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第七种颜色》 第1章 [现代情感] 《雨的第七种颜色》作者:胡辛灿【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恐怖的不是失去生命,而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沈红城阴差阳错地帮舒城警方破获了一起震惊全市的毒品案件之后,被拉入了一个名为“雨”的神秘组织。 该组织共计七名分散于中国各地的成员,并且以盈利为目的,会不定期向每位成员委派酬劳丰厚的“订单”。 本以为只是新型的骗局,但是沈红城竟真的接到了帮忙寻找棉城失踪女孩的离奇委托。沈红城见暑假将至,决定…恐怖的不是失去生命,而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沈红城阴差阳错地帮舒城警方破获了一起震惊全市的毒品案件之后,被拉入了一个名为“雨”的神秘组织。 该组织共计七名分散于中国各地的成员,并且以盈利为目的,会不定期向每位成员委派酬劳丰厚的“订单”。 本以为只是新型的骗局,但是沈红城竟真的接到了帮忙寻找棉城失踪女孩的离奇委托。沈红城见暑假将至,决定冒险前往棉城一探究竟。 然而在抵达之后,却发现事件扑朔迷离,形形色色的怪人纷纷涌现,纷繁复杂的案件背后竟是极端恐怖的惊天疑团。 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现实,凭借七个青年的满腔热血究竟如何逆转? 序:阴阳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孟子告子上》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头、腹部、手、脚;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子;骨头、头发、指甲……快速地统统混合在一起?” 沈红城率先开口发问。 “烧成骨灰就行了呗。” “啊,这你也答得出来?这可是最新的一道美国犯罪心理学测验题啊。”沈红城有些惊讶。 “我知道,但你别瞎想啊,我之所以答得出来,完全是因为这道题我看过答案,并非因为我心理有什么问题。”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还以为……”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吧,快说,今天这种场合为什么迟到?” “言老师,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东西都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沈红城本想拿这句话作为解释“舒城市三好教师”表彰大会迟到半小时的开场白的,但是他转念想了想,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沈红城只觉得身上微微发凉,原因当然不是这家咖啡馆里宛如寒露的超强冷气,而是此时此刻言歌茗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阴阳眼吗?”沈红城猛地喝了一大口杯中的冰拿铁,然后望向桌子对面的言歌茗。 “现在香港的电影都不拍这种老掉牙的桥段了,你觉得我会信吗?迟到鬼?”言歌茗露出一个尴尬的苦笑。 “你不信是吧?那我今天就给你讲个故事吧。”沈红城往杯子里放了一块方糖,“在我六岁那年,我的舅婆去世了。舅婆你知道是什么亲戚吗?就是我爸爸的舅妈,我奶奶的弟媳。” “我知道,我知道,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言歌茗不耐烦地用汤匙搅动着眼面前咖啡杯中的奶泡。 “但我的舅婆她并不是寿终正寝的,那时她还只是个中年妇人。她和我舅公常年生活在舒城的乡下,他们俩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平时虽然也会争吵拌嘴,但是每次矛盾都会以我舅公的妥协而平息。但是,后来有一天,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他们俩吵得非常激烈,甚至还动手摔了家里的碗筷和茶杯。” “然后呢?”言歌茗眯起眼睛等待着下文。 “能再来杯拿铁吗?这次半份奶就行。”沈红城指了指面前已经一干二净的咖啡杯。 “你是属河马的啊,就喝完了?”言歌茗掏出手机,不情愿地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我现在点,你接着往下说。” “后来,随着争吵逐渐激烈,不知道是舅公的哪句话彻底捅痛了舅婆的神经。舅婆在一怒之下便拿起了放在杂物堆中的一瓶剧毒农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正在点单的言歌茗眼神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光彩,嘴巴微张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舅公见状,急忙快速地抢过舅婆手中的农药瓶。但是为时已晚,瓶中的农药已经少了一大半。现在什么东西都弄虚作假,比如人心。而以前什么东西都货真价实,比如农药。舅婆当场就不省人事,在送到医院以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或许是农药的药性太强烈的缘故,舅公在抢夺舅婆药瓶的时候,有大量的农药洒在了他的身上,他也随之出现了呕吐、头晕等症状,经过医院的及时抢救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您好,您的拿铁好了,请慢用。”就在这时,咖啡店的女服务生把磨好的拿铁端了过来。 沈红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 但服务员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笑盈盈地站在桌旁看着沈红城。 “怎么了,还有事?”言歌茗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本店有一次免费续杯服务,你刚刚下单的钱已经退回您的账户了。” “哦,这样啊,就是买一杯送一杯地意思呗,那等会儿你的那杯也续一次,别浪费了。”沈红城冲着言歌茗眼前的杯子努了努嘴。 第2章 “就你废话多,快点说啊,后面到底怎么样了?” “后面,我奶奶带着我去乡下参加了舅婆的葬礼。就刚刚我和你说的那些,来龙去脉也都是奶奶在带我去舅公家的路上告诉我的。” 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突然停止了,风声渐渐大了起来,人行道旁的那些香樟被吹得呼呼作响。沈红城这时突然发现,刚刚给他们端咖啡的那个服务员,正在前台的一个角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 “你说的这些话,我真听不出来和你今天迟到有什么关系。” “关键在于葬礼当天夜里,在宾客们吃完答谢宴回家之后。我和奶奶作为家属去了舅公家的客房居住。然而就在经过灵堂的那一刻,我居然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舅婆,她穿着一件红蓝相间的寿衣,坐在堂屋那口棺材上吃着苹果。我当时就吓得张大了嘴,紧张得无法发出声音。” “你说的这些是真话吗?”言歌茗问。 “当然,而且那时我刚要把自己所看见的告诉奶奶,结果奶奶似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我的头别了过来,然后草草说了句‘别乱看’。在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根本就睡不着,觉得诡异的感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甚至有一种怪异的气息始终弥漫在我的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阴阳眼?” “嗯,而且我怀疑我奶奶也有阴阳眼。” “这话怎么说?” “因为从她当时的反应来看,她肯定也看见了死去的舅婆。” 言歌茗看了看眼前的咖啡杯,若有所思。沈红城这时已经喝完了第二杯咖啡,把杯底残留的细小冰块吸入嘴里。 “可是,这还是和你今天的迟到行为没有关系吧。”言歌茗撇了撇嘴巴,然后用右手小拇指上修长的指甲敲了敲面前透明的咖啡杯。 “可是,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见了我奶奶。” “你奶奶?” “对,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奶奶已经去世三年了。” 言歌茗愣了一下,与沈红城四目相接,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咖啡馆里的冷气似乎加大了马力,凉意开始在四周扩散。 “你在哪看见她的?” “就在咱们之前常去的那家‘丁氏地摊大排档’。”沈红城一本正经地看着言歌茗的眼睛。 “学校东门口那家店?” “嗯,没错,就是那家。” “那你奶奶她在干什么啊?喝啤酒?吃烤串?” “看来你还是不信我说的话啊。”沈红城无奈地皱了皱眉。 “我信有什么用,你觉得你说的这些鬼话陈主任听了会信吗?” “应该会吧……” “你编瞎话能不能走点心啊,烧烤摊早上会开门吗?这种级别的鬼话你说谁会相信啊。你不要以为这次得了这个奖之后,高级职称就已经到手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陈主任那里,和你相同条件的人还有好几个呢,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别人都送礼了,就你啥也不干。”言歌茗一边说着,一边翻了个白眼。 “我没钱送,而且那个职称我也不稀罕。” “那你稀罕啥啊?” “我啥都不稀罕,我只稀罕你,行了吧。” “你这张嘴啊,真是抹上香油都带着屎味。”言歌茗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红城从舒城师范大学毕业之后,就直接考入了当地的舒城市第一中学,担任初中语文教师。言歌茗是她大学时期的班长,二人确定恋爱关系是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年。沈红城其实并不想在毕业之后从事教学工作,他只是因为高考失利才不得已读了师范院校,而且学校里周而复始的工作让他觉得生活简直成了一条咬住尾巴的蛇,只有无尽的循环。然而在言歌茗苦口婆心的却说下,沈红城不得不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而且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个选择其实并不算特别糟糕。随着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作为s省省会的舒城也随之涌入了大量的外来人口,劳动力过剩的现象也日益严重。对于沈红城这种毫无背景且并无什么特殊才能的人来说,当老师似乎是最为理智的一个选择,虽然发不了财,但是也饿不死,最关键的是,这份工作安稳舒适,假期也多。 沈红城的父母和言歌茗的父母都是舒城本地人,年轻时就职于舒城本地的一家国企钢铁厂,操劳了一辈子。他们和中国万千普通的父母一样,并不求子女能够大富大贵,升官发财,只希望子女能够过得快乐。 走出咖啡厅的那一刻,室外的燥热似乎降低了不少。路边有一辆巨大的洒水车正在播放着古怪的音乐,快速地洒着凉水。不远处,有几个衣着朋克的小学生正叼着长长的冰棍,慢慢地吮吸着,嘴里还时不时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怎么,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言歌茗歪着头看了看沈红城。 “说什么实话?” “你早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说什么?见鬼?” “咱俩认识到现在,我骗过你吗?” “正是因为你从来没骗过我,所以我今天才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沈红城侧过头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言歌茗,但没有开口说话。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丝毫不减灼热的太阳,渐渐眯起了双眼。四周沉闷的空气宛若滔滔热浪,把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第3章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一阵的蝉鸣声。 悲哀、无助的蝉鸣声。 壹:寻人 走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沈红城缓缓抬头看着斜上方纵横交错的环城高架和趴在护栏上的稀疏软弱的绿色藤蔓,依然可以感觉到瀑布般倾斜下来的二氧化碳废气。那股酸涩刺鼻的气味,时常让人感到迷离。 舒城的城市化进程的确是s省最快的,但是污染程度也从未落后过。沈红城抬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沿途路边摊上的各色美食此时此刻已经对他彻底失去了以往的吸引力,因为如今他脑子里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有没有阴阳眼,沈红城并不知道,至少他自己没有阴阳眼,更没有见过鬼。其实他并不是故意对言歌茗说谎的,只是早上耽误他出门的事情比较特殊。而且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把他带向一个恐怖且深不见底的深渊。 其实,很多人陷入一个深渊,往往是因为某个“禁区”的诱惑,但是当他们进入之后,才发现那里面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之所以进入,仅仅是因为那里是“禁区”。 人世间的罪恶,都是如此,它们就宛若充满吸引力的磁石一般,把施害者与受害者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钱是人的胆。 这好像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大概在几个月前,言歌茗向沈红城提起了结婚的事情,当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提起,沈红城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敷衍的态度进行搪塞,只好郑重其事地说,准备就在今年之内把婚礼给办了,并且许下了一大堆的承诺,包括去哪里度蜜月,挑选什么风格的酒店,婚礼选择中式还是西式,除了亲戚之外邀请哪些朋友。那一晚,言歌茗显得极为兴奋,满脸都写着期待。因为自她认识沈红城以来,沈红城从来没有胡乱地夸口,每次答应她的事情也都一一尽力去完成了。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沈红城其实还并没有做好当一名丈夫的充分准备,不是因为别的,就单纯是因为钱。他俩双方的父母之前见过一面,然后吃了个便饭。期间只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并未过多地谈及他俩的婚事。只有言歌茗地父亲说了一句,彩礼什么的可以不要,但是希望沈红城家能给小两口买一套房。中国人常说“安居乐业”,可见住的地方在大家眼中一直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言歌茗家离学校相对较近,乘坐三站地铁再步行个五分钟即可,所以她还和父母住在一起。而沈红城家因为离学校太远,上班不方便,所以他现在住在单位分配的教师宿舍里。但是单位分配的教师宿舍是老房子,环境较差,墙上很多地方都开裂了,一到雨天就会回潮,地板上滋滋冒水,而且周边是闹市区,夜里一旦开窗,各路噪声便会争先恐后地闯入耳膜,甚至还有飘来一股股不知名的怪味。 沈红城的父亲知道教师这行不是一个能够瞬间致富的行业,于是东拼西凑地给了儿子一张银行卡,里面有整整三十万,是二老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但就舒城这些年的房价而言,这些钱只够一半,剩下的还得去银行贷款。沈红城和言歌茗在学校的工资也并不是特别高,再加上以后如果有了孩子,生活肯定更加紧张。 所以在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刻,沈红城都在想着如何在短时间内快速挣到一大笔钱。或许在如今的舒城,乃至整个中国,有不计其数的人都有这个想法。这种想法,对好人而言,或许是一种无形的动力。但若是放在恶人的脑海里,说不定就是罪孽的萌芽。 这一天夜里,沈红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纷繁复杂的思绪再一次宛如不计其数的虫蚁一般,死死地缠绕着他。在好不容易入睡之后,一个个古怪的梦境又接踵而至。这一晚,沈红城睡得特别特别累,白天的劳累不仅没有得到有效的释放,身上仿佛还多了一层束缚。 清晨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到来的,夏季的白天来得早。沈红城为了省电,总是会在后半夜将空调关闭,所以他很多次都完完全全是被热醒的。黏腻的汗珠和聒噪的蝉鸣这次依然没有放过他,睁开眼之后,他第一时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 六点十五分。 他松了口气,今天是“舒城市三好教师”表彰大会,他和邻校的另外两个教师都获得了此项殊荣,这是评高级职称的敲门砖,而且会有媒体前来学校进行现场报道,拍摄视频作为新闻素材,所以至关重要,万万不能迟到。 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早点起床,吃个早餐。沈红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翻身起了床。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沈红城三下五除二地刷完牙,洗完脸,套上了一件正式的白衬衫。 就在这时,他透过窗子依稀看见屋外竟然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光鲜,身上背着个时髦的挎包,手里还拿着个袋子。由于是背对着沈红城站着,所以看不清她的长相。因为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学校的教职工,沈红城基本全都认识,而且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外地人,鲜有探亲者前来看望他们。 沈红城现在没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闲人闲事,他在书桌上抓了一把陈皮糖塞进口袋,便准备出门。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由于一下没站稳,他把整个鞋架都给弄倒了。各式各样的鞋子瞬间散落了一地,一股浓烈的臭味也随之铺面而来。 第4章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的。 沈红城怀着好奇心缓缓打开门,发现敲门的人正是刚才看见的那个中年女人。 “你是沈老师吗?”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的话,甚至听不清她的吐字。 “啊,对,我是沈红城,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从棉城来的,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女人的声音稍稍大了点,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您从棉城来的?” “对,我是今天凌晨五点到的,你肯定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我给您买的,你凑合吃几口吧。”女人说完,从手腕上挎着的手提袋里拿出一盒法式可颂和一杯冰咖啡。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您自己吃了早饭吗?” “我早就吃过了,其实我已经在你家门口等您一个多小时了,这一大早的,我也不敢打扰你休息,我知道,现在当老师的都累。” “啊,您这真是让我太不好意思了。” 但是就在这时,沈红城突然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咱们之前见过吗?” “没……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沈红城的语气冷了下来。 女人笑了笑,递给了沈红城一张黑色的名片。 沈红城打开一看,先是震惊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女人。 “有什么事您进屋说吧,这外面也怪热的。” “诶,好。”女人笑着点了点头。 进门之后,女人显得有些拘谨,她上下打量着沈红城家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沈红城似乎看出了女人的不安。 “噢,没什么,你一个人住吗?” “嗯,我女朋友偶尔会过来住。”沈红城倒了一杯水递给女人。 “啊,谢谢。” 女人双手接过水杯,然后随手把挎包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就在这时,沈红城注意到对方的挎包居然是gucci的,而且款式很独特。 “您找我具体是什么事啊?” “你没有收到你们组织的通知?” “可能有延迟吧,我暂时还没有收到相关的通知。” “是我的女儿丢了,我希望你能帮忙找到她。” “您女儿失踪了?”沈红城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是香草拿铁,可能是因为时间过久了,里面的冰块已经基本融化,味道没有那么甜了。 “嗯,她已经失踪半年了。” “您报警了吗?” “报警了,警察也找了,只是没有结果。”女人懊丧地垂下了头, 把手指插入发丝之间。 “半年前?那大概就是今年的春节期间吧。” “对,准确来说,就是今年的大年初二,我们一起去了公园郊游,在即将返程时,她突然说要上厕所,结果一去就没有回来。” 其实这类失踪案并不罕见,s省有近4000万人口,每年大约有4万人失踪。这些失踪事件里很多其实都算不上案件,因为那些不翼而飞的人有的并非遇到了危险,而是自己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码。 有离家出走的,有和恋人私奔的,甚至还有想不开去寻短见的,应有尽有。这个社会以及这个社会中的人,都在越变越复杂。 沈红城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她故意避开你?” “额,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但是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我们母女俩感情一直很好。” “真的吗?” “真的,只不过她最近知道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大概是一个月前,她知道了她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沈红城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失踪案可能单纯就是一出肥皂剧中的插曲。 “噢,这是您的家事,我不好多问,那您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她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去了。” “这就更不可能了。”女人果断地摇了摇头。 “您这么肯定?” “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且这一点我女儿她也已经知道了。” “哎,抱歉啊。” “没事,我前夫那个人也根本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我和他早已没有了任何感情,在我怀孕半年的时候,他就因为酗酒猝死了。” “那您现在的丈夫知道您女儿失踪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虽然我现在的丈夫是个生意人,平时工作很忙,但是对家里人是最关心的。” 沈红城皱了皱眉头,拿出了一个本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女人,说:“我需要您女儿的具体信息。” “我女儿名叫何云菲,云朵的云,菲德的菲,2007年生人,今年十六岁了。额……对了,我差点给忘了。” 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从包里拿出了几张a4纸,沈红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几张寻人启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个失踪女生的各项信息。 “你加我个微信吧,我可以发一份电子版的给你。” 沈红城点了点头,打开了手机微信的二维码,递给女人的同时,他忽然发现女人的手臂上竟然有大量的青紫色,似乎是最近不久才形成的瘀伤。 “您这是怎么弄的?”沈红城用手指了指女人的手臂。 “没事,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已经快好了。” 第5章 “撞伤的?可是这我怎么觉得像是被人打的啊。” “不是,这个真是我自己撞伤的。” “你既然找我帮忙,又何必骗我呢?” “其实……其实这个是……是我丈夫打的。” “这又是为何呢?” “他怪我弄丢了女儿。”女人哀伤地说,眼睛里闪着泪光。 “看来您丈夫对您女儿很好啊,对继女能这么上心的,的确少见。” 女人点了点头,说:“我丈夫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虽然菲菲不是他亲生的,但是他一直把菲菲视如己出。” “原来是这样啊。” 沈红城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这份寻人启事,上面详细地写着女孩的生日、兴趣爱好、身高、就读学校、家庭住址以及紧急联系人的联系方式等各种信息。在那些信息的下面,是一张彩色照片。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用手比着一个“耶”的动作。 孩子是任何一个家庭的心头肉,想到自己和言歌茗以后也会有孩子,然而在这个弊病丛生的社会,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守护他呢? 就在这时,女人从包里拿出了一大沓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沈红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了。 那些报纸包着的,竟然是一沓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很久没有亲眼见到这么多钱了。沈红城这样想着。不对,似乎自己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么多的现金。 “这里是六万块,这次案件的酬金是二十万元。按你们组织的规矩,先付30%的定金。当然,如果我女儿没有找到,这些钱也是您的。但是,我还是希望您和您的组织,能够尽最大的全力,找到我的女儿。虽然,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尽快回到我身边,到时候尾款我也会在第一时间付给您的。” 女人说完,沈红城重重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心里五味陈杂。 “快钱往往蕴藏着看不见的风险与危机。” 沈红城感到耳边突然响起了这句熟悉的话。这句话是他爸爸反复对他说起过的,但他如今却忘记了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是在哪个场合。 女人离开之后,沈红城看着那一沓一沓鲜红的钞票,还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等到由从天而降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时,时钟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 茶几上的手机传来了震动声,是来自“那个软件”的一条私信。 委托案件:寻人 委托酬金:20万元 难度:b级 执行人:零 执行期限:2023年7月8日~2023年9月8日 b级? 第一次执行任务的难度,居然就是b级。沈红城的心里犹豫了一下。 对了,颁奖典礼要迟到了。 沈红城把那些钱一股脑地塞进矮柜的最底层,然后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进锁孔,将那几个抽屉锁了起来。他瞟了一眼桌上那张印着雨滴图案的名片,定了定神之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一年前的往事却又不受控制地浮上了心头。 贰:乍现 2022年7月12日,暴雨。 这一天是暑假中平凡无奇的一天,因为天气不好,沈红城取消了和言歌茗看电影的计划,独自一人在家看着各类无聊透顶的电视节目。 舒城一台的新闻节目。 全国公安机关打击整治“沙霸”“矿霸”等自然资源领域黑恶犯罪专项行动视频推进会在今年1月24日如期召开,公安部党委委员、副部长出席并讲话。会议强调,要深刻认识“沙霸”“矿霸”问题的严重危害性,以更大的决心、更实的措施、更强的力度,全力推进打击整治专项行动不断向纵深发展,坚决打赢守护绿水青山攻坚战。 会议要求,要进一步增强开展专项行动的紧迫感和责任感,强化组织领导,每月通报战果,层层传导压力,确保专项行动目标任务顺利实现。要进一步强化破案攻坚,在前期工作基础上,全力再侦破一批涉及面广、社会影响大、群众反映强烈的黑恶犯罪案件,再铲除一批顶风作案、破坏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的“沙霸”“矿霸”。对各地发生的非法采矿、破坏性采矿案件,扫黑部门要同步上案、跟进调查,对是否存在涉黑涉恶问题进行研判分析、深挖彻查,对涉及非法采矿、破坏性采矿的涉黑涉恶案件要提级侦办、专案专办、一查到底。要进一步压实属地责任,对所有涉砂涉矿重点行业、场所再进行一次全面细致排查,逐一督促落实企业主体责任。要加强与纪检监察部门的协作配合,始终把“打伞破网”放在突出位置,依法严惩黑恶势力“保护伞”,全力追缴黑恶势力敛聚的不义之财,彻底铲除“沙霸”“矿霸”的经济基础。要组织开展集中督导检查,充分发动群众检举揭发自然资源领域黑恶势力犯罪线索,推动专项行动取得更大实效。 ………… 沈红城关了电视,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凌乱不堪的景象,顿时心生悲凉。的确,舒城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中国,有太多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了。而且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宛若会无限繁殖的病毒一般,迅速扩散,让本来安静祥和的乐土也变得满是悲哀与绝望。 在这个世界上,钱全都涌向了那些不缺钱的人,爱情全都涌向了那些不缺爱人的人,苦难也全都涌向了那些能吃苦耐劳的人。 第6章 虽然暑假已经到来,但是学校里各种各样的繁杂信息依然每天都不断地涌向工作微信群。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琐事,也必须回复收到或已知。如今,服从的程度,就是一个人的敬业精神。 与言歌茗的约会时间是在晚上九点钟,地点是舒城市中心的梦时代广场。那是位于北京路和上海路交汇处的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一年四季都是人山人海,节假日则更加夸张,很多网红餐厅甚至要等位数百桌。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言歌茗总是表现出乐此不疲的热情,但是沈红城却总是极度反感,不想在这些形式主义上面浪费过多的时间。 暑假期间,言歌茗大部分时间都在父母那边住,偶尔才会来沈红城这边住。为了多赚些钱,言歌茗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是教一个初二的中学生学英语。因为言歌茗和那孩子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比较方便。 “今天咱们去吃‘赣味食堂’好吗?” “就那家每天只营业五小时,限量两百份的赣菜馆?” “对啊,我都盼了好久了,平时那家店天天都爆满,我是提前了半个月才预定到的。” “我听说那家店的菜都是半成品,而且大部分菜品都辣得要命,说不定掺了什么辣椒精油在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不好吃那为什么那么多人去?舒城人难道都是傻瓜吗?你要是不想吃,那你说准备去哪吃?” “我还没有想好。” “你就是个这么磨叽的人,那就听我的,去吃‘赣味食堂’。” “行吧,那就八点钟在新时代广场南门见。” “九点吧,八点我还没有下课呢,你可别又迟到了了。” “知道啦,知道啦。” 沈红城看着聊天记录,洗了把脸,拿着雨伞出了门。路面比想象的还要脏好几倍,鞋子是前几天言歌茗刚给他买的,如果弄脏了的话,一定又会被数落一番。于是他决定今天奢侈一把,打个车去新时代广场。 或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打车软件也排起了长龙。前面还需要等待十余位乘客,预计还要十五分钟。沈红城一边抱怨起这该死的天气,一边蹲在屋檐下玩起了无聊的手游。 汽车的喇叭声响起的时候,他刚好通过了一个关卡。 白色的比亚迪宋plus,嗯,车牌是这个a89什么的,没错。这车真是气派,等攒够钱了,我也要买一辆。沈红城这样美美地想着,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但是在上车之后,沈红城瞬间就感到了某种异样。通常情况下,网约车的司机一般都会在接到乘客之后,与乘客核对相关的身份信息,避免出现上错车的情况。但是这个司机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核对身份信息,而且像是逃命似地离开了上车点,一路上都把车开得飞快。在好几个大型的十字路口,司机几乎是闯了红灯。 “师傅,我不赶时间,您不用开这么快。”沈红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司机的年纪并不大,估计只有二十五岁左右,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他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看了沈红城一眼,没有说话。窗外的风景宛若稍纵即逝的相机底片般飞速地倒退着,同时沈红城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个司机似乎走的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条道路。 他伸着脑袋往前一看,疑惑更大了,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开导航。 他是知道近路的本地人? 不对,这根本不是去新时代广场的近路。新时代广场在城西区,这司机咋开到城东区范围内来了。 这是个拼车单吗?要去另一个地点接人? 不对啊,自己点的明明是快车的界面,怎么可能会打到拼车的车呢。 心底一直浮动的不安一下又一下地涌上沈红城的脑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下就扭转了沈红城的思路,并且把他的心瞬间就扔到了万丈深渊。在这死一般沉寂的氛围下,沈红城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以为是言歌茗提前下课了,于是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只见屏幕上不停闪烁着的,是个舒城本地的陌生号码。沈红城迟疑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先生您好,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车刚才快没油了,所以刚去了附近的加油站加油,让您久等了。我已经到您的上车点了,请问您现在大概在哪个位置?”一个陌生的男声吐字清晰地说。 因为周围很安静,所以手机即使没有开启免提,音量还是显得非常大。沈红城不清楚前面这个正在开车的人是否能听见,但是他此时此刻只觉得血液已无法流到脑袋了。他挂了电话,点开支付宝里滴滴打车的界面。果然,他所叫的那辆网约车的司机一分钟前才刚刚抵达约定上车点。 那……这个人是谁? 糟糕,八成是自己上错车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却丝毫不觉得他自己接错了人呢。 杀人绑架?器官贩卖?绑票勒索? 一连串五花八门的词组不断地闯入沈红城的思绪里。 “师傅,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接错人了?我刚刚才发现我叫的不是您开的这辆车。”沈红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司机从后视镜不怀好意地瞟了沈红城一眼,没有说话。 车速太快了,至少在八十迈左右,眼下根本无法跳车。 沈红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接取消了订单。窗外一片漆黑,果不其然,这个诡异的司机把车开到了舒城郊外的一处森林湿地公园。 第7章 真是活见鬼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周围一个行人也没有。司机熄了火,转过头来,怪异的目光射过来的那一刻,沈红城捏紧了拳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各种凶险。 “货呢?”滴滴司机压低声音说。 “啊?”沈红城并没有明白司机的意思。 “啊什么啊?天哥让你带的货呢?” “你说的是什么货?”沈红城心里生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怎么?想耍花样?我可告诉你,天哥可不同于别人,休想在这里讨便宜,快把货拿出来。” “司机师傅,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货。” “钱不是已经给你了吗,你在这耍什么花样。”滴滴司机已经逐渐开始面露凶相。 “可是,我真的听不懂你说什么。” 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太他妈的倒霉了,居然碰见这么个神经病。沈红城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虽然不知道对方所说的货究竟指的是什么,但是沈红城猜测估计是某种市面上流行的违禁品。 “你给我下车,立刻,马上。”对方突然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咆哮起来,愤怒狰狞的表情在昏暗的车内等下变得极其可怕 沈红城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听从男人的命令,忐忑不安地下了车。 “货是不是在你身上?” “这位大哥,这里面有误会。你听我说,实际情况是我上错车了,我因为下雨,所以叫了辆网约车,可能雨太大了,没看清车牌,所以才误上了您的车,实在对不起,我这就走。” 沈红城趁机摸了摸口袋,糟糕,口袋里面只有一串家门钥匙,如果打起来,根本没用。 “你觉得你把货吞了,真的能够走脱吗?” “……” “你觉得天哥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你?” “……” “娜塔莎还在试用阶段,你这该死的毒虫可别想着自己留着用。” “……” 娜塔莎又是什么鬼,沈红城面对这鸡同鸭讲的对话,顿时觉得这无边无际的黑夜多了好几分深层的恐怖。 就在这时,那个司机的手机也突然响了起来。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按下了接听键。大概十秒钟之后,不知里面传来了什么石破天惊的信息,致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度难看。 “我知道了,我会解决这边的麻烦。”司机就这么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挂了电话,“兄弟,对不起,刚才我错怪你了。”司机无力地说,用手掏了掏衣兜,朝沈红城走了过来。 沈红城松了口气,事情似乎是终于解决了,于是他放开捏紧了一遍又一遍的拳头。掏出手机,准备再叫一辆车。但周围这环境偏僻得要命,天晓得有没有人愿意接单。 脚步声很响。“哒哒哒”的声音。 沈红城抬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个司机并未开车离去,而是朝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这位兄弟,你的确不是来送货的,你是来送命的。”话音刚落,沈红城的余光撇见,一道亮眼的寒光闪了过来。 只见那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朝沈红城刺了过来,沈红城惊叫着躲闪开来,但右臂上还是因为躲闪不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伤口不是很深,但是鲜血快速地涌了出来。 沈红城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方拿着刀,面露凶光,宛若暗夜丛林中的饥渴猛兽。只见其用舌尖舔了舔刀口上所沾染的血液,露出了一丝怪笑,整个人仿佛变得更兴奋了。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沈红城已经明白,再这样纠缠下去,自己必定会在此地白白送命。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你要的‘货’在这儿呢?”沈红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一串家门钥匙,用尽全身力气朝对方扔了过去。 扔完之后,沈红城不顾一切地转身就跑。但是好巧不巧,那串钥匙竟然正中了对方的面门。 “你他妈的找死。”那人愤怒地骂了一句,飞奔着朝沈红城追了过来。 周遭千篇一律的自然风景,仿佛全部化为了黑夜的帮凶,夹杂着无尽的寒意。大概跑了一分钟左右,沈红城就气喘吁吁了。平时运动量几乎为零的他,在惊恐状态下的玩命狂奔,瞬间就让他脑门发昏,腹部胀痛。溺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沈红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此时此刻,他心里极度后悔平时没有听父亲的话,好好锻炼身体,不然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也不会搞得如此狼狈。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快要被对方追上的时候,沈红城因为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脚下突然一滑,重重摔倒在前方的泥坑里。倒地的那一刻,沈红城似乎从宁静的燥热空气中嗅到了冰凉刺骨的死亡的味道。 刚要忍着疼痛起身,下一秒便被对方狠狠地从后面锁住了脖子。 “兄弟,你认命吧,千万别怪我,这只能怪你自己上错了车。”男人嘶吼着,烟味里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没错,那简直是一辆开往坟墓的车。 沈红城此时此刻真的很想说出些话来求饶,但是对方勒得实在太紧,导致他无法发出半点儿声音。没过多久,一股熟悉的腥甜的味道渐渐涌上了喉咙,那似乎是血液的味道。 遭了,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吗?沈红城这样想着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脑海里开始闪过无数的画面,温馨的,痛苦的,快乐的,悲伤的。他的余光看见,身后的男人已经缓缓举起了那把尖尖的匕首。但是就在这紧要关头,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沉闷的敲击声,来自喉部的压力也瞬间没有了。接踵而至的便是强烈的干呕以及无法控制的眩晕。 第8章 “喂,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身后传来了一个雄厚有力的男声。 沈红城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将口腔里残留的血液吐了出来。从地狱重回人间的这一刻,沈红城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话来。在稍微缓过神来之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此时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 那又是一个陌生男人,虽然穿着挺周整的,黑色的polo衫配着一条淡蓝色的休闲裤,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疲累的气息。但是那疲累的气息却给人一种安全感,透着正义的味道。 “你……你是谁啊?”沈红城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 “我是舒城市红谷滩新区交警大队的韩泽鸣,你还好吧?” 是警察。 沈红城那颗坠入万丈深渊的心,又慢慢地浮上了悬崖边。 叁:夜缈(上) 窗外很安静,无边的暗夜已经到来了。此时此刻,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沈红城又坐在了这辆开往坟墓的车上,只不过这次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惊魂未定地看着漆黑的窗外。 在把手持匕首的男子敲晕之后,那个叫韩泽鸣的警官把那把匕首收了起来,用粗粗的麻绳将那人捆了起来,扔在了湿地公园的石凳上,并在他裤子口袋里放了个类似于优盘的东西。 “韩……泽鸣警官,你真的是警察吗?”沈红城胆怯地问。 “怎么?我不像吗?” “我没见过真正的便衣警察,警察这种人,有时感觉离自己很近,但实际上好像又离自己很远似的。” “这话怎么说?” “我只是觉得,若是生活没有出问题的话,正常人一般不会和警察打上交道。” “你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警察很多时候就是给别人擦屁股的人。” “韩警官,能不能送我回趟家?我想换身衣服,现在这幅样子,我女朋友看了肯定会担心死的。” “可是你还在流血啊,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去附近的医院包扎一下。” “我这点伤没问题的,你刚刚给的那包云南白药挺有效果的,用不着去医院,对了,刚刚你打晕的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毒虫。”韩泽鸣冷冷地说。 “你这个时候就别用比喻的修辞手法了,我不懂什么叫‘毒虫’。” “就是底层的毒贩或吸毒的人。” “那刚才为什么不抓他?” “你知道什么叫打草惊蛇吗?” “警匪片我看过不少,当然知道。如果连舒城的‘草’都这么凶,那‘蛇’得长什么样啊。”沈红城喃喃自语。 “所以和毒品沾边的人,都是一只脚已经踩在棺材里了的恶鬼,没人性的。” “韩警官,你是缉毒警?” “当然不是,缉毒警怎么可能随便露面呢,我是交通警。” “交通警?那你怎么管到毒品这上面来了。” “你听过‘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吗?其实这句话说得并不对,正派其实也会死于话多,所以不该问的你就别问了。”韩泽鸣厉声说。 “韩警官。” “又怎么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你不认识我吧,你难道不怕我是毒贩同伙吗?或者说,我也是坏人。” “你把警察都当傻子是吧,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好人坏人我一闻就知道。你知道么,人的‘味道’,其实差别很大的。还有,你在车后排那副吓得直打哆嗦的样子,一看就是……哎,我都懒得说你。” 沈红城瞬间面红耳赤,没想到自己刚才的丑态早已被韩警官尽收眼底。 “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一直躲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救我,我刚才差点儿被他掐死。” “其实,我今天的任务是劫一批新型毒品。你刚上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头了,因为今天最后一个和这个‘毒虫’接头的人,我见过一次。我本以为这个毒贩发现接错人之后,会立刻放了你,没想到他竟然非要致你于死地。不过毒贩做事向来是这样,不留余地的。” 死亡是凉爽而宁静的夜晚。沈红城的脑海里突然飘过了这句德国抒情诗人海涅的名句。 “那他说的那个‘娜塔莎’是什么东西?” “是合成大麻,一种流行于市面上的新型毒品。现在毒品拆家鬼得很,他们开始伪装成各种职业的人,然后通过警方意想不到的方式销售毒品,而且受害者有非常明显的年轻化趋势。前段时间,舒城师大附中有个高中生跳楼你知道吗?法医在尸检的时候,在他的身体里检验出了毒品的成分。他是饮用了一种含有软性毒品的饮料,那种饮料虽然短时间内会让人头脑清醒,但是里面含有大量的致幻剂,不仅会破坏人的神智,而且还会使人产生严重的幻觉。” “哎,如今这世道真是乱。”沈红城感慨了一句。 其实沈红城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但他知道,自己即便问了,韩警官也不会回答的。 “韩警官,在中国当警察是不是很累?” “当然,不过我的岗位算是轻松的了,至少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做事。” “我一直以为舒城是咱们全省最安全的城市,没想到居然也有毒贩啊。” “毒贩全国各地都有,只是你今天倒霉,正好碰上了而已。你之所以觉得舒城安全,是因为有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把黑暗与邪恶阻挡在你的世界之外。” 第9章 “韩警官,警局拍励志宣传片的话,我第一个推荐你。” 韩泽鸣听了,笑了起来,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你刚刚在那个‘毒虫’口袋里放了什么东西?” “跟踪器,我想看看他后续会去哪儿。” “然后顺藤摸瓜?” “哪有那么简单啊,你别问了,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了。按正常程序,你现在得和我回龙岗新区的警局做个笔录。” “啊,这么麻烦?可是我还和女朋友约了吃饭呢。” “不麻烦,很快就可以结束,因为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了,我陪你一块儿。做完笔录之后,我先送你回家,再送你去饭店。” “那好吧,我女朋友最讨厌我迟到了。” “这一点谁女朋友都一样。” “唉。”沈红城叹了口气,看了看后视镜。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老师?” “韩警官,真是神了你,你咋一猜就中。” “我不神,喏,钥匙上面刻着舒城一中呢,这贴着的纸上是你的名字吧,沈红城。”韩泽鸣空出一只手来,把那串钥匙递了过来。 “哦,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差点把它给忘了。”沈红城双手接过,连忙把钥匙放进了口袋,“你知道么,其实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也想去当个警察,只不过家里人不同意,而且我很多项指标都不符合要求。” “幸好你没当,不然连你这样的人都当了警察,那舒城市民的安全哪里有保障啊。” “韩警官,什么叫我这样的人,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么?” “我开玩笑的啦,你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没有吓得跪地求饶就不错了,而且能急中生智地用钥匙还击更是难能可贵,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呢。只不过,当警察这种事,不是看几部悬疑小说或是光凭着一腔热情就可以干的。警察一个人在外工作的时候提心吊胆,其实,还有一大家子人在家里为他提心吊胆呢。” 沈红城没有接话,而是又看了看后视镜。 “你怎么了?一直看后视镜。” “韩警官,后面那辆车好像不太对啊,已经跟了我们几条街了。” “哟,沈老师,你果然有两下子啊。其实我早就发现那辆车不对劲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他们的这辆车上也安有跟踪器。所以,我现在开的不是去警局的路。”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开去警局?这样也好让大家一起来帮忙啊。” “呵,帮忙。这个忙太大了,别人帮不了。” 沈红城不明白韩泽鸣这句话的含义。就在他还满头雾水的时刻,韩泽鸣猛地向右打着方向盘,车辆立刻脱离了主干道,朝着一条不知名的小路驶去。 路两边的路灯昏暗得宛若即将断气的死尸,街景也越来越荒凉。 “韩警官,你放我下来吧。” “沈红城,你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立刻闭嘴。” “咱们这是去哪?”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去哪就这样瞎开吗?” “你觉得我现在放你下来,你就会有活路吗?” “那你现在究竟想怎么样?” “我要把这帮混蛋引到没人的地方,然后干掉他们。” 韩泽鸣的这个回答让沈红城哑口无言,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子在一阵飞驰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建筑工地附近。沈红城透过车窗朝外看了看,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烂尾楼盘。四周都是凌乱的建筑垃圾,高耸的楼房上全是黑洞洞的窟窿,远处还时不时地传来奇异且有规律的怪声。 “沈老师,之前开过枪吗?”韩泽鸣望向沈红城。 “韩警官,你跟我这儿废什么话呢,我怎么可能开过枪。现如今,整个s省连把玩具枪都买不到。” “没事,凡事都有第一次。”韩泽鸣说着,从身后直接掏出了两把手枪。 “这是什么?” “这是格洛克17,弹容量为17发。” “大哥,我没问你枪的型号,你没跟我开玩笑吧,真要在这儿和他们火拼。” “我告诉你,咱们俩不把他们干掉,他们也肯定会死磕到底,把我们找出来。你别以为躲回家了,这帮鬼就会放过你。” 沈红城迟疑着接过手枪,才发现真枪比想象中要沉很多。 “韩警官,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如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交通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枪,而且这枪也不像我国公安机关的配置啊。” “你废话真多,我已经说了先别问这些,解决掉他们之后我自会解释清楚。” 韩泽鸣话音刚落,只听后面传来了急促的刹车声。 “快点儿,赶紧下车。”韩泽鸣催促到。 沈红城拿着那把格洛克17,胆战心惊地跟着韩泽鸣躲在了车头的位置。 “他们那边好像有三个人呢。不过没事,只要咱俩配合得好,他们就算有十个人咱也不怕。” “这根本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问题是我没开过枪啊。还有,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完全不怕。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真的不想把命撂在这儿。”沈红城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老师,其实我妈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女儿也只有我一个爸爸,我老婆也只有我一个丈夫。我能明白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事已至此,我们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行不?” 第10章 “解决掉他们?真的在这里开枪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你到底要我跟你说几遍,他们都是毒贩,所以他们自己心里都很清楚,一旦被警察抓住,横竖都是个死,所以我们俩和他们,今天必有一方得离开这个世界。” 看着韩泽鸣坚定的眼神,沈红城觉得自己的脊椎骨在一瞬间被人抽掉了。他真想一屁股瘫坐在地,但是身后慢慢逼近的毒贩手中的枪口,肯定对着他俩瞄了又瞄。 肆:夜缈(下) “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沈红城接过韩泽鸣递过来的一个黑色的东西。 “这是我的警官证。” “你拿这个东西给我干什么?”沈红城一脸诧异。 沈红城打开一看,最上方是一张韩泽鸣的蓝底照片,下面写着“韩泽鸣,s省舒城市公安局,编号01157”。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 “什么?”沈红城满脸疑惑。 “沈红城,记住,‘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这十六个字,就是射击的最高要领。” 沈红城沉默了,他咬了咬牙,眉头死死地扭在了一起。对于没有射击经验的他而言,这十六个莫名其妙的字等同于放屁。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嗓子很痒很干,吞口水时宛若喉咙里藏满了锋利的刀片。衣服已经被冷汗完完全全地浸透了,死死地贴在背上。 地面上全都是沙土以及坑坑洼洼的石头。寂静的空气中,逐渐传来了双脚摩擦地面的声音。看来是那几个毒贩开始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近了。 好像还有“咔啦咔啦”的奇怪声音,沈红城自顾自地猜测,那该不会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吧。 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脚踝上已经粘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蚊子,这种野外的蚊子毒得很,一落下就是一个包,简直痒得要人命。但他已经无心顾及这种事了,他很想开口说话,但又不敢发声。握着枪的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液,粘哒哒的。 韩泽鸣虽然整个人也大汗淋漓,但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他在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脚步声,然后判断那几个人的所在方位。夏夜嘈杂的蛙鸣和虫声此时此刻已经不是主旋律了,而是这个充满凶险的夜晚的死亡伴奏。 在某个瞬间,韩泽鸣像是突然接收到了让他敏感万分的信号,忽然用手握住了沈红城手里的枪,这一举动把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沈红城吓了一个激灵。只见他缓缓用大拇指的指甲盖顶开保险,然后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沈红城的右前方。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 这十六个字不断地在沈红城脑海里盘旋。但是,开枪射击这种事,可不是念念口诀就能百发百中的。沈红城那一刻忽然觉得,这个不知所谓的交警不仅不怕死,而且也在拿他的生命进行胜算不多的豪赌。 但是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已经发不出任何牢骚了,他心里面有的只是怨恨。有对自己的怨恨,有对这个警察的怨恨,有对这群毒贩的怨恨,但更多的,还是对这个危机四伏、难以安定的社会的怨恨。 三、二、一。 倒数的手势结束之后,沈红城硬着头皮,和韩泽鸣一起站了起来,对着约定的方向射击。不过令沈红城感到惊讶的是,那几个“毒虫”果然在韩泽鸣预测的位置,但这是沈红城第一次开枪射击,他并不知道其实真正的射击并不像电视里的枪战片一样轻松自如,强大的后坐力让他右手的虎口一阵酥麻后,散发出剧烈的疼痛感。 连开三枪之后,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让沈红城感到精疲力尽,顿时跌坐在地上。沈红城不知道韩泽鸣开了几枪,但他耳边的枪声和毒贩的尖叫声似乎没有听过,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漫长得宛若一个世纪。枪声停下之后,沈红城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一股真正的火药味,呛人口鼻。 “结束了。”韩泽鸣缓缓蹲下了身。 “啊?什么结束了?”沈红城还没有回过神来。 “右边那俩,已经被我干掉了。” “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吗?” “原来你是闭着眼开枪的啊,左边那个脑袋都被你打爆了。”韩泽鸣轻描淡写地说。沈红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把枪,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几颗子弹,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几分钟之前还冰冷黏腻的枪,此时此刻已充满了炽热的温度。虽然枪口没有粘着血,但他还是能嗅到那若有若无的腥味。 那是死亡的味道,可以让人从迷茫混沌中猛然清醒。 原来只要手里有枪,杀人就会这么简单。 “我没子弹了,你的枪里应该还有一颗子弹。”韩泽鸣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是个警察。” “但你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交警。” “我就是个普通的交警,只不过我今天有特殊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不来自于舒城警队。” “我现在不想和你掰扯这些,你不是说那三个‘鬼’都死了吗,现在能不能送我回家?” “再等一等。” “等什么?” “我……让我休息一下,我觉得有点累。”韩泽鸣有气无力地说。 第11章 “你累?我今晚都快被逼疯了,快到时间了,我要走,我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沈红城气急败坏地说。 韩泽鸣没有接话,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皮眨动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在他的胸口右侧,一股一股的鲜血正慢慢地涌出来。 “韩警官,你……你怎么……” 沈红城整个人都僵住了,刚刚干透的冷汗又再一次冒了出来。 “没事,沈老师,你听我说,他们……他们好像还有一个人,我……我估计错误了……” 韩泽鸣的右手微微地颤抖着,刚要举起来,便又缓缓垂了下去。 “韩警官,你别说话了,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警察嘛,倒霉的警察都会有这么一天。”韩泽鸣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韩警官,我还有云南白药,我先给你止血。”沈红城急忙掏出口袋里剩下的那半包云南白药,径直往韩泽鸣的伤口上撒去。 “沈老师,别浪费东西了,我的肺……肺好像被打穿了,我……我恐怕活不成了。记住,一定要干掉剩下的那个人,少一个毒贩,舒城就多一分安宁。对不起,把你带入了这样的险境。或许……或许你也对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无比失望过,但是……但是不要忘记,有无数人在为了改造这个社会而努力。记住,人民警察,爱人民……” 韩泽鸣说完,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喷出的血液飞溅在沈红城的脸上。他的瞳孔逐渐放大了,干裂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只不过那被枪击中的伤口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淌着鲜血。 该死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大概是刚刚的枪声太响,耳朵里的耳鸣依然没有消退。沈红城缓缓合上韩泽鸣的双眼,颤抖着的双手已经难以握住那冰凉的手枪。 今天是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死去。原来,杀人就在一瞬间,但救人似乎不是。不远处传来了磨牙般的走路声,很慢,对方应该还有枪,而且子弹数量不明。 沈红城竖起耳朵,绷起自己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还好,经过一番枪战,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的恐惧了。 那细微的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没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一点微光也没有,暗得就像地狱的第十八层。毒贩的鼻子比狗还灵敏,听觉更是比猫还厉害。沈红城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要命的关头,这该死的移动信号竟然莫名其妙地接通了,手机铃声瞬间响了起来。 这欢快的流行歌曲像是给垂死的暗夜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但这诡谲的黑夜并未展现出甜美的微笑,露出的反而是狰狞的獠牙。 糟糕,应该是言歌茗已经到了新时代广场了。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沈红城听见了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感觉胸口被某种硬物狠狠地砸了一下,接踵而至的便是一种剧烈的灼烧感和麻痹感。随着血液慢慢地流淌出来,眼前的景物也开始越来越模糊,皎洁月光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惨淡的黑色,沈红城这下也真正明白了中枪的感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停止了,屏幕也随之暗了下去。枪伤带来的沉闷的疼痛感似乎逐渐开始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沈红城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遥远的天空,原本惨淡的月光被影影绰绰的黑色挡住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眼前站着一个人。但是因为周围没有一丝光线,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 沈红城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电影里各种绝处逢生的画面,但实在难以筛选到一个和自己当下这种情况相互吻合的镜头。 中枪的地方好像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弹头似乎不在体内,是个贯穿伤。 “今天老子真的是见了鬼了,你这个人的命真是大啊,居然这样都打不死你。”黑影缓缓开口了,是极其耳熟的声音。 冤家路窄,这个人居然就是刚才那个险些在湿地公园杀死自己的“毒虫”。 “他妈的,你们这两个该死的王八蛋,居然把事情弄成这样。” “毒虫”踉踉跄跄地走到韩泽鸣的尸体旁,疯狂地往韩泽鸣的头上踩去。沈红城痛得直不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发泄完心中的怒火之后,那个“毒虫”又一步一步地朝着沈红城走了过来。 “看来今天还是注定要由我来送你上路啊。”毒虫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是真的要死了吗? 真没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是这样。如果有可能,真的,真的不想再落一个这样的下场。管他什么正义,什么英雄,什么邪恶,什么黑暗,什么天下太平。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如今连跪在这个世界面前摇尾乞怜的机会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毒虫”放下了手里的枪,而且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知道么,其实我向来不喜欢用枪,我喜欢用刀。” “毒虫”笑了笑,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只有用刀,才能真正体会到自己是在杀人。” 风声飘飘 雨也潇潇 夜半还睡不着 忧伤怀抱 谁眼泪掉 窗外雨打芭蕉 漫天繁星闪耀 人儿痴痴的笑 不管来世只看今朝 抛开宿命缠绕 画一条轨道 伴我逍遥去走一遭 第12章 那熟悉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汪苏泷柔嫩的娃娃音在这个死亡之夜显得空灵而生动。刀尖逼近的那一刻,沈红城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死死抓住了“毒虫”的手腕。 但丧心病狂的“毒虫”一心只想将沈红城除之而后快,闪着寒光的刀刃一寸一寸地朝着心脏的位置逼近。“毒虫”龇牙咧嘴的凶相,让身受重伤的沈红城感到深深胆寒,哗哗流血的伤口再一次疼痛起来。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这句话又一次闯入了沈红城的脑海。在这死神逐渐迫近的时刻,他看清了“毒虫”腰间别着的那把枪。 好,就用命赌这一把。 沈红城灵机一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刀尖逐渐偏离了心脏的位置,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刻,沈红城卖了个破绽,突然松开了紧握的双手,那把尖刀飞快地插入了他的左肩下方。电光石火间,沈红城飞快地抢过“毒虫”腰间的那把枪,抵住了对方的下颚,并且毫不犹豫地抠动了扳机。大量的血液呈放射状地喷洒了出来,温热的,却又让人觉得无比寒冷。 只听见毒贩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那把插在左肩下方的匕首,整个刀刃都没入了沈红城体内。沈红城知道自己还活着,但那股撕裂的间歇性疼痛感愈演愈烈,让他彻底无法再动弹一下。 周围的空气依然是燥热不堪的,可是为什么那股刺骨的寒冷在不断地蔓延?大概是血液快流光了吧。 他好像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漫天的星光,像是即将消逝的萤火,若隐若现。 伍:生还 在被刺骨的疼痛彻底侵蚀之后,沈红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四周完全白色的房间内,房间的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手术台,手术台的上方是一台微微发亮的无影灯。手术台的周围围着一圈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们的长相似乎差别不大,每一个人都穿着淡蓝色的隔离服,戴着n95口罩。那些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按照使用功能被排列了好几排,第一排是大小各异的注射器,第二排是各式手术刀和止血钳,第三排则是包扎工具和消毒用品。 梦境结束之后,沈红城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纯白的天花板。那天花板很高,高得像是永远也触摸不到一样。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宛如湖泊里繁殖性极强的水生植物,一眨眼便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头昏脑胀,四肢无力。 “红城,你醒了?” 是熟悉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来源,沈红城看见言歌茗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两只眼睛都有些红肿,明显是哭了好多次。 “歌茗,这是哪?” “红城,你可算醒了,你个傻瓜,你那天晚上到哪去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等我,我去叫医生。”言歌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擦了擦眼角刚刚涌出来的眼泪,火急火燎地朝着病房外的护士站跑去。 在此次与毒品拆家的激烈缠斗中,沈红城左肩的韧带不仅被割断了,而且还断了一根肩胛骨和一根肋骨,贯穿胸膛的那一枪虽然并未打中重要的脏器和大血管,但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血液循环受阻。好在由于附近的夜钓者听见连续不断的枪声之后,及时报了警,沈红城才捡回了一条命。 经过这几天一系列的检查和治疗,沈红城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昏迷的时间较长只是因为失血过多。随着身体的日渐恢复,舒城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也开始向沈红城深入了解此案件当时的情况,沈红城自然是将所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家人在得知了整个案件的经过之后,无不震惊得瞠目结舌。但是沈红城并没有将言歌茗的突然来电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进而导致他中弹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这不仅毫无用处,而且会加重言歌茗的内疚感和心理负担。与此同时,沈红城从警方口中得知,韩泽鸣警官因为是因公牺牲,所以他的家属也会得到高额的抚恤金和丧葬补助。不过最让沈红城感到震惊的是,他在与警察的交谈中,隐隐约约得知了许多奇怪的事情。韩泽鸣警官身上似乎还有很多的疑团无法破解,警方也被困在重重迷雾之中。比如他的枪从何而来,那并不是警察的配枪。还有就是他在那天傍晚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了,可是为什么又会在下班之后去跟踪毒贩呢。这些怪事的真相,随着韩警官的殉职,宛若侧翻的游轮一般,彻彻底底陷入了暗不见底的海底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沈红城每天都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每当回想起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心里都会隐隐作痛,而且这种痛苦很复杂,远远超过了身上的枪伤和刀伤。在得知沈红城受伤之后,身在舒城甚至是别的城市的亲朋好友们都不停地前来探视,各种各样的补品和水果把整个加护病房都堆满了。 在沈红城受伤住院期间,言歌茗几乎没有合眼,和沈红城的父母轮轴转地看护他。言歌茗的父母则每天在家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可口饭菜,煮着各种各样的汤送来医院。 虽然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但是沈红城觉得在医院的每时每刻都非常煎熬。一天傍晚,他看着正在削苹果的言歌茗,突然觉得悲从中来。 “歌茗,我受伤之后,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你睡了整整两天了。” “两天?啊……真没想到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我只记得我昏昏沉沉的,做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梦。” 第13章 “你还说呢,医生说你的血都快流干了。那天晚上,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居然还插着一把刀,到场的警察都以为你死了。” “唉,歌茗,那天晚上,我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杀了两个人,这肯定会是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阴影。” “红城,别想了,你也是没办法才杀人的,而且那些人都是毒贩。大家都说你和那个交警两个人居然可以在那种条件下把他们全部击毙,简直就是奇迹。” 说到这儿的时候,沈红城的父亲沈重南推门走了进来。虽然言歌茗和沈红城的父母已经很熟了,但是因为沈重南总是透着一股严肃的气息,致使言歌茗每次见到他们都显得很拘谨。 “爸,你来啦。”言歌茗立刻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 沈重南站起身来,微微点了点头,说:“小言啊,快到饭点了,你去食堂买点饭菜来,你爸妈这几天也忙上忙下的,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叫他们今天别送饭了,你和红城就到医院吃吧。” “那好吧,爸,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我随便,你买些你们爱吃的就行。没事,红城这里我看着。” “那好,我很快就回来。” “嗯,路上慢点,这个时间点,食堂人多。” 言歌茗点了点头,和沈红城对视了一眼,便快步走了出去。 言歌茗出门之后,沈红城看见父亲在自己面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他知道父亲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的说教了。沈重南看着沈红城的目光像是一种上级对下级的审视,总是令人觉得如芒刺背,不过沈红城从小到大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审视。 “爸,我错了。”沈红城率先开口。 “你错哪了?”沈重南一脸疑惑。 “我不知道,但我从小到大,我在你眼里好像压根就没对过。” “这件事你哪儿有错?你能趋利避害,绝处逢生,我只能感到庆幸。但你要明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了,我和你妈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别忘了,你和小言马上就要结婚了,凡事多想想家里。下次遇到这种事,最好还是能躲则躲。” 沈红城撑着药坐起身来,想要辩驳几句。 “你别乱动,天这么热,伤口裂开的话,容易感染。” 沈红城没有再说下去,他开始担心,自己这次误打误撞地咬了那些毒贩一口,自己和家人会不会招到邪恶的报复。不过到了后来他才知道,舒城警方把他的私人信息保护得很好,毒贩根本收不到有关的风声。而且那几个毒贩背后的贩毒团伙的主要活动区域,并非舒城,而是舒城的邻市棉城。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沈红城和沈重南纷纷朝门口看去。 只见来者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飒爽的警服,中等个子,脸上堆着笑,手里提着个很大的果篮。 “南哥,你在啊。” “海涛,你怎么来了?”沈重南的语气有些惊讶。 虽然沈红城这些天见了不少警察,但是眼前这个人看着非常眼生。 “爸,这谁啊?” “红城,林叔都不认识了?你刚上小学的时候,我还去接过你放学呢。那时候,你每次都缠着我让我给你买学校门口的凉拌藕片吃。说你爸妈都嫌脏,一次都不肯买。” “哦哦,我想起来了,”沈红城咧开嘴笑了起来,“你是黑猫警长叔叔。” “对咯。”林海涛笑着把果篮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因为那时候《黑猫警长》这部动画片正在舒城的少儿频道热播,风靡一时,加上林海涛皮肤黝黑,所以沈红城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海涛,是不是红城这事有什么问题?”沈重南紧张地看着林海涛。 “南哥,你就别大惊小怪了,能有什么事?天塌下来有上面顶着。” “我没闲工夫跟你扯淡,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沈重南的语气有点冲,说完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红城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来看看,”林海涛看了看沈红城,“红城,好样的,有你爸当年的风范。” “我有个狗屁风范,海涛,有什么事出去说吧。” “嗯,”林海涛点了点,又对沈红城露出了一个微笑,“大侄子,好好养伤。” 沈红城默默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父亲的脸色此时此刻变得很凝重。 在二人出门之后,沈红城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透过百叶窗往外看。窗户和大门的隔音效果一般,所以还是可以隐约听见谈话的内容。 “南哥,等会您能不能跟陈局见一面,他知道是您儿子受伤了之后,正火急火燎地往这儿赶呢。” “有什么好见的,我就是一个卖苦力的工人,别耽误你们这些‘人民好卫士’的时间。这件事就算我儿子他自个儿倒霉,赖不了别人。” “南哥,你要这么说话那可就没意思了,做兄弟的知道你这些年心里不痛快,其实当年你和梁队长那件事……” “行了,”沈重南打断了林海涛的话,“当年的事别提了,懒得听。”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大家这些年都是各忙各的,这次因为红城这个事,咱们正好借此机会聊一聊。” “聊个鬼,海涛,咱俩是自己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别因为自己是个副的,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具体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我其实不反对工作中溜须拍马,但是一个人不能只知道溜须拍马。你别再说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别待会儿见了面,又吵架,弄的各自下不来台。” 第14章 “你看看你,还是那狗熊脾气,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改改。” 沈重南白了林海涛一眼,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拿出一支,又突然想起这是在医院里,便又无奈地塞了回去。 “南哥,烟这玩意少抽点,咱都不年轻了。” “都跟你一样,烟酒不沾,女人不碰,当和尚?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又看不上?” “不是,你到底有没有跟嫂子说清楚啊,我这六零后的人,咋把85年的也给我介绍来了,这不诚心耽误人家么。” “唉,那姑娘人挺好的,就是命不好,丈夫得了肺癌,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如果不是带着孩子日子过不下去,她还真准备守一辈子寡呢。” “唉,这真是好女人啊。”林海涛感叹了一句。 “再好又怎样?现在人都嫌这种丧偶的女人命硬,克夫,宁愿找那种离异的。” “唉,你又扯远了,南哥,晚上陈局那儿你还是得赏个光啊。” 就在沈重南犹豫不决的时候,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了一个年轻人,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飒爽的警服,对着沈重南和林海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二叔,师傅,陈局到楼下了。” “师傅”二字闯入耳膜的时候,沈红城心里顿时为之一震。 沈重南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晓峰,真有本事,这么年轻就二级警督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师傅说笑了,依我看,红城才是真本事,谁能想到书生的枪法不是吹出来的,他的事日后必会成为舒城警界的传奇。” “他?得了吧,红城那个愣头青哪能和你比啊。他做的那些事可能只是他的应激反应。”沈重南无奈地笑了笑。 “南哥,‘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应该对你说才对,红城这孩子以后绝非等闲之辈。” “行了行了,海涛啊,商业互吹到此结束。” “师傅,您还是去一趟吧,别让陈局干等了,这就是个私人聚会,没那么多讲究。” 沈重南摸了一下下巴,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说:“海涛,先说好,我是给你面子,不是冲他陈星海。” “是是是,你还冲我面子,我有个屁面子啊。”林海涛陪着笑脸说到。 “那你们俩先下去,我跟儿子说几句话就走。” “行,那你快点儿。” “知道了。”沈重南不耐烦地回答到。 沈红城见状,立刻赶紧蹑手蹑脚地溜回了床上,并且把毯子往身上一搭。 沈重南进门一看,斜着嘴巴笑着说:“哟,你小子动作够快的啊。” “什么动作够快的?”沈红城一本正经地装傻。 “还跟我装糊涂?你刚刚不是趴在窗户边那儿偷听得挺过瘾的么。” 果然,知子莫若父。 沈红城也不装了,问道:“爸,我小时候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舒城有那么多警察认识你啊?” “这不奇怪,在你出生前那几年,我去警校讲过几年课,所以很多警察都与我相识。” “可是……可是这事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沈红城的语气透着怀疑。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而且当警察有什么好的,那么点工资。而且他们要是真的有本事,你也不会躺在这儿。” “可是,爸……” “别说了。”沈重南寒冷至极的目光射了过来。 “噢。”沈红城呛了口凉气,怯生生地答道。 “我出去一趟,别告诉你妈。” “你和警察吃饭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也不能说?” “你哪那么多废话?我叫你别说就别说。”沈重南的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好几个声调。 这时,言歌茗从食堂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几份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爸,你要回去?先吃点饭吧,我买了你爱吃的红烧带鱼。” “不了,小言,我有点事急事要先走,你们吃吧。等会红城她妈会送鸡汤过来,你俩都喝点。” “哦,我已经知道了,妈妈刚刚给我打了电话。” “嗯。”沈重南点了点头。 当沈重南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俩一眼,表情很复杂。 “爸爸他怎么了?感觉他怪怪的。”言歌茗疑惑地问。 “我从小到大,他都是怪怪的,别管他了,吃饭吧。” “嗯,你的伤口现在还痛不痛?医生说痛要及时跟他们说。” “没之前那么痛了,就是有点胀胀的感觉。” “我爸说你真是命大,他本来还想炫耀一下他女婿本事,只是这个事情敏感,不敢到处乱说。” “嗯,还是别说的好。其实,我真想尽快忘掉这件事。” “嗯,那倒也是,但这恐怕不容易啊。你晚上睡觉还是不要乱翻身,医生说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裂开的话,就有苦头可吃了。先吃饭吧,一个小时之后要换药了。” “好,你也吃。” 打开饭盒后,浓郁的香味快速地弥漫在整间病房中。沈红城看着碗里的红烧带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这个案件告破的一个月之后,沈红城的伤情也基本稳定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在医院里都快闷出病了。没想到来之不易的暑假竟会碰上这种事。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一波一波地来探视,听着同事们和学生们不绝如缕的赞赏,沈红城并没有感到一丝的自豪。 第15章 韩泽鸣警官殉职了,与沈红城交手的那几个毒贩也死了,他成了很多人心中的英雄。但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他打心底里不想遇见这种事情。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虽然他为人师表,但绝没有高尚到为了这个社会可以挺身而出的地步。 大概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看了电视新闻的缘故,都争先恐后地让沈红城描述当时的情形。但是他每次都只是三言两语地草草说了几句,便不再开口了。自打住院以来,韩警官满脸血污的样子不止一次浮现在他的梦境里,还有韩警官临终前的话语以及那紧握着的拳头,都将成为沈红城这一生难以抹去的梦魇和遗憾。 在沈红城出院那天,来了很多人,有警察、医生、学校的老师和校长,而且韩泽鸣警官的遗孀也来了,她带着十岁左右的女儿,把一束美丽的鲜花递给了沈红城。沈红城接过鲜花,看着韩警官女儿的脸,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似乎已被眼泪浸透了,早已没有了女孩该有的青春之色。 “对……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爸爸。”沈红城想了好半天,才慢慢挤出了这句话。 女孩摇了摇头,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然后微笑着说:“爸爸是警察,沈叔叔是舒城的市民,警察本来就是应该保护市民的。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女孩说到这儿,已经彻底哽咽了,但是一直绷着嘴唇。 “沈叔叔,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爸爸啊,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他一起吃晚饭了,也好久没有陪我练钢琴了。” 韩警官的遗孀也哭了,用手擦着女孩眼角的眼泪。