笄礼这一日,侯府中宾朋四方来贺。 东院的厅子里挤挤嚷嚷,又是这家大人的千金,又是那家大人的闺秀,秦家远方的表姐表妹堂姐堂妹泱泱地站了一屋子,从前认得的不认得的都要赶来贺一贺秦宣侯嫡长女的及笄之礼。 妆匣上珠玉锒铛,脂粉香腻,秦不晚身边围着梳头更衣的婢子,将那层层叠叠的交领衫一件件为她穿上。着新衣,扫娥眉,朱唇轻点,步摇簪花。 铜镜里头,芙蓉美人面若画笔勾成,美得明媚又端丽,恍若九天上冉冉朝阳,注定要在今日洒下一片金色灿烂光辉。 顾思懿扒在门边偷偷地笑,竟是十分轻薄地对着她打趣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美艳无双,若不然今日就从了小爷,随我回去做个暖床姑娘。” 秦不晚瞧她笑嘻嘻的模样,明眸眨了眨道:“成啊,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怕是人家八皇子不乐意,回头要怨我抢了他的心头宝呢。” “哎呀,不晚,你胡说什么呢!”顾思懿忙如一只飞箭嗖声窜进来,瞧着她身边的怀琇和谷朵都在偷笑,一张俏脸更是红似飞霞,“我和……我和褚泊然什么也没有!” “是吗?”秦不晚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谁同我写信的时候,三句里有两句都是八殿下,如今反倒不认账起来,女人心海底针呀。” 叫她这样一说,顾思懿更是羞得要钻进地缝里,红着脸轻轻在秦不晚胳膊上一拧。 梳妆时辰毕,外头便有婆子喊道:“巳时将至,请大小姐于正堂西阶就位!” 怀琇和谷朵搀扶着秦不晚起身,踏出内间,围在外头的三姑六婆官小姐纷纷赞贺,秦不晚依着礼一一鞠谢,才去了正堂西阶。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夫人们的争吵 接下来的流程便是繁琐正统的及笄正礼,秦不晚在心中将流程背得滚瓜烂熟,今日实地操作起来也并无二般。秦康佑与柳氏敬辞开礼后,她便从西阶缓步而出,跪坐垫上,继而有司者囊词在口,诵读领礼。 行过乃醮与笄者三拜,再行聆训,直至秦不晚脸上端的笑都快要僵硬了,这一整套流程才结束,听见有司宣布礼成,秦不晚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满屋子里的人,思绪万千,这个时代每个女子都从总角孩童至豆蔻及笄,再至韶华为妇,似乎一整个人生都被困顿在一方小小的宅院里。小门小户是辛劳生计,高门大户是暗流汹涌,宫闱深深便是搏命算计。 似乎,命运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并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礼毕后宾客入席,碧衣双环髻的婢子们手捧漆盘游走在席面之间,若一只只翩飞的彩蝶。 主座上,柳氏温言善目地招呼着各家夫人,做足了一副嫡母派头。 她抚着头上拇指大的明珠钗,笑意款款:“今日我家不晚丫头及笄,多谢各位来相贺,我饮酒三杯,聊表谢意。” 说着,柳氏便掩袖饮下三杯春酒,托杯含笑颔首示意。 宾客中,有位华服妇人笑道:“女子及了笄便是迈过了这辈子一个阶儿,瞧着秦家大姑娘这般乖嫩水灵模样,我心中欢喜得很,我家的朔哥儿正是弱冠,堪堪匹配,不知秦夫人愿不愿结这个亲好?” 柳氏还未答话,那边便有另一个濯衣金冠的夫人笑起来:“杨夫人,你家老爷不过是五品的官阶,你那朔哥儿连进士都未考上,如今还是闲差一枚,怎的好意思和秦宣侯府邀亲呐?” 那华服妇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觉得被下了脸面,脸色立时难堪起来:“柴夫人这话说的,没得显得人家侯府拜高踩低似的,连秦侯夫人都没有说嘴呢,你又冒起尖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你家四哥儿,那孩子未娶妻就弄出了四五房的妾室,满京都谁不晓得,让人家刚及笄的小姑娘去你家四哥儿后院里收拾那乱糟糟的摊子,恐怕是有些没脸没皮哟!” “你……”柴夫人搁下筷子,心思被拆穿也窘得耳根通红。 席上的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让柳氏极是为难。她安抚着众人,叹说道:“我家不晚丫头蒲柳之姿,能得各位夫人记挂实是她的福气。只是我家老爷说了,这丫头的婚事他心中有数,京都里的好少爷们何其多呀,女儿只能许一家不是。我娘家侄儿也及是看重他这个表妹,今日和家兄就在前头,正和侯爷说话呢。回头我定把夫人们的心意说给侯爷,他自然是有定夺的。” 柳氏一番话说得委婉蜿蜒,可在场的贵家夫人哪个不是后院里猜心思读心意的好手,三两下就听出来了。 这秦宣侯夫妇莫不是早就属意了秦侯夫人的娘家侄儿?想要亲上加亲? 第二百四十二章 柳纪涵再出现 这边席上的明来暗喻自然很快就传到了秦不晚的耳朵里。 她陪着顾思懿和几个武将家的小姐喝了几盅酒觉得有些发昏,正在院子里头散散酒气,听见谷朵绘声绘色地形容席面上夫人们的表情话语,不由得是发笑起来。 “这些人哪里是真的瞧上我,只是瞧上我侯府嫡女的身份罢了。笼统也是没见过面的,这般将我夸上天去,真真是要笑死了。”秦不晚呼出酒气,摘下头上十分繁重的一只足金步摇,随手丢给怀琇,才觉得脑袋上轻松许多。 “可是……柳氏含沙射影,让那些夫人以为侯爷也属意小姐和那柳家少爷,岂非糟糕?”怀琇焦急地皱着眉头,像是两道弯柳。 秦不晚嘻嘻一笑:“且让她说去,左右她现在只敢这样含沙射影地说委婉话,她又不是我的生母,自不敢斩钉截铁地与外人说定,我的婚事终还是要爹爹做主的。她今日这样说一番,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命妇夫人心里有底,好弃去我这条门路,给她的侄儿腾路子罢了。反正我也顶烦那些胡吹扯皮套近乎的夫人,打发了正好。” 柳氏一心想让柳纪涵娶她,无非就是为了彻彻底底拿捏她的下半生。 当她是泥捏的,才没有那么容易。 主仆三人正走着说着,前头一片翠竹后就闪出了一条身影。 那人抬起头来,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对着秦不晚温雅地喊了一声:“大妹妹。” 居然是柳纪涵这个杀千刀的,真是说曹操便遇曹操。 柳纪涵上前一步,面带笑容:“今日妹妹及笄大喜,我还没有当面贺过妹妹呢。” “表哥有心了。”秦不晚淡淡地应着,瞧他这副人模狗样斯斯文文的样子,便想起那日凉亭里他对自己那副猥琐的嘴脸,心中一阵阵作呕。 她携怀琇与谷朵微微一福身,便要转头离去,岂知柳纪涵竟是转来拦在她们面前。 “大妹妹何必对我这样避之不及?”柳纪涵依旧是那副斯文面孔。 怀琇和谷朵警惕地拦在秦不晚前头,娇喝道:“柳公子,青天白日,侯府后院,你可要掂量点,莫要逾越了规矩。” “大妹妹,我知道你还怪我那天晚上在亭子里对你无礼,我那时……那时也是情难自抑,才做出轻薄之举,绝不是有心对大妹妹亵渎,你便谅解我吧!” 柳纪涵说得百般苦衷,衷肠诉诉,甚至是表现得有些委屈。 可秦不晚静静地站着,冷冷地盯着他,盯向那双看似清澈却被利欲填满的眼眸,笑了起来:“表哥若是真真对我有情,大可以到我父亲面前去说,将你的一番钟情好好同我父亲说说。大可不必在这里嚷嚷,若是叫人听去闲话,柳公子再借故拿着一套说辞四处宣扬,我也不介意将那日柳公子的所作所为同我父亲再描述一遍。” “大妹妹,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柳纪涵忙迎上去,却又被怀琇和谷朵挡在前头。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惶恐的柳纪涵 他行举欲逾,却又满嘴仁礼真心,着实让秦不晚反感厌恶。 今日侯府里宾客众多,若是让这个贱男人闹起来,可真真是称了柳氏的心意了。 秦不晚对怀琇和谷朵使眼色,打算溜之大吉,岂知柳纪涵猜出了她们的想法似的,像条尾巴一样随前随后。 “大妹妹,你何必这般躲着我,我着实是一片真心的,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对天起誓,此生定会三媒六聘地娶你回去,让你舒舒服服的。”柳纪涵仍旧滔滔不绝着。 秦不晚一肚子窝火,正要大骂,却听得身后有冷冽低磁的声音响起:“柳公子还是留着你的三媒六聘,去娶那苏云楼的燕芳姑娘吧,想必她更受用些。” 柳纪涵心下一惊,此人竟连自己在苏云楼的相好都晓得,他又惊又疑地朝秦不晚身后望去,嘴上也毫不示弱:“你胡说些什么,什么燕芳,污我清誉,当心我让我爹将你关进大狱里……去……” 看清了来人,柳纪涵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惊恐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抬手就朝自己脸上抽了几个嘴巴子。 “太子殿下……九殿下……小人该死!” 他将耳光打得啪啪响,丝毫不敢敷衍,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 褚长安与褚乾元慢慢行来,却是没有看跪地的柳纪涵一眼。 “晚晚,你没事吧?”褚乾元问道。 秦不晚摇摇头,对二人福身行了礼:“二位殿下今日怎么会来?” 褚乾元笑道:“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嘛,本太子怎么会不记得。惦念着要给你送及笄礼的,却不想竟又撞上这个泼皮无赖对你纠缠不清。” 说着,褚乾元眼风一转,望看向地上的柳纪涵。那柳纪涵哪里敢反驳,只唯诺地连连答应:“是是是,小人是泼皮无赖,不该对秦大小姐痴心妄想,小人该死,小人有罪……” 柳纪涵一下一下地抽打自己的嘴巴子,丝毫不敢敷衍了事。 褚长安那双锐利的眼淡淡将他一扫,剑眉一蹙,颇是厌恶。 宋白自然是看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手拿佩剑往前一直:“赶紧滚吧,下回再这般恬不知耻,当心你的小命。”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柳纪涵定会以为是大放厥词,可当着面前这两位,他哪敢有丝毫怀疑,只十分惊怕地看了宋白,而后磕了几个响头,头也不回地爬滚跑了。 怀琇与谷朵掩嘴笑起来,极是痛快。 秦不晚朝柳纪涵的背影一瞧,心中却有疑惑,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子殿下怎知道他在苏云楼还有个叫燕芳的相好。” 且她瞧着方才柳纪涵的反应有些激烈,上回在凉亭里被抓包,也没见柳纪涵这副吓破胆的样子啊。 褚乾元见她疑惑,摇头一笑,便将事情是来龙去脉同她一一说了分明。 原来,上回柳纪涵在凉亭里对秦不晚不规矩,褚乾元答应要替秦不晚教训他,第二日就派了手底下的人去柳府门口蹲着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打了他两顿 柳纪涵此人,平日在外戚朋友面前是一副彬彬有礼举止有为的读书人模样,私下却是个好/色龌龊之人。褚乾元的人一路跟他到了苏云楼,见他同那舞姬燕芳调/情饮酒,好不快活,他的身边更是坐着一群一丘之貉的虚伪公子哥儿,一人搂着一个美娇娘,狂饮烂醉。 那柳纪涵在一群狐朋狗友面前大肆宣说自己将要当上秦宣侯的女婿,并夸口许诺自己乘借侯府的东风攀云直上后,定大大提携他们。 一帮人喝到天幕似墨黑沉才摇摇晃晃地从苏云楼里出来,可柳纪涵没想到自己刚出楼子,就被人从背后蒙着眼拖走了。 柳纪涵被按在巷子里拳打脚踢,脸也肿了皮也破了,更要命的是那些人打完了就把柳纪涵往大街上一扔,他灰溜溜地捂着眼爬起来一瘸一拐跑回柳府,连在家里躲了好几日才敢出来。 事后柳纪涵又没事人一般,带上了三五个强壮家丁,仍旧去苏云楼耍乐吹牛。岂知他出来时候又被一阵拖走,继续按在巷子里狂揍,那些带来的家丁根本不顶用。 柳纪涵哭嚎饶命,比揖手求问对家是哪路英雄好汉,带头的宋白扯下柳纪涵头上的麻袋,将腰间的牌子亮了出来,那金灿灿肃贵的腰牌上“九皇子府”四个大字吓得他话也不敢再说。 谷朵听到这里笑得眯起了眼:“难怪他方才见了两位殿下这般哆嗦害怕,想必是被揍怕了。” 秦不晚没有想到他们两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也会做这般孩子气的事情,无奈地笑着,心里却也熨烫感激。 “晚晚大不必担心,若那柳纪涵再敢上门来,你且派人来传信,我定再狠狠修理他一顿。”褚乾元说完,又杵了杵身后褚长安的胳膊,“还有九哥呢,他也会帮咱们的。” 秦不晚含笑谢过,心中却是暗暗忧愁的。上回马场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如今柳纪涵又冒了出来,恐怕柳氏已经在密布织网了,不知设了多少个陷阱窟窿,只等着自己跳下去呢。 - 招待了一天的宾客,柳氏深感疲累,她携坐在罗汉榻边,手肘撑在几子上,袁姑立在她身侧,替她轻柔缓慢地揉着头穴。 面前燃着一捧香,细白的烟线散出淡淡香气,让柳氏舒适地吁了口气。 袁姑一面揉着,一面道:“夫人何必这般卖力,又不是自己亲姑娘及笄,您四处张罗甭得累坏了自己。” 柳氏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阖着眼睛道:“正因为她不是我生的,才要把面子做足了,省得让侯爷疑心我偏颇,又让外人嚼舌说我这个做后娘的苛刻。” “那倒是,大小姐从来和咱们是不对付的,在外人面前也得对夫人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母亲。瞧今日那些官太太殷勤模样,都巴巴地等着夫人为她们宝贝儿子牵姻缘呢。”袁姑奉承道。 柳氏此时抬眼冷笑一声:“顾念念生的小贱种,配走夫贩卒我都嫌高了,那些个豪门勋贵虽各有各的污糟法,但凭秦不晚那小贱人狡猾手段,当了主母只怕也是个厉害角色。只有将她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呐。” 第二百四十五章 柳氏再劝说 袁姑深以为然,手上的力道又微微放轻了些。 “今日夫人同各家夫人暗喻,想必那些个识趣儿的也不会再掺和进来,只等着到时候纪涵哥儿去同侯爷提了亲事,将人娶回柳家去。到时候她人攥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余下的下半身还不是任凭夫人您拿捏。” 柳氏勾唇轻笑,似乎已经想象到了那般畅快的结果,舒坦地将双肩一松,让袁姑再捶上一捶。 岂知这时候厅门被一双手推耸开,柳纪涵满面烦躁地走进来往交背椅上一塌,拿起案几上的茶就灌下几口。 他喝干净了一整碗,才把茶杯随手一搁,讽笑道:“姑母还在打你的好算盘呢,我可玩不起了。” 柳氏一听坐直了身子:“涵哥儿,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柳纪涵愤愤然地要开口,又朝那洞开的厅门一望,起身去合上关严实,才敢放出声音,“上回我就听了姑母的,去逗弄那妮子,想着若是成了也对我仕途有利。可转头碰上太子给她撑腰不说,前些日子在苏云楼那太子和九皇子的手下活活将我打了两顿!老子活活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说道此处柳纪涵眼中的愤恨闪过,转头看了柳氏一眼:“这回姑母又让我来找那秦不晚,我倒是找了,倒霉催的又碰上那两瘟神,人家是天子的儿子,我怎么惹得。依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得罪了皇子太子的丢了小命。” 柳氏立时就从罗汉榻上起身,走到柳纪涵面前劝慰起来:“涵哥儿,你怎么能如此畏缩,姑母已将好处同你说了一遍又一遍,将那个贱丫头娶回去,既能替我拿捏了她,成了你姑丈的女婿自也有千般好处的。” “姑母说的轻巧,那小贱人左勾搭一个太子,右勾搭一个皇子,人家将她眼珠子似的看护着,我若再去纠缠,恐怕明日就要横尸街头了!”柳纪涵极为愤怒,不复平常的谦谦面孔。 柳氏转了一个向,口中叹着气:“便是皇子太子的,也不敢公然拿取官家子弟的性命,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咱们柳家也不是什么平头无依的布衣,谅他们也不敢如何的。就算他们护着那小贱人,也不能时时护着日日护着,左右你姑母我在侯府里是当家的主母,只要你勤快些,时常来讨你姑丈欢喜,等水到渠成时,再将那贱丫头变成你的人……到时候就算她想不嫁也是不成了。” 柳氏低声交代着,目光精明晦暗。 那柳纪涵微微惊讶:“姑母的意思是……” “好哥儿,姑母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大丈夫不拘小节,小女子最重清白。只要你想办法破了她的身子,侯爷为了维护侯府声誉也定会将她许配给你的。旁的事情交给姑母,你只要定下心来豁出去,柳家后半辈子的荣华便是无穷无尽的呀!” 柳纪涵听着,拇指磋磨食指,心中细细较量起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都打发了罢 秦不晚及笄过后,果真如前所料,登门提亲的媒人将将要踏破了门槛。 左一个王媒婆夸赞这家侍郎的公子玉树临风姿态卓绝,右一个张媒婆吹嘘那家尚书公子慧明通达前途无量。今日说刘家公子家产殷实富庶无比,明日说吴家公子温柔细腻会疼人。 一张张庚帖堆满了秦康佑的案头,每每他下朝归来还要应付这些人,恼得头脑发昏。 秦康佑搓捻开手上厚厚一叠子的庚帖,稍稍用力地甩在案头上,发出清脆的碰响。 “旁的就算了,这个郭家也敢让人来托媒,真是恬不知耻。” 秦不晚立在一旁捧着梨花木托,脑袋微微朝那帖子探看一眼,鎏金漆的描花面,用的还是寸纸寸金的箔彩宣。 郭家她是晓得的,三品世家,累世官宦。只是郭家一只独苗熬到了三十而立还未娶亲,后院纳着六七个陪房,却没有一个怀上。京都里都暗暗笑说这郭公子不能人道,谁人家将女儿嫁过去便是要女儿守一辈子活寡的。 秦不晚倒是没想到,柳氏四处放出侯府将和柳家结亲的消息,还能有这么多上门提亲的人家。看来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地位,果然是人人觊觎的肥羊。 她收回偷瞄的眼神,双手往前一递,说道:“爹爹莫气,旁人巴巴地来和不晚提亲,那还不是因为爹爹您威望鼎盛,又是圣上身边的要紧人,都上赶着要和爹爹做儿女亲家呢。” 瞧她一张小嘴甜说,秦康佑倒是气不起来了,笑着摇摇头捏了捏她的鼻头:“你这个鬼丫头,倒是什么都知道。这些人党渭分明,私底下便是常常拉帮结派,圣上最是忌讳朝臣勾结,于公于私也是考虑不得这些人家。” 说罢,秦康佑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秦不晚,似是有什么话要说,梗在喉中犹疑一番又作罢。 秦不晚倒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只甜甜地道:“女儿才及笄,还想多在爹爹身边孝顺两年,爹爹将这些人家都打发了罢。” “都打发了?”秦康佑捧过漆盘里的莲子羹舀尝两口,羹汁清甜润喉,“我瞧着魏公爷家的小孙子和你顾世伯的二公子不错,这两个孩子我都见过,人品好相貌也端庄。” “爹爹若觉得好,那爹爹嫁吧!”秦不晚左右手扯着脸皮做了个鬼脸,一吐舌头就溜烟似地跑了。 “这孩子。”秦康佑摇头一笑,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恐怕他这个女儿的心里,正想着那位九皇子呢。 可与天家结亲,那是容易的事情。 秦康佑长长一叹,心中愁绪淡起。 - 京都的天气变得越发热起来,侯府里的女眷们陆陆续续换上了薄衫小裙,簪头的花样照着节气翻了个新,因着衫薄裙逸,行走间姑娘们身上淡淡的胭脂香便如掺进了风里,柔柔刮过每一寸院角,惹得墙头上扑丛的猫儿也要醉去。 在鬓香丽影中,柳家的柳纪涵穿过西院的抄手回廊,一旁福身行过两个白皙丰腴的俏丫鬟,他面上淡然,却不住轻嗅捕捉风中的旖旎,心底漾荡。 “柳公子,这边请。”家丁引路轻唤一声。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容易讨好 柳纪涵收回神来,信步而往。家丁引着他在正厅中小坐,便退了下去。 柳纪涵熟稔地端起案几上的白瓷杯吃茶,静静地等着秦康佑。他对于这个流程已经十分熟悉了,这段时日来他每隔一两日就上侯府来,明着是同秦康佑这个姑父讨教政事学问,暗着却是想法子能单独混入东院。 只是他一个外男十分显眼,每每走到东院围墙附近,那些个家丁护卫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着实是难入的。 他翘着二郎腿,口中含着茶汤哼了个小曲儿,倒也不慌不忙,左右看苗头他这个姑父也没有想要这般快定下秦不晚的婚事,他还有许多时间。 约莫着等了两盏茶的时间,后头帘子有了动静。 秦康佑拨开竹帘,负手走出来。还未走到厅里,柳纪涵听见声响连忙就正襟站立起来,上身微躬揖手一摆:“侄儿见过姑父。” “坐吧。”秦康佑让手示意,自个儿也在主座上坐下。侍婢们利落地进来奉茶点,秦康佑拿眼将柳纪涵一撇看,见他温厚端亮,彬彬有礼,心中也是暗赞一番的。 诚然,秦康佑不可能不明白这个年轻人隔三差五地来自己跟前讨教是打的什么算盘。他将眼神往柳纪涵身旁的案几一瞧,见上头放着一本兵书论理,他便笑了:“纪涵哥儿也喜爱看兵书?” 柳纪涵答:“君子好读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兵法论学自当也通之一二,才不枉是圣贤弟子也。” “不错,是个有抱负的好孩子。”秦康佑赞道,话头一转,“如今京都里的子弟,多得是恣意玩乐,好逸恶劳的吃懒货。你这孩子若肯鸿精图治,将来再娶一房贤内助,前途不可限量。” 虽是夸赞的话,柳纪涵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反而有些错愕,片刻才回过神来道:“姑丈说的是,贤内助虽好,却不如知心人体己。” 秦康佑淡看他一眼:“那也要看是不是知心人了,若是把无心当做知心,就真是混弄一场了。” 两人暗喻比拟,心中各自有数。 柳纪涵笑着附和秦康佑,心里却是忿忿的。这些日子来他可没少讨好这个姑父,只是听这个姑父话里话外,倒似是不大乐意将秦不晚嫁给自己的。 他做出好学求渴模样又在西院坐了一个时辰才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将礼数做全。 只是出了厅门,柳纪涵脸上恭顺的笑就不见了,他黑沉着脸,行步匆然有怒,口中暗骂道:“老狐狸,说话拐弯抹角的,还不是嫌我配不上侯府。” 他就知道,秦侯是没这么容易讨好的,偏他那个姑母信誓旦旦,非要他殷勤来西院,白白地掉脸子。 柳纪涵带着一肚子气,也没怎的看路,过弯道时迎面就何人撞在了一块儿。 他的火气蹭地冒起来,揉着痛处正要破口大骂,猛然瞧见是个粉面桃红的小丫鬟,又生生止住。 “对不住表少爷,是奴婢没看着路。”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扮作个丫鬟 “无妨,姑娘没撞着就好。”柳纪涵做腼腆一笑,一双眼在这俏丫鬟身上暗暗打量,却觉得有些眼熟。 果不其然,那丫鬟身后款款福礼一道身影,抬起头来是见过的熟悉面孔。 “弱芸见过纪涵表哥。” “三妹妹有礼了。”柳纪涵淡说道,又忍不住多看了秦弱芸几眼。 秦弱芸今日穿着一身水茜红的齐胸襦裙,外披一件广袖薄衫,紧束的衣带将少女的身形描勒,她虽是朵未长开的花儿,那纱衣下若隐若现的雪白一片仍旧令人浮想联翩。 秦弱芸不动声色地将外衫拉紧一些,巧笑道:“表哥今日又来找爹爹讨学问?” “同姑丈说谈了半晌,正要回去呢。”柳纪涵答道。 “天色还早,不如表哥去弱芸院子里吃杯茶再走吧。”秦弱芸道,“方才荷香撞了表哥,我须得替她陪个不是才好。” 柳纪涵微微惊讶,朝她细望去,见那双眼波流转笑意翩然,魂儿似要被勾去一般,忙应道:“那甚好,我正也有些口干舌燥。” 秦弱芸低头一笑,便兀自朝前走去,柳纪涵四下张望一番也紧步跟上。 这日风清无云,是个难得清朗又不燥热的好天气。 秦康佑一早应了宫里的差事出门去,柳氏又坐马车去了城外烧香,侯府中婢子仆妇们乐得轻松自在,或是三两两地抱着绣样在廊头底下聊天晒太阳,或是不徐不疾地扫扫洒洒,难得悠闲。 日近傍晚,天际白肚翻出一片灿金,而后的一个时辰里,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去,月色挂梢头,搅绕片片星河。 东院的小侧门,两个家丁正将烧亮的灯笼挂上檐,只见前头来了几个双髻的丫鬟,抬着一个筐子正要朝里走。 “站住,你们是哪个院的?”一家丁问道。 为首的抬起头来,秋水眸子弯叶眉,对家丁一笑:“我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子荷香,我家小姐给四小姐带了惠州的吃食,特叫我送来。” 那家丁有些狐疑,什么吃食要四个丫鬟抬在一个筐子里装来,他掀开那筐子上头遮着的红绒布,手伸进去探了探摸了摸,见确实只是一些食材,才放下心来。 “进去吧。” 荷香笑着谢过,对丫鬟们使了眼色,众人便加快脚步抬着筐子朝里走。 行到僻静无人处,荷香慢慢停下脚步,转回身去。 她对那四个丫鬟中的其中一人说道:“委屈表少爷了。” 那站在后列的“丫鬟”直起身板,抬起了头,不是柳纪涵又是谁。 他的长相较是清秀,扮起女子来除了身量高一些,肩膀宽一些,倒是没有什么破绽的,堪堪往那里一站,若是不出声,凭谁也会以为只是个儿高些的丫鬟。 柳纪涵道:“多谢荷香姑娘和三妹妹了,否则这东院里成日有人看守着,我倒是靠近半步也难。” 荷香抿唇一笑:“那奴婢就祝表少爷心想事成了。” 她说罢带着剩下的三个丫鬟去秦霜儿的西厢房送东西,总要把这场子做圆乎。 第二百四十九章 偷摸进内屋 柳纪涵穿着丫鬟的衣裳,在廊下行走,他将头颅压低,又有月色的掩映,并无人觉得这个擦肩而过的“丫鬟”有什么异样。 他凭着荷香之前口述的地形,很顺利地便拐到了秦不晚的居室周围,只见主屋中灯火明明闪闪,只有几个婢子行过,其余一派宁静。 柳纪涵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朝着主屋走去。他一早就打听好了,今日秦康佑在宫中宿夜,柳氏也歇在了庙中厢房,秦不晚同那英武侯家的顾小姐去看花灯,定是要稍晚些回来的。 只要他成功进了内屋,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到夜深人静偷摸上榻把事情办了,到时候便是秦不晚喊天喊地也是无用的。 心中如此想着,柳纪涵的脚步也加快了,他避开几个二等丫鬟,装作是换茶水的低头捧着瓷盘进了里屋。 他还从未进过女儿的闺房,瞧着里头软云流红,绢帐婆娑,隐隐沁脾的香气萦绕,心头有阵阵欲动。 他看见了挂在床榻边衣架子上的月白色小衣,鬼使神差地就走上去取下来,放在鼻尖嗅。 属于少女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子,他的喉头滚动,又深深地嗅了一阵。 忽地听见外头有婢子进来,柳纪涵忙将那月白小衣往怀里一塞,掀开帷帘躲进后头的衣柜里头。 衣柜里空间狭窄,光线漆黑。柳纪涵如一只待捕食的猎鹰一般,在衣柜的狭缝中透出一双欲气横生的眼。 - 秦霜儿看着地上一筐子的食材,有些微微发愣。 秦弱芸其实待她也是很好的,记得她念着惠州,她卧床养伤的这些时日也偶有来探看。 可秦霜儿却总是不解,为何秦弱芸能够这样待自己好,却不能同秦不晚交好些,她夹在中央,既不相信秦弱芸说秦不晚的那些话,也不能在秦不晚面前把秦弱芸的那些话抖落出来,真真是挠心似地难受。 “小姐,这些东西放哪儿去?”小溪指着筐子里的食材,多是些干货。 秦霜儿敛眸道:“先收进库房去吧,我觉得腿脚好些了,想去大姐姐房里坐一坐。” 她想着,这些事情不好一拖再拖,大姐姐是个爽利大方的人,或许问一问她和三姐姐是否有什么嫌隙误会,解开了两下相宜最是好的。 小溪应了一声,又想起来:“可大小姐今日不是出府看花灯去了吗?” “无妨,我且去大姐姐房里坐一坐等上一等,瞧着时辰她也快要回来了。”秦霜儿道。 小溪扶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秦霜儿一步一慢地往前行,右腿不大能受力,整个身子堪堪往左略有倾斜。 从西厢房道秦不晚的屋子并不很远,秦霜儿走走停停权当散心,她躺在床榻上养了数日,便是出来走上一走都觉得舒坦。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认得秦霜儿,她也进屋并未受到阻拦。小溪扶着她到坐榻边,忽地想起秦霜儿今夜的汤药还未喝,想着在秦不晚的屋子里十分安全,就独个儿又回西厢房取药去了。 第二百五十章 认错了目标 屋子里窗扉轻启,吹进阵阵凉风,秦霜儿一人百无聊赖地坐着,便扶着桌案慢慢挪走到了窗边,将窗户合上。 帷帘后的衣橱里,柳纪涵蹲得腰背发麻眼前发昏,缩在柜里竟是生生睡过去一阵。此时转醒,他透过那狭窄的柜缝,看见幔帐前有一道纤细身影,顿时困意消散,脑袋里激灵起来。 红云软纱见,半张侧脸弧光柔美,少女软云一样的秀发在肩后披散着,似能飘进人心坎里去。 柳纪涵咕咚一声吞咽下口水,轻手轻脚地打开柜子门,定了定发麻的身体,而后一步一轻地朝着那抹窈窕身影后挪动而去。 那身影面对着窗扉,腰身不盈一握,柳纪涵舔动嘴皮,忽地就从后头抱了过去。 秦霜儿惊呼出声,随后一个天旋地转被按倒在榻上,满眼地惊恐。 柳纪涵的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本想借着烛光好好瞧一瞧美人惊慌失措的勾人模样,可这一瞧,却愣住了。 这人哪里是秦不晚,分明是那个外室的庶女。 乘着柳纪涵发愣的功夫,秦霜儿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上,他吃痛地本能松开手,秦霜儿惊恐地连连向后退去。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大姐姐的屋子里!”秦霜儿诘问道。 她紧盯着柳纪涵,看此人一身丫鬟打扮,身形又足足比自己高出了一个脑袋,待烛光将眼前人的模样朝清楚,她更是震惊不已,声音低而轻:“柳家少爷……?” 秦霜儿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柳纪涵怎么会出现在秦不晚的房间里,他方才的动作分明……分明是轻薄之举…… 她紧张地捏着裙摆,小步缓慢地朝门边移去。柳纪涵哪里肯让她逃走去通风报信,男子修长的手一伸一揽,又把秦霜儿给抓了回来。 身上的力道又重又蛮,秦霜儿看着离自己只有半寸近的那张脸,身体不由得微微打颤。 “你……你要干什么?” 柳纪涵虽文不成武不就,但对付一个小女子是绰绰有余的。秦霜儿被压制着,挣扎间露出了一小节里衣,那粉白的图样让柳纪涵的心里更是如猫儿挠一般,他的呼吸有些深重起来,看着秦霜儿的眼神也似有迷离。 “四表妹……我平日怎没发现,你竟长得如此可人……”柳纪涵凑近了她白皙的脖颈,她身上的淡香越发地朝他鼻子里钻,让他下腹一阵阵热起来。 秦霜儿真是怕极了,她牙关颤着,不住把身上的人往外推:“你休要无礼!若你胆敢胡来,我就嚷了!” 柳纪涵轻笑:“你敢嚷吗,让人进来瞧瞧,一个外室的庶女还未及笄就和男人被捉在一块儿。还是说,让人知道,你大姐姐的屋里藏着一个男子,是何等地孟浪?” “你……你这个无耻小人……”秦霜儿倒真不能不顾及,自己名声受损便罢了,万万不能连累了大姐姐。 柳纪涵望着她咬牙切齿却又拿自己无法的可怜样,心头更是旖旎起来,低下头就朝她凑过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姐姐给你出气 “好妹妹,你生得这样好,却只是个庶女,嫁不了高门的。不如你今日跟了我,再替我跟你大姐姐成了好事,到时候你们姐妹二人一同伺候我,便也不用分离了,岂不是皆大欢喜?”柳纪涵说着,转由一只手制住秦霜儿,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衣带子。 “放开,你放开!”秦霜儿身体控制不住地打抖,仇恶地看着柳纪涵,“少打你的如意算盘,做梦!” “爷今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梦!” 柳纪涵低声笑起来,两条有力的腿钳夹着秦霜儿纤细的腰肢与双腿,一手将她的两只手扳扣在头顶,另一只手已经成功解开了衣带子,撤出里头粉白粉白的小衣。 小衣下头是未盛开的苞朵,小小地鼓起藏在衣裳下头,形状尖尖可爱。 柳纪涵下腹燥热,伸手就要去掀开那层粉白的小衣。 秦霜儿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泪水断线一般落下来。 “——嘭” 一声巨响,柳纪涵倒在了地上。 秦霜儿猛烈地抽咽着,挣扎爬起来一看,只见秦不晚站在窗前,一只手里攥着倒口瓷瓶,另一只手里还提着未来得及放下的花灯。 “大姐姐!” 秦霜儿泪涌而出,一把抱住了秦不晚的腰身,身体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 秦不晚放下东西,轻柔地抚摸着秦霜儿的脑袋,看着被倒口瓷瓶击昏的柳纪涵,眼中恨意浓浓欲烈。 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霜儿乖,先把衣裳穿上。” 秦霜儿簌簌点头,却是惊怕得连衣裳也拿不稳,连连套错了袖子。 秦不晚悄悄地将怀琇和谷朵唤进来,二人看见里头这般场面,皆是吓了一跳。 “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怀琇睁大眼睛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柳纪涵。 秦不晚皱着眉低声道:“方才回来时,我进里屋听见声响,以为是糟了贼,才让你们在外头等着我自己悄悄进去瞧。可一进来就看见……” 秦霜儿掩着袖子低低地哭,谷朵替她穿好了衣裳,她仍旧是哭得双眼通红。 秦不晚走到昏迷的柳纪涵面前,蹲下来细细打量他的打扮,更是忍不住冷冷发笑:“这柳氏一家,为了达成目的,真是什么腌臜手段也使得出来。” 让柳纪涵扮作丫鬟潜进自己房里,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生米煮陈熟饭,恐怕他们打得是这个算盘吧? 想起刚刚闯进来看到的那一幕,秦不晚便气恨得牙痒痒,她生平最恨这样毁人清白的阴毒手段,若是晚来一步,怕是霜儿就要遭他荼毒。 秦不晚站起身来,脚尖朝着柳纪涵的膝盖一踢,他便翻转过身,呈大字一样瘫躺在地。 “下作的东西。”秦不晚啐一声,幽幽地道:“霜儿,看姐姐给你出气。” 说罢,秦不晚使足了力气,朝着柳纪涵两腿之间碾踩下去。昏迷之中的柳纪涵闷哼一声,表情痛苦极了。 秦霜儿这下惊得连哭也不哭了,呆呆地看着秦不晚碾踩在柳纪涵两腿之间的动作。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他这辈子完了 秦康佑和柳氏回来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东院正堂里的灯烛全数点亮,将厅室朝得明晃晃。秦康佑坐在上首听怀琇和谷朵禀报完事情的经过,一张脸比那夜幕还要黑沉难看。 柳氏两手交叠发在膝上,看似平静,心底却是一阵阵地啐恼。柳纪涵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白白又让她谋划一场。 忍下心底的愤恨,柳氏仍是要装作一副犹豫不敢置信的模样,小声道:“侯爷,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涵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知礼懂礼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般有悖伦理的龌龊事……” 秦不晚淡瞥一眼,却是笑起来:“母亲,哪个犯了奸邪大事的犯人家属不是这样为他们开脱的,他若还是个孩子,这天底下作奸犯科的是不是都是孩子?” “你这……”柳氏不悦地蹙起眉头,“你这丫头怪是牙尖嘴利,你既说涵哥儿躲在你的卧室欲行不轨,又有什么证据?” “谷果,把人带上来。”秦不晚冷冷地道。 谷果应声,同两个家丁抬上了被五花大绑的柳纪涵。他已经转醒,额头上被倒口瓷瓶敲的伤口高高肿起,两腿之间更是疼得没了知觉。 他一看见秦不晚,就立刻如狂暴的野兽一样叫吼起来:“秦不晚!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岂有此理,当着本侯的面,也敢这般放肆叫嚣,看来果真是个徒有其表的宵小之辈!” 秦康佑怒气横生,大掌将案几拍得震震响,连柳氏也吓了一跳。 柳氏忙打圆场,耐心劝起来:“涵哥儿,你且冷静冷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同你不晚妹妹有什么误会……” “姑母!这个贱人踩断了……踩断了我的……”柳纪涵朝着自己的两腿之间看去,那一坨软塌塌的肉兜在裤裆里,任凭怎么感知也没有知觉,“我这辈子完了!” 他这话一出,柳氏与秦康佑都惊了一惊,纷纷看向秦不晚。 秦不晚十分淡然地站着,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这样不好么,以后表哥就不会再控制不住自己,悄悄躲进别人的闺房了。若不是看在这一层稀薄的表情关系,要我说呀,打死算完。” 柳氏兀地瞪大了眼,颤抖地指着她:“不晚丫头,你何时变得这般狠毒,你……你害得涵哥儿不能人道,是要我们柳家绝后啊!” 秦康佑倒是除了惊讶之外没有多大的反应,反而心里有些欣慰,他秦康佑的女儿就该有如此魄力,遇见事哭哭啼啼才是落了下风。 而秦不晚对于柳氏的诘责更是反唇相讥,幽幽一叹:“母亲,今日若是二妹妹险些受辱,恐怕您二话不说就会将歹人绑起来打死,同样的事不过是换了苦主,您从头到尾也没有问女儿一句受惊与否,只是一味苛责,真真叫女儿伤心极了。” “你……你这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柳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偷偷拿眼觑看秦康佑。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反口倒黑白 柳氏最是恼恨秦不晚的伶牙俐齿,她明显可以感受到秦康佑的目光有些不悦,只好是闭口不言。 而柳纪涵此时是恨毒了秦不晚,恨不得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秦不晚身上,咬牙切齿道:“分明是你……你与我有私情,暗中对我多番勾/引,并叫我今夜去你房中私会!你我争吵之下,你这蛇蝎心肠的贱人就恼羞成怒,对我痛下毒手!” 怀琇和谷朵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得就要上前理论,却被秦不晚以眼神示意切勿轻举妄动。 秦不晚笑了一声:“你说我与你有私情,那是何时有的?可互赠过东西?我若让你来我房中密会,又是谁传的信儿,有凭证没有?” “……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记得清楚,前日你让你身边的大丫鬟给我传的信,就是她!”柳纪涵随手就指向了怀琇。 “你胡说,我前日陪着小姐,从没有见过你。”怀琇此时十分想朝他脸上啐一口。 秦不晚也不急也不辩,反而淡淡地道:“哦?我前日让谷朵给你传信了?” “没错,就是你身边这个谷朵。”柳纪涵指着怀琇一口咬定。 这下柳氏是暗暗叹了口气…… 柳纪涵还没明白过来为何柳氏沉默不语,秦康佑冷笑扶案,耳边却传来秦不晚轻灵的声音:“表哥,你若真和我有私情,怎么会连我身边大丫鬟的名字也记错了。况且前日我在顾姐姐府上吃茶,用了晚膳才回来的,前日表哥仿佛晌午过后就从爹爹西院离了吧,这传信的时辰,无论如何也是对不上呢。” 柳纪涵说不出反驳的话,声音梗在喉头,只是两眼恨得发红。 秦不晚轻声一笑,也不再理会他,而是提裙在秦康佑面前深深一拜:“父亲,这世上从没有巧合的事情。不晚深知女儿家名节要紧,东院四处都有人把守,若是瞧见外男定拦着不让入的。柳家表哥穿着丫鬟的衣裳混进来,何人替他寻的衣裳,又是何人替他梳头扮妆,一条一例,都是有迹可循的。” 话至此处,秦不晚深深伏地:“有人费尽心思要毁女儿名节,女儿不过是自保而已,至于柳家表哥伤在何处,那也是咎由自取。求爹爹为女儿做主。” 秦康佑虽然是男子,可也见惯了朝廷上的波诡云谲。秦不晚将话说到这份上,他即使不是全然明白,也了然了七八分。 他低沉着脸色,大掌微微用力按压在案几上,心中权衡着。这府里统共就这些人,至于让秦不晚失/身给柳纪涵谁最得利,他不用想也猜到了。 柳氏欲言又止:“侯爷……” “好了,这件事情本侯自有打算。”秦康佑音色低沉,似是十分疲累,不欲在此事上多有纠缠。 众人见状也不敢多言。 秦康佑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行至门前又忽地停下,转回身看着地上的柳纪涵:“金吉,把他送回柳府,至于该怎么跟柳家人交代,且不用我多说。”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最好的法子 金管家自然最是清楚秦康佑的心思,微颔首称是,就命人将柳纪涵抬了出去。 柳氏深深看了秦不晚一眼,也忙紧随秦康佑离去。 明晃晃的正厅里,人陆陆续续撤去,只余下秦不晚坐在交背椅上,低垂着眸子。 怀琇担忧地问道:“小姐……侯爷的态度捉摸不定,分明猜到小姐后边要说什么,却如此果决收场……” 秦不晚扶着椅把站起来:“秦侯府和柳家终归是姻亲,不能闹得太难看。爹爹心中也明白,不论是这侯府里的谁帮柳纪涵混进来,都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此事只会在私底下悄悄地解决。” “那……这回岂不是又要让南院的撇清过去。”谷朵心中忿忿然,一手捏着拳在另一只手掌心一锤。 “那倒未必。”秦不晚忽地邪恶一笑,对二人神秘地低声道,“我还备了一份惊喜给柳氏,新账旧账一起算。” - 西院的书房里,桌案前点着一盏明灯。灯罩上绘的是松柏苍劲的镂空样式,斑斑光点透过空隙洒在桌案上一封开启的信函上。 秦康佑手握着那信函里的信纸,两道剑眉深深锁着,似有化不开的愁雾。 昏黄灯影下,秦康佑的背影透着几丝沧桑感。 柳氏便在书房外着这窗子透出的剪影,心中略有焦急地唤出声:“侯爷……妾身煮了甜梨汤来,您用些早早歇息吧,可别为小辈的事情气坏了身子。” 秦康佑慢慢地转回身,盯着门外隐约的影子,沉默良久道:“你进来。” 柳氏悄悄呼出一口气,亲自端着漆盘进了书房,她只见秦康佑背对着自己站着,屋中气氛略有凝重。 她将甜梨汤舀出一小碗,小心吹温,温柔地向前一捧:“侯爷,趁热喝了吧,琐事繁多,可身子最要紧。” 秦康佑不去接碗,反而转过来盯着她看,忽然地问:“夫人,你觉得,和柳家的事情应该如何了才最妥当?” “这个……”柳氏顿了顿,将汤碗搁在案上,发叹起来,“妾身是涵哥儿的亲姑母,又是不晚的嫡母,我若稍有偏颇,便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你且说,在本侯面前又有何妨。”秦康佑态度淡淡。 柳氏看他一眼,整顿心里一套预先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妾身想着……这事儿是可大可小的,哥哥只涵哥儿一个嫡子,往日里千宠万宠,将全家未来希冀都托在他身上的。如今涵哥儿被不晚她……唉,也是冤孽。女儿家家的,刚及笄便出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于名声总是有碍。我瞧着涵哥儿对不晚是有情的,否则也不会想法子去亲近她。不如……” 见秦康佑反应并没什么异常的样子,柳氏更是放柔了声调:“不如就将不晚许配给涵哥儿,好平息了这场风波吧!父亲和哥哥那里我自会去好言相劝,不会让他们为难不晚的。”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秦康佑望着她,眸色深沉。 “如此是最好的法子了……”柳氏哀婉一叹。 她还欲说些什么体己话,却忽地感到右脸一阵生疼,半只耳朵嗡嗡地响。 她怔怔地捂着脸看向秦康佑,仿佛难以置信他方才给自己那猝不及防的一巴掌。 第二百五十五章 柳氏再禁足 “侯爷……”柳氏怔怔地捂着脸,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 秦康佑的脸上笼罩着浓浓的怒意,收起手背在身手,尤自气得微微喘息。 “这些年你替我守着侯府,内务治家鲜少出错,确然是尽了本分的。我本以为你是真心待那些非你所出的孩子,却没想到你背着我做了那么些腌臜事,实在太令我失望!” 突如其来的一顿指责令柳氏有些无措,她的眼眶里迅速泛起了一层雾气,茫然道:“侯爷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 秦康佑冷笑一声,拿起桌案上的信纸悉数朝柳氏面门甩去。 “你自己瞧瞧,肃阳马场的制司亲笔写的信函,说明了霜儿所骑那匹百色马是如何被人做了手脚的。马鞍中藏针,致使马发狂疾走,那样快的速度若从马上摔下来非死即伤,真是好计谋啊。” 柳氏蹲下身子一张张将飞散的信纸捡起来,啜懦地看了一遍,忍下心头的颤抖,却是十分无辜地道:“侯爷莫不是怀疑妾身做的!” “你敢说不是你?”秦康佑冷笑。 “侯爷如此疑心我,真真叫我伤心!”柳氏哭天抢地,“自从被侯爷抬为继室以来,妾身日日恪守本分,为侯爷的子女们劳心劳力,更是将他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虎毒尚且不食子,妾身又怎会做出伤人伤命的恶事来!” 若是放在从前,柳氏泣泪一番,秦康佑必定心就要软下一半去。可今日任凭柳氏如何自辩,秦康佑终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你贴身的婆子连夜亲自去肃阳马场将那马杀了毁灭证据,马场里给马鞍做手脚的童子也被抓赃。人证物证俱在,你竟还敢在本侯面前狡辩!” 秦康佑愤怒无比,抄起那碗甜梨汤嘭声地摔砸在地。甜腻的汤水溅湿了柳氏的衣衫,黏糊糊的汤水有几滴溅挂在了柳氏的脸颊上,令她冷得一抖擞。 “还有今日!那柳纪涵是你娘家的亲侄儿,若没有你的授意,他会三番五次来我面前卖好?没有你的安排,他一个外男又能如此轻易地混进不晚的闺房里?”秦康佑深眸审视着她,“柳小娥啊柳小娥,你是要将本侯的女儿都害个干净,独独留下你生的与否?” 柳氏的身体缩成一团,跪拜在地嘴唇啜懦,只拼命地摇头否认。 屋中的烛油烧得噼啪响,伴随着柳氏断断续续的抽噎,持续了良久。 秦康佑至始至终没有心软,尽管柳氏百般否认,他仍旧态度冷然,甚至事后又将柳氏禁足在了南院。 这件事自然很快就悄悄在侯府里传开,秦采嫣不知为何母亲又被禁足,在西院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求情,秦康佑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除了秦采嫣这个愣头的,其他人自然多多少少都猜到了原因,或是闭口不提,或是背后笑几声,连带着秦弱芸也做了闭门客,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避风头。 东院里收了消息,秦不晚带头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同她生分了 “真是天果轮回报应不爽啊,这个老妖婆成天整幺蛾子,终于让她栽了一回。”秦不晚心情何其地好,连带着看院子外头的阳光也觉灿烂了许多。 怀琇实乃八卦本卦,此时朝她们招手,几只脑袋凑近在一处小声议论:“听闻南院那边闹了好大阵仗,侯爷将柳氏身边好几个婆子都发卖出去了,那袁姑被打了十来个板子,本也是要发卖,柳氏跪着亲求了才将人保下来。” “说来也怪,侯爷为何忽地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底下人都窃窃私语,说柳氏是触了眉头,泱泱地倒霉呢。”谷朵嚼着一瓣橘子,眼睛滴溜溜地转。 把所有不明原由的倒霉都归结与水逆,果然是古今中外吃瓜人民共同的特点。 秦不晚轻叹道:“哪里是她倒霉,分明是被她算计的人倒霉才是。” 从前不论柳氏私下做了多少肮脏事,秦康佑便是知道了,只要不涉及侯府声誉,只是些妻妾争宠的手段,他从来也不多闻问。 可若柳氏若动了要害侯府子嗣的念头,即便是庶子庶女,秦康佑也是万万忍受不得的。秦不晚便是弄懂了这一点,才同褚长安商议好,让他帮忙请肃阳马场的制司写信一封送到秦康佑手上。 从外人口笔中知晓肃阳马场里秦霜儿坠马的真相,要比秦不晚自己费尽口舌去折腾要令秦康佑深信得多。 再加上柳氏这些天为了给秦采嫣准备及笄礼分外张扬,秦康佑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她一心要将亲女儿捧出去的心思。 秦霜儿坐在一旁握捏着真丝小团扇轻轻扇风解热,见她们聊得畅快,倒是没有打扰,抿着嘴笑了笑,悄悄起身去小厨房吩咐端些甜果子来。 她方从小厨房吩咐回来,小溪便来说该去领这个月的份例银子了。左右闲来无事,秦霜儿便带着小溪亲去一趟,顺道再将秦不晚那一份同领回来,好叫她身边人也不必再多跑一趟。 日近夏暑,天气也越发热起来,账房派钱的胖婆子在屋子里头热得满头窝汗,一手噼啪打响算盘一手团一条丝帕擦印汗水。秦霜儿瞧她着模样倒也没来由地觉得天有些热,吩咐小溪接了银子就改道去冰库取些整冰,拿回东院做几碗绵冰沙与秦不晚一起吃了解热。 只是秦霜儿没想到,在冰库前头会碰见秦弱芸。 秦弱芸着一身浅碧色的缠臂纱裙,仍旧是那副婷婷若柳的模样。 