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哀伤垂泪。 沈红城直直地仰着脖子,憋了半天,才没让眼泪流下来。他只模糊地记得,在场的所有人说的话仿佛后来都变成了嗡嗡的虫鸣声,就像是枪战那晚的虫鸣声,越飘越远,渐渐无法让人听见。医院上方那雪白的天花板,四周的墙壁,悠长的过道,医生和护士们的白大褂,病房里雪白的床单以及不断从中央空调当中吹出来的寒冷气息,让他仿佛在一瞬间跌入了寒气逼人的北极冰原。那彻骨的严寒让他头晕目眩,骨髓都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仿佛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脚底传来的冰面破裂的声音。 此时此刻的他,其实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无数的波折与凶险。 陆:雨世(上) 夏夜。 “就没了?你最近怎么射得这么快?”言歌茗的语气里透露着懊恼。 “嗯,就刚刚一下突然分了神。” “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我感觉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总是很不在状态啊?” “没什么,就是最近有点累了。” “累累累,你每天就只会说累。” 这次做爱,沈红城竟然连两分钟也没有坚持到就彻底疲软了,他从言歌茗身上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满身都是粘腻的汗渍。可是才刚刚洗完澡,他实在懒得再去浴室。 言歌茗叹了口气,不情愿地穿上了刚刚被揉得皱巴巴的内裤。沈红城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猛灌了好几口冰水,然后像泄气的皮球一般平躺在床上。 “其实昨天颁奖典礼迟到的原因,跟我奶奶没关系。”沈红城喃喃自语。 “我知道,阴阳眼的鬼话三岁小孩都骗不到,你觉得我会信吗?” “但是我不说出来是有原因的。” “你有个屁原因,你就知道天天找些没用的借口来蒙我。” “唉,我真的懒得和你争。” “你老实告诉我,你没来是不是和那个叫‘雨’的组织有关。” 沈红城听到“雨”这个字,猛然一惊,汗瞬间凉了一半,说:“你怎么会知道‘雨’。” “你刚刚洗澡的时候,我偷偷看你手机了。”言歌茗理直气壮地说。 “我去,你这人怎么这样?”沈红城慌了。 “我就看了怎么着吧,我是你老婆,你手机我不能看吗?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又打算拿什么理由来骗我?” “这里面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懂,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 “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吗?” “你相信我,我这个暑假就可以把这件事情彻底了结。”沈红城信誓旦旦地说。 “天真。你真以为这个钱这么好赚吗?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这说不定是个圈套。” “可是钱我已经收了。” “啊?……你说什么?” “按照那个组织的规定,委托人是要先付30%的钱的,我已经收了钱了,六万啊,差不多都快赶上我一年的工资了。” “钱钱钱,又是钱,你知不知道这钱估计得拿命换。你以为你还能像去年夏天那么走运吗?” “言老师,我说你就别在这里唱高调了,没钱我们拿什么结婚?”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言歌茗的某个痛处,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钱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挣,你相信我,用这个方式真不行,会丢命的。”言歌茗的语气里透着哀求。 “组织有个规矩,如果没有完成委托人的请求,将无法收到尾款,定金就是本次任务的酬劳。” “所以呢?” “这笔订单的酬金是二十万,就算这件事情没有办成,那六万块依然归我。你放心,我没那么笨,不会去拿命拼的,如果真的有危险,我就回来成了吧。只是去棉城跑一趟,转身就赚六万块,何乐而不为呢?” 第16章 言歌茗没说话,她坐起身,从后面抱住了沈红城,她的乳房紧紧地贴着沈红城的后背。沈红城发现她刚才火热的体温已经变得无比冰凉了,粘腻的汗已经变成了冰凉的水滴。 “你就当我走个过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呢,对吧?”沈红城故作轻松地说。 “你不是那种人?” “什么?”沈红城一下没听懂言歌茗的意思。 “你不是那种走过场的人,到了棉城,你肯定会拼死拼活地去找那个女孩的。” “哎,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没你想的那么危险。” “那你带我一起去,反正再过几天期末考试就结束了,我也马上放假了。” “不行,你不能去。”沈红城的语气瞬间紧张了起来。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不危险吗?为什么不让我去?” “不为什么,你去了的话,我怕我心猿意马,没心思思考问题。” “得了吧,就你现在这两分钟的水准。吃了伟哥都不见得管用,还心猿意马。” “喂,言老师,别在这时候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行不,我难道没有十分钟以上的时候吗?”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组织的,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搞得跟恐怖分子一样,还用些奇怪的代号。”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是去年夏天的时候,手机里突然多了个奇怪的软件,一旦卸载,手机就会自动关机,然后再次开机的时候,那个软件又有了。” “这也太诡异了吧,你当时怎么不和我说。诶,不对,去年夏天,那不就是你中枪的时候吗。该不会你帮韩泽鸣警官那次也是这个狗屁组织委派的任务吧?” “那倒不是,这个软件进入我的手机是在我出院之后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国庆节那天。那天早上,我醒来之后,躺在床上刷微博,结果弹了个链接出来,我点进界面之后,结果发现内容全都是英文,根本看不懂。最近几年全中国不是到处都有电信诈骗嘛,所以我就准备赶紧退出来。” “红城,这该不会又是你编出来蒙我的谎话吧。我又不是外人,你能不能对我坦诚一点?”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次真的没有骗你。” “可是这伙人为什么偏偏找上你?” 沈红城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可能还是和韩警官那件事情有关。” “难道他们也是毒贩?” “你别瞎说,这怎么可能呢?” “那软件里面那几个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啊?为什么名字要用代号?见不得人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因为这个软件只有接受消息的权限,根本就无法发送信息。而且我觉得即便去问他们,他们也不会告诉我的。” “红城,你还是听我的,算了吧,这帮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还是别去惹这种事吧。” 沈红城看着言歌茗的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 沈红城从床头柜上缓缓拿起手机,点开了那款名为“rian”的软件,去年秋日的记忆,也随之一一浮现。 国庆那天是十一长假的第一天,但沈红城却根本没有睡成懒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到后半夜的时候,中枪的部位还是会有些隐隐作痛。楼下因为道路施工已经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了,丝毫没有竣工的迹象,吵闹的声音使得他整个脑子里都像有一个铁锹在凿。沈红城披了件外套,坐在床头摆弄起了手机。 新闻里播放的全是举国欢庆的壮观景象以及国内经济发展的远大前景。沈红城一条条地浏览着,发现旅游指南在这个人山人海的时期已经彻底失去了应有的效果,车票、景区门票以及酒店的房间早已被抢购一空。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和言歌茗度过这不长不短的七天的时候,手机突然弹出了一条短信。沈红城本以为是广告推销,结果点开一看,顿时一头雾水。 沈红城先生,欢迎加入“雨”。如今的中国,弊病丛生;如今的城市,暗藏杀机;如今的世人,亟待拯救。在和平彻底降临之前,让我们彼此守护,驱散这无尽的黑暗。 rain 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后面是一段长长的链接,似乎是一个网站的网址。沈红城迟疑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点了进去。短暂的黑屏之后,手机上出现了一个雨滴的图案,然后便是一大串一大串的英文,宛若复杂的产品说明书。 这下糟了,沈红城心想,这肯定是个电脑病毒。于是立刻疯狂按着返回键,试图快速退出这诡异的程序。 然而手机却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只是不断地加载着这些令人费解的诡异文字。就在这时,沈红城也惊奇地发现这些文字不仅仅只有英文,还有日文、韩文以及一些其他国家的文字。沈红城见状,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再次开机后,手机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沈红城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点开微信,正准备问问言歌茗这几日想怎么安排时,结果在微信旁边,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软件,名字叫“rian”。沈红城完全没有印象安装过这个软件,于是直接长按并进行了删除。 结果过了几秒钟,手机竟然黑屏了。 熟悉的音乐响了起来。 手机竟然自动重启了。 沈红城呆楞了片刻,脑门上已经出现了一排排细密的汗珠。 第17章 手机再次开机,一切如常。然而就在解锁屏幕的下一秒,沈红城呆了,那个名叫“rain”的软件又出现在了他的手机里。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木马病毒?诈骗程序? 沈红城心里猛然抽搐了一下,恐惧中夹杂着一丝好奇,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犹犹豫豫地点开了。 短暂的黑屏之后,首先浮现在眼前是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雨,水从云下也。一象天,冂象云,水霝其闲也。 凡雨之属皆从雨。 然后显现的是一幅和软件图标相同的图案,三个雨滴,呈四十五度角倾斜。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图案还挺好看的,应该是花费了一些心思专门设计的。 接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封手写体的书信。 沈红城先生,恭喜您成为“雨”的一员。今年,是“雨”成立的第二十年。自“雨”成立以来,吸纳了无数的探案精英。在这二十年间,有人退出,有人永远地离开。但当今社会中所潜藏的邪恶,因为“雨”的存在,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有效遏制。 何事(犯罪事件)、何时(犯罪时间)、何地(犯罪地点)、何物(犯罪凶器)、何情(犯罪过程)、何故(犯罪动机)以及何人(犯罪嫌疑人)是侦破案件的七大要素,所以“雨”始终定员为七名成员,代号分别为“霜、雾、雪、霞、雷、露、零”。“雨”所委派的任务分为五个难度等级,分别为a级、b级、x级、y级以及s级。s级为最难,a级为最易。“雨”所接受的委托,均是全中国市民的求助、心声以及警方一时间难以侦破的疑难案件。沈红城先生,恭喜你成为“雨”的第七种颜色,成为暴雨中的“零”。你在“7.21毒品案”中的英勇表现,将被千千万万的中国市民铭记。 “雨”在收到委托人的委托之后,会依据具体的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安排委托人与组织成员进行见面。组织成员可以选择接受委托或者不接受委托,但是一旦接受委托,切不可中途放弃。若是出现叛逃、报警求助、泄漏组织机密以及逼迫委托人终止委托等行为,所出现的严重后果将自行承担。 接着又是接连几个页面的英文,每个页面的最下方都是一个“yes”和“no”的按钮。沈红城鬼使神差地一直点着“yes”,页面也不停更新。到了最后,页面竟然显示了两个大小一致的方框,有点类似于登陆名和密码。 只见上面一栏为“name”,该栏已经填写了一个“零”字,而且无法进行更改。下面一栏则是“passward”,需要自行输入。 果然是密码,那就输入一个好记一点的吧。 shcygm7161016。这是沈红城和言歌茗的名字和生日。 沈红城有些犹豫,但是人生中有很多时刻都是当局者迷的,根本没办法保持所谓的理性。 “输入一下也没关系吧,反正天也塌不下来。” “说不定这是个机会。” “富贵险中求。” 沈红城好像听见心里有无数个古怪的声音在说话。 柒:雨世(下) 在输入了一遍密码之后,系统又提示需要再输入一遍密码进行确认。沈红城像是个默默念经的和尚,小心翼翼地按着手机上的每一个按键。 按下确认键之后,沈红城有些惊恐,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屏幕。果不其然,又是成片的英文,然后是人脸识别拍照。又过了五分钟左右,页面静止为一个方形的对话框,右边是竖着排列的七个人名,很像是一个qq群。 感觉很怪,但是又说不出具体怪在何处。沈红城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点了点手机,发现这个页面居然是处于一种不可编辑的状态,根本就无法输入任何的指令或内容。沈红城轻点了两下手机的“home”键,将页面朝上一滑,退出了这个诡异的软件,然后再次进入。果然,之前那些繁琐的英文已经荡然无存了,呈现出来的是已登陆的状态。 沈红城看了看右下角的那七个人名,分别是七个不同的代号,即刚才前面的引导语中所提到的“霜、雾、雪、霞、雷、露、零”,名字的旁边显示着截然不同的地名。 在说完这一连串的遭遇之后,言歌茗半晌都没有出声。她知道沈红城肯定没有说谎,因为他白得吓人的脸色就是最好的答案。 “红城,如果在接受了这个组织委托之后,不去执行的话,你说会怎么样?” “这个……其实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过。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后果自负,肯定下场不会太好看,毕竟天下确实没有免费的午餐。” “对了,这个是什么意思?”言歌茗用手指了指每个代号旁边的地名,“比方说你的代号‘零’旁边是舒城,这是不是因为你是舒城人,所以才显示这个城市。”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因为我发现这个地名居然会变化。” “啊?会变化?那这个地名具体代表什么意思?” “你看啊,比方说这个代号为‘霜’的人,我上个月发现他旁边显示的地名是‘广州’,可是现在却显示着‘香港九龙’。还有这个‘雾’,前几天地名显示的明明是‘西双版纳’,现在却显示的是‘泰国清迈’。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地名应该是表示这些人的实时所在地,而非他们的个人籍贯。” 言歌茗的嘴巴一下就张大了:“原来是这样,那这也太可怕了吧。” 第18章 “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现在很多软件都有隐藏的定位功能。” “那你岂不是无论去哪儿都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反正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爱监视就监视呗。” “嗤,你的心可真大。”言歌茗瞬间觉得有点凉意,便穿起了文胸。 “当时我手机莫名其妙出现这个软件之后,我以为是手机坏了,就下楼去问了街口手机店的刘哥,想让他修理一下。” “嗯,然后呢?” “结果他捣鼓了大半天,那个软件也没卸载成功,最后他让我去手机专卖店问问。” “啊?刘哥可是咱们舒城出了名的it天才,曾经参加过全国网络信息安全大赛的,他怎么可能修不好。” “所以啊,我知道如果他修不好,专卖店那帮人肯定也束手无策,所以也没必要白跑一趟。” “要不咱们报警吧。” “报警?跟警察说什么?说我手机里有鬼?我可不想被他们当成神经病。” 言歌茗无言以对,无奈地低下了头。 其实,刚开始的发现这个软件有些诡异的时候,沈红城也曾想过要报警,因为在经历过韩泽鸣警官那件事情之后,他也认识了不少警察和政法口的朋友,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胆子变得比以前更小了。他也深深感受到这个看似平静的社会并不想自己以前所想象的那么安全,很多习以为常的风景背后都隐藏着惊心动魄的杀机和危险。 “对了,这个组织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和外人说,咱爸妈那儿也别提,就当没有这回事。”沈红城突然开口。 “为什么啊?咱们家里人也不能告诉?” “总之先别说嘛,到时候我爸妈他们又疑神疑鬼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觉得这个组织不正常了。” “哎,其实我觉得这个组织的幕后主脑应该不是坏人。” “你觉得你觉得,你觉得有个屁用。” “那你说怎么办?” “明天咱们就一起去警局,把这一切都跟警察说清楚,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是你在胡闹,如果是为了和我结婚,要你搭上命,那这婚我宁愿不结。” “我说过要娶你的,怎么可能不结呢,以后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沈红城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失落。 言歌茗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说重了点,于是摸了摸沈红城的头说:“彩礼我爸说了反正也是给咱们俩过日子用的,无所谓,房子的首付不也够了么。还有就是婚庆,咱们可以找便宜点的。场面上的虚头巴脑,都可以省了,选个菜可口点的酒店就行。” “结婚那天肯定会有很多你家的亲戚来吧。” “那当然,咋了,你不喜欢人多?” “他们到时候如果看见场面太过寒酸,心里肯定看不起我。不过看不起我是小事,就怕他们背后还议论你爸妈呢,说怎么把你嫁给我这样的人。” “我老公连毒贩都杀过,谁敢看不起啊。”言歌茗的语气突然透出了一种得意。 沈红城斜着嘴笑了一下,但他的笑更像是苦笑。 “你一定要去是么?”言歌茗严肃地问。 沈红城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好,那咱们约法三章。” “什么约法三章?” “你答应我三个要求,我就让你去。” 沈红城沉思了几秒,说:“行吧,你说。” “第一,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必须要给我报平安。” “嗯,行。” “第二,如果到时间了还没找到那个女孩或是发现事情有危险,你必须立刻回来。” “嗯,也行。” “第三,做完这件事之后,你必须立刻退出这个组织。” “这个……”沈红城迟疑了起来。 “怎么?对这种鬼东西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吗?你真的指望在这里发财?” “那倒不是,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退。”沈红城为难地说。 “我不管,总之你答应我,能退一定要退,不能退就报警。”言歌茗斩钉截铁地说。 “行,我答应你。” “嗯,不早了,睡吧。”言歌茗的语气里透着疲惫。 “嗯,好。” 沈红城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身上的汗已经被空调彻底吹干了,皮肤已经变得滑溜溜的了。就在刚准备躺下去的那一刻,家门口似乎传来了异动,既像是脚步声,又像是诡异的风声。 沈红城不自然地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但那种声音很快就没了。 “你朝门口看什么呢?”言歌茗问。 “没……没看什么。” “你是不是也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你把台灯关了吧。” “干什么?” “我很困,睡吧。” 言歌茗好像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把灯关了。 沈红城在黑暗中看着言歌茗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丝又一丝的酸楚。因为他又对言歌茗说谎了。其实这个“雨”组织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好人,他并不知道。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站在光明的那一边。 侥幸心理很多时候,可以害死一个人。 沈红城感觉自己如今就是这样,他站在这座被称之为侥幸的天平上。 第19章 虽然在案件结束之前,组织里的每个人所接受的任务是不公开的,但是在案件完结之后,会对案件的调查结果进行公示。就在今年四月的某一天,沈红城看见“rain”软件的主页面,发布了一条消息。 委托案件:b省强奸杀人案 执行结果:已解决 执行人:霜 2022年12月7日22时,一名18岁的少女在b省静海市城东区湖心岛桥头被四名15岁中学生围住,其骑行的电动车被直接推下湖中。该女子随后被这几个少年挟持到附近的公园内进行轮奸。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非人虐待后,这几个少年丧心病狂地痛下杀手,用麻绳将少女勒毙。据知情人称,受害人吴某在北京的一所学校读书,5月初日回家探亲,没想到会遭此厄运。 四名少年在犯案之后,不知去向。静海市警方将搜查范围已扩大至邻市,却依然未发现这几人的踪影,这几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沈红城还在疑惑这个“霜”是如何找到这四个人的时候,没想到就在几天后的新闻里看到了四个少年曝尸荒野的新闻。四名少年的尸体是晨练的老人在静海郊野公园发现的,四人身上的衣物被全部脱去了,下体被损毁严重,应该是被类似于大锤的利器砸过。经法医验证,四人的舌骨全部严重断裂,均是被勒毙的。 以暴制暴。 这就是“雨”吗? 由于拉上了窗帘,整个房间里瞬间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道道白光,像是蜉蝣一般,在墙上缓缓地移动着。言歌茗已经睡着了,微弱的鼻息声,越来越大。 沈红城紧闭双眼,试着将脑袋完全放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那一夜,他睡得非常沉,并且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他梦见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马路上,那条马路非常长,仿佛要延伸到天边。 那些细碎诡谲的东西好像在身边疯狂地跑过。 然后,冷笑一声。 捌:失常(上) 我们并未身披枷锁,为什么却无法定义自由? 这是沈红城的父亲沈重南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那一年是2002年,沈红城八岁。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红城的脑海里,都会时不时地冒出这个问题。这个看似毫无实际意义的问题,却像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锁链,禁锢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平淡的生活中逐渐明白,作为一个普通人,想留给人世的以及能够留给人世的,不过是相关人士的短暂念想罢了。所谓回忆,就是那些注定不能够再次拥有和经历的事情。而所谓的忘记,也就是那些不忍再次触碰的回忆。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没一会儿,细密的雨点也随之从天而降,打在火车的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夏季的棉城就是如此,天气预报在这里仿佛是无效的,艳阳高照的下一刻很有可能就是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 路途虽然短暂,但是沈红城还是睡着了,在雷电与雨点的交错中做了个怪梦。这个梦很真实,真实到和现实之间似乎没有丝毫的缝隙。在那个真实而又古怪的梦境中,他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之中,四周的墙壁都是白色的,空气中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而且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不仅无法看见外面的世界,简直连出去的可能性也没有。沈红城感到这里宛若一个巨大的集装箱,自己就像是一件即将被派送的货物一般。 虽然沈红城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却是第一次离开舒城。棉城离舒城的距离并不远,前者在s省的中部,后者则在s省的东北角,若乘坐高铁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在此之前,棉城只是一座活在沈红城记忆里的城市,而且这个记忆很遥远,不洁净。他对棉城唯一的印象全部都来自于童年时期父母的口述。 “那座城市真的很乱。” “那里造假很严重,不仅是烟酒,连粉条和蔬菜都造假。” “治安也不好,火车站和汽车站扒手横行。” “站街卖淫的小姐比舒城的路边摊还多。” “……” 诸如此类,其实还有许多更难听的话,沈红城不知道真假。在这个时代,流言就像无法抗拒的病毒一般,飞速地传播着、蔓延着,甚至有很多人喜欢这种无可救药的状态。 大概多半是真的吧,虽然沈红城自己并不了解这座城市,但是从身边人对棉城人的抵触程度可以看出来,这座城市绝对算不上是一片乐土。 下了高铁之后,沈红城背着沉重的双肩包,吃力地在汹涌的人群里挤来挤去,炽热的太阳像是高高悬挂在空中的钟摆,摇摇欲坠,高铁站黑压压的人群宛若下一秒就会倾泻的洪水。四面全都是不断向前滚动的行李箱,“咔啦咔啦”的声音嘈杂得让人心烦。沈红城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窃贼一样,默默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生怕别人从他的眼神中看出那种只有外地人才有的迷茫。 该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沈红城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柳南冰。 当这个名字闯入脑海的时候,沈红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柳南冰是沈红城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二人算得上是无话不谈。但在毕业之后,二人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分道扬镳了。沈红城选择留在了家乡舒城,而柳南冰是棉城人,因为舒城生活压力大,而且他的家庭背景也非常普通,于是就参加了棉城的中学教师招聘考试,然后回了棉城。 第20章 自参加工作以来,沈红城每天都忙于工作中的各种琐事,想着快点多存些钱,能够尽快和言歌茗结婚。这些年,沈红城和任何同学、朋友基本都没有什么联系,生活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 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沈红城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极力搜索着柳南冰的名字。棉城火车站外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的士司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些杂音混合着盛夏的热浪,仿佛要吞噬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在搜索到柳南冰的名字之后,沈红城迫不及待地打了过去。 关机。 又拨了两次,还是关机。 换号了? 沈红城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艳阳高照的三伏天。自打出了高铁的车厢之后,沈红城身上的汗就没有停下来过。此时此刻,薄薄的体恤衫已经像难缠的水蛭一样,彻彻底底地粘在了他的背上。 沈红城又重新浏览了一下那人名屈指可数的通讯录,然后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叫“苏婉柔”的人名上。他想了几秒钟,然后还是拨了过去。 苏婉柔也是沈红城的同学,而且还是柳南冰的女友。 好在电话接通了,但是始终没有人接听。 沈红城连续打了两次都是如此,正当他要泄气的时候,苏婉柔居然回拨了过来。沈红城想也没想,急忙按下了接听键。 “喂?婉柔吗?”沈红城急忙问。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但仔细听可以发现,有一种有规律的撞击声若隐若现。 “婉柔?”沈红城又问了一句。 “红城?”苏婉柔低声问了一句。 “婉柔,是我,你现在在哪?我找你有急事。” “现在?”苏婉柔语气里透着惊讶。 “对,就现在,我现在在棉城高铁站,你方便的话,发个定位给我吧,我去找你。”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 “行,我用短信发地址给你吧。” “好。”沈红城激动地说。 沈红城挂了电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在了手机屏幕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沈红城便接到了苏婉柔发来的地址。 南京路光明巷十六号。地图上显示离高铁站并不远,只有大概十五公里,而且交通十分便利。 沈红城心里暗自欢喜,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汗渍,然后将手机麻利地塞进口袋。自从去年夏天那件事情之后,沈红城对网约车和的士产生了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已经一年都没有再打过车了。 既来之,则安之。这大白天的,谁还能咬我啊。 沈红城看着争先恐后凑上来拉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心里不由得感叹生活真的是不容易。他看了看路边,发现有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中年司机正蹲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沈红城绕过疯狂询问目的地的众多司机,朝那个人径直走了过去。 “去南京路光明巷么?”沈红城哈着腰问了一句。 听见沈红城的声音之后,那个吃饭的司机立刻停止了咀嚼,扭头朝沈红城看了过来,然后草率地抹了一下嘴巴。 “去,当然去。”司机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站起了身。 “大概多少钱?”沈红城不会棉城话,说的是带有舒城口音的普通话。 “路不远,这样吧,不打表,三十块吧。” “三十块?行。”沈红城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点了点头。 “上车。”司机笑了一下,迅速合上了还没吃完的饭盒。 车子飞快地穿梭在棉城的大街小巷,大概是由于天气太过于炎热,沈红城发现街上根本就看不见几个人,绿化带上的树木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有的都已经彻底枯萎了。车内的空调可能是出了故障,吹出来的风热一阵凉一阵,沈红城只好不停地用手里的湿纸巾擦拭着头上的汗滴。他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加上车里五味杂陈,他顿时感觉有点想吐。 “喝点绿豆汤吧,我女儿中午给我送饭的时候给的,还挺冰的。”司机单手扶着方向盘,然后递了一份塑料碗装的绿豆汤过来。 沈红城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几口就把那一碗冰镇的绿豆汤灌进了肚子里,但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刚才光急着赶去目的地了,也没找个地方买瓶水。因为高铁上的水简直和石油一个价,他也没舍得买。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沈红城,不禁笑出了声。沈红城也自知吃相难看,因此没有理会。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司机开始寻找话题。 “嗯,我来棉城办点事儿。” “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啊,这个年头可没你想的那么太平。”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 “听你口音,舒城人吧?” “哟,师傅你真够厉害的。我普通话这么不标准吗?”沈红城笑了一下。 “这有啥,我开出租都二十年了,哪里人都碰过,更何况你是邻市的,毫无难度啊。”司机把手从方向盘上挪开来,伸了个懒腰。 “师傅,棉城是不是治安不太好啊?” “为什么这么问?”司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没什么,我听说的。” “嗯,其实你说的对,这里治安相比省内其他城市,算是比较差的。至少这里的本地人,不敢随便在出租车上喝陌生人给的东西。” 第21章 司机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和沈红城对视了一眼。沈红城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了一下肚子。 “不过我的车你放心,不会给你上演‘智取生辰纲’的。” 司机的冷幽默让沈红城放松了下来,而且车速很稳,他甚至都有些犯困了。紧接着,司机又给他提了几条忠告。比如,陌生人的烟别乱接,里面可能有毒品;艳遇不可轻信,十有八九是“仙人跳”。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对沈红城而言,基本上没有诱惑力。 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师傅突然又开口问:“你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找一个朋友问点事情。” “你朋友住在这儿?”司机满脸写着疑惑。 “我也不知道,她只是给我发了个这儿的定位。” “哦,这样啊。” “是不是这条路有什么问题?” “你是外地人,所以你不知道,南京路光明巷号称是棉城的‘八大胡同’,这里聚集了很多卖淫的失足女。去年开始,这里逐渐开始有吸毒人员在此频繁出现,所以正经人都不太来这儿。如果你朋友真是住这儿,你最好劝她快点儿换个地方。” “知道了,谢谢您。”沈红城木讷地说。 “到了,那里就是光明巷。”司机指着右边一条幽深的巷子说。 车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一瞬间全部都涌进了沈红城的脑海,推开车门的那一刹那,飞速袭来的沉闷热浪顿时让他感到难以站稳。 司机离开后,沈红城宛若一个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拾荒者一般,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巷子的右侧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厂,机器轰鸣的声音传得老远。沈红城远远地望见,工厂的上面有一块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棉城乐滨县吴氏食品加工厂”。有一些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的工人进进出出,把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装入卡车。 可能都是零食吧,沈红城吸了吸鼻子,感觉闻到了某种特殊的香味。巷子的右侧则是一排又一排的自建房,这些房子的样子毫无规律可言,都是五花八门的,沈红城把眼睛瞪得老大,也没有发现哪里有写门牌号。而且还有一个地方非常奇怪,这个巷子这么深,居然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夜里肯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红城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只剩了2%的电量,刚刚解锁,就彻底黑屏了。 大概快要走到巷子的尽头的时候,沈红城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中等个子,穿着一件褪色的格子汗衫,胳膊上纹了个又像龙又像蛇的动物。 “您好,请问光明巷十六号怎么走?”沈红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十六号?” “嗯。”沈红城点了点头。 年轻男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问:“谁介绍你来的?” “没有谁介绍,我来找一个朋友。” “我知道,来这儿的人都是找朋友的。”年轻男人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沈红城秒懂对方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现金递了过去。年轻男人笑着接了过去,指着前方不远的地方说:“那栋楼就是十六号,你走到巷子尽头朝右拐就到了,你朋友应该住在三楼,一楼二楼都没有住人。” 沈红城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便快步朝前走去。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年轻的男人还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 玖:失常(下) 当到达那栋楼的楼下之后,沈红城彻底呆住了。这栋三层楼的自建房早已破破烂烂,根本就是危房,墙体上全都是巨大的裂缝,如果换作是在舒城,早就拆掉了。一楼总共有三间房,在这三间房的最右边是通向上面的楼梯。沈红城战战兢兢地走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口,透过满是灰尘的窗口朝着里面望去。只见里面堆放着大量的废旧桌椅和一些类似于化学实验的器材,墙壁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年画,画上是门神秦叔宝,看不出具体的年份。 是因为房租便宜吗?不然苏婉柔怎么可能会住在这种地方? 沈红城心里有些打鼓,他倒不是心疼刚才那一百块钱,而是感觉自己突然掉入了一个诡异的深井之中。 他踱着步子,走到了另一个房间的窗口前。当还没往里看就被吓了一个激灵,只见窗柩上有一个巨大的狗头。那是一只纯黑的藏獒,头很大,很安静,眼皮半天才快速地眨一下,沈红城不确定这狗有没有拴狗绳,于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朝着楼梯口走去。 刚才那个年轻男人似乎没有说谎,二楼的确没有住人,因为所有的房门全都敞开着,里面也堆放着大量的废铁丝和旧报纸,宛若一个废品收购站。 沈红城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浓痰,但喉咙还是痒得难受,额头上的汗已经凝结成了宛若盐粒的结晶。他揣着疑惑接着往上走,当抵达三楼的时候,居然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香味。 终于能感到一丝人气了。因为走廊很干净,看来是有人长住在此。 很多房间都从外面上了锁,只有最顶头的那个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 敲了十几下门,也没见半个人来开。就在沈红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的时候,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响动,紧接着就是一阵细密的水流声。 门开了。 但走出来的既不是苏婉柔,也不是柳南冰,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皱的衬衣,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的,神色有些慌乱,扯着嘴角对沈红城尴尬地笑了一下,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22章 沈红城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迟疑着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半透明睡衣的女人正站在洗手池边洗脸。她的头发很长,散乱地披着,就像是一团凌乱的海藻。 “婉柔?”沈红城试探着喊了一句。 “红城,你怎么会突然来棉城啊,随便坐,帮我把门带上一下。” “哦,好,你怎么现在才起床,还穿成这样?刚才那人是谁啊?” 苏婉柔没有接他的话茬,依然自顾自地洗着脸。 沈红城关上门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间房子的墙壁几乎都发霉了,呈现出慑人的暗黑色。二十多平方的空间里,充斥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怪味。房间里除了一张简陋的床铺之外,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头桌子,桌上陈列着数不清的杂物。苏婉柔站在洗脸池前,反复地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在洗脸池旁边的地上,有个粉红色的脸盆。沈红城瞟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脑子瞬间就充血了。 只见那里面放着大量的成人情趣用品,有各种类型的跳蛋、脉冲震动棒、软萌震动棒、情挑小恶魔等等。沈红城见状,又侧过头去看了看那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果然,桌面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安全套。 “婉柔,回答我,刚刚那个人是谁啊?”沈红城冷冷地问。 “我的一个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沈红城觉得心跳在加速。 “还能是什么客人?嫖客呗,明知故问。”苏婉柔轻描淡写地说。 这句话带给沈红城的震惊,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多人倾慕的清纯班花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但是眼前的这一切告诉他,所有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洗够了没有?” “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你都不要脸了,还洗脸干什么呢?” “刚刚那混蛋真他妈变态,一开始还说多给我两百,不想戴套,谁差他那两百块,真他妈把我当要饭的了。” 这些恶心的淫言荡语一句句地闯进沈红城的耳膜,他敏感的神经似乎受到了比绞刑更剧烈的煎熬。他快步地冲到苏婉柔的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了她那又黑又长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苏婉柔不由得惊呼一声,在她惊诧的片刻里,沈红城已经把她的头按进了蓄满泡沫水的洗脸池中。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他妈说够了没有?”沈红城嘶吼着。 苏婉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在惊吓与窒息的双重冲击下,剧烈地挣扎着。 “红城,你……干……什么,咕咕……快放开我,我……喘……不过,救……命。” 看着苏婉柔极端痛苦的样子,沈红城顿时也于心不忍,立刻松开了双手。苏婉柔惊魂未定地跌坐在满是水渍的地上,摁着胸口,猛烈地咳嗽着。 沈红城死死地瞪着呆坐在地上的苏婉柔,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婉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胁迫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红城猛烈地摇晃着苏婉柔的肩膀,就像是极力渴望摇醒这场真实的噩梦。 苏婉柔两眼无神,目光里装满了空洞的悲伤。她呆呆地看了看沈红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婉柔,你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南冰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我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是他执意要和我分手的。” 苏婉柔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脸盆里。沈红城看见她的后背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估计是那些心理扭曲的嫖客在与她发生关系时留下的。 为了避免眼眶里的眼泪会迅速流出来,沈红城咬了咬牙,把头侧向一边。 苏婉柔从床头拿了一件干净的连衣裙麻利地套上,对沈红城说:“咱俩好久没见了,等会儿一起吃个午饭吧。” “你都变成这个鬼样子了,你觉得我还吃得下吗?” “饭还是要吃的。以前你不是老说‘人是铁,饭是钢’么。红城,你知道么,其实当年咱们上大学的时候,我心里真正爱着的人是你,并不是柳南冰。” 沈红城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抬头看着苏婉柔,说:“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种谎话行不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和言歌茗走得那么近,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是一对,我又何必去破坏你们呢?” 沈红城紧闭了一下双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缓缓开口:“婉柔,其实大学的时候我心里最爱的人也是你,并不是言歌茗。只是当时有太多的人追你了,很多还是富家子弟,我就是个普通的草根,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沈红城话音刚落,苏婉柔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张温润的脸紧紧地贴在沈红城的后背上,有一种冰凉又炽热的感觉。 是苏婉柔哭了。她低低的抽泣声宛若锋利的刀刃在沈红城的心上搅动着。 沈红城挣脱开她的怀抱,转过身来。苏婉柔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沈红城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心正在激烈地颤抖着。她眼里噙着满满的泪水,当眼睛轻轻一眨的时候,那晶莹的泪滴就顺着修长的睫毛慢慢滚下来了。那眼泪就像是珍珠一般,不得不说,苏婉柔哭的样子真的好美。沈红城曾经对她无比心动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或许当时学校里的那群男生,别说是得到她的人了,就算是死在这双眼睛里也心甘情愿。 第23章 “柳南冰去哪里了?能不能告诉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之前住在北京东路45号。” “你和南冰在一起,我真的替你们感到高兴,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是我自己犯贱,这样来钱快一点。” “真的?” “真的。” 沈红城缓缓闭起了双眼,他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眼泪开始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但他却觉得那些泪滴并不是从眼角流出来的,而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流出来的。 “行,你就继续卖吧,不妨碍你了。”沈红城以极快的速度擦了一下眼角,转身准备离开。 “红城,你现在很赶时间吗?” “怎么了,有事?”沈红城不耐烦地问。 “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咱们在这儿来一次?”苏婉柔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了个简装杜蕾斯。 沈红城震惊地转过身来,看着苏婉柔,他忍着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木讷地开口:“你觉得我现在会干你这种烂货吗?每天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你身上爬上爬下,你还嫌不够是吧?” “红城,我不要你钱。” “我也没钱给你这种臭婊子。我在学校的工资低得可怜,没钱喂‘鸡’,我以后也不想看见你,你就当咱俩从来都不认识。”沈红城把手机揣进右侧的口袋,又从左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仅有的两千块钱现金,果断地扔在了桌上,“这些就当是我买柳南冰住处的钱吧。你还是还要一点儿脸的话,就快点儿滚回家里去,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关上门的那一刻,沈红城仿佛松了一口气。 脑子里似乎进了不知名的怪异昆虫,两只耳朵里一直传来“嗡嗡嗡”的声音。胸口宛若灌进了无数铅块,那种溺水的感觉简直就和去年中枪的时候一模一样,让人上气不接下气。 他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乃至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失常了。 手机没电了,沈红城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但他看着高高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却已经感觉不到半点炎热了。他只觉得身上凉,心凉,甚至是自己的魂魄都凉了。他像是个行尸走肉一样在这条长长的巷子里移动着,好巧啊,又遇见了来时的那个年轻男子,对方脸上好像有一种潜藏着隐喻的笑容。但沈红城已经无心理会任何事情了,他甚至忘了此行的最终目的是来寻找何云菲。 在这个世道,即便有阴阳眼又有何用呢?人活得都和鬼一个样。 如果要问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像鬼,那答案一定是人。 快要到巷子口的时候,沈红城又闻到了刚才那股怪异的香味,原来是迎面走来了一个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沈红城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像何云菲。而且那个女孩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沈红城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掏出何云菲的照片。 女孩接过照片,端详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沈红城叹了口气,他自己也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何云菲这种富家千金怎么可能和这路人来往。 见沈红城转身要走,女孩急了,拦在沈红城面前。 “哥哥,我长得也不差,服务很好的,何必一定找她呢?”女孩的声音里透着哀求的色彩。 沈红城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只见她画着淡妆,眼睛大大的,略显稚嫩,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脚上套着的黑色丝袜似乎不太合身,给人一种紧致的束缚感。 不过,这或许就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沈红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不是来嫖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我是来这找‘人’的,不是来这儿找‘鸡’的。还有,你爸妈生你出来,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出来卖,知道么?”最后几个字,沈红城说得咬牙切齿,他是真的很气愤,只是这股气他又不知道该冲着谁发。 女孩像是受到了始料未及的惊吓,瞳孔里全都是不安和惶恐,过了好半天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沈红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光明巷,街边驶过了一辆拖着十几头肥猪的农用车,那股臊臭的气味让他直接蹲在路边吐了出来。 沈红城看着呕吐物里那一颗颗不成形的绿豆,感觉那就像是一双双诡异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他擦了擦嘴角,用一种凄怆的眼神,望着那宛若深渊却以光明为名的巷子。 拾:迷踪 很多人都有个通病,总是喜欢刻意去回忆一些不忍直视的过往。与苏婉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此时此刻开始陆陆续续地强行闯入沈红城的脑海。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苏婉柔过生日,他俩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烤鱼店,那个时候大家口袋里都没什么钱,吃烤鱼算得上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了。饭店用的是很大一条的鲩鱼,肉多刺也多,沈红城向来嘴笨,总是吃得小心翼翼的,所以苏婉柔总是给他夹鱼肚,自己吃鱼尾。他清楚的记得,那天苏婉柔夹给他第一块鱼肚的时候,突然又连忙夹走了,浸了浸鱼汤,才重新放回他的碗里。 后来与言歌茗在一起,沈红城基本就没有再吃过鱼了。他并不是怕鱼刺扎着喉咙,而是怕鱼刺扎到心。 北京东路45号。 这又是一个全新的地址。 第24章 沈红城觉得他似乎已经开始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提携而走。他在找到了一个线头之后,顺着慢慢理下去,竟然发现另一端竟然是要命的导火索。 巷子的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坐在柜台的收银员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孩,耷拉着脑袋,在翻看一本很旧的文艺杂志。当自动门打开,“欢迎光临”的提示声响起时,他瞬间打起精神,挤出职业性的笑容看向沈红城。 沈红城向他借了个充电器。刚刚开机,就发现有五个未接来电。 全是言歌茗打来的,沈红城眉头一紧,赶紧回拨了过去。 “喂?怎么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电话关机了?” “不是关机了,没电了。” “你估计又在火车上玩手机里那些破破烂烂的耗电游戏了,能不能别让我担心啊。” “知道了,这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啊,你把心搁肚子里吧。” “你为什么到了那边也不告诉我?” “言老师,我三十岁了,不是三岁。”沈红城有些不耐烦了。 “那行,晚上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知道了。” 手机电量已经有15%了,沈红城不想一直呆坐在此,于是扫了个充电宝,买了瓶大容量的元气森林,三两口就灌下去一大半。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燥热的暑气依然没有消散。路面上的人和车依然很少,沈红城只好打了个滴滴。 好在来的是一辆比较新的车,相比刚才那辆的士,车里更加干净整洁一些,空调冷气也很舒服。司机是个女士,很沉默,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您好,已经到了。”当抵达北京东路45号的时候,女司机提示了一句。 沈红城这时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睡着了,他提着背包睡眼惺忪地付了钱。 “喂,您等一下。” “嗯?还有事?” “能不能给我点个好评?”女司机笑着说。 “哦,没问题,”沈红城松了口气,“对了,我想请问您一下,北京东路45号具体是哪栋啊?我从外地来的,对这一带不是很熟悉。” “哦,就是那一栋,”女司机指着右边街道的一棵大树,“那棵树后面的三层的自建房就是45号。” “哦,好的,谢谢。” 女司机笑着点了点头,开车走了。 又是三层楼的自建房,真晦气。 沈红城耸了耸肩,站在大树下看了看那栋楼。虽然这栋楼不算很旧,但是有一种阴森的感觉,有点西式恐怖片里欧式古堡的味道。 “你找谁啊?”声音是从沈红城的身后传来的。 说话的人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条纹背心,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脚上踩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塑料拖鞋。 “你好,请问柳南冰是住这么?” 对方没有回答,带着狐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用右手抓了抓侧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没错,你是他什么人啊?”男人警惕地问。 “我是他朋友,找他有点事,您又是哪位?” “我叫陈新柯,是他房东。”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然后把白色的棍子抽了出来,上下打量着沈红城,“你是干吗的啊?”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小偷,这光天化日的,我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行窃吗?” 男子摇了摇头,说:“我没说你是小偷,但是你今天可能见不到他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最近都不在家。”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嘛……我不知道,其实……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了。” 沈红城这下彻底懵了,对方的样子很诚恳,不像在撒谎。但是他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有古怪。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沈红城问。 “嗯……三个月前的一天。” 男子话音刚落,沈红城便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笔记本,赶紧把这些信息记录了下来。 “时间能再具体一点吗?” 男子眯起眼睛回忆着,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用飞快的语速说:“三月二十八日,下午六点半左右。” “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沈红城露出狐疑的表情。 “因为那天是我老爸老妈忌日,我扫完墓之后,去看了下我奶奶,她一个人住,老人家晚饭吃得早,六点就吃完了,吃完之后我就从那边直接回家了,就大概半小时路程。” “然后呢?” “我回来的时候,他背着个双肩包在锁门,好像是急着要去哪里,我跟他了声打招呼,他也是敷衍地‘嗯’了一声,所以我估计他那天可能是真的有急事。” 沈红城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黄昏似乎是在一瞬间到来的,外面夜宵摊的吆喝声、碰杯声、谈笑声以及催促上菜的声音,完全盖过了聒噪的蝉鸣。 “你是干警察的?”陈新柯问。 “额……那倒不是。”沈红城挠了挠头。 “你刚刚说你是他朋友?” “嗯,没错,我俩都认识十几年了。” “你如果是他朋友,应该有他电话吧,没给他打过电话?” “我们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他以前的电话我打了,关机,估计是换了电话号码。” 第25章 “很久没联系了?那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这?” “是他女朋友告诉我的,其实她也不确定柳南冰是否还住在这儿,只是让我来碰碰运气。” “那你运气还真是不太好,其实可能他没有换号码,我也有他的电话,我打了,也是关机。” “他失踪以后,你报警没有?”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沈红城急了。 “我为什么要报警?他去哪是他的自由,我干吗管这么多?还有,你真的不是警察?” “不是,我和他一样,都是当老师的。” “那你拿个本子记什么记?搞得自己跟个侦探一样。” 沈红城一时语塞。 “这样吧,你留个你的电话给我,如果他回来了,我立刻通知你。”男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此时此刻,沈红城的脑子一团乱,虽然事情还有很多细枝末节他并未向这个人说明,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这个耐心了。 看见沈红城没说话,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准备上楼。但在下一秒,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到:“你刚刚说你和他都是做老师的?” “对啊,怎么了?”沈红城问。 “具体是哪种老师啊?” “还能有哪种老师啊,不就是白天在学校教书的老师么。” 男子再次打量了一下沈红城,说:“你是不是老师我不清楚,但那个柳南冰绝不可能是老师。”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白天根本就不出门的,他只有晚上出门,所以啊,我之前还以为他是做什么不法行业的。” “有这种事?”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 “他在你这住了多久了?” “一年零俩月。” “那你和他平时来往多吗?” “来往个屁,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平常都见不到他人。” 沈红城沉默了,他来寻找一个失踪的人,结果又发现一个人失踪了。 这叫什么事啊? “陈老板,棉城是不是经常有人失踪?”沈红城话锋一转。 “这种问题你要我怎么回答呢?其实每个城市都不是绝对安全的,每年各个地方都有人不知所踪,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那倒也是啊,”沈红城无奈地叹了口气,“请问你这里还有空房间吗?” “空房间?有是有,但还没收拾,怎么,你要租房?” “嗯,我大概要在棉城待两个月。” “噢,你是想在这儿等柳南冰?” “那倒不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这次来棉城并不是专门找他的,只是想顺道来看看他。” 陈新柯迟疑了一下,说:“你要是真的住,我当然欢迎。但事先说好,我这里可比不得酒店。” “我就睡个觉,没什么特别要求。” “那我领你看看房间吧。” “好,那麻烦你了。” 一楼共有三间房,里面停放了很多自行车和电动车,并且堆放了很多杂物。陈新柯带沈红城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有三间房,最顶头那间是我住的,这间是一个女租客在住,对门那间空着,可以给你住。三楼也有三间房,一间是那个柳南冰住的,还有两件放的是我父母生前的东西,不用来住人。” “你父母是出了什么意外么?”沈红城惊愕地问。 “嗯,车祸。”陈新柯面无表情地说。 “啊,抱歉啊,陈老板。”沈红城面露难色。 “没事,意外嘛,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说这个了,我带你看看房间。” 陈新柯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看了看,选了其中最大的那一把开了门。 这套房有两个小小的房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和一个开放式的厨房,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沈红城一个人住真是绰绰有余。而且这种条件的房子在棉城的出租屋里,估计已经算得上是中上水准了。房间里虽然比较整洁,但是里面由于空气长期不流通的原因,散发着一股极度难闻的怪味。陈设也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床之外,只剩下了一张书桌。床头的挂机空调应该是有些年月了,地上分布着一下脏兮兮的的杂乱脚印,像是撕破的渔网一般。 “怎么样,这房间还行不?”陈新柯问。 “嗯,可以,我就睡个觉,没什么要求。价钱怎么算?” “一千三一个月,你要住两个月的话,算你两千五吧,押金一千。” “能不能少点?” “就这还还价?这可是夏天,空调电费都不老少呢。” “嗯,那行吧,”沈红城不想掰扯,“我微信转给你吧。” “行,你扫我,顺便再给我留个电话吧。” “好。” “对了,你身份证还得给我拍个照,有些流程还是不能少。” “行,我也理解。”沈红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先开窗通通风吧,我等会儿给你拿一个新的被子和席子来,你自己就先拖一下地吧,浴室门后面应该有干净的拖把。” “嗯,知道了。” “哦,对了,有个麻烦事,你这间房没有马桶,所以上厕所的话,得去外面,不过不远,就在走廊的最西面。” “这样啊,没关系,反正我夜里尿少。” 第26章 “呵呵,那就行。” “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沈红城说。 “什么要求?” “能不能让我进柳南冰房间看看?” “这个……” “怎么了,你还是不相信我?” “那倒不是,他那间房就一把钥匙,备用钥匙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如果找不到,恐怕得叫急开锁。” “那你记得找找,找不到的话咱们再看。” “其实他房间没什么好看的,就那几样东西。” “你最近进去过?” “大概是半年前吧,”陈新柯皱着眉头回忆着,“他有天半夜突然找我喝酒,我就那一次进过他房间。” “他为什么找你喝酒啊?” “他说他失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应该是真的,我当时还安慰了他老半天。他这人平时挺节省的,那天居然还买了瓶茅台和一大堆卤菜。” “你见过他女朋友?” “有个女人和他同住过一段时间,我见过几面,是个大美人啊,真不知道怎么会喜欢他。” “怎么?你就这么看不起他么?” “倒不是看不起,只是我觉得他这人不靠谱,不是什么好人。” 沈红城没再将对话继续下去,陈新柯的话让他觉得费解。其实,这么评价柳南冰的人,陈新柯并不是第一个。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就不止一个人这样评价过柳南冰。所以柳南冰的朋友很少,而且有不少朋友劝过沈红城,说柳南冰这个人见利忘义,不可深交,但是他当时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因为柳南冰并没有在他面前暴露过什么致命的缺陷。相反,沈红城觉得柳南冰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天三变脸的人,他反而合不来。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沈红城打开了房间里的灯。那盏灯很大,但是灯光却很暗。原来那盏灯里有很多小灯泡,大部分都坏了,只剩下了两三个好的,苍白的灯光照在沈红城的脸上,显得有一丝恐怖。 拾壹:诡夜 每到夏季的时候,沈红城的咳嗽病都会犯,喉咙里宛若有千万只虫蚁在蠕动,而且一旦咳嗽起来,根本停不下来。旁人看了,还以为他是感染了某种恶性疾病。这个老毛病困扰了他很多年,他也曾经去医院看过,医生开的无非就是那几种常规药物,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夜里,给言歌茗报完了平安之后,沈红城下楼吃了个五块钱的蛋炒饭,然后在浴室草草冲了个凉,便躺在床上发呆。 点开“rain”这个软件之后,他看了看右下角的那一排人名和地点。之前的猜想果然得到了验证,“零”这个代号旁边的地名已经变成了“棉城”。 六万块其实不是个小数目,直接私吞了不可能无事发生的。 棉城这么乱,这个叫何云菲的女孩真的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这么大个人,想去哪儿去哪儿,人还留在棉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张寻人启事上的信息,沈红城已经几乎背下来了,值得挖掘的信息寥寥无几。 脑海里繁杂的思绪横冲直撞,导致沈红城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再加上苏婉柔白天的事情,搅得他心乱如麻。本来还想拨个电话过去,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有就是柳南冰的失踪,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头。 尿意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沈红城只好拿着手机,出门朝走廊顶头的那间厕所走去。 厕所的卫生状况似乎不太好,沈红城站在洗手台的位置就能隐隐约约地闻到里面传来的阵阵恶臭。他急忙扭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把凉水快速地往脸上泼,燥热的空气就像是黏人的牛皮癣一般,依然禁锢着他的全身。 与此同时,强烈的尿意也随之而来。但四周有些暗,沈红城心里有些打鼓。人似乎都有一些共通的毛病,比方说在心慌害怕的时候,偏偏喜欢去回忆那些极端恐怖的镜头。贞子、咒怨、鬼来电,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神神鬼鬼的画面,不明所以地开始往沈红城的脑海里冲。 定了定神之后,沈红城用手在那脏兮兮的墙壁上摸索电灯的开关,结果半天也没摸到个所以然。就在他准备走进厕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里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的声音。 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对话。 “你爱我吗?”男人问。 “当然。”女人说。 “你有多爱我?”男人又说。 “我只爱你一个人。”女人回答到。 “骗人,你个该死的臭婊子,你昨天不还在别的男人床上吗?”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暴怒起来。 女人半天都没有答话。 沈红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身上的汗液似乎在一瞬间干透了,后背开始阵阵发凉,然而不争气的膀胱又开始膨胀了。最要命的是,他此时此刻突然很想咳嗽,他赶忙紧紧地捂住嘴,用力吞咽着口水,但是于事无补,咽喉深处那宛若蚊虫般的叮咬感还是让他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与此同时,整个走廊的灯和厕所的灯也全都亮了起来。看来是那个叫陈新柯的房东为了节约电费,给这层楼的公共区域都安上了感应灯。 周围虽然亮了起来,但似乎比刚才更加安静了。窗外的虫鸣声似乎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此时此刻,那一男一女必定还在厕所里。沈红城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快点释放完,然后提上裤子滚回床上睡觉。 第27章 走进厕所后,沈红城发现这里面的空间其实不大,大概十五个平方,而且只有两个坑位,一个敞开着门,一个开了一半。他的头皮瞬间就麻了一下。这里面可以站两个人吗? 即便可以,他们为什么要大半夜躲在这恶臭扑鼻的地方说话? 夏夜的微风透过锈迹斑斑的窗柩缓缓吹了进来,那扇敞开了一半的门也随之被吹开了。眼前的景象,瞬间就把沈红城的瞌睡赶了个一干二净。只见那个隔间里面横躺着一个模特,准确来说是个女性的假人,但是那个假人做得非常的逼真,只是脸上没有表情而已。沈红城环顾了一下四周,既没有人,也没有鬼。厕所的出口除了那扇门之外,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窗户,即便是小孩也不可能爬出去。 难道这是个有声的假人?沈红城壮着胆子,缓缓地朝那个假人挪着步子。这下看清了,不是假人,也不是模特,而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充气娃娃。沈红城之前只在盗版杂志的扉页看过这种东西的广告,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种东西,而且那个充气娃娃的身上有许多脏兮兮的污渍和不明液体,令人觉得非常恶心。沈红城扭头吐了口痰,然后走到旁边的隔间里快速地解开裤带,这泡尿的时间有点长,在这细碎的时间里,那些诡异的思绪又再一次闯入了沈红城的脑海。 中国现在有会变声的充气娃娃吗?好像没有。嗯,没有。那刚刚是谁在说话,而且有两个人。不,或许是两个鬼。可是这,这是个密室啊,不可能有人在我眼皮底下溜走,何况还是两个大活人。难道是在我咳嗽之前他们在黑暗中偷偷溜走了?也不可能,哪有人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呢?除非是鬼。但这个世界没有鬼啊。不对,这个世界有没有鬼还没有定论呢。说没鬼的人只是还没见到鬼,说不定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呢。不对,这世上不可能有鬼。 这么想着的时候,吝啬的感应灯又忽然灭了。好在终于尿完了,这泡尿可真是够大的,沈红城火急火燎地提起裤子,正准备咳嗽一声把声控灯弄亮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挨了他的肩膀一下,耳边随之响起了一阵幽幽的声音: “其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啊。” 在那一瞬间,沈红城感觉自己整个人的魂魄都飞出体外了,他嚎叫着冲出了那间诡谲的厕所,踉踉跄跄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远远超出了咳嗽所发出来的动静,鞋子摩擦地面的剧烈响声回荡在整个走廊里,但奇怪的是,走廊里的声控灯却一直没有亮起来。沈红城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结果因为手抖得过于厉害,钥匙一直插不进钥匙孔,导致过了好半天才打开门。他不敢朝厕所的方向看,刚一进门,便往床上一倒,用被子紧紧地蒙住了头,刚刚那句充满着鬼气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那一晚,他几乎彻夜未眠。 沈红城不知道的是,夜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住在走廊另一头的陈新柯。 实际上,陈新柯这个月基本上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做一些神神鬼鬼的怪梦。医生开了一些抗焦虑的药物和安眠药给他,都已经连续吃了俩礼拜了,但是根本毫无效果。 这天夜里,陈新柯像是往常一样,依然翻来覆去,根本毫无睡意,于是索性打开了电视。然而,怪事又发生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频道都是一片漆黑,半天都没有一点儿声音。他起身检查了一下路由器,发现网络并没有问题,手机也可以连上无线网。 这真是活见鬼了。 于是他只好将电视调到数字电视频道,准备看看棉城最近的热点新闻。结果无论是棉城一台还是棉城二台,甚至是其他省份的频道,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雪花点。陈新柯就这样拿着遥控器,在这个寂静辽阔的夜里,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电视,大约过了五分钟的样子,屏幕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在他准备按下遥控器上的开关键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奇怪的亮光,好像是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开始一点一点地涌现出来。陈新柯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总之是一连串一连串的,宛若一根毛孔巨大的蛇在慢慢地蠕动。 下一秒,这诡异的电视突然传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那声音非常非常大,完全超出了陈新柯所调的音量的好几倍。陈新柯被这突如其来的鬼叫声吓得魂不附体,浑身猛地一哆嗦,直接坐在了地上。 只见屏幕里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个女人,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似乎是站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那房间四周都是洁白无瑕的墙壁。她的身后是两扇紧闭的窗户,黑漆漆的,窗外好像天气不好,那两扇窗户被风吹得不停地摇摆,玻璃也被震得呼呼作响。 陈新柯看了看电视的右上角,天呐,居然是棉城一台。他又看了看时钟上的时间,凌晨一点钟。不对啊,凌晨一点的棉城一台,应该正在重播晚间八点的棉城都市新闻,怎么可能会演这种鬼东西呢。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自己缓缓地把垂在额头前的头发撩开了,而且有一道不知来源的白光打在了她的脸上,显得极度狰狞。 陈新柯一直傻愣着,嘴巴张得老大。 大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陈新柯这样想着,他觉得脚底的冷汗都已经开始渗入地板了。 第28章 就在这时,窗外打了一个非常响的闷雷。在那震人心魄的声音落下帷幕的那一刻,房间里彻底黑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其实真的有鬼。”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陈新柯的耳边响了起来。 拾贰:繁梦 翌日黄昏,陈新柯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后在棉城的街上闲逛。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满是老年人的人民公园,公园门口有个小贩摆了个地摊,铺了一地的东西。 陈新柯走上前一看,发现对方卖的大多是一些贴画和小人书,这些小人书称得上是有些年月的古董了,有《黑猫警长》《金刚葫芦娃》《聪明的一休》等,纸张泛黄,大多定价在一元左右。 贴画也很有年代感,除了常见的隋唐门神之外,还有许多钟馗的画像。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的是一张《钟馗捉鬼图》,画上的钟馗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服,表情龇牙咧嘴,怒目圆睁,手里提着一只恶鬼的脑袋。在他的下方是一只流着绿色血液的鬼怪,虽然没了脑袋,但其裸露出来的下半身白得没有血色,非常可怕。 “你想要点儿什么吗?”叼着香烟的摊主抬起头看向在摊位前转悠的陈新柯。 “我就单纯好奇而已,随便看看。” “哦,那你慢慢看吧,想要什么自己挑。” 陈新柯越看那张《钟馗捉鬼图》越觉得心里发怵,便将其迅速挪开了,准备看看下面还有些什么贴画。结果,下面连续几张依然都是钟馗的画像,只不过类型不一样,不像第一张画像那样慑人。一张是《钟馗镇妖图》,画上的钟馗戴着一顶高高的乌纱帽,身着一件宽厚肥大的紫色长袍,腰部束着长长的玉带,耸立着眉毛,驼着肩膀,面染朱砂,非常气派。还有一张是《钟馗冲冠图》,钟馗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柄长长的木剑。这些画不仅画技粗糙,而且纸质也非常差,陈新柯只是摸了几下,手上就染上了浓浓的颜料。 “是家里闹鬼了吗?”摊主问。 “您怎么突然问这个?”陈新柯有些纳闷。 “家里要是不闹鬼谁来看这个啊,其实呀……”小贩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 陈新柯的好奇心瞬间就上来了:“其实什么?” 小贩压低了声音说:“其实这世上真的有鬼,我见过。” 摊主的表情煞有其事,显得耐人寻味。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刚刚那句话却像是昨晚的惊雷一般,在陈新柯耳边狠狠地炸了一下。 “您摆地摊之前,是个说书的吧。”陈新柯斜着嘴巴笑了笑。 “你看,我告诉你实话,你又不信。”摊主白了陈新柯一眼,不再说话了,自顾自地收拾着眼前的东西。 “不,我没有不信,那您能不能说给我听听,让我也涨涨见识。” “你真的想听?” “我真的想听,您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吧。” 摊主咂了咂嘴说:“就前段时间啊,我老丈母娘的弟弟过世了,车祸,我和我老婆带着孩子去乡下参加葬礼。当天夜里,我们被安排住在一间客房里。” “那间客房里有鬼?”陈新柯问。 “那倒不是,毕竟是亲戚,人家怎么可能把我们一家安排在鬼屋呢。那房间虽然外面破破烂烂的,但是里面却收拾得非常干净。我这人平时喜欢收藏点稀奇玩意儿,睡觉之前,我居然发现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画。” “画?什么画?钟馗?” “不是钟馗,是一副肖像画,画上画了一个男人,挺俊朗的,而且那画画得非常生动,我是快要睡着的时候才看见的。结果,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地方根本没有那幅画。我问了老婆和孩子,他们也都说没看见。” “是不是那天你太累了,看花眼了,或者是您在酒席上喝多了?” “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那幅画太真切了,那个男人的样子现在还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最恐怖的是那个挂画的位置,居然是一扇窗户。”摊主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陈新柯。 “窗户?这又能说明什么?”陈新柯有些不明就里。 “这就说明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天夜里有个男的一直站在窗口盯着我们一家三口。那不是画,而是一张真真切切的人脸。” 听到这里,陈新柯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开口:“那还好,那不是鬼,是个人。” “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最近回想那个人的那张脸,越来越觉得他好像就是我丈母娘的弟弟。” 陈新柯瞬间就觉得有一种骨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吧。” “不……不是,当时那个景象太真实了,那个人的脸,现在还历历在目。” 周围燥热的空气丝毫没有消散,但是陈新柯只觉得浑身发凉。 中国古人传说,有年兽专于年夜侵扰人间,为了驱赶年兽,在大年夜平安守岁,中国人自从唐代开始便将钟馗、神荼、郁垒、秦琼、敬德神像等贴于大门之上,用于辟邪消灾,放鞭炮、挂红灯用以吓跑年兽。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陈新柯还是选了两张钟馗的画像,转头问那摊主:“这两张画一共多少钱啊?” 摊主斜着眼睛看了一下,说:“一共四十块钱。” “四十块钱?这也太贵了吧,这又不是明星的签名海报,您进货也就几分钱一张吧。” 第29章 “呵,就这还嫌贵?那你去别家买吧。但是最好抢在你邻居前面把画买好,不然你就麻烦了。”摊主把烟头扔下地上,用脚踩灭了。 “这话怎么说?”陈新柯有点不解。 “这还不明白?如果你邻居先买了钟馗老爷的画像贴在门上,那些鬼怪就进不去,所以只能去你家了。” 这些毫无逻辑的鬼话,从这个神棍一般的小贩嘴里说出来,居然有一种至理名言的感觉。 陈新柯回了家,快要到楼下的时候碰见了那个叫沈红城的新租客。沈红城好像很累,满身臭汗,二人象征性地笑着点了一下头,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陈新柯拿了一些双面胶,将钟馗的画像麻利地贴了起来。他看着门上钟馗那双诡异的眼睛,顿时觉得钟馗也在看着他。 说来也怪,陈新柯今夜并没有失眠,而且很快就睡着了,但或许是因为空调的温度调得过低,他打了个寒战。 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站在田边的一条水泥路上。 这条路的两边全都是深邃黝黑的参天大树,那些树木似乎高得看不见顶。风呼呼地刮着,那些树木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下又一下地闪动着,不知道是不是鬼火。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回头看,不知道起点在何方;往前看,又不知道终点在何处。 充满鬼气的空气中,似乎充斥着某种怪异的味道,陈新柯宛若一具彻底丧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地往前走。月亮好像藏进了幽深的云朵中,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天上也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恐惧。越往前走,那股奇异的味道也开始越发浓烈了。 陈新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大约有好几个小时了吧。这条诡异的水泥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好在一路上都有着昏暗的路灯,而且这凉爽的夏夜居然连一只蚊虫也没有。 这究竟是哪里啊? 正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前方的开阔地上居然出现了一栋房子。 那栋房子大概有十五米高,共有三层,门口立着很多的石像,似乎是为了纪念什么人而留下的。陈新柯抬头呆呆地望着这栋楼,发现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只有零星几个地方有亮光,似乎是某种特别的火光。 迈上大门口的石阶后,陈新柯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就像是有个人此时此刻贴着他的身体直喘粗气。陈新柯头皮一麻,赶紧用手在颈脖附近搓了几下。似乎是错觉,没错,那就是错觉。 准备推门进入的时候,陈新柯猛然抬起头,看见其实这并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在大门的正上方有一个红漆木材质的大牌匾。只见上面写着“棉城五星级宾什么馆”。有个字很复杂,写的看不太清楚,而且招牌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上面居然用的还是繁体字。这也很怪,一般哪有酒店会直接写明自己是几星级的呢。这种做法不仅无法让酒店显得高级,而且非常愚蠢。 大门则是那种又厚又沉重的大铁门,陈新柯费了点力气才把它勉强推开,顿时就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个宾馆里太黑了,伴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弱月光,陈新柯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张大桌子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个老式的酒坛。这大概是景区民宿的风格。陈新柯一边环顾着四周的景象,一边朝着那些酒坛缓缓走去。 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当走到那些酒坛面前,彻底看清那上面的字的时候,陈新柯瞬间感觉自己的魂魄就要飞出体外了。 那些摆放得鳞次栉比的坛子根本就不是酒坛,而是一个一个骨灰盒。一道灵光瞬间打在了陈新柯的天灵盖上。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棉城宾馆,而是“棉城殡仪馆”。 “吱呀吱呀”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这诡异空间的某个角落里传了出来,刚刚推开的那扇沉重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传来了沉重的回音。 陈新柯强装镇定,摸着黑,朝着大门口走去。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要进来? 在他模糊的印象中,门口距离这个充斥着鬼气的骨灰坛明明只有十步路左右,可是他现在却已经走了将近二十步了。 就在快要到达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重重的,似乎是一团软软的肉。月光这个时候又大发慈悲地撒了进来,陈新柯眯起眼睛朝脚下看了看,顿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人瞬间抽走了。 只见地上直挺挺地躺在一个人,以脸朝地的姿态趴在那儿。 陈新柯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谁……是谁啊?” 那个人竟然毫无反应,那僵硬的姿势看上去也不是睡着了。那半撅着的姿势,分明就是一具尸体。 但是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具尸体呢?刚刚进来的时候分明没有啊。在这万籁俱寂的空间里,出现任何事物都会让人觉得诡异万分,更何况是一具尸体。 就在这心跳快要戛然而止的时刻,陈新柯居然发现那人所穿的衣服有点眼熟,一身米白色的睡衣睡裤,袖口和裤口全都是紧口的,还有三圈浅黑色的条纹。 天呐!这个人居然和他自己此时此刻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他惊慌地朝四周看了看,试图寻找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这个房子的顶非常高,四周虽然有窗户,但似乎只是单纯的装饰品,无法开关,悬在四面高高的墙壁上。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刚进来的那道门。 第30章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跨过了那具死尸。然后快步冲到门口,用尽浑身的力气拉着那道门的把手。然而那道门却像是深深镶在了地下,不管他怎么用力,门都纹丝不动。 陈新柯觉得身上开始瘫软,只好斜斜地倚靠在门上。他安慰自己,这或许就是场噩梦,只是自己睡得太沉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陈新柯突然想起了之前给父母还有爷爷守灵的夜晚,同样是面对人的尸体,那个时候他的心完全被悲伤占据了,没有丝毫的恐惧,但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而如今他在这诡异的空间里面对这具从天而降的无名尸体,心完全被恐惧占据了,但同样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你想去哪儿啊?” 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陈新柯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在两个满脸血污的人,拉着老长的舌头。陈新柯再也受不了了,他用尽浑身力气,疯狂地尖叫起来,但是身上却突然痛得难以忍受。 原来刚才的噩梦过于恐怖,导致他从床上跌了下来。他摸了摸脸颊和额头,发现汗水依旧炽热。 “咕咕……咕咕……”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古怪的叫声,陈新柯借着月光,顺着声源望去,只见一只黑色的鸟正站在窗台上发出一下又一下的悲鸣。 拾叁:转机 这是来到棉城的第三天了,沈红城终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棉城的大街小巷里乱转悠,根本没有一丝头绪。凡是看过何云菲照片的人,要么直摇头说没见过,要么直接叫他滚蛋,要么说如果给钱的话可以找人帮忙问问。 何云菲所就读的棉城市外国语学校以及她失踪的那个公园,沈红城都进行了询问和查看,根本没有丝毫线索。 这大夏天的找人真的是活受罪,沈红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衣服湿透了多少次。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情很纳闷,那就是“雨”这个组织究竟看中了他什么,这一点真的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除了误打误撞杀了几个毒贩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破案的能力。所以此次寻人,他也只能用最蠢最笨的方式进行。 这天上午又是一无所获,沈红城为了省钱,就买了个真空包装的面包边走边吃。当回到住处的时候,又碰见了那个叫陈新柯的房东。 “沈红城,柳南冰房间的备用钥匙我找到了,这儿呢。”陈新柯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啊?感谢。”沈红城快步走上前去,从陈新柯的手里接过钥匙。 “他就住你正上方那间。” “好。” 沈红城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走去,他不知道柳南冰和这个案件是否有关系,但他很想知道柳南冰究竟去了哪里以及苏婉柔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进门之后,同样是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窗帘拉上了一大半,所以房间里光线很暗。和陈新柯说的一样,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凌乱的床铺,满是油渍的餐桌以及尚存异味的厕所。橱柜的门也全都被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残留的樟脑丸。 沈红城捂着鼻子,拉开了窗帘,刺眼的日光照射进来后,整个房间才有了一点儿人味儿。餐桌上,有几张米白色的纸,上面写着很多化学式。 c10hxn ?c21h23ox c2xh30o2(x表示看不清楚) 然后在这些化学式的下面还列了很多化学方程式,并且写了许许多多潦草的英文。因为有些字迹过于潦草,挤在了一起,甚至还溅到了很多油渍,导致根本就看不清楚。沈红城小心翼翼地把写有字的那几张纸叠了起来,放入口袋。 就在这时,他一眼瞥见卧室的床头柜上居然放着一个中等规格的空鸟笼。沈红城凑近一看,发现里面还有一点点猩红色的鸟粪,在旁边放食物的小缸子里,还有一些白色的晶体,不像是鸟食。 柳南冰养了鸟么?他也不像是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啊。 就在沈红城觉得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沈红城本以为是陈新柯,但透过门镜往外一看,发现对方居然是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孩,年纪大约在十二三岁。沈红城虽然心生疑惑,但还是快速打开了房门。 男孩看见沈红城,先是一愣,然后迅速调整了情绪。 “请问……请问柳老师在吗?”男孩问。 “啊,你是……” “我是他以前的学生,假期有时候会来找他补课。” “噢,是这样啊,可是他最近不在,我也在找他。” “算了,柳老师果然搬走了,我跟我妈说了,我妈还不信,那正好不用学了。”男孩嘟囔了一句,转身就走。 “诶,等一下。”沈红城急忙叫住了男孩。 “啊?您有什么事情吗?” “这位同学,你刚刚说的柳老师,是不是柳南冰?” “那当然,不然这里还有哪个柳老师?” “刚才你为什么说是他以前的学生?” “那是因为柳老师半年前辞职了,当时大家都挺舍不得他的,因为在学校里,大家都很喜欢他。” “哦,好吧,我是柳老师的朋友,也是一名老师,从舒城来找他的,我叫沈红城,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嗯,好,”男孩挠了挠侧脸,“您有饮料吗,我很渴。” “哦,有,去我房间聊吧,我就住在楼下。”沈红城转身进房提起那个鸟笼。 第31章 “沈老师,这个鸟笼是怎么回事啊?” “我正想问你呢,你之前来补习,见过柳老师养鸟吗?” 男孩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柳老师了。” 沈红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到了二楼的房间之后,沈红城赶忙打开空调,然后从冰箱里拿了瓶冰镇的可乐递给男孩。 “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莫云风,莫须有的莫,云朵的云,风雨的风。” “你这名字还挺霸气的。” “对了,沈老师,您具体想问些什么啊?”莫云风猛喝了一大口可乐。 “小莫,你知道柳老师辞职的原因吗?” “嗯……大概是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他跟我提过一次,说是找到了新的工作,学校里的工资太低了,而且他想多存点钱和女朋友结婚,所以选择换份工作。” “那你知道他换了份什么工作吗?” “不知道,我没问,如果他真的想告诉我,他会主动说的,柳老师是个挺随和的人,而且是个直性子。不过,我觉得他那份工作应该挺挣钱的。” “为什么?”沈红城感到有些纳闷。 “其实棉城外国语学校的工资并不低,扣除五险一金,到手大概有一万块左右,只不过累一点而已,主课老师要监督学生上晚自习。” “一万左右?”沈红城瞪大了眼眶。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毕竟是私立学校嘛,学杂费一年都要将近两万,还不算吃饭那些,棉城很多市领导的孩子都在那儿读书呢。” 同样是老师,人家一个月工资将近一万,自己才四千多块。沈红城瞬间就感觉心里有些不平衡了,而且自己那个破岗位还是一路过关斩将考上去的,当时查成绩时高兴得不行,现在看来,实属可笑至极。 “诶,等等,小莫,你刚刚说你是哪所学校的?棉城外国语学校?” “对啊,怎么了?” 沈红城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小莫,你们学校初三年级有个女孩叫何云菲,你认识吗?” “何云菲?这名字听着耳生,八成是不认识。不过我学校中学部有上万人呢,光初三年级就有两千多人,我怎么可能全都记得名字。不过,如果是美女的话,我肯定认识。” 沈红城心里一阵欢喜,急忙从包里掏出何云菲的照片递给莫云风。莫云风接过来一看,摸着下巴审度了一番。 “嗯……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我不认识。但是……但是我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真的假的?你快仔细想想在哪见过。”沈红城本已泄了气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沈老师,这我一时半会儿哪里想的起来啊。而且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说不定这仅仅是我的错觉而已。” “那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人失踪吗?” “至少我没听说过。” “那真是怪了。” 的确很怪,沈红城本以为寻找何云菲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这么看来,委托人似乎并不想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 沈红城叹了口气,摊坐在椅子上。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那这世间的钱未免也太好挣了。 “沈老师,你对这个女生有意思?”莫云风对着沈红城怪笑着。 沈红城仰起脖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严肃地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点儿大,不仅不求上进,思想居然还这么龌龊。” “沈老师,是你思想太老土了,不是我乱开伦理玩笑,是这个世界变了,如今很多东西早就面目全非了。我们学校就有老师搞女学生呢,而且那女学生也是自愿的。这事儿啊学校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而已。虽然这些烂事是挺操蛋的,但是这个年头就这样。你不是说你从舒城来的吗,我可不信这种事情舒城就没有。” 沈红城无言以对,他没想到棉城的初中生居然已经成熟到了这种地步,令人咋舌。 “咱们不说这个了,柳老师给你补习的课程是语文吗?” “当然不是啦,语文随便乱写点也能拿分,柳老师是给我补物理的。” “物理?他还会物理?”沈红城的嘴一下就张大了。 “沈老师,你究竟认不认识柳老师啊?” “当然认识,我俩是大学同学,都认识十多年了,只不过他和我一样,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懂物理。我的物理成绩反正是一塌糊涂。” 莫云风笑着说:“沈老师,那你可不如柳老师。他虽然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但是他的数理化水平都是超一流的,不亚于我们的任课老师。我们班上同学的物理都普遍比较差,但是大家都不愿意去问物理老师,反而喜欢问柳老师,因为柳老师会用一种有趣的方式给大家传授知识,他说这叫‘寓教于乐’。” 莫云风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写满了崇拜。沈红城也感到有些诧异,他打开面前已经几乎没有凉气的听装雪碧,却迟迟没有送到嘴边。 “小莫,柳老师的女朋友你见过么?” “嗯,见过一次。” “你觉得他们俩之间关系咋样?” “这我哪知道啊,就见过一次,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吧。”沈红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雪碧。 第32章 “沈老师,你说物理学到底是什么啊?” “嗯,这个嘛,物理学总的来说就是研究物质最一般的运动规律和物质基本结构的学科,大到宏观宇宙,小到微观粒子,都是物理学的研究方向。” “什么嘛,你说的这不就是课本上的定义吗?” “嘿嘿,毕竟我是个文科生嘛,物理我也只是懂点儿皮毛而已。”沈红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老师,那物理学算是科学吗?物理学所说的一定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物理学不是科学呢?”莫云风的话顿时让沈红城觉得有些好奇。 “呃……前几天,我的物理老师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事情其实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我们在课本上所学的知识,只是人类目前的认知。有朝一日,当发现更‘真’的真理时,这些所谓的科学将全部化为迷信。” “你这老师啊,怪话可真多,他干脆去当传教士传教得了,还来学校教什么书。” “沈老师,其实我在学校根本就不想读书,如果不是怕我妈妈难过,我早就撂挑子了。” “那你这个年纪,不上学能去干吗呢?”沈红城问。 “能干的事情可多了,沈老师,你是不知道,棉城这个地方其实遍地都是黄金啊。我说的可不是大便啊,是钞票。” “这也不关你的事吧,你这个年纪就是应该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就算棉城遍地都是钱,你能捞到么?” “沈老师,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有个同学周末给他哥哥看场子,一个月顶多也就上八天班,净赚小五千不是问题。这么一算,每天比我们老师都挣得多。而我却在这里花家里钱补课,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莫云风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 “看场子?看什么场子能有那么多钱?” “还能有什么场子?不外乎‘黄赌毒’呗。我只恨没有门路,不然我早就去了,这学我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沈红城听着面前这个十四岁少年的宏图大志,一时语塞。在和莫云风的聊天的整个过程中,沈红城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愚蠢,这种愚蠢虽然不是智力方面的,但是远远比智力方面的愚蠢更加可怕。因为他总是无法适应这个社会的高速变化,总是会在很多个举棋不定的岔路口做出最糟糕的抉择。他刚刚给莫云风所规划的人生路线,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前三十年。但是如今在很多人眼中,他这样的人生,简直就是糟糕透顶,和所谓的成功根本不沾边。 莫云风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起了网络游戏。 “这游戏好玩吗?” “好玩啊,沈老师,要不你也用手机下载一个吧,咱们组队。” “这叫什么游戏啊?” “这你都不知道?你是外星人吧。‘王者荣耀’啊,这是现在全中国最热门的手游了,‘英雄联盟’你总知道吧,这就类似于那个游戏的手机版。” “我不玩,不过看上去挺不错的啊,那些人是敌方的兵吗?”沈红城指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小人问道。 “嗯,我与我方的另外几位英雄通过推塔杀敌的方式逼近敌方的水晶,然后将其毁灭就可以迎来最终的胜利。” “好吧,听起来好复杂啊,啊,你是不是‘死’了?” “嗯,没关系,一分钟之后就可以从我方水晶处复活。” “复活?” “嗯,就是重新来过。” “小莫啊,游戏毕竟是虚拟的,可以一直重新来过。但是你的人生不是如此,它只有一次。” “沈老师,我知道。人生只有一次,走到终点后就什么都没了,所有我们更应该去追求并且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这样有限的生命才不会留下遗憾。你说对么?” “对,”沈红城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是如果盲目地摒弃所谓的千篇一律而去追求所谓的截然不同,人生必定会招来始料未及的灾祸。” “沈老师,”莫云风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觉得这人世间的事情有对错吗?” “当然,凡事如果不分是非黑白,正邪曲折,那社会岂不乱套了。” “沈老师,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对立的双方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而且,我早就发现,如今的中国社会已经乱了套,而且丝毫看不到改变的希望。” “小莫,你千万别这么想。往极端处想,势必往极端处走。只要不放弃,任何事情咱们都有可能扭转乾坤的。” 莫云风没有搭腔,放下手机,冷冷地看着沈红城,缓缓开口说:“沈老师,我方水晶爆了,我输了。” 拾肆:闪灵 这天夜里,沈红城又是难以入睡,他呆呆地看着似乎在慢慢升高的天花板,脑海里回忆这件失踪事件的前前后后。 周围安静得可怕,窗外偶尔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声。此时此刻具体几点钟,沈红城不清楚,因为发呆的时候,人往往很难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正常流速。 就在这时,他从这静谧的房间里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但那种稍纵即逝的声音又像是错觉。 为了一探究竟,沈红城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下了地。为了避免发出声响,他连拖鞋也没有穿。 他趴在门上,透过门镜朝外看去。 只见外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第33章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外面的确应该黑着。 但就在这时,沈红城突然发现了异常的现象。因为透过门镜看去,只有中间是黑的,四周一圈却有微微的亮光。 沈红城想了片刻,整个人差点儿瘫软在地上。 因为这说明外面此时此刻正有个人趴在门上,透过门镜朝里看。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大半夜地趴在别人家的门上?他是天天夜里都这样做吗? 大概是刚刚门外的人,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声音,瞬间震亮了楼道里的感应灯。 此时此刻,沈红城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硬着头皮再次透过门镜朝门外看去,外面彻底暗了下来。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门外那个像鬼一样的人并没有离开,因为在这种绝对安静的环境中,他没有听见任何的脚步声。 如今,沈红城和对方只隔着一扇破旧的防盗门,他只要迅速把门打开,就能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之前的很多疑惑或许也就会豁然开朗。 但是,他不敢。 这里是棉城,s省的罪恶之城。对方或许并不是赤手空拳,手里有尖刀,有电棍,甚至是手枪。即便对方什么也没拿,但是这个事件点在外面做着此等怪异举动的人,绝非善类。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只要用手轻轻敲击两下防盗门或者浅浅地咳嗽一声,楼道里的感应灯也会瞬间亮起来,外面的人必定也会有所行动,此时也就能够趁机看清对方的脸。 但是,他也不敢。 这件事情的危险程度远远超过在大白天喝止正在行窃的小偷。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红城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上。他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呆呆地躺着,完全睡不着。他也不可能睡着,在这样一种诡谲的黑暗中,但凡是个正常人,精神都会濒临崩溃的。在这种状态下,强行闭上双眼似乎成了一种劳累的体力劳动。其实沈红城很早以前就发觉噩梦和现实之间,其实就只隔着一层很薄很薄的窗户纸,一旦那层窗户纸被捅破,灾难也就随之到来了。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此为孔夫子的经典名言,传颂至今。沈红城虽然并非圣人,但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叩问自己的灵魂。 这一趟是不是真的不该来? 或许保守一点,敷衍掉这件事,那几万块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时间好难熬啊,睡意也完全没有。 沈红城窝在被子里,虽然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着,但是汗液还是不断地从各个毛孔里不断涌出来。他颤抖着双手,点开了手机屏幕,然后打开了微信,想着能找个人聊聊天。然而微信没有qq的那种特殊功能,无法看到对方是否在线,而且他看着那冗长的联系人列表,却发觉并没有一个知心人可以诉说衷肠。 看看电视吧,自从有了手机以后,好久都没有看过电视了。弄出点声响也好,毕竟可以壮壮胆。 沈红城拿着遥控器鼓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打开了电视。然而奇怪的是,很多电视频道全都是苍白的雪花点,什么节目也没有。沈红城有些纳闷,难道棉城的电视台就这么拉胯么。 就在他准备关掉电视的时候,电视突然发出“哔”的一声尖锐异响,吓得他猛地往后一缩,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见电视上开始渐渐显示出五颜六色的画面。沈红城眯起眼睛看了看电视的右上角,发现这个台居然是电影频道,也就是中央六台。 播放的节目是一部非常老的电影,上映于20世纪80年代的《闪灵》,原作者是大名鼎鼎的著名美国作家斯蒂芬金。沈红城和言歌茗曾经一起看过这部电影,其大致讲的是一个名叫杰克托兰斯的作家,为了摆脱工作上的种种失意,他决定接管一家豪华的山野饭店。那是一间座落偏僻而且处处透露着阴森之气的大屋,据说它的前一任管理者,曾经不明原因地失控,在丧心病狂地杀害了全家之后,居然莫名其妙地自杀了。杰克托兰斯却不以为意,他只想找一个清幽的地方专心进行他的文学创作。于是,他不顾儿子丹尼的劝告,和妻子温蒂一起搬了这幢豪华饭店。他们制订了新的计划,杰克还专门设立了一个供自己专心创作的休息室。然而,纵然他们的计划非常完美,但是在搬入新家以后,杰克托兰斯却始终无法专心写作,他开始出入酒吧等场所,诡异渐渐地从平静的表面浮现出来。大脑中不断出现各种幻想,血腥而真实;反常的事情最后还是一一上演。 沈红城大致记得电影的所有剧情,那些突然出现的恐怖镜头,对他已经起不了惊吓的作用了。而且他看着看着,却发现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那就是这个电影似乎并不是电视台所播放的,而更像是一段被剪辑的录像。因为这个电视所播放的内容,居然不断地在重复。而且来回播放的片段,就是杰克托兰斯在那栋大屋里撞鬼的片段。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人不舒服,这部电影的版本并非英文原声版,而是普通话版。不过普通话版的《闪灵》沈红城也看过,里面演员说话的声音根本就不是这个腔调。 在这段录像播放到第三遍的时候,沈红城彻底烦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某种干扰的原因,电视信号很不稳定,屏幕上的人物开始疯狂抖动,面部表情也极度扭曲,那古怪的配音在这个深夜里就像是一声一声诡异的魔咒。 第34章 在关掉电视之后,房间四周又陷入了诡谲的安静之中。不过好在这时,沈红城感到了一丝困意,脑部和五官都泛起了一阵又一阵酸涩,那是疲劳的信号。沈红城倒在床上,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自己宛若飞了起来,灵魂和身体都非常非常的畅快。 不知道到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胸口很痒,是那种伴随着微微的痛感的痒,像是有个指甲不平整的人在给他挠痒痒。 沈红城下意识伸手去抓,结果下一秒却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敏感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了,已经飘远的灵魂瞬间就回到了体内。在以飞快的速度弹坐在床头之后,他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周围还是一片黑暗。 房间里似乎也传来了异响,是东西移动的琐碎声音。 沈红城翻身摸向床头柜上方的开关,果断打开了房里的吊灯。只见周围并无任何异样,所有东西都一切如常。只不过,清凉干爽的空气之中,多出了一股怪怪的臭味。 就在沈红城的神经稍微松驰下来的时候,他的余光瞟到了桌上的那个鸟笼,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只见那个鸟笼中,有东西在动,一下一下地,是个通体黑色的活物。沈红城翻身下床,屏声息气,揣着好奇心,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个鸟笼。 直到鸟笼跟前他才看清,鸟笼里居然有一只中等个头的鸟。沈红城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凭常识判断,这鸟应该是一只八哥,除了尾巴和翅端有少许白色之外,其他部位都是黑色的。它飞快啄食着鸟笼底盘部位的白色粉末,然后又闭起眼睛,呆立在原地。 难道这就是柳南冰养的鸟? 这么多年不见,柳南冰似乎变了个人。 沈红城呆呆地看着这只怪鸟,心里有些发毛。 空气中的怪异臭味在空调的作用下。逐渐开始扩散开来,那是一种陌生的酸味,让人作呕。沈红城转身走向窗口,准备开大一点窗户通通风,结果却听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呓语。 “你是谁啊?” 这句话宛若一根凭空出现的麻绳,狠狠地勒住了沈红城的脖子。 沈红城打了个寒战,四处张望了几秒,才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那只八哥身上。只见那只充满鬼气的怪鸟,半眯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沈红城,两只爪子一张一合,似乎下一秒就会从笼子里冲出来。 “你要干什么?” 八哥再次开口了。 沈红城不是第一次听见鸟类说话,因为他小时候和父亲去过舒城的花鸟市场,那里的金刚鹦鹉在人的调教之下,甚至能说一段单口相声。但是这只八哥发出来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一只鸟发出来的声音,而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并且是一个女人。 门口好像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的声音,紧接着是关门的声音。很近,很响,大概是陈新柯说的那个女租客。 “你别过来,别过来。” 这是这只八哥说的第三句话。不过这次声音换了,像是一个迟暮的老者。沈红城本想叫那个陈新柯也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门外那段幽暗的走廊实在让他害怕。 自从那天晚上在厕所听见了那诡异的对话之后,沈红城便买了个比较大的痰盂,用来解决起夜问题,翌日天亮了再去厕所倒掉。至于那个恐怖的充气娃娃,他曾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去查看过,居然不翼而飞了。 这座楼真的好怪啊。 第一次出远门,就陷入了这么诡异的境地。这么看来,那个少女的失踪根本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情。再这样僵持下去,搞不好自己也会有危险。毕竟很多事情尽头的骇人真相,其实就是要人命的地狱。 想到这里的时候,沈红城再次看向那只诡异的鸟,发现它开始不停地上下扑腾,发出凄厉且难听的叫声。虽然笼子并没有上锁,但是它却一直没有飞出来。 沈红城三步并作两步,立刻栓上了鸟笼,然后将其拎到了窗口,准备直接从楼上扔下去。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只鸟却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立在那儿,乖巧得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而且沈红城这时才发现,窗户这里安装了防盗窗,根本没有办法把鸟笼直接扔出去。他也没有胆量直接徒手去抓那只诡异的鸟,因为它身上有一种比瘟疫更加可怕的东西。 沈红城站在窗口朝外望去,发现对面一些大楼的许多窗户都紧紧关闭着,但是还开着瓦数很低的灯,透过那灰蒙蒙的玻璃,可以看见来回走动的人影,呼呼转动的空调外机,传来的热风似乎已经吹到了他的脸上。 沈红城放下鸟笼,他突然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既然这只鸟能够说话,那应该像鹦鹉一样很值钱。 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挣钱的,怎么挣不是挣呢?况且这只八哥也不是什么国家级的保护动物,只是诡异了一点,但这恰恰很有可能就是它的卖点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沈红城心头竟然闪过了一丝窃喜。他再一次躺回了床上,紧紧抱着枕头,并且试着把这个枕头幻想成言歌茗。 沈红城其实很少抱着言歌茗入睡,尽管言歌茗总是以各种不同的姿势抱着他。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平躺着的,会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看天花板上的吊灯,等到那盏吊灯有摇摇欲坠的趋势的时候,困意才会慢慢袭来。这个睡姿似乎可以让他的呼吸更加顺畅一些,言歌茗则总是把脸依偎在他的怀里,那股迷人的体香有的时候很助眠,但有的时候又会让他想入非非。 第35章 那只八哥似乎睡着了,没有再怪叫,也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沈红城觉得眼皮开始很沉很沉,漆黑一片的夜里,那只古怪的鸟似乎穿上了隐身衣,消失在他的视界里。有那么一刻,沈红城真心希望自己就这样毫无痛苦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拾伍:怪鸟 清晨时分,天气阳光明媚,但沈红城的心头却笼罩着一团巨大的阴影。 他半眯着眼睛,看向那个鸟笼。还好,那只诡异的鸟还在。 伸了个懒腰之后,他发现浑身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痛得难以言表。 沈红城草草地刷完牙洗完脸,便提着那个那只八哥出门了。一路上,他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或许是大家头一次看见这么年轻的遛鸟的人吧,毕竟大清早提着笼子在街上走的一般都是领着高额退休金的老头子。 沈红城顾不了这么多,他跟着导航朝着附近的花鸟市场走去。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一个名叫“千花伴”的花鸟市场。 根据导航地图上的介绍,这个花鸟市场是棉城唯一的一个花鸟市场,而且面积非常大,卖什么的都有,之前棉城警方还在这里抓获过走私国家珍禽的罪犯。 花鸟市场有四个大门,沈红城是从最大的东门进去的。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这里面的确非常大,卖的东西也非常杂,花鸟、虫鱼、猫狗,应有尽有,而且这些店铺的排列似乎没有规律。 “您是来买鸟的吗?”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沈红城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他身后的一个鸟店的老板。他大概六十岁上下,穿着一条花短裤和一件白背心,手里端着一个老旧的茶杯。 他的店里有很多品种的鸟,有斑鸠、鹦鹉、八哥、百灵等等。除此之外,店门口还摆放了很多鱼缸,里面养着许多沈红城见所未见的热带鱼。 “啊,我不是来买鸟的,我是来卖鸟的。”沈红城支支吾吾地说。 “卖鸟?我看你转悠半天了,我还以为你要再买一只和这个凑一对呢?” “不是,我老婆嫌它吵,不让养了,不然我也舍不得卖。” 沈红城随口编了句谎话。 “你这个鸟是什么品种啊?” “八哥啊,纯种的八哥。” 店主瞟了沈红城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那只八哥,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医生在经过检查之后,发现患者得了癌症的失落感。 “你知道么,你这话其实很外行。八哥有黑八哥、花八哥、林八哥、长冠八哥以及雀嘴八哥,但你这只跟这些品种都不像。”店主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状。 “那….这只鸟究竟是不是八哥啊?”沈红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打了个冷颤。 “嗯……感觉更像是北椋鸟。但是北椋鸟很少有全黑的,咱们国家之前好像只在台湾省的南部地区发现过一只。”店主托着下巴,似乎感到很疑惑。 沈红城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仅是因为他不懂鸟,而是他觉得这只鸟笼罩着的阴森之气更重了。 “它会说话吗?”店主突然换了个话题。 “会,它会说话。” “哦?”店主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 就在这时,沈红城发现那只鸟的眼神突然又变了,它突然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沈红城。 沈红城也死死地盯着它,然后压低嗓子说:“你是谁啊?” 那只鸟沉默不语。 沈红城又说:“你要干什么?” 它还是沉默。 这一下,沈红城提高了嗓音:“你别过来,别过来。” 那只鸟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一下,闪出了一丝丝的寒意,但依然沉默不语,只是爪子像昨晚那样动了动。 旁边的店主叹了口气,仿佛是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那你打算卖多少钱啊?”店主用一种无奈的口吻问。 “五百吧,”沈红城刚说完,又觉得价钱定高了,“三百吧,我买的时候花了五百,现在便宜卖给您吧。”沈红城又说了个谎话。 “其实我有个问题啊,这只鸟你是在哪买的?” “我在舒城买的。” “舒城?” “嗯,怎么了?” “舒城卖鸟的老板我基本都认识,你是在哪家店买的啊?” “我不是在实体门店里买的,我是从一个路边摊贩的手里买的。”沈红城已经算不清楚今天说了多少句谎话了。这不是他的初衷,他来棉城是找人的,不是来诈骗的。但如今这一连串的怪事已经让他此行的目的出现了偏差,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在将他导向异端,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店主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说:“你还是到别处去卖吧。”然后便转身朝着店里走去。 沈红城彻底呆了,说:“要不这样,我不要钱了,直接送给您算了,或者您给我一只您店里最便宜的鸟作为交换,您刚才不是还……” 这时,那个老店主突然回过头来,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看着沈红城。那一刻,这个人的眼神让沈红城想起了那个叫陈新柯的房东。 大概过了几秒钟,老店主还是摇了摇头。 沈红城露出一个尴尬的假笑,问到:“您为什么不要呢?” 老店主顿了顿,然后说:“如果你刚刚没对我撒谎的话,我认为你老婆比你更懂这只鸟。” 第36章 沈红城愣了一下,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店主压低声音说:“我能感觉到,这只鸟,看上去不太吉利。我有个毛病从来没对人说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一遇到脏东西,这条腿就会犯抽抽。打我看见这只鸟的第一眼,这条腿就觉得不舒服。你老婆有说过她具体为什么不想养这只鸟吗?” 沈红城全程都脑袋空白,他已经懒得再编谎话了。 “她……她就是单纯的嫌它吵。” 老店主又摇了摇头,似乎对沈红城的这个答案非常失望。 “我劝你一句,还是把它放生了吧,懂行的人是绝对不会买的。” 说完这些,那个老店主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店里。 沈红城顿时没了主意,只好先回住处再作打算。可是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又迷路了。在这迷宫一般的花鸟市场里,他像是一只掉队的孤雁一般,不知该飞往何处。 然后就在这时,这只诡异的八哥居然开口说话了。 “左转。”它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到。 沈红城竟鬼使神差地按着它的指引走去。 “右转。” “再右转。” “直走。” “别停,直走。” 沈红城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恐惧,鬼使神差地按照这只怪鸟的指令朝着前面走去。 这只八哥似乎真的认识路,周遭的人越来越少了,环境也越来越安静。 “到了,嘻嘻。”八哥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红城似乎听见这只八哥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而且那笑声非常像是人发出来的。只不过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性老者,而更像是一个孩子。 诡异。 此时此刻,沈红城的脑海里只有这个词。 沈红城停下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的面前的确有一个大铁门,非常非常大,甚至有点像是古装剧里的城门,高得离谱。看来这只八哥确实认识路。但是沈红城的内心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走到了这个花鸟市场的某个死角。 那扇门上锈迹斑斑,像是布满了老年人的皱纹,透着一股酸腐气息。不仅如此,那扇门上似乎刻满了许多奇怪的文字,不是英文,也不像法文,更不是中文,充其量只能说那是某种符号。在那些符号的旁边,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画,画着一些身体不协调的人和头重脚轻的动物,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怪物,毫无逻辑可言。 沈红城走近一看,发现那扇门其实是虚掩着的,但是非常沉重,他走上前去,硬着头皮将其推开了一点。当透过门缝往里一看,他心脏瞬间就漏了一拍。因为眼前根本就不是花鸟市场的外围,而是一片郊外的荒坟。而且那些坟墓的墓碑都歪七扭八的,所以显得这里更像是一个乱葬岗。那些插在大大小小的坟包上的“摇钱树”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场面恐怖至极。 “到了,到了。”那只八哥一边说着,一边在笼子里欢蹦乱跳。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细微的风声时不时地传来。沈红城定了定神,他把笼子缓缓抬高,然后死死地盯着那只怪鸟,那只怪鸟也死死地盯着他。下一秒,他把手伸进了笼子,那只鸟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开始惊慌地扑腾着翅膀。当他用力地把那只鸟握在掌心里时,他明显感觉得到,这只鸟的力气非常大,似乎想要极力地挣脱束缚。 “去死吧。”沈红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只鸟向铁门上扔去。那只鸟的头被重重地砸在铁门上,发出“崩”的一声脆响,掉在地上,腿蹬了一两下,彻底不动了。 这一刻,沈红城感觉结束了一场噩梦。他把鸟笼子扔在一边,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凭借来时的记忆原路返回。 谢天谢地,看到人了。 沈红城忽然想起国外有个哲学家曾经说过,人群既是恐惧的来源,也是恐惧的解药。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随着脚步的加快,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么看来,这个花鸟市场的北区是属于荒废的地带。 红城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那家鸟店,只见老板正端着一个很大的蓝边碗,坐在店门口吃着一碗杂酱面。看见满头大汗且失魂落魄的沈红城,对方有些不解:“年轻人,那只鸟呢?” “扔了。”沈红城敷衍了一句,此时此刻,他实在没心情接这种无意义的话茬,逃离这个鬼地方才是当务之急。 拾陆:扶乩 似乎有细微的声响从周遭传来,言歌茗半梦半醒地寻找着声源,这才感觉到搁置已久的双手早已略带麻痹了。 勉强睁开眼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旁边有人在说话。 只见同年级教物理的陈明珍老师正摇头晃脑地说着什么,并且用她那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轻轻揉着太阳穴。 “陈老师,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哟,不好意思啊歌茗,我刚刚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把你给吵醒了。要不你再睡一会,等会儿我帮你批改一些,毕竟你们英语学科大部份都是选择题,改起来也快得很。” “哦,那倒不用,我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实在是有点困。” “唉,我刚才啊就是在吐槽这学校扯淡的制度。每次都让期中考试平均分倒数的班级的班主任来批改期末考试试卷,一点都不公平。分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那些歪瓜裂枣全都在咱们俩班上,这苦差事已经连续几年落到咱俩头上了。” 第37章 “陈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说。那些成绩不理想的孩子,有的其实挺努力的,只是学习方法不对。而且你可别忘了,全年级前十名,咱俩的班上可就已经占了八个。” “那又能怎样,给咱们涨一分钱工资了吗?我看呐,班上有那几个拖油瓶子在,明年夏天,这份苦差事估计还得落在咱俩头上。” 言歌茗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她的话茬。 “沈老师前两年都有来帮你,今年为什么没来啊?”陈明珍见言歌茗没说话,突然转变了话题。 “他啊……他去棉城办点事儿。” “棉城?” “嗯,他去那边找个朋友。” “哦,原来是这样啊……”陈明珍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沈红城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虽然每晚他都会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但是那个叫何云菲的女孩依然没有找到。 全中国每年的失踪人口数以万计,能成功找回来的寥寥无几。 言歌茗忽然想到,大概在三年前,浙江省杭州市的来女士离奇失踪,其随身未戴任何证件和手机,但是监控显示她并没有离开她所生活的小区。大概在半个月后,案件取得了重大突破,警方在化粪池中提取到了来女士的人体组织,并且查明之前报案的来女士的丈夫许某某有重大作案嫌疑。考虑到犯罪嫌疑人许某在事发之后配合报案,并且还接受了媒体的采访,浙江省和杭州市两级公安机关组织多名刑侦专家,多次召开了案情分析会,提前针对许某制定了周密的审讯策略。最终,许某某终于交代了因为生活琐事而残忍杀害并肢解来女士的犯罪事实。 或许那个叫何云菲的女孩就是被她妈妈杀害了也说不定呢。 这个诡谲的想法在言歌茗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木讷地看着桌上的水杯,发现里面的茶叶大部分都已经沉到了杯底,还有少部分就像无所依靠的浮萍一样荡漾在杯口。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伴随着无数的坎坷与心酸,改变现状的机会少之又少,残酷与痛苦如影随形。但是,这个世界向来就是如此,我们无法对命运提出什么过于自我的要求,要么被迫接受,要么为之惊恐。 顺应天命者,悲;违抗天命者,死。 说到失踪,言歌茗身边就有实例。言歌茗看向斜对面空荡荡的办公桌,那是地理老师梁茜的位置。大概在一个半月前,也就是今年端午节前后,梁茜老师突然毫无预兆地人间蒸发了。当时办公室里议论纷纷,谣言四起。有人说她跟别人私奔了,有人说她自杀了,甚至还有人说她欠了高利贷,在躲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乱七八糟的猜疑也因为人们记忆的消散而日渐冷却,老师们的饭后谈资也被新的内容所取代了。 但言歌茗和梁茜平日里的关系很好,她们之间还还有个约定,言歌茗和沈红城结婚时,梁茜来做言歌茗的伴娘。所以梁茜的离奇失踪,像是一根细密的针,扎在言歌茗的心房上。 如果“雨”真的能够找回何云菲,那或许也能找回梁茜吧。 可是沈红城就是“雨”的一员,言歌茗很爱沈红城,所以她也了解沈红城,他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如果不是因为沈红城的执念,她是不可能同意让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陌生人的。 说到底,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钱在作怪。 “对了,陈老师,梁老师的失踪案有眉目了么?” “啊,你还不知道啊?不过也是,这不是什么好事,学校怕引起恐慌,所以封锁了消息。” “她是出什么事了么?我完全不知道。”言歌茗瞬间懵了。 “她已经死了,尸体是上个礼拜三在舒城市郊的树林里找到的,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应该死了有蛮长一段时间了。” 言歌茗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这应该就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吧,何必要封锁消息呢。”言歌茗抽动着嘴角。 “刑事案件?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刑事案件啊?”陈明珍纳闷地问。 “这还用怀疑吗?她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出的事,难道还会是她大老远跑去自杀的么?”陈明珍的反问让言歌茗更加纳闷了。 “你还别说,警方初步的判定结果,就是自杀。” “……” “她是自缢的,只不过她自杀的原因暂时没有人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双亲早亡,丈夫三年前车祸去了,儿子一年前也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你说谁还会管她呢。” 言歌茗听罢,顿时悲从中来,陈明珍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是言歌茗的耳朵却像是在一瞬间涌进了无数的海水,只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轰——隆——”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声,言歌茗感觉脑门像是挨了一记重锤。 雷声平息之后,陈明珍再次开口,打断了言歌茗的沉思。 “对了,歌茗,你知道扶乩吗?”陈明珍问。 “扶乩?那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听过。”言歌茗说。 陈明珍点了根烟,然后猛吸了一口,接着长舒了一口气,把圆圈吐了出来,那烟圈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慢慢消散了,就像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陈明珍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说:“你没听过也正常,扶乩其实是咱们中国很早很早的一种占卜方式。据说,上古时代就有了通过扶乩的方式来预测吉凶祸福的方法。在扶乩中,需要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这种人被称为鸾生或乩身。天上或地下的神明会附身在鸾生的身上,然后写出一些文字,那便是神明所要传达的想法。信徒通过这种方式,与神灵进行沟通,从而了解神灵的意思。《笔仙》《碟仙》这种恐怖电影你总看过吧,和扶乩基本就是一个套路。” 第38章 “额……陈老师,这东西听起来感觉很诡异啊,可是那些毕竟是电影里演的啊,而且这种东西一听就是迷信,怎么能够当真呢?” “嗯……的确是迷信,但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很多迷信往往就是未知的科学。”陈明珍掐灭了手里的烟,喃喃自语道。 “陈老师,你刚刚说的那个‘鸾生’,是不是就是某些恐怖电影里面说的‘灵媒’啊?” “歌茗,看来你还挺会举一反三的,没错,‘鸾生’和‘灵媒’是有关联的,但是二者之间不能完全划等号。‘鸾生’和‘灵媒’之间其实是一种从属关系,也就是说,某一些特别的‘鸾生’才能成为灵媒。”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我觉得好诡异啊。而且,这个和梁茜老师有什么关系啊?” 陈明珍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拉了拉屁股下的凳子,靠近言歌茗的耳朵,低声地说:“我听说,她今年春天的时候,参与过一场扶乩仪式。” 陈明珍话音刚落,一股凉风钻进了言歌茗的后背,不知道是空调的温度太低,还是陈明珍的话语充满着森森的鬼气,言歌茗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而且就在这时,言歌茗发现陈明珍的眼白里,布满了暗红色的血丝。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言歌茗有些不解。 “怎么?你不信我的话?觉得我在说谎?”陈明珍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那倒不是,只是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瘆得慌。而且,我挺好奇的,她做这种事应该是躲在某个角落吧,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公共场合搞啊,所以陈老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应该看过《碟仙》的电影吧,扶乩就和请碟仙一样,是一个多人的游戏,一个人是搞不来的。所以当时除了梁茜老师在场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参与。”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此时此刻,言歌茗非常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有预感,陈明珍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多半是能够让人魂飞魄散的话。 “因为那场扶乩,我就是其中一个参与者。”陈明珍冷冷的声音带来的寒意强过空调冷气的数十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陈明珍和言歌茗一同抬眼望去,原来是教政治的周君良。 周君良年近四十了,长相虽然算不上帅,但是绝对不是那种难以入眼的油腻男。他平时虽然不少和女同事搭讪,但是却从未寻得良人。偶尔的几次相亲,也都是以被发“好人卡”结束。 “你俩在那儿说什么秘密呢,凑那么近。”周君良笑着说。 “没什么,就闲聊来着。”陈明珍一边说着,一边把椅子快速移回了自己的座位。 “舒城这天可真够热的,我觉得咱们教师这行啊,也应该给高温费。喏,我刚刚在校门口的水果店买了几盒哈密瓜,挺甜的,你们吃不吃?” “吃啊,有瓜干嘛不吃,拿一盒给我。”陈明珍毫不客气地说。 言歌茗则在道谢之后摇了摇头。 陈明珍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了包在哈密瓜表面的保鲜膜,然后大快朵颐起来。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她在吃别人的东西时,胃口最好。 “陈老师,味道咋样啊?”周君良笑着问。 “清凉爽口,甜而不腻。” “嗯,说得好。但是我这个瓜可不能白吃啊。” 周君良话音刚落,陈明珍的脸就拉了下来,说:“怎么,是你自己主动给我吃的,这都已经吃一半了,还想让我吐出来?” “不不不,那倒不是,我哪能是这么小气的人呢。我这人好奇心重,你也知道,你能不能把刚刚分享给言老师的‘瓜’,也给我尝尝啊。” 陈明珍放下了手里的牙签,看了看周君良,又侧头看了看一旁的言歌茗,幽幽地笑了。 这天夜里,言歌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梁茜的死,宛若就在她的心上狠狠插了一刀。她本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沈红城,但是这样做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让沈红城分神。 言歌茗实在想不明白陈明珍白天为何突然跟她提起扶乩一事,但那番神神叨叨的鬼话她是不会信的。不知道是不是饭后那杯特浓黑咖啡的作用,累了一天的她居然毫无睡意。好在今天彻底把期末考试的试卷改完了,这也意味着暑假真的到来了。 沉思了片刻之后,言歌茗索性坐起身来,拿着ipad倚靠在床头查起了有关扶乩的资料。 超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扶乩这种东西果然存在,并非陈明珍信口胡诌。这种仪式虽然被中国定论为迷信活动,但是依然有很多国家和地区将其奉为与神灵沟通的唯一途径。而且在这一仪式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乩童,已经成为一种特定的职业。虽然未得到道教和佛教的认可,但是乩童们却极力向佛教和道教靠拢,并且自称为佛祖和天神的同乩。在中国,乩童如今主要分布于香港、台湾、广东以及福建等地。 在扶乩的过程之中,把神灵上身称之为“起乩”。在台湾,有“三太子”和“活佛济公”;在香港,有“武圣关云长”和“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广东,有“南海观世音菩萨”和“三山国王”;在福建,有“玄天上帝”和“地府千岁王爷”。总而言之,中国各地有各地的特色。 网页的后面还有许多乩童的图片以及扶乩的相关视频,言歌茗看着看着,始终觉得十分晦气,便索性退出了网页。 第39章 夜深了,窗外传来了吧哒吧哒的声音,似乎是下雨了,舒城夏季的雷雨和男女之事时的激情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窗外的黑夜深邃得不可捉摸,里面似乎有某些诡异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既然扶乩可以向神明请示各种问题,那是不是也能帮忙找到何云菲呢,言歌茗这样想着。 拾柒:鬼楼 烟其实就是毒品,因为毒品所具备的危害,它都有。破坏人体的免疫力,影响呼吸系统和消化道,损害中枢神经系统,而且难以戒除,一步一步把人拖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虽然这些道理陈新柯都明白,但他对香烟的痴迷还是难以改变。虽然多巴胺的快速释放加快了对焦虑情绪的缓解,但他更爱的其实是尼古丁所带来的麻醉感。陈新柯的父亲在世的时候,酷爱抽“利群软红”,口味悠长纯正,香气高雅飘逸。 这个味道,逐渐成为他记忆里父亲身上的味道。 近一个月以来,陈新柯都一直被原因不明的噩梦困扰着。这些梦里面不仅没有血盆大口,甚至还和生活有着一丝丝关联。但这其中潜藏着的真实,更加让他心生恐惧。 这天夜里也不例外,他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境同样非常吓人,沾染着浓浓的鬼气。他再次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夜路上,周边的风景很熟悉,但是又说不清楚这里具体是哪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他在不同时间看见过的东西,用排列组合的方式机械性地堆砌在了一起。就在他苦苦思索着这条路的尽头在何处时,突然脚下被某种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便摔了一个结实的大跟头。他顾不上疼痛,习惯性地用手在地上摸了摸,头发都差点儿竖了起来。 这地下居然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骨灰盒,就像是地砖一般码得整整齐齐。与此同时,路两旁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闪着昏暗的、幽幽的绿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绊倒他的居然是他父亲的骨灰盒。他望着那骨灰盒上父亲的黑白照片,只觉得父亲那慈祥的笑容在此时此刻只有木讷和阴森的恐怖感。 就着这个时候,他听见骨灰盒里居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 “新柯,你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啊?” 陈新柯猛地惊厥,从床上跌了下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软红利群”的味道,陈新柯猛地咳嗽了几声,站起身来打开了窗。 外面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棉城的一切似乎都泡在虚幻的梦境里。 陈新柯满头大汗地俯视着一楼路边的那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那是之前一个老年租客留下的。那个租客在退租的前一天,告诉了陈新柯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 其实很多年前,陈新柯家附近这方圆几公里范围内,全都是坟场,阴气极重,长期居住对人的身体和运势都会有严重的损伤。当初陈新柯根本就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很有可能是真的。他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但是近期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无法解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精神状况大不如前,前几天在过马路时,好像突然魂丢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动,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大卡车撞倒。 翌日清晨,陈新柯早早地就起了床,准备去棉城市人民公园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结果刚出门,就在楼下遇到了来找他的唐明洛。 唐明洛是陈新柯的表弟,陈新柯的爷爷就是唐明洛的外公。二人虽然儿时的感情很好,但是上高中之后,唐明洛就去了外地读书,二人的来往便少了很多,感情也日渐生疏了。现如今,他们俩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无业游民。 陈新柯从大学毕业之后,就职于一家报社,因为他平日里博览群书,写作的文笔扎实,所以他笔下的新闻屡次在报社被评为“月度好稿”。 然而在三年前,陈新柯的父母因为车祸,意外离世,让陈新柯的整个世界瞬间天崩地裂。出事的那天清晨,为了庆祝陈新柯硕士毕业,一家三口驾车开开心心地前往南郊的农家乐,准备好好放松一下。然而在快要上高速的一个三岔路口上,一辆飞速行驶的越野车与他们迎面相撞,导致陈新柯的父亲当场身亡,坐在后排的母亲和陈新柯自己也身受重伤。但是陈新柯的母亲由于本身就体质较差,加上头部受到了强力撞击,在送医途中也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 万幸的是,陈新柯在这次事故中,只是轻微脑震荡加上左腿骨折。但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命,完全是因为母亲在死神迫近的那一刻,用生命保护了他。母亲口腔里喷出的血液缓慢滴在他脸颊上的温度,他此时此刻记忆犹新。他明白,母亲对他的保护是出于本能,但是幸存下来的他却要忍受漫长的煎熬,孤身一人游荡在这生不如死的人间炼狱。 而唐明洛的家庭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母亲在他念高中期间离开了家,接着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与父亲之间相处得也并不和睦,争吵时有发生。他工作换了五六份,最长的一个也只干了半年。后来,他索性不再出去工作了,在网上找了个游戏代打的事情,勉强赚点生活费。在这一点上,他和陈新柯的确没法比,陈新柯本来就家境富裕,而且在双亲去世时,保险公司赔付了巨额的抚恤金。近两年还有收租这一项进账,手头更加宽裕了。 “哟,柯哥,你这是准备出门?” “你怎么来了?”陈新柯感到纳闷。 第40章 “这不很久没见了吗?所以我想着找你去棉城水库那边钓钓鱼。” 陈新柯看了看唐明洛手里提着的钓具,问:“棉城水库从早几年开始不是就不让人钓鱼了吗?” “之前是不让钓没错,但规矩去年改了,现在收费按养鱼塘算,一百五一天,随便钓多少。” “呵,这帮人还真会做生意。” “你今天有事?” “这话其实应该我问你,”陈新柯点了根烟,又递了一根给唐明洛,“你真是专门来找我钓鱼的?我总感觉你还有别的事情。”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吴兴杰你认识么?” “哪个吴兴杰啊?我不认识。” “就吴老四他那个儿子。” “噢,”陈新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就之前因为给大学生放高利贷上新闻的那个货吧。” “没错,就是他。” “怎么了?” “他说想和你交个朋友,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是能不能改天找个时间出来吃个饭。” “扯淡,我和他交什么朋友。他老爸在整个棉城只手遮天,他还会缺朋友么?” “他是说有个赚钱的生意,想和你合伙。” “他们吴家赚的都是昧良心的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么说,你是不想跟他来往?” “废话,这种王八蛋,我巴不得他早点死,谁和他来往谁短命。还有,你也最好离这种人远点儿,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追悔莫及。” “得咧,我跟他没什么来往,也就是帮他带个话。柯哥,我爸在他爹公司上班你是知道的,不然他说话,我就当听狗叫。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和你一样,倒一个人落个清闲自在,不用看谁脸色过活。” “你该不会觉得没爸没妈的日子很自由吧?”陈新柯冷冷地瞪着唐明洛。 唐明洛自知刚才说的话有些欠妥当,便低下头撇了撇嘴。 “对了,其实我也有事情正想问问你呢。”陈新柯说。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我家这房子是什么来头?”陈新柯神经兮兮地问。 “这栋房子不是你家的自建房吗,能有什么来头?” “不是,我是说,你知不知道以前这片地是干什么用的?” “这我哪里会知道啊,这是你家的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舅舅生前没和你说过吗?” “没有,他从来没提过,但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没提过了。” “为什么?”唐明洛懵了。 “这里以前根本就是坟场,他不告诉我,可能是担心我害怕。” 唐明洛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你从哪听来的这里是坟场啊?” “是以前的一个租客告诉我的。” “租客?他又是怎么知道这里以前是坟场的?” “他就是咱们棉城本地人。” “既然他知道这里是坟场,干嘛又要租你的房子呢?”唐明洛一头雾水。 “我这里便宜呗,他要是有条件,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出来租房子。” “哎,不是我神经质,我总感觉你这里的那几个租客都奇奇怪怪的。” “有吗?” “总感觉他们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人,你还记得我去年年底有一次来找你去吃宵夜吗?” “记得啊,怎么了?” 唐明洛定了定神,然后压低嗓音鬼鬼祟祟地说:“那天你半天没下来,我就上楼去找你了。结果在楼梯口,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是吧,你他妈可别瞎编啊,这怎么可能呢。”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那天,我蹑手蹑脚地上了楼之后,突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只有一种声音,在碎碎念着什么,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当时虽然很害怕,但是出于好奇,我还是强忍着恐惧感,朝着那个声音走了过去去。”唐明洛说到这里时,吞了吞口水,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此时此刻,陈新柯的心已经完全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各种各样极端恐怖的画面,但是他又不敢细想,不然那些恐怖画面的像素就会越来越高。 “然后呢?”陈新柯追问到。 “我发现声音是从最西面那个女租客的房间里发出来的。” “贺晓雨?” “没错,就是她。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唐明洛露出惊恐的眼神。 在陈新柯的印象里,他这个表弟一直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小时候手摔骨折了也硬是没哭,这会儿似乎反倒成了个胆小鬼。 “别卖关子了,快说,她到底在干什么?”陈新柯鼓起勇气问到。 “她居然在分尸一条宠物狗,好像是条金毛,嘴里还哼着歌呢,狗血流了一地,她就跟没看见一样,坐在那滩狼藉之中,嘴里好像还在嚼着什么。” 听到这儿,陈新柯顿时呆住了,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贺晓雨的确养了一条金毛,名字叫毛毛。 那个叫贺晓雨的女生不仅人长得秀色可餐,而且很懂礼貌,每次见了陈新柯,都是点头微笑。而且最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如果唐明洛说的全都是真的,那这个贺晓雨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因为就在上个礼拜,陈新柯还送了一包狗粮给贺小雨,她当时除了一个劲儿的道谢之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现在回想起来,陈新柯只觉得毛骨悚然。 第41章 果然,要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就是要看那个人在独处的时候在干些什么。只有在四下无人的阴暗角落,真实的人性才会充分地暴露出来。 “明洛,你认不认识什么得道高人?”陈新柯问。 “你指的是什么样的得道高人啊?” “就是帮人驱邪抓鬼的那种。” “现在是法治社会,怎么可能还有这种人?就算有,那也是骗子啊。你好歹也接受了那么多年的高等教育,咋还会信这个?”唐明洛难以置信地望着陈新柯。 “可我最近真的碰到邪的东西了,真的好邪,是那种‘脏东西’嘛,你知道的。”陈新柯摆出一副苦瓜脸,为难地说,也不敢大声,生怕多说几句就会烂嘴巴似的。 “我真不知道,这种事我去哪知道啊,你真当我是神仙啊。”唐明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朋友多,门路广,棉城的三教九流都认识,你帮我打听打听行不,我又不让你白帮忙,事成之后给你这个数行不。”陈新柯说着,用手比了一个“1”。 “一千?” “小气了吧,一万。” “不是我不想挣你的钱,是我真的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因为这种东西,现在也没有什么人信了,大家都不傻。”唐明洛撕开一个槟榔,扔进了嘴里。 “哎,你想想办法嘛。别人不行,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你说的‘脏东西’就是指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 “那倒不是,是我最近碰上了很多怪事。再加上你刚刚说的那些,现在我他妈更加害怕了。” “其实每个人每天都会碰上点怪事的,你也别想太多了。你就牢牢记住,这世上压根就没有鬼。再说了,你行的正,站得稳,有什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对了,爷爷葬礼上那个拿着桃木剑的人谁啊?” “你是说外公葬礼上穿道袍的那个道士?” “没错。”陈新柯拼命点了点头。 “那就是个专门做法事的人,我爸从庙里请来的。” “哪座庙啊?咱们棉城本地的寺庙吗?” “怎么,你还想找那个人来给你驱邪啊?” “干吗,不行吗?我又不是不给他钱。” “哎,你不懂,这种人不是有钱就请得动的。而且那个人好像是个正经的道士,不是你想的那种忽悠人的神棍。” “我知道,可是我这不也跟做法事差不多吗?你就跟他说,我家闹鬼,他再不来帮忙的话,我就要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这点道理他会懂的。” “如果我跟他说,你这里有鬼,你要找他帮忙驱鬼,估计人家根本不愿意接你这档子事。”唐明洛显得很为难。 “你有他联系方式吗?如果没有,那你就当我没说。” “我没有,因为我根本就不信这种东西。但是我爸好像有,那人就是我爸找来的。” “行,那你回去替我问问舅舅,有消息了记得回我电话。” “那行吧,我试试啊,现在咱们先去钓鱼吧,你就当散散心,钓具我都给你准备了一副新的。” “嗯,那咱们走吧。”陈新柯沉重地点了点头。 钓鱼的时候,陈新柯一直心神不宁,根本就没钓到几条。黄昏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四周的蝉鸣像是一台巨大的发动机,不断地轰鸣着。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极端复杂。 当走到家楼下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巨大的塑料垃圾桶,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找了跟木棍,强忍着恶臭,拨弄着垃圾桶里的垃圾。 “陈大哥,你找什么呢。”一阵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新柯猛然打了个冷战。 他缓缓转过身,只见贺晓雨正在冷冷地看着他。 “哦,没什么,我有本书不见了,我看看是不是在我那个垃圾袋里……” “你是在找那包狗粮吧。” “……” “我扔了,因为毛毛不爱吃,而且那个狗粮的味道有点冲鼻子。” “……” “怎么,你不信?” “但我好像听别人说,毛毛死了。” 陈新柯这话一出口,贺晓雨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你听谁说的?” “我……我也就是听那个谁顺带提了一句。” “这里见过毛毛的没几个人,你告诉我是谁,我真的很想知道。”贺晓雨追问到。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如果毛毛不爱吃就算了,扔了就扔了吧。”陈新柯心虚地说,他此时此刻根本不敢看贺晓雨的眼睛,准备转身离开。 “是听你表弟唐明洛说的吧。” “……” “我看你人挺老实的,不想看你被人骗,你那个表弟唐明洛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没事的话最好离他远点儿。” “……晓雨,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吧,你和他根本不认识,怎么这么说呢?” “不信你就走着瞧吧。”贺晓雨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陈新柯呆呆地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拾捌:求仙 大暑就快要到了,燥热的气温一日胜过一日。 在与唐明洛分别之后的第三天,陈新柯就得到了那个老道士的有关消息,据说那人法号叫“玄苦”,常年住在棉城梅林风景区里的一个道观里。 第42章 梅林风景区位于棉城西北部,在西山山脉中段,距离棉城市中心大概15公里,在前几年,还被国家列入了第五批国家风景名胜区。陈新柯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学校组织春游,所以去过一次,后来这个地方几乎已经从他的记忆里完全抹去了。 乘车抵达梅林风景区山脚下之后,陈新柯感到有些震惊。没想到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宛若度假山庄的王国。除了温泉旅馆、超市和各类餐厅之外,还有不少为儿童准备的游乐设施。 上山总共有两条路,一条是徒步从大门口走山路盘旋而上,脚程快一点的话,大概需要四个小时可以抵达山顶。另一条则是坐缆车上山,半个多小时就可以抵达山顶,单程票80块,买往返票是150块。 夏季期间,景区内燥热难耐,人流量很少。陈新柯走到售票处一看,发现里面那个胖胖的女售票员正在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肥皂剧。 “成人缆车往返。”陈新柯递了一百五十块过去。 “你一个人坐?” “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很少见有一个人坐缆车的。”售票员把面前堆成小山的葵瓜子壳抹进了一旁的迷你垃圾桶,并且再次看了陈新柯一眼。 当门票从机器里缓缓打出来之后,售票员转身从身后的冰柜里取了一瓶矿泉水,连同门票一起递了过来。 “我不要水。” “这么热的天不得渴死你啊?免费送你的,山上八块一瓶呢。”女售票员冲着陈新柯眨了眨眼。 陈新柯接过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话锋一转,问:“请问这山上的庙里是不是有个‘玄苦’师傅?” “什么‘玄苦’师傅,我没听说过。” “就是个老道士,你不知道?” “我来这里上班还不到俩月,有些事儿不太清楚。不过这山上确实有一个破房子,但是算不上是个庙,我去过一次。那里面也确实有个类似于道士的人,至于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玄苦’我就不清楚了。” “哦,原来是这样。”陈新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下了缆车之后,向东走到头,然后顺着石梯步行下山。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可以看见一个凉亭,你说的那个庙就在凉亭的后面。” 陈新柯看着手里那瓶冰镇的矿泉水,点了点头。 随着缆车逐渐升高,梅林风景区内秀美的景致尽收眼底。十平方左右的缆车就像是一座空中鸟笼,从看不见的出风口不断地吹出淡淡的冷气。陈新柯喝尽了手里的那瓶矿泉水,晃了晃满是汗液的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那些繁杂的思绪依旧像顽固的牛皮癣一样寄生在脑海里。 在下了缆车之后,有些游客开始拍照留念。陈新柯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他按照那个女售票员的指示,找到了东面的石梯,然后开始下山。 青草和野花的香气弥漫在周围,足以让人忘记任何烦恼。 果然,没走多久,陈新柯就看见了那个老旧的凉亭,破破烂烂的,顶部盖满了类似于爬山虎的绿色藤蔓,感觉一阵风就能吹倒。凉亭外面站在一个穿着灰色粗布长袍的老道士,拿着一把很长的扫帚,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扫着地下的树叶。 陈新柯拼命搜索着自己稀薄的记忆,感觉好像某个地方不太对。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玄苦师傅长得好像并没有那么高。 陈新柯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您好,请问您是玄苦师傅吗?” 老道士听到声音,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陈新柯忽然发现,这个老道士的脸很长,而且额头上有一道很长很长的刀疤。 “这位施主,请问您是?” “晚生陈新柯,特地前来拜访玄苦师傅。” 老道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说:“那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我不是玄苦师傅。” 果然如此,陈新柯皱了皱眉头。 见陈新柯没有说话,老道士再次开口:“他三年前去世了,我是他的师弟,法号‘玄悲’。” 陈新柯的心瞬间就跌到了谷底,老半天才开口说:“其实,我今天是来找玄苦师傅帮忙的。” “这样啊,那真是不凑巧。但来者是客,陈施主,你请坐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 陈新柯道谢后,和玄悲师傅坐在了凉亭里的石凳上。凉爽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过来,陈新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有客到,奉茶。” 陈新柯顺着玄悲师傅喊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凉亭的右边有座矮层的平房,房顶上是淡红色的瓦片,很新,像是刚铺上没有多久。房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椤木石楠,郁郁葱葱的,估计得有上百年的树龄。 没一会儿,就从房子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人同样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长袍,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而且走路的样子很怪,就像是一只崴了脚的鸭子。 等到对方走近了陈新柯才发现,那居然是个女人。她轻轻将茶盘放在石桌的正中间,然后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陈新柯一下,说了句“慢用”,便转身走了。 “这是今年的新茶,信阳毛尖,之前去河南给一位施主做法事之后,他赠给我的。” “法事?您也会做法事?” 玄悲师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43章 “对了,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你这里为什么还会有女人?” “她是我的内人。” “内人?”陈新柯立刻放下刚刚拿起的茶杯,“她是你老婆?” “是啊,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老婆不是很正常吗?” “可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还能娶妻啊?” “陈施主,这你有所不知,当今中国的道士主要分为全真派和正一派,我乃归属于后者。全真派道士要求出家住观修行,不娶妻、不茹荤、不饮酒。他们以‘三教圆通,识心见性’‘独全其真’为宗旨,追求清静无为、去情去欲、修心炼性、养气炼丹、含耻忍辱为内修,同时以传道济世度人为外修。而我们正一派就截然不同了,通常情况下,都是居家修行,可以娶妻成家立业,也可以茹荤饮酒,除了牛肉、乌鱼、鸿雁、狗肉这四样东西不能吃之外。正一派的主要宗教活动是符斋祈福灾、降邪驱鬼、超度追荐等,修行方式更注重于画符驱邪、斋醮科仪。” 陈新柯根本听不懂老道士在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心思去理解这些费解的道家教条,但是他听到了“降邪驱鬼”这四个字。 “其实,我最近碰上了一些怪事,所以想请师傅帮我想想办法。” “怪事?你能详细说说么?”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陈新柯把最近这段时间里遇见的那些诡异之事全部告诉了玄悲师傅。在这整个过程中,玄悲师傅都全神贯注地看着陈新柯,听得十分入神。 “陈施主,你读过《易经》吗?”玄悲师傅突然问。 “《易经》?没有,主要是这书平时用不上啊。”陈新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易经》是我们中华上古时期的三大奇书之一,是阐述天地之间万象变化的古老的经典。他囊括了《连山》《归藏》《周易》三部经典,但是前两部已经失传了,如今只有周文王的《周易》还存于世上。” “可是,这听起来像是邪教啊。”陈新柯面露难色。 陈新柯话音刚来,玄悲师傅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冷冷的眼神望着他。陈新柯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又不知道怎么挽回,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玄悲师傅清了清嗓子,然后脸色变得缓和了一些。 “陈施主,那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觉得……没有。”陈新柯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回答。 “你要是觉得没有,那还来找我干什么?” “其实我觉得可能是有的,但是我怕我说出来,你笑话我。” “你觉得有?你见过?”玄悲师傅笑了。 “没有,但是很多事情真的好邪啊,我们只能算到鬼的头上。” 玄悲师傅笑了笑,没有说话。 “您的意思是,这世上没有鬼?”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陈新柯忽然觉得不对头了,他发现这个道士一直在说废话。他瞬间觉得心乱如麻,即便这个玄悲师傅不是骗子,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易经》认为,所谓的‘鬼’实际上就是一种负面的阴性能量,因为人属阳。这种阴性能量过于强大了,就会影响人的健康。如果在某一处宅院,有着积累许久的死亡,凋零物质存在,并且阴冷黑暗常态化,就容易形成阴极的磁场。这就像冰块放多了,水会变得很冷一样,人喝下去自然觉得冻入骨髓。因此阴性能量过于强大,晦气过于深厚,就是鬼宅的成因之一。治鬼宅常需从此方面下手,调理风水上的阴阳平衡,才可治标治本。” 陈新柯虽然已经不耐烦了,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定向在风水里也称为立向,房屋的立向是很重要的,这主要是说的一个地理方位。比如说有些立向空亡的宅子,常会伤及户主的神经系统,令久居之人心神不宁。在风水上来讲,这也是一种聚鬼的立向。还有些以阴立向的,入气口小,采光也少,往往四面之中一面都不能保证实际的光线。如果正巧几种错误的立向集合在一起,那难保此宅日夜不得安宁,久而久之,就成为众口相传的鬼宅了。” 陈新柯无言以对。 “还有一点就是积晦。积晦是指积累了太多的阴晦物质。住宅中,通常在不同的方位都有不同的代表。例如,户中的乾位为男主人位,权力位,领导者位置,坤位则是女主人位,如果在乾位上出现了过多的晦气物质,那么男主人必定会遭受灾难。一般来说,阴晦物质出现在一些重要的方位,则其位所代表的东西就会遭到破坏。这放在鬼宅问题上来说,如果某些宅子怨死过太多的人。恰巧在一些重要的位置上,那对住宅的整体风水都是一个严重的破坏。” “玄悲师傅,你扯远了,我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家的房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鬼。” “那我要看了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里一趟。”陈新柯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这个我要算一下。”玄悲师傅郑重其事地说。 “啊?”陈新柯有些不知所措,“算什么啊?” “我要算一个合适的日子,并不是每天‘那些东西’都会出来的。” “这样啊,那您尽快啊,我真的怕我还没等到您来,我就已经没命了。” 玄悲师傅笑着摇了摇头,表情耐人寻味。陈新柯猜不透这其中的意味,他也不想细想。 第44章 “玄悲师傅,要不我还是搬出去住几天吧。您算好了日子之后,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陈施主,躲不是办法。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那个东西’跟着你一定是有原因的。很多事情都是物极必反的,这种污秽之物,你躲到哪里,它反而会跟到哪里,而且会比以往更凶。” 听了这话,陈新柯瞬间懊丧地低下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便饭吧。” 陈新柯这时才发现,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了。玄悲师傅带着他来到了那座平房的厅堂。 白菜烧豆腐,干烧笋丝,还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野菜煮成的汤,闻起来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他毫无胃口,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点。 还有一件事儿陈新柯感到很奇怪,这个地方并不算偏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游客从这儿经过。 陈新柯朝着门外那棵巨大的椤木石楠望去,发现它几乎遮蔽了所有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来的并不是淡淡清凉,而是让人深感不适的阴影。 拾玖:中秽(上)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user you dialed is currently unable to answer. please try dialing again later.” 这一天,沈红城给案件的委托人打了近三十通电话,结果传来的都是冰冷的智能语音。沈红城开始怀疑,这场委托是不是真的像言歌茗当初说的那样,只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那几万块钱,只不过是一个华丽的诱饵罢了。 很多事情越往细想,就越会感到深层次的恐惧。 沈红城顺着绿化带的地漏缓缓朝着住处走去,他想起之前每个下班的黄昏,他都是这么走着的。周围闹腾得很,但是他走路的声音,却清晰得像是一首凌乱的歌,循环往复地播放着。棉城似乎越晚就越闹腾,可能舒城也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平时没有细心地观察生活。如今的人啊,白天都被戴上了沉重的枷锁和面具,只有在夜里方可获得片刻的喘息。 在舒城的时候,每次在学校放学之后,沈红城都会晚十五分钟再走,他不想在学生们的自行车队里和宛若潮水的人群中挤来挤去。 在无数独处的分分秒秒中,沈红城都未曾感受到过孤独的味道。但如今,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竟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尾被困在死水的鱼儿,为了得到来之不易的鱼食,不得不坚守在这凶险万分的四方世界中。 瓢泼的大雨就在这时突然下了起来,迅速浇湿了他脚下那方窄窄的水泥地。豆大的雨点宛若暴跳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地砸出清脆的响声。雨水和泥浆快速地混合在一起之后,地面上开始溅起大小不一的脏水泡。周遭原本沉闷燥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粘稠而又潮湿的海水,把本就带着无数杂音的耳膜迅速灌满。 沈红城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头顶即将全黑的天空。有几架飞机从高空中快速飞过,它们就像是锋利的剪刀一样,把天空裁剪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碎布,那被裁剪的边缘,就像是一道道狭长的伤口。轰鸣声越来越远,而沈红城却觉得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近,甚至贴上了他早已湿透的背脊,接着便有零零碎碎的痛感,渗进他的脑海中。 看着身后小卖店冰柜里花花绿绿的冰棍包装袋,沈红城觉得更加口渴了,但是他却发现那些冰棍全都是所谓的“雪糕刺客”,根本没一根便宜货。臃肿肥胖的老板娘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角落里的另一个小冰箱,说:“那里面的便宜些,都是临期的。” 沈红城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在笑眼前的冰棍,还是在笑落魄不堪的自己。 