秦霜儿见了她,没有像从前一样笑迎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眉头轻蹙,沉吟片刻后调转了脚尖。 “四妹妹,且留步。”她还未踏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声音。 秦弱芸碎步跟上来,笑盈盈地瞧她,倒是如往常一样地亲热,俏面一嗔:“才几日不见,四妹妹便同我生分了不成,瞧见我竟转头就走。” 秦霜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了半步,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尖瘦的小脸上平淡无波,连往日一半亲热劲也没有。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只替她瞒一次 “四妹妹这是怎么了……该不会真同我生分了吧?”秦弱芸心下一冽,故作委屈地握起了秦霜儿的手,垂眸叹气,“四妹妹好没良心,果真是和大姐姐日日黏在一块儿,就忘了我这个三姐姐了。你这般对我冷淡,可是大姐姐同你说了什么我的不是?” 秦霜儿一动不动,唯有两瓣薄唇轻言:“三姐姐竟是以为,人人都会在背后闲碎说嘴么。” “四妹妹……你怎么能这样看我……”秦弱芸眸子兀地放大,蒙上一层湿漉漉的薄雾,似是顷刻间就能落下泪来。 “从前我确然是同你说了大姐姐些不中听的话,也是担心你受她欺负,好心提醒罢了。你我同是庶出,我视你如惺惺相惜的亲姐妹,巴不得将一颗心捧给你……四妹妹竟是这样看我。” 秦霜儿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双手从秦弱芸的蜷握中慢慢抽出来。 她轻声道:“柳纪涵是你放进来的吧。” “……什么?”秦弱芸忽地愣住。 秦霜儿冷声:“你那日让荷香带着丫鬟来给我送惠州的吃食食材,荷香的身边跟着三个人,可我去门房问过了,进来的时候荷香带着四个人。柳纪涵当日穿的正是丫鬟的衣裳,他一个外男不可能进过东院内屋,若无人指路,绝不可能准确地找到大姐姐的房间。” 那晚秦不晚让人绑了柳纪涵在秦康佑与柳氏面前对峙,并未将自己差一些被柳纪涵占去身子的事情说出来,甚至从头至尾没有提起她当时在场的一句话,为的就是护着她的名节以免节外生枝。所以那件事情除了她自己和秦不晚与后头跟进来的怀琇谷朵,再没有旁人知道,连小溪她也没有透露半句,至于柳纪涵理亏心虚在先,也没有提起过只言片语。 她这些日子来,像是雏鸟一样被秦不晚护在身后,却从没能为秦不晚做些什么,事后才想着要自个儿查一查蹊跷,若是查出些什么,也算出一份力。 只是秦霜儿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和秦弱芸有关。 面对秦霜儿的指摘,秦弱芸惊诧片刻,紧咬着下唇连连摇头:“怎么会……我从不知道此事,我只是让荷香去给你送东西,从没有让她做别的事情。” “事到如今,三姐姐也不必再在我面前圆话了。”秦霜儿低声,“你对我的好,我也都记得的,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大姐姐。可也只此一次,若往后再有什么,三姐姐……我不会再替你瞒着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秦弱芸连连摇头,紧握住她的手腕,“母亲她是有单独将我唤去,让我帮她办这件事,可是当时便拒绝了的!定是荷香怕我忤逆母亲被苛责刁难,所以自作主张了……” 秦霜儿抬起眼眸,淡淡地眨了眨,轻轻掰开她的手,福身转去,连她后边的话也没有再听。 秦弱芸尤在背后轻唤了几声,可秦霜儿头也不回地领着小溪走了,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留给她。 “……呵,倒是不蠢,小瞧了你。”秦弱芸望着那抹瘦弱的背影,脸色渐渐冷下来,收起了满面无辜。 第二百五十八章 立不起来了 因着柳氏再被禁足,秦采嫣的及笄礼虽如期办了,但排场大失水准,又则因柳家与秦宣侯府因着柳纪涵的事情起了嫌隙,柳家两父子甚至是连秦采嫣的及笄礼也未出席,气得秦采嫣事后在屋子里乱砸一通。 柳宅里,柳纪涵屋子的房门紧闭。 柳廷伟与发妻柳夫人徘徊在房门外,不时地贴耳在门缝间朝里听动静,只是并没有能听到什么大的声响。 约莫过了一刻钟,屋门哗地从里拉开,一衣衫不整的妙龄女子哭着跑出来,胸前大敞一片,发丝垂乱,白净的右脸上一道明晃晃的掌掴指印。 “如何了,涵儿他起反应没有?”柳夫人焦急地发问。 那女儿慌张地拉拢好胸口的衣服,咬着唇瓣垂泪摇摇头。 屋里头柳纪涵大声怒骂道:“快给我滚!不中用的贱人!” 女子委屈地捂嘴低哭起来,瑟缩着肩膀不住颤抖。 柳廷伟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她先下去,同柳夫人一起进了屋子。 屋中光线有些昏暗,亚青色轻薄的绉纱床帐里,影影绰绰可见柳纪涵仰面平躺着。他上衣松散开,两条腿大张,右手在跨间不停地摆弄。可那点子东西依旧软塌塌地贴在手心,没有半点反应。 “涵儿……”柳夫人试探性地小声唤了句。 “出去!都给我出去!” 柳纪涵大声吼叫起来,随手抓起床榻上的玉枕往外一砸。 上好的冰亭玉枕啪地砸在柳夫人的脚边,她惊呼一声往后退去,差些吓得踉跄摔倒。 柳廷伟眼疾手快地扶住柳夫人的双肩,不悦地呵斥道:“逆子,连你嫡亲的母亲也敢这般驱逐!” “好了老爷,不碍事的……涵儿他心情不好,不怨他。”柳夫人忙劝道。 “逆子?是啊,如今我不能人道,也再不能为柳家传宗接代了,可不是忤逆不孝吗!”绉纱帐子里柳纪涵仰面朝天胸口一起一伏,无力地将双手垂在两边。 柳廷伟静默片刻,一番怒气梗在喉头,却也只得是将广袖一甩,摇头离去。 柳夫人立在床前,想要安慰亲儿几句,可见他神色恹恹,便也长长叹气地随后走了。 屋里里又只剩下柳纪涵一个人。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床顶摇晃的垂幔,愤恨地咬着牙,过了许久后蹭地坐起来,穿衣从木架上一把抓下外衫,拉开双木门朝外大喊:“备车,我要出府!” 门房的下人紧忙去赶车,柳纪涵随身的小厮阿强将他扶上马车,小心伺候地问:“少爷,咱去哪儿?” 柳纪涵闭眼拢着袖子,低声吐出三个字:“醉韵楼。” 那醉韵楼是京都有名的销金窟,里头的姐儿千娇百媚各有各的艳绝,多少纨绔子弟留恋其中。从前柳纪涵在外人面前端着一派气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嘴上十分瞧不起醉韵楼之流的烟花柳巷,背地里却也是悄悄去过的。 眼下阿强听得柳纪涵说要去醉韵楼,立刻也就明了了,讨好道:“少爷放心,待会儿到醉韵楼找那瑟瑟姑娘,少爷您定会大好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还要什么脸面 柳纪涵一言不发地双手交握着,心里却也是认同阿强的观点。 府里的通房丫鬟和偏房妾室他看也看腻了,折腾了这么些天也没能把自己胯下之物治好,全都是些不中用的。那醉韵楼的姐儿花样多,定会有办法。 抱着这样的想法,柳纪涵命车夫快马加鞭地朝醉韵楼行去。 不知是触了什么眉头,柳府的马车行到半路就出了岔子,车子停在街口,那车夫绕着马车四周查检,柳纪涵嫌里头憋闷,便出来透透气。 街口临面一家首饰铺子里走出来几人,走在前头的两个少女言笑晏晏,正勾着手说话,罗衫轻漾粉面含笑。 柳纪涵的目光不经意转过去,继而瞧见了她们,脸色立时是狰狞起来。 “真是冤家路窄……”他咬牙切齿,恨恨地拔步上前去。 “少爷,少爷!” 阿强一跺脚,领着人忙赶了上去。 从首饰铺子出来的秦不晚与秦霜儿正说着要去下条街的吉祥铺子瞧新进的胭脂,兀地被当前拦下。只见柳纪涵怨毒地盯着秦不晚,恨不得将她碾碎一般。 “大姐姐……”秦霜儿悄悄拉了拉秦不晚的衣摆,略有些忧心怯怕。 秦不晚不动声色地将秦霜儿往后一护,同柳纪涵拉开了些距离,好歹还是给了个客气笑脸:“真巧啊,在这儿还能碰见柳表哥。” 柳纪涵一双眼睛好似淬毒一样,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了嘴角:“是啊,真巧。将我害得至此,你们竟还这般欢欢喜喜地过日子。” “表哥这话好生奇怪。”秦不晚呵声一笑,“种因得果,谁人做了亏心的事糟了报应却枉怪苦主,岂不是笑话。” 柳纪涵攥紧了双拳,恨地咬牙切齿,竟是一把拽住秦不晚的手腕就往马车方向拉扯。 “小贱人,把我害成这样,还这般伶牙俐齿地笑话我,跟我走!” 柳纪涵虽瞧着文弱,手劲却不小,秦不晚只觉得腕上疼痛,整个身子被大力拽着前去。 “你放开我姐姐!”秦霜儿抱着秦不晚的腰身,对他怒目相向。 “放开我们小姐!”怀琇和谷朵双双上前来拉扯。 “你们都是死人吗,把这些臭丫头拖开!”柳纪涵朝后怒喊一声。 阿强等人才是反应过来,上前帮忙将她们一个个强行拉开。 秦不晚失了助力独身一人怎抵得过柳纪涵的力气,踉踉跄跄地被拖着往前走。 她冷声道:“柳纪涵,青天白日你想做什么?为了给你们柳家遮羞,父亲才把事情压下去,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柳纪涵面目狰狞:“如今我还要什么脸面!不收拾了你这贱丫头,难解我心头之恨!” 大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百姓看着两人拉拉扯扯,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没有人上前去管。 秦不晚眼见着就要被拖上马车,正奋力挣扎着,只听嗖地一声疾响,一羽尖箭笔直有力地钉射在柳纪涵面门边的车板上,箭身冰冷玄乌,泛着阵阵寒光。 第二百六十章 下回射你脑袋 那箭射得又快又准,若是再偏一寸,就能扎进柳纪涵的脑袋。 他盯着那箭羽,吞咽一口口水慢慢朝前转看,只见几步之外,有数双驻足的马蹄。 再将目光慢慢上转,最前方马背上的人穿着玄色的窄袖劲装,袖口与领口绣着四爪金蟒,腰束金镶玉嵌东珠带,玉冠将乌发悉数盘扎在顶。 “九殿下……”柳纪涵结舌呆愣,半晌都还未反应过来。 只听又嗖地一声,一只黑羽箭再次射来,准确无误地命中柳纪涵的鞋尖前方。 褚长安左手搭弓右手拉弦,射出一箭后利落地放下弓箭,眉眼中冷意凌冽。 “这是第三次了。”褚长安薄唇轻吐,缓缓地又从鞍背边的箭筒里摸出一只黑羽箭,慢慢地搭在弓弦上,抬起来对准了柳纪涵的面门。 柳纪涵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抖着身子求饶:“九殿下饶命……饶命!” 褚长安举着弓箭,半眯着眼,似在考虑再从哪里射起,任凭柳纪涵哆嗦着如何移动身体,那泛着冷光的箭首都稳准地指着他的面门。 “九殿下……啊!”柳纪涵告饶的声音还没有发完,第三只寒光冽冽的冷箭就直直朝他飞来,他瞳孔骤缩,只能看见箭里自己越来越近,本能恐惧地闭上了眼。 噗地一声,箭头扎进了柳纪涵的发冠里,不偏不倚错开要害。 柳纪涵哆嗦着慢慢抬头一看,头顶发冠上横插着箭,他差些吓得昏死过去。 “滚吧,下一回射中的就是你的脑袋。”褚长安将弓箭插回箭筒,声音低冷。 柳纪涵连连称是,连滚带爬地带着阿强等人逃之夭夭。 秦霜儿与怀琇谷朵连忙将秦不晚扶起来,秦霜儿小声道:“姐姐,你没事吧?” 秦不晚摇摇头,揉搓着先前被拽得发红的手腕。 褚长安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绢帕,握起秦不晚的小臂,将绢帕轻轻系在她的腕间,正好挡住发红的痕迹。 “多谢九殿下相救。”秦不晚耳根微微有些发红,“不过殿下怎么会在此处?” “方从靶场回来,路经这里。”褚长安微微笑着,见她没有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 他看向秦不晚身边小小一只的霜儿:“这位是?” “她是我四妹妹,叫做霜儿。”秦不晚道。 “见过……见过九殿下。”秦霜儿胆怯地屈膝福身行了个礼,没敢抬头。 褚长安颔首,道:“同你妹妹早些回府去,我还得进宫一趟,把宋白留下送你们回府。” 队伍里头宋白牵马出列,恭恭敬敬地侍立在后头。 秦不晚点头道谢,褚长安望了她一眼,便转身踮足翻上马背。 “那个……殿下,你的绢帕。”秦不晚喊住他。 褚长安勒动缰绳,转回身子勾唇一笑:“下回再给我吧,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说罢,褚长安乘马前去,蹄声簌簌渐而远去。 而等回到侯府,听到了一个消息,秦不晚才算是明白过来褚长安说很快会再见面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世家小姐入宫 “爹爹是说,咱们全都要进宫?”秦不晚纳闷地问道。 秦康佑点点头,手指在案几上放着的明黄丝帛表面轻轻敲动。前几日早朝的时候,圣上便在朝堂上提了此事,说皇子们大多及冠,该是年纪赐婚娶妻。曹皇后适时向圣上建议,招适龄世家小姐们进宫选秀,为皇子们择妃。 入宫选秀的世家小姐们皆应在宫中学习礼仪六个月,六个月后将在中铭殿举行琼华大典,令各世家小姐们献艺博赛,大典过后皇子们便可依次上书请婚。未被皇子们相中的世家小姐,也有机会在琼华大典上得到其他皇亲贵胄的亲眼。 秦不晚算是听懂了,这是一场大型的相亲会啊。 只听秦康佑又道:“本为皇子们选妃,皇后只点了家中三品官勋以上的嫡出女儿进宫,但沈淑妃出身小官之户,言指皇后是重贵轻贤,同圣上不依不饶起来。圣上偏宠沈淑妃,便将世家小姐们入宫的门槛降至家中五品官勋之上,嫡庶不论,适龄即可。” 秦康佑的四个女儿都是豆蔻年纪,自然全在了入选名单上。先前秦不晚和秦霜儿出去的时候,宫里头派了人了宣旨,那卷帛便在秦康佑的手底下压着。 此时四人都在厅子里坐着,秦采嫣难掩面上喜色,忙问道:“那爹爹,宫里的人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七日后。”秦康佑淡淡扫看去一眼,“进宫并不是一件好事,不必这般高兴。” 秦采嫣小嘴一撅,嗔道:“爹爹说什么胡话呢,若我们成了皇子妃,侯府的荣耀也能更上一层,是天大的好事才对。” “肤浅之见,肤浅之见呐……”秦康佑起身来,边行边叹,知晓二女儿从来是个愚钝的,说再多道理她也听不进去,干脆也懒得多费口舌。 他走到门边,正要踏出去,又止住了抬脚的动作转回身来,将四人望了望:“宫里是一滩浑水,皇子们党派分立,宫妃会借世家小姐们进宫之际大行拉拢。你们……万万留心,莫要失了心窍。” 秦不晚与秦霜儿点头记下,秦弱芸也附声应了,唯有秦采嫣小声嘀咕了几句。 秦康佑摇摇头,迈步走了。 厅子里剩下姐妹四人,秦采嫣扶着椅沿将一双绣花鞋翘起轻轻荡着,语气里不乏自傲:“这个淑妃娘娘呐真是多管闲事,为皇子们选妃就应选贵选嫡,塞些庶女进来真是有失体面。” 秦霜儿低着头不说话,眼底也没有什么波澜。秦弱芸却微微一笑:“二姐姐说的是,天家重嫡,皇子择妃定是从嫡出里头挑的,我和四妹妹人微言轻,只想着进宫给二位姐姐当给陪衬便是了。” 秦采嫣哼了一声不说话,那眼神轻轻蔑蔑地又斜向秦不晚,在她心里头,最是怕秦不晚抢了她的风头。 秦不晚站起身来,淡淡道:“二妹妹可悠着点吧,若是在宫里头,这番话就能让你死一次。你死了不要紧,可别连累别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进入启祥宫 “你说什么呢!”秦采嫣娇喝一声,双手啪地拍打在椅沿上,眸子瞪得黑圆。 秦不晚也懒得再搭理她,翻出一个优雅的白眼,拉起秦霜儿便走了。 秦采嫣气得咬牙瞪眼,用力地往前踢踹案几,却反被震得脚尖生疼,尖叫起来。 七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五品官勋之家被钦点的嫡庶女皆在其各自府中束礼备行。秦宣侯府要送出四个女儿,自然忙得热火朝天,各院下人们私下着更是悄悄议论,侯府里能否出几个皇子妃。 东院里同样没有闲着,怀琇与谷朵忙着给秦不晚收拾行李,从贴身衣物到吃食零嘴,怀琇一样样地往包袱里塞,恨不得是将整个院子都搬到宫里去。 秦不晚看着她连洗衣裳的皂角也装进了布兜里,连忙制止:“这些就不用带了,宫里什么没有呀!” 怀琇板起一副严肃面孔:“小姐,奴婢听说宫里头可邪乎着呢,那勾心斗角笑脸相害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天晓得用的东西会不会被人做了手脚,小姐穿的用的,还是都从家里带的好!” 瞧着怀琇一本正经的模样,秦不晚忍俊不禁,心底倒也很是熨帖,也没有阻止她。 只是,等侯府一行人入宫门时,怀琇才知道自个儿想多了。 惠安门前把守着两列侍卫,那高帽宦衣的管事儿太监翘着兰花指嫌弃地指着怀琇和谷朵两人背上大包小包的东西。 “这些,都带不得!” “为什么!”怀琇惊讶得喊了起来。 那太监哼了一声,嗓音尖细里带着几分轻蔑:“哎哟喂,你当这宫里头是什么地方,什么破烂玩意儿也能都带进去。各家入宫的秀女只得带些金银细软和几件贴身衣物,一应衣制行用都是司局里头分配同制的。倘若人人都大包小包地往里头带,回头出了什么阴私事儿,谁担得起责任呐。” 怀琇看着自己和谷朵手上大大小小的包袱,一张脸衰成了苦瓜样。 此番入宫的世家小姐皆被安置在皇宫西南方的启祥宫里。启祥宫宽敞阔大,分左右宫室内,琉璃碧瓦红墙高筑。主殿用来给她们学礼行制,左右宫室便是隔开数个屋子,以六人为一组同住一屋。世家小姐们带进宫的贴身婢女被统一安排住在启祥宫后头的宫舍里,每日清晨早起伺候各自主子梳洗上妆后便要回到后头去,直至晚膳过后才能过来重新伺候主子下妆洗漱就寝。 负责管教这些世家小姐的,是皇后钦点的玉姑姑。这位玉姑姑年近三十,生得并不美,甚至可以说平平无奇,圆脸细眉,却浑身有着一股凌厉。 她着一身上等女官制衫,坦领齐腰的深色及踝裙随走动微微摆曳。 正殿里,众小姐们规规矩矩地端站着,微含着下巴聆听受训。 只听玉姑姑那有些低沉的嗓音在殿宇里回荡:“诸位都是毓秀名门的贵女,此番离家进了这启祥宫,便是半个宫里人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玉姑姑训话 “以往你们在府里头都是各个大人夫人们的掌上明珠,如何娇纵都使得,可进了这里,就完全不同了。” 玉姑姑慢慢地行走在她们之间,一双不大的圆眼里满是老辣和威严。 “这里是天子殿宇,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宫娥采女,那都是皇上的女人。以往我训着历年的秀女,凡是有那不守规矩恣意妄为的,不论出身,一旦犯了宫规轻则行杖重则处死,没有免例。你们虽不是择给皇上的秀女小主,可既是为了给各皇子们选妃,便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姑娘主子。在启祥宫学规矩的这六个月,务必都要恪守本分,谦虚受教。若有人仗着出身不守规矩,那便莫怪我不讲情面。” 一众世家小姐诺声应承,皆是低眉敛目不敢造次。这玉姑姑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又是宫里头的老人,万万是得罪不得的。 见众人乖诺,玉姑姑还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命下属女官为她们分配住舍,休整一日明日开始正式学规矩。 许是凑巧,秦不晚与秦霜儿分到了同一间房里,而秦采嫣和秦弱芸则被分到了另两间。 跟着领路的宫婢至居住的屋舍,一路可见宫娥卑卑诺诺地躬背修剪花枝,或是低头洒扫,没有敢那偷奸耍滑的。这里的宫娥便是皇城这座巨大牢笼里最底层的卑微劳动者,无根无倚,或是有幸得一夜春恩后一头扎在深宫苦其终老,或是不明不白地沦为各宫主子权术争斗的牺牲品,能够熬到二十五岁出宫还家,是幸之又幸的。 秦不晚一路瞧着,心中有些说不尽的感慨。 “晚姑娘,霜姑娘,这便是二位的屋子了。”宫婢略略福身,伸手推开一间屋门,向里一让。 秦不晚回过神来,同秦霜儿颔首道谢,又从袖间取了一块碎银塞过去:“多谢你了,拿着吃茶。” 那宫婢喜滋滋地接过来朝袖袋里一揣,笑道:“多谢晚姑娘,奴婢芳菲,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儿唤我便是。” 秦不晚点头,那唤作芳菲的宫婢便退下了。 这间屋子并不很大,但胜在精致素雅,挨墙筑着半人高的长通铺,从左至右以手掌厚的宽木遮分成六个床位,每个床位上枕被齐全。屋子右半边是立柜与梳妆台子,崭新的胭脂水粉与头油花膏齐齐摆着。 秦不晚挠了挠头,这宫里小主们的生活……比她想的要简陋啊。以往她拍的那些宫廷电视剧,都是一人一间,自带豪华装备的,怎么这儿整得像是大学宿舍似的。 正此时,屋门从外头往内推开,又有几人进了屋子。 那先进来的人着一身水蓝色的齐胸襦裙,身姿高挑。她的长发扎做垂髻,瞧着很是清爽利落。 她一推门瞧见了秦不晚,就欢喜地喊了起来:“不晚,咱们竟然被分在一间,真是太巧了!” 这嗓门和声调,秦不晚一听便知道是谁,抬头果真见到笑脸盈盈的顾思懿。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来迟的季岑岑 顾思懿上前几步握住了秦不晚的手,欢喜地道:“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到了这里和些不识的人同住,没有人说话,那便要闷死了。” 秦不晚自然也高兴,拉着秦霜儿来打招呼,秦霜儿之前倒是没有见过顾思懿,此时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顾姐姐好”,惹的顾思懿一阵嘻笑。 接着又来了另外两名闺秀,一位是太常少卿嫡二女宋婉儿,一位是工部侍郎吴大人庶三女吴燕环。 宋婉儿芳龄十六,生得窈窕娇柔,一双秋水眸转动时柔情似水,温柔万千。那吴燕环则是个不大好相与的清冷面相,从进门开始便没有说过一句话,顾思懿同她说话也只是点头摇头。 直至月落西山,这屋的第六个住者也没有出现。秦不晚同霜儿和顾思懿用了晚膳溜了一圈回来,那床位上还是空荡荡的。 因着明日才开始学规矩,看着时辰还早顾思懿便提出一块儿打叶子牌,秦不晚和秦霜儿自然没有意见,宋婉儿也欣然加入,那吴燕环推脱了几句才扭扭捏捏地坐下。 顾思懿打叶子牌是好手,几把下来也没有输过,秦不晚输赢参半,其他三人则是连输数把。 顾思懿将白纸裁成的长条沾了水一把贴按到她们的脑门上,哈哈笑道:“你们又输了,再来!” 秦不晚玩得有些渴了,起身去倒水喝,却见窗帷外边影影绰绰走来几道人影,她朝四人招招手,大伙儿便一块儿凑了过去。 顾思懿挤到最前头,用手指把窗帷轻轻戳开,借着月色她们见那几人襦裙飘曳,走在最前头的柳眉圆脸面色凌厉,不是白日刚见的玉姑姑又是谁。 只见玉姑姑将她身后的几人领到了秦不晚她们所住的屋子前头,竟是难得地露出了笑脸,颇是和蔼地与面前的人对话。 “岑姑娘,委屈你住在此处了,本应是为你独独安排一间住所的,只是皇后娘娘说让您多和其他姑娘们相处,便一同安排了。” “无妨,这样便很好。若是我独行特立,才是坏了规矩。” 透过窗帷朦胧的光晕,秦不晚得以看见与玉姑姑对话的那人的全貌。 只见她云鬓高梳,描眉细长,身姿挺拔间不失矜贵之态,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风范。 “季岑岑?”秦不晚眨了眨眼,对这位太傅之女还留有些印象。 眼瞧着玉姑姑就要领着人进来了,屋里头五个姑娘连忙将叶子牌藏到被子里,规规矩矩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屋门吱呀地推开,玉姑姑进来交代了几句,便先行去了。 季岑岑带了四个侍婢,瞧着屋里头的人都到齐了,灵巧的眸子排排望过去,笑着同她们见了礼。四个侍婢当即忙活着在屋子里收拾起来,季岑岑便从自个儿的妆匣里头捧出了一只小玉匣子,轻轻抽拉开,匣子里躺着五只莹润栩栩的玉簪花。 季岑岑笑道:“往后几月便要同几位姐姐妹妹叨扰了,岑岑备了一些薄礼,大家不要嫌弃才好。” 第二百六十五章 苦逼的礼仪课 要说这人情世故,季岑岑乃是面面俱到。她不但给同住的五人备了礼物,瞧那吴燕环未带侍婢,又主动分了一人去伺候她。 晚上钻被窝的时候,顾思懿悄悄和秦不晚咬耳朵说,这季岑岑是曹皇后的表侄女,秦不晚这才知道,原来季岑岑的母亲是曹皇后的胞妹。 这就难怪连肃瑟的玉姑姑也对季岑岑礼遇有加,原来是关系户口。 于是秦不晚转念想想,像季岑岑这般出身与行事做派,怕是要当皇后的苗子,再借着她表姑母的关系,恐怕是这回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了。 好在褚长安不是太子,要不她进宫来可不就是白忙活一场。 秦不晚闭着眼想着想着,一囫囵就睡到了天亮,怀琇和谷果伺候着她梳洗,她匆匆地用了早膳便和其他人一同在正殿学规矩。 第一日授课的正是玉姑姑,她今日着一身深红色的交领长裙,发上簪着浅碧色的翡翠单簪,端的是一派矜重礼贵。 她手拿戒尺,行走在各姑娘主子之间,音色缓缓。 “宫规之礼,在与贵与齐。为上位者,行要缓而稳,坐要端而规,见不同人需行不同的礼。” “见位高者,行叩拜大礼;见平位者,行半礼;受礼时,以微颔首回之为佳。” 