当他看见快步跑过来避雨的陈新柯的时候,他刚刚吃完第二根冰棍。他蹲在地上,叼着长长的木棍,仰头看着陈新柯。但是陈新柯似乎并没有看见他,而是径直走进了店里,然后买了包烟。 等到陈新柯付完钱出来的时候,沈红城忽然发现,陈新柯的脸色很难看,准确来说,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疲累。 “喂。”沈红城以为陈新柯是故意装瞎,便没好气地喊了一句。 “哟,沈老师,你怎么蹲这儿了,跟个土蛤蟆似的。” “你才跟吊死鬼似的呢,你现在最好照照镜子,就知道什么叫印堂发黑了。” “你也觉得我印堂发黑?”陈新柯一本正经地问。 “嗯,你脸色的确很难看。对了,你之前是不是买过那种会发出声音的充气娃娃?” “扯淡,我怎么可能会买那种恶心的东西。”陈新柯满脸写着厌恶。 “那就怪了,我可没和你开玩笑,刚来的那天,我就在厕所门口听见了很诡异的对话,然后还看到了一个很吓人的充气娃娃。而且有一天夜里,电视频道里面播放的内容,居然是录像。” 陈新柯没说话,脸色一点点变白了,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看误会越来越深,他索性说了实话:“其实,我最近也遇到了很多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怀疑我家这儿的房子不太干净。” “不干净?你到底什么意思?” “之前有个租客告诉我,我家附近这一片区域,很久以前全都是坟场。” 沈红城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发冷,虽然他不相信这些玄乎古怪的东西,但他在生活中始终和这些充斥着鬼气的迷信保持着距离。 第45章 “坟场?” “嗯,就是那种老式的墓地,棺葬的那种,而且那一片区域全都是。” “那换句话说,你这地方简直就是凶宅嘛。” “你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毕竟我这房子里又没死过人。” “对了,你见过柳南冰养鸟吗?” “柳南冰?你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那天我进了他房间之后,发现他房间里有个空鸟笼,桌上还有些纸,写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化学方程式。” “然后呢?”陈新柯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了。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不是说他也是老师么,那估计是他打的草稿吧。” “草稿?我感觉不像。” “唉,你能不能别说他了。我这阵子总是做怪梦,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栋楼有关。”陈新柯说着,点了一根烟。 “你觉得这世界上有鬼是么?”沈红城问。 “其实我不信鬼神的。” “那不就得了,人比鬼可怕多了,前几天晚上,我还发现有个人趴在我门上往里看呢,这不比鬼吓人么?” 陈新柯听到这儿,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侧头看了看沈红城。 “你刚刚说到鸟笼,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有天晚上,我看见窗台上站了只鸟,全黑的,好像是只八哥。” 听见“八哥”这两个字,沈红城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立马说:“我也看见了,而且那只八哥居然会说话。” “什么,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那是我在做梦呢。”陈新柯掐灭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 “我不仅看见了,我还拿去棉城花鸟市场了,准备随便找个店给卖了。” “你可真有商业头脑,卖了多少?” “卖个鬼呀,本以为可以赚一笔,结果有个卖鸟的老大爷说那玩意儿长得不太吉利,不肯要,还劝我把它放了。” “你就真把它放了?” “没有,我有点害怕,就索性把它砸死了。” “你真是个二货,有你这么做事的吗?你就不会多问几家店?那么多家卖鸟的店,肯定总有一家会收的啊。你刚才不是说那只鸟会说话么,它跟你说什么了?” “就三句,‘你是谁啊?’‘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嗯,没错,就这三句。” “我说沈老师,你没拿我打哈哈吧,我总感觉你在编故事。” “你他妈爱信不信,我没事蒙你干什么,那只怪鸟后面还给我带路,居然把我引到花鸟市场外围的坟地去了,所以我觉得那鸟有鬼气。” “那看来我家这楼确实有问题,不然不可能所有古怪的东西都往那儿钻。”陈新柯若有所思地说。 “你别瞎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怪力乱神,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你知道我今天干什么去了么?” “这我哪知道?我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诶,对了,你来棉城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发现你好像每天都在外面乱转悠。”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没干什么坏事儿。” “得,我也懒得管你。其实我今天啊,去山上拜访了一位道士,他说我可能是中了秽,因为我长期居住在阴气很重的地方。” “我靠,这种话你也信?” “他说得挺玄乎的,毕竟这世上我们所未知的东西还有很多。” “那他说了该怎么办么?” “他没有明说,只是表示得来我家看看,才能制定具体的对策。” “那他什么时候来?” “他没说具体日子,说是得算一下。” “这是个骗子吧?” “应该不会吧,毕竟是我主动找上他的。” “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前几年,我爷爷去世了,我姑父请了个道士做法事,所以我想他可能对这种事情有办法。结果我去了之后,发现他已经过世了,只见到了他的师弟。” “唉,你好像很多亲人都不在了啊。” “嗯,没办法,这都是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来棉城之后,身体好像也出了点问题,要么很困,要么很精神,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么?” “嗯,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舒城。” “哦,那你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我以前去外地也有过这种感觉,过不了几天就会好。” “但愿吧。”沈红城点了点头。 雨渐渐停了,夜幕也完全降临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清香味。在繁忙的城市里,这股味道似乎只有在雨后才会昙花一现,然后瞬间被烟尘和汽车尾气的怪味所取代。 大排档都开始忙碌起来了,所有人都从白天的“活着”走向了晚上的“生活”。 “咱们一块吃点儿?”陈新柯问。 “不……不用了,我吃过了。” “你吃那么几个破冰棍就饱了?放心,不用你掏,我请客。” “那……那行吧。”沈红城笑了笑。 “我发现你这人啊,特别鸡贼。” 沈红城掏出手机,看了看显示屏,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八点整。 贰拾:中秽(下) 这顿饭,沈红城和陈新柯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二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大通。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沈红城把脏兮兮的短袖扔在地上,快速地打开水龙头,希望冷水可以快速驱散一天的疲惫和醉意。 第46章 中了“秽”,这个说法沈红城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小时候,每次久病不愈,奶奶总会带他去舒城犄角旮旯的地方寻访“名医”。这些地方说来也怪,往往是“解秽”的理想之地。 沈红城印象最深的一种祛邪之法便是“竖筷子”,这个方法似乎屡试不爽,现在依然有人在用。在沈红城八岁那年,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受了风寒,先是上吐下泻,接着便是高烧不退,持续了将近三天。该吃的药也吃了,该打的针也打了,毫无作用。沈重南提议去舒城的三甲医院挂号治疗,而沈红城的奶奶却说,先去找闻名全舒城的“王婆”试一试。 王婆是舒城非常有名的神婆,很多人从外地千里迢迢的地方赶来找她“瞧事”,据说她自小便具有连通阴阳的能力。 那天夜里,虽然发着烧,但沈红城的意识非常清醒。散发着霉味的黑暗楼道和满头大汗的焦急的奶奶,全都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到了王婆家门口之后,只见那斑驳破旧的门上居然贴着一个很诡异的画像,那不是任何门神,准确来说,那不是任何一个人物,而是一个动物,有角和尾巴,但是沈红城叫不上那个怪物的名字,便问年迈的奶奶:“奶奶,这是麒麟吗?” 奶奶此时此刻似乎不愿去接这没有意义的话茬,直接无视了沈红城的问题,接着便抬手敲了敲门。 先三下,后两下,再三下,最后咳嗽一声。 那似乎是某种特殊的暗号。 过了大概一分钟,里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门轻轻地支开了一条缝,来者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中山装,裤子也是黑色的,右边的脸上有一个很深的洞,似乎是被类似于锥子的东西扎过之后留下的伤痕。 “我在电话里和王婆说好了的,我孙子撞上东西了。” 那个男人透过窄窄的门缝看了看精神萎靡的沈红城,又看了看沈红城的奶奶,缓缓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进屋。 进门之后,那个男人给沈红城的奶奶倒了一杯水,指了指客厅北面的一个房间,说:“她在里面看事呢,您老稍等一下吧。” 沈红城的奶奶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又放在沈红城的额头上,果然还在发烧。虽然沈红城年纪不大,但他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封建迷信,一方是为了骗点钱财,另一方则是为了买个心理安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可能自己的病去舒城的大医院买一点特效药吃,过不了几天就会好。 但他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而且一直跟在奶奶身边,他一直都觉得有一种很强的安全感。他百无聊赖地环顾着这个客厅的四周,这才发现墙体上全都是黑色的东西,似乎是某种霉菌。大概是因为这房子长期拉着窗帘,不见阳光,各个角落都透着一股酸涩的臭味。 沈红城定定地看着北面的那个房间,脑海中不断幻想着那里面的场景。 血盆大口,妖魔鬼怪,光怪陆离,牛头马面。 想着想着,沈红城不禁笑出了声。那个开门的男人也就在这时,狠狠地瞪了沈红城一眼,奶奶也连忙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沈红城的嘴。 “头回来,他不懂规矩。”奶奶连忙赔不是。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客厅北面那个房间的门开了,一股凉风顿时冲了过来。一个女人扶着个浑身瘫软的男人走了出来,虽然那个男人低着头,但沈红城看得很清楚,那个男人的脸居然是黑色的。女人把几百块钱放在了客厅的桌上,便匆匆走了,宛若暗夜里的两个幽灵。 “你们可以进去了。”那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发出低沉的声音,然后把桌上的钱收入了口袋。 沈红城的奶奶点了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领着沈红城急急忙忙地往那个房间里走。那个房间里很暗,头上悬着的那盏灯估计顶多只有10瓦。房间里基本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甚至连地面都是水泥的,坑坑洼洼。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旁边还有两把高椅。床上有个女人正襟危坐地在那里念着某种咒语,场面极其诡异。 这不是奶奶第一次带沈红城看这类人物,但此时此刻,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悲哀。这种恐惧和悲哀,似乎是人在超自然力量面前跪地求饶、摇尾乞怜的丑态。 奶奶拉着沈红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那个王婆大概在五十岁上下,身穿一件道袍,款式就像是香港<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片里演的那样,胸口位置还画了一个八卦太极图。 王婆眯着眼睛看了看沈红城,然后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碗清水和谁三支筷子,然后将筷子插入了水中,并用右手轻轻地扶着,口里开始念起了咒语。她的语速非常快,但是口齿还算是清晰,那些摄人魂魄的咒语,一字一句地闯入了他的耳膜。 “拦了你的阳关道,撞了你的奈何桥。后生无意冲撞,先人切莫见怪。既然来了,吃点水饭,安心上路。” 话音刚落,王婆便松开了手,那三支筷子竟然直直地立在水中。也就在这时,王婆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了,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把筷子抽了起来,然后用右手盖住了碗口,再次默念: “如果遇火亡,就去舒城塘。” 舒城塘是舒城最大的一个淡水湖。 那三支筷子再一次被王婆插入了水中,依然直挺挺地立着。王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一些糯米,快速撒入了碗中,然后双手合十,念道: 第47章 “娘家水饭,敬意虔诚,吃完去到三千门外。” 那王婆似乎真的发了功,右侧窗户上的门帘被吹了起来,桌子也开始微微地震动。然而,但是眼面前的筷子依然纹丝不动,仿佛被固定在了碗底一般,根本没有倒下的迹象。也就在这时,沈红城看见王婆的背后,居然有一道巨大的黑影,似乎在无限的变大,自己和王婆的影子被那个黑影吞噬得完全看不见了。 也就在这时,那王婆似乎是鬼上身一般,突然跳了起来,从那张破桌子的底部抽出了一把锋利的菜刀,开始飞快地向四周挥舞,并且大声喊道: “鬼死即是魂,永世不超生。” 沈红城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整个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奶奶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深深震慑,紧紧抱住了沈红城。而此时此刻,沈红城发现奶奶同样也因为恐惧在微微颤抖。 随后只听见“啪嚓”一声,筷子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影响下,瞬间就断成了好几节。墙壁上所呈现的巨大黑影开始变得扭曲,沈红城愣愣地看着墙上这一出足以吓破人胆的“鬼神皮影戏”。此时此刻的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叫喊,忘记了流泪,忘记了所有可以表达情绪的动作。 那一天,沈红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当他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看见父母和奶奶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烧真的退了。”奶奶看了看手里的水银温度计,转头对沈重南说。沈红城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似乎插入了万千钢针,疼得厉害,完全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奶奶似乎看出了沈红城想要说些什么,就把耳朵凑到了他耳边。 沈红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了一句:“奶奶,那个地方有鬼。” 奶奶的嘴角顿时抽动了一下,说:“别怕,奶奶在,有什么都不怕。” 这段经历,沈红城始终没有弄明白科学依据在哪里,但是他的病好像确实是因为王婆的一番操作而好转的。他不信鬼神,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对鬼神保持着虔诚的敬畏之心。 信的神多,自有神庇佑。 这或许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心理安慰,但是退一万步说,心理安慰至少要好过心理阴影。 陈新柯说的那个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想到这儿,沈红城居然有了一丝好奇心。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有联系的,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何云菲的可能性其实比大海捞针的概率还要低。 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红城洗完澡之后,快速地擦干了凌乱潮湿的头发。接着便躺在床上,给言歌茗打了个电话。其实他是个很恋家的人,其实没有之前的约法三章,他可能也会每晚都打电话回去。只有听见言歌茗的声音之后,他才能安心地睡去。这一点,他俩很像。 挂了电话之后,沈红城本想看一会儿电视,结果刚拿起遥控器,就听见了窗外传来了一阵非常熟悉的声音。他站起身来,探着身子朝外一看,瞳孔一下就放大了。 只见窄窄的防盗窗横栏上,站在一只通体黑色的八哥,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着翅膀。它嘴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贰拾壹:祛邪(上) 醉酒在某种程度上提高了陈新柯的睡眠质量。他回到家之后,连脸都没洗,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天亮。 接下来的这几天,陈新柯每天都会在晚上十点钟左右的时候喝酒,以此来麻痹自己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他发现沈红城依然是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 这天凌晨,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哪位啊?”陈新柯打了个酒嗝,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嘴里酸涩的臭味。 “陈施主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低沉鬼祟的声音。 是那个道姑的声音。 “没错,是我,是不是玄悲师傅有办法了?”陈新柯瞬间来了精神。 “今日乃大暑日,阳光猛烈,冲猴煞北。丙子吉,丁丑吉,戊寅凶,己卯凶,庚辰吉,辛巳吉,壬午凶,癸未吉,甲申凶,乙酉凶,丙戌吉,丁亥凶。今日壬午时分最适合祛邪。” “壬午时?” “壬午时就是今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之间。” “好,那你们快点儿来。” “陈施主,从现在开始,你务必待在家里,不要离开。” “好好好,我知道了。上次我走的时候,我留了我家的地址,你们应该找得到吧。” “这点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陈新柯刚准备挂断电话,却听见那边传来了某种怪声,有点儿像是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突然察觉了有哪里不对。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陈新柯问。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细细碎碎的,像是夏日的蚊子,接着电话便被挂断了。 陈新柯听着那嘟嘟嘟的忙音,心里忐忑不安,他本来一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可如今,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又有些害怕了。 早餐八点左右,陈新柯翻身起床后简单地洗了一把脸,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他没有吃早饭,因为觉得整个胃部早已被恐惧的情绪填满了。 第48章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陈新柯终于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再次地响了起来。 来电的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现在在家吗?” 电话里的声音很冷,这声音陈新柯感到很陌生,既不是玄悲师傅,也不是那个道姑。 “请问您是哪位啊?”陈新柯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是玄悲师傅的徒弟,是替师傅来帮你祛邪的。” 徒弟?陈新柯听见这两个字瞬间就泄了气,而且之前也没有听那个玄悲师傅说他有徒弟啊。 “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就在你家马路对面,这儿有个卖粉面的小店,你过来接我。” “行,我现在就过去。” 陈新柯用力地捏扁了手里那个空空的可乐罐,然后朝着垃圾篓扔去。 当见到玄悲师傅的徒弟的时候,陈新柯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人大概只有二十岁出头,虽然长得和玄悲师傅有点儿像,但是贼眉鼠眼的,面无三两肉,一副叛徒相。而且他的眼神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显得有些傲慢。 那个道姑也来了,背着一个淡蓝色的帆布包,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玄悲师傅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陈新柯焦急地问。 “怎么,你信不过我么?”徒弟脸色突然变了。 “那倒不是,只是我担心您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 “这点儿你不用担心,我叫玄明,是师傅的大弟子,他前俩天已经将大致的状况一一告诉我了,你就放心吧。”徒弟信誓旦旦地说。 陈新柯皱了皱眉头,此时此刻,他除了担心这个年纪轻轻的玄明师傅镇不住家里的鬼怪之外,还觉得自己受骗了。 陈新柯虽然有苦难言,但他还是不敢说半句让这个徒弟不悦的话。万一对方心里生起闷气来,只是在祛邪的时候走走过场,那可就彻底麻烦了。 见陈新柯沉默了半天,那个徒弟问:“你是不是还在想师傅为什么没来?” “我只是很好奇玄悲师傅为什么不亲自来。” 玄明师傅定定地看了看陈新柯,眼睛向右边瞟了一下那个道姑,说:“师傅病了,从见完你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咳嗽,前天开始,彻底下不来床了。” 陈新柯的嘴巴一下就张大了,问:“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师傅被你这儿的脏东西缠上了。” “缠上了?这怎么可能呢,他都没来过我这里。” “不,是你的身上也有,那天师傅和你一起进食了,所以也中了秽。” “为什么我中了秽却不咳嗽呢?”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所以症状也就不一样。你是酸性体质,处于亚健康状态,所以总是会出现食欲不振、失眠多梦、疲倦乏累的情况,邪祟最容易入侵。而师傅是碱性体质,免疫力强,新陈代谢快,而且他每天晨练,本以为不会有事。这只能表示,你这里的‘东西’很凶。” 陈新柯一直傻愣在原地,他听不出这番话的真假,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似乎有无数只冒着寒气的蜣螂正在他敏感的皮肤上蠕动着。 “那玄悲师傅现在怎么样,去看医生没有?”陈新柯焦急地问。 “师傅的病西医肯定束手无策,至于中医嘛……”徒弟摸了摸下巴,没有接着说下去。 “是不是中医可能有办法?” 徒弟摇了摇头,说:“中医可能也没办法,最关键的一点是,师傅说他现在不能出门,这也是他今天不能来的主要原因。” “不能出门?”陈新柯头上的雾水更多了。 “师傅说‘秽’是会大肆传染的,就像是肉眼看不见的病毒一般。师傅不过来并不是毁约,而是不想害人。” 听到这儿,陈新柯彻底失了方寸,而且心里竟生出了一种内疚感。 “壬午时已到,陈施主,你快带我们去吧。” “嗯,走吧。”陈新柯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到了楼下的时候,玄明师傅并未直接上楼,他站在院子里,抬着头,一直凝望着这栋楼的每一扇窗户。他看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又侧头看了看陈新柯,面露难色。 陈新柯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沉不住气地说:“玄明师傅,是不是很难办?”陈新柯发现,他刚才脸上的那股傲慢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 “我……我住在二楼。” “上去吧。” 陈新柯、玄明师傅以及那个道姑一起走在这长长的走廊里,四周很安静,窗外嘈杂的声音似乎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陈新柯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个玄明师傅似乎真的不是一般人,他走路居然像只猫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陈新柯放慢了脚步,想偷偷地看看对方究竟穿了双什么鞋。然而玄明师傅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斜着眼看了看他,严肃地说了一句:“陈施主,非礼勿视。” 走到门口之后,玄明师傅用手拦住了陈新柯,说:“只能我一个人进去,太多人的话,那玩意儿就显不了形了。” 陈新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道姑在一旁附和着:“玄明不会骗你的。” 陈新柯迟疑了一下,把门打开了。玄明师傅接过陈新柯手里的那一串钥匙,说:“切记,你千万不可进来。” 第49章 陈新柯看着他闪烁的目光,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就这样,玄明师傅孤身一人走进了那个充满鬼气的房间,然后把门给反锁上了。在那一刻,陈新柯竟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房间里还是很安静,丝毫没有任何的声音。 陈新柯有些急了,他看看了那个道姑,问:“玄明师傅该不会被那个了吧?” 道姑瞪了陈新柯一眼,厉声说:“别瞎说。” 陈新柯悻悻地转过身,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开门声。陈新柯和道姑同时侧身望过去,原来是沈红城从房里走了出来。 沈红城看着陈新柯和道姑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满是疑惑。 “你们在这搞什么啊?”沈红城问。 “没搞什么,跟你没关系。”陈新柯心不在焉地回答。 “没搞什么?那为什么我在家闻到了一股怪味?” “什么怪味?”陈新柯问。 “你没闻到?” “没有,我俩什么味都没闻到,你是不是窗户开太大了,今天起南风,估计把外面的垃圾味吹进来了。”道姑不耐烦地说。 “你谁啊?拿我当三岁小孩是吧?” “你他妈的别在这找事,识相的话快点儿给我滚蛋。”道姑突然怒目圆睁,破口大骂,就连陈新柯也吓了一跳。 沈红城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径直下了楼。紧接着,陈新柯听见房间里传来了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鬼妖丧胆 精怪忘形 金刚速现 急急如律令 打斗声,奔跑声,撞击声,喊叫声。 玄明师傅好像是在房子里抓什么东西,大概过了五分钟,那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 门缓缓打开了,玄明师傅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陈新柯发现他的脸色极度难看,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陈新柯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光。 贰拾贰:祛邪(下) “玄明师傅,怎么样了?” “祛走了。”玄明师傅喘着粗气说。 “那我这整栋楼都不会有问题了吧?” “嗯,没事了。”玄明师傅点了点头。 陈新柯有些不放心,而且他发现不知道是何缘故,玄明师傅居然戴着一个医用口罩。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陈新柯问。 玄明师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转过身看了看陈新柯的房间,说:“以后你条件宽裕的话,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陈新柯不明就里,问:“您不是已经赶走‘它’了吗?” “‘秽’其实是很难根除的,你这个地方累积的亡灵太多,怨气太重,我只能靠法术暂时压住它们。但这人世间的‘邪不压正’总是有限度的,就像有的病,人得了就得死,有的东西吃了,就会拉肚子。” 陈新柯心里的感觉又复杂起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玄明师傅。 “这是什么啊?” “这是辛苦费,我总不可能让您白跑一趟吧,虽然不多,您收下吧。” 玄明师傅愣了一下,没接钱,也没说话。 反倒是那个道姑开口了:“陈施主,玄悲师傅并非因为这些身外之物才来帮你的。” 这点倒让陈新柯有些出乎意料了,他本以为对方会嫌少,但没想到自己这回真的遇到活佛了。 “那就当是给玄悲师傅的汤药费吧,毕竟他是因为我的事情才遭的难。” 道姑和玄明师傅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收下了钱。 “对了,里面的符咒,切记不可以撕掉啊。”玄明师傅突然瞪着眼睛说。 陈新柯木讷地点了点头。 二人离开之后,陈新柯走进家里一看,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是墙上和一些家具的门上多了几道符咒而已。陈新柯有些纳闷,刚才玄明师傅在里面大张旗鼓地一阵折腾,家里却并未变得一片狼藉,这属实有些古怪。但是里面有一股儿奇怪的味道,像是寺庙里烧的那种香,又有点像他以前用过的一种香皂的味道,粘粘的,腻腻的。 他走到窗户边,准备打开窗户透透气。但是刚推开窗户,就与猛烈的强风打了个照面,桌上的纸张和那些符咒瞬间就被吹得四处飘散。 陈新柯见状,急忙关好窗户,然后赶紧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符咒。那些符咒上的朱砂就像是人血一样,红得耀眼。 墙上两张,衣柜门上一张,冰箱上一张,还有床头柜门…… 他看着眼前的床头柜,立刻就感知到了异常所在。他清楚的记得,床头柜的锁孔里一直都插着一把钥匙。因为这个抽屉里放着许多现金,方便自己随时取用,所以钥匙总是插在锁孔中。 然而现在床头柜上的钥匙却不见了,他伸手去拉,发现被锁住了。 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正在隐隐作祟。陈新柯匆忙地找到备用钥匙,打开了床头柜。 猜想果然得到了验证,里面的十万现金居然全都不翼而飞了。 陈新柯以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结果那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沈红城正坐在一家小店门口吃着拌面,看见满头大汗的陈新柯,便问:“你火急火燎地干什么呢?” “你看见刚刚那俩道士了吗?” “看见了,刚刚开车走。” 第50章 “开车?” “对啊,真他妈有钱,开的居然还是奥迪q7。” 陈新柯咬了咬牙,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往哪边走了?” “往那边,”沈红城指着东面的路口,“开得老快了,这俩鬼就跟逃命似的。” “沈红城,你今天有事么?” “没……没什么要紧事,怎么了?” “那你陪我走一趟吧,就当帮我个忙。” “出什么事情了?” “他妈的,被那几个臭道士骗了,居然跟我在这儿装神弄鬼。” “他们骗你什么了?”沈红城纳闷地问。 “不对,不是骗,是偷,我床头柜里那十万块钱全没了。” “十万?这么多钱你就放床头柜里?” “唉,你不懂,棉城人都喜欢用现金,真钱拿在手里更踏实。” “呵,我的确不懂你们这儿的做派,这算纳闷子‘风俗’啊?存在银行也多多少少有点利息吧,再怎么样也比放在家里安全啊,棉城治安难道很好吗?” 沈红城这时候突然想起来,那个案件的委托人当初也是拿着一大包现金给他的,当时他的眼睛里只有钱,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奇怪。 “你能不能别老揪着棉城的治安说事儿,舒城是全省‘仙人跳’最多的地方,这你不会不知道吧,这种行为比卖淫嫖娼都可恶一百倍。” 陈新柯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啊?”司机师傅问。 “梅林风景区。” “去那里干什么?”沈红城说。 “那臭道士就住在那儿。” “大哥,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人家蒙了你的钱,还能在老地方等你去抓吗?” 陈新柯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路面被灼热的阳光蒸得快要沸腾了,远处大块的积雨云快速膨胀起来,充气般地遮住了天空,一场大雨就快要落下来了。天地间的距离仿佛被压缩得无限小,所有的重量宛若都压到了这辆车上,后备厢也开始不安分地震动起来。 到了梅林风景区之后,陈新柯将五十块钱扔给司机,便飞快地朝着售票处走去。沈红城紧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哟,又是你?又来坐缆车?”售票员看见陈新柯之后,笑了起来。 “少废话,另一个售票员呢?” “你说小陆啊,他下周结婚,这几天请了假,和女朋友挑选婚纱和酒店去了。怎么,你认识他?” “女朋友?你们这儿另外一个售票员是男的?” “对啊,陆彬嘛,喏,那儿不是有照片吗?”陈新柯和沈红城顺着女售票员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上贴着的景区服务细则旁边,有一个照片陈列架,里面放了两张照片。 陈新柯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一张照片是这个女服务员,另一张照片则是一个男人,很秀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你们这儿就俩售票员?” “对啊,不然呢?” “你们这儿上个礼拜有没有找人顶班?” “没有,我们这儿可以请假,但不能擅自找人顶班的,如果要是出了事儿那谁负责呢。” “请你仔细想想,上周三是不是有人来替班了?” “上周三就是我当班,怎么可能有人替班。” “不……不可能。那天明明是一个肥胖的售票员,根本不是你,你他妈撒谎。”陈新柯愤怒地吼叫起来。 “那天就是我把缆车票卖给你的,哪里还有别人啊。因为很少会有人一个人来坐缆车,所以我对你印象比较深。” “那天是你告诉我这山上有一个破庙一样的房子,你还去过一次,那里面有个类似于道士的人,对吧?你还怕我口渴,说景区内的水比较贵,所以拿了一瓶水给我。” 女售票员惊愕地看着陈新柯,喃喃道:“压根就没有的事,你清醒吗?景区里怎么可能会有寺庙这种东西?” 沈红城不明就里,但他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妈的,这该死的臭道士。” 陈新柯绝望地骂了一句,随后便朝着景区的方向走去。 沈红城看着呆若木鸡的售票员,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说:“成人缆车往返两张。” 售票员接过钱,怯怯地问:“刚刚那个人到底怎么了?” “没事,他最近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啊,到这里撒什么泼。”售票员极不耐烦地按着出票机上的按键。 “你这里有监控对吧?”沈红城指了指斜上方的黑色摄像头。 “对,你要看?” “能不能让我看看他来买票那天的监控录像?” 售票员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就变了,大声回呛到:“来来来,看吧看吧。今天真倒霉,净碰上一些神经病。” 沈红城强忍住自己内心的不悦,走进售票室,看着那台老式电脑上的监控画面。 监控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眶也越睁越大。 “怎么样,我没撒谎吧?”售票员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将那两张成人票甩了过来。 从售票室出来后,沈红城看见又有新的顾客来了,那个售票员就像是卸妆一般,迅速摆脱了刚才愤怒的脸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 这年头,人间的钱真的好难挣啊。 第51章 天气太热了,那两张薄薄的缆车票很快便被沈红城手心分泌的汗液泡得发软。 他远远地看见,陈新柯正站在景区入口处和验票员说着什么。 “这山上有座庙,你知道么?”陈新柯问。 “没听说过。”检票员冷冷地说,“票呢?” “这儿呢,这儿呢。”沈红城从后面急匆匆地赶来,笑着把票递了过去。 这是沈红城第二次坐缆车,第一次还是大学的时候,和苏婉柔去的,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难受。而且他有恐高症,五楼以上往下看都会觉得有些头晕恶心。 “沈红城,你相信我吗?”陈新柯问。 “我相信你。” “真的?” “真的,我相信你,但这并不代表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 陈新柯皱起了眉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我刚才看了一下售票室的监控记录,发现实际情况和你说的话确实有出入。” “不会吧,有什么出入?” “你那天去了售票口几次?” “就一次啊,那天我下山之后都很晚了,景区都已经停止售票了。” “那这件事真的很诡异。” “到底怎么了?”陈新柯急了。 “监控上面显示,你的确买了往返的两张缆车票,你也的确是给了她150块钱。但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和你说的全都不一样。” “哪不一样啊?你别卖关子了。” “那天你见到的服务员,明明就是刚才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臃肿肥胖的人,而且人家也没有拿水给你。你真以为你是帅哥啊,人家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拿瓶水给你?” 陈新柯直直地看着沈红城的眼睛,读不出撒谎的任何信息。 “怎么会这样?可我明明……” “你说你还向她询问了有关那个道士的事?” “对,她说山上确实有个道士,但是具体法号叫什么她不清楚。” 沈红城木讷地摇了摇头,说:“也不对,监控显示你从头到尾就和她说了一句话:“成人缆车往返。” “这怎么可能呢?” “人的记忆很多时候都会骗人的,我曾经看过一个电影,说的是美国有个作家,他……” “够了,我不想听,总之我没骗你。”陈新柯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你没骗我,但是事实摆在这儿,你还是好好想想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会出错?” “监控,这里的监控就没有可能造假吗?” “我看了,那监控没什么问题,而且人家卖票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他妈我哪知道?” “你能不能冷静点?” “唉,我的头又开始痛了。”陈新柯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缆车很快就抵达了山顶,陈新柯照着几天前的路线,急急忙忙地朝着那座破庙走去。他的心里早就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如果那个凉亭和那座破烂的庙宇全都不存在的话,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当场疯掉。 当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抵达了那座凉亭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我没撒谎吧。”陈新柯激动地说。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看见了那个凉亭没?前几天,我就是到这里来找那个道士的。” “可是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啊。” 陈新柯发现,虽然只过去了几天,这个凉亭却变得截然不同,不仅茅草遍地,而且栏杆立柱上也满是裂痕。 好在那一棵椤木石楠还在,旁边的破房子也还在。 “这地方,我感觉有点怪。”沈红城说。 “你怕了?” “这光天化日的有什么好怕的。” “那咱俩进去看看。” 陈新柯缓缓推开了门,发现里面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墙上贴着几张元君的画像。 “看来他们已经跑路了。”沈红城说。 陈新柯没搭话,一只脚刚迈进门里,便快速陷了下去。他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沈红城在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抓住了陈新柯的手。 “啊,沈……沈红城,救我。” “你……你不想死的话就别吵。” 沈红城感觉两只手都要被拉断了,疼得龇牙咧嘴。在把陈新柯拉上来之后,沈红城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胸腔都有一种被撕裂开来的痛感。 二人战战兢兢地朝着那个巨大的洞口望去,发现这个陷阱的底部,居然插满了尖锐的钢刀和荆棘,一旦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风越刮越大了,蓝紫色的闪电把天空突然切割成一个个小小的碎块。雨丝很快就飘洒了下来,那棵椤木石楠摇晃得就像是一个婀娜多姿的鬼怪。 贰拾叁:房客 这是近些天来,沈红城睡得最好的一觉。没有噩梦,没有诡异的声音,也没有难闻的气味。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在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之后,沈红城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大概是灯光的原因,他竟然感到自己的样子有些陌生。泛着油光的侧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球,充斥着狰狞的色彩。 这间房子似乎会加速人的衰老,吸收人的寿命。 昨天傍晚,沈红城与陈新柯从景区回来之后,他们去派出所报了案。虽然警察把一切都记录在案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钱追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在他俩准备离开的时候,警察突然提出让二人做一个试纸尿检,他们虽感到疑惑,但还是配合了。现在沈红城忽然想到,可能是因为他俩面色苍白,精神萎靡,警察怀疑他们涉嫌吸毒,而试纸尿检可以检测尿液中的胆红素、尿胆原、酮体、葡萄糖、蛋白质、白细胞、ph值等多项指标。是否涉毒,立刻就可以得出结果。 第52章 就在沈红城胡思乱想之际,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他的心突然一下就揪紧了。 为什么这栋楼的后半夜老是出事? 那敲门声越来越大,先是敲门,然后变成了重重的拍门,最后演变成了砸门。沈红城仔细一听,立马松了一口气,因为敲的好像是对门的那间房。 他透过门镜往外一看,只见两个穿着破背心的人站在门外,一高一矮,那俩人的手臂上还纹着一些怪模怪样的纹身,穿着一双颜色很淡的人字拖鞋,正在吸烟。沈红城记得陈新柯说过,对门住的好像是一个女人。如今看来,应该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不然哪里会招惹这种人呢。 过了好半天,对门开了一条缝。右边那个矮子猛地踢了一脚房门,门框狠狠地撞在里面那人的头上。门一下就全部打开了,像秋千一样打着晃,屋里的那个女人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栽倒在地。 “大哥,这臭婊子果然在家。”矮子恶狠狠地说,并且随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高个儿简单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四周,蹲了下来,压低声音问:“到时间了,钱呢?” “我没钱。”女孩说。 “你个贱人,又他妈没有?你真的以为用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就能走脱吗?” “我根本就没想走。”女孩淡淡地说,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渍。 “你就真的不怕死?”高个儿混混问。 “呵,谁会不怕死呢?只要是人都怕死。你觉得你们干这行,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很久吗?” “你妈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阿宾,给我把她下面扒了,我倒要看看,这婊子下面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好,谢了大哥,这种事儿我最拿手了。”矮子立刻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不要,放开我,你们这帮混蛋,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矮混混从女人后面用右手狠狠地地锁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左手伸到女人的裙子里开始扒她的内裤。 “上次那个是你先的,这次这个我先。”高个儿混混说。 沈红城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场景了,隔壁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先是解裤带的声音,然后是凳子倒塌的声音,最后是女人的低低的哭泣声。 沈红城立刻打开了门,冲进了对面房间,只见那个高个子正穿着短裤趴在女人的身上,矮混混则按着她的双手。 “你们这俩混蛋干什么呢,快点儿给我把她放开。”沈红城厉声喝道。这一点是韩泽鸣警官教他的,对付这些欺善怕恶的城市垃圾,不能输了气场。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沈红城在去年夏天和死神擦肩而过之后,胆子壮了很多。面对毒贩这种级别的亡命之徒,尚可一战,这些搞点破纹身吓唬人的混混又算得了什么呢。 高个儿混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沈红城,满脸疑惑。 “你他妈谁啊?”矮子问。 “无可奉告,快点儿把她放开。” “滚一边去,你他妈再跟我啰唆,老子扒了你的皮。” “警察,再动一下试试。”沈红城吼道,然后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警官证。 那是韩泽鸣的警官证。 两个混混脸上瞬间就失去了得意的神气,翻身下床,死死地盯着沈红城,一脸挑衅地说:“警察了不起啊?阿宾,咱们走,今天算咱们倒霉,让阿sir先玩吧。” 二人踉踉跄跄地穿好裤子,临走还用手指了指面如死灰的女人。 沈红城的心其实在狂跳着,他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打的准备,但是如果真的打起来,他的胜算并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自从去年受伤之后,右手总是难以使上劲。一旦用力过猛,整个上半身便会阵阵酸痛。昨天在陈新柯命悬一线的那一刻,他的手因为承受了巨大的拉力,后来半个多小时都毫无知觉。 其实在沈红城刚上初中的时候,沈重南在舒城找了一位老先生,教授沈红城孙氏太极剑术,用以防身。那位老先生已经七十高龄了,他的剑术精湛,师承他的父亲。而他的师公便是清末时期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手”孙禄堂。 沈红城其实对剑术和格斗并没有什么浓厚的兴趣,但是他在一部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纪录片中看到过孙禄堂的介绍。九一八事变爆发前夕,日本在他们国家筛选出六位技击高手前来中国挑战孙禄堂老先生,因孙禄堂曾于1920年非常轻松地战胜了日本天皇钦定武士坂垣一雄,所以在日本人看来,挑战成功就也象征着日本武道打败了中国功夫。他们这次提出只比功力,不比技巧,想利用孙禄堂年老体衰以及人多的优势取胜。那一年,孙禄堂已经七十高龄,正专注于道功的修研,对实战技击已无兴致,谦让不过,答应一试。因孙禄堂一直以来都鄙屑好勇斗狠,提议以游戏的方式进行切磋。所以比试的时候,他平躺于地,先由四名日本武士任意按锁住四肢,再让最魁梧的一名坐于身上,用双腿盘住腰腹,双手按锁住头部,然后另一人报数,数到三时,若无法起身,便算输。起先不仅日本人认为这无异于天方夜谭,就连孙禄堂的家人也暗自担忧。不料在比试开始数到二时,只见孙禄堂一跃而起,五人皆被弹出丈外,昏扑于地。 当时中国和日本皆举国震动。 从初中一年级直到高中毕业,沈红城除去学业之外,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练习剑术。其实他不明白父亲让他学这个的原因,但是他知道父亲一直以来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有一定的道理。经过六年的研习,沈红城的剑术修为已经远胜于一般的竞技选手。但他的气力与同龄人相比,略显不足。因为除了剑术之外,老先生也教授沈红城拳法,而沈红城在这方面的能力则不尽人意。 第53章 只可惜现在手中无剑,不然解决这俩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在二人离开之后,沈红城打开了窗户,试图让清冷的空气驱散室内浓浓的烟味。 “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沈红城环顾着房间四周的狼籍景象。 “没事,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女人苦笑了一下。 “这叫没把你怎么样?他们刚刚在侮辱你。” “你怎么知道他们刚刚在侮辱我?你在外面偷看?” 女人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沈红城一时语塞。 “说到侮辱,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侮辱吗?”女人踉跄着穿好内裤,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真正的侮辱是‘穷’,没钱并且活在这个世上,等于每一天都在受侮辱。” “你现在很缺钱是吗?” “难道你不缺吗?”女人轻蔑的笑了一下,那笑声很冷。 沈红城没有回答,夏夜的凉风一阵阵地吹进来,刚才的睡意已经完完全全消散了,但心理的酸楚却止不住地往上泛。那种酸楚很特别,宛若一种陈醋里加了辣椒油的痛感,让人无法回味,只能一阵一阵地深呼吸。 如今的中国,穷似乎成了原罪。如今所有的情感、人际关系的维系,甚至是人的生死,全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沈红城此行,说到底也是为了钱。 “对了,你为什么要冒充警察啊?”女人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警察?”沈红城感到诧异。 “呵,果然。我也是猜的,棉城的警察一般不会把警官证带在身上的,而且展示警官证一般是进行一种身份证明,而你刚刚却像是在自保。” 女人的话让沈红城有些尴尬,他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撇开话题,说:“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日后他们没准儿还会回来的。” “没用的,不管我躲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棉城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这帮人究竟是谁啊?” “放高利贷的人。” “高利贷?你找他们借钱了?” “不是我借的,是我爸借的,他成天东躲西藏的,这阵子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所以这些人只能找我要。” “那你爸可真够混蛋的,你妈去哪儿了?” “前几年吸毒过量,没救回来。” “唉,又是吸毒。”沈红城懊丧地叹了口气。 “这不奇怪,棉城很多未成年人都吸毒。”女人顿了顿,看向沈红城,“其实我爸也吸毒。” “……” “其实我家以前条件还过得去,如果不是我爸吸毒,又借高利贷,我现在已经在大学校园里了。” 沈红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还有几百块钱现金,那是他傍晚在自动提款机上刚取的。他全拿了出来,果断地递给女人。 “这是啥意思?”女人问。 “你先拿着用吧,就当应应急。” “不用了,我手头还有点。” 沈红城看着她,既没说话,也没把钱收起来。 “真不用,谢谢了。这样吧,我有需要的时候再问你要。” 沈红城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把钱揣进口袋。 女人把弄得皱巴巴的床单抹平了一些,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镇的啤酒出来,递给沈红城一瓶。 “这么晚了就别喝酒了。” “陪我喝点儿吧,我猜你现在应该也睡不着了。” “可是……” “别可是了,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怕我把你灌醉了,然后吃了你?” 沈红城接过啤酒,打开之后,冰凉的泡沫迅速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他们俩就这样喝着啤酒,坐在窗台边,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你爸。” “没有,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找,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呢。” “不管怎么说,那好歹也是你爸,没必要这样咒他吧。” “我没咒他,沾上了毒品的人,活不了多久的。更何况还有一大群放贷的在等着收拾他。” “唉。”沈红城饮尽了手里的那瓶啤酒。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应该不是棉城人吧。” “嗯,我从舒城来的,来棉城办点事儿。” 女人又打开了一听冰啤酒,递给沈红城,伏在他的耳边问:“什么事儿?能告诉我吗?” 女人发丝间的味道和独特的体香,夹杂着啤酒的麦芽香气一点一点地涌入沈红城的鼻腔,他觉得此时此刻的感受就像是吸入了一种高级的麻药,开始让他晕晕乎乎。他不敢想象,如果言歌茗看见眼前的场景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站起身来,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那个听装啤酒就像是下了蒙汗药的琼浆玉露,让他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没什么大事儿,就找个朋友叙叙旧。” “女人吧,如果是男人的话,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大老远跑来。” “嗝,就她。”沈红城打了个怪味的酒嗝,把何云菲的照片掏了出来。 “哟,这么小,你个混蛋真是挑,居然喜欢这么嫩的。” “你想多了,我是帮她家里人找她,想劝她早点回家,别让爸妈担心。” 女人笑着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但是在如今这个社会,当好人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而且这个代价很多人都无法承受,毕竟……” 第54章 “毕竟什么?” “毕竟,人只有一条命,用完就没有了。” “我叫沈红城,你呢?” “贺晓雨。” 说完这句话,没过几分钟,女人就靠在沈红城的肩头睡着了。 天已经亮了,淡淡的浅色阳光透过窗帘照射了进来,满地的啤酒罐上出现了许多宝蓝色的光晕。 就像是眼泪的形状。 贰拾肆:分支(上) 沈红城呆坐在人来人往的大排档,已经穿得发酸的短袖衣服死死地贴在背上。他只点了一瓶啤酒和一份店里最便宜的鸡架。店里仅有的几个带空调的座位早已被占了,外面的位置也所剩无几。在老板的招呼下,他在窗户下的冰柜旁坐了下来,一边喝着冰凉的啤酒,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墙角的烧烤签和被丢弃的骨头堆积成了一片黑色的阴影,他看了看玻璃窗里的倒影,是棉城凄美的夜色和霓虹。空荡荡的计程车慢悠悠地开过,闪烁的尾灯就像是惺忪泛红的双眼。 电话铃声传来的时候,沈红城下意识地朝手机看去,才发现响铃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刚松一口气,却发现那铃声还在持续着,并且离自己很近。声源似乎在座位下方,他低下头,发现坑洼的水泥地上居然有一部大屏幕的智能手机。 iphone14promax,如果内存大一点的话,估计得上万块。 沈红城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大概是喝酒谈笑的声音过大的缘故,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手机铃声。失主应该是上一个坐在这个位置吃饭的食客。 正当犹豫着要不要接起电话的时候,电话却突然挂断了。 沈红城点击了一下屏幕,呈现在眼前的是手机的主页面,上面只有“淘宝”“麦当劳”“支付宝”和一些别的常用软件。 怪了,这手机居然没有设置锁屏密码,果然是个冒失鬼的手机。沈红城点开通讯录,准备找找关于失主的线索。结果通讯录是空的,没有存任何电话号码。通话记录也只有刚刚那个来电的号码,地址是广东深圳。 沈红城纠结了一下,按下了通话键。 结果那头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正当他准备再想别的办法的时候,手机突然卡顿,然后黑屏了。 手机没电了。沈红城看着黑色屏幕里自己的侧颜,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画面。他夹起一块炸得有些发黑的鸡架放入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浓烈的咸味迅速弥漫在口腔里,他猛灌了一口啤酒,结果泡沫流入气管,搞得他猛烈地弯腰咳嗽起来。 “诶,你还好吧?” 沈红城缓缓抬起头,看见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烧烤店制服的女孩。 “没事,只是喝快了一点。” 女孩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沈红城,说:“擦一下吧,喏,这盘培根炒饭给你。” “啊?我没点培根炒饭啊。”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光喝酒不吃饭怎么行?你是今天的幸运顾客啦,慢慢吃。” 沈红城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盘炒饭,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楚,埋头吃了起来。里面不仅放了培根,还放了花椰菜和虾米,这个搭配虽然很奇怪,但是味道真的很棒,比言歌茗和妈妈做的还要好。 就在沈红城闷头扒饭的同时,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唐明洛和陈新柯也正坐在这家饭店的内厅。 “你今天怎么突然找我吃饭?有事?”唐明洛问。 陈新柯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喝着啤酒。 “对了,你找到玄苦师傅了吗?”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那一万块钱我可能暂时给不了你了。” “怎么了?你没找到他?” “找什么呀,那天到了山上之后,只见到了一个叫玄悲的道士,他说他是玄苦师傅的师弟,还说什么玄苦师傅三年前就去世了,接着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堆鬼话。” “然后呢?” “然后他说我可能是‘中秽’了,就是撞上了邪祟,他答应过几天来家里帮我看看。结果后来来的却是他的徒弟和他的老婆。” “他不是道士吗,怎么还会有老婆?” “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吧,他说他是什么‘正一派’的道士,可以结婚生子,和‘全真派’不一样。” “这道士的门派我倒不清楚,那后来怎么样了?” “他那该死的徒弟在我家装神弄鬼也就罢了,居然还把我放在床头柜的十万块钱全给偷走了,亏我还好心好意地给了他两千块钱辛苦费。最变态的是我去山上找他的时候,这帮混蛋居然还在家里设置了一个陷阱,陷阱里全都是钢刀,掉下去不死也残废。” 唐明洛神情呆滞地望着陈新柯,他知道表哥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所以没有提出半点质疑。 “不应该啊,如果他真的是骗子,何必兜这么大一圈呢?” “这鬼才知道,唉,这次真的算我倒霉,反正我已经报警了。” “你没伤到哪里吧?”唐明洛紧张地问。 “没有,我去山上的时候叫了那个沈红城陪我一块儿去,幸好他在危急关头救了我一命。” “沈红城?是谁啊?” “哦,忘了告诉你,我那里新来了一个租客,舒城人,和咱们差不多大,听他说,他好像还是个老师。” “这样啊,其实我那一万块钱倒无所谓,不过你这次真的应该好好谢谢那个叫沈红城的,若不是他的话,你这次恐怕真的要遭大难。” 第55章 “那倒是,不过他挺奇怪的,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感觉这个人不简单,听他自己说,好像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谁啊?” “刚来的时候他说是找我那里的一个租客,就那个姓柳的,你好像见过一次,但那人不知道躲哪去了。于是那个沈红城就在我那里也租了间房,我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又不肯明说,总之挺奇怪的。” “唉,你就别疑心生暗鬼了,如果不是你瞎琢磨,也不会跑到山上去寻仙问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世上没鬼,你偏不听,如果你出点什么事,外婆就算拼了她的老命,也会掐死我。” “唉,那几天梅林景区山上可真够热的,我都差点儿中暑。” “柯哥,你去的是梅林景区?”唐明洛瞪大了眼眶。 “你他妈没病吧,刚才我那一大通都白说了?不是你说那臭道士在梅林景区山上么?” 唐明洛用看癌症患者的神情看着陈新柯,然后呆呆地说:“柯哥,你清醒吗?我那天明明说的是西山,怎么可能是梅林景区呢?” 你清醒吗? 这是陈新柯这几天第二次听见这句话,这四个字宛若锋利的电转一般冲击着他的脑神经。 “西山?不会吧?”陈新柯慌了神。 “那天我打电话告诉你的时候,你还重复了一遍,说你记住了。” “怎么可能呢?我明明听见你说的是梅林景区啊?千真万确。” “你自己想想看,景区怎么可能会让道士住在里面呢?” 刚才点的凉菜和热菜都一盘一盘端了上来。又到了吃小龙虾的季节了,唐明洛点的是特辣,陈新柯闻着浓烈的麻辣味,顿时觉得鼻腔有些刺痛。 他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着:“小龙虾。” “啊?”唐明洛露出疑惑的神情。 “哦,没什么。”陈新柯摇了摇头。 “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真的没病。” “我不是说你有病。” “唉,真不用了,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的话,就不会去找山上找神棍了。” “你确定你那天说的是西山?” “当然,当时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爸就在旁边,他还问我你为什么突然要去找道士。” “那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 “能不能不说这个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那话说回来,是不是去西山就可以找到玄苦师傅?” “我不知道,你别去了行不行,这次就当花钱买个教训。我真怕再出现什么状况,棉城治安什么样,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怎么和那个沈红城一样?” “啊?什么意思?” “他也总是说棉城治安很差。” “这话轮不到他一个外地人来说。” “唉,不说了,先吃饭吧,我过几天去做个体检。” “明天就去吧,别拖了。” “我真希望查出个好歹来。” “你能不能别瞎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我身体一切正常的话,那只能说明我真的撞鬼了。” “懒得理你。”唐明洛夹起炸得焦脆的花生米送入嘴里。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听岔别人的话了,在梅林景区的售票处,我也把售票员的话听成了其他内容。” “这么邪乎?” 唐明洛有些不耐烦了,他觉得陈新柯声情并茂地讲述的一切,越来越像玄幻故事。虽然他知道陈新柯不是个爱撒谎吹牛的人,但他现在已经不确定陈新柯此时此刻精神是否正常了。他回想起舅舅舅母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表哥很长一段时间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失魂落魄,精神几近崩溃,经过为期半年的心理疏导才逐渐恢复正常。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周末总去郊外钓龙虾吗?” “当然,那时候环境好,农田也多,现在不一样了,到处都是楼盘和商铺。” “有时候真的挺怀念以前的。”陈新柯把一个大钳子夹进了嘴里。 “我也是,但人总得往前看吧,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 陈新柯点了一下头,朝着门外看去,那漫天的烟火气就像是乳白色的光晕,弥漫在逐渐漆黑的夜空下。 贰拾伍:分支(下) 沈红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他很久没有一口气吃下这么多饭了。他踏着醉步走在蝉鸣未止的林荫道上,推杯换盏的谈笑声如潮水般从四周涌来。 回到住处的时候,沈红城瞥见陈新柯的门上挂着一副钟馗的画像,面目狰狞的钟馗顿时觉得可笑。但是回想起之前的惊魂一幕和灵异现象,他也为之胆寒。他不知道这个神神叨叨的房东这些天经历了什么,但是他明白,再待下去,诡异之事肯定还会层出不穷。 这是首次任务,就当拿个底薪吧。毕竟自己这些天已经走遍了棉城的大街小巷,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这个任务本身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既然委托人都失联了,到时候组织问起来,这可能也可以算作是推脱的借口之一。 沈红城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转头看了看贺小雨的房间,大门紧闭着,本想敲门问候一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毕竟萍水相逢,不必深交。他进门后草草冲了个凉,便从背包里翻出了充电器,迫不及待地给手机充上了电。大概两分钟后,手机开机了。他再次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然而诡异的是,这次不是无人接听状态,而是电话号码竟然变成了空号。 第56章 怪了。窗外似乎又传来了异动,但他却无心理会。因为就在他准备关闭手机屏幕的时候,赫然发现在手机桌面的右下角,居然躺在一个名为“rain”的软件,手心里的汗瞬间飞快地钻出毛孔。 沈红城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他赶忙点了进去,发现事情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这个遗失手机的人果然是“雨”的成员,代号为“雾”,他所接受的是一个y级任务,任务名称为“调查棉城养老院连续自杀事件”,酬金为15万元。 看着看着,沈红城又发现了某种异常,打破了他之前的猜想。 他愣愣地看着一旁的人名列表,发现这部手机上的“雾”旁边所标明的位置是“棉城”,这倒不奇怪,而“零”的所在位置却是“内蒙古包头”,这让他顿时大为不解。 他赶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快速点进软件。果不其然,两边的地名根本对不上号,沈红城手机上的“雾”的定位是在安徽合肥,其他几个人的位置也并不相同。 或许,“雨”不止七个人,换句话说,“雨”可能有无数个七个人。就像是一棵大树,上面伸出了无数个分支。 沈红城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很多恐怖的乱象,他感到有些怕了,没想到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正在疑虑的时候,那部捡来的手机突然响铃了。来电的号码就是一个棉城本地的号码。沈红城怕电话再次挂断,寻无踪迹,便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喂?”沈红城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手机在你那儿?”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嗯,没错。” “你想怎样?” “咱们约个地方,明天我去还你吧。” “什么条件?” “什么什么条件?” “你要多少钱?”男人冷冷地问。 “你想错了,我……” “我没想错,”男人打断了沈红城的话,“你偷手机不就是为了钱么?开个价吧,但是你可别狮子大开口,我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挣的,不是私自印的。” “你误会了,我没偷你手机,我要是真想讹钱,为何不直接拿去卖,你这手机是我捡到的。” “捡到的?”男人的语气透着难以置信,“你在哪捡的?” “大排档的凳子下面,估计是从你口袋里滑出去了。”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刚才是我态度不好,这手机对我非常重要,你现在在哪?我立刻去取。”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早上九点咱们到棉城时代广场见面吧。” 男人迟疑了一下,但或许是怕沈红城突然变卦或临时反悔,所以只好答应了。 这一夜,沈红城又没睡好,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脑子里过电影。翌日,他按时来到了约定地点,人潮汹涌的街头车水马龙,他坐在咖啡厅的室外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请问是你捡到了我的手机吗?” 声音是从沈红城身后传来的,着实吓了他一跳。沈红城发现来人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他身上那件淡绿色的短袖还破了几个洞。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坐的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附近所有的关键路口,而且我观察老半天了,只有你像是在等人。” “没错,你看看是不是这部。”沈红城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递给了对方。 那个人赶忙接过手机,只是草草检查了一下外观,并没有查看手机里面的东西,就连忙说着谢谢,接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纸袋递给沈红城。 “这是什么东西?”沈红城警觉地问。 “这是我刚取的三千块钱,我知道不多,但是我现在手头上只有这些。” 对方的这一举措瞬间让沈红城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的确很想拿,毕竟三千块钱也是他半个月的工资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穷起来,什么钱都想挣。 “不用了,这年头大家赚钱都不容易,这样吧,”沈红城用手指了指马路右边的一家饭店,“你请我吃个饭就行。” “就这样?那怎么好意思呢?” 男人尴尬的笑容里透露着爽朗,沈红城这时才发现,他可能因为赶过来的时候跑得太急,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那咱们走吧,反正也到饭点了。你要是再推辞,那可就真是看不起我了。” “行,那你可得敞开肚皮吃。” 沈红城点了四菜一汤,分别是清炒油麦菜、腊肉蒜苗、蒜蓉粉丝虾、劲辣小甲鱼,另外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这些都是舒城的特色菜,自打来了棉城之后,他为了省钱,基本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 下单之后,沈红城迅速起开了一瓶冰镇的啤酒,准备先给对方满上。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能饮酒,你自己喝吧,因为我等会还有事儿。” “咱俩也算是同僚嘛,难得见面,你就喝一杯,意思一下,咱们中国这个酒文化啊博大精深,听说那个……” “不是我不赏光,是我等会真的有要紧的事情,而且我酒量也不好,”男人陪着笑脸,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下一秒,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你刚刚说我俩算同僚?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毕竟咱俩都为‘雨’做事,怎么不算同僚呢。对吧,‘雾’?” 第57章 沈红城话音未落,对方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完全凝固了。男人拦下沈红城正在倒酒的手,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你是不是偷看我手机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连手机密码都不设?” “这他妈关你什么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说了吗,我和你都是‘雨’的人” “你是‘霜’?” “不是。”沈红城夹起一块腊肉,放进了嘴里。 “你是‘霞’?” “也不是。”沈红城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你他妈到底是谁?我没工夫在这儿跟你打哑谜。”男人急了,眼睛里突然露出寒冷的凶光。 “我是‘零’。” 男人急忙拿起手机,点进软件看了看,之后马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沈红城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吃完这顿饭,咱们就各走各的路,就当没见过。”男人端起面前的白饭,开始把盘子里的蒜苗和油麦菜夹进碗里。 沈红城发现他好像只吃素,荤菜碰都不碰。 “你也是来棉城查案的对吧?”沈红城问。 “无可奉告。” “棉城养老院自杀事件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吧。” 男人咽下嘴里的米饭,调整了一下坐姿,用一种审视的表情看着沈红城,说:“你刚刚说,你是‘零’?” “没错,你不信的话,我给你看我的手机。” 男人立刻把脸转向了另一边,说:“我不看,你具体是谁我根本就没有兴趣知道。” 沈红城感到气氛瞬间就尴尬了起来。男人的说话声音很大,引来了不少旁边食客的侧目而视。 “你说你是‘零’,我凭什么相信你呢?说不定你也只是捡到了‘零’的手机而已,就像你这次捡到了我的手机一样。”男人问。 沈红城没说话。 “还有,你凭什么断定我是那个‘雾’呢,说不定我也只是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雾’的手机罢了。” 沈红城依然傻傻地呆楞着,还是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你千万要记住,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以毫无防备地活着,不然真的会死得很惨。” 男人飞快地扒光了碗里的米饭和蔬菜,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扔在桌上,直直地看着沈红城,说:“找零你拿着吧,再见了。” 其实“再见”和“再见了”很多时候是有区别的,“再见”加上一个“了”字,就有了一种永别的味道。 沈红城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读出了一种生活中罕见的悲凉。因为他昨天晚上点开了那部手机里的相册,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那是大量的人体断肢和器官堆在编织袋里的照片。 沈红城忽然想起了曾经在咖啡厅问言歌茗的心理测验题。 “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头、腹部、手、脚;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子;骨头、头发、指甲……快速地统统混合在一起?” 看来答案并不是只有“烧成骨灰”这一个。 贰拾陆:聚首(上) 午夜十一点半,沈红城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共享电动车,前往约定的目的地。漆黑的夜色宛若罪恶的伪装,遮蔽了漫天的星光。午夜的凉风没有使沈红城更加清醒,反倒使白天的疲惫愈发剧烈。 今天中午,在那个可能是“雾”的男人离开之后,沈红城边一个人自饮自酌,吃光了所有的菜。他醉醺醺的躺在饭店的沙发上,如果不是服务员提醒,他就睡着了。 室外烈日当空,沈红城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具即将干枯的行尸走肉一般,缓缓地蠕动着。任务的节点已经逐渐迫近,但是寻找何云菲的希望也日趋渺茫。 其实沈红城心里已经放弃了,但他不敢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这既是良心上的自我安慰,也是出于对组织的未知性的恐惧。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拿的是谁的。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看看现在几点钟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rain”那个软件里发布了一个新的消息。 委托案件:寻人 委托酬金:待定 难度:b级 执行人:霜、雾、雪、霞、雷、露、零 集合地点:棉城南郊仓库 集合时间:00:00 沈红城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暗想大概是组织已经知道了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找到何云菲了,所以才派这些人全员出动来帮自己的忙。 在这条信息的下方是集合地点的地图链接,沈红城急忙点了进去,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这地方周边根本没有任何标志性的建筑物,而且集合的时间也有点奇怪,为什么要选在零点进行呢? 沈红城回想着这些,脑子里乱作一团。然而就在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的地方,意外发生了,那辆共享电动车居然断电了。沈红城打开手机一看,发现自己已经骑出了规定的运营区域。在极不情愿地缴纳了二十元跨区调度费之后,他开始无可奈何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这地方的确非常偏僻,周围都是一些自建房和菜地。只不过,那些自建房的窗户全都黑洞洞的,不知道是住户已经睡了,还是压根就没有人住。但是那股清香的味道是不会错的,那的确是无公害蔬菜的淡淡芳香。沈红城突然想起了乡下的爷爷奶奶,他们在世的时候,沈红城每年暑假都会去舒城的乡下住。吃香甜的水果,美味的蔬菜和土鸡,钓鱼捞虾,然后在夜里听奶奶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第58章 在那短暂的两个月里,他每次只用两天的时间,就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与悲伤。但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在宛若死循环的枯燥生活中,那仅仅一瞬的快乐也犹如眨眼即逝的昙花,难以捕捉。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终于马上要见到他们了。沈红城的心里除了期待之外,更多的是恐惧。这些人应该都是一些游离在黑暗边缘的人,他们为了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罔顾自己的生命。如今自己也踏上了这条路,却没有想到这一路全都是暗不见底的深渊和无法苏醒的噩梦。 不知不觉,沈红城已经来到了那个约定的地点。那是一座巨大的仓库,不知道是否已经废弃,只见整个仓库的墙皮都已经脱落了,侧面爬满了爬山虎,大铁门上锈迹斑斑,还有许多类似刀锋留下的深深刻痕。 在无数的恐怖电影里,此时此刻,正是猛鬼横行的时刻。而且这地方真是偏得离谱,估计死在这儿都没人来收尸。 沈红城定了定神,他拿出手机一看,另外那六个人代号旁边的地点已经显示在棉城了。用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铁门。只见里面摆放着很多巨大的废弃集装箱,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桌子和椅子,顶上悬挂着一盏老式的吊灯,光线很微弱,就像是临终之人的眼睛,随时都会熄灭。这仓库顶部的四周,是一排窄窄的气窗,风从外面一点一点地吹进来,发出诡谲的异响。 由于仓库里面的味道过于难闻,沈红城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就在他弯腰的那一刻,余光瞟到正前方似乎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沈红城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有鬼”。 只见三男三女直挺挺地站在二十米开外的集装箱旁。 “暗号。”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子冷冷地说。 “啊?什么暗号?”沈红城不明就里。 “就是那二十四个字。” 沈红城搜刮着脑海里所有可能用上的词汇,突然灵机一动,说:“雨,水从云下也。一象天,冂象云,水霝其闲也。凡雨之属皆从雨。” “人到齐了,这是首次见面,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吧。”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子说,“我叫江影墨,四川都江堰人,我从事的工作是机电维修,今年三十二岁,代号是‘霜’。” “我叫周旭明,云南楚雄人,是一名网络黑客,代号是‘雷’,今年三十一岁。”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说。 挎着袖珍背包的女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广普说:“黄贞,叫我阿贞就得,香港北角人,系一名医生,任职于香港医疗辅助队,代号系‘霞’,今年三十四岁。” 黄贞的旁边,是一个娃娃脸模样的小女孩,她放下手里已经喝完的奶茶,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轻声说:“我叫林末雪,六月刚刚结束高考,我是山东青岛人,代号是‘雪’,即将满十八岁,很高兴认识大家。” 身穿格子衬衫,留着平头的男子说:“蔡文博,台湾台北人,是一名警察,任职于台湾省政府警政厅警察电讯所,代号是‘雾’,今年三十岁。” “我叫徐冉菲,天津人,之前是一家咖啡馆的老板,后来因为资金问题以及我自己经营不善,倒闭了,现在是自由职业者,代号是‘露’,今年二十九岁。” “我叫沈红城,舒城人,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代号是‘零’,今年三十岁。” “沈红城?”江影墨问了一句。 蔡文博说:“怎么?你认识他?” 江影墨又看了看沈红城,说:“不认识,只不过‘沈红城’这个名字我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黄贞说:“你讲乜啊,咱们中国咁大,重名也很正常啦,冇乜稀奇嘅啦。” “你们是来帮我的?” “算是吧,其实我们六个昨天已经抵达安徽境内了,不然哪能这么快到棉城。”江影墨说。 “哦,原来是这样,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见面啊?” “地点是首领决定的,我们只能服从。但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沈红城听见“首领”二字,心脏不自觉地漏了一拍。他讨厌这种带有犯罪气息的称呼,就像他讨厌黑夜一样。 “那个人找得怎么样了?”蔡文博问。 “没头绪,这么大个城市要找个人哪有那么简单。” “我从来没有接到过寻人的任务,你们有么?”徐冉菲看着其他五个人。 众人都纷纷摇头。 “那我真够背的,第一次任务居然就是这么棘手的。我看着任务根本就不是b级,而是s级。”沈红城苦恼地垂下了头。 一旁的周旭明突然开口说:“我觉得可能这个人不是重点,是她身上有重要的东西。” “啊?”沈红城张大了嘴。 “关系丝网你调查成点啊?”黄贞问。 “委托人是她妈,突然联系不上了,其余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她所就读的学校,连成天瞎混的学生都没听过有人失踪这件事。反正这些天我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问过了,根本没见过。” “这么大个城市,你怎么可能几天就走遍?我看呐,红城哥哥你就是想混个定金了事吧。”林末雪笑了。 “这……我才没有,如果我真想这么做,干脆躲起来睡大觉算了,用得着每天在外面晒得像‘非洲鸡’似的吗?” “我劝你最好打消混定金的念头,毕竟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江影墨冷冷地说。 第59章 沈红城心里感到极度不安,这帮人虽然和自己看似在一条船上,但是他们究竟是好是坏,属黑属白,谁也说不清楚。而且他们刚刚所报出的职业和籍贯也是五花八门,如果这些人所说的话全部属实的话,那么“雨”成员的共同点又在哪里呢。 在大家自我介绍的这整个过程之中,沈红城总是不由自主地审视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神,试图从他们的眉宇之间捕捉到一丝半缕和正常人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说迷惘,比如说慌张,比如说邪恶,比如说惶恐,比如说诡谲。除此之外,他敛声息气地听着每个人说的每句话,试图寻找其中隐藏的破绽和古怪的字眼,甚至是毫无逻辑的感叹,因为他知道,这六个人很有可能也很他一样,都觉得自己早已置身于猛兽横行的远古时代,一旦松懈,便会尸骨无存。 沈红城看着这来自天南地北的六个人,觉得人世间的缘分实在是太过于奇妙了。但是很多时候,过度奇妙的缘分并不一定是好事,而是滚滚不断的灾难的导火索。 其实在生活中,我们总喜欢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逃避现实,但是殊不知那些真正残酷得难以直视的现实,往往是无法逃避的。我们即使无法战胜,也应当与其同归于尽。 贰拾柒:聚首(下) 仓库外面是漫无边际的黑夜,七个人全都眨着疲惫的双眼。 “大家先吃点东西吧,我买了宵夜,咱们边吃边聊。”徐冉菲从身后拿出两个很大的白色手提袋,摸了摸里面的饭盒说,“再不吃就要凉了。” “红城哥哥,因为你没来,大家不好先开动,其实我们早就饿得不行了。”林末雪笑着说。 “啊?那真是不好意思。”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立在墙角的两张木板拼成了一张简易的大桌子。接着把徐冉菲买来的那些吃的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总共有十来道菜,还有米饭和干炒牛河等主食。 沈红城其实已经吃过了晚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消化得格外的快,闻着那些食物诱人的香味,顿时又胃口大开。他拿过一盒干炒牛河,不顾形象地大口吃了起来。 “那个……沈红城,我听说舒城人普遍爱吃辣,这里面还有两包辣椒油,味道不够重的话,你自己看着再加一点。” “哦……谢谢。”沈红城顿时感到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徐冉菲递过来的料包。 刚刚认识的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吃着饭。虽然看似融洽,但或许每个人心里都隐藏着某种不安,所以大家都只是各自地埋头吃着碗里的主食,偶尔才夹一口菜。唯独林末雪例外,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大快朵颐地吃着,没几分钟,一大碗干炒牛河就下了肚。 “细雪,你还要咩?我食唔了咁多。”黄贞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饭盒。 “嗯嗯,谢谢贞姐,你吃不了的都给我吧。”林末雪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 黄贞小心翼翼地把饭盒里还没有吃的那部分炒面拨到林末雪的碗里,徐冉菲见状,也把自己还没吃的一些虾仁夹给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 “你还是真是不客气,这么小的身板,居然这么能吃。”周旭明笑着说。 “能吃是福,能穿是禄。老一辈不都这么说嘛。” “对了,组织是不是不止咱们七个人?”沈红城放下手里的筷子问。 “何以见得啊?”周旭明看了一眼沈红城。 “昨天晚上我捡到了一部手机,那是一部咱们组织成员的手机,我和他约定今天上午把手机还给他。他为了感谢我,就请我吃了个饭。我看了他手机里的内容,他的代号是‘雾’,是来棉城的一家养老院调查老年人自杀事件的。除此之外,我还看见他手机里的‘零’,定位不是棉城,所以我猜想组织肯定不止咱们一个分队。” “你没在这儿跟我们编故事吧?”江影墨露出怀疑的眼神。 “喂,我有必要这样吗?”沈红城面露不悦。 “那鬼才知道。” “行了行了,别争了。”徐冉菲打断了二人的争论,“这组织的真面目,咱们谁也不清楚,另外还有别的分队有什么好奇怪的,红城,你刚刚说的,我相信。” 就在这时,一种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起初细细碎碎,然后是忽高忽低,夹杂着很多不和谐的音调,如果不仔细听的话,会以为是有流浪猫在呜咽。沈红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发现那些声音似乎掺杂了某种味道,宛若潮水一般向他们袭来。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沈红城警觉地问。 “啊?有吗?我没听见啊。”蔡文博一脸疑惑。 “哪有什么怪声?沈红城,你别在这危言耸听行不行。”江影墨白了沈红城一眼。 沈红城没作声,再次竖起耳朵仔细地辨别着异响的真实性。 “不对,真的有声音,还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沈红城再次警觉地问。 “没啊,该不会是你小子放屁了吧。”周旭明坏笑着说。 “……” 徐冉菲和其他几个人快速皱起眉头,然后捂住了嘴和鼻子。 “我没开玩笑,真的有股味道,很呛鼻子。” 江影墨似乎也闻到了,他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仓库顶部的气窗,瞬间脸色大变,惊呼:“不好,有烟飘进来,我去,起火了。” 第60章 “咩啊?”黄贞也慌了神。 “他妈的,肯定是有人在外面点火,浓烟全部通过气窗进来了。”沈红城说 “怎么会这样?咱们得快点离开。”徐冉菲连忙拉起林末雪。 七人快步朝着大门跑去,结果任凭他们怎么用力推,铁门都纹丝不动,而且门外传来了“咔啦咔啦”的声音。 “见鬼,外面被人用铁链锁住了。”周旭明绝望地踹了一脚大铁门。 “完了,今天咱们估计都得死在这儿。”蔡文博欲哭无泪,“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啊。” “台湾仔,能唔得咪讲丧气话,大家快点想办法。”黄贞被呛得直咳嗽。 “分头找出口,要快。”沈红城说。 大家立刻四散跑开来,但是四周除了那个狭窄细长的气窗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出口,呛人的浓烟还在迅速地扩散。 林末雪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即将休克。徐冉菲见状,果断脱掉了上衣,撕成七块,然后把刚才没有喝完的矿泉水和饮料倒在上面,嘱咐大家赶紧用其捂住口鼻。 江影墨看着痛苦不堪的众人,知道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有办法了,大家捂住鼻子,先退到墙角。” 只见江影墨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类似于面团的东西,然后朝着门口冲去,浓烟模糊了他的背影。没过一会儿,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那扇巨大的大铁门被炸得飞出老远。 沈红城等六人瞪大了眼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快出来啊,没时间了。”浓烟的那头传来江影墨的声音。 众人顾不上震惊,沈红城和徐冉菲一左一右地搀着林末雪玩外冲。 大家跑出离仓库大约五十米的距离后,其中五人体力不支,全都精疲力尽地倒在草地上。江影墨和蔡文博叉着腰站着,拼命地喘着粗气。沈红城从小就有特发性鼻出血的毛病,加上刚才的浓烟一熏,鼻血立刻就跑了出来,他面朝天地躺在地上,那些血液就顺着喉咙,一点一滴地划向胃部。粘稠的感觉和浓烈的腥味呛得他直咳嗽。 不远处的仓库已经被浓烟团团包围了,只见在仓库的外围,居然堆满了一摞一摞的柴火堆,燃着熊熊大火。 “逊毙了,咱们差点儿全被烤成烧鸡了啦。”蔡文博用手指着熊熊的火焰。 “这火究竟是谁放的啊?” “能不能问点靠谱的问题?这鬼才知道。” “沈红城,你是最后一个进入仓库的,对吧?”江影墨问。 “对啊,怎么了?” “你来的时候,仓库外围有这些柴草堆吗?” “废话,当然没有,有的话我会不告诉你们吗?诶?怎么,江影墨,你怀疑是我放的火?”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我量你也没这个胆。” “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我真的懒得理你。”江影墨摇了摇头。 “唉,你俩怎么又吵起来了,”徐冉菲坐起身来,“能不能商量一下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走呗,先离开这里再说。”周旭明望向四周,“可这个点也打不到车啊。” 黄贞从包里拿出湿巾递给大家,说:“抹下啦,呢个湿巾有消毒杀菌嘅作用。” “大家先别乱动,说不定放火的人还在附近盯着我们呢,这混蛋还把大门给锁了,摆明了是想置我们于死地。”江影墨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江影墨,你刚才怎么把门弄开的啊?”沈红城好奇地问。 “当然是靠我的法宝啦。”江影墨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面团一样的东西。 “这啥啊?”大家都一脸疑惑。 “这是塑形炸药,粘稠度很不错,这种炸药在外力作用下可以发生不可逆的形变,易于相互粘结成团或捏成所需的形状。而且具有较高的密度,工艺性能良好,其塑性和爆炸性易于通过组分进行调节。除了具有相当大的爆炸威力之外,还具有优良的抗水性能,可在潮湿地区性带或水下使用。塑性炸药可分为塑性安全炸药和塑性猛烈炸药两大类。我的这种是塑性安全炸药,主要用于爆破、采矿、采油、伐木,而且特别适合于水下爆破和建筑施工爆破。” 大家都听得入了迷。 “这么牛逼?你从哪买的啊?”蔡文博问。 “啧,干着掉脑袋的活,怎么能不带点道具啊?”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周旭明问。 “先报警啊,这么大的火,说不定会引发大事故的。”林末雪说。 七人纷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有信号。他们就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隔离在了整个世界之外。 “你们看那是什么?”沈红城用手指着不远处的马路。 只见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停着一辆面包车,很破旧。 是救赎还是毁灭? 沈红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个暂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贰拾捌:脱出 当七人跑到路边的面包车旁边时,发现司机正躺在驾驶室里呼呼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徐冉菲和江影墨对视了一眼,然后用右手的指关节扣响了车窗。察觉到异响的司机,调整了一下睡姿,但并没有睁开眼。沈红城见状,急忙用手掌重重拍打着车窗,发出沉重的啪啪声。司机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半眯着眼睛看见窗外这一圈男男女女,陡然一惊。他听不清车窗外的人在说些什么,迟疑了几秒钟后,还是摇下了车窗。 第61章 “司机师傅,救命,麻烦开一下车门,让我们上车。”徐冉菲气喘吁吁地说。 “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在这种地方?” “师傅,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其实我们……” “我去,那是怎么回事?”司机指着不远处燃着熊熊烈火的仓库,“那是你们几个放的火?”司机瞪大了眼睛,警觉地问。 “不是我们放的火,司机师傅,是有人约我们几个人到这里,想烧死我们。”林末雪颤抖着声音说。 司机将信将疑,瞳孔仿佛在剧烈地抖动着。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打开了车门。七人像是看到救生圈的溺水者一般,迅速地涌进了车里。 “你们准备去哪啊?”司机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看着他们。 沈红城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韩泽鸣的警官证,用正式且焦急的语气对司机说:“师傅,我是舒城来的警察,来棉城是调查一起未成年少女失踪案的。现在遇到了紧急事件,应该是棉城当地的黑恶势力从中阻挠,所以今晚才会发生突发情况。” 就在司机师傅不知所措且张口欲言的时候,黄贞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证件,用标准的广东话说:“我系香港特别行政区保安局下辖医疗辅助队嘅黄贞,受特区政府委派嚟协助内地警方调查该案件,为咗逃过调查结果一嘢抹夭折,仲望你保密今晚嘅嘢。” “这姑娘说的什么玩意儿啊?”司机一脸不耐烦。 “唉,师傅,她香港来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我是台湾省警察电讯所的蔡文博,这是我的证件,我也是前来协助中国大陆警方调查该案件的。” 司机看着这一车男男女女,嘴巴瞬间张得老大。 当然,嘴巴张得巨大的人还有沈红城,他没想到这些人编瞎话的能力居然这么强。 “那他们四个又是什么人?”司机师傅对着林末雪和徐冉菲他们几个人扬了扬下巴。 “我们都是警察,”徐冉菲面不改色地开启了瞎掰模式,“我们虽然隶属于不同部门,来自全国不同省市,但是都是为了调查此案而来,鉴于保密原则,恕不能详细告知。” 或许是因为这些话半真半假的缘故,这几个人脸上都丝毫没有说谎话时的那种不安与慌乱。 “师傅,快走吧,火警电话我们已经打了,消防部队很快就到。您快点带我们离开这里,不然我们几个,也包括你,都会有危险。”周旭明急切地说。 司机回头看了看已经浓烟滚滚的仓库,又扫视了一眼众人,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冷,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果断地踩下了油门。 车速很快,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倒退着。车内的冷气口是正对着沈红城的,刚才的燥热加上突如其来的凉,沈红城感觉自己有些晕车,吃下去的东西,似乎都在胃里不断地翻滚。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坐在旁边的黄贞看他面如死灰,便开始轻抚着他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红城从一声急促的刹车声中清醒了过来。 “你可真成,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睡着。”蔡文博斜了沈红城一眼。 沈红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窗外是一排排整齐的绿化带,大部分的窗户都熄着灯,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开着。 看来已经到市区了。沈红城刚想松一口气,但突如其来的紧急状况又立马上演了。 “你他妈的究竟是谁?”坐在副驾的江影墨愤怒地揪住了司机的衣领。 司机歪着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墨哥,你这是干什么啊?快把手放开,不管怎么说,这个司机师傅刚刚才救了我们。”周旭明说。 “司机师傅?救了我们?”江影墨嘀咕了一句,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枪,直直地抵住了那个司机的太阳穴,“如果不想马上看见自己的脑浆的话,就快点儿给老子实话实说,刚刚那仓库外面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司机镇定自若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江影墨,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徐冉菲忍不住吼了起来,“你快点儿把枪放下,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 “旭明、冉菲,你们俩见过被人用枪指着头还不知道害怕的司机师傅吗?刚才那个仓库那么偏,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有人开车跑到那儿去,所以火只有可能是这个混蛋放的。” 司机师傅笑了一下,缓缓开口说:“江影墨,看来你进步了不少啊。但凡是个正常人,被枪指着的时候都是会害怕的。但是枪嘛,我比你更熟,不管是手枪还是长枪,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型号。就你手里这把破铁,虽然有那么点像g26型,但是是唬不住我这种行家的。” 此时此刻,车里的气氛已经基本降至了冰点。在这整个过程中,沈红城都傻愣着,脸部僵硬得像是冻了半年的鱼豆腐。 江影墨的眼神开始变得木讷,握枪的手也开始变得僵硬,他侧过头来看了看后排的另外六个人,发现大家也全都神色凝重,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江影墨侧过头的那一刻,司机快速地夺过了他手里的那把枪。 “啊?你……” “你别动。”司机用枪直直地指着江影墨的脑门说,“你应该也不害怕吧,因为你这把破枪估计连狗都打不死。” 第62章 “司机师傅,我哋好似没得罪你啦,你究竟想点呀?”黄贞坐直身体紧张地问。 “阿贞,我不想怎样,其实刚刚的火的确就是我放的。我也是组织的人,刚刚只是小小考验一下你们的应变能力而已。” “考验应变能力?你妈的,我们刚刚差点儿被呛死。”沈红城气得两眼通红。 “我心里有数,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手救你们。” “那按你的意思,我们还得谢谢你咯?”蔡文博说。 “谢谢就不必了,我也是拿人钱财,受人之托。但我其实真的挺佩服你们的,年纪轻轻就敢跟这个黑暗的世道公开叫板,拿着那么点微不足道的钱,干着刀口舔血的活儿。你们知道我看见你们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施耐庵笔下的‘智取生辰纲’啊。只可惜你们的对手并不是半辈子倒大霉的青面兽杨志,半路也不会有白胜来帮你们。” 车内的七个人顿时汗颜,心里感到五味杂陈,但又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回击。 “你们几个加入组织的时间长短不一,现在知道‘雨’成员的共同点是什么了吗?或许这个问题你们也私下想过无数次吧。” 这话似乎一语中的,七人瞬间同时将目光一齐投射到这个男人的身上。 “其实共同点主要有两点。第一,你们大部分人都曾经濒临绝境,然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凭借自身的潜能扭转本已纹丝不动的败局,在化险为夷的同时反败为胜。第二,你们都是挣扎在这个社会底层的人,并且极度需要金钱。” “可是这样的人,全中国一抓一大把,为什么偏偏只挑选我们七个人?”沈红城忍不住问。 “问得好,这样的人全中国的确不计其数。所以,‘雨’的成员实际上远不止七人。他们就像漫天飘洒的雨点一样,数也数不清。只不过,这是一个以七人为单位的组织。雨,水从云下也。一象天,冂象云,水霝其闲也。凡雨之属皆从雨。” “别说废话了,老子不想听。”江影墨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我们其实就是在卖命。”林末雪喃喃自语。 “卖命不是丢人的事儿,这至少证明你们的命还有用。这年头,有时候能被大人物利用,你们应该值得庆幸。毕竟,成为大人物的工具,是小人物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 “如果我们死了呢?”蔡文博问。 “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们死了,自然会有人顶替。雾、雪、霜、霞、露、雷不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么,终究都会归零。拳头啊,无论什么时候,就是赢不了枪的,更何况别人对咱们瞄了又瞄。” 司机叹了口气,这时,车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沈红城没有听懂这个司机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们到站了,下车吧,去迎接属于你们命运的终局。”男人把手里的那把枪递还给了江影墨。 贰拾玖:长谈(上) 七人下车之后,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 巷子里面非常黑,沈红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棉城的天比舒城的天黑多了,借着那黯淡的月光,他才勉强吃力地看见了头顶上那交织得无比错乱的电缆线。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只有半桶残留的污秽物,四周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可回收垃圾,大概是被拾荒者翻成这样的。徐冉菲和林末雪捂着口鼻,另外几人也皱紧了眉头。 抵达旅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半了。前台的接待是个中年妇女,披着一条毯子躺在一张折叠床上,正在刷着手机短视频。 江影墨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前台的桌面,有气无力地说:“嘿,我们开间房。” “来了来了,”女人不耐烦地坐起身来,瞟了他们几个一眼,“身份证,大床房170一晚,双床房220一晚,家庭房300一晚。” “一间双床房,身份证没带。” “七个人都没带?” “嗯,没有带身份证的习惯。” “那得多一百。” “行。” “你们七个人?就开一间房?”前台露出惊愕的表情。 “嗯,怎么了?”江影墨纳闷地问。 “没什么,”前台的中年妇女斜着嘴笑了一下,“年轻人玩得真花。” “什么玩得真花?”江影墨问了一句,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 大家都没有说话,黄贞和徐冉菲尴尬地低着头。 此时此刻,沈红城真想找个地缝钻。 “没什么,玩得开心,我这里已经交过‘入场券’了,晚上没有警察查房的,你们别把床整塌了就行。”前台把房卡递给一旁发呆的沈红城,接着又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鬼魅的微笑。 沈红城硬着头皮接过房卡,快步朝着电梯口走去。 “那个大妈刚刚说的‘入场券’是什么意思啊?”江影墨问。 “‘入场券’就系保护费啊,墨哥,亏你还喺社会上混了咁久,呢你也唔知?”黄贞翻了一个白眼。 “保护费?真够离谱的,居然都收到宾馆来了。”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这大半夜的,都快被你烦死了。”沈红城不耐烦地说。 第63章 “刚才那个服务员怪笑什么?你们知道吗?”江影墨又问。 众人沉默,没人应声。 “前台那个人看起来很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怪不得老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就该杀。” “墨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在这装傻充愣啊?”周旭明怪笑着说。 “我装什么傻了?我是真不知道。” “那个大妈看我们男男女女七个人就只开一间房,肯定以为我们在这儿玩聚众淫乱呢。”周旭明一脸鄙夷。 “不是吧,那她这思想也太龌龊了吧,我们几个看起来就有那么不堪吗?” “龌龊什么啊,不堪什么啊,中国这种事难道现在还少吗?你该不会黄色网站也没看过吧?”蔡文博问。 “好了,你哋几个讲够了冇,冇睇见有女孩喺咩?”黄贞生气地叫了一句。 江影墨没再说话了,悻悻地砸了一下嘴。 打开房门之后,沈红城立刻皱了一下眉头,他觉得这里面酸涩的气味和刚才那间仓库很像,是那种霉菌沤了很久很久后的味道,令人作呕。 沈红城看着大家疲倦的侧脸,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件事究竟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朝着反方向发展的,所有的一切都宛若逐渐脱轨的列车,哐啷哐啷地朝着深渊滑行。大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回荡在耳朵边,狰狞的表情晃来晃去,列车跌落谷底的那一刻,众人那宛若蝼蚁一般的生命,全都被撕了个粉碎。 大家排队洗完澡之后,围坐在床沿,准备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你们后悔吗?”沈红城问。 “后悔什么?”徐冉菲说。 “后不后悔来帮我?” 江影墨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说:“你别搞错了,我们并不是来帮你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赚钱而已。” “我挺后悔的,我真是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感觉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周旭明缓缓闭起了双眼。 “你别这么想,人但凡活着,总有个用处。”徐冉菲轻轻拍了拍周旭明的背。 “这样吧,我提议大家轮流说一说自己加入‘雨’的原因。”沈红城说。 “我赞成,这活动有点那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意思。”林末雪抱着靠枕点了点头。 “大家都没意见是吧?谁先来?”沈红城环顾着众人。 “你提议的那就你先来吧,带个好头。”蔡文博坏笑着。 “我的原因超无聊的啦,旭明,这里你看上去最像有故事的人,你先说吧。”沈红城开始推脱。 周旭明无奈地瞪了沈红城一眼,然后缓缓开口了。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爱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神奇的是,她说她其实也暗恋着我。我当时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爱情,每天都幻想着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虽然我们只有放学之后的短暂相处,但分分秒秒我都格外珍惜。后来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抱住了我,然后吻了我,眼泪唰唰地往下流。我当时心里乱得就像一锅煮得不断沸腾的红豆百合粥,既有甜蜜,又有惶恐。我颤抖着手擦着她的眼泪,问她为什么哭,她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后来,在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吃完晚饭之后,约了她出来散步。我们手牵着手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路边的每一处风景都让我着迷沉醉。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把我震惊得难以站立。她说学校里教语文的李老师多次对她进行性骚扰和猥亵,她因为从小爸爸就不在身边,妈妈的精神也很脆弱,所以她不敢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问我应该怎么办。 我当时心里隐隐作痛,因为李老师虽然教学时非常严厉,但是心里还是很关心学生的。有一次下午放学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却没有带雨伞,他知道我家路远,就把自己的雨伞让给我,还问我坐公交车的钱够不够。所以我真的不敢相信李老师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的龌蹉和丑陋。我当时的心里宛若刀割一般疼痛,不仅是因为爱慕的女友遭到恶性的凌辱,还因为长期尊敬的恩师的形象顷刻崩塌。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我都备受煎熬以致难以入睡。她一直问我她应该怎么办,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来解决她的痛苦。她说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她在学校里将会无法见人,甚至还有可能遭受到李老师的恶意报复。我不停地点头,希望能用我的坚定给她一点点的安全感。其实究竟应该怎么样解决这件事情,我根本没有任何头绪。但是那段时间的语文课上,我总是特意在课堂上观察李老师的一举一动,他还是那样的严厉庄重、和蔼可亲,根本不像是一个会做出那种恶心事情的衣冠禽兽。 因为我听课总是心不在焉,所以上课的时候时常发呆走神。李老师当然很生气,便呵斥着让我站在教室后面罚站。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我依然如此,而且语文书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翼而飞了,李老师第一次对着我大发雷霆,让我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深刻反省。那天,我刚从后门走出教室,就发现她也站在隔壁班的走廊上。她看见我,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但我的心里只有酸楚,我还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过这种严厉的批评。她招手让我过去,我摇了摇头,并没有动。她却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踮起脚尖吻了一下我的侧脸,叫我帮她一个忙。 她说她前天第一次来例假了,疼的死去活来,高烧不退,今天出门走得比较匆忙,没有带卫生棉,问我能不能去给她买一包。她楚楚动人的眼睛让我觉得心疼,便鬼使神差地朝着学校的小卖部跑去。我至今依然记得小卖部阿姨那复杂的表情,那是一种透着担忧与好奇的表情。我付了钱以后,便低着头像逃离战场一般飞快地往回走。 第64章 就在回教室的路上,我好巧不巧地遇上了校长和其他几个穿正装的领导。后来我才知道,校长身边那几个领导并不是学校里的人,而是教育局派来学校视察的。他们叫住我,我见状赶紧慌张地把手里的卫生棉藏进口袋。他们打着官腔,问我为什么不上课,我说是因为没带课本被老师赶出了教室。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的严重性,只是面对这些人时,我根本没有撒谎的念头。众人相视了一下,问我是哪个班的,我照实回答了。那一刻,我发现校长和副校长的脸色都像枯枝败叶一般难看。 就这样,我就领着那几个人一起回了教室。当李老师见到我们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有的只是疑惑。他来到走廊之后,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真的让我始料未及,终身难忘。教育局的领导架子十足地数落着校长、副校长以及李老师。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得知了他们很生气的原因之一是邻区的某所中学发生了一起较为轰动的事件。一名生物教师因学生未及时完成家庭作业,便将其赶出教室。该学生于是赌气出走,最终在大马路上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在教育局领导说话的整个过程中,李老师的头始终都没有抬起来。我当时也木讷地站在走廊上,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就在我本来以为事情将要告一段落的时候,她突然跑了过来,对着教育局的领导说出了李老师那禽兽不如的暴行,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我以为李老师会对她进行制止或者做出其他举动,但是没有。李老师就那样震惊而痛苦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李老师是不是默认了她说的话,我只觉得呼吸困难,站都站不稳,教室里的同学们也开始骚动,不停地从窗口探出头来往外看。 我始终低着头,我不敢看任何人,那个时候,我觉得任何人的目光对我都会有极大的杀伤力。但是周围的各种声音开始不断钻进我的耳膜,她的哭声,同学们的起哄声,教育局领导的唏嘘声。为了让李老师彻底社会性死亡,她突然开口说:“老师们如果不信,可以问我的男朋友周旭明。”我缓缓抬起头,看见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全都安装着疑惑而又期待的表情。我只记得我当时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在恐惧什么,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因为对一个女生的莫名爱慕而去让自己的老师身败名裂。 我已经忘记了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但是从第二天开始,李老师就离开了学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学校肯定也不会把这种事情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我猜想,李老师肯定是去接受调查了。流言蜚语很多时候比荷枪实弹更恐怖,它可以隐藏在虚伪的笑容后,隐藏在悲伤的眼泪里,甚至还可以隐藏在美妙的歌声中。李老师恶臭的名声肯定已经传遍了学校的周围,甚至是这座并没有多大的城市。而且这种事情,就像是人世间的鬼神一样,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当事人真的很难自证清白。 我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是,我更像是在催眠自己,李老师这种败类被清除出教师的队伍,没什么好惋惜的,但我心里却始终有一种不安。后来,在即将高中毕业的时候,那个女孩靠在我的肩头,说她成绩差,肯定是考不上大学的,让我好好努力,日后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本来当时我心里还挺感动的,而且还有些舍不得她,结果她却告诉我,其实当年李老师并没有猥亵和侵犯过她,那些事情全都是她随口编造出来的。我记得我当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质问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她说李老师和她的妈妈走得很近,想做她的继父,而且她妈妈好像也有这个意思。但是她不想,她说她有爸爸,只不过她爸爸在坐牢,是因为为了给家里买一台大彩电才去偷东西的,所以不应该被无情地抛弃。 我当时看着躺在我怀里的她,本在抚摸她侧脸的手完全僵硬了,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陌生,好可怕。我们在一起时,虽然没有发生关系,但是我无数次幻想过和她做爱的情景,我们平时接吻也是家常便饭,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很恶心。我觉得她屡次伸进我嘴里的舌头其实就像是毒蛇的信子。我幻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我要是和她结了婚,万一她哪天突然看我不顺眼了,或是哪天我突然挡了她的路,她会不会也让我受到这种身败名裂的委屈和冤枉,甚至是用我难以想象的阴毒手段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在大学暑假期间,我有一次在回家的火车上偶遇了李老师的儿子,他告诉我当年李老师虽然没有被定罪,但是被学校劝退了。而且各个学校为了自身的声誉,根本不敢聘用李老师。最终,李老师去了外省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支教,这样的日子大概维持了三年。有一天下午,因为天降暴雨,他在送学生回家的路上遇上了泥石流,不幸被掩埋了。李老师的儿子现在在河南打工,他老婆在结婚的第二年就跟人家跑了,两个孩子都甩给他了,其中一个身体还不太好,日子过的很拮据。 我没有告诉他当年那件事情的实情。但是李老师的儿子坚定地说,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不可能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他问过李老师几次,但是李老师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强调自己问心无愧。因为在那件事情之后,李老师每天都精神恍惚,心事重重的。 这些年,我都在一家软件公司做网络安全维护的工作,收入一般。在业余时间,则会接一些私货,绝大部分都是黑入其他公司的网络,盗取信息拿去卖,来钱很快。我知道这其实是违法犯罪,所以惶惶不可终日。我父母都是国家公务员,单位的津贴完全够他们用了。我也没有结婚,生活毫无负担。所以我手头一旦宽裕,就会寄钱给李老师的儿子,他每次都收下了,他说算是问我借的,日后一定还。我看的出来,他内心很不想收我的钱,因为他和他爸爸一样,都是清高到骨子里的人,但是现实生活的重担摆在眼前,使得他不得不妥协。 第65章 后来,我做黑客的事情被“雨”知道了,组织说欣赏我的才能,希望我加入。他们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要挟我,但我明白,一旦拒绝,灭顶之灾可能随时降临。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过于在意,但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这个世界的可怕之处,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能够想象的。 叁拾:长谈(中上) “老周,你搁这儿说书呢。”周旭明说完这些之后,蔡文博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那个女生有点邪性哦,谁要是娶了她,夜里估计得睁开一只眼睛睡觉。”林末雪说。 “我觉得那个女孩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你,只不过是拿你当棋子而已,说不定你的语文书也是被她扔掉的,她甚至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教育局的领导那天会来,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计算好的。” “不……不会吧。”周旭明露出错愕的表情。 “那你和她后来还见过吗?”江影墨问。 “没有,我大学毕业之后去找过她,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周旭明摇了摇头。 “那挺好的,这种人还是少接触为妙。”沈红城试图终结这个话题,“好了,下一个谁来。” “台湾仔,就你吧,省得你犯困。”黄贞笑着说。 “贞姐,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单纯缺钱而已。”蔡文博开始推脱。 “这年头谁不缺钱啊,别他妈耍赖啊,你还是不是男人,快说快说。”周旭明催促着。 “行行行,我说我说,等会你们几个也得说啊。” “知道了,知道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应。 2015年,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在台北的警察电讯所工作,干的是文职,收入一般吧,每个月大概八万新台币的样子。我爸妈俩人都是卖菜的,他们在菜市场租了两个摊位,我爸卖海鲜,我妈卖蔬菜和一些豆制品。每次天还没亮,他们就早早离开了家,去离家二十公里的批发市场进货,一干就是三十年。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我们一家人始终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 家里除了我,还有我妹妹。我妹妹的年龄比我小很多,她今年才读初二。前几年,她在体育课上突然昏倒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吓了一跳。去医院经过详细检查之后,妹妹被确诊为心室间隔缺损。我后来才知道,其实妹妹刚出生的时候就有这种病,先天性的,爸妈没有告诉我而已。 那几年,治病几乎掏空了父母的所有积蓄。就在父母捉襟见肘的时候,我的手机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名为“雨”的软件,里面说只要我加入,就会立刻给我很大一笔钱,但是要帮“雨”完成两个任务。 我当时并未理睬,因为觉得这就是低级的垃圾广告。然而就在第二天,我的银行账户里居然多出了两百多万新台币,我当时真的很开心,但是开心的情绪马上又被恐惧和不安所替代,因为我不知道这钱来源于何处,用了又会怎么样。 因为妹妹的发病越来越频繁。院方已经通知我们,妹妹的心内膜已经严重发炎,如果不及时采取手术治疗,便会危及生命。爸妈把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甚至还向大陆和澳门的远房亲戚开了口,但是费用还是差不少。这年头,大家的生活压力都很大,爸妈也不会打着卖惨的旗号对着大家咄咄相逼。 台湾政府设立的特殊人群扶助金发放流程非常繁琐,填写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资料后,还需要等待各种审批。妹妹的病情根本等不起,好在每天都有社区的义工提供免费的照看服务,不然家里的日子真的举步维艰。那段时间,爸爸工作时每天都魂不守舍,还在剖鱼的时候因为分神,把手背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我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还是下定决心取出那里面的钱给妹妹治病,后果以后再说。当我把那些钱拿给爸妈的时候,他们害怕极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那种神情,那是一种既感到亏欠,又感到感激的神情。他们问我是不是向台湾的黑帮和地下钱庄借了高利贷,其实我自己根本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们这么一说,我反倒还更害怕了。但我还是强装镇定,告诉他们这些钱是我向警察电讯所申请的临时补助,在规定时间内归还即可,利息和银行一样,让他们放心,我绝不会越雷池一步,更不会践踏法律的尊严或以权谋私。他们当时半信半疑,我还庆幸他们文化水平不高,不然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妹妹的病情稳定之后,爸妈开始更加卖力地工作,他们在菜市场打烊了之后,还会去路边的夜市摆摊卖铁板烧和炸洋芋。我心里清楚,他们是希望能够快一点帮我还上那笔钱。我虽然不想看见他们这样,但是又不敢和他们说明真相,如果告诉他们实情,这只会增加他们对我的担心,毫无任何其他用处。 就在我每天惶恐不安的时候,我收到了“雨”所委派的两个任务。那俩任务都比较简单,一个是像私家侦探一样,跟踪一个新婚女子,收集她出轨的证据,另一个则是去一家私立幼儿园调查幼儿集体食物中毒的真相。 在完成任务之后,我竟然有一种出奇的成就感,这是平时那些千篇一律的工作所无法带给我的。我觉得我为国家、为社会做了些好事,拯救了一些人,而且还得到了丰厚的报酬。 “那你妹妹的身体现在好些了吗?”沈红城问。 第66章 “嗯,现在好多了,但还是要按时吃药,不然还是会有复发的危险。” “那真是万幸,这可真是及时‘雨’啊。”徐冉菲说。 “行了行了,别说我了,下一个到谁了?” “那我来吧。”林末雪自告奋勇地说。 我加入“雨”,要从我一个叫陈馨的朋友说起。我初三暑假那年,因为得知自己考上了重点高中,所以每天都在外面瞎玩,爸妈因为白天要上班,所以也不太管我。那段时间,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当地一家黑网吧。那里收费便宜,而且是全市唯一一家允许未成年人入内的网吧,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网吧老板背后有很多很多把保护伞。 但是这家网吧里很乱,因为没有进入的门槛,所以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嫖客,吸毒者,卖淫者,逃犯,小偷,所以我每次都窝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玩着电脑游戏。后来有一次,因为那几天爸爸总是上夜班,妈妈去了威海的外婆家,所以我就玩到了凌晨才走。结果一出网吧的大门,我就被四个不良少女拦住了去路,她们让我交出身上所有的钱和值钱的东西,否则就活不到天亮。那四个人看上去面目狰狞,穿着破破烂烂的短裙,真的像是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我当时心里感到害怕,但更多的是无奈,我其实身上还有一百来块呢,够我上半个多月的网了。 陈馨就是在我准备掏钱的时候出现的。她对那几个不良少女厉声喝道“快滚”,我当时很震惊,她和我的身高差不多,也不够强壮。我真不知道她的勇气来源于何方。那四个少女看着不起眼的陈馨,自然是不甘示弱。于是接下来,便上演了堪比香港黑帮电影的格斗片。陈馨一人对战四人,丝毫不落下风。她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由于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街上几乎没人,所以整场战斗的观众只有我一个。不到十分钟,那四人全都像死鱼一样,肚皮朝上地躺在路边。陈馨气喘吁吁地看着我,撩了撩额前的刘海,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她又帅又美。 陈馨告诉我,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拉皮条的。她手下大概有三十个妓女,既有站街的,也有固定在桑拿店里的,其实这些妓女也分好几个等级,有钱人大多喜欢两种,一是那种离异少妇,相对干净;二是那种素人,就是没有经验的女大学生。现在很多大学生没底线的,为了挣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那些嫖客里,也不乏男学生和所谓的大学教授。 我问她为什么做这行,她说小时候父母重男轻女,自己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家里的心思都在弟弟身上,希望他早日出人头地。她现在每个月的薪水,一大半都要寄回家里,稍微晚一两天,父母都会打电话来催促。 她知道我的情况之后,告诉我一定要努力读书,千万不能因为恶劣的社会环境而逐渐沉沦。这座城市虽然很繁荣,很精彩,生活着很多很多人,但有的人活得光鲜亮丽,有的人却就像是寄生在这座城市上的牛皮癣。 后来,我只要课业不忙的时候,就会去找陈馨玩。她似乎也对认识我这么个高材生感到骄傲,我们经常一起吃饭、看电影、玩滑板。其实,我平常除了学习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所以我几乎没有朋友。在认识陈馨之后,毫不夸张地说,我竟然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我每天都在期待明天的到来,每天都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跟她说,她的纹身好酷啊,我也想去弄一个。她却极力反对,说弄了这个,人生中很多条光明大道就被堵死了。我答应了,决定不去纹身,但是央求她教我打拳,这样下次遇到坏人的时候,我就可以保护自己,不用再乖乖地把钱掏出来了。这点她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并且一有空就带我去没人的地方练拳。 因为高中的时候课业比较繁忙,我和陈馨见面的次数也相对较少,所以每次我都很珍惜和她见面的时间。在高二那年,我因为文理分科的事情和爸妈闹了很大的矛盾,所以晚饭也没吃便夺门而出。我在她常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问了几个她手下的小姐,都说没有见到她。 我只好选择去网吧消磨时间,然而就在抵达一个巷口的时候,我听见了巷子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我战战兢兢地朝着巷子里走去,发现陈馨果然在里面。她正和两个男人展开肉搏,对方打着赤膊,上身都是纹身,一看就是典型的混混。 我二话没说,便冲上去帮忙。陈馨看见我来了,急得冲我大喊,叫我赶快离开,但我林末雪岂是这种毫无义气之人。虽然那俩人身高体型和我俩相差不大,但是经过十几分钟的拳来脚往,我们和对方都渐渐体力不支,瘫坐在地。陈馨教我的功夫果然有用,那俩混蛋根本就没有占到我们任何便宜。我喘着粗气问陈馨为什么和他们打架,陈馨说他们叫了小姐不给嫖资,还逼迫小姐喝尿,简直比混蛋还混蛋。那些卖身的妓女已经够可怜了,没想到还要被这种恶棍欺负,她看不过,而且她有义务保护她手下的那些妓女。 就在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快速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只见一个混混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很长的西瓜刀冲了过来,我急忙把陈馨推到一边,自己却躲闪不及,肩膀上中了一刀,就在我脑中闪过今天万事休矣的念头的时候,有个男人突然从巷子里冲了出来,用敏捷地身手夺过了那个混混手里的刀,并把他砍翻在地。 第67章 陈馨就在这时,趁机扶起我快速逃走了。好在我的伤势不严重,只是肩头缝了五针。那段日子,我在家都和爸妈保持着距离,生怕他们发生我身上的伤口,连洗澡也是小心翼翼的。 大概在半个月之后,我有一天在咖啡馆里写作业,突然来了个男人,大概四十来岁,穿着一件纯黑的衬衫,他说他已经给我的咖啡结过账了,问我还需要点什么。我不认识他,而且爸妈向来教育我在外面要和陌生人保持距离,所以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并且准备把咖啡钱还给他。然而他却表示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了,那天在巷子里我们已经见过了。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天冲出来救我和陈馨的男人。我笑着直说谢谢,他却摇了摇头,夸赞我勇敢,他说勇敢保护别人的人,也值得得到别人的保护。 我记得我当时心里很温暖,很开心,这种夸奖比考高分还要珍贵。他问我,想不想要保护这个世界,我当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我只记得他跟我说了很多,但我现在很多都想不起来了,只是依稀记得他说保护朋友可以收获友情,但是保护这个世界不仅可以收获友情,还可以收获至高的荣耀以及足以改变生活和命运的金钱。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后来居然在咖啡厅里睡着了,当醒来的时候,手机里便多了那个名为“rain”的软件。我像是失忆了一般,见到那个人的前前后后都像是一场梦境,以至于我根本想不起他的样子。我当时也恐惧过,在今年的二月初,也就是高三寒假的时候,我接到了第一个任务,是一个a级任务。委托人怀疑她与现任丈夫所生的孩子被前夫杀害,并且就埋在当地四个小区中的其中一个,限我在七天之内找出来。但是那几个小区都是超高档住宅区,非住户的话,没有预约根本无法入内。 于是我让陈馨发动她手下的妓女,尽量找机会为那四个住宅区内的人提供上门的性服务,从而借此机会在其中寻找线索,并且最终成功找到了埋尸地点。在那次任务之后,我赚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十万块,我拿出五万块分给陈馨,她执意不收,我只好分了三万给陈馨手下那几个帮忙的妓女。从那天开始,我发现陈馨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那里面多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崇拜。她知道我身上有秘密,而且是惊天大秘密,但我们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都没有提及。 叁拾壹:长谈(中) 林末雪说完之后,用力喝下了一大口水。 “我去,我好久都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高三这一年过得可太压抑了。” “小雪,你那个叫陈馨的朋友现在在哪儿啊?还在拉皮条吗?”周旭明问。 “干啥啊?你也想叫小姐啊?”徐冉菲问。 “你想哪儿去了,我就随便问问。” “这几年山东全省的扫黄打非工作都进行得很彻底,她可能是被人举报了,被警察逮了个正着,根据刑法第三百五十八条,法院定了个胁迫妇女卖淫罪,判了八年。探监的时候,她说就我去看过她,她家里人一次都没来过。” “唉,造化弄人啊。”沈红城叹了口气。 “我都想好了,等她出狱之后,我就拿我存的钱,给她做点小生意,总之不能再去作奸犯科了。”林末雪揉了揉太阳穴。 “冉菲,到你了。”沈红城笑着说。 “你这货真会避重就轻。”徐冉菲白了沈红城一眼。 在仓库的时候我不是和你们说了么,我之前开了一家咖啡馆,在天津南开区,但是这家店关门停业的原因并不是我经营不善,而是另有隐情。早在开业之初,我店里的生意非常火爆,我个人喜欢拿铁和卡布奇诺,所以这两种咖啡我做得最好,有很多客人都赞不绝口。我还在店里设置了公共阅读区域,摆放了一千多册各种类型的图书,那段时间,店里非常热闹,我的收入也持续飙升,所以我每天都充满了干劲。 然而好景不长,店里很快就发生了状况。但是和我的经营与管理无关,可能是同行眼红,派了人来我的店里闹事。起初,那些人只是小打小闹,比方说来店里用餐之后,在里面加料,然后讹钱。或者是在网上发布恶意的评论,说我店里的东西不干净,吃了会坏肚子之类的。但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多顾客都了解我的为人,根本就不会相信那些恶意抹黑的一面之词,所以店里的生意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 但是事件不久之后开始愈演愈烈,时常有像是黑社会的地痞流氓来我的店里问我索要所谓的“保护费”,我拒绝缴纳,他们便吓走店里的顾客,或者打砸我店里的东西。甚至我的店后来在夜里还遭到了蒙面人的洗劫,收银台的现金被抢走了不少。我第一时间报警了,但是因为周边没有监控录像,警察也只是例行公事地录一下口供,假模假样地进行取证调查,根本没有任何效果。这样的事情后面还发生过几回,很多客人怕不安全,也渐渐地不来光顾了。那段时间,我真的感到了现实的冰凉与无奈,对生活感到心灰意冷。我明白了天底下最为荒唐的事情就是用那颗叫做“勇敢”的鸡蛋去撞名为“现实”的石头。 就在我苦恼究竟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正准备打烊,因为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所以我想早点回家。但是有个女客人这时候冒雨跑进了店里,她浑身都湿透了,而且好像很冷。她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点了一杯热的卡布奇诺。我做好咖啡端给她的时候,发现她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看,我当时觉得很不舒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顾客给我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但转念一想,这应该不太可能。 第68章 她抿了一口咖啡,笑着对我说味道真好,我笑着说了句谢谢。因为那时候是夏天,店里还开着冷气,我怕她着凉,就拿了一条毛巾给她擦头发,并且问她要不要换件衣服,因为我的店里还有备用的干净衣服。她拒绝并道了谢,只是问我能不能陪她聊聊天。 她说现在时间还不算晚,为什么店里门可罗雀。我叹了口气,便把最近的困境全都和盘托出,她全程都听得很认真。她将咖啡喝完之后,我又给她做了一杯我最拿手的红茶拿铁,还烤了几块巧克力味的曲奇饼给她。 她吃着饼干,突然笑着对我说,也许她可以帮我的忙。我当时只是当觉得她在开玩笑,于是对她说我觉得天天看着店也挺无聊的,我准备去干点别的,这当然只是我自我安慰的想法。她没说话,问我咖啡和饼干多少钱,我说算了,就当我请客,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把空碗碟端去了厨房,回来后发现她已经走了,桌上居然放着两万块钱和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面写着“雨,水从云下也。一象天,冂象云,水霝其闲也。凡雨之属皆从雨”。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竟然没有人再来闹事。后来的一个周末,我去了一趟花卉市场,准备买点儿花回来装饰店里的飘窗。结果在一家宠物店门口,看到了之前来我店里索要保护费的流氓。我当时本能的反应是赶快离开,但当我真正看清他们的样子时,我呆住了。我看见他们的双手都不见了,就像是那种沿街乞讨的残疾人的手臂一样。我愣在原地,身体瞬间就无法动弹。 我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我,但显得很恐惧,转身就跑,只不过我当时不理解他们的恐惧来源于何方。平静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但终究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打破了。有一天,那个女人又来了,时间也是在一个雨夜,她再一次坐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她看着我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这一次她带了雨伞,身上没有淋湿,所以不会冷,但是我看着她的笑,却反倒觉得自己浑身发凉。 我还是给她做了一杯卡布奇诺,烤了几块曲奇饼,只不过这次不是巧克力味的,而是蔓越莓味的。她喝着咖啡,吃着饼,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把那两万块钱递给她,说这钱我不能收下。她摇了摇头,说这只是咖啡和饼干的钱。 我问她那些流氓的手是怎么回事,她笑着说那些人是罪有应得。 果然是她干的。 她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咖啡,说这么好的咖啡店怎么可以因为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而关门呢。那一刻,我不觉得一丝一毫的开心,心里只有恐惧,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我却好像成了她的共犯,双手沾满了他人的淋漓鲜血。 我下了逐客令,让她快点离开,但是她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尊威严的佛像。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能是我太软弱了,或者是我太喜欢同情别人了,我竟然流出了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面前空荡荡的咖啡杯里。她缓缓地伸出手,擦拭着我眼角的眼泪,叫我别哭了,说我哭起来不美。 “雨”不喜欢看自己人哭。 她说她只是想保护我,因为我很像她的妹妹,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天呐,那不正是那天我初次见到她的感受吗。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是快刀斩不断、洪水冲不垮,极力躲闪也躲闪不掉的缘分。 只是这缘分的未知来源让我害怕。 我问她究竟想怎么样,她说她帮我解决了咖啡馆的麻烦,问我能不能也帮她一个忙。我很好奇这么神通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需要我的帮忙呢。我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试探性地问她是什么忙。她说以后就会告诉我,她现在只想要我发自内心的一个承诺。 我并不是个擅长拒绝别人的人,便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我话音刚落,她突然坐直了身体,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指着桌上那两万块钱说这实在太多了,我真的不能收下。她说以后我得到的,将会是这里的几百倍,几千倍。 我不懂她的意思,其实她当时说的话我大多都不明白。外面的雨还是很大,刚才还下了逐客令的我,此时此刻却劝她晚一点再走。她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着下雨好,雨能洗干净这个污浊的世界。当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迷朦的雨水中时,我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只是这个梦暂时无法判断是美梦还是噩梦。 大概在一个月之后,我的手机里莫名地出现了那个名为“rain”的软件。我知道这个软件和她有关,因为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手上有个纹身图案,就是这款软件的图标。三个雨滴,呈四十五度角倾斜。 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一个x级任务,在河北廊坊的固安县有一家网红咖啡馆,那家店的地下室涉嫌生产大量二十元面额和五十元面额的伪钞,组织要我找机会潜入其中,拍下这里制作伪钞的证据。由于现在移动支付非常普遍,使用现金的频率大大降低了,所以这项罪行一直没有被当地警方发现。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家店的老板其实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早在四年前举办的华北地区咖啡冲煮大赛中,他和我一同入围了京津冀地区十强,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一个温文尔雅的人背地里做的竟是些这样的勾当。 第69章 那次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因为我和他接触的时候,他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我,而且丝毫没有防备之心。那次任务,我拿到了二十八万元的酬金。虽然数字很诱人,但是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喜欢过这种危险的日子。本以为那次任务就算是还她一个人情了,结果事情并没有完。 后面我又接到了其他任务,我很抗拒,但是又鬼使神差地去执行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雨”控制了一般。因为接触的社会阴暗面越来越多,我也不敢一直固定待在店里,所以索性把店抵押了出去,休息了挺长一段时间,反正组织给的钱也够我躺着花很长时间了。 真不知道这种饮鸩止渴的生活,何时是个头。 叁拾贰:长谈(中下) 徐冉菲说完之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湿漉漉的头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股味道,很像是淋过雨的木槿花。 “那个女人你们还有谁见过吗?”徐冉菲问。 大家都纷纷摇头。 江影墨吸了吸鼻子,说:“接着就我来说吧。” 众人纷纷正襟危坐,觉得接下来听到的肯定是热血燃魂的高能爽片。 其实跟你们比,我的命应该是最不好的,因为我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我从小就是在成都的一所民营福利院长大的,但我并没有因此觉得自己就低人一等。因为我的养父养母待我如亲生父母一般,所以我不觉得自己缺少双亲之爱。 在福利院的那十几年间,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是真的开心,不是那种假装的开心。如今的人活得宛若行尸走肉,完全是因为觉得生活没有盼头,但我不觉得,那个时候,我却觉得生活每天都充满了希望。 很可笑吧,一个孤儿能乐观成这样。 在高中毕业之后,我没有考上大学,就去了外地一家生产电子零件的工厂打工,主要是负责机电维修,夜里我还会出去摆地摊卖点儿雕刻饰品,那是我在福利院的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手艺。每个月,我除了留下自己吃饭的钱之外,其余的钱我都寄回去给养父母了,他们起初死活不肯要,让我在外面吃用都好一点,别委屈自己。但我的命是他们给的,这点钱算什么呢,我执意要寄,他们也知道拗不过我的脾气,只好收下。 他们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福利院也在当地政府部门的帮助下,实现了改制,成年的孩子要么上大学,要么进入社会工作,未成年的孩子则被分去了许多公立的儿童福利院,主要分布在成都、重庆、绵阳以及都江堰等地。当地政府为了对我养父养母的善举表示赞扬和推崇,给予了他们一大笔奖金,还给他们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精装房,让他们安享晚年。之前的那所儿童福利院,也就是我的家,居然成了当地的一个景点,还有很多人网红纷纷前去打卡。 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们,就像是漫天繁星一样,散落在中国的各个角落。我平常独来独往惯了,生活中几乎没有朋友,所以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他们。 但是,三年之后,我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那是一个座机号码。来电的是我之前在福利院认识的一个朋友,叫林文俊,他年纪大概比我小十五岁左右,但是我们很聊得来。我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儿,他却慌里慌张地说让我去救他,说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我有些不明就里,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颤抖着说,福利院里有人接连失踪,他还在半夜听见有人喊救命。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思念养父养母了,所以不想呆在那家福利院,想要离开,于是才编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谎话来骗我。我当时没有拆穿他,但也并没有说些没用的客套废话去欺骗他。所以我直接跟他说,过几天去看他。当时我并不是说谎话搪塞他,我真的准备过几天请假回去一趟,毕竟我也很久没有看见爸妈了,我心里也很想念他们。 于是我给爸妈打了个电话,把林文俊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让他们抽空去看看他。爸妈满口答应,说第二天一早就去,还说会给他带他最喜欢吃的杏仁酥。又过了两天,我去电想问问爸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且想告诉他们我准备回去看看他们。结果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到后来就直接变成了关机。 我感到了久违的不安,那是一种异常的惶恐,我觉得心上仿佛站着一个精神异常的鼓手,时不时就会突然敲击一下手里的棒槌。 等到我返回成都之后,发现爸妈都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我只好打电话给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他们都说不知道,反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所以只是草草地说没什么,我也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大惊小怪。 但是我错了,我在成都市东郊殡仪馆见到了爸妈的骨灰,他们是车祸去世的。我当时只觉得自己站不稳,不断地有狂风暴雨进入我的体内,把我的悲伤一下又一下掀起放大。 我强忍着眼泪去了林文俊所在的那家福利院,想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院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挺面善的,她好像知道我会来似的,因为她看见我并没有半点的惊讶。 她眼眶好像很红,似乎是哭过,而且她好像是生病了,每说几句话就会咳嗽一声。她说真没想到我爸妈那么好的人,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情,老天真是不长眼。我不想听这种客套又虚伪的哀悼,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说那天爸妈来看望了林文俊,结果林文俊吵着要走,还说了很多疯言疯语,爸妈和他吃了一顿饭之后,留下了一些日常用品就离开了。车祸就是在路上发生的,肇事司机酒驾,横冲斑马线,我爸妈受伤很重,当时人就不行了,另外还有两名路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第70章 我不想在她面前露出丑态,只好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我告诉她林文俊之前曾经联系过我,说福利院有人离奇失踪,还叫我快去救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叹了口气,说林文俊精神不稳定,可能患有被害妄想症,与他同住的室友均叫苦不堪,因为他半夜总是发出怪声,或是呆坐着不睡觉。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人失踪,反倒是林文俊自己现在失踪了。 我惊呆了,忙问林文俊现在身在何处,结果她却告诉我还未找到,不过她已经报警了,现在成都警方正在尽全力搜寻,说是一有消息就会立刻通知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肯定有某种古怪。 当我准备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她直直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叫江影墨,我说是。她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忙说林文俊其实不是失踪,而是被关在福利院西面的图书馆的地下室里,可能过几天就会被抓走,福利院已经有八个人不见了,说不定都已遭遇不测。就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看向我的后方,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而恐惧。原来是院长走了过来,她说到饭点了,问我要不要吃个饭再走,我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在社会上也混了这么多年了,真话假话我感受得出来。所以我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夜里来这家福利院摸摸底。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算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但是那天夜里,我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悲伤与仇恨。 凌晨一点的时候,整座福利院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之中。我转了一圈,发现只有东边靠近厕所的位置围墙稍矮一些。翻墙进去之后,我便直奔图书馆。因为我已经事先查看了福利院的地图,所以对里面建筑的方位有了基本的了解。我其实已经尽量蹑手蹑脚地走路了,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其他别的原因,我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都格外的大。 到达图书馆门口之后,我正发愁怎么进去,结果一推门,门就开了。我当时心想,真是天助我也啊,但没想到我这天真的想法,让我那天差点丢了性命。 就在我进入图书馆之后,却发现我根本找不到类似楼梯或是电梯的东西,换句话说,我既不能上,也不能下。我的心乱了,开始回想那个小女孩的眼神,顿时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 于是我快步返回,准备先行离开。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门从外面锁上了,也就是说,刚刚一直都有人紧紧跟在我的后面。 你们能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吗?那是一种从满怀冲动的希望一瞬间变成绝望的悲凉感,我向来不是个悲观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我屏住呼吸,感受着周围每一寸杀机四伏的空气。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好像是有重物从高处掉落到地面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游魂野鬼一般,在那些堆满图书的书架之间搜寻着诡异的声源。就在我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刻,我看见不远处的墙角里竟然放着一个带血的麻布袋。 里面该不会是林文俊吧。我这样想着,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上前,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个麻布袋。结果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瞬间陷入了宛若泥沼的万丈深渊。 里面的人并不是林文俊,而是我白天见到的那个女孩。血污已经让她的白色连衣裙彻底失去了本来的样子,她眼睛微微睁着,嘴巴半张着,像是要说话,但人早已没有了气息。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避免自己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叫出声音。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界在逐渐模糊,滚烫的眼泪开始夺眶而出,把我本来冰冷干涩的脸颊变得逐渐潮湿。 就在我手足无措之时,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我瞬间跌坐在地上。我的头部被人从后面用某种硬物狠狠地砸了一下,我很想转过身来看清楚究竟谁是幕后黑手,但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很黑,我刚一动弹,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无法施展开来,摸索一阵后,我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被封死的集装箱里。 就在不停挣扎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竟处于运动之中,应该是有几个人正抬着集装箱在往前走。大概过了十分钟,他们停下来了,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先是男的,然后是女的,接着又是男的,内容我听不清,但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在短暂的失重感之后,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他们把我扔到了河里,集装箱开始以看得见的速度下沉。我知道人生在世,有的时候是该认命的,但我真的没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是这样惨烈。我开始拼命地挣扎,然而让我出乎意料的是,我越挣扎,下沉的速度就越快。我很快嘴里就呛了水,眼睛里也进了水。面对这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常命运,我已无眼可瞪,无嘴可骂。 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削着一个苹果。我问他是不是他救了我,他摇了摇头,扶我坐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喝,并把去皮的苹果递给我。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窗外正下着暴雨,树木花朵都被吹打得东倒西歪。 他说,是雨救了我。 雨太大了,大到河里的水都漫出来了,所以才没有溺死我。 第71章 如果要谢,就去谢这场雨。 我当时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只知道他的话里有某种隐喻。他说我的手机已经泡了水,没办法用了。他给我买了一部全新的,让我凑合着用,并且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并告诉我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对他说了福利院发生的事情,他轻轻点了点头,说让我不要再轻举妄动,并不是每天都下雨的。他表示会帮我解决这件事,说完便离开了。我打开手机,发现里面除了几款常见的软件之外,还有那个“rain”。 后来,我去了一趟银行,发现那张银行卡里竟有五十万人民币。我不敢用这个钱,但是又找不到人归还。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看到了四川社会新闻的报道,那家福利院的院长与黑市勾结,贩卖器官,草菅人命,福利院前前后后内共有十个孩子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当然,这里面也包含林文俊和那个女孩。我父母的交通意外也存在疑点,警方已开始立案侦查。 在中国人的生活理念里,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忽然有了一种孑然一身的孤独感。 虽然这件事情看似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些丑陋的罪恶也都被正义所终结,但我心里的仇恨与怨念却丝毫没有平息。 你们一定听过豫让的故事吧,他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晋国人,是晋国正卿智伯瑶的家臣。晋出公二十二年,赵、韩、魏联手在晋阳之战中攻打智氏,智伯瑶兵败身亡,豫让为了给智伯瑶报仇,多次舍命刺杀赵襄子,甚至用漆涂满全身使自己面目全非,吞炭使自己的声音改变,最后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不幸的是,刺杀以失败告终。豫让在临死之前,求得赵襄子的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尔后伏剑自杀。在我眼里,豫让虽然没有建立像韩信大将军那样的丰功伟绩,但是他同样称得上“国士无双”。 其实我真的很想亲手报仇,哪怕是舍弃自己的生命。 大概在加入组织一个月之后,我开始陆续收到任务,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每一次惊心动魄的逃生和铤而走险的冒险都让我觉得痛快,其实我真的应该感谢“雨”,它让我清楚地认识了这个世界,认识了我自己,认识了你们。 叁拾叁:长谈(下) 江影墨说完之后,眼眶开始泛红,他的悲伤情绪在这狭窄的房间内似乎快速地注入了每个人的体内。 “以后,我哋就系你亲人。”黄贞斩钉截铁地说。 江影墨缓缓抬起一直埋得深深地头,环视了一圈众人,大家都纷纷点头。 黄贞叹了口气,开始了她的讲述。 你哋知我做乜嘢学医呀?并不是我高尚到想要救死扶伤,也唔系因为香港医务人员嘅福利待遇优越,而是因为我的阿妈。 我阿妈系一个狂躁症患者,虽然佢有的时候表现得好正常,但系一旦发病,我系真嘅害怕。我阿爸都系因为呢一啲,早早噉就离开了她。但系,好在爸爸话会负担我学业费用,而且每个月我哋会畀我哋一万蚊左右嘅生活费,否则我的人生真系会彻底完蛋。 我阿爸经过多年嘅打拼,组建咗个自己嘅装修队,收入都唔错嘅,只不过工比较攰,除咗喺香港开工之外,佢偶然仲去内地同日本。佢喺同阿妈分开之后,组建咗自己嘅家庭,但系佢周时会打电话嚟关心我,叮嘱我学业,学校嘅家长会都系佢去帮我开嘅,佢住在九龙黄大仙,距离北角冇几远,所以我并冇一种离开爸爸嘅感觉。 我好细个嗰阵紧,我就发现阿妈有好严重嘅洁癖。唔知系唔系因为呢个世界喺佢眼内已经唔干净了 , 总之只要系佢觉得唔干净嘅嘢,佢都会不由分说地扔掉。 而且佢暴怒成日冇来由,一旦等有唔顺心嘅嘢,就会对我破口大骂,我有嘅时候,甚至喺怀疑佢个肚里便系咪扮嘅全部系火药。 因为阿妈喜怒无常嘅状态,佢好难揾到正儿八经嘅工作,就算揾到咗,也只系洗碗帮厨这一类嘅嘢,而且佢干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与老板或者系同事之间出现严重冲突,而畀扫地出门。 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不安定的环境里。但系我从未自暴自弃,我成日积极乐观噉面对每日嘅生活。在独处的时刻,我就生晒安慰自己,呢啲系生活畀我考验,呢啲都系我人生中唔法避开嘅重要一环。 喺学校度读书嗰班年,我每日食嘅都系最便宜的饭菜,穿的衣服都基本都系地档货。我喺唔阻学业嘅情况下,一得闲就会去好多唔同种类嘅兼职。 喺我哋中国人嘅生存法则里,若想靠体力赚钱,就得老实啲;若想靠脑力赚钱,就得灵水啲; 若想靠资源赚钱,就圆滑啲;若想靠人脉赚钱,就得豁达啲。你们知唔知呀,我为咗能够快啲多赚点钱,我基本具备咗以上所有素质,纯粹系为咗同阿妈过上稍微好点嘅生活。 香港唔同于内地、台湾,嗰度嘢实在系太贵了。我哋住嘅系新界北角嗰得60尺嘅公租房,但每个月依然系要成八千蚊嘅租金。我每日都喺搏命噉做嘢,然后精打细算噉生活。 等熬到大学毕业之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殊不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每日劳累的工作,周时畀我觉得力不从心,但系而家香港经济一早大不如前,工作好难揾,所以我都唔敢轻易辞职。 第72章 很多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生活像系一张巨大的弹簧床,我只要稍微一闭眼就觉得自己喺嗰张床上上上下下,唔系弹得好高,就系跌得好低。人生在世,无论是高潮还是低谷,全都需要凭借一定的运气。 日子就噉一日又一日噉过住。我运用喺大学学到嘅医学知识,对阿妈进行针对性嘅护理同心理疏导,佢心理嘢有咗明显嘅改善,脾气都好转咗好多。 时至今日,如果有人问我谁最会开玩笑,我一定会都唔犹豫噉答,系命运。 喺四年前嘅夏天,我嘅生活迎来咗个重大嘅转折。我清楚噉记得,嗰日系七月二十六号,虽然下着瓢泼大雨,但系阳光分外刺眼。我约咗个大学同学去铜锣湾嘅一间西餐厅食饭,食完饭佢仲有其他安排,所以我哋就分开喇。我睇时间都早,就冇即刻坐小巴返屋企,谂住周围行下。 实都冇咩好睇嘅,香港嘅部分街生得都系一个样,从小到大,我都已经睇腻喇。 所以好多时候,我都觉得香港好似系一条墟冚冚嘅迷宫,七百多万嘅香港市民好似系眼瞓喺呢座迷宫入面嘅羔羊,竭尽所能噉寻找住系属于自己嘅嗰一方天地。 由于天气唔好,街上嘅人唔系好唔算好多。 雨丝毫冇要停嘅迹象,咁冻冰冰嘅雨丝淋喺我肌肤上,好似系有无数蝌蚪在咀嚼我的肌肤。 唔知过咗几耐,日都开始黑咗落嚟,就喺我准备返程返屋企嗰阵,突然间听到一旁嘅巷子度传嚟咗拗撬同打斗声,应该系两个男人。我向来唔系个爱多管闲事嘅人,但系嗰里面其中一个男人嘅声音,好似我阿爸。 就噉,嗰条巷子度似乎系有某种魔力,促使我不断向入走。我抱住恐惧唔四嘅心情朝里面一啲一啲噉褪住步子,周围嘅积水同畀顺手擗嘅垃圾捞喺一齐,派住难闻嘅恶臭。 但系事怪就怪喺,我喺巷子嘅呢一头,行到咗巷子另一头,就发现里面根本冇一个人。而且巷子嗰一只系一条死路,除非佢哋会飞檐走壁,唔系绝对唔可能凭空消失。 冷汗一啲一啲噉爬上咗我额头。正当我准备赶往返走嘅时候,之前的声音又嚟嘞。 两个男人嘅打斗声与及咒骂声,不过今次佢哋讲嘅唔系广东话,也唔系普通话,我唔知系边度嘅方言,只记得咁古怪声,喺当时寂静嘅夜空下显得空灵而鬼祟。 我发现呢个声嘅来处其实就喺离我得唔到十米嘅脚底。 我眯住眼慢慢靠近,原来巷子嘅右边放住个好大嘅无印良品纸袋,就当我还在纳闷刚刚走进巷子嘅时候点解冇睇到呢个袋嘅时候,我瞬间就察觉到了恐怖之处。 因为这个纸袋基本是干的,如果一直摆喺呢度,雨早就将佢浇尽喇,换句话说,我刚刚走进巷子之后,其实有人悄悄地跟在我的后面。 袋子里古怪的声音就喺这时突然间戛然而止喇。我颤抖着手撕开咗贴喺袋口嘅黑色胶布,壮着胆子朝度睇去。 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毒品、碎尸、咸湿cd与及其他古古怪怪嘅嘢。 好在系我想多了,话晒香港常年位居中国最安全城市嘅榜首。 只见里面放着部小型嘅复读机,我刚拿起来,咁古怪声又响咗起身。 不过这次我可以听懂,里面播放嘅系郭德纲嘅出名相声《叫卖图》。而喺嗰部复读机嘅下面,放嘅竟然系一绑一绑嘅千蚊大钞。我睇唔出咁系真钱还是假钱,但系我第一反应竟然系好似个贼一样周围张望,睇下周围系咪有人。 呢段清爽嘅相声,喺呢空寂嘅巷子度来回飘荡着,透着恐怖嘅气息。我快手开了后盖,然后挖出咗里面嘅电池,将复读机大力噉朝墙角掟去,揜咗个削巴烂。 我果断噉攞起嗰袋钱向屋企走。 搭乘返屋企嘅小巴上,我坐喺架车最后一排角落头,将个污糟邋遢袋紧紧噉抱喺怀入面,唔知系咪因为我做贼心虚,我觉得周围嘅人都喺用异样嘅眼光睇我。 返到屋企之后,我坐在沙发上大口噉透住粗气。我唔系跑上楼嘅,但唔知点解个心跳得好快。 阿妈都冇放工返嚟,我冇开灯,好似系觉得黑暗让我更有安全感。我急急脚噉将纸袋入面嘅钱全部攞咗出嚟,原来咁全部系真钞。经过清点,我发现袋子里共有62万港纸。 你们可能有所唔知,在2012~2013年度,中国香港监警会就改善警队制度提出咗11项建议,6项畀全面采纳,其中对执获财物嘅处置程式就因为监警会嘅建议而作出修改。按照香港警方处理拾获财物嘅程式,市民执到财物交到警署,警方会畀个收据,三个月内冇人认领,财物即归拾获者所有。 我真系好需要钱,所以我冇谂住送去警署。 首先,如果我上交咗呢笔钱,警察系咪真系会按照法律程式行事,喺三个月冇人认领嘅情况下,将啲钱畀我,呢一啲我着实唔敢保证。其次,呢笔数唔系个细数字,所以失主肯定心急如焚,畀认领嘅或然率好大。 我下定决心将啲钱据为己有之后,并冇将其即刻存入银行,而系放入咗个几乎唔使嘅行李箱,兼夹用几条皮带反复捆绑起来,好似噉做,就会畀呢笔钱更加安全。 我觉得我唔系喺保护呢笔钱,更加好似系喺保护自己。接下来嘅一个月,我心里都惴惴不安,工作中都九出乌龙事,成日挨骂。 因为我成日觉得人哋嘅目光度带有怀疑,兼夹有个"贼"字伴随喺我脚底嘅影子度。 第73章 就喺我捡到钱嘅两个月之后,我担心嘅嘢都系发生咗。 嗰日系周末,外面乌云密布,预即刻就要落大雨喇。阿妈去咗屯门嘅一间海鲜酒楼,参加佢朋友阿妈嘅寿宴。我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睇电视,门铃系喺我即将要睡着嗰一刻响起嚟嘅。 我本以为系阿妈返嚟嘞,但系一睇时间,原来佢先啱出门口两个钟,所以唔系好可能。 咪我睇咗一眼门镜,直接出咗一身冷汗。只见出便企住个身穿黑色风衣嘅男人,佢低住头,所以睇唔太清长相。 就喺我心犯呟咕嘅时候,门铃再一次响咗出嚟,我见到个男人缓缓抬起了头,佢面容清瘦,带着一种病态嘅白。 我可以断定,我唔识呢个人。 当我正准备开口畀佢离开嘅时候,让我精神崩溃嘅嘢发生咗。佢居然喺口袋里面掏出嚟一把锁匙,熟落噉开咗我屋企门,呆若木鸡嘅我竟然紧张到唔记得咗做出任何嘅反抗。 我同佢就噉面对面噉望住对方。 佢向正在发愣嘅我露出咗一丝不明所以嘅浅笑,然后畀我救救佢。这时我先发现,佢一只手始终焗住右侧细腹,血液正顺着佢指关节之间嘅夹缝向外渗。 医者仁心,本来已经遍布全身嘅恐惧有瞬间少咗一大半,我急忙扶着佢喺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喺电视柜下嘅药箱度拎出应急药品。 佢腹部畀人插咗一刀,好在伤口唔深,只系腹壁肌肉同肥膏有啲损伤,但令我纳闷嘅系,佢点会流咁多嘅血。当畀佢处理好伤口之后,我又畀咗佢啲药品,话畀佢知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避免感染。 佢冇讲,只系面带笑笑口噉望住我,然后环顾住我屋企嘅周围,接着用漫不经心嘅木赞我真系个好人。 我苦笑着话,呢世道当好人冇用,呢系有钱佬嘅天下。人如果有钱啊,讲话声音都更大啲。 佢话,阿贞,每个好人都会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嘅。 窗外突然间晃过一条闪电,雷鸣重重噉揜喺我耳膜。嗰场豪雨,终于似倒水一般倾泻咗落嚟。 佢居然知道我个名,我仿佛觉得自己掉入咗一条睇唔见尽头的黑暗长廊中。 佢话,咁62万让我先拿着用,以后还有好多个62万以及好多个620万喺度等我。 我唔记得咗佢系几时离开嘅,我只记得我一直呆坐在沙发上,电视里面正在播周星驰嘅经典作品《九品芝麻官》。 大概九点多嘅时候,阿妈返嚟嘞,佢又闹闹噉数落我点下咁大雨都唔关窗,导致雨都撒入嚟,前几日刚洗嘅鞋子又畀淋湿喇。 佢见我冇讲,急忙行到我身边,将带返嚟嘅酥糖同元朗蛋卷给我,话畀我当晚饭。 我知阿妈其实心一直都系好关心我,只系好多时候唔知点表达。佢见到沙发套上嘅血渍,即刻紧张噉问我系咪嗰度受伤喇。我为咗唔畀佢担心,唯有随口话系我因为挖个鼻太得滞大力,才流咗鼻血。 阿妈半信半疑噉望住我,我唔敢同佢对视,就食咗几张湿巾擦拭住沙发度残留嘅血渍。这时阿妈突然间好似系谂起咗咩噉,从袋度掏出个信封比我,话系喺返屋企嘅地铁上撞见咗个著黑色风衣嘅男人,对方声称系我嘅朋友,并畀佢将呢个转交畀我。 我胸膛度嗰粒啱啱平静嘅心,又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急忙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胶版纸质地的卡片,上面写着:雨,水从云下也。一象天,冂象云,水霝其闲也。凡雨之属皆从雨。 自嗰一日之后,我手机度出现咗嗰款名为“rain”嘅软件,后面遭遇就同你哋几个人大同小异。 当沈红城作为收尾之人说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淡淡的白光洒进窗台,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林末雪睡着了,黄贞把她抱上了床,并盖好毯子,没一会儿,黄贞自己也躺在另外一张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蔡文博和周旭明俩人分别坐在两个床头柜上,头靠着墙,打着盹。江影墨说睡不着,站在门外的走廊上,一边抽烟,一边刷着手机短视频。徐冉菲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沈红城坐在一旁,双手插在头发里,整个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片段,那些繁杂的思绪全都不约而同地从各个地方纷纷涌来,宛若黑色的潮水一般侵占着他模糊的意识。外面似乎传来了警笛鸣叫的声音,暗淡的灯光透过稀薄的窗帘撒了进来,牵拉着他脆弱的神经。 整个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空调的风在呼呼地吹着,南边窗户的轮廓被斜打在靠床的墙壁上,沈红城就呆呆地一直盯着那薄薄的光影,心里空荡荡的。 叁拾肆:浮波(上) 这一夜,沈红城只觉得漫长。他走进洗手间,将凉水飞快地泼洒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刚推开门,就发现宾馆的走廊已经被江影墨弄得全是烟味,十分呛鼻子。 “你可别搞得引起火灾啊。” “沈红城,你要是没话说就别开口。” “你饿了么?去吃点?”沈红城问。 江影墨点了点头,摁灭了手里的最后一根烟。 汽车在半透明的微凉晨雾中穿梭着,沈红城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那些困意已经完全没有了,但是身上还是疼得慌。他缓缓抬头,看见西北角的天空已经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红褐色,就像是滚烫的岩浆流淌在天际。天还没有完全亮,以至于远处的群山和小型的高层建筑都成为了红色天幕前的微弱剪影。那一刻,沈红城只觉得凄美、荒凉、悲哀,但又难以形容,似乎自己有很多的感受都完全被焚为灰烬了。 第74章 宾馆附近有家刚刚开始营业的粉面店,江影墨和沈红城坐下之后,各点了一碗大份的牛肉米粉。沈红城看了看江影墨,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沈红城明白他们其实都是中国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宛若一颗一颗被统一打磨的零件被安装到转动不休的机器里,成为河流当中顺势而为的同流者。但是这个黑暗的世界太过于复杂了,复杂得可以吞噬一切信念与理想,他们曾经有过的清澈的梦想和期待,随着时间的推移,全都变成了浑浊的泥沙。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很多人都拼尽全力地想要去改变什么或者是挽留什么,但是往往力不从心,每天都有着云泥之别。 米粉端上来之后,江影默一勺一勺地往碗里加着鲜红的剁椒。 “大清早的,吃这么多辣椒不好吧?” “四川人不吃辣椒就像山西人不吃醋一样,浑身没劲。你们舒城人不是也爱吃辣么?” “我早上不爱吃这么重口味的,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生痔疮。” “啧,吃饭呢,别这么恶心行不行。快点吃,吃完给他们几个打包一份。”。 “对了,你那把枪哪来的啊?买的吗?为什么塑胶炸弹你也能搞得到?”沈红城问。 江影墨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瞪着沈红城说:“你要不要说得再大声一点,最好把所有人都招惹过来,告我个私藏军火?” “得,我闭嘴。” 米粉的卤料很辣,沈红城吃到一半的时候,被呛得直咳嗽。气温似乎在慢慢升高,沈红城觉得后背又开始满是汗水。要是这时候有一杯冰咖啡就好了,他这么想着。 早点摊的老板是一对夫妻,他们一边谈笑着什么,一边吃着油条。沈红城其实也想和言歌茗过这样的日子,不用每天看他人脸色,喜怒哀乐只分享给自己最爱的人。 