玉姑姑说着,便让她们跪于蒲团之上,循循道:“今日先习叩拜大礼,双手交叠与额前缓缓将身体压下,背脊要直,头不可晃。身躯向下直至手心贴地,叩首——” 一众姑娘主子们照做,起初还是认认真真的,可玉姑姑极是严苛,让她们一遍遍地练习重复,如此十几遍下来众人不免腰酸背痛。 但凡有那懈怠的,玉姑姑的戒尺便会啪地抽打在她的背脊上,震得脊梁一阵发麻。 一上午下来,秦不晚和秦霜儿都挨了一次抽,顾思懿最是倒霉足足挨了五次,唯有季岑岑行规礼端,从头至尾也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快近晌午,玉姑姑才让她们下课歇息去。顾思懿哎哟哎哟地揉着背,皱着一张苦瓜脸抱怨:“这是什么折磨人的学课,照这么几日下去,我这把腰非断了不可!” 宋婉儿抿嘴笑她:“思懿妹妹这般娇贵,将来定是当主子娘娘的,如此只等着人来拜你,就不用弯腰了。” 顾思懿便嗔她一眼:“我哪是什么主子娘娘的料,听我娘说,后头要学的更多呢,什么纳礼吉务,统核算账的,想想我便脑袋疼。” 秦不晚摇头笑笑,搓了搓发酸的后腰脖子。她兀地瞧见启祥宫正殿外头的大槐树下,正有人朝她挥手,揉了揉定睛看去,竟然是一袭明黄衣衫的褚乾元。 只见褚乾元一面朝她挥手,一面用口型无声唤着“晚晚”。 秦不晚觉得有些脑壳疼,褚乾元这会儿子来找她做什么。 她本来想装作没有看见,奈何褚乾元十分锲而不舍,见她扭过头,竟又蹬蹬地跑到另一棵树下去招手。秦不晚十分无奈,只好悄悄摸摸地从大门口摸出去,将褚乾元拉到了隐蔽的角落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别让人误会 “晚晚,又瞧见你真好。”褚乾元如玉的面庞上笑容灿烂,眼里的光比这夏初的太阳还要热烈。 秦不晚鬼祟祟地左看右看一阵,见一旁有宫娥走过,又将褚乾元往树丛深处拉了几步,才缓缓吐出口气。 她两手叉腰:“太子殿下,这里是启祥宫,你就这样溜进来喊我,若叫玉姑姑看见,会罚我的!” 褚乾元灿烂地笑着:“无妨,玉姑姑最是和善,就算被她发现,顶多便是念叨两句。” 秦不晚心中无奈,那还不是因为你是太子,曹皇后的宝贝儿子,人家玉姑姑当然对你恭恭敬敬和善可亲了。 “晚晚,你在这里可还适应?”褚乾元道。 秦不晚苦着张脸:“才学了一上午的叩拜叩首礼,便累得够呛了。这宫里可真让人不自在,这也要跪那也要跪,仿佛一日不跪就不体面不尊贵似的。” 瞧她两腮鼓鼓地抱怨,褚乾元忍俊不禁,从身后拿出两只锦团垫子,在秦不晚面前晃了晃:“瞧我给你带了什么,这锦团里头缝了扎实的棉花,你将它垫绑在膝头,下回跪的时候便不大疼了。” 秦不晚惊讶地将那锦团接过来左右翻看,这玩意不是小燕子的“跪的容易”嘛。 她将锦团放在膝盖上比了比,大小正正好。 只见褚乾元忽地蹲下身来,将她的长裙轻轻拉起来,秦不晚吓一跳正要挣扎,褚乾元按住她的手:“别动。” 他将那两只锦团为她绑上,动作轻柔又认真,末了才将她的长裙重新放下,撑膝站起来。 “你动一动,看可合适?” 秦不晚下意识地来回走了两步,倒是真真合适,像是量身定做一样贴在膝盖上,柔软又舒适。 只是看着褚乾元那温柔的眼神,秦不晚敛了敛眸子,低声道:“多谢了,不过下回……不要送我这些东西了。” “为何?”褚乾元的笑顿了顿,十分不解。 秦不晚严肃道:“哪有什么为什么,你是太子,我是启祥宫里的姑娘主子,若被人瞧见,那是天大误会。” “那有什么的,等琼华大典那一日,我便同父皇定下你,如此一来名正言顺,便没有什么误会了。”褚乾元微微将身体前倾,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秦不晚,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秦不晚像是只炸毛的小猫儿,一下就急得跳了起来:“呸呸呸,我才不要!”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想当太子妃,她还巴巴地等着做九皇子妃呢。 她一口否决,让褚乾元有些失落。他颇有些委屈地道:“晚晚怎么翻脸不认人,难不成你是讨厌我的。” “不是……”秦不晚忙解释起来,“咱们是朋友嘛,你看,你是要娶太子正妃的,你母后不是属意那个岑岑小姐嘛,我瞧着你同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实乃天作之合天赐良缘天……” 褚乾元皱眉:“那是母后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晚晚,我对季小姐没有半分意思。” 第二百六十七章 殿下的口信 “哎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瞧着岑岑小姐又知书达理又生得漂亮大方,日后定是一个顶好的媳妇儿。不是有那么个词儿,叫……”秦不晚想了想,“叫先婚后爱,对。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秦不晚摆了摆手,这甭管现代还是古代,政界的姻亲不都是这般,更何况褚乾元是一国太子,日后更要兼顾整个大巍国,于情于理都得找一个如季岑岑那般家世品貌相配的正妃。褚乾元搁在现代也就是个读大二的年纪,满脑子自由恋爱也很正常,再长几岁他就会明白了。 褚乾元不知道秦不晚在想些什么,可听她这样一翻老气横秋的话,顿时十分生气,一把捏起了她的手腕:“什么先婚后爱……谁教你这些的。” “我才不用人教呢。”秦不晚一撇嘴,头一仰作势就要走。 褚乾元忙拉住她,认真地扶住她的双肩:“晚晚,母后中意哪家小姐都是她自个儿的事,只要我不同意那都做不得数。你……可别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就同我生分了。” 眼前的少年言之确确情之切切,仿佛不将自己一番真情实意剖在太阳底下就不罢休似的。秦不晚怕他再一根筋地解释来解释去弄出动静把人引过来,连忙道:“好好好,不生分……我得走了,她们都在等我呢。” 她将褚乾元的手从腕臂上拉下来,朝他挥了挥就提起裙溜走了。 褚乾元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和一团软纱擦过,抓了个空。 他无奈地摇摇头。 - 接下去的几天,秦不晚和一众闺秀照旧在玉姑姑辣手摧花的魔鬼训练下过着惨无人道的训练生活。 她每日累得趴下就能睡着,连做梦的时候都能梦见被玉姑姑拿着戒尺追在后头,然后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躬起来磕头,叽叽咕咕说梦话,吓得顾思懿一脚往那耸动的被子里踹去,她便一脑袋磕在地上肿起一个大包。 秦不晚第二日就顶着脑袋上那消不下去的大包继续跪拜磕头,苦不堪言。午膳的时候,顾思懿取了两个剥了壳儿的光溜鸡蛋替她揉脑袋,满面愧色地道歉:“对不起啊不晚,我昨晚是睡糊涂了,朦朦胧胧瞧见一团被子在动,还以为是什么怪东西,才踹的……” 秦不晚不甚在意,只想着今儿玉姑姑能行行好别再折磨她们,能早早地睡个好觉。 临了天色擦黑,秦不晚正吃饱了在启祥宫后院子里遛弯,窄道那头一碧色衫子的小宫娥碎步向她走来,十分恭敬地福了福身:“晚姑娘。” 秦不晚认出了是那日带自己找房间的芳菲,便同她打了声招呼。 芳菲道:“殿下给奴婢托了口信,说在西面的矮墙等您。” 秦不晚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你和太子殿下说,我……我睡了,让他回去吧。” 这大晚上的还来,褚乾元每日都这么闲的吗。 芳菲有些诧异,道:“什么太子殿下,是九殿下给您传的口信呀。”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专门给她送药 “啊,九殿下?” 秦不晚一惊,脑袋半晌还没转过弯来。 “殿下已经在等着晚姑娘了,才让奴婢来传话的,姑娘若是不去……” “去去去,要去的。”秦不晚忙道。 她一下有些手足无措,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 褚长安怎么会来找自己呢,难道和褚乾元一样来给自己送东西? 秦不晚一阵胡思乱想,忽地心就开始砰砰跳,刚要动身去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一路小跑着回了屋子,从妆匣最底下的盒子里将那条绢帕翻出来揣上,才又急寥寥地朝芳菲所说的西面矮墙去。 当下月色朦胧,穹顶黑色的天际像是泼上一层浓浓的墨汁一般,那一弯明月就是蘸着太白彩浆绘上去的,似清水晕染一样漾着层层辉光。 褚长安便站在矮墙边的一颗杏花树下,面朝着那一弯月儿,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周身渡着淡淡的白光。 秦不晚远远地看着,心上那一处就像是被填满了,一双脚定在了原地,踌躇着迈不开。直至他转过身来对她一笑,那样的笑似能融化寒冰,携着初夏的暖风缓缓扑面。 秦不晚回过神来轻咳两声,双手背在身后小跑蹦跶过去。 “九殿下……找我?” 她眨巴着一双杏眼,眸子里亮亮晶晶地像是藏了星星。 褚长安瞧着她头上突兀肿肿的一块,浅浅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探进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瓷钵,掀开钵盖后将里头淡姜黄色的膏体用指腹挖出一小块在掌心焐热,而后动作轻柔地放到了秦不晚的伤处,缓缓地揉着。 秦不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心脏又砰砰地跳起来。 “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了。”褚长安低声道,微微弯下腰凑近她些,一手托在她的后脑勺,一手轻缓地替她揉额头。 “九殿下……是专门来给我送药的?”秦不晚一双眸子亮亮的,又含了几分羞怯。 褚长安抬唇一笑:“我若说是呢。” 秦不晚心头小小的欢喜,却又将眼神一侧,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磕肿了头。” 褚长安低声笑着:“我不但知道你磕肿了头,还知道你在正殿上课的时候总背着玉姑姑偷懒,还知道你这个懒家伙前几日装作染了风寒赖床不去上课。” 这下秦不晚睁圆了眼睛,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跟在自个儿身上安了监控似的。 她支支吾吾:“那你……你怎么会知道。” 褚长安暗笑不语,只是反问她怕不怕高,秦不晚摇摇头后,便觉得一阵淡淡好闻的清爽香气钻进了鼻子里,继而褚长安离自己很近,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 秦不晚还来不及惊讶,便觉得身体忽地腾空。 只见褚长安揽住他轻盈地跃起,踩在而后踩在矮墙上借力再跃,足尖一路轻点瓦壁,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启祥宫里最高一颗树的丛冠枝干上。 耳边有小阵的清风呼呼而过,秦不晚往下一看,有些发虚起来,紧紧地拽着褚长安的手臂不敢挪动。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思慕你呀 褚长安含着笑意搂紧她的腰身,低声道:“平日里从这里望下去,能将正殿里瞧得很清楚。” 秦不晚站稳身子,揉揉眼睛往下看,果然能清楚地瞧见正殿,此时殿中无人,四面点着曳曳的宫灯,廊下光点摇曳,偶有宫女小步行过。 这个视角还真是偷窥监控的好选择,可惜她不会轻功,要不然像这般身轻如燕地点足飞檐还真是蛮酷的。 秦不晚眯了眯眼,又转看向褚长安,半是玩笑半是揶揄道:“想不到九殿下也做壁上君子呀,该不会是瞧上了哪个姑娘小主,提前便来采风了。” 褚长安不置可否,将目光淡淡地转开,那声音似从风里云里飘来似的。 “是啊,我瞧上的那个姑娘有些笨,见面的时候总是偷偷瞧我,又装作若无其事,明晓得我的心意,还要总问些傻问题。” 今夜的月色是很美,他的声音也格外撩拨迷人。 秦不晚几乎是愣了片刻,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褚长安这是……在说自己吗? 他的眼睛里深沉得如藏了一弯潭水,直叫人沉溺。他那样地好看,白净的肌肤下肩颈修长,优美如桃花一样的唇瓣,仿佛一垫脚就能触碰到。 她像个傻瓜一样看着他,紧张得攥紧了袖口。 “那……九殿下说的这个人……是谁呀。” 她问完便抿紧了下唇,一颗心跳得厉害。 岂知褚长安低低地笑了起来,淡雅如雾的一双眸子慢慢地凑近了她,然后用一种极其无奈的语气道:“你这个明知顾问的蠢丫头。” “是你呀,我思慕你呀,晚晚。” 这样近的距离,秦不晚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起来,她只觉的心跳快得出奇,就要蹦出来似的,他的笑也好话语也好,全数将她笼罩在一场意外的惊喜里,然后心头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嘭地炸开了一朵彩色的烟花。 真的……是……她……呀! 褚长安在她耳边轻笑:“怎么脸红了?” “我没有。”秦不晚嘴硬地否认。 “我看见了。”褚长安认真地纠正她。 秦不晚的脸更红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你……你看错了!” 褚长安笑意更甚,捉住盖在眼睛上的那只细软小手,轻轻地蜷握在自己掌心里。 皎洁琼白的月色里,她的脸庞触手可及,褚长安轻轻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低下了头。 秦不晚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只眼见着他那张心心念念无数次梦着的容颜硕地放大,而后唇上柔软一片,再而后脑袋嗡地一声,唇瓣被他轻柔地吻着,如天旋地转一般。 他的吻很生涩,甚至没有什么侵略性,只是小心地试探着。秦不晚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褚长安便扶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吻。 今夜的风也轻柔,月也朦胧。秦不晚恍惚如坠入了云里雾里,在甜丝丝的云端里游了一阵,然后睁开眼就是褚长安俊俏的脸,他的手捧着自己的脸,正满面得意。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第二百七十章 雅致点香课 晨光徐徐撒入大地,穿过雕花浮图的窗格,轻柔地撒入屋子。 秦不晚睡了香甜的一觉,睁开眼时昨夜的清风与明月还留在脑海中,她下意识地抬手摩挲着唇瓣,不自主地就笑了起来。 这一整日她都格外元气满满,连平日最讨厌的礼仪课也上得认真,叩首跪拜间一丝不苟,惹得玉姑姑也另眼相看地夸赞了两句。 顾思懿排在秦不晚身后,那手指悄悄地戳她后背,小声道:“哎,不晚,你今儿是着了什么魔,居然这般卖力,该不会是玉姑姑昨儿个悄悄将你叫出去,挨训了吧?” 秦不晚转回头朝她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顾思懿小嘴一撅,嘟囔一句小气鬼,见玉姑姑巡走过来,连忙跪直了身体。 玉姑姑今日穿得很是精神,一身松绿交领及地裙,肩搭朱红雀纹披帛,鬓上斜插一只红宝石掐金丝衔珠步摇,行走间珠玉叮咚摇动。 玉姑姑命宫娥们在正殿摆列长桌,每一个姑娘主子在一长桌前跪坐,面前摆着小香篆炉与香匙、香箸、香盘、香铲等一应点香物件。 秦不晚拿起一只长形的香铲端详,只听玉姑姑缓缓道:“点香之道亦有深种学问,香能怡人,宫中各位主子娘娘的卧寝与皇帝陛下的龙榻前都少不了要点香的。各位姑娘主子也应习得香道,甄别香之好坏高低,品香点香。” “香中极品为佳楠,次是沉香。沉香乃大香种,可细分为沉水香、栈香、黄熟香、马蹄香。沉香之下再次是檀香与其等,至于那些外藩进贡的香料,便暂不在评判之中。” 玉姑抚平膝上衣裙在正殿上首的香台长桌上跪坐下,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小香纂炉,左手轻挽起右臂上垂下的宽袖,手形若兰花优美地执着一把香铲将香炉内的平铺的一层无味香灰轻轻捣松。 “香炉中应常存无味香灰,以灰养炉。点香时,须在中央挖出碳孔,用香钳夹入香碳,置碳于孔内。” “铲香灰堆至香碳之上,拍打严实轻轻压平,用香箸在香灰顶捣留一通气小孔,而后置香盘,注香粉,压香粉,提香盘。” 随着玉姑姑缓缓将面前小香纂炉内铜制的香盘提起,平铺的香灰上印压出一朵完整平齐的莲花图样,她素手点香,合上香盖右手轻轻扇动,一阵怡人清雅的香气便飘漾出来了。 “请各位姑娘主子照做。”玉姑姑收手敛坐,音色淡然。 众人应声,纷纷拿起面前的东西鼓捣起来。 秦不晚握着香铲,一手托着脑袋一手回想着玉姑姑方才点香的步骤,口中碎碎念道:“第一步……嗯……铲香灰,对。” 她认真地做着,拿香铲一下下地戳着无味香灰,不时挠挠额头,那灰白的香灰便不经意蹭到额上脸颊上。 殿门外,一人倚靠在门边,双手抱肩饶有兴致地看着秦不晚的动作,唇角扬着好看的弧度。 玉姑姑本在长桌间走动巡看,瞥见门柱边倚靠的声音,忙碎步踏出去,双手叠拜一揖。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想也不可以 “请太子殿下安。”玉姑姑恭恭敬敬地拜过,正要出声让众人一同行礼,褚乾元却将食指横在唇间,冲她微微摇头。 玉姑姑不知其意,但在宫中摸爬滚打而来自然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便敛下了眼静静侍立一旁。 褚乾元悄悄地绕到了秦不晚身后,只见她正口中念叨着,握着香铲将香粉慢慢填进香案里,只是填完后将香案提起,那香粉却松松散散地落开。 “填进去之后得压实,像这样。”褚乾元倾下身子,握住了秦不晚的手,轻轻环绕着她,带动她的手握住香铲去填压。 秦不晚吓了一跳,转回头去正对上一双笑意温言的眸子。 她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忙和褚乾元拉开距离,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母后让我来启祥宫探望,我自然就来了。”褚乾元理直气壮地说着,自动忽略了曹皇后原话的后缀——“去启祥宫探望季家小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不晚对褚乾元尬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护着自己的小香炉像左边移了几寸。 褚乾元十分自然地就在秦不晚的右边撩袍坐下,一手撑着脑袋认真地看她点香。 “你挑个别的地儿坐吧祖宗。”秦不晚目不斜视地握着香铲,却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刀子似的眼神,她余光瞧见那些个闺秀们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似的眼神,真真是浑身难受。 褚乾元恍不所知,一双桃花眼无辜地眨了眨:“为何,我就想坐在这儿瞧你。” 秦不晚连忙低声制止:“不许说这个……” “可是我想……” “想也不行。”秦不晚很严肃。 “那好吧。”褚乾元很是委屈地一叹,像个受气包似的,一对远山眉轻轻地皱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玉姑姑放课,秦不晚像只松鼠似地蹿走,褚乾元一个不留神的功夫便瞧不见她了。 几家的闺秀缠着他点评香薰,他被那一阵阵的香熏得脑仁疼,谎称要有要事先离,甩开一众尾巴逃之夭夭。 秦不晚躲在横廊后头,眼看着褚乾元出了启祥宫的门,才松一口气从后头出来。 “晚妹妹?” 秦不晚刚要转身,廊柱旁传来一声轻轻柔柔的音调。她侧过目光,只见季岑岑正捧着那小香纂炉,温言和色地站着。 “那个……岑姑娘,怎么是你啊。”秦不晚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尴尬地朝她笑笑。 季岑岑柔柔笑道:“我方才去向玉姑姑讨教了些方才课时的点香手法,回来时路过这儿,倒是巧了。” 季岑岑分明是一派柔善的模样,可秦不晚不知为何觉着有些不自在。虽说她们同住一屋,可平日里秦不晚多是和秦霜儿与顾思懿玩耍,鲜少和季岑岑有什么往来。 她对季岑岑微微颔首,客气地打了招呼,两人便一道走回屋子。 季岑岑和秦不晚并排走着,似是不经意地问着:“晚妹妹同太子殿下……似乎十分熟悉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只是玩笑话 季岑岑的话语淡淡,含着几分笑意,如话家常一样自然。 秦不晚笑呵呵地道:“是……太子殿下与家父多有政事往来,去过几回侯府,这才相熟。” “原来如此。”季岑岑轻飘飘地说,“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瞧他对晚妹妹十分亲近,旁人真是比不及的。” “岑姑娘误会了,太子殿下脾性最是和善,想来也不过是因着与父亲的关系,对我多照顾几分。”秦不晚连忙将话头转开,悄悄地观察一番季岑岑的表情,继而道,“像太子殿下这般仁厚的性子,将来定能娶一位如岑姑娘一般知书达理品貌出众的佳人,那才真真是旁人比不及的。” 听她这样说,季岑岑倒是有些惊讶,侧目打量一番见秦不晚神色不似作伪,又笑道:“晚妹妹何尝不是品貌出众,难道就没有想过相伴殿下左右?” 秦不晚哪里听不出来这话中的试探之意,她也暗暗打量着这位太傅之女,神色坦然道:“岑姑娘快别打趣我了,殿下只是将我视作妹妹一般相处,况我是个不拘束的性子,这些日子在玉姑姑这里学诗书礼仪都觉得枯燥烦闷得紧,太子宫里想必更甚,我可不要。” 说完,秦不晚还极有求生欲地摇摇手,一副抗拒模样。 见她这样,季岑岑就放下心来,抿嘴一笑:“瞧妹妹,我不过同你玩笑几句,不必认真。” 秦不晚也笑呵呵地应过去,季岑岑又将话题引到别处,揭过不谈。 是夜,秦不晚抱着一篮子针线坐在小窗格下借着月色将一片上好的云锦抖开,她抚摸着上头繁复的花纹,嘴角噙笑,脑海里回想了一番向怀琇讨教来的缝香囊的诀窍,松松手腕就握起银剪子打算大刀阔斧地开干。 锋利的银剪在云锦上咔嚓剪开,秦不晚哼着小曲儿,心情很是愉悦。 秦霜儿便坐在她身边,慢慢地用灯挑子拨弄烛台里的灯油。 “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唔……给别人做礼物呢。”秦不晚答道,舔了舔下唇,认真地按着轮廓小心裁剪。 自从那一夜褚长安吻了她,秦不晚便如坠进了云里头,瞧着什么都是欢喜。他虽然也没有说什么明确的话,比如要娶她为正妻呀或是在琼华大典上定下她什么的,不过两人之间心照不宣。 秦不晚是个现代灵魂,自然不在意那些形式,况且恋爱这回事儿就是图个开心嘛,若是计较那么多,还谈个什么劲儿。 秦霜儿拿起她剪下来的碎布翻看,抚摸上头浅青色的纹路,薄薄的唇瓣抿了起来。 “姐姐……是要做给太子殿下吗?”秦霜儿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秦不晚连忙嘘一声:“才不是呢,怎么连你也这样想。那家伙可真是要把我害死了,没事儿就来乱撩一通。” “那姐姐是要送给谁的?”秦霜儿一敛眸,她看得出来,这样的花纹样式是做给男子的香囊。 秦不晚托着腮,嘿嘿地笑了两声:“这个是……给褚长安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会保守秘密 秦不晚嘿嘿地笑了两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褚长安送过她许多东西,可算起来她却一样也没有送过他,想着这个时代的姑娘都爱做什么香囊挂佩的送给心上人,她便也就入乡随俗了。 “霜儿,那个锁边针法怎么绣来着,我给忘了。”秦不晚分拨开亚灰的丝线,单闭起一只眼顺利地将捻尖的线头穿过针孔。 秦霜儿低垂着头,出神地盯着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霜儿?”秦不晚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 秦霜儿回过神来:“姐姐方才说什么?” “我问你锁边针法怎么绣嘛。”秦不晚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俯下身来趴在桌上,抬起脸面向她,“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有……没有事。”秦霜儿吞吐两句,抬起头来对上秦不晚灵动而探究的眼神,又慌忙是低下头,踌躇片刻才问道,“大姐姐……是心怡九殿下吗?” “是啊。”秦不晚两颊红扑扑的,食指竖在唇间,“我连思懿也没有告诉,霜儿可要替我保密。” 