就在沈红城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时,安静的早晨瞬间被凄厉的叫喊声撕开了一道口子。 “贱人,你他妈给我站住。” 沈红城和江影墨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马路对面的不远处,两名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正在奋力追赶着前面一名身形单薄的年轻女子。 “我去,这鬼地方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啊?”江影墨奋力地把筷子一摔。 “你又想干什么啊?”沈红城急忙拉住了正要起身的江影墨。 “你说我要干什么?救人啊。” “我说老大啊,别惹事了行不行,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吧,而且他们有俩人呢。” “沈红城,你他妈就是个怂包软蛋,你这种人简直就是砸‘雨’的牌子。” “我说你又发什么神经?你要用那把破枪去把他们全都毙了?” 江影墨迟疑了几秒,开始向四处张望,试着搜寻可用的东西。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的女子因为体力不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男的快步走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另一个男人则用力地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正对着沈红城的方向。 在看清女子的样子之后,沈红城感觉有无数冰凉的雨雪风霜从头顶倾泻下来,那些寒冷的物质在抵达心脏的位置之后,又迅速幻化为滚烫的岩浆,把所有的东西在眨眼间焚为灰烬。 “婉柔。”沈红城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隐隐作痛的感觉愈演愈烈,胸膛里那颗每天都慌乱不安的心,顿时被双面开刃的尖刀搅得稀巴烂。 “你喊什么喊?”江影墨说。 苏婉柔并没有看见沈红城,她双眼紧闭着,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心甘情愿地迎接即将到来的蹂躏。 沈红城没理江影墨,从墙角的泔水屯放处捡起一根修长的尖锐竹竿,快步朝苏婉柔跑去。 中年男看见气势汹汹的沈红城,刚想开口问话,沈红城就在其中一人的手腕处挑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那人眉头一皱,立刻捂住伤口,疼得蹲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血顺着手肘飞快地往下流。 揪住苏婉柔头发的手松开了,沈红城立刻把摇摇欲坠的她揽在怀里,发现她的脸上、胸口以及手臂上全都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伤痕。 苏婉柔看着突然出现的沈红城,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喜悦,最后演化成了泫然欲泣的悲哀。 另一名中年男见状,刚要动手,便被赶来的江影墨一脚踹飞在地上。 “沈红城,你带她先走。” “走什么走,要走一起走,扔下你一个人才真是砸‘雨’的牌子呢。” “对付这俩货用不着你帮忙,快点给我滚蛋。” 江影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从口袋掏出一把小巧的万用刀,对着刚要起身的那个中年男一顿猛刺。 细密的伤口立刻出现在中年男子的身体各处,而且对方的惨叫声似乎没有引来江影墨的同情。沈红城和苏婉柔都看呆了,另一名中年男子忍着手伤的剧痛,拔腿就跑。江影墨见状,收起万用刀,对着地上已无还手之力的那人吐了一口痰,准备去追另一人。虽然时间还没到六点,但是路边已经有十来个行人开始驻足观看了。 “霜,别追了。” 沈红城本以为自己的喝止对江影墨这种愣头青是无效的,但江影墨还真的停下了脚步,猛烈地踹着躺在地下的那个人。 第75章 “够了,你能不能别再发神经了。”沈红城早已心乱如麻。 沈红城真的害怕警察这时会在这时从天而降,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对他这种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普通人而言,太过具有冲击性了。 苏婉柔开始一次又一下地咳嗽,她的嘴角破了,唇边有血液凝固在那里,右边的侧脸也红红的,巴掌印依稀可见。眼泪开始顺着她的眼角慢慢滑下来,滴在沈红城的胸膛上。 “你他妈还不走是吧?想在这等死?”沈红城又气又急。 江影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果断地横抱起苏婉柔,快步朝住处走去。 回到宾馆后,沈红城发现大家都已经起床了。除了蔡文博正在玩手机游戏之外,其他四个人都站在洗手间里刷牙。 “喂,你们俩跑哪去了?”周旭明问,“诶,不是,这是谁啊?” 江影墨把苏婉柔轻轻地放在床上,便拿起一旁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婉柔,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事吗?刚才那两个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追你?”沈红城问。 惊魂未定的苏婉柔没有回答,而是死死地搂着沈红城的脖子,丝毫不肯撒手,黄贞等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红城,这位是谁啊?”徐冉菲已经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这是我……前女友苏婉柔。”沈红城说。 “前女友?”徐冉菲惊讶得张大了嘴。 “嗯。”沈红城点了点头。 沈红城没有抬头看众人的表情,但他发现苏婉柔一边含着热泪,一边笑着看着他。沈红城猛地吸了吸鼻子,看了看苏婉柔的脚踝,已经破了很大一个口子,再不消毒包扎的话,在这么热的天气下,很有可能有化脓感染。 “红城,我嚟吧,昨天刚好买了云南白药和消炎纱布。” “那麻烦你了,贞姐。” “边度嘅话。”黄贞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捧起苏婉柔的脚踝,然后用酒精棉片轻轻地擦拭掉伤口附近的污渍,接着抬头看了看完苏婉柔说:“靓女,你忍着点啊,会有点痛。” 云南白药撒上去的那一刻,苏婉柔轻咬嘴唇,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沈红城的手。 “美女姐姐,是不是很痛啊。”林末雪叼着棒棒糖说。 “小雪,你安静点儿吧,这个姐姐正难受呢,你别吵。”徐冉菲摸了摸林末雪的头。 “美女姐姐,你也吃个棒棒糖吧,可甜了,是蔡文博哥哥从台湾带来的,芭乐口味的。”林末雪一边说着,一边说着把棒棒糖剥开,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苏婉柔的嘴里。 苏婉柔含着棒棒糖,对着林末雪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林末雪笑着说,“文博哥哥,还有吗,再给我几个别的口味的吧。” “没了没了,口袋都被你翻了好几遍了,就那么点糖,不全都给你了吗。” “哦,那好吧,以后我也要去台湾,我要去夜市吃好多好吃的。” “行,等你们来了,我带你们去台南夜市吃鼎边锉,去高雄摘莲雾和释迦。” “好,那一言为定啦。” “红城,这几位都是谁啊?”苏婉柔问。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等过段时间,我一一介绍给你认识。” “你怎么还认识台湾的朋友啊?” “他们不是一般的朋友。” “嗯……我感觉得到,他们和别人不一样。” “沈红城,我江影墨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你这种废物。”江影墨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大哥,这话怎么说?”沈红城看着江影墨的脸,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被刚刚那俩混蛋追着欺负,你居然就这么算了?”江影墨越说越气。 “不然怎么样?当街杀人?你能不能别发疯?” “沈红城,你不是已经杀过人了么?别在这儿摆无辜良民的姿态。还有,我其实也杀过人。至于他们五个,杀人估计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江影墨看了一眼苏婉柔,他发现苏婉柔正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注视着沈红城。 “红城,你们……杀人了?”苏婉柔皱着眉头问。 “婉柔,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个神经病。”沈红城瞪了江影墨一眼。 “墨哥,这事儿真的是你有问题。苏小姐是红城的人,要怎么处理,发言权在他,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蔡文博说。 站在一旁的周旭明说:“人不是已经救到了吗?何必节外生枝呢,咱们的任务可不是在这里扮演美国队长拯救全人类,昨晚的事你该不会就忘了吧?” “我没跟你俩说话,乱接什么嘴,”江影墨死死盯着沈红城,“我问你话呢,窝囊废。” 沈红城没说话。 “沈红城,你还在这等什么?装缩头乌龟是吧?” “什么我等什么,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孬种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孬,以前的老婆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他妈在这里装没事人?你真该现在就把裤子脱了,让大家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江影墨,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沈红城有气无力地说。 “墨哥,你能不能冷静点,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周旭明说。 第76章 “苏小姐,这帮王八蛋,我一定一刀一刀碎剐了他们。”江影墨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江影墨,你想找死的话自己去,别拽着我们六个陪葬。”沈红城气得把手机重重地砸在桌上。 “够了,吵乜吵,依家事情已经一团糟了,你哋还起乜内讧,都想把命撂喺呢儿系咩?”黄贞吼了一句,此时苏婉柔的伤口也包扎完了。 手机铃声这时突然响了起来,沈红城一看,是言歌茗打来的。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挂断键。 叁拾伍:浮波(下) “谁来的电话啊?”徐冉菲问。 “骚扰电话,推销的。”沈红城漫不经心地说。 黄贞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苏婉柔,然后随手拿起空调的遥控器,把温度稍稍调高了一些。 苏婉柔接过水杯,泯了一口,面如死灰地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柳南冰有一天晚上突然跟我说你在舒城中枪了,而且伤势很重。我当时很震惊,但是不太相信,觉得这不可能。但是柳南冰也不是那种会随口瞎说的人,而且他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的。我说我想去舒城看你,让他陪我一块儿去。结果他说你是被毒贩打伤的,估计活不成了。而且如果贸贸然去看你,可能也会被毒贩盯上。我当时心里很煎熬,我打过电话给你和歌茗,但是打不通,可能是你们俩都换了电话号码。后来有一天,柳南冰带了一个朋友来家里。那人姓吴,叫吴兴杰,是棉城当地一个富商的儿子,三十出头的年纪。我不知道柳南冰是怎么认识他的,但我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好像是他给柳南冰介绍了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不过柳南冰早就不想在学校干了,他说那些学生烦得很,而且学校的工资低的要命。大概过了一个多礼拜,柳南冰突然跟我提出要分手,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相处下来,觉得我俩不合适。” “然后呢?”沈红城追问到。 “他说在一起这么些年了,好聚好散,一起去吃个饭。我答应了,他带我去了一家我们平时根本舍不得去的高档餐厅,然后点了很多菜以及一瓶红酒。那天,他说了很多话,他说他其实知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还装着你,根本没忘记过你。其实他只说对了一半,我虽然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但我和他在一起之后,真正爱着的是他,我并不是把他当成你的替代品。但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天的酒里,掺杂了大量的迷药和催情药。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吴兴杰正趴在我身上,我的衣服全都被扔在酒店大床的地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婉柔不知不觉低下了头,或许是痛苦的回忆让她觉得八月的天气也无比寒冷。沈红城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啜泣的声音。 沈红城心如刀绞,他一直在强忍眼泪,他不敢看周围这六个人的表情,但他似乎听见了江影墨咬牙切齿的声音。 “在那次被吴兴杰迷奸之后,柳南冰就彻底不知去向了。我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作罢,没想到那个吴兴杰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换过几次住处,都被他找到,随之而来的都是强奸。” 苏婉柔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末雪忍不住哭出了声,然后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苏婉柔。由于抽泣得太用力,过不了几下就会咳嗽一声。 “当时我真的很想跑,但是他威胁我说,如果我敢报警或者逃跑的话,就会对我妈不利。或许是他的势力实在太大,我妈在棉城养老院的事情也被他知道了。红城,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真的不能失去我妈。” 沈红城麻木地点了点头,窒息感越来越重。他缓缓坐在床沿,抱着苏婉柔,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苏婉柔靠在沈红城的肩膀上,她发现那些温热的泪滴开始陆陆续续砸在她的侧脸和额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红城哭,她本以为他的眼泪只会为言歌茗一个人而流的。 “大概在半年前,我发现我怀孕了,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但我知道,那种孩子我是不能生下来的。在做完人流之后,我连续一个礼拜都躺在家里休息。结果有一天,吴兴杰突然带了三个陌生的男人来,不顾我的反抗,死死地按住我,对我进行了轮奸。后面他开始胁迫我卖淫,如果不服从,说就会宰了我和我妈。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想死。那天你去找我的时候,其实有人在外面盯着,如果我不那样说些下流话,我怕你会有危险。” 说完这些的时候,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沈红城觉得自己那颗剧烈颤抖的心随时都会停止跳动,那种脊椎骨和灵魂被瞬间抽走的失重感让他两眼发黑。 而就在这时,苏婉柔突然觉得火焰的热度开始在皮肤上疯狂地灼烧,逐渐点燃了她的心肝脾肺肾,她就像是逆水了一样,无法呼吸,全身痛到麻木。眼睛也开始刺痛,酸涩,周遭的事物开始逐渐模糊,但是她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沈红城那温柔得宛若冬日暖阳的双眼,照在她的额头上,轻吻她,拥抱她。 她意识到那种感觉又来了,虽然极力地压制住那种痛苦,但是视力和听力都在不断减弱,整个世界在她的感官里都逐渐变成了一道蓄水的闸门,在一步又一步地合拢。 沈红城慌了,他看着怀里的苏婉柔,轻抚着她的侧脸,却发现肌肤的温度在越来越冰冷。苏婉柔看见沈红城的嘴一张一合地,但具体说的是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头转向,宛如魂魄偏离了肉体几丈远。 第77章 “红城,救我……救救我。”苏婉柔支支吾吾地说。 “婉柔,你怎么了?说话啊,别吓我。” 沈红城觉得苏婉柔开始一阵一阵地抽搐。 “红城,苏小姐有点不对劲啊。”周旭明说。 “什么不对劲?” “我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感觉她不太正常。” “啧,文博,冉菲,贞姐,你们知道么?她怎么会这样?” 蔡文博看着苏婉柔逐渐猩红的双眼,说:“红城,这会不会是癫痫啊?我以前有个国中的同学就有癫痫,一发作就会发抖……” “癫你个死人头,”沈红城厉声打断,“贞姐,你不是医生吗?快想想办法,她不可以出事的。” 黄贞看着苦苦哀求的沈红城和痛苦不堪的苏婉柔,自然是心疼不已,但她心里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黄贞的眉头皱在一起,像是扯不平的千张豆皮。当她俯下身检查了一下苏婉柔的手臂内侧和大腿内侧,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苏小姐,你是不是经常吸食毒品?” “啊——不,是他们逼我的,是……是他们强行……”苏婉柔气力不支,痛苦地嚎叫了起来。 “婉柔?”沈红城觉得自己已经流不出眼泪了,“贞姐,我求求你,快……快点想办法啊。” “红城啊,你别急,急也没用。”黄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冉菲、小雪,你俩进来帮手。” 黄贞从沈红城怀里揽过苏婉柔,快步走进了浴室,然后把她放进了浴缸里,把莲蓬头的水开到了最大。 毒品。吴兴杰。轮奸。养老院。怀孕。堕胎。吸毒。卖淫。毒瘾发作。 这些东西就像是毫无逻辑关系的垃圾一样飘荡在沈红城的脑海中。 苏婉柔凄凉的叫声回荡在浴室内,像是一首悲伤的悼歌。 “你他妈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点滚进去帮忙。”江影墨对着沈红城呵斥了一句,便摔门而出。 沈红城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浴室。他看见苏婉柔正躺在浴缸里不断地发抖,林末雪抓着她的双手,徐冉菲按着她的双脚,黄贞则在一旁准备镇定剂。 “红城,你同苏小姐讲话,防止佢咬到舌头,主要系分散佢注意力,佢现在正系发作嘅时候,我惊佢一直乱动,等阵针头断喺里面就死咗。” 沈红城木讷地点了点头,单膝跪在苏婉柔旁边,用手轻轻撩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她的泪痕是银色的,在白色的水花里显得那么明显。 沈红城哽咽着说:“婉柔,你还记得我们上大学时候给山区的小朋友捐款这件事吗?贵州黔西南的很多小朋友因为当地条件的限制,按时吃午饭都难以保证,吃肉就更是妄想了,所以那段时间有些购物网站发起了不同规模的募捐活动。而我几乎没有网购过,给歌茗买的礼物基本都是我在实体店买的,因为她总是抱怨网上假货多。我唯一的两次网购,就是在你生日时网购了不算太差的两支口红送给你。所以那个网购软件的信息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你的名字。后来,我们俩有一次在食堂吃饭,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惊喜地攥住我的手,说你其实也参加了那个活动,而且募捐人填的其实是我的名字。因为你最近一次网购是帮我买古代汉语词典,所以收货人的信息没有调回来。婉柔,你知道吗,我当时觉得这个偶然事件是那么的璀璨而温暖。我还记得我们当时互相看着对方,傻笑了很久很久。婉柔,每次我生日的时候,你总是问我想要什么。我说的东西全都是书和装饰品之类的,因为我想把这些一直留在身边,我抬头看见它们的时候,就可以想到你。江影墨说的对,我没用,我废物,我窝囊,我不是男人,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这么久都不来看你一次。” 沈红城感觉自己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精神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因为过度悲伤,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胸腔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黄贞小心翼翼地给苏婉柔注射了镇定剂,但苏婉柔的症状并没有得到明显的缓解。 徐冉菲说:“小雪,你到我包里把汗巾拿来,给她咬住。” “好。”林末雪刚站起身就被沈红城拦住了。 “小雪,不用麻烦了。”沈红城面无表情地说,“我来帮她。” 沈红城用右手捧着苏婉柔的头,然后把左手的手臂伸到苏婉柔嘴边。 “沈红城你是不是疯了,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把你整块肉都给咬下来。”徐冉菲说。 沈红城没理徐冉菲,只是静静地说:“婉柔,你咬着我,咬着我就不疼了。” 苏婉柔张开嘴,痛苦地将沈红城的手臂含入嘴里。但沈红城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痛,他知道苏婉柔是不忍心,只是用牙龈紧紧地顶着他的皮肤。 “婉柔,你听话,咬着我,咬着我你就不难受了。” 苏婉柔侧过头看着沈红城,努力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然后昏了过去。 “婉柔?” “红城哥哥,苏姐姐没事,她只是昏过去了,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林末雪说。 “我其实都不想按着她,”徐冉菲哽咽着说,“之前被人按着轮流侵犯,现在被人按着注射镇定剂,这是什么鬼感觉,不用想也知道。” 沈红城缓缓站起身来,感觉跪着的那只脚已经快要彻底麻痹了。刚刚站稳,黄贞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第78章 林末雪和徐冉菲瞬间都吓了一跳。 “胁迫轮奸,卖淫吸毒,我心里也可怜佢。但你为咗畀佢止痛,居然畀佢咬,万一佢有hiv点呀? 你记唔记得你老婆仲喺屋企等你返去。我知你个心里还有呢个靓女,但系红城,帮人唔系咁帮嘅,你唔要告诉我知你哋内地人重感情嘅方式都咁极端。” “贞姐,是我欠她的。” “红城,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贞姐难道会害你?”徐冉菲快速擦了一下眼角渗出来的眼泪。 “贞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有你这么个姐姐,我真的很开心。”沈红城笑着,眼泪又开始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滴。 黄贞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抹沈红城的眼角,强忍着悲伤的情绪说:“点呀? 我刚刚打痛你了?” 沈红城摇了摇头,走出了浴室。周旭明和蔡文博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红城觉得自己的精神压力像是强行冲过大坝的瀑布一般,眼泪逐渐从眼眶的四面八方喷涌而出,纵使他极力用手捂住嘴巴,并且把头埋在手臂里,也无法消去耳朵里那一阵阵混沌而又绝望的声音。 窗外幽暗的苍天阴沉沉的,横亘在他和源源不断的眼泪之间,在场的众人已经完全插不了嘴,帮不上手。当暴雨下下来的时候,这个喧闹的罪恶世界,仿佛快速地遁入了烟尘。 叁拾陆:寒霜(上) 棉城进入了台风天,每天夜里似乎都要下雨。 江影墨无视那撕咬着皮肤的雨丝,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他凭借自己对当今社会的了解,其实早已在心里断定,何云菲这个人不可能找得到了。从早上摔门而出之后,他就一直在街上闲逛。苏婉柔早上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就像按下了循环键的音乐一样,在他的脑子里不断播放着。 其实他看得出来,沈红城当时已经心痛到了极点,但是这个人可悲的地方在于不会化悲痛为力量,反之很容易被悲伤吞噬。这么看来,其杀毒犯完全是依靠绝境中背水一战的信念和超乎寻常的求生欲望。 这次的寻人事件好怪啊,应该不是真的要寻人。江影墨突然这样想着,而且心里突然蒙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或许任务的本质不是寻人,而是别的艰难的事情,由于组织担心沈红城知难而退,所以把任务换了个说法。哎,这六个人都有家庭,有牵挂,要是折在这里,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流干眼泪。反正自己已是孑然一身,能挡的就替他们挡吧。江影墨抬起头呆呆地看了看天空,那灰蒙蒙的浓云似乎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早上的米粉只吃了三口,中午什么都没吃,胃里空荡荡的感觉让江影墨觉得不踏实。 现在时间已经将近11点了,路边卖小吃的路边摊都在陆陆续续收拾锅碗瓢盆。这座城市的夜生活似乎更倾向于“黄赌毒”,而非“吃喝玩”。 好在前方路口还有一家火锅店没有打烊,里面还有一桌客人正在吃饭。 进门的时候,二十多岁的女服务员瞬间改换掉疲惫的脸色,带着笑容迎了上来。 江影墨看着菜单,发现价格比四川老家贵多了。他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桌上的免费茶水。 锅底端上来之后,服务员迅速打开了电磁炉,深红色的锅底很快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热辣的香味快速弥漫开来。锅底里自带的鸭血和洋芋没一会儿就熟了,江影墨十八岁以前,没有离开过川渝半步,火锅自然是融在血肉中的热爱。除了麻辣的味道之外,他更爱的是吃火锅的氛围,自己动手,有一种在吃自助餐的感觉。这种东西特别适合三五好友的聚会,边吃边聊。但是,他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火锅。 在外打工的很多时候,他夜里总是独自一人去吃火锅,当服务员问他“几位”的时候,他总是尴尬地回答“就我一个人”,而服务员大多数时候都是回以一个既尴尬又同情的微笑。 没过几分钟,服务员便把菜都上齐了。鲜脆的鸭肠,粉嫩的肥牛,还有水灵的各色蔬菜。 “要不你坐下陪我吃点儿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服务员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还在就餐的另外一桌客人,又看了看江影墨,点了点头。 “这么大的店,为什么就你一个服务员啊?” “十点半打烊,其他服务员都到点下班了。” “那你呢?” 服务员又回头看了看那桌正在吃饭的客人,小声说:“没办法,今天老板来了,所以得晚点下班。” “哎,我也是打工的,”江影墨叹了口气,“刚刚才收工。” “听你口音,是四川的吧?” “诶,没错,我出生在都江堰,但是是在成都长大的。” 女服务员听罢,瞬间露出了笑脸:“那我们算是老乡了,我是攀枝花的。” “哈哈,那咱们还算是有缘分。” 江影墨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他又点了几瓶啤酒。平日里,他总是大量抽烟,而不饮酒,他讨厌那种飘飘忽忽的微醺感,在“雨”里,是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 菜在谈笑间很快就吃完了,江影墨看着锅里不断翻滚的红色浪潮,忽然感觉自己和那六个人就像是身不由己的花椒一样,在这生不如死的巨浪中忍受着反反复复的煎熬与折磨。 “再给我加一壶大麦茶吧,我要滚烫的那种,开水冲的。” 第79章 “哦,好。我看你已经醉了,我帮你叫个代驾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穷鬼一个,根本没车。对了,那个穿花衬衣,右臂纹了只燕子的人是谁啊?” “那就是我老板吴兴杰,这条街好多店面都是他的,老有钱了,棉城和您年纪相仿的人,基本都认识他。” “吴兴杰?”这三个字闯入江影墨耳膜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兴奋还是难以置信,侧着头朝那桌食客再次看去。 除了吴兴杰之外,还有三个男人,都是年轻人。其中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另外两个二十出头的样子。 “那另外那三个人是谁啊,他的朋友?” “坐他对面那个,叫柳南冰,是他的左右手,以前常来的,另外两个我不认识,这次是第一次见。” “那个人是柳南冰?” 江影墨似乎又接收到了一个重磅炸弹。 “啊……对啊,怎么……你认识他?” “哦,我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江影墨假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脸好红啊,我现在就去给你倒茶,再给你拿个新鲜的果盘。”女服务员说。 “好。” 茶水上来之后,江影墨轻抚了一下玻璃茶壶的侧面,果然滚烫得扎手。 正合我意,江影墨心想,这回够这些王八蛋好好喝一壶了。他用牙签插了一块哈密瓜放进嘴里,那清甜的味道不仅没有消除这长长夏夜里的暑气,反而让他那颗疾恶如仇的心狂跳起来。 此时此刻,时间已经滑向了夜晚12点,但是吴兴杰、柳南冰以及另外两个人依然在乐此不疲地聊着什么。 “这个你拿着。”江影墨从口袋里掏出了三百块钱递给女服务员。 “你还是手机上结账吧,还可以买三张优惠券。” “账我已经结过了,你帮我去买两包烟吧,我来的时候,看见这条街的最东头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那家店有店远啊,我怕……”女服务员回头朝吴兴杰的方向看去。 “没事儿,你打车去,我就要两包软红利群,剩下的你拿着,你老板一时半会也不会走。” 女服务员看着手里那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 在他走后,江影墨趁着醉意,手里拿起那一壶滚烫的茶水,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四个人走去。离对方还有不到五米的时候,坐在吴兴杰右手边的人警觉地抬起了目光,或许是江影墨身上的酒气在这燥热的盛夏之夜已经逐渐演化成了浓烈的杀意,那人眼神呆滞地喊了一句:“杰哥,有人。”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吴兴杰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刻回过头来。 江影墨从邻桌随手拉了一张木头凳子,跌跌撞撞地坐了下来。 “如果还想活着回家的话,就别乱动。”江影墨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他的右手搭在吴兴杰的肩上,左手握着枪,抵着吴兴杰的腰部。 “这位大哥,你是哪条道上的?兄弟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不妨言语一声。”吴兴杰强装镇定,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我哪条道上的都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钱?” “钱?吴老板,你可以大胆地估一下自己这条命值多少。” “这位兄弟,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千万别动杰哥。”一旁的柳南冰满脸通红,急急忙忙地说。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柳南冰是吧,你他妈就是条狗,你的帐等会儿咱们再算。”江影墨恶狠狠地瞪了柳南冰一眼,把嘴里的牙签吐在了桌上没吃完的菜盘里。 柳南冰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又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拿着枪的陌生人知道自己名字的缘故,他紧张得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江影墨又瞄了一眼坐在吴兴杰左右两边的年轻人,二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大气也不敢出。江影墨猜测,这俩人应该是棉城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都带着价值不菲的手表。 “你们俩,可以滚了,不过千万别想着报警,如果我看见警察来了,我立刻把他俩打成马蜂窝。然后我就死在你们家门口,并且带上你们全家。” 这二人或许是因为过于害怕,呆坐着没动。 “我日你妈个批。”江影墨突然用力揪住吴兴杰的头发,将他的额头朝桌角狠狠撞去。就在吴兴杰惨叫着栽倒在地的时候,江影墨飞快地拿起桌上的一把餐刀,插入了其中一人的锁骨部位。不知道是不是插到了大血管,血液呈放射状喷得到处都是。 “再不滚,我让你们爹妈没人送终。” 在看着二人像狗一样逃离之后,江影墨看着满脸煞白的柳南冰和躺下地上不敢动弹的吴兴杰,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意,他将那把带血的餐刀扔到了面前宛若岩浆的锅里,然后俯下身来死死地盯着眼面前的吴兴杰。 “吴老板,请问你认识苏婉柔吗?”江影墨问。 吴兴杰愣了一下,瞟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柳南冰,而此时此刻的柳南冰也极为困惑,紧张得嘴唇微微发颤。 “我不认识。”吴兴杰面不改色地说。 “那你认识吗?”江影墨又看向柳南冰。 “我也不认识。” “真的?” “真的。” 第80章 “吴老板,你豁我,那就不要怪我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啷个办。” 下一秒,江影默快速抄起屁股下的那张凳子,朝着吴兴杰的膝盖骨用力砸了下去。 在骨头断裂声传来之后,江影墨听见的是吴兴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自己血液飞快流淌的声音。 叁拾柒:寒霜(下) 暴雨过后,空气变得清新了很多,大量的雨珠开始顺着树枝和叶片往下滴。有很多不知名的飞鸟来来往往,传递着静谧的安稳。 除了在宾馆照顾苏婉柔的林末雪之外,徐冉菲、沈红城和蔡文博三人去夜市上买了些大家需要的换洗衣服,周旭明则陪着黄贞去买了些常用药品以及一些医用口罩。 事情办完后,五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你们说江影墨跑哪去了啊?”周旭明问。 “鬼知道,他这人想一出是一出的。我真的有点想回家了,我答应了我老婆的,实在找不到那个人就立刻回家。”沈红城说。 “这事还没完呢,就这样回家保不准出什么事儿。”徐冉菲吸了一口手里的奶茶。 “那能咋办?赶鸭子上架?我不想天天在这鬼地方提心吊胆的。昨天是放火烧,保不齐明天就是定时炸弹。我不管,我过几天就带婉柔走。” “带她走?你他妈没病吧,带她去哪儿啊?出去一趟带个女人回家,言歌茗到时候铁定以为你这混蛋不是来寻人的,是来偷人的。”徐冉菲撇了沈红城一眼。 “喂,冉菲,你别瞎说行不行,我没说把她带回家,但我肯定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红城,你是不是心里还喜欢她?你可别犯浑。”徐冉菲问。 “当然没有,我都快结婚了。” “你还知道你快结婚了啊?我以为你忘了呢,今天早上在浴室你俩对视的那个眼神,啧啧啧,夫妻都做不出来。老蔡、旭明,你们说说看,他俩是不是不对劲。” 周旭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冉菲,我俩在外面呢,啥也没看见,我们可没红城兄弟这么好的女人缘。” 黄贞突然停下了行走的脚步,看向沈红城,说:“红城,你仲记得嗰个何云菲阿妈生咩样呀?” “嗯……就很普通的一个中年妇女,长长的头发,保养得挺好的,那天她还背着个名牌包。” “你这不等于没说么?”蔡文博两手一摊。 “主要是她没什么特别的嘛,你们让我咋说。贞姐,你咋突然问这个啊?” “我怀疑嗰个人,根本就唔系何云菲阿妈。”黄贞面色凝重地说。 “啊?贞姐,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沈红城对黄贞的话感到有些费解。 “咁女人好有可能系‘雨’嘅人,任务或者并唔系寻找何云菲。组织都知任务得滞危险,一旦摊牌,我哋们可能会知难而退,所以先将我哋们聚集到呢度,再引导我哋们一步一步执行真正嘅任务。” “每次一个人去做的事,已经够艰难的了。如果情况真的如贞姐所说,这回该不会让咱们几个扛枪上战场打仗吧。”蔡文博自嘲似地笑了一下。 “老蔡,你真是比费玉清还幽默,干脆回台湾后改行说脱口秀去吧。” “哎,我也想快点回去,我忽悠单位说我妈得了癌,又忽悠家里人说单位让我来大陆出差。万一哪天单位同事去菜场买菜,我就彻底完蛋了。其实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知道我妹妹身体不好之后,买菜都尽量去我爸妈那儿,照顾他们生意。”蔡文博叹了口气。 “唉,别说这些了,你们饿么,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徐冉菲问。 “饿是饿,可是吃什么啊?这地方真怪,夜里都没什么店开门,估计就是因为治安差的要命。”沈红城说。 “那里不是有个火锅店么?先对付几口。”周旭明说。 “吃完之后,咱们再给婉柔和小雪带点回去吧。”沈红城说。 “红城,我卒之明白你点解正经本事冇,却仲有咁多人女人中意你了。”黄贞笑了。 “贞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行不。” 就在五人朝着火锅店越靠越近时,徐冉菲发现店门口站着个女孩,手里拿着两包香烟,嘴巴张得大大的,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徐冉菲和沈红城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糟了。” 当五人跑到火锅店门口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咋舌。只见江影墨用右脚踩在一个男人的胸口上,手里拿着把尖刀抵着那人的下颚。在离他们大概五米左右的位置,躺着一个男人,头上居然扣着一口大锅,看不清脸。地上流淌着大量的红色牛油,比血还要红,干净的米白色地砖早已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你呢个系干乜啊,六国大封相咩,你系唔系生惊警察唔知道啊?”黄贞看见眼前的场景,气得破口大骂。 徐冉菲和周旭明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蔡文博走上前惊愕地问:“你又在搞什么鬼?新的行为艺术?” 江影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吴兴杰捂着满是鲜血的额头,蜷缩在地上,瞳孔里写满了仇恨和恐惧。 黄贞环顾着饭店的四周,寻找着摄像头,但是并没有看到。她用力地把那个早已吓呆的女服务员拽进门来,大声问道:“快讲,呢店里有冇监控录像?” 第81章 女服务员木讷地摇了摇头。黄贞盯着对方的眼睛,没再纠缠,动作迅速地把卷帘门放了下来。 “诶,窝囊废,你给我滚过来。”江影墨冲着沈红城招了招手。 沈红城无奈地咬了咬牙,他也有点害怕此时此刻的江影墨。 “你看见没,这个狗日的就是吴兴杰,婉柔就是他祸害的。”江影墨红着眼说。 沈红城看着地上满头血污的吴兴杰,他回想着苏婉柔说的那些话,心如刀绞的感觉不断复现,拳头攥紧之后,但又快速地松开了。 杀了他又能怎样呢?自己不也得坐牢吗?可是他害婉柔啊。害婉柔,他害婉柔。对,他害了婉柔,怎么可以原谅呢?杀了他,杀了他,剁碎,剁得越碎越好。这种人活着,别人就不能活。嗯,对,杀了他,就像当初杀那些毒贩一样。他们都不是人,都是害人的畜生。杀一个,世界就多一分太平。我是雨,不,我是沈红城。我不是雨,我是零,不对,我都不是。我既不是雨,也不是零,我是沈红城。 繁杂的思绪不断闯入沈红城的脑海,那种精神恍惚的感觉又来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神智有些不太清醒,大量形形色色的人物群像开始漂浮在他的脑海中。 就在头痛难耐的时候,沈红城飞快地拿起桌上那个装满滚烫茶水的玻璃水壶朝着吴兴杰的脑门重重砸去。爆裂的碎片立刻飞溅开来,那一刻,生理上的不适感似乎得到了某种缓解。 “这哪里够啊?”江影墨看着奄奄一息的吴兴杰,摇了摇头。 “你究竟想怎样?”沈红城面无表情。 “我把他腿打断了。”江影墨说完,又朝着吴兴杰那条断腿猛地蹿了几脚。吴兴杰已经处于一种意识迷糊的状态,嘴里好半天才哈出一口气。 “嗯,我也看见了,你解气了?” “解气?我的气算是解了,那你的气呢?” “什么我的气?你难道要我现在在这儿直接宰了他?” “宰了他?这岂不是既便宜了他,又为难了你?”江影墨阴阳怪气地说。 “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怎样?咱们俩是兄弟,所以你老婆的事情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你能不能别发神经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这趟不是来寻仇的,完成任务之后我要立刻回家。” “幺不到台,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那是你前女友吗?啷个又说莫子关系了咧?耍大家是吧?前女友也是女友,你个憨批别提起裤子就忘了以前。”江影墨喋喋不休。 现在的场面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沈红城无奈地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辩驳,也不知道怎样化解眼下的困局。 “你个宝批龙,如果还算个男人的话,现在就骟了他。”江影墨从桌上拿起一把餐刀指着地上的吴兴杰。 江影墨这句话似乎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沈红城把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影墨,说:“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你再发疯的话,我立刻报警。” “有种你就报警啊。”江影墨用力揪着沈红城的衣领。 “霜,大家萍水相逢,能认识是缘分,别逼得我们几个人和你撕破脸皮。”徐冉菲快步走上前拉开俩人。 “干吗,你们都吃错药了?忘记苏小姐今天早上说的话了吗?” “苏小姐是零的老相好,霜,你咋比他还急?你说说你,这唱的到底是哪出啊?”周旭明说。 “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我们这次合作是找人,而且佣金就那么点,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在这玩除暴安良,快点走啦,等会来人了。”蔡文博说。 “那你们就都给我滚,等老子找到人了,钱照样分给你们,行了吧?看看你们那副怂包软蛋样,老子看着就碍眼。”江影墨的声音近乎咆哮。 周旭明和蔡文博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此时此刻,醉醺醺的江影墨就像是一头暴力的野兽,随时会把人撕个粉碎。 “几……几位,你……你们不就是要钱么?只要你们说个数,我立刻给。” “钱?我们能要你的钱吗?你也太小看我们几个了。姓吴的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不是我们要你的命,是‘雨’要你的命。” “这位兄弟,我……我真的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承认……我认识苏婉柔,但我和她上床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我没有……没有强……强奸她。” “嗯,我知道,是她心甘情愿的。所以,你到阴间也麻烦跟阎王说一下,你也是心甘情愿去死的。” 就在江影墨准备动手的时候,周旭明突然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 “霜,住手啊,他已经这样了,咱们不能杀人,犯法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周旭明喊道。 “雷,你给我放开,我们今天不杀他,他日后肯定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江影墨强烈地想要挣脱,但周旭明却不肯撒手。 “零,这只是我们看见的,棉城这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个苏婉柔呢,难道她们没有爸爸妈妈吗?她们就应该去经历这样的折磨吗?”江影墨的声音开始沙哑。 沈红城看着地上的吴兴杰,再次握紧了拳头。他忽然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像是踩在云朵上。他想往上,身体就往下坠;他想往下,身体却又往上飘。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以及嘈杂的说话声,应该是有不少人在从外面砸门。 第82章 “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徐冉菲看着蹲在角落的服务员问。 服务员愣愣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说:“我带你们走。” “你们几个发什么愣啊,快点儿走。”徐冉菲拉着魂不守舍的沈红城,对着大家喊道。 厨房的洗手台旁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是临时出口,没有上锁,门外是一条长长的暗巷。水泥路面凹凸不平,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和冲鼻的尿骚味。 “你们快走吧。”女服务员的眼泪流了下来,把香烟和找零递给了江影墨,“帮老乡买个烟嘛,拿啥子回扣。” “幺妹儿,你也走吧,回老家去,这地方不是人待的。”江影墨只接过了香烟,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在女服务员的手里。 女服务员擦了擦眼角,点了点头。 “快走啦,小雪同苏小姐还在等我哋返去。”黄贞催促着。 江影墨和沈红城在向前跑的间隙,不约而同地朝身后看去。江影墨是想再看看自己的老乡,那个刚才和他一起吃着家乡菜、说着家乡话的女孩。而沈红城则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追来,毕竟以六敌众,不是易事。 在这漆黑迷蒙的夜色里,他们都好像依稀看见,自己的退路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叁拾捌:叠境(上) 当六人抵达宾馆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手提饭盒的林末雪。 “小雪,你这是去哪儿了?”徐冉菲问。 “我刚刚下楼了一趟,买晚饭去了。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身上会有血?” “你就把婉柔一个人扔在这儿?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沈红城大声叫了起来。 “我是怕你们回来了饿……而且苏姐姐说她也饿了。”林末雪委屈地低下了头。 “沈红城,你他妈没病吧,苏婉柔是你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没义务帮你盯着她。你要是心里有气,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拿脑袋撞墙去。”江影墨气急败坏地说。 “啧,你就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徐冉菲拉了拉江影墨的衣角。 “我说的是实话,实话当然难听了。窝囊废,就知道对着自己人吼。”江影墨骂了一句,便扔下众人径直往楼上去了。 沈红城悻悻地看着林末雪,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林末雪看着沈红城,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儿,等会跟我好好说说,你们去哪儿玩了。” 饭菜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但沈红城根本没有任何的胃口,他剧烈的心跳声现在还隐约可以听到。他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苏婉柔吃饭。苏婉柔看见他身上的血迹,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搞的?你又和人打架了?” 沈红城强颜欢笑了一下,没说话,示意她先吃饭。 “你今天好点没?”沈红城问。 “嗯,好多了。你快跟我说啊,这怎么会有血啊?你伤到哪了?还有,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来棉城?” 沈红城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机械性地把饭勺递到苏婉柔嘴边。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苏婉柔生气地把头侧向了一边。 正在喝绿豆汤的江影墨突然把勺子扔在碗里,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的苏婉柔,说:“苏小姐,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刚才你的老相好沈红城出门给你报仇去了,他身上的血就是吴兴杰的。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七个人都是全国各地来的杀手,职业杀手,就是收钱替人杀人那种。不过我们专杀恶人,如果碰到特别恶的,比如吴兴杰这种,我们免费服务。由于我们每天的日子都犹如有一只脚踩在棺材板上,所以我们都有各自的代号,我说的对不对啊,沈红城?哦不,应该叫你‘零’才对。” 苏婉柔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她看了看江影墨那张冷若寒霜的脸,又看了看面前一言不发的沈红城,震惊得说不出话,只是拉了拉沈红城的衣角,试图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沈红城紧皱着眉头,不想说话。 “婉柔你听话,快把饭吃完。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他脑子不正常,别理他。” 苏婉柔张开嘴,把饭吃进了嘴里,但是她更相信江影墨的话,所以一直用担忧的眼神望着沈红城。 “你别多想了,有我在,以后没有人敢伤害你。” “那不见得吧,姓吴的又没死。沈红城,我发现我们这几个人,扯坝子就你最在行诶。”江影墨架起了二郎腿。 “江影墨,你是不是已经杀人杀顺手了?”沈红城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我当然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 “既然你知道,那你他妈今天为什么又要这样?” “我怎样了?” “我没空跟你逗闷子,今天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是谁?居然还把整口锅扣在别人头上,你这个魔鬼。吴兴杰是该死,可你为什么要把别人也牵扯进来啊?既然你看我这么不顺眼,怎么不连我也杀了呢?” “哦,红城啊,我忘了告诉你,”江影墨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躺地上的那个人就是你那个好朋友柳南冰,本来我没想动他的,可他非要替姓吴的强出头,从后面阴我,那就怪不得我了。把老婆送给别人上,这种该死之人留在世上也没啥用处,大家评评理,我说的对不对。”江影墨张开双手,戏虐地环顾着众人。 第83章 “江影墨,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你这混蛋没家人,我有啊,我不会拿命去陪你拼的。” 沈红城这话一出口,江影墨眼里的光立刻就黯淡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墙角,身体仿佛成了瞬间泄气的皮球。 “红城,你说话留点儿神行不行?”徐冉菲拍了拍江影墨的肩膀,“红城他无心的,别往心里去。” 江影墨摇了摇头,说:“沈红城,你如果以后再敢说我没家人,我就立刻掐死你这个窝囊废。” 屋子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沈红城一脸惨白,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虽然他手里没有粘着柳南冰的血,虽然他和这六个人非亲非故,但是自打见到他们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感觉,他们的命运会逐渐趋于同一个方向。尽管大家身上所经历的喜怒哀乐各不相同,但是彼此的痛苦和哀愁如今却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中国的法律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破一个地方和破几个地方对于有罪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有个事你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沈红城说。 “我和你们在一起,从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b省的那一起强奸杀人案,是不是你解决的?” “没错,‘rain’里不是发了结案通报么?” “我去看了相关新闻的详细报道,那四个人是不是都是你杀的?” “是。”江影墨点了点头。 “把他们砸成那样,也是你干的?” “是。”江影墨再次点头。 “你简直丧心病狂,这么做有必要么?你找到他们之后报警不就行了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江影墨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这么做,和冷血的杀手有什么区别?你也是罪恶的杀人犯。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私设公堂去审判他们,他们难道没有人权吗?难道组织给的任务是直接让你去干掉他们吗?” “沈红城,我真想不通,你这么蠢而且幼稚的人怎么会有胆子杀毒贩。跟这些禽兽讲人权?你没病吧?如果那个被侵害的女孩是言歌茗,你还会无动于衷吗?如果如今要和你结婚的是苏婉柔,你还会放过吴兴杰那个王八蛋吗?你别站在说话不腰疼,你真应该多喝点水,然后撒一泡大一点的尿,照一照你那一副恶心的样子。”江影墨用力地揪住沈红城的衣领,狠狠地把他甩在地上。 江影墨调整了一下呼吸,转身看向黄贞和蔡文博他们几个人,说出了那件事情的详情。 那次任务,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案件的委托人。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但见到他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或许是因为丧女之痛,已经苍老得不成人形了。我以前一直以为组织是以盈利为目的的,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并非如此。组织没有收他的钱,并不是因为他拿不出来钱,而是组织主动提出想要帮助他。那次我的任务其实就是找出那几个王八蛋并送至公安局,并非私刑处决。 实际上,这个任务对我而言,太容易不过了,因为那几个畜生的行踪委托人早已直接告诉了我。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富家子弟,父母已经准备送他们出国避一阵。就算把他们送去公安局,他们是否能受到应有的制裁,没有人能够知道。如果这个社会,真的有安全、公平与正义可言,我们七人恐怕也不会相识。 委托人希望我抓住那四个人以后,让他自己来亲自审判。其实我心里知道,他是想亲手报仇,因为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懂得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这样一来,以警方的探案思路,他必定会成为头号犯罪嫌疑人,迎接他的也必将是无尽的盘查和审问。所以我在抓到那四个人之后,告知了委托人错误的地点,目的是给他制造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在动手杀人之前,我犹豫过,因为我也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我懂,一旦逾越过杀人的界限,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在勒死其中的三个人之后,剩下的那个人吓得早已失禁,不停地向我磕头求饶,头都磕出血了。但我一想到那个无辜死难的女孩,顿时心又冷了下来。事实证明杀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在加入“雨”之后,我遇到过很多生死关头,面临过无数要命的危险,但我的手都没有像那天那样颤抖过。因为我心里明白,我真的明白,法律只能约束好人,约束不了坏人。我今日若放过他们,谁知道他们日后还会不会作恶呢。而且他们也看清了我的脸,如果我不狠下心来做掉他们,我自己也肯定会麻烦缠身。 我可以死,但是有些人必须比我先死。 当我用铁锤砸烂他们的下身之后,我为了不留下dna相关的证据,强行将已到咽喉的呕吐物又咽了下去。其实我也不想杀人的,但我知道,这或许是那位父亲最想看见的结果。当他知道事情的始末后,屡次约我吃饭,想要当面向我表示感谢。我都以没有时间为由表示拒绝,并且语重心长地告知他,毕竟我犯了罪,还是不要联系我为好。 但是大概在三个月之后,我却得知了那位父亲在家自缢身亡的消息。新闻说他女儿在惨遭不幸之后,妻子也因为过度悲伤而精神失常,没多久就去世了。他是因为已经生无可恋,才会想不开的。我无法判断新闻的真实性,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因为四个畜生的兽欲而毁于一旦了。你们自己说说,他们该不该杀。” 第84章 叁拾玖:叠境(下) 沈红城沉默了,他看着江影墨猩红的双眼,觉得胸口灌满了稀烂的水泥一般,堵得透不过气。他明白自己现在就算把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说破大天,江影墨也听不进去。更何况,他此时此刻竟然也觉得那些教条理论变得苍白无力,毫无意义。 “别说了,别说了,大家能相识一场,就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别因为这种事坏了大家之间的情谊。”周旭明抠开了两瓶听装啤酒,分别递给了沈红城和江影墨。 “对不起啦,城市之光。”沈红城对着江影墨举起啤酒罐。 江影墨冷哼一声,说:“没事,你其实没说错,我就是个杀人犯。” “诶,老江,你要是再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记仇了?红城不都给你赔不是了么?”蔡文博说。 江影墨擦了一下眼睛,然后举着手里的啤酒和沈红城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说:“我压根就没生气,记什么仇?” 徐冉菲蹲下来,直直地盯着江影墨的眼睛看。 “你干什么啊?”江影墨斜了徐冉菲一眼。 “哟,哭啦?来来来,大家看,江大帅哥流眼泪了。” “徐冉菲,你他妈别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哭,是这鬼啤酒味道太冲了。” 黄贞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说:“嚟,我要拍个相,纪录一下。” “贞姐,你咋也跟着他们疯啊?诶,这啤酒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刚才逃跑的时候,我从店里顺了十罐。”蔡文博笑着说。 “台湾仔,仲系你会过日子。”黄贞竖起了大拇指。 “墨哥,你真是不够意思,哪有一个人吃火锅的嘛,你能不能别老是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啊。”林末雪冲着江影墨嘟了嘟嘴。 “我四川人,贞姐香港人,怎么一块儿吃火锅啊?陪她吃广东辣么?那我可受不了。哦,对了,你们是不是都很久没点进那个软件了?” “出什么事了吗?”沈红城问。 “我刚才在外面吃东西的时候,点进去看了一下,突然发现咱们的任务已经变了。” 众人一听,顿时感觉情况不妙,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几行字。 委托案件:摧毁棉城吴氏肉类联合食品加工厂 委托酬金:700万元 难度: s级 执行人:霜、雾、雪、霞、雷、露、零 执行期限:2023年8月16日~2023年8月30日 “s级?你们有谁执行过s级的任务吗?”沈红城问。 “七百万,意思就是每人一百万吧。” “钱是不算少,但这任务估计要人命。” “摧毁‘棉城吴氏肉类联合食品加工厂’,这个厂子该不会就是吴兴杰他们家的吧?” “很有可能啊,果然像贞姐说的那样,寻找何云菲根本就是个幌子,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去这个地方。”周旭明用手插进了头发里。 “可是,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破坏这个肉联厂能值七百万?” “肉类联合加工厂,唉,这肯定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组织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去正经地方搞破坏呢。”林末雪无奈地摇了摇头。 “摧毁,总不可能是把这个地方炸了吧。”江影墨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应该不是,”徐冉菲斩钉截铁地说,“那天夜里,我听你们分别说了自己故事之后,我发现组织让我们执行的任务,都是潜入、盯梢这种秘密进行的事情,不可能让我们大张旗鼓地去把事情弄得天翻地覆。” 听着七人的争论,苏婉柔顿时明白江影墨所言非虚。沈红城看着她担忧的眼神,见纸已难包住火,便告诉了她事情的前因后果。 江影墨坐在电视柜上,开始向众人讲述制定的计划。 “咱们明天清早就退房,红城昨天告诉我他在棉城租了个地方住,比这儿宽敞多了,我们就暂时去那儿落脚,在这儿不仅费钱,而且容易被人发现。我的安排是明天我和老蔡、旭明去弄点要用的东西,冉菲、贞姐还有红城去养老院把苏小姐的妈妈接出来,小雪你先带苏小姐去红城租的那个地方,晚上咱们在那儿碰头。后天,我早上一个人去那家肉联厂摸摸底,如果夜里我还没回来,就表示我回不来了,你们就再想别的办法。我的安排目前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现在说。” “后天我们陪你一起去。”沈红城说。 “对啊老江,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蔡文博有些惊讶。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家人的。” “你真记仇了是不是,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嘛。这是我们七个人的事儿,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沈红城,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具体情况后天再看吧。时间不早了,大家快休息吧。” 夜深了,沈红城又开始盯着高高的天花板发呆,大家凝重呼吸声里,似乎夹杂着无尽的烦恼。 沈红城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蹲在宾馆门口的走廊上。他看着手机里言歌茗发来的消息,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内容。 就在这时,苏婉柔也推门走了出来。 “怎么了?睡不着?”沈红城问。 苏婉柔没搭话,而是走上前紧紧地抱着沈红城。 “婉柔,你这又是干什么嘛?做噩梦了?” “你就一定要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你也离开我。”苏婉柔把脸贴在沈红城的胸膛上,仰起头开始吻他的脖颈。 第85章 “婉柔,你别这样弄。” 然而苏婉柔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肆无忌惮地开始把手往沈红城的裤子里伸。 沈红城知道她的毒瘾又犯了。 在今天出门的时候,黄贞告诉了沈红城,其实苏婉柔吸食的并不是一般的毒品,应该是市面上某种亢奋类的新型毒品,吸食者在毒瘾发作时浑身不仅痛痒难消,而且会有很强的性欲。这种类型的毒品在中国台湾、日本、韩国以及泰国等地受众量巨大,吸毒者也越来越年轻化。 “是不是那种感觉又来了?”沈红城尽量规避“毒瘾”二字。 “没有,就是胸口有点闷,头有点痛。红城,我……我想……” 沈红城看着苏婉柔迷离的眼神,叹了口气,扶着她在走廊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苏婉柔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的体香和言歌茗很像,是沈红城喜欢的那种黏腻的奶糖味。在走廊那暗淡灯光的反射下,苏婉柔的红唇就像是沾染了毒药一般,呈现出慑人的黑色。 沈红城从口袋里掏出美沙酮和丁丙诺啡,说:“把药吃了,我进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苏婉柔直截了当地把药片扔进了嘴里,硬吞了下去,“这是什么药啊?” “遏制你发作的药,贞姐下午买的,她不好给你,只好让我拿给你吃。” “你替我谢谢她,哦不,是他们。” “嗯,知道了。等我了结这件事之后,就带你去舒城戒毒所。” “戒毒所?我不要,我自己能戒。” 苏婉柔紧紧握了握沈红城的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但沈红城清楚地看见,她的手因为毒品的影响,在微微颤抖。如果不是苏婉柔极力控制,估计早已难受得趴在了地上。 “这里这么多人呢,你干什么不穿内衣啊?徐冉菲不是给你买了新的吗?” “我试了,她买的码子太小了,有些勒。” “那我明天去给你重新买过。” “红城,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我和他们一起了结这件事。” “你们把吴兴杰弄成那样,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算了吧。你和你们那个组织的管理者说清楚,或者让他再派点人来帮忙。” “唉,婉柔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这里面的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快要和言歌茗结婚了。” “算是吧,婚纱照都拍了。我是缺钱,不然哪里会病急乱投医,我现在不仅怕死在这儿,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已经犯法了,我这几天一直做梦蹲监狱。” 苏婉柔把头靠在沈红城怀里,用脸蹭着他的胸口。 “你睡会儿吧,我守着你,明天我就去接你妈。” “嗯,其实我妈早就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估计已经认不出我了。但今天听见那个江影墨说要去接我妈,我心里真的很感动。”苏婉柔又开始流眼泪了。 “他们六个人都是好人,至少比我强,所以我不能拖他们后腿。” “你知道么,我很多次幻想过睡在你身边。” “婉柔,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我能看看你的婚纱照吗?” “啊?” “其实我穿婚纱肯定也很好看,只不过这辈子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没那回事,你肯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珍惜你的人。” “但愿吧。” 不知过了多久,沈红城发现怀里的苏婉柔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真的好美。 随着眼皮越来越沉,沈红城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甜蜜的陷阱中,无法自拔。他仿佛听见了苏婉柔低低的耳语,甜蜜又美好,只是那声音渐渐冰凉,再也唤不回。 肆拾:断夏 舒城又开始下雨了,夏季的雨,雨势连绵凶猛,宛若顷刻间要把整座城市浇灌成一个渡口。 言歌茗站在水果摊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水果,正发愁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昨天答应了沈红城的父母今天去家里吃饭,如果等会儿他们问起沈红城的去向,这还着实是个问题。 枇杷散热解毒,葡萄脆甜可口,香梨多汁清爽。 言歌茗纠结无果,最后只好每样称了一斤,然后站在水果店的屋檐下等雨停。 “诶,歌茗。” 听见声音的言歌茗缓缓转过身来。 “林警官,这么巧?” “我刚下夜班,准备回去休息。怎么,没带雨伞吗?” “是啊,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林晓峰收了手里的雨伞,和言歌茗并排站着,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不是喜欢喝咖啡么,我知道附近有家咖啡馆不错,咱们去尝尝?” “嗯……改天吧,今天不行,我等会要回家陪爸妈吃饭。” “哦……这样啊,那介不介意我也去,我好久没看见叔叔阿姨了。” “啊……不是,我是等会儿要去红城他爸妈那儿。” 林晓峰愣了几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现在才十点钟,时间还早,等会儿我开车送你过去吧,我俩真的很久没见了嘛,我也是难得休息。” “那……那行吧。”言歌茗点了点头。 从点餐到服务员把东西端来,言歌茗发现林晓峰始终都在盯着她看。 言歌茗拿汤匙的手愣在半空中,半天没说话,脸渐渐有些发烫,她就觉得自己像餐盘里舒芙蕾中的冰淇淋,在八月的炽热高温下化成了湿乎乎、粘哒哒的一滩稀泥。在沉默的空气中,她仿佛可以清晰地听见那杯气泡拿铁的冒泡声,这也是她第一次察觉,气泡的破裂居然能发出这么清脆的声响。 第86章 “味道还好吧?”林晓峰问。 “其实,我不太喜欢喝咖啡,是红城他喜欢。” “噢,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个会因为迁就别人而改变的人。” “呵呵,中国人不都讲究夫唱妇随么?”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没话说了。你知道么,其实沈红城的父亲沈重南,以前也是警察。” “啊?这样吗?你说真的?” “嗯,只不过他后面因为某种原因,不做警察了。” 言歌茗知道这个未来公公是个有秘密的人,但是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事情。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有兴趣知道。” “我没什么兴趣。” “去年沈红城受伤的时候,其实我和我叔叔也去医院了,不过我当时急着找他父亲,就没进去看他,毕竟他也需要休息。但是我始终不相信沈红城有那么大本事,居然敢和毒贩硬碰硬。”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啊。”言歌茗冷笑了一声。 “嗯,所以我承认他还是有两下子的,不然我真的不甘心让你跟他。” “林警官,我求求你别再一厢情愿了行不,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就因为那件事,我就上了你的黑名单是吗?”林晓峰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 “唉,以前的事情就别再提了。以你的条件,什么女孩子没有,何必一直盯着我呢。”言歌茗声音越来越大,不止一名客人侧目而视。 在言歌茗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和两个女同学在烤鱼店吃饭,结果遇上了流氓骚扰,好在林晓峰当时也在店里,才解了围。那时候林晓峰还在警校读书,因为当时是周末,所以和好友出来吃宵夜。二人也就此相识,后来林晓峰一有空就约言歌茗看电影、吃饭,因为那时候她和沈红城只是关系较好,并没有确定恋人的关系,所以林晓峰的邀请她几乎有求必应。 大概过了半年,言歌茗发现林晓峰这个人其实有很大的问题,经常喜怒无常,对很多事情的看法过于极端,而且林晓峰的关怀和问候总让她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窒息感,于是她开始拒绝林晓峰的各种邀请,并且告诉他,自己已经和同班同学沈红城在一起了。其实那时言歌茗只是对沈红城很有好感,但并未开口告白。 林晓峰当时表面说着“祝你们幸福”,但却从中暗施报复。在大二那年的暑假,沈红城和苏婉柔二人在夜市摆摊卖糖水,林晓峰知道后,便安排城管当中的熟人屡次刁难。在一次冲突中,有个城管扇了苏婉柔一个耳光,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沈红城瞬间失控,一出手就将那名城管的鼻梁骨给打断了。另外三名城管见状,便开始上前围殴沈红城。 事情的结果是沈红城被学校通报批评,并且记大过一次,而且毕业直接领取教师资格证的资格也被取消,需要自行前往s省人事考试网报名参加社会公考。而那几名涉事的城管也得到了相应的处理,停职的停职,开除的开除。 这件事情也让言歌茗彻底看清了林晓峰的丑陋面目。 实际上,林晓峰认识沈红城,但沈红城并不认识林晓峰。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知道此事后的沈重南对着儿子一顿臭骂,说沈红城在校不务正业,才会遭遇这种事,并且质问他是不是介入了林晓峰和言歌茗的感情充当第三者,这使得沈红城当时一头雾水。 很多人的生命之所以不同寻常,完全是因为他们在逆着命运的洪流往前走。 “行,以前的事儿我不提了。对了,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买东西啊?红城呢?现在不是放暑假了吗,他应该没那么忙吧。” “他在当家教,给学生补课,我们教师收入低,和你可比不了。” “呵呵,他只是收入和我比不了么?”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言歌茗瞪了他一眼。 “你拒绝我,我不怪你。但你找沈红城这样的人,我就是不能理解,他有什么好的?我究竟哪里不如他?” “你各方面都比他强,既比他有钱,也比他有前途。但他是个真实到大大咧咧的人,不像你一样,整天套着个画皮生活。你知不知道,你很多时候,就像个鬼一样。” 林晓峰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颤抖着嘴唇,欲言又止。 “没事了吧?没事我先走了,咖啡我请了。”言歌茗掏出一百块钱,压在咖啡杯底下。 “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儿?” “你还没和他领证吧?” “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我是怕你以后守寡。” “我守你妈个屄。”言歌茗端起手里的咖啡杯,将剩下的那大半杯拿铁全都泼在了林晓峰脸上。 听见异响的服务员急忙跑了过来,看见身穿警服且满脸咖啡液的林晓峰,霎时间呆立在那儿,然后立刻慌慌张张地拿起桌上的纸巾给林晓峰擦拭。 “不用了,我们两口子吵架,没关系的,你去忙你的吧。”林晓峰对着服务员露出邪魅的一笑。 服务员偷偷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言歌茗,勉强挤出一个苦笑,然后朝着柜台的方向走了。 “林晓峰,你还要点脸的话,就别恶心我。”言歌茗说完,拎起那两大包东西准备离开。 第87章 “沈红城真的在给学生补课么?我还以为他去棉城办事了呢?” 林晓峰话音刚落,言歌茗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从尾椎往上窜,并且快速地蔓延到整个背脊。她转头看向林晓峰,发现他镇定自若地坐着,面无表情,宛若一个等待观看即兴表演的观众。 “你究竟想怎样?” “怎么?你不走了?” “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 “那些烂事是不是都是你搞出来的?” “歌茗,你太小看我了,我怎么可能知法犯法?” “姓林的,我老公要是出事,我他妈活剥了你。”言歌茗说的这句话,咖啡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余光发现,甚至有起哄的群众拿起手机拍起了视频。但她并不觉得丢人和尴尬,因为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愤怒。 “他暂时不会出事,他此时此刻在棉城舒服得很呢?”林晓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用小勺轻轻搅拌着眼前杯子里的卡布奇诺。 “你究竟什么意思?能不能明说?” “苏婉柔你认识么?” “苏婉柔?认识啊,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也在棉城,而且她跟沈红城早就有一腿,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放你妈的狗屁。” “呵,我是怕你被人骗,你不信可以打电话给沈红城问问,看看他现在是不是和苏婉柔在一起。不过,这一点儿我倒是挺佩服沈红城的,他也不算是什么大帅哥吧,也不是什么大老板,居然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女人可以投怀送抱。唉,这世界真是奇怪。” 林晓峰的话让言歌茗胸口堵得慌。其实苏婉柔这个人她已经几乎要忘记了,但腐烂的记忆还是像死而复生的枯枝败叶一般飞速蔓延,瞬间爬满了心房。 “而且啊,这个苏婉柔真是厉害,我听说她在棉城都卖了好几年了。” “什么卖了好几年啊,我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 “她能卖什么,卖身呗,她值钱的也就只剩下她的身子了。” “你不知道就别他妈瞎说,苏婉柔当初可是我学校的校花,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下贱吗?” “校花又怎样,对于那些没底线的人,凡事都有一个价格。再说了,有歌茗你在,校花怎么可能是那种贱货呢?” “林晓峰,屁放完了吗?就算她在卖,沈红城也不会去买的,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沈红城哪要买啊,他可是vip,免费。” “你他妈就是个人渣,亏你还穿着这身警服,老百姓要是指望你这种人来保护,中国早他妈完蛋了,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喂,歌茗,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烂事?” “雨伞给你,外面雨还没停呢。” 言歌茗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的,她只觉得心始终在一抽一抽地疼。关于苏婉柔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复苏,她不是吃醋,她是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愧疚感。 其实在上大学的时候,她早就发现了沈红城和苏婉柔之间关系微妙。因为只要自己不在,沈红城就总是和苏婉柔在一起。 言歌茗并不相信沈红城会和苏婉柔乱来,但她心里还是泛起一阵一阵的刺痛感,那种刺痛感其实隐藏着一丝一丝的嫉妒。她自认为没有苏婉柔漂亮,也没有苏婉柔那么善解人意。记得大四那年,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她和室友约好了去爬舒城的凤凰山,并在上面宿营一晚。沈红城本来也会陪同前往,但是在出发的前一天夜里,沈红城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开始上吐下泻。第二天她只好独自和室友前往,嘴里还埋怨了沈红城好久。 直到她从凤凰山回来,才知道沈红城得的是急性出血性肠炎,是苏婉柔在医院守了一整晚,伺候他喝水吃药。言歌茗去医院的时候,苏婉柔看见她来了,就简单交代了一下药的用法用量,然后又看了一眼在病床上昏睡的沈红城,就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一有事情陪在他身边的总是苏婉柔呢?言歌茗揉了揉眼角,她觉得有东西快要从里面渗出来。 这个燥热的夏天好像从中间断裂开了,她和沈红城分别站在了不同的两个端点。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在天空的东北角出现了一道窄窄的彩虹。 有七种颜色。 那是雨的七种颜色。 肆拾壹:落拓 吃过早饭之后,八人便按昨天的计划分成了三路。 江影墨一路上一言不发,周旭明和蔡文博就像俩跟班一样在后面跟着走。天气越来越热了,路边摊很多都在卖切好的水果。蔡文博买了三块哈密瓜,大家一人一块边吃边走。 不知道是不是周旭明的错觉,他发现江影墨带他们走的路越来越偏,全都是羊肠巷子,路边的人迹也越来越少。 “老江,你是第一次来棉城么?”周旭明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是啊。”走在前面的江影墨简单应和了一声,头也没回。 “那为什么你好像认识路一样啊?” “我这些天没啥事的时候就在看这里的地图,很多路都刻在脑子里了,多认识几条路总没坏处。” “咱们究竟到这儿来干什么啊?诶,你就不能告诉我俩一声么?你昨天说取东西,该不会是什么违禁品吧。”蔡文博咽下了最后一块哈密瓜。 第88章 “急什么?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这一片全都是高低参差不齐的老式民房,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外地来此务工的农民工,路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腐烂的垃圾和老鼠屎。在高温的作用下,很多垃圾都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样子,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周旭明捂着鼻子,咳嗽了起来。走在前面的江影墨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想吐?” 周旭明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觉得只要自己一张嘴,那些古怪的味道就会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影墨终于停下了脚步,对着周旭明和蔡文博说:“到了。” 周旭明和蔡文博愣住了,呈现在眼面前的是一家陈旧的私人诊所。而且这个诊所简直看不出来是个治病的地方,大门破破烂烂的,在墙角堆积着大量的医疗垃圾、针头以及废弃药盒。门上的小广告就像顽固的牛皮癣一般死死地贴在上面,而且都是一些治疗梅毒和淋病的。 周旭明顿时觉得这座城市的恶臭已经深入骨髓了,就像是随身携带的细菌一般,无处不在。 江影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回头对着蔡文博和周旭明说:“等会进去别乱说话别乱看。” 二人点了点头。 江影墨定了定神,开始敲门。大概敲了半分钟之后,屋子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谁啊?”是一个老人家的声音。 “四川的小江,阿龙介绍来的。” 又过了半分钟,破旧的大门支开了一条缝,有半边黑色的脸露了出来。江影墨内心毫无波澜,但周旭明看见那死鱼一般的眼睛,心里还是抽搐了一下。 “进来吧。” 江影墨回过头来,和蔡周二人对视了一眼,示意他们跟着进去。 屋里很简陋,除了尽收眼底的客厅,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关着门。客厅里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头桌子和几把塑料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脑。整个客厅到处都堆放着药盒、蛇皮袋、文件夹、吊瓶以及一些形态各异的小型手提箱。 果然,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诊所。蔡文博和周旭明环顾了一下四周,警惕地和江影墨一起坐了下来。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子带着一副茶色镜片的黑框眼镜,满嘴黄牙,正在嚼着一种味道很奇怪的糖果。 “我要的东西呢?”江影墨翘起了二郎腿。 “他们俩是谁啊?”老头子半眯着眼睛看向蔡文博和周旭明。 “家里亲戚,没读到什么书,在老家闲着没事干,非要跟着我出来混。”江影墨开始面不改色地瞎掰。 “下次还是别带这么多人来了,被警察盯上的话,我这生意还做不做咧。” “你还信不过我?这俩都是我表弟,这个福建人是我表姑的幺儿,这个云南人是我表舅的幺儿,你可别小看他们,门路也很多的咧,你这里的东西以后他们说不定也能找到销路。” “别别别,咱们这行有时候就死在门路太多上。” 老头子从脚边的小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扔给江影墨,江影墨掀开纸袋瞟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那个呢?我要七个,钱我已经转给阿龙了。” “早就准备好了,这附近有时候会有条子巡逻,但都是些辅警,很多我都打点过了,问题不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全都拆了,你回去自己安装一下吧,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行,还是你想得周到。”江影墨接过老头子递过来的小箱子。 看见地下爬来爬去的蟑螂,周旭明稍微抬了一下脚,却听见了“吧啦吧啦”的声音。鞋子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粘哒哒的,他低下头仔细一看,发现那黑红色的浅影分明就是已经凝固的血渍。 蔡文博因为有些尿急,准备上个厕所。但是刚打开那个小房间的门,就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把裤子褪到了脚踝,正用后入式在和一个年轻女人性交,那个女人除了耷拉在大腿上的内裤之外,全身赤裸着趴在桌子上。正在轻声呻吟的女人听见开门声,刚想回过头来往外看,便被男人用力把头按了回去。 面红耳赤的蔡文博刚想开口道歉,只见那个男人怒气冲冲地拿起手边的一个玻璃杯子反手砸了过来。蔡文博一闪,玻璃杯便在墙角摔了个粉碎。 听见动静的江影墨和周旭明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看见眼前的场景也一时语塞,只好一直说着对不起。 “都给老子滚。”男人瞪着他们仨人怒吼了一声,然后重重地把门摔上了。 江影墨侧过身狠狠地瞪了蔡文博一眼,拿起那些东西,准备离开。 “刚刚那是谁啊?怎么在这搞?”江影墨问了老头子一句。 “我之前收的一个小徒弟,前两天从广东来看我。估计是昨晚片看多了,所以叫了个‘快餐’。” “唉,还是你们命好啊,想搞就有得搞。走了,这次要是没死的话,我以后有事儿再联系你。”江影墨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墨哥,刚刚那老头子是谁啊?”蔡文博问。 江影墨没说话。 大概走了五十米不到的距离,江影墨突然回过头来揪住蔡文博的衣领说:“你有病啊?怎么比沈红城屁事还多,叫你别乱说话别乱看,你居然跑到别人房里去了,就那么喜欢看真人做爱?” 第89章 “不是,墨哥,我以为那是洗手间,谁会知道里面有人在做那种事儿啊。” “唉,你们这伙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那你现在还急不急啊?”江影墨问。 “当然急啊,都怪沈红城和他那个相好的,早上小雪买了八盒牛奶,本来一人一盒的,他俩居然都不喝,全都给我喝了,不然我至于这么尿急么?” “他俩不是说了有点不舒服喝不下么,而且当时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喝的,现在又怪起别人来了。”周旭明吐了口痰,白了蔡文博一眼。 “我那是不想浪费。不过墨哥,红城和那个女的关系不太对头啊,昨晚还和她跑到外面走廊睡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外面……” “别说了别说了,这事跟咱们没关系,沈红城这人其实不好评价,但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个陈世美。”江影墨摇了摇头。 “不是吧,你昨天是没看见,那个苏婉柔毒瘾发作了,沈红城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还有啊,他俩看着对方的时候,感觉眼神都在拉丝。”蔡文博说。 “你究竟想说什么?沈红城是管不住下面的王八蛋?老蔡,这次任务完结之后,说不定咱们七个人根本不会再见了,所以别管那么多。”江影墨抬头看了看刺眼的日光。 “唉,行行行,我知道了。先陪我去找个厕所吧。” “你就在这条巷子的路边尿吧,我也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厕所。”江影墨有些不耐烦了。 “在这儿我拉不出来,我没有随地大小便过。而且在台湾随地大小便是要罚款的。” “老蔡,这里不是台湾,是大陆,保证不罚你款。这也不是什么大马路上,随便拉一下不会影响市容的。” “唉,算了算了,走吧。”蔡文博捂着肚子。 “拉吧,没人看你,别到头来把膀胱给憋坏了,得不偿失啊。” “那你俩给我挡着点。” “这地方连根人毛都没有,鬼才看你。” 周旭明话音刚落,只听见前方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蔡文博尿完之后抖了几下,麻利地穿好裤子。 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一人搂着一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两个女孩都画了淡妆,穿着黑色的渔网袜,年纪大概二十四五岁,手里拿着个小包。其中一个男人瞟了江影墨他们三个人一眼,突然变了脸色,迅速把头转了过去。 由于那俩女孩面容姣好,身材火辣,周旭明和蔡文博出于本能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 “刚才还说沈红城不靠谱,你俩在看什么啊?没见过女人是么?” “我没看,是他在盯着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蔡文博指了指周旭明。 “放狗屁啦你,我早就心有所属了,怎么可能看这种货色。” “就你说的中学时代冤枉老师那个人吗?”江影墨问。 “才不是呢,懒得和你们扯。” “走啦走啦,热得要死,也不知道沈红城租的那个地方有没有空调。”蔡文博满脸都写着烦躁。 就在三人快要走出这条深深的巷子的时候,江影墨突然发现前方又过来了一个人。那人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很像迷彩服的套装,两只手揣在口袋里。 江影墨敏感的神经突然就崩紧了。他脑海中不断地回忆刚才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两男两女的长相,不知道是因为错觉还是别的,他突然觉得其中一个男的很像是那天夜里坐在吴兴杰旁边的某一个。 就在那个男人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江影墨警惕性地往一旁侧了侧身体。但是,人生中真的很多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那人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猛地朝江影墨刺去。 江影墨躲闪不及,肩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血立刻就开始往外溢。周旭明惊呼一声,冲上前对着那人飞踹一脚,那男人被踢翻在地,刀也飞出老远。蔡文博刚要上前,却不曾想那人飞速起身,对着他右边的肩膀处重锤一拳,蔡文博疼得大叫一声,倒退三四步,跌坐在地上。 周旭明准备弯腰捡刚才掉在地上的刀具,却被那人以极快的速度从后面锁住了脖子,没过几秒便胀得满脸通红,窒息感也随之而来。 江影墨顾不上肩膀上的伤口,他突然看见一旁的墙角堆放着几个样式很怪的白酒瓶,二话不说,便拎起一个朝着对方的后脑砸去,“砰”的一声,酒瓶炸裂开来,里面有很多类似于油状的黏稠物质顺着那人的脖颈流进了衣服里。 男人顿时疼的大叫,松开了手,周旭明就像烂泥一样跪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那男人刚转过身,江影墨就又从头上给了他一酒瓶,还是那种粘稠的液体,顺着男人的脸颊往下淌。没过几秒,男人突然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趴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三人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大跳,江影墨拿好自己的东西,对着周旭明和蔡文博说:“兄弟们,快……快走。” 三人就像是逃命一样往外跑,燥热的天气加上刚才的事情,让他们没过多久就体力不支,蹲在路边直喘气。江影墨突然感觉身上和手臂上都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刺痛感,他低头一看,顿时发现情况不妙。 “妈的,居然是坏水,怪不得会这样。”江影墨赶紧把衣服从身上脱了下来,“你们谁有纸,拿一点干的纸给我。” “墨哥,怎么了?”周旭明问。 第90章 “旭明,你也赶紧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沾到,刚才那瓶子里是浓硫酸。” “啊?我勒个去。”周旭明也吓得赶紧把衣服脱了下来。 江影墨用纸小心翼翼地把身上沾到的浓硫酸给擦了,但皮肤上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呈现出灼伤的黑色痕迹。周旭明除了衣服上弄到了少许之外,身上并没有受伤。 蔡文博的手一直当啷着,整个人面色铁青。 “怎么了?” “不知道,痛得厉害,可能……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啊?你可别吓我们。”周旭明愣了。 江影墨急忙上前检查了一下,好在只是脱臼,便熟练地用闭合手法帮蔡文博进行了复位。 天上打了一个闷雷,乌云滚滚而来。 “走吧,好像又要下雨了。” 江影墨呆呆地看了看天,感觉他们几个人就像是那一只只惊惶落拓的飞鸟。 肆拾贰:挽歌 很多时候,生活就像是一张床,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得不停地变换姿势。但是舒适的床很常见,而舒适的人生却少有。 沈红城看着餐盘里的桂花年糕发呆了好一会儿了,但迟迟没有夹进嘴里。 “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多少吃一点儿吧。”徐冉菲把筷子递了过来。 “冉菲,你唔好理佢,畀佢静一静,我哋自己食先。”黄贞叹了口气,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那盘炒河粉。 今天上午,在三人抵达养老院之后,才知道苏婉柔的母亲已经在半年前因为胰腺癌去世了。因为当时没有联系上苏婉柔,养老院便联系了殡仪馆火化了遗体,骨灰安置在棉城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室。 大学时,在那次与城管发生冲突之后,由于沈红城被学校记了大过,预备党员的资格被取消了,日后若参加公考,也有可能会受到负面影响。那段时间,沈红城每天上课都意志消沉,心不在焉。有天傍晚,苏婉柔带他去了家里吃晚饭。直到那天,沈红城才发现苏婉柔的家境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苏婉柔父母离异,住的房子也是租的,而且位于晴天也难见阳光的老城区。苏婉柔的母亲见沈红城来了,笑得合不拢嘴,一直问东问西的。 因为沈红城来得突然,苏婉柔事先也没有和母亲打招呼,所以家里并没有什么菜。苏婉柔的母亲说去附近的超市买点儿,沈红城则连忙摇头,说有什么就吃什么,无需讲究。那天晚上,沈红城就坐在餐桌前看着苏婉柔母女二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后来端上餐桌的脆炒鸭肠、桂花年糕、海带汤和腊肠炒饭,每一道菜都让沈红城觉得胃口大开。尤其是桂花年糕,因为这道菜沈红城没吃过,清甜的味道让他停不下筷子。 而如今,沈红城望着盘子里的那些年糕,只觉得如鲠在喉,心如刀割。他一块接一块地把年糕夹进嘴里,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些年的心酸、委屈、痛苦、无奈以及无尽的悔恨都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他的手也越抖越厉害。 徐冉菲一句话也没说,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沈红城脸上的眼泪。 “哭哭哭,你就知哭,事情已经噉,你哭有咩用?你可唔可以好似个男人一样啊?就凭你噉,苏婉柔如果同咗你,你可唔可以保护好佢?” 沈红城没有说话,只觉得那些眼泪已经彻底模糊了视线,他如果现在开口说话,字眼里肯定带着哭腔。 “你听话啲,唔好再哭咗。得癌好多时候过死仲痛苦,你就当阿姨到咗一种解脱,噉心或者会好受啲。”黄贞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的冻鸳鸯递给沈红城。 沈红城接过来猛喝了一口,呛得咳嗽了起来。 这个人间,就像是一个大海,每个人都像是一条鱼,带着迷茫在不断游走。沈红城觉得窗外的雨声不断地在往他的耳朵里灌,他们这七个人既像星辰,又像流沙,时常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是生活的本质往往就是这样,亲密和疏离相伴,亲密的拥抱总是会滋生怨恨和厌倦。 “刚才你们和养老院的护工聊天的时候,我在大院里看了一下宣传栏,真没想到那家养老院居然还是吴兴杰拨款办的,开业那年,连市长都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办了好几家孤儿院和残障人士学校呢。”徐冉菲点了一支烟。 “这不稀奇,中国人大部分都是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唉,唔知江影墨佢哋点呀,希望唔好出咩岔子。佢话去攞嘢,八成系去攞咩违禁品。” “贞姐,你就别担心了,他们有三个人呢。” “咁你哋食几口,小雪一个人喺咁我唔放心。苏婉柔万一毒瘾发作,唔知会做出咩事。” “贞姐,其实婉柔她……” “你唔好讲啦,你既然都系就结婚嘅人,最好同佢之前把握好分寸。” 黄贞擦了擦嘴,把纸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起身去了柜台结账。 “冉菲,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胆小鬼?” “就因为在火锅店那事儿?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江影墨那人一看就是个直性子,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还真往心里去?” “他这种侠肝义胆的人都快灭绝了,我哪里会怪他。只是我牵挂太多了,没办法像他那样横冲直撞,而且他有时候确实太鲁莽了一点,毕竟生活不是拍电影。若是真的陷入什么险恶至极的境地,咱们七个人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脱身啊。你和贞姐也抽空跟他说说,让他适当的时候约束一下自己。我们几个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真不想哪天谁突然就没了。” 第91章 徐冉菲摇着头说:“你俩呀,还真的挺像的。” “不是吧,我和他像?我才没他那臭脾气呢。”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俩啊,其实都喜欢替对方考虑,但又都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你们这种活法太累了。对了,你昨晚怎么和苏婉柔跑外面去了?你别怪我多事,既然都快要成家了,就别和她乱搞。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喜欢她?” “唉,没有啦,”沈红城心虚地看向别处,“冉菲,我只是看见她这样,我心里难过。” “这就是命,能说什么啊?总之你心理负担别太重。” 沈红城点了点头,把杯子里的鸳鸯一饮而尽。 回到住处的时候,沈红城在楼下碰见了陈新柯,他应该是从外面买了些东西回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陈新柯问。 “怎么?出什么事了么?”沈红城有些纳闷。 “我是怕你出事。” 沈红城冲着陈新柯会心一笑。 “来,两位美女,吃个香梨,刚买的。”陈新柯对着徐冉菲和黄贞打开了手里的塑料袋。 徐冉菲和黄贞警惕地看了看陈新柯,又侧头看了看沈红城。 “拿一个吧,这位是这里的房东,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有点神经兮兮的。最近还碰见什么怪事没?” “托你鸿福,睡了几个安稳觉。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早上刚来俩美女问你住哪间?这又来了俩。” “别乱开伦理玩笑,这都是我家里亲戚,和我一起来棉城办事的。” 就在这时,江影墨他们三个人走了过来。徐冉菲看见他们身上的血渍和满是灰尘的衣裤,嘴巴一下就张大了。 “你们唔系攞嘢去呀?点搞成噉?”黄贞面露难色。 徐冉菲看了看江影墨肩膀上的伤口,急忙问:“你该不会又领着他们俩跟别人干仗去了吧。” “别在这说了,先上去吧,”江影墨垂头丧气地看了沈红城一眼,指着陈新柯问了一句,“这谁啊?” “他是这儿的房东。”沈红城看向陈新柯说,“陈老板,有个事儿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吧,咱俩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柳南冰我见到了,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那个房间能不能也先租给我,我这几个朋友也要在这住几天,我走的时候补钱给你。” “没事儿,你们住吧,钱的事暂时不用考虑。” “那谢谢了,回见。”沈红城冲着陈新柯点了点头。 陈新柯望着他们六个人离开的背影,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当江影墨打开那个小型的箱子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见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枪械零件。 “墨哥,这都是什么啊?”蔡文博呆呆地问。 “你眼瘸啊?枪都不认识么。”江影墨鄙视地看了蔡文博一眼。 “你这次要是玩这么大,我恐怕回不了云南啊。”周旭明面露难色。 “闯人家大本营总得带点装备吧。”江影墨自顾自地开始组枪。 “江影墨,你唔好又犯浑,如果嘢一旦闹太大,还唔可能唔死离开。我都唔想为咗钱将命落喺呢度。”黄贞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了旁边的牛皮纸袋,“呢啲又乜嘢啊?” “贞姐,你好歹也是个医生啊,医用吗啡都没见过?不过我希望这次咱们用不上。” “贞姐,你先别急。”徐冉菲和林末雪看见黄贞情绪激动,急忙扶着她坐了下来。 沈红城没说话,他怕他一开口就又会引发矛盾。他把养老院的事情告诉苏婉柔之后,苏婉柔就一直坐在床沿抱着他,默默地流着眼泪。众人还在争吵着一些什么,但沈红城都没有听见,只是不停地用手擦拭着苏婉柔侧脸的眼泪。苏婉柔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在越变越冰冷。沈红城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听,将一个耳机塞入了右耳,又将另一个耳机塞入了苏婉柔的左耳,希望舒缓的音乐能够缓解一下她悲伤的情绪。 你不理解我的话语权 把话咀嚼成粉 你不在意我的荣誉镀了金 反倒痛斥我总流太多泪 你不知道我在爱什么 恨什么 怕什么 乞求越诚恳 你没见过我的梦因此怀疑我在意我虚荣心作祟 多么勉强 手凑够一副旧的感情牌 雨后屋瓦 附满新的青苔 仿佛留住过去交换双边叠白 不够还 不够透 不够明明白白 落叶都知道春秋交替比收获哪个先来 你总是放不下我的一切 放不下过去 结了痂却揭不掉旧伤疤 要等多久 最初最后 罪魁祸首 故意去扑了空 风吹絮杨与柳 听得懂拿酒换新的梦 无力于顾这痛 红褪去黄衣袖 听不懂感叹惜命苦衷 这炽热的挽歌,在空调呼呼吹出的冷气下,显得是那样的寒冷。 肆拾叁:花魂 言歌茗因为林晓峰那番话,出了咖啡馆之后,就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她给沈红城的父母打了个电话,说是临时有事,晚上再去吃饭。 她随后打车去了湿地公园,雨已经几乎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湿水汽还是把她的衣衫弄得冰凉。沈红城当初和那个该死的毒品拆家奋力缠斗就是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韩泽鸣及时出现,估计命就丢了。 第92章 如果不是自己硬要去那家赣菜馆,或许沈红城就不会遇到毒贩。 如果自己没有总是提及日后的生活重担,或许沈红城就不会成天想着怎么多赚钱。 如果自己多关心沈红城一点,或许他就不会毅然决然地去加入那个“雨”,也不会始终把苏婉柔放在别人无法触碰到的内心最深处。 晚饭的时候,沈红城的妈妈吴襄做了很多言歌茗爱吃的菜。当问起沈红城时,言歌茗只好假装镇定地用谎话敷衍。而且,言歌茗发现二老就像这座城市一样,变得日渐衰朽。当一个人顺着生活的去向而流动,那么苍老便在所难免。 言歌茗突然想起沈红城曾说过,一个人只有快过世界变化的速度,才能够有资本去蔑视时间的三令五申。沈红城其实就是一个很害怕衰老的人,他每次喝咖啡的时候,就喜欢说咖啡里含有丰富的咖啡因和丹宁酸,能够延缓人的衰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她每次一喝咖啡,夜里就会失眠半宿,一旦失眠,就会胡思乱想,加速衰老。 晚饭之后,言歌茗在厨房里洗着碗,吴襄则在一旁把那些剩下的菜装在保温桶里,让言歌茗带给沈红城吃。 “小言,时间不早了,天气也不好,我送你回去吧。”沈重南说。 “不用了,爸爸,我自己能回去就行。” “让爸爸送你到地铁站吧,你别让我们做父母的担心。”吴襄也这样说。 言歌茗拗不过他俩,只好应允。 凉风一阵一阵地吹来,言歌茗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路上,沈重南只是偶尔询问一句他们二人工作上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就在快要抵达地铁站的时候,沈重南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言。” “嗯,怎么了爸爸?” “红城他究竟去哪里了?”沈重南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他……我不是说了吗?他今晚忙着给学生补课,所以就没有来,您不信可以给他打电话。” “你觉得你骗得了我么?” 沈重南的声音充斥着压迫感,言歌茗把头埋得低低的,压根儿都不敢直视沈重南的眼睛。 “他……他去棉城了。”言歌茗有气无力地说。 “棉城?去棉城干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他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还要骗我?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他去那干什么。” “爸,你别逼我了,他过几天就会回来。” “他在外面有别人了?” 急转直下的剧情突然让言歌茗无法接话。 “爸,你想哪儿去了,红城他不是那种人。” “我觉得他这几年变了很多,他和我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了。他现在变成哪种人了,我都不太清楚。” “爸,你以前是警察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我没瞒着你们,是我觉得没必要说出来,这又不是什么值得显摆的事。我也从没觉得穿官衣就高人一等。” 言歌茗看了看手里的饭盒,因为刚才的摇晃,有些菜汁已经顺着餐盒的缝隙流了出来,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她默默地想,如果自己真是一个攀附权势的人,那林晓峰简直就是绝佳的选择。相比于林晓峰,沈红城很多时候想问题和做事情都死板得要命,完全不知道变通,如此一来,到头吃亏每次都只有他自己。 “他跟我说,去年国庆节前后,有个奇怪的组织拉他入了会,好像是个类似于侦探社的东西,说是完成委托的任务就有丰厚的酬金。当时他觉得没什么,以为是新型的诈骗之类的。但是在半个月前,他真的接到了一个寻找棉城失踪女学生的委托。我一直劝他别去,结果他说已经收了对方定金,不能退了。这还只是30%,为了拿到剩下的七成,他死活要去。” 沈重南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眉头一皱,急忙问:“他那个组织是不是有好几个人?” “额,好像是,加上他好像有七个人吧,而且名字还用的是代号,总之满古怪的。” “那组织叫什么你知道么?” “我记得是叫‘雨’。” 这句话好像是一下就验证了某种可怕的东西,沈重南绝望地闭上了眼。 “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红城他不会有危险吧。” “没事。小言,你别多想,这件事先别告诉你爸妈,也别告诉红城他妈,总之先别告诉任何人。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沈重南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匆匆转身离开了。言歌茗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天夜里,言歌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不知道沈红城究竟在那边忙些什么,但是林晓峰今天说的那些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沈红城打了个电话。震铃了很久,沈红城才接起来。 “歌茗,怎么了?” “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快了,已经有眉目了。” “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吗?”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是不是撞邪了?今天干嘛又抽风?”沈红城不耐烦地说。 “你现在人在哪儿?” “你别说废话行不行,我现在在棉城。” “你才在说废话,我是问你现在在干什么。” 第93章 “我……我在和朋友吃饭。”沈红城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六个人和坐在自己身边的苏婉柔。 “朋友?你第一次去棉城,哪来的朋友?” “你别问了,我月底就回去。” “你现在是不是和苏婉柔在一起?” 言歌茗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宛若在沈红城炽热的血液中猛烈撒上了一把刺骨的冰渣。 “你听谁说的?” 沈红城这句反问等于是不打自招,言歌茗感觉心里的痛感更加强烈了,而且她发现电话那头安静得可怕,沈红城似乎是处在一个密闭的消音空间内。 “苏婉柔现在是不是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你那里那么安静?你们在……床上?” “你想到哪去了?我和她没干什么,就是……就是在路上偶然碰见了。” “沈红城,你还跟我撒谎是吧?你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说谎骗我?” 沈红城百口莫辩,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你让我说什么啊?” “你真的和她上床了?” “你的想法能再脏一点吗?我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居然这么的龌龊。” “我其实只是担心你,因为我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怪过你。” “我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发现她看你的眼神很奇怪,那根本就不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女人的感觉你根本就不懂,很多时候灵得很。其实我现在想明白了,那时候只是你自己自卑,觉得配不上她,我在你眼里只是她的一个替代品,对吧?” “当然不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我解决完手头的麻烦,回去和你细说。” “我想现在就过去找你。” 或许是沈红城手机的音量有些大,一旁的苏婉柔也听见了这句话,她立刻挪开了紧贴着沈红城的手臂。 “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在家等我。” “那为什么苏婉柔可以陪着你,我却不能?” “那是因为她可能和这个案件有关。” “怎么会这么巧?” “我也不知道,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而且她这几年挺可怜的。” “可怜?怎么个可怜法?” “唉,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她是不是在外面卖?” 听见这句话之后,沈红城急忙用大拇指的指甲按着手机侧面的音量键,想以最快的速度把音量调小。 “……到底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呵,我真没想到这个贱货居然这么烂。以前的校花,如今成了校鸡。” “咱们能不说这个吗?” “沈红城,看来她在你心里的份量真的很重,比我重多了。” “歌茗,你在我心里,没有人可以替代。” “她被这么多男人上,你也不嫌弃她。你对别人会这样吗?你可是一个连色情片都不看的人,眼里半点脏东西都容不下,却能容忍这种破鞋,我真想知道你要是娶了她,她成天给你戴绿帽子,你会不会也原谅她。” “言歌茗,别说了行吗?她不是自愿干的,是有人胁迫她。大家朋友一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你了解我的,我做事有分寸。” “其实,我最近做了很多噩梦。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好怕。我真的很想你去陪你,你让我去好不好,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死也不怕。” “梦都是反的。”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过几天吧,过几天我给你消息。” “为什么要过几天?我现在就想去。” “你听话,现在这边一团乱呢,你知道么,我见到那另外六个人了。” 电话那头是言歌茗短暂的沉默,她问道:“他们是来协助你的?” “你怎么知道?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怎么知道我见到了苏婉柔,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是我自己瞎猜的。” “唉,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沈红城觉得脑子里的黑线更加理不清了。 “红城,你听说过扶乩吗?” “什么鸡?”沈红城觉得言歌茗说的话越来越诡异。 “扶乩,就是扶架子向神仙问疑,咱们之前看过的香港恐怖片里就有。”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呢?” “前几天教物理的陈明珍老师带我去请了个神……我由于担心你,所以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听到这里,冷汗一下就蔓上了沈红城的额头。 “你真的魔怔了,怎么会去信扶乩?那个陈明珍,亏她还是教物理的,天天神神鬼鬼的,整个人也满身鬼气,我早就叫你离她远一点了,你偏不听。” “我只是想问问神灵,那个叫何云菲的女孩子究竟在哪,这样咱们也可以省点事。” “那神灵怎么说?” “神灵的回复是‘无’。” “无?无是什么意思?” “无就是没有,根本没有何云菲这个人。红城,说不定从头到尾,这就是个骗局,有人在引你们几个上套。” “我们这几个人就是一伙社会底层的穷光蛋,什么都没有,压根就不值得骗。”沈红城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顿时觉得中国的玄学真的是牛。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个扶乩还真是准。 第94章 “求求你,让我去陪你好不好。” 沈红城叹了口气,说:“行,那我给你发个定位,但千万记得,路上注意安全。” “好,你快发给我。” “嗯。” 沈红城挂了电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突然发现那六个人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有怀疑,有不屑,有担忧,有困惑,还有无奈和悲哀。 “你也疯咗?畀老婆到呢度嚟,系仲嫌呢度唔够乱呀?”黄贞的语气里透着气愤。 “贞姐,我是让她来把婉柔带回去。” “好,老是戳拐的沈老师,我真心想看看你婆娘怎么收拾你。”江影墨冷笑了一下,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空饭盒。 “我不走,我要陪着你。”苏婉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拽了拽沈红城的衣服。 “你别说话。”沈红城对着苏婉柔摇了摇头。 “唉,贞姐,小雪,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烂摊子要收拾呢。”徐冉菲叹了口气。 沈红城有些尴尬,说:“老江,咱们四个今晚就睡楼上那间房吧,让她们几个睡这儿。” “我今天听见你和那个房东说的话了,那间屋以前是那个柳南冰住的,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睡畜生睡过的地方呢?对吧,老蔡旭明。” 沈红城没说话,蔡文博和周旭明也低着头没说话。 “哦,沈老师,这样吧,你和你苏小姐去那儿睡吧,咱们六个就窝在这儿,省得又耽误你们晚上做运动。” “江影墨,你又想吵架是不是。”沈红城“呼”地一下站起了身。 “是你自己拎不清,我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天天看你儿女情长的。苏小姐,你以前经历了的那些我们表示深切同情,但是沈红城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我希望你自重一点儿。” 苏婉柔低着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是不是又不舒服,今天吃药了吗?”沈红城立刻蹲下身轻抚着苏婉柔的背。 “红城,我哋会照顾佢,你哋都早啲休息啦。唔好同佢对嘈,今晚我哋四个睡楼上。” 黄贞向徐冉菲和林末雪使了一个眼色,她们便搀扶着苏婉柔出了门,慢慢朝着楼上走去。 江影墨瞪了沈红城一眼,走进了洗手间。 肆拾肆:幻殇 自全国扫黄打非活动开展以来收到显著成效,社会治安得到保障市民一致称赞。近日,泸州市龙马潭警方成功打掉了一个有组织、分工明确,涉嫌组织卖淫的犯罪团伙。现场抓获10人,店主对天发誓辩称自己开的是“正常按摩"生意。然而,随着调查工作的展开,龙马警方发现在某洗浴场发现一个有组织、有分工的卖淫团伙。以正规安慰为幌子,按摩技师从事卖淫嫖娼活动。警察亮明身份,前台仍“顽强”按下暗连开关,警方迅速将其控制,但为时已晚。警方到来时前台会用对讲机呼叫"444"给房间内人员通风报信信。民警抓获8名涉嫌组织卖淫的犯罪嫌疑人,10名正在实施卖淫嫖娼行为的违法嫌疑人。警方还发现此犯罪团伙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据事后店主交代该团伙会不定期组织按摩技师参加“培训”,“演练”遇到突发警察查房时,如何应对逃避警方打击。 唐明洛躺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晚间新闻,不停地变换着频道。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给吴兴杰打了个电话。 “咋了?”电话那头传来吴兴杰有气无力的声音。 “吴总,听说你挂彩了?” “就断了条腿而已,暂且死不了。唐明洛,咱俩没仇吧,你特意打电话来幸灾乐祸?” “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单纯的关心你而已。查清楚是哪路人干的了吗?” “我的仇家比棉城路边的黑车还多,怎么查?算我倒霉吧。” “你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你。” “别了别了,还嫌我不够丢人啊。” “那行吧,听说你有个跟班儿也出事了。” “没错,还躺在icu呢,那可是我手下的尖端技术人员,而且还大方,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送给我睡的。不过这次的事情,也和他送来的那个婊子有关,真他妈操蛋。” “既然知道问题所在,那不很好解决么?” “解决个屁,那婊子跑了,本来人都抓到了,结果半路还被人给劫了,真没想到那贱人居然还认识这么多人。诶,你打电话来该不会就是单纯慰问一下我吧?” “我晚上没吃饭,你那边有新来的女孩吗?叫个人来陪我吃饭。” “我就知道你这货没憋好屁,你今天想要什么样的?” “别超过25岁,要好看点的,最好有前有后,可别叫上次那种‘飞机场’来。” “行,那我叫下面人给你安排,你在家还是在情趣酒店。” “在家呢,情趣酒店现在那个价格,我可住不起。” “那行,在家等着吧。” 挂断电话之后,唐明洛一头栽倒在床上。空调被套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让他有了一丝困意。他拆开外卖的包装盒,发现那一碗粉条已经凉透了,并且结成了一块圆圆的坨坨,但放入微波炉加热的话,肯定味道又会变得很奇怪。他把一次性筷子插进粉里用力地搅拌起来,缓缓散发出来的辣椒及萝卜干的味道,让他食欲大开,没过几分钟,那碗粉条就见了底。自从爸妈离婚了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吃饭了。他每天窝在自己的这处公寓里,就像一滩等待发臭的烂泥。 第95章 当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唐明洛差一点就要睡着了。 “谁啊?” “洛哥吗?是吴总让我来的。” 唐明洛松了口气,把门打开了。只见眼前的这个援交女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穿着一条长长的吊带连衣裙,脸上只画了很素的淡妆,和那些桑拿会所的小姐完全不一样。 “快进来吧,外面热。” “嗯。”女孩点了点头。 “等会儿你还有别的安排吗?”唐明洛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递给女孩。 但女孩接过来,并没有打开,只是木讷地摇了摇说:“没有。” “行,按规矩,多给你五百,陪我一晚,我明早送你回去。” “啊?这恐怕不行,我等会还有事儿。” “你刚刚不是说没有安排吗?” “是没有客人要接了,但我等会还要去医院看我弟弟。” “你弟弟生病了?”唐明洛问。 “嗯。”女孩咬了咬下嘴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唐明洛不是第一次和援交女打交道了,这些人除了编些“父亡母病弟读书”的谎话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值得同情的地方,无非都是些想赚快钱。但是细想一下,其实也不稀奇,早在几年前,他还在棉城本地的新闻频道上看到过妻子卖淫,丈夫收取嫖资的奇闻。当时虽然感觉瞠目结舌,但如今看来,这个荒唐的社会已经让很多人都逐渐陷入了失常的境地。 “你先洗洗吧,天气这么热,冲个凉舒服些。”唐明洛从柜子里拿了条新的毛巾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毛巾,缓缓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浴室里便传出了哗啦啦的水声。唐明洛看了一眼桌上那听冰可乐,眯着眼想了一下,然后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大麦茶,然后拿出床头柜里之前剩下的半包催情药倒在里面,搅拌均匀之后,他看了看,似乎觉得剂量倒得太多了。女孩这时也冲完了凉,一丝不挂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的身体很白,唐明洛看得直咽口水。 “我看你没喝那个凉的,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嗯,生理期刚结束,所以肚子还是觉得有点儿胀。” “唉,那你还真是辛苦,我给你倒了杯热的麦茶,喝一点暖暖胃吧。” 女孩缓缓接过水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大麦茶一饮而尽。 唐明洛喝了一口冰可乐,脱去了上衣说:“快开始吧,不用我教你吧。” 女孩点了点头,缓缓爬上床。 前戏进行了十分钟左右后,唐明洛已经欲火焚身,他把女孩用力按在床上,从后面长驱直入。女孩微微哼唧了一声,没有说话。或许是催情药起了作用,随着唐明洛速度的加快,女孩开始发出低低的呻吟,身体开始出现痉挛和颤抖,这一幕更是激发起了唐明洛的性欲,随着他愈发用力,女孩的呻吟声也逐渐大了起来。激情迸射的那一刻,唐明洛觉得快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趴在女孩身上大口地喘着气。 女孩眼神迷离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唐明洛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眶里全都是眼泪。 唐明洛从床脚捡起她的内裤和文胸,扔在枕头旁边,问:“怎么了?我刚才弄疼你了?” 女孩摇了摇头,吃力地坐起身来,取下了唐明洛下体的安全套,随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侧身吻了一下唐明洛的侧脸,躺在唐明洛的怀里。唐明洛猜想,可能是催情药的药效还没过,但是他现在还没有力气来第二次。 “洛哥。” “等会再来,让我缓一下。怎么?你刚才没高潮么?” “我不是想说这个事儿。” “我跟你还能有别的事么?”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没听错吧,我才干了你一次,你就问我借钱?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洛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个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唐明洛从女孩手里拿过安全套,扔在床头柜上,“以后来我这儿别用这么厚的。” 女孩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 “对了,你和吴兴杰做过吗?” “我第一次就是和他。” “操,这个王八蛋,好的全被他给造了。你咋不问吴兴杰借呢?他可富得流油,跟他比,我他妈就是一要饭的。” “我问他要过,他给过一两次,但太少了,不够用。” 女孩的话瞬间引起了唐明洛的极度反感,他抚摸女孩长发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说:“那你打算问我借多少?” “十万。” “呵,你可真敢开口啊,你觉得这个数目会有嫖客肯给么?” “我不知道,碰碰运气吧。”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啊?”唐明洛好奇地问。 “我弟弟得了尿毒症,透析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需要钱换肾。”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瞬间让唐明洛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刚刚剩的那点冰可乐一饮而尽,然后坐起身来,拍了一下女孩的臀部,说:“你这里怎么弄的?” 刚刚在进入之前,唐明洛就发现女孩的臀部和下体周围,有不止一处的疤痕。 “是别人用烟头烫的。” 唐明洛皱了皱眉头,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楚,但对这种人尽可夫的援交女,他还是说不出任何同情和安慰的话语。 第96章 “你弟弟知道你做这个么?” “当然不知道,我白天有正行工作的,晚上才出来做。他已经在医院耗了几年了,钱花光了,还是没等到肾源。我知道他快不行了,我只是想能和他多待一天就多待一天。洛哥,我求你帮帮我,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要我怎样就怎样。” “我能要你怎样?唉,把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唐明洛面无表情地说。 女孩无言地看着唐明洛,嘴唇在微微颤抖。她没有穿上内衣,而是从床头柜上又拿了个新的安全套,然后撕开包装袋,准备给唐明洛戴上。唐明洛赶忙抓住女孩的手,满脸无奈地说:“我不要了,你今天表现够好了,我已经饱了。” “那你能帮帮我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我撒谎的话,不得好死。” “唉,你别说这种话。如果你弟弟知道你用这种方式为他续命,他肯定甘愿立刻就去死。”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医院看他。” “别别别,”唐明洛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我相信你,但我现在手头没有这么多,我先给你转五万吧,你发个银行卡号给我。” 女孩千恩万谢地直点头。 在加了女孩的微信之后,唐明洛发现她的朋友圈里全都是关于弟弟的视频和照片,还有一些筹款方面的东西。 “剩下那五万,我过几天给你。” 正在穿内衣的女孩突然转过身来,笑着说:“洛哥,你怎么搞的像你欠我钱一样啊。” “我这人向来救急不救穷的。” “嗯,我觉得你和吴兴杰这种人不一样。” “谁会跟他一样,他就是个王八蛋,不得好死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关系那么好?” “好个鬼,那是因为我爸在他爸手下做财务管理,也算是公司高层吧,我只是不想得罪他而已,他这种人卑鄙得很,等到哪天上头来大清查的时候,就他们吴家这种恣意妄为的作风,铁定完蛋。” “噢,对了,你知道么,他前几天好像被一伙人给打了,听说腿都打断了。” “听说了,他有个跟班还躺在icu呢,连自己女人都能送给他上,这些人根本就是些不得好死的畜生。”唐明洛愤愤地向后一仰,倒在了床上。 “听说打他的有六七个人,有男有女,都是外地人。” “六七个人?活该,妈的,居然这么多人都没把他打死。”唐明洛恨恨地说。 “洛哥,你就这么恨他?” “你不恨他么?” “我不恨他,我只是恨这个世道。” “听你这么说,我都想认识一下那七个人了。” “我听别的姐妹说,其中有俩人好像还在打吴兴杰的时候发生了争执,听口音,其中一个舒城来的,还有一个,好像是四川人。” “舒城来的?”唐明洛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舒城这俩字一下就让他想到了那个沈红城,“那人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大,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笑了笑,说:“齐若涵。” “今晚还是陪陪我吧,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看你弟弟,毕竟你一开口,我就把钱借给你了。” 齐若涵浅浅地笑了一下,表示默认。 后半夜的时候,唐明洛和齐若涵又做了一次。唐明洛曾经在社交网站上看见有人说大部分的嫖客是不会和妓女接吻的,因为觉得脏,通常情况下都是直奔主题,速战速决。但这次和齐若涵在一起,他没有这样。在和她接吻时,唐明洛偷偷睁开眼睛,看着她专注而又投入的样子,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动。 当刺眼的阳光洒进房间的时候,唐明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齐若涵已经走了,他发现房间似乎被打扫了一遍,非常干净整洁。但似乎情欲的味道还没有散去,他依然能够从枕头和被子上闻到齐若涵那淡淡的体香。床单上有些一块一块的污渍,像是烙印一样,估计是他的精液和齐若涵的体液。 唐明洛皱了皱眉头,翻身起床了。时钟此时已经指向了九点,他站在卫生间里像个僵尸一样,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下一下缓慢地推动着嘴里的牙刷。脖子和蝴蝶骨的位置有好几块红红的地方,那是齐若涵留下的吻痕,他的脑子里随即又开始浮现出和她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 洗了把冷水脸之后,他准备铺一下被子,余光却瞥见桌上放着早饭,是热乎乎的豆浆和菠萝面包。他拉开窗帘,发现窗外正在下雨,雨滴砸在窗台上沾起了皇冠一样的小水珠,有几滴溅到了玻璃窗上,汇聚成了一条水线蜿蜒下去,他仿佛在水滴的倒影里又看到了齐若涵那张挂着泪滴的脸,他心里的怅惘与酸楚如滔天巨浪,阵阵袭来。 肆拾伍:明牌 2023年8月20日 凌晨三点,舒城凤凰山山顶。 夏夜山顶的凉风让人清醒,也让人迷离。沈重南的脑子里开始不断闪过这些年发生的林林总总,那些无处可逃的绝境、无力改变的现实以及无法倾诉的痛苦,开始接二连三地侵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模糊意识。 梁万山拿着两瓶冰镇的舒城啤酒从远处走了过来,看见沈重南灰黑色背影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叫了一句:“好久不见啊,南哥。” 第97章 沈重南没动,立在原地宛若一尊庄严的雕像。 “南哥,还在生兄弟的气?”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让我儿子上你的贼船。”沈重南把手里的雨伞重重地朝梁万山掷了过去。 “南哥,起初这事儿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早就不负责招募新人了。现在组织越来越大了,从最早的7个人,到现在的5439人。招募新人的事情现在主要由各个省区负责人手下的组内精英去操作。成功招募一个新人,可获得十万佣金。” “5439人?为什么我去年登陆那个鬼系统显示有六千多人?” “最近系统更新了,删除了殉职人员的名单,不完整的队伍会进行重组。” “几百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他们在你们眼里是什么?警方线人?卧底探员?还是可以随时捏死的虫子?” 梁万山冷冷地看着山脚下的风景,没有说话。凉风一下又一下地灌进他的衣领,在微微抖动了一下之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命,他们自己应该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命?你有脸说这是命?他们本来活得好好的,现在呢?有的都死无全尸。” “他们其实活得不好。如果他们真的活得好好的,我们根本就招募不了他们,其实组织没有强迫过任何人,他们都是自愿加入的。实际上,这些人心里都沉睡着一头野兽。” 梁万山打开啤酒,递了一瓶给沈重南。 “梁万山,你别他妈放屁了,是你们对他们进行了背景调查,然后抓住他们人性上的弱点一步一步诱导他们。你个王八蛋,我儿子如果少了一根头发,我他妈要你全家死,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南哥,红城没你想的那么没用,毕竟他也是杀过毒贩的人。我已经让另外六个人过去帮他了,不会有事的。而且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如果不是组织帮忙,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现在。” “哼,他们自己死了那才叫‘命’呢。现在算什么,把命送给你们?那六个人难道不是爸妈生爸妈养的吗?死了就死了?这次究竟又是什么狗屁案子?” “棉城的吴广雄记得吗?” “棉城开沙场起家的那个吴老四?”沈重南震惊地问。 “没错,就是他。”梁万山叹了口气。 “我操你妈个蛋,那是个什么鬼你心里没数?为什么让我儿子去沾这种人?我告诉你,我儿子是不能出事的,我死了他都不能死。” “南哥,你别激动,红城也算是我侄子,我能让他出事吗?” “你知道么,我儿子快结婚了,他和我儿媳妇都是当老师的,收入不高,缺钱,不然他是绝不会上你的当的。” “我说南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红城有你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会缺钱。只要你肯出山,红城还不是要啥有啥。” “你妈的,又要我上你的贼船是吗?这些年你都说多少遍了,老子死也不会和你一起做这些断子绝孙的事儿。” “南哥,难道这些年你过的真的痛快么?你的憋屈,做兄弟的我都知道。当年那些事,估计你心里一辈子都翻不了篇。” “够了,我懒得听你废话。红城这一单,你分了他多少?” “定金六万,事情结束之后,再结算十四万尾款,一共二十万,上头给的预算是两百万。” “呵,你们对我儿子可真够大方的。” “唉,这你不能怪我,这是组织规矩。不过,因为后来发现红城是你儿子,预算已经改了,给他的酬金已经追加到了一百万。那六个人也是,他们算是沾了红城的光了。红城这趟回来以后,我立刻给他买辆好车,房子也随他们小俩口挑。哦,对了,婚礼的酒店也随他们选,我全都包了。” “钱我们可以还给你,我要他现在就回来。”沈重南揪住了梁万山的衣领。 “南哥,别让我难做,你也知道,任务中擅自离开的话,如果泄露了上头的秘密,什么后果你清楚。那时候别说是红城了,那六个人估计全都活不成。” “威胁我是吧?”沈重南扯着嘴角笑了笑。 “南哥,你是‘雨’的缔造者之一,我是不是在威胁你,你心里应该明白,现在的幕后早已不是咱们这帮兄弟了,是这个。”梁万山用手指了指天。 “我明白什么?组织之前是这样的吗?我最早提出的构想是搜罗具备刑侦思维的人对当下的疑难案件出谋划策,这样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为舒城警方提供新的办案思路。你们把队伍发展到全国我不怪你,我起初认为这也是为了这个社会好。但现在呢?我操你妈的,你以为他们是特种兵啊,让一群穷苦的老百姓去除恶惩奸,那还要这帮警察干什么。” “南哥,‘雨’要壮大,不能只是纸上谈兵。而且你应该知道,法律不是灵丹妙药,你曾经也是警察,看见那些恶人通过法律的漏洞逃脱法网,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有段时间,我梦里都是那些受害者家属痛不欲生的脸。” “你别说了,”沈重南叹了口气,“这就是报应,我儿子现在也陷在里面。” “南哥,你别这么说。” “这些年来,你靠‘雨’捞了不少钱吧。” “我得到的这些都是你唾手可得的。” “我的心没你那么黑,让别人家的孩子一只脚踩在棺材里帮你捞钱,这种事情做多了真的会折寿。” 第98章 “南哥,你要是一直这么说的话,那就没意思了。我没逼他们,他们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钱,其实心里感激得要命。天上不会掉馅饼,往细了说,现在这世道,任何钱都是拿命拼来的。很多有能力的人,一辈子都是在等一个机会。” “韩泽鸣是不是也是你们的人?” “没错,他最少在我这儿捞了两百万了。这些钱,他规规矩矩半辈子都赚不到。没办法,他女儿刚上小学那年,被查出得了血癌,急等着用钱。” “唉,真年头,命真是难活。” “南哥,你错了,这年头只是穷人的命难活,那些有钱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中国自古以来不都这样么,很多事情咱们都无能为力,能做自己的救世主就可以了。” “得得得,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打嘴仗。我问你,我儿子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信你那么好心,会莫名其妙让另外六个人去帮他,如果我没记错,按规矩,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安排这七个人碰头的。” “红城是遇到了点麻烦,但很快就能解决。” 沈重男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说清楚,究竟什么麻烦?” “吴老四的小儿子,叫吴兴杰,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现在更是黄赌毒全都搞,在他控制的卖淫女里,好像有个是红城以前的相好,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弄了。红城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啊,和那六个人差点把吴兴杰骟了。” “这些畜生,难道不该去死么?你自己扪心自问,他们该不该死?” “南哥,我知道这些人都该杀,该剐。但现在世道变了,你那疾恶如仇的性子如果不改,不吃大亏才怪。红城估计就是学了你这点,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他管的。” “你老实告诉我,他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其实就是去吴老四的一家肉类联合食品加工厂进行调查,因为之前多次有人反应那里总是散发出奇怪的臭味。你放心,那六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雨’是不收废物的,所以不需要担心他们。” “我警告你,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和你们这个狗屁组织有关系,要是走漏了风声,我要你们所有人完蛋。” 梁万山假笑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软中华,利索地撕开包装。 “喏,你最喜欢的牌子,搞一根?” “戒了。” “戒了?南哥,烟还能戒的吗?其实我老婆也老叫我戒烟,我也试着戒了几次,但是结果发现,这玩意儿就跟毒品是一个样,根本就戒不了。” 梁万山点燃香烟之后,猛吸了几口,不知是呛了口凉风,还是烟油的味道刺激了喉管。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手也在微微颤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突然变得很差。 “你也少抽点吧,咱们都不年轻了。” “嗯,我知道。南哥,你后悔当警察吗?” “我从来没干过后悔的事。”沈重南饮尽了手中的啤酒。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买了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坐在长椅上慢慢地吃。他很想打个电话给沈红城,问问他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但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露馅了。沈红城自那次和毒贩交锋之后,警觉性变得非常强,如果有朝一日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曾是一个假借正义之名去玩弄苍生的组织的创建者之一,那后果沈重南不敢想象。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很在乎沈红城对自己的看法。沈红城出生不久后,他就离开了警察的队伍,干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但是沈红城打小就很听他的话,把他这个“一事无成”的父亲作为心里的超级英雄。然而随着沈红城逐渐长大,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而且他发现沈红城看待很多问题都过于偏激,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这种性格对于没什么本事的来说,简直就是致命伤。 “雨”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怎么连沈红城这样的人都能加入呢? 沈重南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人工湖。不知道为什么,水全都被抽干了,几个穿着雨靴的工人正站在淤泥里掏泥巴。他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舒城的晚间新闻曾经报道过,这个人工湖里打捞起了一具女尸,死者被人切割成了十几块,分装在超市购物袋里沉入湖中。 如今,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重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那些工人中的其中一员,陷入了自己制造的泥泞之中,慢慢结成了一块坚硬的冻土。 肆拾陆:青阳 医院门口,就像是春节时期的商场一样,人满为患。自外公去世之后,唐明洛就再也没有来过棉大一附院。他不像表哥陈新柯那么懂人情世故,尊师重道的道理他也懂,只是做起来觉得厌烦。他之前也没有去医院探过病,所以面对五花八门的商品,一时间还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老板,重病的患者该吃些什么好?” “重病?有多重啊?” “就类似癌症、尿毒症这种病。” 正在择菜的水果店的老板看了唐明洛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得了这种病还挑什么挑,该吃啥吃啥呗,你啊,最好每样都给他买点去。” 唐明洛觉得这话虽然刺耳,但也是真理,就挑选了几样贵的水果和一盒进口奶粉朝住院部走去。 第99章 又是那股熟悉的“医院味”,他从小到大就厌恶这股味道,而且不知道那股味道究竟来自何处,只知道那不是消毒水味,不是药味,也不是血液的味道,唯一的可能,那就是灵魂的味道。 抵达肾内科那层之后,唐明洛没有给齐若涵发消息,其实他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医院,他只是单纯的有预感,自己今天可以碰见她。 他踱着步子,站在门口往每一间病房里看。当走到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声影。 病房里共有两张床,靠门的那张空着,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齐若涵正在一勺一勺地给他喂饭,唐明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姐,我吃不下了。”少年费力地说。 “你再吃点儿吧。” “姐,我真的吃饱了,你也快去吃饭吧,别让我担心好吗?” 齐若涵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起身朝门外走来。唐明洛见状,急忙侧身进了隔壁的病房。眼看着齐若涵进了茶水间,他也跟了进去。只见齐若涵站在水池前打开饭盒,把刚才饭盒里的剩饭一口一口吞咽干净,然后开始洗碗。 唐明洛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慢慢靠近齐若涵,然后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齐若涵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但当她发现后面的人是唐明洛之后,顿时松了口气。但是唐明洛的手弄到了她的胸部,齐若涵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是不是疯了?别乱搞,这是在医院。” “我刚刚看见了。”唐明洛低声说。 “你看见什么了?” “你每天都不吃午饭是吗?只是吃他剩下的那一点。”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想浪费东西,等会儿我要是饿了会再去买。” “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为什么要这样?” “你今天怎么来了?”齐若涵突然转移了话题。 “我就是想你了。”唐明洛抱得更紧了。 “过几天吧,过几天晚上我去你那儿。” “过几天?我忍不了这么多天。” “那你究竟想怎样?就在这干?”齐若涵把手里的勺子重重地扔在水池里,水花溅起的涟漪一圈圈在池子里荡开。 “你不是说,只要我借你钱,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唐明洛侧着头吻了一下齐若涵的脖颈。 “这里真不行,上面有摄像头。你要是真想玩刺激的,我改日一定奉陪。既然我说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我一定说到做到。” “我要你好好吃饭,别总这样对自己,好吗?” 齐若涵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再次打开水龙头,清洗着已经没有油渍的饭盒。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她凝重的呼吸声。 “其实我今天是来看你弟弟的。” “真的?”齐若涵转过了身。 “不然呢?哦,当然也少不了看你了。” 齐若涵低头看了看那些水果和奶粉,说:“你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东西。” “探病哪有空手来的道理呢?” “走吧,来了总得让他看看你吧。” “嗯,其实……”唐明洛到嘴边的话突然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和我还婆婆妈妈的干啥。” “其实你那天走之后,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做梦都想。” “哦,懂了,怕我不还钱是吧。”齐若涵笑了起来。 “哪有,才不是。” “好啦好啦,肉麻的话等会儿下去再说啦。” 回到病房的时候,齐彬已经睡着了,他毫无血色的侧脸就像是一张白纸。齐若涵拿起空调遥控器把室内的温度调高了一些,转身对唐明洛说:“咱们下去走走吧,让他睡会儿,下午还要透析。” 医院楼下的院区里,到处都是穿着病号服的患者和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 “虽然这可乐是无糖的,但你买的就是甜。” 齐若涵摇了摇头说:“你这样花言巧语的人,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哪有啊,我穷光蛋一个,两袖清风的,现在的女人都喜欢有钱人。”这话一出口,齐若涵立刻抽动了一下嘴唇。 “你弟弟病情怎么样了?好转一些了吗?”唐明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立刻转移话题了话题。 “肾已经彻底衰竭了,医生说,应该就这一两个月了。” “那五万我昨天已经转给你了,收到没?” “我收到了,真的很感谢,但是我可能一时半会无法还给你。” “不用你还了。” “啊?” “我说不用还了。钱这种东西,我要么不借,借了就不指望别人还。” “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这种人,都是电视上演的。” “我是哪种人啊?我是哪种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唐明洛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凳上。 “其实他的病情已经用不到这五万了,我是想把这些钱留给我爸妈,二老在乡下,日子过得挺难的。其实我弟弟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他们捡回来的,但是他们对我就像亲生的一样。” “你还真是个好女人啊,谁娶了你日后可真是有福。” “你真这么觉得?” “真的。” “你不觉得我脏么?人家要是知道我干过这个,估计躲得老远呢。” 第100章 “唉,你做那个是为了救你弟弟,我一个召妓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你脏。” “唐明洛,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咱们能交个朋友吗?” “我去,原来你之前都没把我当朋友啊,亏我还借你那么多钱,今天还买这么一大堆东西。” 齐若涵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唐明洛第一次见到她发自内心的笑。 “这样,马上中午了,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我请客。” “嗯,这还差不多。” “你想去哪吃?这附近我熟悉。” “就去医院食堂吧。” “医院食堂?那里的菜品种不是很多啊,我怕不和你胃口。” “我又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别人吃得,我有什么吃不得的。”唐明洛把手里的可乐一饮而尽,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那好吧。” 土豆烧排骨,木耳炒肉片,清炒荷兰豆。 或许是因为受众人群是病人,这些菜全都少油少盐,寡淡无味,但唐明洛并未觉得没胃口,反而吃得停不下来。 “你早上是不是没吃饭?”齐若涵看着狼吞虎咽的 “嗯,我很少吃早饭。” “那可不行啊,早上的时候,人的胃消化能力会加强,分泌大量的胃酸,不吃早饭,很伤胃的。那天我给你买的早饭,你吃了吗?” “当然,第一次有女孩子给我买早饭,我怎么可能不吃。” “真的假的啊?” “若涵,对不起。”唐明洛突然开口说。 “啊?怎么了?” “其实那天夜里,我给你喝的大麦茶里放了药。” “嗯,我知道。”齐若涵的表情非常平静。 “什么?你知道你还喝下去?” “因为我之前也遇见过一个客人,让我喝饮料,里面就放了某种性药,而且药性很强。发作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一次之后,我就对性药的气味很敏感。” “别说了,我们聊点别的吧。” “我没怪你,你那时候只是把我当妓女,那么做也很正常。” “唉,我都说了别说这个了。”唐明洛心乱如麻,夹起盘子里齐若涵刚刚挑过来的肉片飞快地往嘴里塞,“你今天下午还有事么?” “下午吗?没……没事,今天周末。” “哦,那太好了。” “你又要我和你那个?” “你想哪去了,我是想你陪我去看个电影。” “看电影?” “嗯,新上的喜剧片,沈腾那帮人演的。” “好,但要等我弟弟他透析完。” “没关系,他的事更重要。” “嗯。” “其实,我还有个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别再做那个了,既然目前钱已经够了。” “其实从你那里回去之后,我就跟吴兴杰说了,我不干了。他当时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我要回老家结婚了。” 唐明洛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走吧,陪我走走,消化消化。” “你吃这些就够了吗?你早饭都没吃诶。” “够了,你再给我买个饮料,无糖的,可乐,我去个洗手间。” “好。” 刚从洗手间出来,唐明洛就看见了拄着拐杖的吴兴杰,反感瞬间涌上心头。 “哟,这不杰少么,邪门了,居然在这儿还能碰见你。”唐明洛调侃道,“今天扮演什么?铁拐李?” “洛总,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还真来看我啊?整得这么客气干啥。” “你这货真是不要脸。”唐明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也忒不讲究了,看我空手来?” “我什么经济条件你应该清楚啊,穷得都要当裤子了,我买的东西,吴总你哪能看得上。” 吴兴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转过身去,示意后面的两个跟班先走开,接着对唐明洛说:“洛总,我知道你兜里缺子,所以我想麻烦你帮我个忙,事成之后,三十万,我亲自送到你府上。” “这么贵的忙,我估计无能为力啊。” “可我还没说是什么忙呢。” “那你说,我听听。” “帮我把打我的那几个人找出来,棉城你熟人多,不是难事。” “我熟人再多也没你多吧。还有,那天你不是说了这件事自认倒霉吗?逗我玩呢?” “这口气我要是咽了,我还是吴兴杰吗?我以后在棉城还怎么混?接你电话那天,我爸和我那小妈在旁边,我哪敢说实话。” “我一没见过那些人,二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我怎么找?” “那我给你点提示,他们有七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叫沈红城,舒城人。另外,里面还有一个四川人和一个广东人。” 沈红城这三个字闯入耳膜的时候,唐明洛心里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沈红城?” “怎么?你认识他?” “不认识,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找起来还不简单么。”唐明洛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棉城这么大,鬼知道他们躲在哪个犄角旮旯。而且这伙人应该不是善茬,好像还用代号称呼对方。” “那你咋知道那人叫沈红城?” “我在舒城认识不少警察,其中有个兄弟认识这个人。” 第101章 “行,那我帮你寻摸寻摸。记得啊,三十万,到时候别又耍花样。”唐明洛虽然嘴上这么说,胸口那颗心却开始狂跳起来,他突然对沈红城那伙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那是自然。还有个闲事我挺感兴趣的,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闲事?”唐明洛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上次去你家的那个女孩,你对她做什么了?” “你说我还能做什么?你该不会想知道我用什么姿势吧?” “为什么被你干完的第二天,她就跟我说她不想做了?” “这我怎么知道?” “我问过她,她说她要回老家结婚了。” “这不就得了么,你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我觉得她没说实话,这种女人想嫁人哪有那么简单,她该不会被你包了吧。”吴兴杰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你可真有想象力,我养自己都够呛。”唐明洛强装镇定地说。 “不过人家不做了,我也不能强逼人家啊。但不管怎么说,她真的挺不错的,尤其是她的嘴上功夫,洛总你应该也领教过了吧。”吴兴杰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唐明洛脸上的表情。 “领教过了,是挺不错的,可惜啊,辞职了,以后还得麻烦你再给我介绍点好的了。” “一定一定,不过这婊子辞职了也好,真是个人精。” “这话怎么说?” “这种优质货,我一般都是介绍给圈里的好朋友的。结果她倒好,每次做完之后,都问别人借钱,说是什么家里人病了,急等着用钱。” “这谁知道,说不定人家家里真有难处呢。” “她也问你借了?” “那倒没有,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钱借给她。” “大家看她那副可怜样,还是多少给了她一点,当作小费。” “嗯,挺好的,行善积德嘛。”唐明洛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在语无伦次了。 唐明洛此时此刻早已心如刀割,食指也被大拇指掐出了深深的印记。他很想立刻抢过吴兴杰手里的拐棍,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打断,然后把他的舌头割下来。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只不过后果他无力承担。 “兄弟,对于这些‘鸡’,你只能信她们下半身的反应,上半身是信不过的。” “谢谢你的提醒,没别的事了吧,没别的事我回家了。”唐明洛这时候的脸色就像是菜市场干货店里被晾得毫无水分的大红枣,因为时间放得太久了,呈现出暗黑的色泽。 “记得帮我找那几个人啊,我要活的。” 唐明洛没有理会,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但是整个人却在往下坠。 “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所以没买冷饮,你喝杯咖啡暖暖胃吧。”唐明洛接过齐若涵递过来的咖啡杯,看着一缕缕冒出来的热气,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杯盖上。 “你怎么了?”齐若涵仿佛突然受到了惊吓。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 “怎么会没什么,你别吓我,刚才出什么事情了?你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唐明洛一把将齐若涵拉进怀里,然后紧紧地抱着她,齐若涵没有抗拒,只是心里充满了担忧。 “走吧。”唐明洛含着眼泪说。 “什么?”齐若涵没有听清。 “离开这里吧,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你也走吗?” “嗯。” 唐明洛能感觉到齐若涵的拥抱越收越紧。 那天因为订票的时间太晚,喜剧片的场次都已经满座了。唐明洛只好订了根据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原作改编的《白夜行》,讲述的是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的畸形之恋折射社会现实问题,全片压抑窒息到了极致,唐明洛一度想要离场,因为她看见齐若涵一直哭得梨花带雨的。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电影散场之后,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若涵,你饿吗?” “嗯,有点儿。” “我带你去吃烤肉吧,这附近有家烤肉店不错,现在应该还没打烊。” “大哥,你究竟是多有钱啊?还是节省一点吧,吃碗面就行。” “那行吧,那吃完去我那住吧。”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我没说要你怎样,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满脑子床上事的人?”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不想扫你的兴。” “若涵,你……” “怎么了?是不是身上没钱了,吃面要我请?” “怎么可能,我是想说,你……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聒噪的蝉鸣停了,齐若涵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安静。 肆拾柒:临渊 盛夏的炽热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透射下来,所有的地方都像是印满了榆树叶一样的铜钱大小的光斑。 徐冉菲把从外面小店买来的蜂蜜柠檬水放在了言歌茗面前,言歌茗道了声谢,便把吸管插进塑料杯子里猛吸了几口。 沈红城刚准备拿起面前的咖啡杯,才发现里面已经完全空了。坐在他对面的苏婉柔见状,立刻把面前的咖啡杯推了过来,沈红城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拿起来喝。 第102章 “喝啊,你以前应该没少喝她剩的吧。”言歌茗用寒冷的目光斜了一眼苏婉柔。 “这杯是我没喝过的。”苏婉柔轻声说。 黄贞看出了现场尴尬的气氛,立刻对着林末雪使了个眼色,林末雪心领神会,把手搭在言歌茗的肩膀上,笑着说:“茗姐姐,这几天红城哥哥说了很多你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我们大家都感动得不行。你们婚礼的时候,能不能邀请我们大家都去参加啊?” 言歌茗听罢,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说:“当然好啊,非常欢迎,但是,如果你们偏要去执行那个狗屁任务,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呢。”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沈红城在言歌茗的追问下,不得已告诉了她目前的状况。 昨天,除了徐冉菲和林末雪之外,沈红城和另外四个人半夜潜入了那个肉联厂查看情况。出乎意料的是,那家肉联厂竟然离陈新柯的房子非常近,只有大概五公里的距离。四面都是十米多高的围墙,总共有前后两个大门,每个大门有五个门卫看守,毕竟社会上偷肉和投毒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江影墨让黄贞留在工厂外部接应,他和另外三人则翻墙进了肉联厂。 或许是之前半夜刺探成都福利院给江影墨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沈红城发现江影墨的精神始终都绷得很紧,时刻都眼观六路,保持着高度警惕。 江影墨检查宰前饲养管理区和生产加工区,周旭明检查病畜隔离区和污水处理区,蔡文博检查能源动力区,沈红城则负责行政生活区。然而经过一晚上的排查,这家肉联厂的六大区域根本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凌晨四点,他们五人站在即将熄灭的路灯下,呼吸着微微发凉的空气。江影墨看着大家疲惫的脸,随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觉得这个肉联厂应该并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甚至这里根本就不是个肉联厂,只是一幢假扮肉联厂的建筑。 沈红城他们几个人也表示赞同,因为他们的侵入实在是过于简单,就像是对方故意放他们进入一般。而且那些门卫也都在玩牌,打瞌睡,形同虚设。 任务因此再次陷入了僵局之中。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让言歌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让她深深体会到了这其中所潜在的危险和杀机。如今,沈红城他们七个人就像是临近深渊的七尾浅水鱼,不断被无形的风浪推向诡谲的深海。 “你们七个人都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完全可以在别的领域大展拳脚,赚钱的渠道多得是,这又何必呢?难道在你们眼里,自己的生命就那么廉价吗?” “言小姐,我们六个死光了也不会让你老公出事儿的。”江影墨面无表情地说。 江影墨说话向来阴阳怪气,沈红城和其他几个人早就习惯了。但言歌茗并不了解江影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觉得这话中带着荆棘和刀锋,扎得她胸口生疼。 “我也不希望你们有事,你们多想想家里人啊。” “我没家里人了,沈红城和他们几个现在就是我的家里人,”江影墨似乎是觉得悲哀,仰起头看了看天花板,“所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肯定会用命保护好他们每个人。” 言歌茗绝望地闭上了眼,眼泪开始从眼角慢慢渗出来。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凝重,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苏婉柔拿出口袋里的纸巾递了过去,言歌茗没有接,反而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又转眼看向沈红城。 这时周旭明和蔡文博俩人走了进来,他们手里提着一些盒饭还有水果捞。林末雪和徐冉菲急忙双手接过,一盒一盒地分给大家。 “先吃午饭吧,吃完午饭咱们再细说。” “第一次见你们,早知道这样,我请你们大家吃顿好的。”言歌茗吸了吸鼻子。 “不用那么客气。前几天我们几个在外面打了人,所以墨哥和贞姐说还是不要到处瞎跑,这盒饭其实也挺好,肉菜多,也实惠。”蔡文博憨笑着。 徐冉菲瞪大了眼睛,用极度无语的表情看着蔡文博说:“你没话说就闭嘴行不行。” “打了人?你们打谁了?”言歌茗皱着眉头问。 “没有谁,就棉城这边的地痞流氓。”沈红城轻描淡写地说。 “行,我不问了,问了你们也不会和我说实话。”言歌茗打开饭盒,赌气一般地把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吃完饭之后,黄贞提议先回住处,然后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时间离任务节点已经越来越近了。言歌茗让他们几个人先走,说是有事要和沈红城单独说。 午后的烈日把地面晒得通红,言歌茗手里那杯还没喝完的冰镇柠檬水早已变成了温热的状态。 “你知不知道你爸以前是警察?”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沈红城有些惊讶。 “沈红城你妈的,黑的白的都诓我是吧,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去年在医院才知道的,他只是说他以前去警校讲过课。” 言歌茗像是受到了某种沉重打击,捂着胸口缓缓蹲在了路边,一言不发。 “明天你就跟我回去,不然我立刻报警,让警察来看看,这个‘雨’究竟是个什么鬼。” “你别发疯了,你是不是想我死在这儿啊?” “林晓峰说的真的没错。” “林晓峰?他说什么了?”沈红城有些无奈。 第103章 “他说跟你在一起,我早晚守寡。” “他就是个人渣,你又理他干什么?”沈红城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我没理他。”言歌茗站了起来,“跟我回家吧,别逞能了,那个肉联厂里面绝对有猫腻的,你们七个人就是去蹚雷的,死在里面估计都没人收尸,何必呢,为了那些钱,犯不着搭上这么多条人命。我不信你们不去,那个狗屁‘雨’就敢把你们怎么样,你别忘了,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其实沈红城心里知道,言歌茗说的这种情况其实很有可能。 “法治社会又怎么了?法治社会还不是有那么多滔天罪恶,那么多阴暗不堪的角落,那么多生不如死的瞬间。如果真的是法治社会,婉柔会被折磨成这样吗?去年我会中枪吗?” “我听明白了,说白了你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上她的人估计她自己都算不清,你去啊,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都杀了。” “言歌茗,你他妈就是个疯子,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能不能正常点?” “沈红城,你个混蛋,老娘二十岁就跟你,现在都三十了,十年感情抵不过一个婊子。你他妈就是个畜生。”言歌茗一边说着,一边和沈红城撕打起来。 沈红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言歌茗撕扯衣服、扇耳光。徐冉菲不知道从哪来跑了出来,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言歌茗。但言歌茗还是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对着沈红城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双手。 “你放开我,不用你管。”言歌茗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 “歌茗你冷静点,你打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徐冉菲,如果是你老公跟别人这样,你能忍吗?还有,我以前说什么他都听的,他现在为了那个女人跟我吼……凶我……” 说完这句话,言歌茗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像是一块可以捏成任何形状的橡皮泥。她蹲了下来,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又开始抽泣。徐冉菲则轻抚着她的背,不断说着安慰的话。 “我不是叫你和他们先回去吗?”沈红城看向徐冉菲。 “还不是怕你俩闹这出么。” “唉,又让你们看笑话了。” “你别说这种话。” 言歌茗突然从地上刷地站了起来,把那杯没喝完的饮料朝着沈红城砸了过来。 “对,我他妈就是个笑话。” 那瓶饮料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沈红城的头上,杯子里残存的柠檬汁顺着额头和脸颊开始往下滴。沈红城闻着那股甜甜腻腻的味道,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在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在一个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许多人形的黑影,在吸引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去吧,从我的眼前滚开, 柔弱的西色拉岛的皇后! 你在哪里?对帝王的惊雷, 啊,你骄傲的自由底歌手? 来吧,把我的桂冠扯去, 把娇弱无力的竖琴打破...... 我要给世人歌唱自由, 我要打击皇位上的罪恶。 请给我指出那个辉煌的 高卢人的高贵的足迹, 你使他唱出勇敢的赞歌, 面对光荣的苦难而不惧。 他清晰地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激情澎湃地朗诵着诗歌。此时此刻,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血液就像是草原上的奔马,正在快速流动。刚才的柠檬汁和汗液似乎开始往全身的每个毛孔里钻,身上的所有水分都好像在飞速挥发。 有一种快感,不,是一种疼痛的感觉,在一口一口蚕食着他那瘦弱躯体和动荡的灵魂。 当他倒地的时候,逐渐模糊的视界里,是剩下呆若木鸡的言歌茗和大惊失色的徐冉菲。 肆拾捌:旋刺 唐明洛已经看着空调的出风口发了好一会儿呆了,他想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陈新柯的电话。 “表哥,你在家吗?”唐明洛问。 “不在,我在城南这边的一家饭店吃饭。” “你上次说的那个舒城来的租客,是不是叫沈红城?”唐明洛吞咽着口水,期待着答案。 电话那头是陈新柯短暂的沉默。 “是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陈新柯有些纳闷。 “他现在在家吗?” “我自己都不在家,哪里会知道他在不在。前几天他带了一伙人来我这里住,男男女女,估计有七八个。” 心中的猜想已经基本得到了证实,唐明洛思量了一下,再次开口问道:“那一伙人里是不是还有广东人和四川人?” “这我哪知道?我没和他们说话。怎么,你认识他们?”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为了快速转移话题,唐明洛又开始扯别的事情,“上次让你去检查身体,你去了么?” “检查了,核磁共振和心电图我都做了,除了有点神经衰弱之外,我身体正常得很。” 唐明洛沉默了,挂断陈新柯的电话之后,他躺在床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开始发呆。他脑海中浮现出前段时间吴兴杰说的那些话,疑惑开始越放越大。 这些人到底是谁啊?逃犯?杀手?难不成是便衣警察? 就在百般思量的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 “若……若涵?”唐明洛看着门外的齐若涵愣住了,有惊喜也有担忧,“你怎么来了?” “我联系了几个在棉城打工的亲戚,让他们把弟弟送回老家了,这些天他一直说在医院待着难受,想回家。” 第104章 齐若涵的脸很憔悴,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得太多导致的。 “你进来说吧。”唐明洛急忙把她拉进了房里。 “我饿了。”齐若涵低声说。 “你没吃饭?那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唐明洛接过齐若涵手里的行李箱,发现那箱子非常沉,就像是放了很多巨大的石块。 “你先去冲个凉吧,冲完会舒服点。”话刚一出口,唐明洛就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齐若涵也心领神会,和他相视一笑,说:“加料的大麦茶还有么?给我来一杯。” “这事儿以后不许说了,快洗澡去。” 唐明洛住的这处公寓面积并不大,只有六十个平方。除了一个卧室和比卧室大不了多少的客厅之外,就只剩下小小的厨房和浴室了。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鸡蛋、面条和剩饭之外,根本没有能吃的东西了,那一盒剩饭还是昨天点外卖时因为手误而多点的一份。 蛋炒饭这个绝活是小学的时候妈妈教他的。那时因为父母工作都忙,所以晚饭总是他一个人在家吃。熟能生巧,不知不觉,唐明洛觉得自己炒的蛋炒饭远胜于妈妈,甚至是棉城的各个饭馆。 香味扩散到浴室的时候,正在淋浴的齐若涵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好香啊。”但哗啦啦的水声和锅铲炒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唐明洛并没有听见齐若涵的这句感叹。 饭炒好之后,齐若涵的澡也洗完了。她披了件唐明洛的衬衣,然后换了条内裤,坐在餐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炒饭。唐明洛则拿着吹风机站在齐若涵身后,给她吹头发。 齐若涵发丝里的清香和她那股特殊的体香接连不断地钻进唐明洛的鼻子里。他俯下身,从后面轻轻吻了一下齐若涵的后脖颈,正在吃饭的齐若涵顿了一下,但没有回过头来。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唐明洛问。 “还没有想好。哦,对了,我工作丢了,我刚刚已经去公司宿舍收拾东西了,全部家当都在这行李箱里。在找到新住处之前,能不能暂时先住你这儿?” “当……当然可以。工作丢了?为什么?” “做援交的事情被同事发现了,然后领导觉得留我这种人在公司影响不好,我完全理解,所以什么都没说。” 唐明洛的手停住了,急忙关了风筒,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公司同事怎么知道的?” “有人往公司的公共邮箱发了很多我的裸照,应该是吴兴杰他们那伙人干的。”齐若涵一边说着,眼泪一边滴在面前的炒饭盘子里,“这炒饭有点儿咸啊,你是不是盐放太多了。” “工作丢了没事,我还有钱。” “我不要,你帮了我很多了。我说了,你帮了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神经病吧,我能要你做什么?我只想你好好的。” “你那天在医院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唐明洛问。 “那天你在医院跟我说,这里不能待了,会带我一起走,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鬼地方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现在只要没见到你,我就像丢了魂一样,满脑子都是你,不断地回忆认识你的前前后后。” 齐若涵转过头来,对着唐明洛笑了,说:“你这么煽情干什么嘛?” 唐明洛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侧脸,说:“咸就别吃了,你先去好好睡一觉。” “不,我要吃完,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饭。” “那你愿意吃一辈子吗?” “不愿意。”齐若涵撅了撅嘴巴。 “啊?”唐明洛有些惊讶。 “谁会愿意一辈子吃炒饭啊,干巴巴的,还上火,有钱了不可以吃海鲜吗?” “喂喂喂,气氛都到这儿了,你就不能浪漫点吗?” “哈哈,你刚刚失望的样子好搞笑啊。” 唐明洛被齐若涵的举动彻底逗乐了,无奈的摇着头。 然而笑着笑着,齐若涵的脸忽然就变了颜色,身体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抽搐,捂着脸,眼泪又开始从指缝间不断地溢出来。唐明洛惊慌失措地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问:“怎……怎么了若涵?你可别吓我啊。” 齐若涵一直摇着头,眼泪已经浸湿了唐明洛的衣服,哭声毫无停止的迹象。 “我只是有些后悔,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你别这么说,以前那些事咱们忘了吧。其实,那天我去医院看你弟弟的时候,遇见吴兴杰那个王八蛋了。”说到这儿,唐明洛明显感觉到齐若涵的手抖了一下,“他在那家医院养伤。” 齐若涵缓缓站起身,她满是泪痕的侧脸让唐明洛觉得无比心痛。 “他让我帮他找打他的那几个人,说是找到的话,立刻给我三十万。” “你别理他,能把他打成那样,那几个人也绝对不是好惹的。” 唐明洛静静地看着齐若涵,她比他矮半个头,虽然不是很丰满,甚至有些瘦,但是她修长的身材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感。湿漉漉的脸上,白里透红。唐明洛不知道那是水花还是泪珠,他俯身吻住了她的唇,有淡淡的咸味,那是悲伤的味道,性寒,微苦。 “若涵,我根本就不稀罕钱。我爱你,所以我恨伤害你的人。那七个人我已经找到了,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去找,这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巧,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是我表哥那里的租客。我刚刚打了个电话给我表哥,他说那几个人这些天都聚集在他那儿,我准备去找那伙人,问问他们究竟想怎样。” 第105章 “你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这样贸贸然去找他们?” “我知道你担心我。”唐明洛把齐若涵紧紧地抱在怀里,闻着她发丝里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定格成永恒,“那七个人有六个都是外地来的,其中有个是咱们省内舒城来的,叫沈红城。前段时间我表哥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偏要去山上找什么道士去家里祛邪,结果遇上神棍骗子了,差点儿把命都丢了。