她亲口的回答,让秦霜儿的心似被抛进了一片无比的海,那颗心便在海里头沉浮又沉浮,好生难受。 秦霜儿的眼睛里透着无尽的失落,可她转瞬间就将情绪压了下去,再抬头时又是那个一如往日的表情。 “我会替大姐姐保守秘密的。” - 凤仪宫中。 威仪奢华的殿宇内,琼玉金柱琉璃碧坠。凤座前,雕着兽形的铜制香炉里燃点着龙脑香,那细白的烟雾从香漏中轻盈地飘出,令满室沁香。 凤座之上,曹皇后手捧玉盏,手举盏慢饮。她一身凤袍华丽端庄,大片的纹饰以金线绣做,浑然天成。只见她发髻中央稳稳地带着凤飞九天金镶红宝点翠冠,斜插的金步摇是凤衔珠样式,坠下一串浑圆如一的珍珠,轻轻曳动。 曹皇后饮了几口玉杯中的君奚银山,缓缓搁下杯盏,静坐雍容。 “还是岑岑懂事,时常就来凤仪宫坐一坐陪本宫说说话,要不这深宫寂寥,本宫又没有生个贴心的女儿,真真是羡慕那些个有公主的妃嫔了。” 季岑岑莞尔一笑,掩着袖朝对面一望,又敛下眸去,温声答道:“皇后娘娘哪里需要羡慕旁的妃嫔,您有太子殿下这般孝顺出息的孩子,又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合宫上下都是比不及的呢。” 曹皇后雍容万千,凤眸朝褚乾元看去,笑说起来:“乾儿,瞧瞧,岑岑对你可谓夸赞有加。” 褚乾元端正地坐着,乖巧地一揖手:“多谢岑姑娘赞许。”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客气……”季岑岑两颊有淡淡两团粉红,“殿下文韬武略,样样皆是出色,哪里用岑岑来夸。” 曹皇后慈蔼地笑着,宫娥扶着她慢慢从凤座上起身:“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孩子便各自回去吧。乾儿,替本宫送送岑岑。” 季岑岑施施然拜礼:“娘娘安,岑岑告退。” “儿臣告退。”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开窍的太子 宽阔陇长的宫道上,季岑岑与褚乾元并排而行。 宫娥在前头掌灯,莹莹灯火的光照亮两旁,蛾子偶会盘桓在丛草间,见生人气息又不敢扑入灯火,扑棱着翅膀隐在丛间鸣叫。 季岑岑脉脉含羞,不时抬起头来侧目偷瞧褚乾元,见那一张如玉温润无暇的面庞,心中便是一阵阵地欢喜。 她抿了抿唇开口:“今夜的月色真是好看,岑岑从前在宫外却没有发现,皎洁如辉是这般模样。” 褚乾元抬起头看了看银盘一样的圆月:“美吗?可每日都是这样的啊。” 季岑岑低头,鼓足了勇气:“月亮是一样的月亮,可一同赏月的人却不同。许是因为有了令自己欢喜的人,才觉得月色也格外好看吧。” 她说完两颊迅速地泛红,矜持地低下头去。她期盼着听到褚乾元的回答,期盼着他接话说出一样的欢喜。 可褚乾元很认真地回答她:“岑小姐,月亮都是一样的月亮,那么并不会因为赏月的人不同就有了不同,只是你心中的假象罢了。” “……这。”季岑岑一下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两人并排走着,季岑岑一路引出许多话题,其中不乏暗示,甚至是明示。可褚乾元就如同不开窍似的,不是一本正经地和她讲道理,就是说些不着调的话,让季岑岑着实无奈。 临近了启祥宫,远远瞧见那葳蕤灯火,季岑岑只觉得路这样短,她还没有同褚乾元走出味儿来,便要道别。 “岑小姐,本太子便送到这里了。”她恍惚间,褚乾元就提了一句。 季岑岑点头,见褚乾元要转身离去,又忙喊住,“太子殿下……” 她刚喊完,又有些后悔,身为太傅之女,她自小学的是知理廉耻自矜自重,怎能做那没有规矩女子一样地主动。 “岑小姐还有事吗?”褚乾元转过身来。 “殿下……明日还会来启祥宫探望吗?”她的脸颊红得不像样,好在夜色朦胧,旁人瞧不真切。 褚乾元没听真切,又问了一遍。 季岑岑羞得不敢再问,只好是摇摇头:“没什么,我进去了,殿下夜路当心。” 说罢,季岑岑提起裙摆一颗心砰砰跳,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启祥宫,她行了好几步,还是控制不住地回头过去,可宫门前早已空荡无人。 “小姐……”贴身伺候的婢女兰枝小声唤她。 “走吧。”季岑岑叹了口气。 待季岑岑走远了,启祥宫外的矮墙后头才闪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修长,正扒在墙边,露出一双如曜石般深邃的眼。 “太子殿下,您不用看了,岑小姐已经走了。”侍从孔穹握着佩剑,面无表情地说。 褚乾元直起腰来,长吁一口气,拍着孔穹的肩膀:“总算是走了,这个岑小姐话太多了,本太子总要回答她那些无聊的问题,着实烦闷。” 孔穹道:“殿下,皇后娘娘让您多和季家小姐亲近,您若这样,恐怕娘娘要不悦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四处收钱传话 褚乾元叉腰看他一眼:“我说孔穹,你究竟是本太子的侍卫,还是我母后的侍卫,每日在我跟前碎碎念叨,倒像是替母后说话的口舌。” 孔穹惶恐,双手一揖:“卑职自然是殿下的侍卫,只是皇后娘娘她交代,要殿下多于季家小姐……” “母后那么喜欢岑小姐,她娶岑小姐得了。”褚乾元反驳一句,摆摆手道,“好了,本太子还有事,你先回太子宫。” 说罢,褚乾元便提足运力,轻巧地跃上宫瓦,遁入了夜色之中。 “殿下……”孔穹连忙喊止,可褚乾元早已没了影子。 漆黑的夜幕中,那轮明月依旧清透朦胧。 秦不晚正坐在窗边缝香囊,她对着月光与烛火,舔舔嘴皮,小心地按着用炭笔画的花样勾线。 她紧张兮兮地生怕绣错了,她这手稀烂的刺绣功夫已经拆了三回的绣线,这回好不容易绣出了一片完整的竹叶,眼看就要进攻下一个图样。 “晚姑娘,晚姑娘可在?”屋子外头,一甜软的声音响起。 屋子里头,宋婉儿正读着诗书,吴燕环早早睡下了,秦霜儿坐在窗边陪秦不晚,而顾思懿告假回了英武侯府去给英武侯过生辰。 秦不晚一听外头有人叫她,怕扰了宋婉儿看书的亲近,就放下绣样开门走出了屋子。 “晚姑娘还没就寝,可太好了。”芳菲欢喜地朝她一福身。 秦不晚略有诧异:“芳菲,你找我可有事儿?” 芳菲小声道:“可不是奴婢找姑娘,太子殿下让奴婢来给姑娘传话的,让您出去相见。” ……天爷啊,褚乾元怎么又大半夜地来了。 秦不晚往门后退了一步,试图关门:“你跟他说我不去。” 芳菲连忙伸手轻轻拉住秦不晚的胳膊:“晚姑娘,殿下说若奴婢请不来您,就不给奴婢赏钱的,您行行好……” 那芳菲生得一张娃娃脸,赔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细线。秦不晚纳闷道:“感情你这小宫娥是四处收钱替人传话的呀?” 怎么每回都是她,谁的话都传。 芳菲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奴婢没事就在庭院里转悠,只要碰上了大小主子要传话的,自然会有额外的赏钱。” 她拉着秦不晚的胳膊摇了摇:“晚姑娘快去吧,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秦不晚本是可劲要躲着褚乾元的,可一面芳菲纠缠,一面她又想总得和褚乾元把话说清楚,否则一拖再拖更是麻烦,也就妥协了。 她道:“你等我一等,我拿件外衫就同你去。” 芳菲自然应了,顺从地侍立在门边等待。 秦霜儿见秦不晚取了外衫要出去,喊住她:“大姐姐,你这是去哪儿?” 秦不晚一时半会儿也同她说不清楚,只是说去去就回来。 秦霜儿张张嘴,瞧着秦不晚匆匆而去的背影,终究没有说什么。 她望着窗外的月,眸色暗暗,纤细的手将秦不晚绣篮里的绣样拿起来小心抚摸,沉吟低叹。 “姐姐是去见九殿下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那我不做太子 芳菲领着秦不晚朝着与褚乾元的约定处而去,此时月明星稀,薄纱一样的月色辉撒人间,褚乾元便坐在那棵巨大的槐树枝干上翘首以盼。 木制长廊上缓缓走下两人,褚乾元看清她们身形,点足轻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二人身前。 “殿下,晚姑娘带到。”芳菲一福礼。 褚乾元掷给她一袋钱,她掂一掂分量,喜滋滋地揣进怀里退身下去。 此时孤清朗月之下,只有二人。秦不晚摇摇头叹一口气:“太子殿下,你找我有何事呢?” “没事就不能寻你了吗。”褚乾元一扬眉,上前走进她几步。 他微咳一声:“晚晚,你不觉得……不觉得今晚月色很美吗,我想着如此好的月色一人独赏未免可惜,若你在便最好不过的。” 漆黑的天际如一团浓墨,银盘一样的月儿高挂着。秦不晚抬头瞅了瞅,双手叉腰:“每天不都是这样吗?” “是吗……”褚乾元挠挠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或许是因为同你在一起,所以觉得格外不一样吧。” 他的眉目朗朗,似乎总是那样如清风灼阳一般,他是一丛徐徐南风,携裹着无尽的暖意与热忱。 只可惜她不是他的等风客,不会觉得有他的月色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秦不晚攥紧了袖口,瞧着他望着他,良久只是浅叹一声:“乾元,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是你的错觉罢了。” 褚乾元有些诧异,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 他甚至欢喜得没有细琢磨秦不晚话里的意思,只是忙道:“若是你觉得相同,那往后我便带你看许许多多的不同。我们可以去江南看月亮,去漠北看月亮,再去高原去湖泽,只要同你……” 秦不晚打断他:“你是太子,将来继位只会守在这京都的皇城,坐拥云起云落。” “父皇龙马精神,我还可以当很多年的闲散太子,可以陪晚晚去很多地方。” “可你终究是要继位的,就算不继位,你的母后父皇也会给你纳许多的侧妃和侍妾,你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秦不晚干脆将话说敞亮了,往后退了几步,眼中全然都是抗拒,“我不愿意那样,我嫁的人心里眼里只能有我一个,若有了别人我宁可不要。” 月光将她的面庞照得柔亮,褚乾元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表情,那样坚定而不容更改。 褚乾元沉吟片刻,低声道:“那我便不做这个太子了,反正我有许许多多的哥哥,总有人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君王。” 他抬起头来,眼眸里有微微闪动的光:“晚晚你知道吗,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父皇有个深爱的妃子,是九哥的母妃。那时候父皇日日在未央宫里陪伴贺贵妃和九哥,对我和母后鲜少挂念。我虽年幼,却早已经懂得了很多,母妃日日在我面前咒骂贺贵妃与九哥,我很想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动人的女子能让父皇将母后抛诸脑后,又是怎样出色的兄长能让父皇看不见我的存在。” 第二百七十七章 都比不上你 “于是我偷偷地一个人去未央宫,躲在紫檀插屏后边偷看。贺贵妃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抱着九哥在膝头教他识字认字,那样温柔慈美,令我好生羡慕,母妃从来只会对我严厉。我看到了父皇褪去朝服穿着寻常束衣同他们母子坐在一起,他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是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褚乾元缓缓地说着,似乎在回忆那段年幼光景。 “我从没见过父皇笑得那般开怀,他收敛了所有的君王脾性,甚至会花尽心思讨贺贵妃开心。满宫上下都说贺贵妃如日中天,九哥也必将被立为太子,母后日日在我面前咒念,要我精治功课比过九哥,好为她争光。” “可是后来,贺贵妃同别人私相授受,父皇大怒之下亲手掐死了她。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父皇真心笑过。” 褚乾元话中有惋惜与叹淡,秦不晚是知道这一段宫闱辛秘的,只是远没有褚乾元今日说的这样清楚详细。 她抿唇:“那后来呢。” “后来九哥就被父皇送去了皇陵守孝,父皇是被贺贵妃伤透了心,所以连九哥也一同痛恨上。直至九哥在皇陵待了整整五年,父皇经文官提醒,才想起他来,下旨召回。” 褚长安从皇陵回京都的那一年,褚乾元已经被立为太子,曹皇后也重新笼回了圣心,合宫称赞帝后琴瑟和弦,没有人再记得那个曾经宠冠六宫又下场唏嘘的贺贵妃。 褚乾元道:“我从来不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的,父皇英武治世,却也有一辈子揭不去的创痛。若我将来做了皇帝也要同父皇一样为了江山社稷纳六宫,整日虚以委蛇,倒不如做一个平头布衣,至少身侧有人相伴,花好月圆便是知足。” 他踌躇两步,还是踏出前去,握起了秦不晚的手贴在心口处:“晚晚,你若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我披荆斩棘也会为你做到。于我而言,什么储君之位也比不上你。” 她的手被他小心又温热地包裹着,眼前人的诺言坚泽,目光里是无尽绵延的情意,只求她能坠进去,陷进去。 可秦不晚缓缓抽回了手,语带叹息:“殿下,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我并不是你的良配。” “为什么……”褚乾元扶握住她的双肩,“你若是介意母后的态度,我会去同母后说清楚的。” “不是……”秦不晚摇摇头,抬起眼来面对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字一句地说清楚,“是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再不能接受殿下的好。” 微微冷瑟的夜风把秦不晚的话吹进了褚乾元的耳朵,他怔住了许久,好像忽然就对自己握住秦不晚的动作有些心虚了,喃喃地问:“是……九哥吗?” 秦不晚不言语,只是抿着唇低下头去。 褚乾元便全明白了。 难怪…… 难怪她总是一次次地无视自己的暗示,难怪她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难怪她说不能再接受他的好。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戳破她的念想 褚乾元忽地有些委屈:“可分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他眉眼下望,长睫低垂,握在她肩头的手没了底气,却又不甘心挪开。 秦不晚瞧着心里倒也难受起来,其实褚乾元挺好的,如果自己没有遇见褚长安,该是会喜欢他。 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轻声道:“殿下,感情的事情没有先来后到,就像陛下对贺贵妃,有情便是有情,无意便是无意罢了。我将殿下视作了很好的朋友,也祝愿殿下能早些寻找那个值得殿下全心爱护的女子。我们之间……就请殿下忘了罢。” 秦不晚露出一个浅淡而无奈的笑容,拍了拍褚乾元的肩膀,虽然心中愧疚,可仍然横下心转身走了。 褚乾元伸出手,只轻擦过她溜走的衣袖,愣愣地望着她迈上长廊远去的背影,涌起了好多的心酸,忽地就红了眼。 “可是,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 月色孤亮,褚乾元抬起头去望那轮明月,哪里有什么月色正好,不过是他独身一人的错觉罢了。 褚乾元满心失落,直至秦不晚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失魂落魄地离去。 那颗槐树远处的耳室旁,一人紧攥宫灯柄,水葱般的十指掐陷手心。 她远望着启祥宫的金砖碧瓦,霜白的光洒在上头,那般凄清冷然。 “原来你真的喜欢她……” 季岑岑握着灯柄的手有些发颤,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方才听到的一切。 如果她不是去正殿取了香纂炉想要带回屋子再多练习,等褚乾元再来探望时刮目相看,就不会撞见褚乾元这样深情的一面了吧。 “连储君之位,也没有她珍贵?”季岑岑嗤地笑了一声。 她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傅嫡女,熟读诗书学遍六艺,一言一行循规蹈矩,皆是按着表姑母中宫风范来严于律己。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才配嫁入太子宫,成为太子正妃,将来也只有自己配入主凤仪宫,同新天子携手迎臣山呼万岁。 可今日,褚乾元的一字一句却像是砸在她心上的冰刃,戳破她一直以来的念想。 手中的宫灯烛光摇曳,季岑岑又气又恨,盯着那橙黄的烛光看了片刻,竟是伸手进去,用手掌一把抓灭了烛火。 滋的一声,火灭了去,季岑岑的掌心一阵钻心地疼。 她冷冷地将那宫灯丢开,深吸一口气朝住舍走去。 - 接下来的几天,褚乾元再也没在启祥宫出现过。 秦不晚倒是怕褚乾元真的伤了心,心中过意不去,可转念想想与其藏着躲着不如早些说清楚,左右自己又不是什么倾城的美人那样招人惦记,这么多的世家千金不乏优异,褚乾元顶多伤感个几日就会想开的。 她照旧折腾着那只香囊,在她专心致志锲而不舍地绣工下,终于是将那只香囊绣得有了模样。 对着窗外的日光瞧了又瞧,秦不晚翻来覆去地看:“霜儿,你说绣成这样能行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 藏起了香囊 秦不晚轻轻抚弄着香囊上的竹样,觉着好像布线稀疏了些,又觉着配色好像不够好看,想来想去又要动手去拆。 “大姐姐,别再拆了,你都拆了好多回了。”秦霜儿伸手制止她,眼睫微微扑烁,“何必为了一个小礼物这样费心。” “自然是要费心的。”秦不晚反驳道,“若他收到时欢喜,那我也就欢喜,才不枉费我这些忙活嘛。” 秦霜儿望着她,心头微微酸楚,不自觉就低垂下眼帘去。 今日玉姑姑休沐,启祥宫里的姑娘主子们多是去御花园赏初荷或去澜湖泛舟了,顾思懿刚从澜湖回来,玩儿得满头大汗,一进屋子就让娟儿替她换衫,挡在屏风后头扯下湿漉漉的束胸带,将那裙摆沾了泥点的绉纱裙塞给娟儿,换上一身干净的才觉爽利。 她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对坐在窗台边的两人努努嘴:“哎,不晚,霜儿,你们两不出去玩儿吗?” 秦不晚专心致志地拆一片未绣得完美的竹绣样:“不去不去,左不过是赏花游湖,无甚意思。” 顾思懿一听,又将目光转向秦霜儿,霜儿只是微微一笑,意思很是明显——姐姐不去我也不去。 这可把顾思懿愁坏了,她穿上小衫,忙就从屏风后头迈了出去,拉着秦不晚的胳膊摇来晃去:“去嘛去嘛,方才都是我自个儿去的,你们若不陪我,我便不理你们了!” 娟儿道:“小姐,您可莫再去划小船了,先前玩儿得跌进了前洼里弄得一身泥点才回来换衣裳的。” “那还不是因为胡安蓝她们人多,抢了我的大舟,待会儿我们三个人去就不必玩那只小船了。”顾思懿气愤地插着腰。 秦不晚经不住她磨,又听得外头艳阳甚好,也就应了。 “带上那几条新的襻膊,待会儿划船省得湿了袖子。” “那再带些茶具也好,那大舟上可煮茶的,湖中央吃茶赏景最是好。” 顾思懿同秦不晚一言一语地商量着,小娟和怀琇收拾好了东西便同她们一起动身。 秦不晚见秦霜儿还踌躇着,便问:“四妹妹,你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秦霜儿捂着小腹有些难为情道:“霜儿……霜儿想去一趟如厕,姐姐和顾姐姐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她既如此说,两人便先行一步去澜湖等她了。 顾思懿和秦不晚离去,屋里头其他人也不在,只是静悄悄地一片。 秦霜儿松开捂在小腹上的手,淡淡地放下,哪里还有半分的窘迫。 她慢慢地走到了窗前,从绣篮里将秦不晚的那只香囊拿出来,爱惜地抚摸着。 她扯了扯嘴角,漾开一个无奈的笑,继而咬着下唇将香囊取走。在屋子里寻了一圈,秦霜儿在梳妆台前停下脚步,将那香囊藏在了首饰格子的最底下,还用些东西压在下头,这才松了口气,敛正衣襟出门去。 直至秦霜儿离开,窗格外头才慢慢走出一道身影来。 第二百八十章 怎么找不着 季岑岑慢慢从窗格后头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她方才正从外头回屋,见秦霜儿一人在屋里鬼鬼祟祟,便躲在窗格后头看。此时她按着方才秦霜儿藏东西的地方去寻,在梳妆台的首饰格子里左翻右找,终于在格子的最底下发现了眼熟的东西。 “这不是秦不晚的香囊吗?”季岑岑低声喃喃。 前些日子她就常看见秦不晚凑在烛台下缝这枚香囊,极为细致小心的模样。 季岑岑将香囊翻覆看,指腹摩挲在右下角的小字勾勒上,神色忽地惊诧。 “长安……” 她低声默念,却是心中一疑。长安二字,可是九殿下的名讳啊。 季岑岑的思绪极快地转起来,捏着那枚香囊深思了片刻,又将它放回首饰格子底下藏好。 - “怎么会找不到了呢,我明明就放在绣篮里头的。” 秦不晚在屋里翻箱倒柜,四处翻找。她将绣篮里的针线全都抖摊开,可是里头空空如也,连那香囊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再好好找找,说不定是随手放在哪儿就给忘了。”顾思懿坐在塌边,双腿晃来晃去。 秦不晚思衬着,自个儿鲜少将那香囊拿出来把玩,白日出去游船之前就放在绣篮里,回来之后用了晚膳去寻就不见了。 “四妹妹,白日你在我们后头来的,可见到有什么人进了屋子?”秦不晚问。 秦霜儿低垂着眼,轻咬下唇摇摇头:“不曾……不曾见到。” “要说是叫人顺走,许是不大可能的。这宫里的人若偷盗,轻则贬去辛者库,重则杖刑斩手。更何况这满屋子的器具与妆匣首饰,那样不比你那香囊值钱。”顾思懿托着腮。 秦不晚细细一想也觉着有理,又想会不会是屋子的窗没关牢,叫猫儿叼去了。她记得启祥宫里是养着一只三花猫的。 那猫儿很是皮顽,常将宫娥们的珠花叼走,堆在自个儿的窝里,然后像守着宝藏的兽儿一样揣着小爪子蹲在上头。宫娥们虽偶有抱怨,奈何那猫儿软萌可爱,倒也没有人去驱逐,还时常有宫娥将闲置的珠花放在窗台上让它叼去戏玩。 想到这处,她便披上外衫,将木格上放着的宫灯取了下来。 “姐姐要去哪儿?”秦霜儿握着袖口站了起来。 “我去去就回来。”秦不晚丢下这一句,便提着宫灯出了屋子。 入了夜启祥宫里暗淡寂寥,偶有宫娥提灯行过,便停下对秦不晚福身行礼。 她几步轻快地穿过一片长廊,行至宫墙后头,那猫儿便养在宫墙后的小木窝里头。 秦不晚提着灯小心靠近过去,借着灯光一望,猫儿正卧在里头呼噜瞌睡。她放下宫灯,将三花猫轻轻抱起来,喵喵几声安抚,那猫儿便喵呜着将尾巴一卷拱在她手心舔舐。 乘着这个间隙,她再提起灯在木窝里照一圈,可照来照去也寻不见她那只香囊。 “怎么没有呢……”秦不晚皱起秀眉,很是苦恼。 “在找什么?” 身后传来轻声。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发现了铜矿 那声音虽轻,却格外明朗好听,秦不晚颇有些被抓包的窘迫感,抬起头转过身去,果然见褚长安正双手抱臂望她。 “你怎么站在别人后边不出声的!”秦不晚抱着三花猫站起来,粉面微嗔。 褚长安含笑将她一望,反是将眉一扬:“分明是你太出神了,我可好生冤枉。” 他伸手在三花猫白色的前爪上轻轻一握,那猫儿并不怕生,喵呜低叫一声,拱起毛茸茸的脑袋蹭动他的手掌。 秦不晚忍俊不禁,笑道:“瞧它多喜欢你,上回思懿闹着要抱它,这小家伙却满宫地乱窜。” 她摸着猫儿颈上顺滑的毛皮,心头微微一叹,只是可惜没找着那香囊。 褚长安瞧出她有些心事一般,询问了几句,秦不晚想着既没找着东西,便还是不同他说自己给他绣了香囊,就随口说了些旁的转开了话题。 秦不晚道:“这几日都不见你来找我,可是事忙?” 褚长安点点头:“进来朝中正热议芒山一带的铜矿之事,当地府尹上报芒山发现一处天然铜矿,纯度甚高。若能将其成功开辟,朝廷每年的铜产量便能翻上一番,父皇有意择选一人前去芒山亲督开矿。” 开铜矿可是大事,既是朝廷开矿,必定得要征用民夫赋劳役,户部拨款征用民夫,一层层下来难免被剥削,加上铜产的透明性不确定,每个朝代的皇帝都会派自己的心腹之人去督造,以免有人上下欺瞒中饱私囊。 秦不晚问:“这可是个肥差,陛下定会指派一个可靠之人。你可是有意揽下此差?” 褚长安道:“若能将这差事办好,父皇定会欣慰有加。如今朝廷下上虽不明示在外,可贪奢之风仍然暗动,我想着若能借着这次的差事揪出户部和工部的蛀虫,也算是为大巍尽了一份力。” 秦不晚听罢点点头,她望看褚长安,见他眸若远星清朗,心中暗暗猜想,恐怕褚长安想要揽下这差事,是想让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自从上一回在褚乾元的口中听到褚长安的过往,她常常是有些心疼他的。贺贵妃出事的那一年,褚长安不过只是几岁的孩童,皇家的男儿早慧,他被亲生父亲遗忘在冷冰冰的皇陵之中整整几年,饱受着人们的冷眼讥笑,有多少人曾在背后偷偷笑着他和他的母妃? 那样难熬的岁月,褚长安从来没有对她提过一句。 可他也是盼望着自己的父皇能够再对他施以真心的吧。 秦不晚抿了抿唇,拉起他的手道:“你放心,明日我便写一封信让怀琇捎回侯府,让父亲在朝上助你一臂之力。父亲向来中立,陛下对他信任有加,若父亲谏言想必陛下会多听几分。” 褚长安对她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捉至唇边轻轻一吻,他道:“若是我去了芒山,便不能时常来找你了,芒山离这里有百里之远,一去便是几月。” “这么久啊……”秦不晚叹了一声。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他非良善之辈 茫茫大巍国土阔大,这个时代又没有飞机高铁,来去自然是要月余的。秦不晚自然是知晓这些,只是想来又不免无奈。 褚长安笑道:“可是舍不得我?” 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伸手在她挺括小巧的鼻尖一捏。 秦不晚将下巴一扬,两手叉在腰上偏头否认,如玉晶莹的耳垂却红得像铺了一层胭脂。 褚长安薄唇微扬,捧着她的脸颊在额上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 “倘若去了芒山办好差事立下功劳,回来时正好也赶上琼华大典,大典后我便会求父皇赐婚,将你八抬大轿迎进府邸。” 曾几何时,秦不晚便日日盼着褚长安能同她说这般有情的话语,如今真的听到了许诺,反倒有些美好得不真实。 她抬起如水的眸子,笑盈盈地伸出小指:“那……拉钩。” “好。”他笑应,抬起右手轻勾上她的指头,“拉钩。” - 当夜回去,秦不晚便写了一封家书,让怀琇第二日捎去宫门托人送回秦宣侯府。 信中写明让秦康佑帮衬褚长安拿下赴芒山督开铜矿一事,秦康佑读完信后静坐良久将信件伸进烛火中烧毁,心中也已明了往后该当如何站队。 于是乎三日后金銮大殿上秦康佑也暗中加入了保举褚长安赴芒山督开铜矿,另与保举五皇子和三皇子党据理力争,秦康佑倒没有明着谏言,只是在众臣唇枪舌战后陛下褚安晟亲问时似若有无地点了几句褚长安的得力之处,又举措了褚长安往日绩效。褚安晟一向信任秦康佑,思虑一番便也将差事交给了褚长安。 当消息传到启祥宫,秦不晚自然是欢喜不已,拉着秦霜儿说个不停,比那枝头报喜的喜鹊还要欢欣。 可秦霜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对着秦不晚的欢喜面容,却是一丝笑也提不起来。 “姐姐……”秦不晚垂着眼帘,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霜儿,你怎么了?”秦不晚见她总是不开怀的模样,未免也觉奇怪。 秦霜儿抿着唇瓣,似是挣扎了会儿,终忍不住一叹:“姐姐,那九皇子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姐姐还是不要同他来往了。” 秦不晚一诧:“为何这样说?” 秦霜儿与褚长安从没有半点交集,她想不通秦霜儿为什么突下断论。 秦霜儿两手攥握在袖中,胸中似有答案要呼之欲出,言压在舌底又辗转消无,只是低声道:“没有为何……姐姐若是信我,就万万要听我一言!” 瞧着她这般认真,秦不晚反而噗嗤一笑,拉起了她的手:“好霜儿,你许是对他有什么误会,他是个极好的人。” “姐姐怎知道他的真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秦霜儿急得脸通红。 “霜儿……你这是怎么了?”秦不晚怔怔地保持着拉她的动作,看她如此反感褚长安,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霜儿也说不出更多理由来,见半晌说不动秦不晚,憋着满肚心事,气闷地转头就出了屋子。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可以争一争 秦霜儿立在一片潭水边,手中握着一把石子,捏起一个往潭水中远掷,那石子咚响一声坠入潭底,溅起小朵的水花。 她静站着,如出气一般将一把石子丢完,掌心沾了一片灰扑扑的尘土。 “霜儿妹妹,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潭边的亭里缓缓走下一人,那人碧衫子烟蓝裙,珠玉玎珰腰配禁步,乌发软垂腰间,步态清婉。 秦霜儿将手藏到身后扯下袖子间的绢子偷偷擦拭干净,转回身来垂目:“岑姑娘安。” 季岑岑莞尔,上前几步寒暄:“何必这般客气,我虚长你两岁,唤我一声季姐姐便很好。” “岑姑娘是太傅嫡女,霜儿不敢失礼。”秦霜儿低声。 潭边胧胧水雾,季岑岑静站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笑意深浓:“身份又有什么要紧的,霜儿妹妹聪慧伶俐,又生得一副美人面,若是托生在秦夫人的肚子里,要比你三个姐姐都出色些。” 二人站得很近,秦霜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季岑岑的瞳孔里倒影,她心中一冽,反倒对这样的夸赞警惕起来。 “岑姑娘说笑了,霜儿不过蒲柳之姿,又是外室所生,自是样样也比不上姐姐们。” 听她自愧,季岑岑叹然,亲热地将她手一握:“妹妹不可如此自轻自视,这向来男子举贤不举贵,咱们女子也是视淑不视庶,你若因着劳什子的身份高低便看轻自己,不争不抢白白误了自个儿的幸福,才真真是不该的。” “霜儿听不明白岑姑娘此话何意。”秦霜儿眼眸一敛,不动声色地抽了手。 季岑岑握了个空,倒不觉尴尬,语气十分温厚:“不瞒霜儿妹妹,那日我回屋时正瞧见妹妹藏起了晚姑娘的香囊,想必妹妹心念着九殿下,才藏了晚姑娘缝赠九殿下的香囊。一颗真心无处寄,反自独藏神伤,必是苦极了罢。” 秦霜儿一怔,下意识捏紧了绢子,她怎么会知道那香囊是赠给九殿下的? “妹妹别怕,只有我一人瞧见,我也从没有告诉旁人。”季岑岑微微笑着,“我一见霜儿妹妹就觉投缘,私心也觉妹妹与九殿下极是般配的,晚姑娘虽也品貌出众,远不如妹妹你叫人喜爱。” 潭水深厚,秦霜儿眼底也蒙上一层深厚的浓雾,她低声:“岑姑娘误会了,我对九殿下并无半分痴想。” “妹妹何必瞒我。”季岑岑轻叹,“我自知道你和晚姑娘姐妹情深,不愿和她争抢的,可妹妹想想,女子这一生必得图一归宿,若有了心仪之人,自当是争之取之,旁的情谊放一放又何妨。” 说罢,季岑岑眸色幽暗地望向她,眼底蕴藏着一片深意。 那样深切的眼神让秦霜儿怔愣,她缓缓眯起眼,退开半步。 “我听不懂岑姑娘的话,多谢你的好意。” 说罢,秦霜儿朝她一福,转开身子踏下了阶梯,很快离开了这一篇水汽氤氲的深潭。 季岑岑静立凝望她远去,淡笑道:“来日方长。”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日后共侍一夫 夏雨连着下了好几日,启祥宫的水渠里已积了深深的一层,那几棵槐树终日吸着雨水,葱绿的叶子被噼啪雨点催打,簌簌地落了满地。 这日依旧是雨声磅礴,正殿外头如瀑帘一般坠落的雨水哗然,将玉姑姑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几分。 玉姑姑左手执一束玉兰,右手拿银剪子,沿着绿茎尾部咔嚓斜剪一刀,插入宽口的白釉瓷瓶之中。那瓶身高竖,瓶内已插有麝香百合与翠雀,几色相衬香气宜人。 “花道之巧有则无定,可择插一种或两三种,色彩相协摆放得体为好。古语言‘一枝二枝正,三枝四枝斜,宜正不宜曲,斗清不斗奢。’” 秦不晚握着一只红花石斛轻嗅,清淡的香气从蕊中徐徐散开,那花瓣斜倒卵状长圆,萼片狭尖,蕊柱灿黄,是从东南运栽来的名种。 “姐姐,这只是什么?”秦霜儿指着她面前的一束百子莲小声问,她不擅花道,自是认不清分不明的。 秦不晚自个儿也认不太明白,正思衬着,领桌却传来几声突兀的讽笑:“连百子莲也认不得,真真是没得见识,难怪是外室生的,上不得台面。” 那讽笑声高亢又尖酸,配合着秦采嫣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总叫人听着不舒服。 秦霜儿垂下头去,却没有反驳一句,只是默默拿剪子学着玉姑姑剪花枝的手法处理那百子莲的花茎。 秦不晚朝右淡瞥一眼:“二妹妹,这可不是在侯府,收起你那张利嘴,没得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传到贵人耳朵里,才是丢了侯府的脸面。” 秦采嫣一噎,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回过神来又压低声音冷哼一声:“得了吧,大姐姐说得好听,护着这个外室之女,也不知人家领不领你的情呢。” 秦弱芸坐在秦采嫣的后桌,握着剪子咔嚓剪断花茎插进瓶里,朝前观望默不作声。 秦不晚懒得同秦采嫣费口舌,只将自己的桌案往左微挪,同秦霜儿拼到一块儿。 秦采嫣见状就笑:“大姐姐对四妹真是上心百般维护,不知道你们这般分甘同味难舍难分,日后共侍一夫姐妹和顺,也不失为佳话。” 她说完,秦不晚就眉头一皱。秦采嫣平日里就喜欢阴阳怪气,可也从没有说过这样奇怪的话。 “二妹什么意思?”秦不晚反是一笑。 秦采嫣柳眉轻扬,目含挑衅又不失幸灾乐祸之意,缓缓低语道:“大姐姐还不知道吧,咱们四妹妹可真真是个心气高的,竟然觊觎九殿下呢,也不想想她自个儿是个什么出身,外室庶女妄想匹配皇家之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啪嚓一声,秦霜儿手中的银剪子掉在了地上。她慌张地捡起来,下意识去看秦不晚,咬着唇瓣摇摇头。 秦采嫣一见这反应更是起劲,口若连珠一般:“说起来倒是我眼拙了,从前只以为大姐姐看中太子妃位,心中几番计较。不曾想是我想岔了,姐姐原来偏瞧上了九殿下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挑衅与拉扯 秦采嫣一张嘴嘚啵嘚地吐得飞快,让秦不晚都惊了一跳。 她是怎么知道的? 秦不晚心中十分疑惑,只是面上未曾显露。 只见秦采嫣掩唇低笑起来:“大姐姐前些日子是不是丢了一枚香囊?” 秦不晚心下一凛,并不作答。 “那香囊可真是做得用心,上好的云锦料子,针针线线穿绣入里,还在下头绣了小字,当真是妾意如丝如棉……”说罢,秦采嫣纤细的手伸入袖中,慢慢摸出了一样东西。 秦不晚看去,那东西甚是眼熟,竟就是自己丢失的那枚香囊。 “怎么会在你这里?”秦不晚眼一沉,伸手就去夺。 秦采嫣一侧身躲过,将香囊藏到身后,嗔笑道:“这大姐姐可就要问四妹妹了,这东西不偏不倚,正好是从四妹妹的妆匣子里找到的呢。” 此际秦霜儿攥着袖口,唇色微微有些发白,她望了秦不晚一眼,心中惴惴不安。 秦采嫣笑道:“四妹妹呀平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我还当她是真的胆小怯懦,原来也是个会耍小手段的,若不是三妹妹拉着我去同宋家小姐说话,无意间撞翻了四妹妹的妆匣,还真真是发现不了这样的趣事。” “大姐姐,我……”秦霜儿急得眼里蒙起雾气,只是咬着下唇连连摇头。 秦不晚静默不语,冷冷伸手:“拿来。” 秦采嫣将手藏得更深,满面地挑衅。 可她还未得意一会儿,秦不晚便如一阵风似地到了身边,掰住她的手腕向前,生生去夺。 “啊——!”秦采嫣吃痛,恼怒地推耸起来。 两人掰扯着,将桌案上的瓷瓶花枝都折腾满地,四周列坐的闺秀们惊呼退开,喧闹渐起。 玉姑姑本是在东侧指导,听见这厢起了争执,并闹得一片狼藉,顿时怒遏:“你们在做什么!” 闺秀们退避两旁窃窃私语,秦不晚夺回了香囊塞回袖袋,只静站敛目。 那秦采嫣气得喘气起伏,竟是还要拉扯,遭玉姑姑厉声再叱。 “放肆,这里是启祥宫,不是宫外你们自己的府邸。皇宫之内御规之下,德行失矩不成体统。” “玉姑姑,可不是我先动的手!”秦采嫣一头簪髻松乱,指着秦不晚怒气冲冲道,“是她为了一个香囊先……” 秦采嫣还没有说完,衣摆被人悄悄一扯。只见秦弱芸在后头扯着衣摆对她暗示摇头,竟是要她吞下后边的话。秦采嫣本十分恼怒,可秦弱芸以口型无声地说了“名誉”二字,却让秦采嫣瞬间冷静了下来。 不错,她虽然厌恶秦不晚,可改变不了她们是异母姐妹的事实。如若她将秦不晚私绣九殿下小字香囊的事情当着玉姑姑的面抖落出来,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定会对秦宣侯府的小姐都抱鄙触之心。那她的太子妃位不就生生断送了。 想到此处,秦采嫣的声音戛然而止,咬着牙将后头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什么香囊?”玉姑姑见她又不说了,不免眉头一皱。 第二百八十六章 真替你难过 “玉姑姑,二姐姐瞧上了大姐姐的香囊,拿来瞧了几眼,岂知大姐姐爱吝己物,便是起了争执。”秦弱芸柔声在后一叹。 秦不晚自也知晓此事说破了没有什么好处,并未反驳,秦采嫣亦然。 玉姑姑见两人发乱衣歪,竟是为争一枚香囊掰扯失礼,眉心皱在一块儿不悦道:“荒谬,二位姑娘主子都是侯府出来的姊妹,平日里学的躬仁礼让囫囵忘到脑后去了不成。”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扫过,冷声道:“宫规森严,不容各位姑娘主子在启祥宫中肆意妄为,败坏纲纪。婢子既奉皇后娘娘之命统管,自是要赏罚有度。晚姑娘与嫣姑娘行举有失,今日也不必用晚膳了,到西殿的佛龛前跪到亥时末再回吧。” “玉姑姑,这……”秦采嫣瞪大了眼,心中不服,只是被玉姑姑那锐利的目光一扫,又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 “是……” - 佛龛前檀香袅袅,催人欲睡。 秦不晚如定钟一样笔直跪着,面上冷然一片。她的脑海里思绪万千,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 霜儿为何要藏她的香囊?为何总是在自己面前说褚长安并非良善之人? 难道真如秦采嫣所说,是霜儿心中爱慕褚长安,才如此反复。 她心中暗暗摇头,霜儿并不是这般心思深的人。 见秦不晚跪着一言不发,秦采嫣倒是更恼了,她揉着发酸的膝盖言语消讥道:“大姐姐没想到吧,你处处护着那个外室生的小野种,她背地里惦记着同你争抢呢。” 秦不晚目视前方并不理睬。 秦采嫣继续道:“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现在你心里头可是不好受吧。哼,你越是不好受我可越是开心,若不是你,我也不用在这里罚跪了。” 秦采嫣兀自喋喋不休地谩骂一阵,秦不晚却丝毫不理睬她,她自觉没趣,冷哼几声也就不吭声了。 亥时末至,西殿的门从外缓缓开了。 得了允准怀琇与谷朵忙进去将秦不晚扶出来,秦不晚跪了几个时辰双腿已然麻木得毫无知觉。 秦霜儿牵挂着在门口等了几个时辰,此时见秦不晚出来,忍不住便上前去扶:“大姐姐……” 秦不晚正要开口答,余光却见不远处有宫灯的光亮,那处正站着两人,衣袂飘卷微扬。 秦不晚认得那是季岑岑和她的贴身婢子,心中一疑,按下不语,只是闭目轻拍怀琇的手,示意将她搀扶回屋。 “姐姐……”秦霜儿伸出去的手与秦不晚擦过,半只袖子也没有抓住。 她看着怀琇与谷朵将秦不晚扶走,绮莲扶着秦采嫣也趾高气扬地瞪她一眼擦身而过。 秦霜儿缓缓垂下手,长睫微颤。 深夜寒风裹挟凉意,秦霜儿在原地站了片刻,挪动步子,却听身旁传来浅浅叹息。 “霜儿妹妹,我可真替你难过。” 季岑岑莲步缓缓走来,身旁的侍婢打着宫灯,那灯烛橙黄摇曳,在夜中比萤火还要明亮几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季岑岑的提点 “岑姑娘。”秦霜儿淡淡地应一声,朝她一福,低走转身要走。 “霜儿妹妹,留步。”季岑岑忙迈步拦前。 “岑姑娘还有何事?”秦霜儿低声。 季岑岑也不直言,就那般看着她,如含着悲悯怜惜,又万分替她不值:“霜儿妹妹,我不过是替你难过罢了。今日晚姑娘被罚跪,你心系着她,自个儿也没用晚膳便来这里等着,夜风甚是寒凉,你独独在这里吹了几个时辰。” “可晚姑娘罚跪出来却将你视若无物,真真是寒人心肠呐。”季岑岑低声叹息。 秦霜儿眼皮微动:“大姐姐只是累了。” “是吗,难道不是她知道你藏了她的香囊,觉着你惦记九殿下,心中不快?” “岑姑娘又不是姐姐,怎知她心中所想。”秦霜儿淡笑。 “究竟是我无端揣测,还是霜儿妹妹自欺欺人。”季岑岑执她双手,满目陈恳,“我将霜儿妹妹当做自己人,才同你说这些体己话,若换了旁人,我大可以置若罔闻的。妹妹心善,却不知人心险恶,如今晚姑娘认定了你要同她争抢,难免对你多有针对,妹妹自当处处小心才是。” 殿前一派寂静,只余宫灯烛油滋滋烧响,风过树丛唰簌。 秦霜儿敛着眉目,沉默良久道:“多谢岑姐姐提点,霜儿铭记在心。” 季岑岑这才温然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心中有数就好。宫闱森森,女子生来薄运,若能得一好归宿,比什么也重要,若是顾忌些虚妄的情谊失了机会,才悔之莫及呀。” 两人眼神交递,秦霜儿一双水眸缓慢一眨,低垂下去。 - 初夏的蝉鸣很是频繁,启祥宫里绿植众多,每每在正殿之中都能听见外头成片连绵的蝉叫。玉姑姑怕扰了姑娘主子们学规矩,便遣了一众的宫娥扶梯去粘蝉,宫娥们爬了这棵树又爬那棵树,粘下来的蝉儿全数都迈进了大槐树下的土坑里。 秦不晚坐在屋中,静谧月色下已经听不见几声蝉叫了,她握着手中的香囊出神,褚长安进来准备去芒山赴职督查,已好些日子未曾找她了,这只香囊寻是寻回来了,可也无从送去。 窗外一阵轻盈脚步渐近,一道人影朦胧映在窗上。只听外头一声轻唤:“晚姑娘可在?” 秦不晚轻推开窗扉,窗户便咿呀向两旁展去。 “姑娘在就太好了。”那宫娥笑盈盈探出头来,正是芳菲。 秦不晚笑道:“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宫娥,莫不是又收了什么银子来传口信的?” 芳菲抿嘴笑道:“奴婢可不单单是替人传口信的,还能替人送东西。” 说罢,芳菲从身后伸出手来,将两瓶半寸高的白瓷瓶递给了秦不晚。 “这是太子殿下捎给您的东西,殿下说您昨日在佛龛跪了好些时辰,难免伤了膝盖,用这白玉芙蓉散和雪肌膏敷在膝上,清凉化瘀,很是有效。” 那两只瓷瓶轻盈小巧,秦不晚握在手中片刻,却是塞了回去。 “我已经好了,用不着这些。”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劳你费心 芳菲见送出去的东西又被退了回来,怎么肯依的,照旧将拿两瓶药塞回秦不晚手里。 “晚姑娘就别为难奴婢了,您若是不收,那太子殿下不悦,奴婢的赏钱可就泡汤了!”芳菲小声嘟囔着。 秦不晚伸出食指一晃:“呐,你就去跟太子殿下说,你送药来的时候,我这儿已经有两瓶一样的了,这样好的灵药膏脂的堆着也是浪费,这才让你再送回去。” “可是……”芳菲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快去。”秦不晚嘘一声,朝她眨眨眼,继而动作麻溜地把两扇窗都关了起来。 “哎……晚姑娘……”芳菲掂量着手里两瓶药,面色愁难起来。 她倒真是怕转述这样的话给太子殿下,他一个不快就不给自己跑腿赏钱了。 芳菲踌躇着在门口站了会儿,不得不回去复命。她本以为太子殿下会露怒容,毕竟这里的姑娘主子大多都盼着能和太子殿下有些什么的,晚姑娘忒有些不识好歹。 可褚乾元听完芳菲的转述,只是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看来是我晚了一步。” 白玉芙蓉散和雪肌膏都是宫中御药,又珍贵无比,只有皇后皇子公主们和一些受宠的高阶妃嫔才有,晚晚那两瓶应该是他的好九哥送的了。 褚乾元摩挲着芳菲递回来的两瓶药,心中一片苦涩。 芳菲怯生生地:“殿下,那奴婢……” “你下去吧。”褚乾元挥挥手,照旧从袖袋里摸了一袋钱丢给她。 芳菲喜不自胜,福身弓颈碎步退下去。 宫墙之下夏风闷热,分明是穿单衫都能出薄汗的天气,褚乾元却觉得浑身有些冷飕飕的。 “殿下。”几步之外,有人款步渐近,音婉身娜。 季岑岑对褚乾元微微一福见礼,见他神色落寞,也不由低敛眉目:“殿下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褚乾元微微一笑以示礼,答道:“岑姑娘多虑了,本太子并没有什么不乐之事。” 他否认得干脆,对她颔首后竟就要转身离去。 季岑岑咬着唇瓣,忍不住轻唤:“殿下……你何必为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伤怀,你是大巍太子,自有相配之人……不必留恋些不相干的人呀。” 佳人软语,娇颜在前。褚乾元停驻脚步片刻,并未回身,只淡淡应道:“我留恋谁是我的事,不劳岑姑娘费心。你是我母后属意的人,并不是我的相配之人,你且需自知。” 说罢,褚乾元头也不回地快步离了。 季岑岑怔愣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双手攥在掌心两眼含泪朦胧,继而眼底是一片冷然。 - “不晚,你觉不觉得……霜儿最近有点怪怪的?”这日午膳过后,顾思懿凑到秦不晚身边,压低着声音对她说。 秦不晚朝霜儿的位置一看,那里空空荡荡不见人。说起来这几日霜儿鲜少在屋子里,在正殿学礼仪的时候也不大和她说话了,确实有些不大对劲。 难道还是因为上回香囊的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反常的霜儿 秦不晚转念一想,也不大可能啊,虽然她不知道霜儿为何要藏自己的香囊,可她既将霜儿当做妹妹,自然也信她,就算霜儿思慕褚长安,大不了她们公平竞争,谁也不带急眼的。 “不晚,我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呀?”顾思懿见秦不晚不说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可能是她姨妈来了吧。”秦不晚心不在焉地答道。 “姨妈,什么姨妈?”顾思懿一愣,伸手挠头,“进宫不是要有令牌和手谕吗,霜儿的姨妈怎么进的来?” 秦不晚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bug问题,便见霜儿低着头从门口进来,她悄悄地抬起眼飞快地撇了秦不晚一眼又迅速低下去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顾思懿用胳膊杵了杵秦不晚,朝她努努嘴。 秦不晚轻咳一声,同顾思懿一起走过去。秦霜儿背对着二人,静坐不动。 “那个……霜儿。”秦不晚尝试找了一个话题,“你从哪儿回来呀?” 秦霜儿低着眼,轻吐两个字:“后廊。” “是去看那只三花猫吗?”秦不晚笑道,“它长胖了没有,几日没见它了,倒怪想的,若不然咱们待会儿一同再去逗逗它,我去小厨房要些鱼干来。” “正是正是,我也一道。”顾思懿附和。 “姐姐和顾姐姐自个儿去吧,霜儿有些乏了。”秦霜儿语气淡淡。 “为什么呀,之前咱们不都是一块儿去的。”顾思懿不解。 秦不晚瞧出霜儿似乎真的不大对劲,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四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 秦霜儿忽然就生了气似的,将袖子一甩,冷声道:“我哪有怎么了。我说我乏了,不想同大姐姐一块儿去后廊,又有什么错处的吗。难不成我便该是大姐姐身边跟着的小乞儿,听你支配没有半点自由?” 屋子里静悄悄的,秦不晚和顾思懿都愣了愣,未曾想秦霜儿会忽然这般。 “霜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不晚低声。 秦霜儿冷笑:“我并不知大姐姐是那种意思,左右你是家中的嫡女,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不过是个外室生的,在你眼里自然事事都要听从你,事事都不能同你争抢的。” 秦霜儿说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秦不晚一眼,此时宋婉儿和吴燕环正从外头回来,秦霜儿的眼神不自然地朝她们一扫,继而又低下去不再言语。 从这一日之后,秦霜儿似乎同秦不晚就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陌路人一般。 秦不晚并不明白秦霜儿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有些纳闷,秦霜儿已然有好几次在人前表现出对她的不满,甚至是言语尖酸,恍惚换了个人似的。 秦采嫣乐得看戏,逮着机会就要刺秦不晚几声幸灾乐祸,秦弱芸倒是没说什么,照旧一副面无波澜的样子,心中也指不定如何消遣的。 秦不晚坐在启祥宫的秋千架子上慢慢摇着,双腿晃荡唉声叹气。 第二百九十章 病弱的芸姑娘 “怎么就能闹成这样,不至于吧。”秦不晚拉着两道秋千绳子荡来荡去,绣鞋轻踮将身体送高,垂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她并不相信秦霜儿会真心对自己说那些过分的话,从侯府到启祥宫,她们从来都是形影不离,从没有什么嫌隙的。 要不,她还是找霜儿谈谈好了,就算是要绝交,也得给人个理由吧,没道理这样不明不清的。 秦不晚缓缓呼了口气,停下荡秋千,站起身来打算回屋子。 她还没走出两步,便见一道身影从左侧的竹林中掠过。那道身影并不高大,反而十分娇小,着一身及脚踝的黑袍似是与这沉沉夜幕融为一体。 秦不晚皱起眉,提裙就跟了上去。她觉得那道身影很像秦霜儿。 霜儿这么晚穿成这样会去哪儿? 她隐约觉着,或许会和秦霜儿这些天的反常有关。 竹林的距离很短,只走一会儿便到了尽头,只见那身影在前向左拐去没入一条宫巷,秦不晚连忙快步跟上。 这条宫巷很长,秦不晚不敢靠的太近便远远地跟着,见前头的身影再次拐弯走进一道门里,她便也后脚拐进去。 只是进了那道门,秦不晚却发现那道身影不见了。 她左看右看,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跟丢的人,再细细看着门里的模样,见不远处是一间小宫室,地方虽小但主殿和左右侧殿俱全,她所进来的门正是这宫室的一间侧门。 秦不晚慢慢往前走,前头一隅侧殿房室中灯火微亮,两名宫娥捧着漆盘进了侧殿,里头慢慢传出咳嗽声。 她认出其中一名宫娥是启祥宫正殿中侍奉过的,不由好奇,便顺着小路绕到侧殿前头,在一扇半开的窗户前停了下来朝里看。 屋子里只点着两盏灯,有些发昏发暗,依稀可见屋中布饰整洁大方置物有序,应是个姑娘所住。 “芸姑娘,该喝药了。”两名宫娥进屋朝着绉纱轻掩的拔步床服了服身。 绉纱后缓缓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十分纤细,甚至可以说有些枯瘦,肤色在烛光下呈现淡淡的蜡黄色。 宫娥挽起绉纱将那只手的主人扶坐起来,借着光亮秦不晚得以看清了那榻上女子的相貌。 娥眉未描,眉目浅淡,一张脸与身躯一样消瘦不已。女子的双眼本就很大,在一张巴掌脸上更衬得大如珠子般,只是眼底光色暗淡,一副病态。 宫娥本想给她喂药,她却摆摆手,自个儿把碗接了过来,捧着一碗浓黑粘稠的药眉头也未皱地大口吞咽下去。 秦不晚倏忽想起,似乎有听说过这么一位芸姑娘。 她们这些住在启祥宫的姑娘主子家中父兄都是有品又阶的,这芸姑娘本名叫做万芸,是当今圣上胞弟褚安沉的女儿,因着褚安沉原配妻子的母家父兄万家父子都在战中殉国褚安晟体恤万家血脉将断,就把这个有着万家唯一一些血缘的姑娘赐进了万姓。 只可惜,万芸自幼体弱多病,似药罐子一样养大。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样的压襟玉 万芸将一碗药喝完,苦得小脸皱作一团,宫婢捧上一碟糖枣解苦,她只是摇摇头道:“罢了,解得了一时的苦,解不了一世的苦,我这病终究是好不了的。” “芸姑娘何必自哀,姑娘只好好养身子,待琼华大典后定下婚事,福气自在后头呢。”一宫婢劝慰道。 万芸抿唇淡淡一笑,伸手抚上了自己前襟的压襟玉,想起了那赠玉之人,心头难得一甜。 万芸纤纤十指抚在前襟,余光瞧见了窗边站着的秦不晚,微微一讶竟会有人走到此处,但见秦不晚的服制打扮也是启祥宫里的姑娘主子,便朝她颔首莞尔一笑。 秦不晚偷看被抓包,颇不好意思地朝万芸回以颔首笑礼,可目光触及到万芸前襟的压襟玉配时,目光却滞住了。 那是一块玉质温润通透配色素雅婉约的压襟饰,一一块浅胭脂色的玉做主佩,鹅黄丝线缠绕半配,下垂细长流苏。 秦不晚的惊滞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压襟玉,真是褚长安所送。 她沉下眸子,抿唇走进屋子去,万芸与两个宫娥不解地望着她,只听她道:“冒昧打搅,不知……芸姑娘这枚压襟玉是从何处买的,我瞧着喜欢,也想买一枚。” “你是说这个呀……”万芸抚摸着襟前,唇边漾开一抹笑,似是想到什么欢喜的事情,衬得人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并非我从哪出买,是他人所送,若姑娘你喜欢,我可差人去长安哥哥宫里问问。” 长安哥哥…… 秦不晚恍若被一道霹雳击中,脑子嗡了一声。 她极力使自己镇定,声音尽量平静地问:“芸姑娘口中之人……可是九殿下。” 万芸苍白的笑脸浮现一层淡淡的粉红,点了点头:“九殿下是我的堂兄,比起旁人要亲厚一些,我总是唤他作长安哥哥的。” 一旁的宫娥道:“咱们芸姑娘可日日惦记九殿下的,九殿下说等琼华大典过了,就向圣上讨了恩典,芸姑娘做了皇子妃有九殿下日日相伴,病也好的快呢!” “香云,你又在人前胡说了。”万芸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垂下头去,“没得让这姑娘听得笑话我呢。” “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差人去问了长安哥哥也好给你回个口信?”万芸笑问。 秦不晚整个人有些失魂,只是极力维持着镇定模样,落下一句秦宣侯府秦不晚,便如一只被夹了痛脚的狐狸一样落荒而逃。 她走在宫道上,握在袖子里的双手不住颤抖,整个身子都虚浮着一般向前走,脑袋里发懵发昏,如一团浆糊。 褚长安为什么也送了万芸压襟玉。 褚长安为什么也说要娶万芸。 褚长安为什么要骗她。 两旁路遇提着宫灯夜行的宫娥太监朝秦不晚屈膝福礼,秦不晚却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只是向游魂一样向前走。 那样的花前月下,那样的温情软语,她还记得褚长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以为字字句句皆是肺腑,可今日却将这一切都归为了谎言。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晚失魂落魄 秦不晚浑浑噩噩地回了屋子,连顾思懿同她打招呼也没有反应。 她怔愣地在窗前坐了许久,直至夜幕深到不见五指,屋里的烛油燃到了底,她合衣躺下,双眼空洞而又无神地盯着房梁。 接下去的几日里,秦不晚总是魂不守舍,礼仪课上出错几回也遭玉姑姑训责。她觉得自己陷入一场长久的欺骗之中,一边是她一边是万芸,褚长安游走在她们之间,说着同样的承诺送着同样的定情物。 秦不晚又去看过万芸几次,每回她总是病恹恹的,却也热情同她说话,大抵是久缠病榻无人玩伴,万芸十分高兴秦不晚去看望她。 万芸总笑道:“除了长安哥哥,只有晚姐姐常来看我了,上回我瞒着她们偷偷一个人下床跑出去,在后廊瞧见了一只极可爱的三花猫儿,可惜回来就昏病了两天,她们现在再也不让我偷跑出去了。” “我要将身体养好,要不以后会拖累长安哥哥,我不想总是给他添麻烦。” 望着万芸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秦不晚总是心生不忍,她揣着那块一模一样的压襟玉,指尖捏得生疼。只要将东西拿出来,万芸就会和她一样伤心,一样彷徨难过。可她怎么忍心让这样单纯的姑娘赖以余生的念想破灭。 秦不晚揣着满腹的心事,却无从话语,她觉得自己进宫仿佛成了一场笑话,而自己就是那个任由旁人欺骗戏耍的蠢货。 夜色深沉中,秦不晚坐在窗前,手中摩挲着那枚一针一线精心缝绣的香囊,眸子里光亮愈加暗淡。她握紧了手中的香囊,恍惚地从绣篮里拿起了剪刀,面无表情地将那栩栩如生的翠竹将那柔软的云锦料子,一刀一刀剪去。 顾思懿从外头进来瞧见她竟将那香囊剪坏了,忙几步上前夺下来:“不晚,你干什么啊,这可是你绣了好久的!” 秦不晚沉默不语,将剪子放下,眼底并无半分不舍。 “你这几天怎么了,失了魂似的。”顾思懿心疼地将那些绣线抚平整,可是四处是剪口,这只香囊已然是废了的,她长叹,“霜儿这样,你也这样,这日子过得可真真没趣的。” 秦霜儿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握着一卷书眼皮微抬,却并未说话。 此时外头一阵细碎脚步声传来,屋子外有人小声轻唤:“晚姑娘,晚姑娘可在?” 秦不晚听出了是芳菲的声音,坐着一动不动。 顾思懿无奈地摇摇头,去将门拉开。她见过芳菲两回,也算熟悉,小声问:“可是有人找她?” 芳菲点点头:“九殿下正在西墙等晚姑娘呢,让我来传话的。” 顾思懿一乐,真是及时雨呀,秦不晚最惦念这九殿下,想必去赴约一番回来便能心情大好不这么古怪了。 这样想着,顾思懿忙进屋去将秦不晚推出来,将那剪坏的香囊也塞给她:“快去快去,九殿下正等你呢,你绣这香囊不就是为了送给他,虽是剪坏了,好歹也是一片心意,他定也是喜欢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好哄骗的傻子 秦不晚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要去的意思。顾思懿只当她是害羞,暗搓搓地朝芳菲打手势,继而将房门一关,偷笑着背身抵在门上。 “晚姑娘,咱们走吧?”芳菲小声问。 秦不晚缓慢地眨动眼睛,良久后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随芳菲前去。 秦霜儿见秦不晚动身,丢下书卷就要跟上去,可她还没碰到房门就叫顾思懿挡了回来:“哎呀霜儿,你别去添乱,让不晚好好去见她的情郎呀。” 顾思懿露出一脸姨母笑,拉着秦霜儿嘘声摇头。 秦霜儿本想挣脱着追出去,可望着秦不晚那清瘦萧索的背影,她忽地想到了什么,竟是又坐回了原处。 芳菲在前头打着宫灯,秦不晚便沉默地跟在后头走,踏过茫茫月色,踏过凄清宫道,秦不晚远远看见西墙下那道琼枝玉树般修长温润的身影。 褚长安静站着,眉目俊朗眼含笑意,可秦不晚从前觉得无比爱恋的容颜,今日瞧来却不免存着虚妄。 “奴婢退下了。”芳菲将人引到,十分识趣地退下,还不忘将宫灯留给了秦不晚。 夜风缓缓吹拂解去初夏的热意,秦不晚就那般静静地站着,想了千万句见面时质问的言语,开口却只是:“殿下找我何事。” “明日我就要动身去芒山了,想着总要来同你说一声。”褚长安慢慢走上前来,拉起了秦不晚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指尖包裹,微微皱眉,“手怎这般凉?” 秦不晚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抬起眼来望着他。她的神色十分复杂,既难过又愤怒,既怅然又疑惑,唯独少了往日的眷恋。 “晚晚,你怎么了?”褚长安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剑眉微微蹙起。 秦不晚看着他,淡淡道:“殿下,爹爹说,见你带过一枚压襟玉,像是和送给我的那一枚凑做一对儿。” 她忽然提起此事,褚长安心中自然疑惑,但只是笑答:“确然是和送给你那枚是一对儿的,这对压襟玉独只有两枚,你我各执一枚,也如它们一般成双成对。” 秦不晚冷冷地抬唇问道:“是吗,那殿下送给芸姑娘那枚又是从何处来的?” 褚长安的笑微有一凝,只瞬间又掩下:“什么?” “殿下何必装作不知。”秦不晚冷笑着,“若不是无意中走到偏殿,我倒是不知那素来体弱多病的芸姑娘竟戴着一枚同我一般无二的压襟玉。她是你皇叔之女,与你自幼相识,唤你做长安哥哥……殿下,你既送了她,何必又要送我,你既许她做九皇子妃,又何必来找再重复许诺?” 凄清月色中,秦不晚的声音里掺着不容察觉的哽咽:“恐怕在你眼中,我只是个好哄骗的傻子。你接近我,明知道我喜欢你,却一步步将我引进瓮中,利用我同我父亲交好,好让他以为你对我一心一意,让他放弃中立转投助力与你,我说的可对?” 这些天来,她想了很多,从与褚长安第一次见面忆起,一路走来其实本就有许多端倪,只是她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巧合,视作不见罢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他是不是错了 秦不晚的认知里,情爱并不拘泥于主动被动,她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时代,又冥冥中将一颗真心交托给了褚长安,于是满腔热情地把心剖捧出来,只愿他同样真诚以待。 她何曾想过,她不是他唯一的属托,甚至于只是因利而虚与委蛇的对象。 站在这夜幕之下,天高远得触不可及,就像他的心,以为伸手可够却只是虚像罢了。 秦不晚甚少落泪,可此时眼睛不争气地发酸,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只觉脸上冰冰凉凉伸手去触已是一片湿润。 褚长安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可薄唇一张一合,却说不出半句解释的话,只喃喃地:“晚晚,你听我说……” “殿下要说什么?”秦不晚反是笑了,“是这是个误会,还是你的心意是真只不过一分为二?”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无法接受。 他似乎有些懊恼,两道好看的眉拧着别扭的弧度,上前来握着她的双肩:“不,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是别有目的,可是现在不一样,我……” “能有什么不一样?”秦不晚冷冷地挥开他,“九殿下向来是这样能言巧辩的,前些日子为了哄我写家书让父亲在朝中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惜昧着良心许下要娶我的诺言。我倒是真想知道,你用这廉价的承诺从芸姑娘那里换得了什么,是要她劝你的皇叔保你日后夺嗣,还是旁的什么?” 褚长安本能地想要否认,可秦不晚猜的一点不错,他从筹谋这一切开始,就注定了要利用很多人。万芸是,秦不晚也是,他需要她们背后的母族,他要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位置。 于是他神色黯然,无法否认。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秦不晚心如死灰一般,深深地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那枚压襟玉。 这枚压襟玉被她保存得很好,色泽鲜亮质地温润,连穗子都沾着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 她缓缓收紧了五指,闭上双眼将它抛了出去。 “还给你,既不是真心相赠,要它也无用。” 压襟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哒一声落在褚长安的掌心。她应声转身而去,步子又快又急,似是不愿再与他多待须臾一刻了。 “晚晚……”褚长安轻唤,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融进了风中,连同他的思智一同抽走,他就那般握着玉站在原地,半步也没有挪动。 身后的树丛缓缓走出一人,他手握佩剑,注视着秦不晚离去的方向,渐渐垂下眼帘。 “主子,秦宣侯那边是否要另作安排,如今秦大小姐恐怕对主子心有怨恨,秦侯那边若再生变故……” “罢了。”褚长安摆摆手,深感疲惫,“原就是我对不住她。” “可是主子,您明日就要赴任芒山,倘若真的生变故……”宋白欲言又止。 褚长安静静立着,并不言语。月色霜白将他的身影照长,他握着那块玉,从手心向心房蔓延着苍凉之感。 他这般做,是不是真的错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众人罚抄礼训 京都的气温连日上升,启祥宫里宫娥们的衫子越穿越薄,姑娘小主们也都换上了轻如蝉翼的云纱。学规矩的殿宇里放着四个冰台子由宫娥执着羽扇缓缓扇凉,可众人还是热的面红耳燥,玉姑姑在坐席上说着繁琐的皇室祭祖规矩,提及礼制祭制言复深讲,顾思懿听得云里雾里,只拿胳膊肘杵动身边的秦不晚:“不晚,玉姑姑说的是什么啊,你听懂了吗。” 秦不晚一手撑着头,脸侧背着顾思懿,却是早已梦入周公,遭顾思懿这么一杵,整个人失去平衡啪地瘫在桌上。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怎么了,下课了吗?” 周围一阵哄笑。 秦采嫣阴阳怪调道:“大姐姐这些天学规矩可太不尽心了,皇后娘娘派玉姑姑教导咱们,姐姐这样敷衍可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呀!” “喂,秦采嫣,你自个儿上课的时候又好得到哪里去,握着跟毛笔在白纸上把太子殿下的名字写了百八十遍,全当旁人看不见似的。”顾思懿双手叉腰。 姑娘主子们纷纷是掩唇低笑起来,那一双双探究喊讽的眼神直将秦采嫣要看出个窟窿,她双脸燥热,恼得狠瞪顾思懿一眼。 “好了,殿中争吵奚落成什么样子。”玉姑姑不悦地低呵一声,“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了,可我瞧各位姑娘主子是半点没有学出滋味来。今日我在上头讲学,底下又有几人是认真听着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玉姑姑环顾一番,脸色不大好看,将书卷往桌案上一丢:“今日便不学了,你们回去各将礼训抄写十遍,明日交于我。” 底下呜呼哀嚎起来,可玉姑姑那凌厉的眼神在殿中一扫,众人也不敢多话,只好点头称是。 下了堂,众人便各自回住所去,路上秦不晚恍恍惚惚地走着,便听见有人在背后抱怨:“都是她们秦家的两个,自个儿姐妹不合成日拌嘴,竟也要连累咱们一同被罚。” “人家牵着太子殿下的线,自然有势无宠了。你可没瞧见太子殿下几回来启祥宫探视,都在那秦不晚身边转悠着的。” “可我听说皇后娘娘不是属意岑家姑娘……” “管他们的,反正好事儿也轮不着咱们的。” …… 后头议论声如蝇叫一般,扰得人头疼,顾思懿沉着脸往后瞪她们几眼,拽着秦不晚往前走。 “不晚,你别忘心里去啊,她们这些人就是爱乱嚼舌头。” 秦不晚满不在乎地笑笑:“她们爱说便说去,左右这宫里的事情我也不想再粘上一份半点。” 秦不晚倒像是真的全然不在意,可终日一副失魂的样子,不像之前一样有笑脸,也再是打不起精神来似的。顾思懿欲言又止,她想起了那天夜里秦不晚回来时满眼通红,也是从那夜开始秦不晚就这般没了精气神。 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顾思懿抿着嘴,忽地拉着秦不晚的袖子小声道:“不晚,我偷偷藏了两瓶秋月白,晚上我们偷着喝可好?” 第二百九十六章 酒能解忧解愁 宫里头规矩甚多,顾思懿从宫外头进来的时候带了好些宝贝,吃的喝的,可都被那监察的太监截走了,唯独这两瓶秋月白没被发现。 她带进来这么些时候,还没舍得喝一滴的。 秦不晚笑了笑:“顾大小姐今日这样大方?” 顾思懿嗔恼:“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对你大方我难道还对别人不成。” 两人相视一笑,于是这夜暮色深浓时,两人便摸出了屋子,带着两瓶秋月白到启祥宫的库房里头偷偷喝。那酒起子一开,一阵醇厚的香便直钻鼻子,顾思懿自个儿对着嘴灌了一口,辣的龇牙咧嘴,整瓶捧到秦不晚面前。 “喝!” 秦不晚倒是一点没客气,咕咚往喉咙里灌。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直到肺腑,她没喝几口就两颊酡红起来,看着眼前的顾思懿有些一个头两个大。 顾思懿自个儿捧了另一瓶喝,半瓶喝下去又飘又懵。 “你说,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骗我!”秦不晚攥着酒瓶,脸颊通红,神情也是迷迷糊糊的。 “什么呀,什么呀。”顾思懿傻笑两声。 “感情骗子,脚踏两只船的死渣男,老娘再也不想看见他了!”秦不晚踉跄两步,在地下盘腿坐下。 顾思懿傻笑着跟她一起坐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好,不见他!你也不见,我也不见,谁也不见!” 两人醉得云里雾里,各说各话,秦不晚抱着酒瓶哭得伤心,好一阵才哭得困睡过去,顾思懿早是大字往地上一躺,两眼闭上不省人事。 二人酒醉大睡,对外界一切毫无知觉。秦不晚只觉得梦里能解忧解愁,她恍恍惚惚梦见褚长安凑到自己面前要抚摸自己的脸,她正要气得去推他,却退了个空,然后掉进一个坑洞里头,那坑洞里头不知是什么,让她感到十分热,仿佛要将浑身的水分都蒸干似的。 “好热……”秦不晚迷迷糊糊地低喃出声来。 不对,她怎么越来越热,像是在一个大蒸笼里似的。 秦不晚难受得睁开眼,缓缓眨动疲乏的眼皮。 只见睁眼瞧见眼前是橘光一片,有气状的热雾掺在火点中,黑烟滚浓起来,焦味飘进了慢慢恢复神智的秦不晚鼻子里。 她看清了眼前的状况,整个人一激灵地清新过来。 她们所在的仓库,竟是着了火,已经烧掉了半个屋子! “思懿,思懿,快醒醒!”秦不晚急切地拍打着还在昏睡中的顾思懿。 “别……别闹。”顾思懿砸吧着嘴,翻了个身。 秦不晚又推又喊,叫不醒她,情急之下拿头猛地去撞她,磕得眼冒金星。 “哎哟,谁打我的脑袋!”顾思懿气呼呼地跳起来,捂着额头四处看。 “思懿,着火了!”秦不晚晃了晃她,指着漫天的火光,把她往外拽。 顾思懿看清屋里头,这下也吓得立马醒了酒。 火舌从房梁上一路往四周蹿,这仓库里堆放的都是丝帛一类的易燃品,很快滚浓的黑烟就将整个启祥宫的上空染得火红。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是谁放的火 愈烧愈烈的大火将整个启祥宫的上空蒙上一层热浪,玉姑姑急得焦头烂额,支使着腿脚麻利的小太监们四处去打水,宫娥们提着水桶在后头的水塘和仓库间来回跑,杂乱的呼喊声响彻一片。 “快快快,别让火再烧大了!”玉姑姑指挥着众人泼水交换空桶。 住在左右厢房的姑娘主子们纷纷也都出了屋子,挤在着火处不远的长廊上探看,只是火势太大,这些个贵胄人家的闺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是踌躇观望着。 宋婉儿执着一把绢丝扇不住地扇着风,她只穿着一件单衫便出来了,站在这处尤觉得热。 “咦,怎么不见晚姑娘和懿姑娘?”宋婉儿朝身边望了一圈,想起先前出来的时候就已不见她们在屋子里了。 闺秀们四下一看,竟真是没瞧见这两人。 那旁秦采嫣撑在木梁上执扇一笑:“我这大姐姐向来是不懂规矩的,指不定又拐着顾家小姐去哪里厮混了。” 秦弱芸柔柔地道:“四妹妹,你向来和大姐姐要好的,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吗?” 秦霜儿站在季岑岑的身边,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脚长在大姐姐身上,我如何知道。” “如此说是不错呢。”秦弱芸微微一笑,却是意有所指。 季岑岑神色微动,打起圆场:“也怪不得霜儿妹妹,这几日她常同我在一起,想必也是不知道晚姑娘她们去哪儿的。” 说话间,便见那摇摇欲塌的库房里跑出了两道身影,秦不晚拉着顾思懿从里头冲出来,直跑开好远,才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地。 秦不晚大口喘气,脸上身上皆是一片狼狈,顾思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人的手还惊魂未定地拉着,抬头望向那冲天大火中欲倾塌的仓房,怔怔地眨眼。 玉姑姑和宫娥太监们都被忽然从火场里冲出来的两人吓了一跳,长廊上的姑娘主子们窃窃私语,也纷纷朝着这处来。 “晚姑娘,懿姑娘,你们怎么在里头?”玉姑姑命人将她们搀起来,瞧着她们一声狼狈皱起眉头。 秦不晚和顾思懿还未答话,那站的最近的胡安蓝就凑近嗅闻了一阵,大声道:“好大的酒味儿,你们二人莫不是躲在仓房喝酒吧!” 此话一出,众人窃语声更甚,顾思懿有些心虚地偏过头,让胡安然看在眼里,便更是如恍然大悟一般:“难怪这向来密不透风的仓房着起的大火,莫不是你们喝醉了酒,在里头顺手放了把大火吧!” “喂,你胡说什么呢胡安蓝,火要是我们放的话,我们难道还能差些烧死自己不成!”顾思懿气得大声反驳。 “那谁知道呢,指不定你们便是喝醉了神志不清点的火,要不这仓房平日无事少有人来,里头更是半点火星子也不见的。” “你胡说!” 玉姑姑沉着张脸,呵斥道:“好了,都别说了。宫中失火不是小事,晚姑娘和懿姑娘既有嫌疑,待火灭之后自是要审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曹皇后亲审 “玉姑姑说的是,等火灭了搜了证据出来,看她们还如何抵赖。”胡安蓝哼一声。 秦不晚静默不语,她看着那烧毁得残破不堪的仓房,已然一丁点的酒意也没有了。不错,仓房里鲜少有人来,又是禁明火的,今夜她们二人也只是带了一盏宫灯,只坐在地石上饮酒,即便是醉后失手打翻了宫灯里的烛火,也烧不到外边去的。 那么,这火是怎么起的呢? 秦不晚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 那厢潜火队扛着水龙从正宫门而进,众人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将这场大火完全扑灭。 仓房内的物件损毁严重,半数都焦黑脆碎,烟尘里混杂着水汽湿润,四处是难闻的气味。 启祥宫正殿里,秦不晚和顾思懿跪在正中,二人都屏息不敢出声,只因为上首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后宫之主曹皇后。 曹皇后一声赤红宫装,头戴碧玺琉璃衔凤冠,妆容庄重气质荣华。她只在那儿坐着,便是满殿肃穆,宫娥们侍立着低首,其余姑娘主子们也坐在低桌间不敢言语。 玉姑姑在仓房前忙前忙后,也弄得一身狼狈,此时来不及回去整理仪容,立在曹皇后身边低声道:“奴婢深夜惊扰皇后娘娘,委实不该,只是事发突然,又牵扯到两位姑娘主子,奴婢不敢妄加自断,唯有请娘娘懿裁。” 曹皇后淡淡一应,凤颈微扬,那凌厉的眼神在堂下一扫,语气不重却令人听着压力万分:“晚姑娘,懿姑娘,你们二人深夜在仓房中醉酒,若说这场大火与你们无关,着实是有些牵强了。” 顾思懿道:“皇后娘娘明察,我和不晚虽然在仓房饮酒犯了宫规,可我们一没带火器二没有进里仓,这火是怎么起的我们也不知晓啊!” “哦?”曹皇后眼一抬,“兴许是你们神志迷糊,将宫灯打翻引了火,也未可知呢。” “这……”顾思懿急得额上发汗,见秦不晚一言不发,用胳膊杵她道,“不晚,怎么办啊……” 其余人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或是悄悄地交头接耳,这二人摊上这样的事情,恐怕是十张嘴也说不清的。 只见秦不晚伏地对曹皇后一拜,继而笔直地跪着,声音平静沉着。 “皇后娘娘,小女有三由可说。” 曹皇后挑眉不语,示意她继续往下。 “我和思懿的确在仓房内饮酒至醉,可若说我们放火,是说不通的。其一,如思懿所说我们未带火折也没进内仓。其二,假设是我们醉后失手打翻宫灯内烛火,那么宫灯放在我们身侧,火应该是从我们身边烧起才对,为何我和思懿没有烧到身上半分,反而是内仓遭火最严重。”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曹皇后笑了笑,“那么第三呢?” 秦不晚定了定,声音铿锵有力:“其三,时间对不上。这样大的火要烧起来,必得有一些时间,假设是我和思懿醉后起火,那么从火起到火势蔓延的时间如此之长,我和思懿想必早就和那些丝帛库藏一同被烧作焦炭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废墟里的火折 “所以小女斗胆推测,是有人在我和思懿进去不久之后,在内仓点了火。” 秦不晚话一处,四下惊然,闺秀们面面相觑,对她的话是半信半疑的。秦不晚的分析确实在理,可又有谁会故意去放火呢? 曹皇后静静地看着秦不晚,那双凤眸中晦涩不明,良久确是笑了:“晚姑娘的确冰雪聪明,难怪乾儿对你赞赏有加。只不过,你的推测也只是推测,本宫若是没瞧见证据,也不能听信谁的片面之词。” 季岑岑适时柔声道:“娘娘,岑岑相信晚姑娘和懿姑娘是清白的,待派出去探查仓房残骸的人回来,便可以真相大白了。” 曹皇后点点头,不出一刻钟,殿外就有了动静,玉姑姑手下的小太监捧着承盘上来,对玉姑姑耳语一阵。只见玉姑姑脸色未恙,诧异地看了秦不晚和顾思懿一眼,继而便将东西转捧到曹皇后面前,如实低声禀报。 曹皇后听着,却是淡淡笑了起来,朝秦不晚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看来晚姑娘的推测,都做不得数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秦不晚略微一愣,朝那承盘看去,只见里头的东西已烧得看不清模样,玉姑姑拿着湿绢帕将其表面细细擦拭,才露出里头的原貌来。 那是一只火折子。 “哎呀,还说你们没带火器,这可是从仓房废墟里搜出来的。我看呀就是你们喝醉了酒,拿着火折子四处点,醉酒纵火,逃不脱的。”胡安蓝掩着唇轻笑。 “这怎么可能……”顾思懿爬起来将那承盘里的火折拿起来反复看,她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她们有带这样东西。 “那仓房里再也没有别的证物了,若不是你们,火折又是凭空多出来的不成?” 季岑岑盈盈一拜:“娘娘,就算是晚姑娘和懿姑娘失手放了火,也请娘娘饶她们一命吧!” “是啊皇后娘娘,我家大姐姐只是一时糊涂,求娘娘饶她死罪!”秦弱芸跟着提裙跪下。 事情都还未分明,她们便急着定罪求情了吗。秦不晚冷冷地看着她们,握着双手,拼命地想着对策。 而这时候,一直未曾发声的秦霜儿却是疑惑地盯着吴燕环的手出声:“咦,环姑娘的手上为何有灰渍?” 吴燕环一转连,露出十分惊诧的眼神看向秦霜儿,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就要将手往身后藏。 秦霜儿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拉倒面前装作仔细地看着:“像是火折上的灰粉呢。” 吴燕环一把推开她,恼怒地道:“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碰过火折。” 秦霜儿也不紧追,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我并未说燕环姐姐什么,姐姐为何恼怒。只不过……方才着火的时候,燕环姐姐好像也不在呢。” 说罢,秦霜儿含着笑将目光投向了秦不晚,那一眼包含的意思很多,秦不晚对上她的目光,几乎是须臾就明白了过来。 “皇后娘娘,小女有一事相求!” 第三百章 江禾的桐油纸 曹皇后道:“且说说。” 秦不晚伏地一拜道:“这火折既是在仓房废墟中发现,定是和起火脱不了干系,可若说这火折是我和思懿带进去的,未免太过武断。小女想要仔细看看那只火折,或许能看出些线索来。” 火折虽是物证,可秦不晚要看一看也无可厚非,曹皇后凤眸一抬,便示意宫娥将东西呈过去。 秦不晚拿起那烧得残破的火折翻来覆去地看,拨开表面的炭灰,里头的厚牛筋纸大多被烧得辨认不清,轻轻一碰就蓬松得落下灰渣来。她小心一点一点地抽出表皮较为完整的一块火折表面牛筋纸,在掌心展开。 “启祥宫的火折都是入宫的那一日玉姑姑遣人同意发放的,京中制作火折的牛筋纸,一贯是产自泰和,纸质黄厚无杂,且上乘的牛筋纸大多只供给宫中。” “的确如此。”玉姑姑点头。 秦不晚将手心里的残片伸出展给众人:“可这一块残片,并不是牛筋纸,而是桐油纸。” “桐油纸?”曹皇后眉头一动。 “不错。咱们京都一向是没有用桐油纸做火折外层的习惯,惯用桐油纸做火折外层倒是有一个地方,是离京都千里之远的江禾。”秦不晚低声道。 闺秀们窃窃私语起来,秦霜儿却是捂着嘴十分讶异:“燕环姐姐,你的父兄上京赴任前,不正是在江禾任职吗?” 此言一出,四下更是私语不断。 吴燕环像是被戳住了痛脚一样:“是有怎样,难道江禾产的火折,就一定是我的吗?” 秦不晚轻笑:“环姑娘何必着急,谁也没有说这只火折是你的呢。” 吴燕环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一番话语梗在喉咙里憋得很是难受。 只是话说至此,疑点自然是被引到了吴燕环身上。 季岑岑掐着帕子深深地看了秦霜儿一眼,秦霜儿目不偏移,又在曹皇后面前福身道:“娘娘,小女私想着,那仓房虽存着的都是些干燥易燃的东西,可若只是有人用火折点火,想要烧起整间仓房,委实要花好长时间功夫。或许那仓房的废墟之中别有证据也说不定呢。” 秦霜儿话毕,便低下首。曹皇后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反对,朝玉姑姑使了一个眼神便让人再去复查。 外头夏风燥热,里头的人心中燥热。大殿里的气氛凝固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在玉姑姑手下的小太监进门禀报时被打破。 “回娘娘,奴才们在仓房后巷里发现了这个!” 小太监呈上一物,众人顺着视线看去,竟发现是一个巴掌大的瓷罐。玉姑姑接过东西一闻,皱起眉头:“娘娘,是装火油用的。” 此时顾思懿攥着袖子喊道:“这个罐子我见过!是吴燕环的!”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吴燕环,她涨红了一张脸驳道:“你胡说,我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顾思懿冷笑着双膝跪挪到曹皇后面前:“娘娘,您若不信,可以让人去房里搜,这瓷罐本是一对的,另一只说不定就在房里!” 第三百零一章 一样的瓷瓶 “顾思懿!你怎能如此污蔑我!”吴燕环急得粗了嗓子,蹭地便站起了身。 玉姑姑见她这般失利,不免不悦,低呵道:“放肆,皇后娘娘面前怎可大声喧哗?” “我……”吴燕环啜懦起来,双膝一屈跪地一拜,“皇后娘娘恕罪,小女失宜……可是顾思懿所言皆是在抹黑小女,小女不得不驳……” “究竟是不是污蔑,查一查便知道了。”秦不晚声色清丽,“求皇后娘娘派人将屋子搜上一搜。” “你……你们……”吴燕环脸涨得红通,心虚十足。她的确是用那瓷瓶装着火油洒在仓房内仓点的火,可她明明将那空瓶子扔进了湖里,怎么会…… 她来不及细想,可眼下关键的是,若真从自己的位置上搜出了另外一只一样的瓶子,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吴燕环用急迫的眼神频频看向季岑岑,可季岑岑眼帘低垂,不做一声。 曹皇后将一切都收于眼底,玉手揉着头穴漫不经心道:“那便,搜吧。” “是!”殿中的小太监得了令,立刻就带着一众人往厢房去。一列人打着宫灯在黑夜之中衣衫飘浮,擦风前行。 吴燕环将一双手收在袖子里,双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秦不晚现在倒是将提吊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她将目光转看向秦霜儿,微烁着。今夜秦霜儿明里暗里都在帮着自己和顾思懿说话,她甚至也捕捉到了季岑岑几次以复杂的目光看着秦霜儿。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若是秦霜儿当真像前些时日一样和自己针锋相对,今夜又为何要多做这些功夫。 秦不晚还来不及多想,那小太监便带人回来回话了。他垂着头将手中之物捧献上去,果真就是和那枚瓷瓶一模一样的另一只。 “娘娘,这只里头装满了火油,和另一只里的火油别无二致。” 吴燕环脑中轰然一塌,身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娘娘!小女冤枉啊!定是她们栽赃陷害啊!” 顾思懿笑起来:“证据摆在眼前,你又何来的冤枉,那火折是你江禾产的,装了火油的瓷瓶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先前仓房起火时,霜儿也说并未见你。如今事实已经昭然若揭,分明就是你蓄意放火,想要栽赃给我和不晚!” “我……我没有……”吴燕环哆嗦着,可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其余半分也说不出来。 事已至此,众人心中多少也是明白的。 曹皇后一脸疲态,凤眸一张一合,只看了吴燕环一眼,挥手道:“既然证据了然,此事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玉昙,你回头将此时详写卷宗,再将细枝末节询问清楚,若放火属实……” 曹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像一把看不见刃的刀子:“若放火属实,领了三十个板子再通知吴家将人领回去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中万万是容不得这样歹毒之人,念在吴家为陛下效力,此番又无人伤亡,便从轻发落。” 第三百零二章 霜儿的陈诉 曹皇后交代完这一切,便扶着大宫婢的手起身回宫。她那曳长的宫装下摆逶迤拖地,一派高贵冷然之气。玉姑姑忙去送架,姑娘主子们跪列两侧齐呼:“恭送皇后娘娘!” 夜已渐深,众人走出正殿之中已见头顶星子深沉闪烁,月色笼纱一般朦胧。 吴燕环让侍卫给带走了,一路哭哭啼啼甚是大声,顾思懿朝着她的背影啐一口,骂道:“黑心肠的东西,害了人还有脸哭!” 秦不晚摇头笑笑,这顾思懿一向这般率真直言,藏不得半分心思的。 身后有脚步渐近,只见季岑岑盈盈上前来,面带笑容:“晚姑娘和懿姑娘没事吧,今夜你们受了惊,又差些受冤,真真是得好好歇一歇缓缓神了。” 秦不晚望着眼前这张看似真诚的脸,不知为何却是热络不起来,她与顾思懿对视一眼,只是客气地笑答着:“多谢岑姑娘关怀。” 季岑岑莞尔,别无甚寒暄,便先行一步。她与二人擦身时,一双眼底是看不清的情绪,她的目光在秦霜儿的身上逗留片刻,唇角冷冷一撇,才往前走去。 “不晚,你说这岑姑娘为何这样奇怪,方才在殿里的时候,也没见她帮咱们,现下反而是来马后炮。咱们平日里也同她惯不相熟,无需什么往来热络的。” 秦不晚望着季岑岑背影,笑了一声:“与其猜测,不如问问霜儿吧。” “霜儿?”顾思懿一愣。 秦不晚转而看着秦霜儿,目光含笑。果然秦霜儿摇摇头无奈地答:“大姐姐,果然瞒不过你呀。” 三人拐到了后廊去说话,经过秦霜儿一番解释,她们二人才知道今夜的事情原来早有预谋。 秦霜儿道:“前些日子,我将大姐姐给九殿下的香囊藏起来,被季岑岑暗中看见。她误以为我心仪九殿下,便三番五次劝我同大姐姐争抢。我本不欲理睬,可她将二姐姐引到我们屋中,翻出了香囊,又在玉姑姑面前闹起来。我那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季岑岑似乎十分想让我同大姐姐生分。我心中疑惑,又不明原由,生怕季岑岑再生事端,便假意装作同大姐姐起了嫌隙。” “哦!那前些时候你与不晚针锋相对都是做戏的呀!”顾思懿有些兴奋地握了握爪。 秦霜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继续道:“我和大姐姐几番争吵之后,季岑岑便更是找我勤快起来,我又故意在她面前表露痛苦,她只是一味劝我要为自己着想,争夺之中不择手段也是可的。” “想不到季岑岑平日里一副大家闺秀做派,背地里竟是这样搬弄口舌是非。”顾思懿嗤了一声。 “所以今夜吴燕环在仓房放火,也是季岑岑授意的吧。”秦不晚低声道。 “大姐姐猜的不错。早在几天前,季岑岑便让吴燕环准备哪些火油了,她们本打算是烧主殿,那样罪名更大些,但没有契机需细细谋划。没曾想今夜顾姐姐拉着大姐姐去库房偷偷喝酒,自然便更是给她们下手机会了。” 第三百零三章 余生伴左右 “吴燕环躲在内仓里头放火,想要制造大姐姐和顾姐姐醉酒失手放火的假象,一旦被定罪,轻则被赶出宫去,重则难以言说。她们拿不准我是真与大姐姐起了嫌隙还是假意,便多次对我旁敲侧击,我应对多回才打消了她们的疑虑。” 秦不晚笑了笑,难怪今日季岑岑的态度这样令人捉摸不透了,只不过她一向是以宽仁多慧的形象示人,放火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让吴燕环做的了,一个小官庶女,对太傅嫡女的拉拢威诱难有抵抗的。 “可我们和季岑岑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这样害我们?”顾思懿十分不解。 四下寂静,晚风拂过树丛响起一片沙沙声响。秦不晚盯着那摇动的树枝,心中却是明镜一般。季岑岑是曹皇后心仪的准太子妃,可褚乾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人前对她示好,恐怕季岑岑是担心自己抢了她太子妃位,恨不得将自己除之后快的。 顾思懿猜不到这其中的关节,秦不晚也不愿多说。三人又话了一阵便打算回去,只是秦霜儿似乎有些私房话要同秦不晚说,找了个由头将顾思懿支开,和秦不晚坐在一株矮树下,却又久久不言语。 秦霜儿攥弄着手里的锦帕,看起来有些紧张,不住用眼神偷偷瞄看秦不晚。 “霜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秦不晚微微一笑,伸手抚摸她的额顶,轻轻揉了一把,“我一直都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和我针锋相对,虽然前些日子我也疑惑过,可一直都想找机会向你问清楚。” 秦霜儿乖巧地点头,又小声问:“那姐姐可曾怪我将你送给九殿下的香囊藏起?” “九殿下……”秦不晚听到这个称呼心中不免苦笑,“先前没怪你,现在就更不会了。是我看走了眼,将他当做真心之人。” “姐姐……” “那日,是你将我引去见万芸的吧。”秦不晚道。 那日她若不是追着和秦霜儿相似的身影前去,便不会遇见万芸,也不会知道真相了。 秦霜儿抿唇点点头:“先前我去后廊喂那只三花猫儿时,便遇见芸姑娘,见到她身上佩的压襟玉,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和九殿下的渊源。姐姐,这世上的好男儿多的是,我是万万不能看着你受人蒙骗的。” 事到如今,秦不晚唯有叹息,她勉力挤出一丝释怀的笑容道:“你放心吧,我可不会念着他。” 秦不晚虽这样说,可秦霜儿最是知道她的心意,这些日子来秦霜儿眼看着她为情憔悴伤怀,心中焦急无比,却又不能吐露。 眼下说开,秦霜儿便也顾不得许多,鼓起勇气牵起秦不晚的双手:“大姐姐,从霜儿进侯府开始,便是你一直照顾我关心我,除了阿娘,便再没有人这样对霜儿好了。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能欺你骗你,可霜儿不会,在霜儿心中,早已经将姐姐当做唯一相依靠之人,唯愿余生也能伴姐姐左右。” 第三百零四章 霜儿的心意 “我明白,霜儿也是我相依靠的妹妹,虽然爹爹生了许多孩子,可我只将你当作亲妹妹。”秦不晚熨帖不已,握紧了秦霜儿的手。 只是秦霜儿并未欢欣,反而神色失落忧愁,低声道:“只是……妹妹而已吗。” 这声叹息里包含着的意味让秦不晚有些不知所云,她转眸看向秦霜儿,却只见秦霜儿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不晚倒是认真地等着她的下文,只是秦霜儿踌躇良久却摇摇头不再多言。 接下去的时日里,秦不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忘记褚长安,她的脑海里常常会出现那张俊逸无双的面庞,只是再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心中又如结起一层厚冰。 她又去看过万芸几回,不知是不是快到盛夏的缘故,万芸的身子骨也好了起来,能出门走一走了,只是每回走不长久便要坐下大口歇气。有时候秦不晚在想,这样一个药罐子里泡大的姑娘,活着该有多辛苦。她虽然被褚长安欺骗,可她依然有朋友有健康的身体有可以期望的未来。而万芸呢,她若是知道褚长安的那些心思,又如何还能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盛夏。 离她们进启祥宫学礼仪已经四月有余,白日里穿着薄衫仍得打蒲扇扇凉才不觉燥热。 秦不晚掰着指头数出宫的日子,只觉得在这里多一日都觉憋闷。好在有顾思懿和秦霜儿常常伴她左右。说起秦霜儿,秦不晚总觉有些说不清明。自上回同秦霜儿交谈过后,秦霜儿与她的相处模式便是开始有些跑偏。 秦霜儿总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用一种近乎爱恋的目光盯着秦不晚看,一有人时又是若无其事一般。甚至在夜里安寝时,秦霜儿常抱着枕头光着双脚可怜兮兮地站在秦不晚的床前,秦不晚无法只能与她同寝。 一日夜里,秦不晚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凑在身边浅浅呼吸,她朦胧间睁开眼,却看见秦霜儿垂下秀发小心翼翼朝她凑近。秦不晚装作沉睡着,偷偷睁着半条眼缝瞧,秦霜儿却是慢慢栖下身来,将粉唇贴近她的脸颊,快速地亲了一下。 秦不晚脑海中叮地一声,惊地差点露了馅,好在秦霜儿比她还要紧张,红着脸立刻转过身钻进了被子里。 秦不晚的内心何至一个复杂来形容,她可不打算出柜呀! 于是从这日起秦不晚有时会有意无意地和秦霜儿拉开一些距离,可一旦秦不晚做出一些有距离的举动,秦霜儿便会百般委屈,秦不晚被磨得心软也狠不下心,两人便还是保持着日日亲昵的状态,只不过都不说破罢了。 在近秋的一天夜里,秦不晚终于收到了从芒山寄来的信。 那张信件封存在烫金的信封之中,抽开展开,上头字迹正楷逸然,字字句句皆如诉。 “姐姐,信中说了什么?”秦不晚见秦不晚拿着信纸发呆,不由询问。 第三百零五章 褚长安归来 信是褚长安寄来的,秦不晚握着沉默不语。她这几个月也收到数封从芒山寄来的信,可是她都如数退了回去,只这一封她忘了,便从芳菲那里拿到了她的手中。 “他说,七日后就会回京都,望与我相见。”秦不晚闷声道。 秦霜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她抿着唇瓣沉默良久,问道:“那姐姐可要去见他?” 秦不晚不知道如何作答。这几个月来,她试图将褚长安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白日里倒是安然无事,可一到夜里深静之时,又不免想起种种过往。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并不能够接受如秦宣侯和大多古代男人一般一妻多妾的想法,无论是她还是万芸,都不应该被一段虚假的感情束缚。 想到万芸,秦不晚忽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她同秦霜儿说用过晚膳去瞧瞧万芸,褚长安此番回京都,大概也给万芸写了信吧,那个傻姑娘想必很是欢喜的。 待夜幕初上,秦不晚同秦霜儿便沿着宫道去了万芸的住所。平日里这条路秦不晚走了好几回,可今日往前行,心中却有些莫名的不安。 还未走到万芸的屋子前,便远远见到房前悬着白布白纱,挽花挂着随风轻舞。秦不晚和秦霜儿怔愣着对视一眼,急忙进前去看,迎面撞上伺候万芸的小宫娥。 那小宫娥瞧见她们,抬手擦拭通红的双眼,啜懦着福身:“见过晚姑娘霜姑娘。” “芸姑娘呢?”秦不晚急忙问。 “芸姑娘……”小宫娥低敛下眼,支吾片刻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芸姑娘她,昨夜急症突发,去了……” 万芸的死讯让秦不晚和秦霜儿惊怔良久才缓过神来。 她难以想象,前些日子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香消玉殒。秦霜儿劝她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可秦不晚却觉得不尽然,或许万芸到弥留的最后一刻还惦念着褚长安,可那人却在千里之外,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上。 褚长安是在一个雨夜回来的,秦不晚并不打算相见,可褚长安托芳菲在门外敲了许久,芳菲声声求见着实让她无奈。 秋雨瑟瑟中,褚长安一声白衣伫立,几月不见他的面庞似乎清瘦了好些,原本如玉的面庞也看着沧桑几许。 秦不晚看着他,只是淡淡道:“万芸去了。” 褚长安低语:“我知道。” 他看着秦不晚,本能地跨出一步,可秦不晚却退开,让他一滞。 “晚晚,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从前都是我不好,我为了赢得父皇的信任,为了在朝中站稳脚跟,接近你利用你,可我后来便后悔了,后悔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后悔将你推远。” “万芸是我的妹妹,我从未对她有过半分爱慕之心,只是她自小思慕我,皇叔为她身体着想,总是让我哄着她,我们都知道她的病撑不到垂暮蔼蔼,不过是多活一日赚一日。” “所以你便可以两边周旋?”秦不晚冷冷地道。 褚长安长叹:“从前我以为权位和声誉胜过一切,如今才明白,终不过云烟罢了。去芒山的这几个月,我思虑了很多,也割舍了许多。晚晚,若是你愿意,我会用许久许久的时间来补偿你,证明我的心意。” 夜风徐徐,秦不晚的衣袂飘飞,她忆起那时初遇的惊鸿一瞥,忆起种种,再望向面前的人,望向他伸出的手。她恍惚着便伸出手去,去触及那思念许久的温度。 月色暮霭,褚长安深深地望着她,仿佛一望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