他说是那个叫沈红城的在紧要关头救了他一命,所以我猜想这伙人应该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他们十有八九是捞偏门的,估计吴兴杰不知道在哪里挡了他们的道,所以他们才下了重手。” “果然,这帮人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是不是好人,咱们管不着,这世界本来也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是他们就算再坏也坏不过吴兴杰,既然现在吴兴杰要报复他们,我只好借力打力,借他们的手把吴兴杰干掉,反正吴兴杰这种人活着只会给所有人带来麻烦,他早就该死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找他们。” 唐明洛的心抽搐了一下,像是旋进了一根细密的刺,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泪腺上涌。 牵一个女孩的手很容易,但是要一辈子牵那个女孩的手,可不是动动嘴皮就能做到的,那需要倾尽一个人的所有真情。 他缓缓侧身看了看窗外射进来的暴烈阳光,感觉这阳光就像是火焰一般的炽热。面对这个处处不尽人意的世界,他忽然好想紧紧地抱住齐若涵,与她一起在这个高温的城市里彻彻底底地蒸发掉,变成尘埃的一部分,永远融合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 肆拾玖:觅渡 凌晨一点。 唐明洛两眼一直瞪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不断回忆着大量繁杂的往事。 不知道为什么,唐明洛此时此刻突然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外公。外公其实并没有什么无药可救的恶疾,他身上的病,全都是日复一日的劳累所积累起来的。外源性哮喘,淋巴肿大,腰椎间盘突出、颈椎病以及脂肪肝,这些一时半会要不了命的毛病全部早已深深渗透在他的每一根血管中,伴着沉重的呼吸,融进每一寸的血肉之中,最终慢慢地占据整个生命。 如今的自己,离万劫不复的痛苦与平坦安逸的幸福,都有不长不短的距离,整个人生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被命运吊着,荡来荡去。 躺在唐明洛旁边的齐若涵其实也没有睡着,此时此刻,唐明洛觉得似乎只有疯狂地做爱可以驱散他繁杂的思绪。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开始在她的皮肤上不断游走。齐若涵很快就沦陷在唐明洛的爱抚和深情里,一阵缠绵过后,唐明洛便快速进入,齐若涵欲罢不能的妩媚姿态并没有激起他更强的欲望,反而让他有些力不从心。没有多久,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够了,退出来的时候,黏腻全部滴在齐若涵的腹部和大腿上,齐若涵则还在欢爱的余波里喘着气,满眼深情地望着唐明洛。 “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你看你,流了好多汗。”齐若涵说。 “没……没事,陪我去冲个凉吧。” 哗啦啦的凉水虽然把黏腻的汗液冲得一干二净,但是却冲不走唐明洛心中的一团团烦恼。 “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齐若涵说。 “没有。”唐明洛直接否认。 “我们之间也不能说?”齐若涵把香橙味的沐浴露涂抹在唐明洛的后背,然后揉搓起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浴室里响了起来。 “明天你还是呆在家里吧,我一个人去找那个沈红城。” 齐若涵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趴在唐明洛的后背上。唐明洛沉闷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砸进她的脑海中,她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清晨六点的时候,唐明洛就蹑手蹑脚地起了床,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齐若涵,便转身出了门。 晨雾在黎明的天空下携带着夏天难得的凉爽,让人感到畅快。唐明洛就像是个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游荡着。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他到了常去的那家早餐店。时间还早,店里没几个人。他点了一碗带汤的馄饨,准备迅速吃完走人。然而,就在他端着碗添加调料的时候,余光看见店里的单人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见鬼,真是冤家路窄。只见吴兴杰正坐在轮椅上,一边滑着手机屏幕,一边吃着一碗热干面。唐明洛赶紧放下手里的汤匙,把脚步放慢,端着碗朝外面走去。他坐在店外的一张塑料凳子上,飞快地把滚烫的馄饨往嘴里塞。 八个。五个。三个。 当他把最后一个馄饨咽下肚之后,并没有什么饱腹感,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结果一抬起头,就撞上了吴兴杰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这么巧?看见我也不打个招呼。” 唐明洛看着一脸无赖相的吴兴杰,心里竟突然有些怪罪沈红城他们,居然没有把这该死之人的头给拧下来。 “恕我眼拙,没看见你。吴总,你咋不好好在医院待着,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该治的都治了,其实只是有些骨裂,骨头没有断。天天待在医院里,我真的会疯。你这火急火燎地上哪去啊?” “你这不是让我找人么,我当然得在这大街上乱转悠啊,难道等那帮人自己送上门?” “真是我的好兄弟,看你这么卖力帮我忙,我就给个好东西给你看。”吴兴杰说着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点开了手机里的一个视频文件。 第106章 只见视频中的两男一女正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其中一个男的正在与女孩性交,另外一个男的则用手揉搓着女孩的乳房,并往她嘴里倒着一种不知名的黄色的液体,不知道是酒还是某种饮料。 这是日本的av? 几秒钟之后,唐明洛的满腔疑问全部转化成了可以腐蚀一切的愤怒,脸色瞬间变得死一般惨白,脑中似乎突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泡泡,慢慢飘起后,又一个一个地无声爆裂开来。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因为他清楚的看见那个在男人身下挣扎的女孩,就是齐若涵。 唐明洛侧过头,平静地看着吴兴杰,他此时此刻目光就像是一把尖锐的锤子,把所有的恨意都一股脑地钉入了对方的脑子里。而吴兴杰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在说“看,你的女人就是个破鞋”。 唐明洛那刚才就一直抽动的右手,凸起的关节重重地砸在了吴兴杰的脸上。 跌倒在地的吴兴杰刚要起身,唐明洛的腿就像是破土而出的植物一般,将其狠狠地踹翻在地。周围不明所以的人群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只是瞅了两眼,也就走开了,因为这种级别的斗殴在棉城实在是屡见不鲜。 唐明洛从桌上拿了双一次性木筷,揪起躺在地上的吴兴杰,用木筷抵住吴兴杰的咽喉,恶狠狠地说:“姓吴的,你给我听着,沈红城他们只是打断你的狗腿,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在这儿杀了你这个狗东西。” 吴兴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着说:“兄弟,我是为你好,想告诉你别抱着野鸡当宝贝,你看看你这是干嘛呀,能不能别这么不识好歹。” “你要是不想你那个混蛋爹给你送终的话,就给我把视频删了。” “我删了有什么用,我身边很多人都有,这只是3p的,还有4p的你要不要看看。”吴兴杰笑着说。 唐明洛听罢,扔下了手里的木质筷子,然后朝着吴兴杰的头猛烈地踩去。店老板听见激烈的打斗声,火急火燎地从店里赶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场景,二话没说,开始收拾周边幸存的桌椅和桌子上的调料。 “投降了,投降了。”倒在地上的吴兴杰突然哀求到。 “我操你妈的,快把那些脏视频给我删了。” “唉,我删我删。”吴兴杰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叫那些混蛋也删了,不然我一个一个宰了他们。” “嘶……没问题,但这事你得给我点时间。”吴兴杰诡异地笑了笑,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唐明洛,你最好还是少管些闲事儿,不然真的会跟你舅舅一个下场,他就是管得太宽了,自己没了也就罢了,老婆也跟着遭罪。不过你那个表哥陈新柯真是命大,那样的车祸都死不了。” 唐明洛还没有理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就听见了“砰”的一声,后脑上随即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剧痛,并且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捂着头刚转过身,就见一个玻璃瓶子朝他的面门直劈下来,血也顺着脸颊随之流了下来。 “杰哥,你没事儿吧。”两个二十多岁的男的急忙扶起倒在地上的吴兴杰。 “没事儿,没事儿,我俩闹着玩呢,你俩干什么下手这么重啊。”吴兴杰笑着擦了擦嘴角,“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这位兄弟就是齐若涵的男朋友,唐明洛,唐大兄弟。” “不是吧,就那个烂货还有男朋友。” 那俩男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唐明洛,嘴角露出戏谑的笑容。唐明洛这时才发现,这两个男人,似乎就是刚才那段视频中的那俩人。 他刚拽紧拳头准备上前,就听见后面传来了齐若涵的声音。 “还打?走啊。” 唐明洛回过头,只见齐若涵骑着一辆粉色的电瓶车立在自己的不远处。唐明洛跌跌撞撞地坐上后座,齐若涵赶紧一拧把手,骑得飞快。 “摆喜酒的时候记得叫我们几个啊。”吴兴杰和那俩男的在后面笑着喊。 “别理他们,”齐若涵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消毒湿巾递给后座的唐明洛,“你先按住伤口,咱们去医院。” “你怎么来了?” 齐若涵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别去医院了,就到前面那个诊所擦点红药水吧。” “不去大医院拍个片子么?” “拍个鬼,哪有那么严重,你就到前面停车。” 车刚停稳,齐若涵就立刻转过身来质问到:“你不是说你去找沈红城吗?怎么又跟吴兴杰搅和到一起了?” “我就是正好在路上撞见他。” “撞见他就要开打?是因为我的事儿?” 唐明洛欲言又止,他伸出手想要去抚摸齐若涵的脸。 但齐若涵闪躲了一下,背过身去。 唐明洛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的身体和发丝里都弥漫着如同晨雾一般的悲伤。唐明洛紧抱着齐若涵的双手开始慢慢地变得无力,泪水开始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滑落到齐若涵的背上,他觉得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扼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剧烈的声音。 “以后别丢下我,好吗?” 齐若涵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就像是萤火虫震翅,但是唐明洛把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唐明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一样,虽然很痛,却无法表达。悲伤其实是一件很隐私的事情,不易被人察觉。但是在所爱的人面前,它却总是暴露得彻底又充分。 第107章 齐若涵转过身来,看着唐明洛已经湿透了的脸庞。她知道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的悲伤来自何处。她想要大声叫喊驱散这满目疮痍的悲哀,发泄掉堵在胸口的痛苦,但是那些屈辱的回忆越想忘记,就会越发深刻地倒影在脑海里。 “快进去擦药吧,别感染了,天这么热。” “嗯。” 唐明洛看着一旁的齐若涵,感觉她的体温仿佛化成了缤纷绚烂的光点在自己的瞳孔中跳动,那些光是纯白和米黄色的,一点一点地盖过他脑海中的痛苦记忆。只在刹那间诞生,但是深深藏匿在心底。 永恒。 伍拾:合流 任务节点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在把苏婉柔和言歌茗送去车站之后,七人聚在屋子里开始商讨对策。 虽然肉联厂那边暂时无法找到突破性线索,但是黄贞在柳南冰的房间里有了至关重要的发现。 因为职业习惯,黄贞对异味的感知远超其他人。她在柳南冰的床底下,又发现了几只八哥和乌鸫的尸体。那些通体黑色的鸟身上,沾满了已经结块的白色粉末。 “贞姐,你说这白色的东西是毒品?”徐冉菲看着面前这几只死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嗯,喺香港嘅时候,我去过油尖旺区举办嘅禁毒知识宣传活动,里面有讲过新型毒品嘅类型,如果我冇搞错,呢应该系‘霹雳可卡因’。” 七人一脸震惊地面面相觑。 沈红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他找出了之前在柳南冰的房间里发现的那些写满神秘化学式的字条。黄贞看了之后,神色越来越凝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些毒品的化学分子式。虽然有的地方有点看不清楚,但这些违禁品的细节对于医学生出身的黄贞来说早已烂熟于胸。 看来柳南冰是在研究制毒,难道这就是吴兴杰给他介绍的高薪工作? 还是?吴兴杰才是幕后的毒枭? 不至于吧。 沈红城懵了,居然又是毒品,为什么自己老是和毒品扯上关系。 “柳南冰应该系用鸟类进行实验,探盘毒品嘅效能。其实呢唔系稀奇,外国好多不法分子都用过呢种方法,目的是将毒品嘅效能开发到极致。” “可是……贞姐,就算你的推测都对,可是这和咱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呢?”周旭明露出疑惑的神情。 “唉,唔知丫,如果呢件事真系同毒品有关,咁绝对非同小可。到咗去万不得已嘅时候,我哋都要违反规则。” “违反规则?贞姐,你到底啥意思啊?难不成是向毒贩投降?”蔡文博挠了挠头。 “台湾仔,可唔可以有点出息?组织嘅规则度唔系讲咗唔可以出现叛逃,报警求助,显露组织机密与及监授权人终止授权等行为嘢。但系喺迫不得已嘅时候,还最好都要报警,唔系真系会死无葬身之地。” 黄贞面色凝重的环顾着大家,发现众人都若有所思。 江影墨提议今晚再次前往那个肉联厂打探情况,而沈红城和徐冉菲则提议可以抓个门卫来问问。但是这些也都只是设想,实际操作起来肯定有一定的困难,而且结果十有八九也和预想的不一样。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江影墨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结果透过门镜一看,发现是一个女孩,他没见过。 他懒得细想,直接打开了门。 “沈红城在吗?”贺晓雨冷冷的目光看着房间里。 “你找错人了,这里没有沈红城。”江影墨不耐烦地说。 “我没找错,我刚刚在门口都听见他的声音了。” “你到底哪位啊?” “我是他朋友。” 因为听见了熟悉的说话声,沈红城于是从房里走了出来。发现来人是贺晓雨,沈红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看向把着大门的江影墨,缓缓开口:“你有事吗?” 贺晓雨和沈红城对视了一眼,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是不是要去吴兴杰的肉联厂。” 江影墨一听,气愤地看向沈红城,吼道:“你他妈的又到处乱说什么?” 贺晓雨急忙说:“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偷听到的。” 江影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旁的沈红城刚准备帮腔,就被江影墨厉声打断:“你到底是来棉城交朋友的,还是来办事的?” 听见争论的声音,另外五人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先让人家进门吧,别杵在那儿。”徐冉菲说。 “对啊,这空调不太制冷,你再开着门,这么点凉气全没了。”蔡文博一边说着,一边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贺晓雨进门之后,看了看他们七个人。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凉意,这七个人的目光就像是炎夏的热带丛林里乍现的冰山,给人一种满怀希望的热烈。 伴随着老旧空调的呼呼冷气,贺晓雨说出了她的遭遇。 最近这几年,贺晓雨因为受到高利贷集团的胁迫,其实都在帮人带毒,也就是做毒品分销。货源来自一个叫陈佳天的年轻人。他散毒的地方很多,酒吧、网吧、ktv,甚至是大学校园,而且地点不仅仅在棉城,已经扩散到了整个s省。 贺晓雨从其他毒品拆家的一些闲聊中,东拼西凑地得知了一些事情。吴兴杰的肉联厂表面做的是肉类批发生意,而那里实际上是一间制毒工厂,近些年很多新型毒品的横空出世都要“归功”于那里。 第108章 在这个流言四起的时代,纸是包不住火的。警方曾经多次进入其中展开调查,但并没有什么突破性收获,而且肉联厂的手续、资质都是齐全的,所以最终全都不了了之。 新型毒品的类型非常丰富,既有固态的超级摇头丸、霹雳可卡因,还有液态的“超级雪碧”“死亡ice beer”,尤其是“死亡ice beer”这种毒品,据说吸食之后不仅飘飘欲仙,还可以看见死去的人。 是幻觉。 难不成里面有致幻剂? 沈红城觉得事情的走向已经开始越来越偏离预计。 陈佳天? 沈红城隐约想起了之前那个险些要了他命的毒虫,他口中的“天哥”,该不会就是这个陈佳天吧? 在三个多月前,陈佳天的头马,一个叫白城锋的年轻人给了贺晓雨一大包类似小皮球的东西,说是新研制出来的“笑气弹”,吸食快感不亚于高纯度的海洛因。如果这批货成功散掉,高利贷的账就一笔勾销。 贺晓雨迫于无奈,只好照办。但是在拿到毒品的当天夜里,那些“笑气弹”居然全部自爆,那些无色无味的气体瞬间开始飞速蔓延。贺晓雨只好捂住口鼻,朝外跑去,她不知道这些毒气会不会蔓延到陈新柯的房间。但她当时也不敢提及此事,如果一旦告知陈新柯,对方很有可能会立刻报警,那带毒的事情也就曝光了。 因为损失了一批毒品,白城锋和他另外两个手下以此为由,将贺晓雨轮奸了。 贺晓雨后来才知道,那种“笑气弹”需要冷藏,否则一旦达到一定的温度就会自爆。吸食过量不仅会引发幻觉,还会噩梦连连。 可能是因为毒品本身存在某种缺陷,即便冷藏了,后面还是发生了少量自爆的情况。 沈红城顿时恍然大悟,之前晚上碰见的那些怪事,多半也和这个“笑气弹”有关。 自己该不会也染上毒瘾吧?沈红城心里有些打鼓。 贺晓雨竭尽全力地散完这批毒品之后,事情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她居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染上了毒瘾,发作的时候,身上就像是有无数虫蚁在爬一样。 黄贞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纸巾,轻轻地擦拭着贺晓雨的眼泪,说:“贺小姐,你唔好再难过了,喊泣也解决唔了乜问题,你想我哋怎样帮你呢?” 贺晓雨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含着眼泪说:“我想你们带我一起去。” 在场的七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沈红城缓缓开口说:“晓雨,其实我们几个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们身上有别的事情,你的事情咱们可以依靠法律的手段去解决,过几天吧,过几天我陪你去报警。” 贺晓雨还没开口,江影墨就冷笑了一声:“沈红城,你就别在这里唱高调了,这几天下来你还没看明白吗?就棉城这破地方有个锤子法律,能和平解决的话早就解决了,至于死这么多人吗?” “你为什么总和我唱反调?贞姐,你看看他,每次到关键时候就犯病,和他一起做事,我们九条命都不够用。” “你以为贞姐会帮你啊?搞笑,帮婉柔出口气都跟要了你的命似的。你知不知道‘尊严’俩字怎么写啊?” “你个混蛋,居然又在这儿说这些没用的风凉话。”沈红城恼羞成怒地把江影墨推倒在地。 “来,来啊,掐死我,沈红城,你有本事就宰了姓吴的,在我身上耍什么威风。” “行!我没尊严,你有。你有很多尊严,你还有那么多枪,去把他们全都打死,去啊。” 就在二人争论之际,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徐冉菲用手指了指沈红城,又瞪了一眼江影墨,说:“你们俩混蛋给我消停点,还嫌麻烦不够多是不是?”说着便和黄贞朝着门口走去。 黄贞透过门镜朝外一看,松了口气,来者并不是吴兴杰,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怪人。而是那个姓陈的房东,旁边还站着一男一女。 黄贞回头看了一眼沈红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沈红城透过门镜看去,发现除了陈新柯之外,那俩人他也不认识。 门口的陈新柯又开始敲门了,沈红城索性直接打开了门。站在陈新柯旁边的一男一女,见到满屋子的人,瞬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沈红城,你们前几天是不是把吴兴杰给打了?”陈新柯直截了当地说。 沈红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这事儿好像不归你管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尽快离开棉城。” “我们偏不走,我倒要看看,姓吴的能把我们怎么样?”江影墨走了过来,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你们可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一旁的唐明洛一脸不悦。 “沈红城,你们蓄意伤人已经是犯法了,最轻也是个‘故意伤害罪’,念你帮过我,带上你的朋友快点走吧。”陈新柯的表情很凝重。 徐冉菲看了看齐若涵,又看了看唐明洛,笑着说:“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唐明洛。” “哦哦,你好你好,其实我们几个来棉城是有要紧事的,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流氓。” “什么事?” “关你鸟事,赶紧给老子滚?”江影墨一把扯过沈红城,准备关上门。 “如果你们是要解决吴兴杰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上忙。”齐若涵缓缓开口。 第109章 炎热似乎让“雨”的七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但是他们那颗疾恶如仇的心正随着全身飞快流动的血液,狂跳起来。 一下,两下,无数下。 伍拾壹:地宫 宿命是什么? 是自己不知不觉走到的地方。 然而在中国的底层社会,那些不断挣扎的芸芸众生是谈不上这俩字的。他们在被无常的命运提携而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徐冉菲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橙汁递给齐若涵,然后又看了看唐明洛的头。虽然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新伤。 “你……你这头是怎么弄的?”徐冉菲问。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挨打了也不敢说,就你这种孬种,居然还有女人愿意跟你。”江影墨冷笑着摇了摇头。 齐若涵叹了口气,旋开橙汁的瓶盖递给唐明洛。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齐若涵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全都和盘托出了。 吴兴杰的肉联厂的确是个幌子,而且背地里干的也确实是贩毒的勾当。但是吴兴杰并非最大的幕后黑手,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这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在齐若涵刚开始做援助交际的时候,因为被吴兴杰看上了,所以她起初只为吴兴杰一个人提供性服务。不久之后,大概是吴兴杰玩腻了,便开始把她介绍给那些关系比较好的狐朋狗友。性交的地方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家里之外,还有宾馆、酒吧、ktv,甚至是郊野公园的草地上。 大概半年多以前,吴兴杰有一次把齐若涵和另外一个女孩给灌了个烂醉,然后开车带她们去了一个地方。 在车上的时候,齐若涵尽可能地保持清醒。但是所喝的酒里面应该是下了药,她觉得整个人都忽冷忽热,头疼得快要裂开似的。她难受得止不住地呻吟,但这种声音似乎更加激起了吴兴杰变态的欲望。他一边继续往齐若涵的嘴里灌着酒,一边用力撕扯着齐若涵的内衣。 齐若涵痛苦地哭喊着,如果不是因为弟弟,她甚至想现在就立刻死去。这痛苦的世界所带来的无尽折磨,真的已经把她逼迫到了悬崖边缘。 车停下来之后,她依稀看清了外面的景象,那是一家肉联厂。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四周非常空旷,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猪肉的腥臭味。 开车的司机从车上的储物格里拿了一盒安全套,然后抱起副驾驶上的女孩,和吴兴杰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这时候,从肉联厂的大楼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喊了吴兴杰一句。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几分钟话。 “怎么这么重的酒味?”那个男人问。 “我怕她不肯来,所以先下了点药,而且这里要是被走漏了风声那可就完蛋了。”吴兴杰说。 “什么药?人都被你灌成这样了,我怎么玩啊?” “没事峰哥,就是普通的催情药,等会这婊子的叫声让你想软都软不下来。” “我没你那么变态。” 接着那个男人便打开了车门,横抱起齐若涵,往肉联厂里面走。 那个男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味道,而且身材很魁梧。齐若涵强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那个男人其实挺英俊的,透着一股正直的气息,丝毫没有吴兴杰身上的那股邪性。 只见他进了大楼之后,就径直往右手边走。最顶头有一扇破旧的大铁门。男人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铁门就自动打开了,里面居然是一块银色的钢板,中间还有一条缝。 齐若涵恍然大悟,这居然是电梯。 男人上了电梯之后,按了一下上面的键,电梯便开始下行。因为按键上全都是怪异的符号,所以她看不出男人具体按的是第几层。 出了电梯之后,或许是催情药的药效上来了。齐若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她咬着牙齿,紧闭着眼睛,尽量克制着即将到来的各类生理反应。 没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被扔在了一张大床上。紧接着,她听见了解皮带的声音。她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所以紧闭着双眼,试着不去想这些事情。 男人上床之后,熟练地脱光了她的衣物,把一种味道很腻的情趣啫喱涂满了她的身体。当对方进入的时候,她刚刚微微睁开眼,就和对方四目相接。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醒着。”男人低沉着声音说。 “……” “你好美,真的好美,很像她。” “她……她是谁?”齐若涵颤抖着声音问。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加快了抽送的速度。齐若涵觉得下半身开始麻木了,而且她发现男人并没有使用安全套。 在男人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体外射精的意思,于是开始拼命地挣扎,而男人的体魄是她无法反抗的。 她的卖淫在那一刻演化成了强奸。 在男人发泄完之后,把一盒避孕药扔在了床头。齐若涵光着身子无法动弹,下身的麻木感消退了,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感。她发现自己的嘴里有一点点咸,还有一点点苦,那是眼泪的味道。 男人起身去冲凉了,齐若涵咬着牙坐起身,捡起地上的衣物快速地往身上套。就在这时,她突然瞥见了一旁的凳子下似乎有一张工作证件。凳子上放着男人的衣物和裤子,应该是从口袋里滑出来的。 第110章 齐若涵壮着胆子捡起来看了一下,头皮瞬间就麻了,身体都开始震悚起来。那是一张警官证,警官的名字叫“林晓峰”,是舒城的一名刑警。 水声这时候停止了,浴室里传来了男人的咳嗽声和吐痰声。齐若涵连忙把那个证件放回原位,坐在床沿假装整理头发。 男人浑身赤裸地走了出来,然后踱步走到了齐若涵面前,拿起凳子上的裤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些百元钞票扔在床角。 “我不知道你平时是什么价,不过这些应该够了吧。” 齐若涵没说话,她心里除了恐惧之外,还充斥着绝望、悲哀以及撕心裂肺的痛苦。 “陪我一晚吧,明天我送你回去。我现在身上就这么多了,如果不够的话,明早我再去取一点。” 齐若涵还是没说话,拿起床头的避孕药,胡乱地吞了几粒。 后半夜的记忆她已经模糊了,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对方的车上。 男人给她买了芝士可颂和咖啡,又给了她一千块钱,还问能不能留一个她的联系方式,她给了。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男人并没有联系她。 那天清晨,齐若涵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居然在一个十字路口见到了昨晚的那个女孩。只见那个女孩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也破了。 她俩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女孩说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齐若涵便把手里的咖啡和面包给了她。女孩说她名叫莫甄,四川自贡人,她其实不是做援交的,只是吴兴杰旗下一家ktv的啤酒销售。不知道为什么,被吴兴杰的司机看上了。其实莫甄有男朋友,还在读研究生,他俩准备毕业了就结婚。昨晚,那个司机sm的手段过于变态,她不断地求饶,都无济于事。 莫甄喝了一口热咖啡,战战兢兢地告诉齐若涵,其实她俩昨天去的那家肉联厂的地底下,很有可能是一个生产毒品的魔窟。昨晚那个司机在强暴她之后,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身上只穿着内衣内裤,想要逃跑。但是出了那个房间,只有一条昏暗的长长的走廊。由于太黑了,她只能摸着墙壁慢慢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摸到了墙上的一个开关,本以为是电灯的按钮,结果一按下去,刺耳的警铃声响了起来,周围的一间间房间也开始亮灯。有不少男人接二连三地推门走了出来,她就像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莫甄也彻彻底底地看清了四周的环境。那里简直就是一座实验楼,周围的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类实验器材,以及一小袋一小袋的白色粉末。那印着特殊图案的包装袋她认识,那是氯胺酮,吴兴杰的酒吧和ktv里经常有人吸食这种毒品。地下摆放着一些简易的折叠床。那些男人睡眼惺忪地看着几乎没穿衣服的莫甄,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条强有力的臂膀突然从后面锁住了她的脖子。 “谁让你瞎跑的?”那个司机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便把她拖回了房间。 她还没开口说话,那个司机就狠狠地抽了她两个耳光,质问她看见什么了。她拼命地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想回家。那个司机似乎有些心软了,告诉她千万不能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到头来必死无疑,甚至家人也会有危险。 莫甄拼命地点头,眼泪开始不断地往下掉。那个司机把一万块钱现金扔给她,然后扯开了她的内衣内裤。她由于害怕,所以这次非常地配合,用她所能想到的各类性技巧来取悦对方。或许是男人得到了彻底的满足,在完事之后把她甜丝丝地搂在怀里,还问她以后能不能以后做他的女人。莫甄迫于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那次和莫甄在公园分别之后,齐若涵再也没有见过莫甄,电话也打不通,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当听齐若涵说完这些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眉头紧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齐小姐,那带路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江影墨说。 “我去可以,她不行。”唐明洛握了握齐若涵的手。 “不,你也不能去。”齐若涵冲着唐明洛拼命地摇头。 “你俩就别在这儿演什么‘鸳鸯苦情戏’了,我们几个可不吃这一套,”江影墨把手里的水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俩都得去,不然我哪知道你们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放心,不让你们白干,事成之后,我们给钱。” “我们不要钱,但是也不会去送命的。”唐明洛摇了摇头。 “其实从刚才进门开始,我就知道你们这俩货压根就不是什么好鸟。所以你们明知道这事情是去送命,还在这儿唧唧歪歪?” 房间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紧张且古怪。 “地点已经大致告诉你们了,你们几个本来不就是玩命的主么?这种事对你们来说应该也不新鲜了吧。但是我玩不起。其实我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我现在有若涵了,我想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徐冉菲和黄贞点了点头,向唐明洛他们道了句谢。毕竟这消息很有用,而且对方确实也没必要陪着一起玩命。 “要不你们还是报警吧。”陈新柯把头往后一仰。 “报警?”周旭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就你们这破地方的治安,警察是黑是白真得打个大大的问号,还报警,搞不好是自投罗网。” 第111章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林末雪用一个小盆子装满了切好的西瓜,端到了众人面前。大家由于口渴,每人都拿了一块,唯独齐若涵和唐明洛没吃。 “干什么?怕有毒啊?”江影墨问。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徐冉菲对着江影墨翻了个白眼。 唐明洛看了一眼江影墨,便从盆里拿起了一块比较大的西瓜,然后撇成两半,递了一半给齐若涵。 好甜啊。 和在场所有人的命运的味道截然相反。 伍拾贰:牢笼(上) 夜色是危险的增稠剂。 突如其来的凉风把窗外的树木吹得呼呼作响,七人整装待发。 江影墨面无表情地把买来的枪械和子弹分给每个人。 房间里安静极了,在众人心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噩梦的终结,而是噩梦的开始。 “你发什么呆啊?刚才开始就看你心不在焉的,又出什么事儿了?”徐冉菲问。 “婉柔和歌茗的电话打不通了。”沈红城铁青着脸。 “她俩的都打不通吗?” “冉菲,她们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你别老瞎想,能出什么事?还不就是因为你这混蛋争风吃醋。” 沈红城木讷地看着窗外,无奈地摇了摇头。 争风吃醋?沈红城倒真希望是这样,她俩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觉得自己真的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 不管是红颜知己,还是结发之妻,无论少了哪一个,都是心里的致命伤。 “红城哥哥,关心则乱,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林末雪的声音像微风一样。 沈红城木讷地点了点头,说:“白天齐若涵说的那个林晓峰,其实我认识。” 六人的心跳似乎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停止了。 “为……为什么你会认识那样的人?”徐冉菲问。 “大学的时候,他追过歌茗,而且我爸之前也是个警察,和他家里人也认识。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公报私仇的小人,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已经黑到了这种地步。” 周旭明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叹了口气说:“那今晚那边不会有警察吧,如果我们和警察爆发正面冲突,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蔡文博把手里的枪扔在桌上,说:“就是啊,墨哥,如果我们被警察抓住,到时候就起码判个十年八年的,一百万人民币虽然多,但我也得有命花啊。” “你们仨也是这样想的?”江影墨看向黄贞她们几个女生。 “当然唔系,已经到呢一步,到嗰阵反悔话唔定会有其他乱子。赌一啲啦,你哋唔通冇发现嘢,组织次次派嘅任务,我哋都系有赢嘅可能嘅,并唔系畀我哋去送死。” 黄贞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极度忐忑。 “别争了,总之过了今晚,一切就都结束了,大家拿到钱以后,各奔东西。咱们几个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以前单干咱们都不怕,这次咱们一起上,还担心什么?” 江影墨把傍晚买的大瓶的川府可乐分倒在七个碗中。 “大家萍水相逢,相交一场,办事要有个清醒的脑子,所以就不喝酒了。干了这碗,如果咱们还能有命活着,再同饮庆功酒。” 江影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先是黄贞,然后是徐冉菲和周旭明,再是林末雪和蔡文博,最后是沈红城,大家端起杯子,与江影墨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中国大陆对枪械的管制非常严格,所以江影墨从黑市上买来的枪械基本都是报废枪械的零件组装的,而且子弹也不多,平均分下来,每人只有五十发左右。 “根据那个齐若涵说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大致知道地宫那两个入口的所在地了。这样,咱们七个分成两队,周旭明、徐冉菲和我一队,你们四个人一队。我不知道任务里所说的捣毁具体指的是要捣毁到什么程度,但是里面的毒品必须全部销毁。我知道,里面应该有不少人,所以不管是谁,见一个杀一个。我知道杀人的滋味不好受,但我们的行为,将会拯救更多的人。我们几个既然能被挑选进这个组织,绝非偶然,这就是命。” 江影墨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不舍。 “其实我以前是不信命的,但经过这么多事,我不得不相信,命运的缰绳早已套在了我们的脖子上。”徐冉菲看向众人。 沈红城此时此刻面如死灰,这是他第一次执行“雨”的任务,但没想到,首次开战,便是“王炸”。 “是啊,人得信命,但我们不能认命。”沈红城把枪揣进口袋,“咱们出发吧。” 黄贞下午把房间打扫干净了,这是她独有的生活习惯。七人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之后,却发现走廊里站着陈新柯和贺晓雨。 “你们几个真要去?”陈新柯问。 “房东先生,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好好收你的租吧,祝你以后生意兴隆。”江影墨面无表情地说。 “沈红城,我和你们一起去。”陈新柯说。 “我也去。”贺晓雨也连忙点头。 “你俩当我们去菜市场买菜啊?不是和你们说了么,如果明天早上我们没有回来,立刻报警,这就算是帮忙了。”蔡文博说。 “其实这事儿和我有关。今天唐明洛告诉我,我爸妈当年那场车祸,幕后黑手也是吴兴杰他们家。” 第112章 “你想好了?这可不是去打游戏,死了又重来。”沈红城说完这句话之后,走廊里的感应灯熄灭了。九个人凝重的呼吸声像是黑暗中微弱的光,一明一灭。 “我想好了,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一口气么。啥都往肚里咽,那口气早晚捯不上来。更何况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啊。”陈新柯的声音有些哽咽。 沈红城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贺晓雨,说:“你不能去,这事儿真的很危险。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总得有个人通风报信啊。” 贺晓雨无奈地点了点头,眼泪顺着眼角慢慢地往下滑。 快要抵达肉联厂门口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江影墨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把手里的枪递给了陈新柯,说:“你等会和我们仨一队,招子放亮一点。你爸妈也不希望在阴间看见你。” 陈新柯沉默着点了点头。 燥热的夏夜刮起了阵阵凉风,树叶被吹得刷刷作响,就像是一曲摄人心魄的的镇魂歌。 这家肉联厂笼罩在无边的黑暗里,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殡仪馆。奇怪的是,今天一个门卫都没有,甚至没有一盏灯。 “墨哥,不太对劲啊,咋一个人也没有。”蔡文博问。 “这多半是陷阱。” “陷阱?这回就是地狱咱们也得闯。” 香港、楚雄、青岛、舒城、台北、天津、都江堰,七座截然不同的城市,七个万里挑一的灵魂。 进了肉联厂的大门之后,众人发现这里面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辆类似后八轮的大卡车停在院子里。 “贞姐,你带着红城他们几个去齐若涵说的那个地方,我和冉菲他们去那个莫甄说的地方。”江影墨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沈红城的肩膀。 沈红城心里一冷,如果那个齐若涵没有天花乱坠地编故事的话,莫甄说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制毒工厂,危险性肯定更大。他看了看江影墨,又看向徐冉菲和周旭明,说:“我们七个还会再见的,对吧?” “当然。”江影墨斩钉截铁地说。 徐冉菲和周旭明也笑着点了点头。 一切都和齐若涵说的相差无几,他们进了那台电梯之后,第一道难题摆在了眼前。 电梯共有五个按键,一个关门键,一个开门键,一个警铃,另外俩按键上分别画着一个骷髅和一个五角星。 “贞姐,咱们按哪个?”蔡文博问。 “小雪,你拣啦,乐天派嘅人往往都有好运喺身。” 林末雪咽了下口水,然后按下了那个五角星。 电梯下行了大概十秒钟,停了,但是门却迟迟没有打开,而且电梯开始微微地晃动,有一种类似于鸟类的叫声在里面回荡着。 “大家拿好枪,还不知道外面有什么鬼呢。”沈红城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随着“咔啦”的一声响动,电梯的门打开了。 冰凉的冷气透了过来,那是一种死寂的冷,没有生命的冷,类似于医院里的太平间,而且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黄贞、林末雪和沈红城刚迈出电梯,电梯的门竟突然飞快地关上了,不等里面的蔡文博作出任何反应,电梯便迅速下降。 “老蔡。”沈红城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林末雪和黄贞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贞姐,咱们该怎么办啊?老蔡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行先啦,等喺呢都唔系办法呀。” 沈红城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刚才的气势和信心似乎全都一扫而空。 眼面前这条漆黑的走廊,尽头不知道是什么。 三人拿着枪像是行尸一般朝前移动着,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周围冷气的温度好像也越来越低。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末雪突然被脚下一坨软软的硬物绊了一下。 她下意识一手拉住黄贞的衣角,一手扶住旁边的墙,阴错阳差地按到了墙上的开关,昏暗的走廊瞬间通亮。 三人此生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具尸体。 其中四个是穿着肉联厂制服的人,另外两个都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满身血污,地上散落着不少带血的刀具。 “红城哥哥,怎么会这样?” “这我哪知道?” 黄贞蹑手蹑脚地走在两人的后面,始终警觉地用枪指着地上的尸体,生怕这些人会突然跳起来像饿鬼一样掐住他们的脖子。 就在沈红城经过其中一具尸体旁边时,他愣住了,他发现那个人就是之前丢失手机的“雾”。 他立刻俯下身来,查看对方的伤势。 “快走啊,你搞咩啊?”黄贞不明就里。 “贞姐,他也是‘雨’的人,我之前碰见过他。” “唔会啦,点会有咁巧嘅嘢,佢点会喺呢度出现呢?” 沈红城轻轻摇了摇对方:“喂,醒醒。” 林末雪按住沈红城的肩膀,说:“红城哥哥,别摇了,他颈动脉上插着一把刀呢,身体都凉透了。” 黄贞看着对方早已放大的瞳孔,轻轻用手合上了他的双眼。 沈红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快速地在对方身上翻找着。 好险,那部没有密码的手机还在。 他点开屏幕,点进“rain”,事情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这个“雾”和他小组内的其他六名成员同样也接到了捣毁肉联厂的任务。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不远处另外一个年轻人,那应该也是一名“雨”的成员。 第113章 “贞姐,红城哥哥,看来组织不仅派了咱们一队人来啊。” “贞姐,小雪,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了。是他们……是他们已经把人都引进了这座地宫。” 这条走廊看不到尽头,像深渊,也像未知的命运。 伍拾叁:牢笼(中) 如果要问这世上什么是真正的寂静,那一定当属死亡。 当沈红城、黄贞和林末雪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感觉那腻得令人心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此时此刻,挡在面前是一扇沉重的铁制大门,在门的右侧有一个电子刷卡器和一个显示屏,沈红城掏出刚刚从尸体上找到的磁卡,对着电子刷卡器一刷,门果然缓缓打开了。 进去之后,他们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广阔得就像是个表演的舞台。与外面不一样的是,这里面亮堂堂的,地上躺着很多具尸体。除了穿着肉联厂制服的员工之外,还有两个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肩并肩地躺在血泊之中,年龄在三十岁左右。 这俩女孩肯定也是“雨”的成员,其中一人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短刀,另外一人右边眉心的位置中了一枪。 林末雪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咬着牙用手轻轻地合上了那俩人的双眼。 “贞姐,难道所谓的捣毁这个地方,就是把这里人全都杀光吗?”林末雪的声音有些哽咽。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次真算捡着便宜了,这些恶人都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感觉咱们更像来收尸的。真他妈造孽,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人。”沈红城用枪抵着地面,半蹲在地上。 黄贞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哋啱啱都睇到咗嗰个人嘅手机,佢任务同我哋系一样嘅,酬金都系一样嘅。而今人都死咗,钱应该都唔使畀咗。如果组织嘅预算喺几千万,到头来,其实只要出个几百万!甚至一分钱唔出,因为我哋十有八九全部死喺呢度。” 沈红城环顾着四周,发现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其实很奇怪。四周的墙边,立着很多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很多崭新的刀剑类型的兵器。头顶是一个四方形的巨大吊灯,吊灯的周围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圈,看上去很不自然。 就在这时,原本躺在地上的一个肉联厂的人,突然纵身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捡起地上的一把短刀朝着林末雪的后背劈去。 “小雪,小心啊。” 黄贞和沈红城急忙举枪对着那人一通猛射,出于紧张,二人把枪里的子弹全打空了才停止抠动扳机。林末雪侧过身看着几乎被打成筛子的那个人,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她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她举起枪,想对着那人再开几枪,才发现自己的枪居然卡住了,根本没有办法发射。毕竟,这些枪都是江影墨买来的低价货和残次品。 黄贞急忙跑到林末雪跟前,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头发,担心地问:“点啊,小雪,冇受咗伤啦!” 林末雪没有说话,只是木讷地摇了摇头。 “啪嗒————” 随着突然传来的一声清脆异响,灯光忽然全都熄灭了,瞬间而至的黑暗让三人呆立着不敢轻举妄动。 “吱呀——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近在咫尺。 灯亮了,沈红城惊呆了,只见林末雪和黄贞被罩在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他抬头看了看,发现那吊灯周围很大很大的圈,其实就是隐藏的铁笼。 “贞姐,小雪,快出来。”沈红城焦急地冲着她俩喊。 笼子的铁栏之间的缝隙很小,成年人根本不可能挤出来。 “红城哥哥,你快点看后面。” 沈红城顺着林末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晓峰拿着一把锋利的长刀立在那儿,右手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刀刃抵在她的咽喉处。 “‘雨’不过如此嘛,沈红城,你看看你们几个,就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 “你不是人民警察么,你就这样保护人民是么?” “你们是人民吗?正经人怎么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种地方来呢?”林晓峰冷笑一声,右手突然用力,那个满脸血污的女人疼得哼了一声。 “放了她,好吗?”沈红城的声音透着哀求。 “沈红城,你是在求我吗?” “是,我求你放了她。” “行,看着你们这幅可怜相,我也于心不忍。” 林晓峰突然松开了右手,女人瘫坐在地上,就在沈红城刚松了一口气的刹那,林晓峰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枪,对着女人连开了三枪。 女人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黄贞和林末雪死死地抓住铁笼的栏杆,一言不发。 沈红城身体一软,跪在地上。 “我放了她,谁放过我?既然来了这儿,你觉得你们还能有命离开吗?”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沈红城,你知道么,三十二年前,我爸林震和你爸沈重南,还有陈星海、梁万山都是舒城刑事侦查大队的骨干人物。他们四人组成的特别刑侦小组屡破奇案,当年算得上是市局每一位警察的榜样。有一年夏天,舒城发生了连环强奸杀人案,受害者遍布各个区。而且凶手是随机杀人,毫无规律可言,以至于当时整个舒城都人心惶惶。就在案件处于胶着状态的时候,我爸通过线人的信息网,锁定了三名犯罪嫌疑人。我爸将他们全部抓捕之后,对他们进行了刑讯逼供。最后,终于有一人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以及整个犯案过程,而且证据链已经基本完整,但就在即将结案之际,你爸和陈星海、梁万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反戈一击,举报我爸刑讯逼供,并且拿出了之前录制好的视频。一个星期之后,我爸就被停职了,他当然知道,就算复职也难以回到当初的工作岗位。那段时间,他一直精神恍惚,以至于出了车祸。”林晓峰说到这儿,恨恨地低下了头,“那个时候,我妈已经怀孕半年,我都不敢想象那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爸的判断根本没有错误,那个人就是杀人强奸案的凶手。另外俩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是盗窃犯,一个是人贩子。” 第114章 沈红城呆住了,他不知道林晓峰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因为这些事沈重南丝毫没有提起过。眼前的一切都过于戏剧化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双眼感到眩晕,近些天所发生的事情都演化成了一团乱麻,像是一团浆糊般堆积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这就是你违法犯罪的理由么?这就是你践踏别人生命的借口么?你可别忘了,你是一名警察啊。” “沈红城,你没资格教训我,我告诉你,我爸是整个舒城,乃至全省最好的警察。如果不是你爸和梁万山、陈星海从中作梗,看不得别人好,我爸根本就不会死,是他们三个杂碎害死了我爸,我要一个一个收拾他们。”林晓峰的声音像是魔咒一样,回荡在着诡异的空间内。 “姓林的,要收拾他们,你今天得先收拾我们。我问你,歌茗和婉柔是不是在你手里?” “聪明,但我今天没空照顾她们,因为有的是男人伺候她们俩。”林晓峰邪魅一笑。 “我操你妈的,你个王八蛋,你还是不是男人?有本事冲我来啊,为什么要对她们这样?” “你到阴间去找答案吧。沈红城,你不是剑术高手么?你们几个的枪里也没子弹了吧,今天,咱们俩就唐刀对汉剑,拼个你死我活。” 林晓峰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八面铁剑,扔在沈红城面前。自己则拿起一把双手柄的仪刀,摆开架势。 事已至此,除了决一死战,别无他法。 “来啊,”林晓峰大吼一声,用刀尖指着林末雪和黄贞,“不然的话,我立刻宰了她们俩。” 沈红城手持长剑,直刺林晓峰面门,林晓峰面不改色地立刀一挡,沈红城便又快速地变换招式,先是左横斩,然后是右横斩,但林晓峰均轻松地横刀挡住,并且开始持刀反击。 沈红城的气力明显不如林晓峰,接招的时候一直在往后退却。若不是剑术精湛,早已被林晓峰砍作几段。见沈红城逐渐招架不住,林晓峰也逐渐加快了出招的动作,刀光剑影间火花四溅。 “贞姐,这样下去,我怕红城扛不了多久。”林末雪焦急地说。 “我早就睇出嚟,嗰个死黑警招招致命。红城就要结婚啦,千祈唔可以喺呢度出咩意外。小雪,你睇过俄国嘅戏剧嘢?” “看过一些,贞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突然间谂到咗普希金同丹斯特嗰场决斗。” “贞姐,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吧,普希金是为了情感和尊严,红城哥哥他为的是正义,这死黑警不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我有嘅时候,喺度谂,我哋真系可以代表正义嘢,用私刑去抹杀罪恶,唔通唔系新嘅罪恶嘢?” 林末雪哑口无言,和黄贞呆呆地看着沈红城。 几个回合下来,沈红城的汗水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疯狂地往下滴,薄薄的汗衫早已被汗浸得能挤出水来。林晓峰看着气力不济的沈红城,上扬着嘴角说:“嗯,打得不错,没想到你果然有两下子,我本打算三分钟之内就宰了你,但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扛这么久。” “姓林的,我今天就算死,也一定要拉你这个混蛋垫背。” “沈红城,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你很可怜。你爸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我爸胜过你爸十倍,但我胜过你百倍。所以,我不明白言歌茗为什么会喜欢你,而拒绝我。” “你就是个人渣,身穿警服,头顶国徽,居然他妈的去搞毒,究竟想要害死多少人啊?” “搞毒有什么可惊讶的?不然怎么样,和你一样拿几千块钱死工资去养老婆?你愿意跟狗一样活着,我不愿意。哦,不过你现在出息了,成了犯罪组织的杀手。你看看你,逼急了不也只会捞偏门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林晓峰发出几声干涩的冷笑。 沈红城感觉自己的心脏虽然剧烈地跳动着,但是好像随时都会戛然而止,他的呼吸开始凝重,眼睛里的东西逐渐出现重影。 “哦,对了,沈红城,其实我和歌茗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睡过了。” “闭上你的脏嘴啊,你个王八蛋。” “不信你可以去问她,谁会愿意把第一次给你这种窝囊废啊,你和她第一次做的时候,难道她是处女?”林晓峰得意地笑着。 沈红城呆了,他拿剑的双手开始微微发抖,脑子里像是安装了一台小型发动机,嗡嗡作响。 “红城哥哥,你别信他,他是为了扰乱你,歌茗姐怎么可能和他这种流氓上床呢?”林末雪对着失魂落魄的沈红城大吼到。 林晓峰眼里的寒光射向林末雪,然后又看了一眼沈红城,说:“还有个事忘了告诉你,苏婉柔我也玩过几次了,她的技术更好,不过我和吴兴杰那些王八蛋不一样,我每次都给了她好几千块。而且,我一直觉得你和苏婉柔那个婊子很像,都是一样的下贱。” 听到这里,沈红城本来滚如岩浆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冻成了宛若冰霜的硬块,愤怒的火焰开始灼烧着全身,他双手握剑,冲向林晓峰,劈剑、撩剑、点剑的力度远大于刚才,两人的距离也越拉越近,由于沈红城出招的速度愈来愈快,林晓峰也感到有些吃力了。 见林晓峰眉头紧皱,已逐渐无还手的架势,沈红城直劈林晓峰面门,而林晓峰也迅速用刀刃挡住。沈红城接着又用力将刀刃向右侧滑去,企图切断林晓峰的手筋。 第115章 不过与罪犯身经百战的林晓峰哪有那么好对付,他松开刀柄的那一刻,在电光石火间使出了一招“苏秦背剑”,并快退两步,拉开距离后,朝着沈红城的胸口猛踢了一脚。 沈红城当即痛得“啊”地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林晓峰露出诡异的笑容,提着已被沈红城劈砍得满是缺口的刀缓缓走上前。沈红城很想坐起身来继续迎战,却发现自己虎口开裂,满手都是血,胸口也痛得像是被沉重的大锤砸过了一般,腥甜的血液开始不停地往喉咙上涌。 “沈红城,其实我不想杀你,而且我还挺想参加你和歌茗的婚礼的。如此一来,以后她就会知道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是个多么大的错误。如今,你是自己走到阎王殿里来了,还拉上这么多人给你陪葬,你自己说说,你该不该死?” 林晓峰用刀锋缓缓抵着沈红城的喉咙,眼睛里的凶光比手中的利刃更加尖锐。 “砰——砰——” 在这紧要关头,突如其来的两声枪响,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紧张的局面。蔡文博感觉自己握枪的手在拼命颤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开枪,也是第一次杀人。 “你……你他妈谁啊?”林晓峰难以置信地看着十几米外的蔡文博,口里的鲜血慢慢地淌了出来,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音,他半跪在地上,开始一下又一下地咳嗽,愣愣地看着沈红城,“没……没想到……在……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会输给你。” 沈红城的瞳孔瞪得老大,身体也在剧烈地抽搐着。死亡,或者接近死亡,或者逃脱死亡,带给仍活着的人的最大感受,除了当头一棒的恐惧之外,就是连绵不绝的渴望。 蔡文博走上前去,看着即将断气的林晓峰,摇了摇头。他又看着惊魂未定的沈红城,淡然一笑。 伍拾肆:牢笼(下) 绝境里的微光,分外耀眼。 “文博哥哥好帅啊。”铁笼里的林末雪发出欢呼雀跃的喊声。 “帅个屁啦,差点死掉欸。”蔡文博冲着林末雪做了个鬼脸,“等着我,我去找机关,放你们出来。” “台湾仔,唔好理我哋,快啲睇下红城点啊。”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主角了,”蔡文博把枪别在腰间,走向一旁扶起奄奄一息的沈红城,“大哥,你感觉咋样啊?” “你还叫我大哥,我应该叫你大哥才对,你再晚来一步,我这一百多斤今天就真撂在这儿了。”沈红城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你回头可真得好好请我吃一顿,伤到哪儿了?” “全身都好疼。”沈红城紧紧地皱着眉头。 “我呢度有消毒喷雾同止痛药,快攞去用。”黄贞焦急地解下腰间的挎包,取出里面的药品,透过铁笼子的缝隙扔给蔡文博。 蔡文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红城,结果沈红城刚刚半坐起来,就痛得“啊”地叫出了声。 “我去,这么疼吗?我感觉你现在压根就不能动啊。”蔡文博一脸紧张。 “胸……胸口疼,估计……估计是肋骨断了,刚刚这死黑警踢的那一脚可不轻啊。” “啊?我看看。”蔡文博轻轻掀开沈红城的上衣,只见胸口的位置红了一大块,甚至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脚印。 蔡文博二话不说,先从黄贞扔过来的药包里翻出了消毒喷雾,对着沈红城手上的伤口刚喷几下,沈红城便疼得直吸凉气。 “里面仲有抗生素同止痛药,快畀佢食。”黄贞喊道,“红城,你要撑住啊。” 沈红城接过蔡文博递过来的药丸,快速扔进嘴里,皱着眉头强行咽了下去。 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那种腥味和菜市场杀鱼宰鸡的场所的味道不一样。人血虽然没有动物的血那么粘稠,但是那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威慑力,足以摄人魂魄。他看着不远处林晓峰的尸体,感觉好像回到了去年夏天那个杀机四伏的夜晚,只不过这次自己不用再独自面对那些枪口与刀锋。 服了药之后,沈红城感觉那一阵阵刺骨的疼痛感已经有了明显的缓解。 “老蔡,你……你刚刚去哪了?” “这个等会儿再说,咱们先得离开这儿。死了好多人啊,靠北啦,干完这票我得立刻回台湾。” “兄弟,歌茗和婉柔真的出事了,被这王八蛋抓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沈红城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感觉你满脑子就是她俩,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啊,不然怎么救她们。” 蔡文博快步走到林晓峰的尸体旁,发现他身上的血液已经基本凝固了,那双失去色泽的眼睛瞪的老大,嘴巴半张着。经过这几年在“雨”的摸爬滚打,他渐渐发现死人其实和睡着了的人,相差并不大。 裤子和衣服的口袋里,鞋子里,手心里。 到处都没有,这下糟糕了。 蔡文博情急之下,直接用力扯开了林晓峰的衬衣。那俩已经结痂的血窟窿散发着一股怪味,像是两个冤屈的眼睛在瞪着某个人。 “台湾仔,你揾咩呢?”黄贞问。 “我看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遥控器之类的东西,不然怎么放你们出来。可是,没有找到。” “操他妈的,这帮王八蛋,简直就是一群畜生。”林末雪骂到。 “小雪,你怎么也开始说脏话了?”沈红城笑着看向林末雪。 “这还不都是和江影墨学的么。” 第116章 “哈哈,我早晚一天会被你们几个给笑死。” 侵入者を発見し、毒ガスを放出します 侵入者を発見し、毒ガスを放出します 侵入者を発見し、毒ガスを放出します 侵入者を発見し、毒ガスを放出します ………… 四周突然传来了诡异的机械性的说话声,并且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刺耳的警报。 “诶?这说的什么玩意儿啊?”蔡文博心里一惊。 “贞姐,这……这个说的好像是日语吧。”林末雪扯了扯黄贞的衣角。 “嗯,好似系,但我听唔明系乜嘢意思。”黄贞六神无主地望着四周,心中顿时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蔡文博搀起沈红城,二人也都一脸茫然,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个巨大的铁笼子。 “诶,你们闻到了什么怪味了吗?”沈红城诧异地问。 “闻到什么啊?”林末雪一脸疑惑。 “有股奇怪的味道,你们难道没有闻到吗?”沈红城说。 “嗯……好像是有一股味道。而且这味道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蔡文博露出极力回忆的表情。 “啊?”黄贞这时也开始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咸鱼的味道,和我奶奶做的味道很像,干臭干臭的,没想到小日本也跟我们中国人一样喜欢吃咸鱼啊。”蔡文博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咸鱼?点可能系咸鱼?”黄贞难以置信地说,但刚要再次开口,就被那股怪异的味道呛得直流眼泪。 “贞姐,你怎么了?” “唔啱,我屌佢老母,系毒气,你哋快啲将口鼻塞住。”黄贞嘶吼着。 本来绝处逢生的时刻顿时又演化成了生死存亡的绝境。 警报声突然停了下来,大量的不明气体开始从毫无缝隙的墙壁里释放出来,沈红城等四人被呛得直流眼泪。蔡文博灵机一动,从刚刚那个装药的小包里找到了几个医用n95口罩,然而数量根本不够,只有两个。 “快啊,你们俩快点戴上口罩。”蔡文博颤抖着双手把口罩透过栅栏递给黄贞和林末雪。 “那你俩咋办?”林末雪问。 “别废话,快戴上,我…….我自有办法。”蔡文博也被呛得眼眶泛红。 “台湾仔,你先将口罩畀红城啦,佢身上有伤。”黄贞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始剧烈的咳嗽,“到快点谂办法离开呢度丫,呢口罩根本冇用。” 沈红城看着痛苦的大家,顿时悲从中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接的这个狗屁任务,大家或许就不会来到这座杀机四伏、波涛暗涌的邪恶城市。 沈红城回想起小时候曾经听爷爷说过,在抗战时期,罪恶滔天的日本侵略者为了对中国军队实施毁灭性打击,开始在战场上使用呕吐性的联苯氯化砷和联苯氰化砷,糜烂性的芥子气和路易氏气,偶尔还有窒息性的光气、氯化钾基吡啶和氰酸气。而且日本侵略者为了掩盖进行毒气战的罪行,制定了严格的保密制度,规定将毒气称为“特种烟”,弹药和弹药箱的标记必须除掉后才能交付部队使用,为了区别普通弹药,日军在化学弹剂上印制红色或蓝色及其他几种颜色的标志带,避免发生混淆。 虽然沈红城不知道这里所释放的毒气究竟是哪个种类,但他明白,如果再不快点儿离开这儿,大家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言歌茗和苏婉柔还在等着他。他真希望徐冉菲和江影墨他们几个人别出什么事儿。 大家……大家不能死在这儿。 沈红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捡起刚刚掉在一旁的汉剑,对着铁质的牢笼拼命砍去。结果可想而知,铁质的牢笼丝毫反应也没有。 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很多很多诡异的幻觉,无数的人像和以往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大堆的疑问盘旋而至。 “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现在该如何逃离?这个世道为什么这么黑暗? 这一切究竟何时终结? 甚至,他又听见了有人在他的耳边朗诵诗歌。虽然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是音调慷慨激昂,雄浑有力。 还是普希金的那首《自由颂》。 去吧,从我的眼前滚开, 柔弱的西色拉岛的皇后! 你在哪里?对帝王的惊雷, 啊,你骄傲的自由的歌手? 来吧,把我的桂冠扯去, 把娇弱无力的竖琴打破...... 我要给世人歌唱自由, 我要打击皇位上的罪恶。 请给我指出那个辉煌的 高卢人的高贵的足迹, 你使他唱出勇敢的赞歌, 面对光荣的苦难而不惧。 战栗吧!世间的专制暴君, 无常的命运暂时的宠幸! 而你们,匍匐着的奴隶, 听啊,振奋起来,觉醒! 唉,无论我向哪里望去—— 到处是皮鞭,到处是铁掌, 对于法理的致命的侮辱, 奴隶软弱的泪水汪洋; 到处都是不义的权力在偏见的浓密的幽暗中 登了位——靠奴役的天才, 和对光荣的害人的热情。 要想看到帝王的头上没有人民的痛苦压积, 那只有当神圣的自由 和强大的法理结合在一起; 只有当法理以坚强的盾 第117章 保护一切人,它的利剑 被忠实的公民的手紧握, 挥过平等的头上,毫无情面; 只有当正义的手把罪恶 从它的高位向下挥击, 这只手啊,它不肯为了贪婪 或者畏惧,而稍稍姑息。 当权者啊!是法理,不是上天 给了你们冠冕和皇位, 你们虽然高居于人民之上, 但该受永恒的法理支配。 啊,不幸,那是民族的不幸, 若是让法理不慎地瞌睡; 若是无论人民或帝王 能把法理玩弄于股掌内! 终章:归零(上) 在咖啡店遭受骚扰的那段时间里,徐冉菲不止一次觉得人生就像是在一片干涩得泛黄的沙漠中进行徒步旅行,只有万事俱备的人才能顺利地走到旅途的终点。而那些不具备充足条件的人,只能一路上忍饥挨饿,被迫前行,心中只剩下了“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的念头。 但是即便如此,在那些被漫漫黄沙所笼罩的日子里,还是坚强地生活,咬紧牙关,寻找生命的绿洲。一帆风顺的人生毫无意义。 险象环生的绝境咎由自取。 真的是这样吗? 根据齐若涵的引导,徐冉菲、江影墨、周旭明和陈新柯来到了莫甄所说的那个地方,虽然和他们想象中的有所出入,但还是可以断定,此地绝对深埋着无数的秘密。 充满霉味的长廊,杀机四伏的地下要塞,遥不可及的百万悬红。 徐冉菲此时此刻觉得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她什么也听不见。稍稍往两边伸长手臂,便可以摸到冰冷的墙壁,徐冉菲甚至可以感觉到苔藓所独有的黏腻潮湿正蔓延上指尖。 因为几乎没有亮光,所以也就没有所谓的尽头。危险无处不在,可能就在下一秒,或是笼罩在这无止尽的黑暗里,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一步一步地,既荒凉,又悲哀。 徐冉菲甚至能听见江影墨和周旭明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像是沉闷的鼓点。反倒是那个陈新柯,冷静得让人出乎意料,他似乎早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不知道走了多久,徐冉菲突然被脚下的某种东西绊得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着墙壁,光滑的墙壁上居然有一处不自然的凸起,带着粗糙的质地,掌心擦出了一种燥热的疼痛感。 凸起的地方似乎是个按钮,带有一定程度的韧性。徐冉菲壮着胆子用力按了下去,天花板上的白织灯瞬间亮起。只见暗黑色的地砖上遍布着大量黑鸟的尸体,并且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类似于过期的鱼罐头。 “天呐,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周旭明呆呆地自言自语。 “是那个怪鸟。”陈新柯说,“我之前在家里见过。” “啊?怪鸟?”江影墨愣住了。 “你忘了?沈红城之前和咱们提过。”徐冉菲说完,看向刚才按的那个开关,发现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按钮,“你们听见了吗,里面好像有声音。” 众人屏住呼吸,发现空气中的确弥漫着细碎的声响,那鬼祟的声音似乎在一下又一下地放大、接近。 “声音……在……在墙里面。”陈新柯指了指右手边的墙壁。 徐冉菲和江影墨定了定神,倚靠在墙壁上仔细一听,里面果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异动。 “这个地方可能有暗门,”徐冉菲当即立断地按下了刚才看见的那个黑色按钮,“不管了,豁出去了。” 伴随着“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严丝合缝的墙壁竟然像帷幕一般打开了。只见二十多个平方的空间内,竟然摆放了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的笼子和木箱,里面关着的黑鸟一只只都张着大嘴,发出古怪的叫声。 徐冉菲扯了扯江影墨的衣角说:“咱们先离开这儿吧,这些鸟看上去好凶啊。” 江影墨刚要开口回应,那些怪鸟突然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浑浊的眼白刻满了狰狞,奋力地冲出了鸟笼,用那长长的鸟喙朝他们四人发起了攻击。 江影墨掏出枪,对着怪鸟抠动了扳机。然而中弹的怪鸟,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竟然又重新飞了起来。 周旭明喊道:“贞姐之前不是说那个柳南冰在用鸟做实验么,这些鸟现在都成精了,打都打不死,估计这帮混蛋做的毒品的效力强得可怕。” “快点,你们几个快点退到门外。”江影墨一边用手驱赶着漫天乱飞的怪鸟,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血包。 见三人已经退了出去,江影墨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几个血包掷向墙角,夹杂着浓烈腥味的血液瞬间四射开来,那些怪鸟也随之飞速地朝角落飞去。 如果不将“不断失去”当作理所当然的话,人恐怕就会不断受伤。江影墨看着手臂上无数的旧伤疤和新血渍,感觉撕心裂肺的痛苦正从心口的每一个缝隙不断地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脆弱的毛孔中。或许,或许一个真正勇敢的人,首先要做到麻木,对“失去”这件事不会再感到心痛。 江影墨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向后退,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不断向深渊靠近,死神的呼吸夹杂着寒冷的风暴一下一下地吹在他的脸颊上。在一个快速的闪身之后,他掏出最后一个塑胶炸弹扔向那些古怪的黑鸟,然后快速地按下了墙上的黑色按钮。 第118章 暗门合拢了,里面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 怪鸟死没死,怪鸟还有多少只以及还会不会有比怪鸟更怪的东西出现,全都不得而知。 江影墨咳嗽了两声,胸口突然传来了撕裂般的剧烈疼痛。一年前,他长期觉得呼吸不顺,就去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结果居然被查出了患有copd,也就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大概是长期在满是粉尘的地方工作的原因,他之前认识的不少工友都患上了程度不一的肺病。 江影墨想到,遇见苏婉柔那天,在去吃早饭的路上,沈红城曾经给他讲过一个叫《地狱公寓》的故事。故事围绕一座神秘的公寓展开,只有被那座公寓选中的人才能看见并且进入那座公寓。公寓的墙壁上会不定期出现奇怪的血字,用户必须按照指令行事,某则将会面临不可预知的恐怖后果,这种无法选择的命运让人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最后,虽然公寓中的魔王被封印,但在这段艰辛的日子里,主角们也死伤殆尽。 如今的他们七人,似乎也是这样。 不是他们选择了“雨”,而是“雨”选择了他们。 “墨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周旭明问。 “往前走,咱们不……不能坐以待毙。” 江影墨按着胸口看向前方,发现走廊不远处的两侧已经不是墙壁了,而是茶色的玻璃。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来苏水的味道,让人作呕。 “大家小心,前面……前面可能就是研制毒品的地方。” 刚说完这句话,江影墨就感到喉咙涌上一阵浓烈的腥甜,呛得他猝不及防地把血喷了一地。若不是徐冉菲及时用手搀住他,江影墨早已跪倒在地。 “怎么!?你伤哪儿了?”徐冉菲担忧地问。 江影墨没说话,而是侧过头看着一脸担忧的徐冉菲,然后缓缓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点点血渍。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徐冉菲的时候,江影墨的心里就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一直以来,他所理解的喜欢和爱,多多少少都带有一些“痛苦”的成分,里面包含了慌乱,包含了小心翼翼,包含了不知所措,无数次想要逃离却又忍不住靠近对方。但在见到徐冉菲之后,他才明白喜欢和爱其实也可以是安静的,是不会炽热得让人心慌的温柔,是无欲无求的陪伴,是历经艰辛和波折也不离开的守护。 “没事,我就是这几天辣椒吃多了,有点上火。”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骗人的鬼话没人会信。 周旭明和陈新柯走在前面,警惕地看着四周,徐冉菲则扶着江影墨跟在后面。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那个莫甄所说的研制毒品实验室了。徐冉菲透过玻璃看去,里面的长方形桌上上果然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但是都被打翻了。四周都是一些书架,上面陈列着一些书和文件袋。 “你俩去那边那间,我俩进这边,大家都小心点。”徐冉菲说。 陈新柯和周旭明沉默着点了点头。 江影墨将徐冉菲挡在身后,慢慢拿枪口把门推开了,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他的瞳孔一下就放大了。 只见地上全是横七竖八地的尸体,血腥味中夹杂着一股医院的味道。 “这……怎么会这样?”江影墨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个疑问。 “可能是沈红城和贞姐他们干的。” “不可能,他们四个走的压根儿就不是这条路。沈红城那天在仓库里不是说过他在棉城碰见过组织里的其他人么,估计是那帮人干的。” 徐冉菲轻轻地按开了墙上的灯,只见地上共躺着四具尸体,全都是中枪死的。桌面上的制毒器械全被砸了个稀巴烂。但是徐冉菲和江影墨把这里找了个遍,都没有看见毒品的影子。 “老江,菲姐,你们快过来看。”周旭明急切地说。 “出什么事了?” “你们过来看了就知道了。”周旭明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用手指了指身后。 徐冉菲和江影墨对视了一眼,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们急忙跟在周旭明后面走进了旁边的那间实验室。 只见陈新柯傻站在那儿,呆呆地仰望着室内的天花板。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只见几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满身是血,被倒挂在天花板上,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刀痕,血正断断续续地往下滴。 其中一个人的身上,贴着一张很大的白纸,上面用血写了四个大字。 死有余辜。 陈新柯这时发现,其中一个身穿防护服的人,居然就是那个来家里帮他祛邪的玄明师傅。他彻底混乱了,这一切的怪事似乎找到了源头,但是源头没想到却也是混乱的一锅粥。 “墨哥,看来那队人已经把活都干完了。” “会有这么好的事儿么?如果这活真的这么好干,也犯不着派这么多人来吧。” 就在疑惑的时候,江影墨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刚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女孩用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终章:归零(中) 水变成云,云化作雨,雨滴入眼眸,然后凝结成悄无声息的眼泪。 大多数人的人生,或许都是一边学着不断隐忍,一边不断地誓死抵抗。 沈红城背靠着墙瘫坐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伤口的刺痛感开始逐渐加剧了,五脏六腑也像是被揉碎了一样,在胸腔里呈游离状般晃晃荡荡。 第119章 纯白色的口罩已经变成了慑人的黑色,散发着刺鼻的异味。林末雪和黄贞则半跪在地上,表情扭曲地呕吐着。或许是蔡文博的体质好,他只是咳嗽了几声,连续吐了几口痰,并没有出现明显的不适。 就在十分钟之前,当四人都觉得万事休矣的时候,困住黄贞和林末雪的铁质牢笼突然“噼里啪啦”地散架了。紧接着天花板上又传出了呼呼的风声,四周毒气的味道也越来越淡。 原来是有人在危急关头打开了天花板上的排风扇,毒气开始慢慢地往外排出,不远处的大门也“轰”地一声打开了,清新的空气一点一点吹了进来。沈红城即将崩溃的神经在那一刻得到了轻度的舒缓,他忍着剧痛扶起意识模糊的林末雪。蔡文博则搀着黄贞,四人开始朝着大门口缓缓移动。 难道是徐冉菲和江影墨他们来了? 但是这个天真的想法瞬间就被打破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只见一个带着防毒面罩的人举着枪立在门口。 对方看着奄奄一息的四人,轻微扭动了一下脖颈,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枪。 来到门外之后,对方熟练地操作着墙上的透视仪,再次把门关上了,接着便利落地取下了防毒面具。 居然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孩,清爽的短发,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冷峻的双眼。她的紧身衣上有不少裂口,身上细密的伤痕若影若现。 “我叫黄杨玥,重庆人,代号‘霞’。你们应该也是‘雨’的人吧?” 沈红城等人在错愕之余,缓缓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是同一队的人吗?” “当然。”沈红城有气无力地说。 “你们老大是谁?”黄杨玥问。 “咩大佬啊?”黄贞说。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队长是谁。” “我们没有队长。”蔡文博说。 “不可能,代号为‘霜’的人,就是队长。” 林末雪、黄贞、沈红城、蔡文博,互相看了看对方,这才明白原来江影墨就是所谓的队长。 沈红城刚想坐起身,腰部就传来了一阵绞痛。他咬了咬嘴唇,才没有叫出声。眩晕感就像是巨大的海浪,携带着原始的眩晕感。沈红城第一次发现,原来疼痛竟然可以像音乐一样,有时尖锐高亢,有时又婉转低沉,有些来势汹汹又没有多少杀伤力,有些抑扬顿挫且余音绕梁。 黄杨玥俯下身,扶着沈红城的背,抚摸了一下他的腹部和背部,摇了摇头说:“你……你好像伤得不轻啊。” 蔡文博指着密室恨恨地说:“刚才那个该死的黑警招招致命,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他们仨就死定了。” 黄杨玥露出担忧的眼神,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粉色的药丸塞进了沈红城的嘴里,说:“这是日本进口的白兔牌止痛药,效果很不错的,可以让你好受点。” 沈红城吞了药丸,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几个来的时候碰见你那一队的人了,他们都快死光了。” 黄杨玥拿出一块方形的糖果扔进嘴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和那些人不是一个队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正在用水漱口的林末雪和黄贞愣住了,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黄杨玥。 “我的任务是来棉城调查幼儿园的食物中毒致死事件,本来刚有眉目,却接到了终止任务的通知。新任务改成了和来棉城执行任务的其他六个人一起破坏这家肉联厂,酬金很高,不过我心里有数,这里面要么是毒品,要么就是地下赌场,反正肯定是极度危险的地方。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执行s级的任务了,不过没办法,我实在急着用钱。” “你第一次执行的s级任务是什么?”沈红城不解地问。 “别问那么多了,反正是要命的事情,先搞定眼前的事情吧。” 黄杨玥果然不是简单人物,她似乎已经记下了这座“地下迷宫”的所有道路,领着沈红城他们四个人轻车熟路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 “你之前嚟过呢度?”黄贞问。 “当然没有,我是第一次来棉城。” “噉你点解好似识路一样?” “你们知道这里有黑市吗?”黄杨玥问。 “黑市?我听江影墨说过。”蔡文博说。 “那个江影墨应该就是你们的队长吧。他枪都能搞得到,居然不知道在黑市买一份这地底下的地图。” “不是吧,这鬼地方的地图也有得卖?” “我在黑市上找了中介,中介会找和这个肉联厂相关的人,总之只要有钱,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哎,我们几个也是第一次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林末雪叹了口气。 “说实话,你们几个看上去都很像是养尊处优的人,不知道是怎么陷进‘雨’里的。我就不同了,我是命不好。但是把烂命变成好命,这也是一项本事。” “咱们现在究竟要去哪儿?”蔡文博问。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里是个双层的环形地下室,根本没有所谓的出口,唯一的出口就是入口。我的包里还有一些定时炸弹,摧毁这里应该没有问题。” “定时炸弹?那得先和我们队里另外四个人碰头。”沈红城焦急地说。 “四个?不是三个吗?” “还有一个外人都入嚟,佢话佢父母畀毒贩害死咗,想报仇。” “报仇?真是离谱。你们队里那几个人该不会已经死了吧?”黄杨玥不屑地说。 第120章 “不可能,”沈红城有些不悦,“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呵,人都只有一条命,走这条路,谁又能保证自己能活到明天。你不是说和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么,我看得出来,他们几个也不是普通人。今天傍晚的时候,我在附近的一家酒楼和那六个人一起吃了个饭,我们每个人都点了一道自己的家乡菜。我点的是毛血旺,他们几个人可能口味清淡,基本都没在那道菜上动筷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大家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所以都自顾自地品尝着自己故乡的味道。你们知道么,合作任务的酬金总额是不会因为成员牺牲而减少的,也就是说,这次任务的酬金是人均一百万,如果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生还,那么我将直接获得七百万元。” “不管多少钱,我们也不能扔下他们几个。”林末雪斩钉截铁地说。 “看来你们这七个人的感情还真的挺好的。” “其实……唉……”沈红城吞吞吐吐地叹了口气。 “其实什么?” “其实我老婆和我一个好朋友被刚刚那个黑警抓了,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黄杨玥转过头来,愣愣地看了一眼沈红城,说:“你可真够操蛋的,居然还把家里人卷进来。你都干这行了,还结什么鬼婚,这不纯属害人么。” 沈红城不想争辩什么,只是踉踉跄跄地跟在黄杨玥后面走着。蔡文博状态还好,而黄贞和林末雪估计是被刚才的毒气熏到了内脏,时不时地会咳嗽几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来到一扇淡蓝色的铁门前时,黄杨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旋转两圈之后便打开了眼前的铁门。 “从地图上看,这间房是这一层的中心,里面应该会有些特别的东西。他们仨身上有伤,你跟我进去看看。”黄杨玥给蔡文博使了个眼色。 蔡文博点了点头,对沈红城说:“你跟贞姐、小雪他们在外面等,我跟她进去看看,说不定言歌茗和苏婉柔就在里面。” 沈红城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蔡文博脸上的血污,觉得酸楚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地泛上心头。人总是在最糟糕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活着”,“活着”是什么?“活着”就是在汗流浃背的盛夏,打开一大瓶冰镇啤酒,然后用嘴快速地接住瓶口不断外溢的泡沫,感受舌尖上那畅快的刺痛感。 蔡文博和黄杨玥刚走进这个房间,就听见了剧烈的机器轰鸣声,只见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蔡文博和黄杨玥俯下身一看,发现笼子里居然有一具浑身赤裸的男尸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 “吴兴杰?”蔡文博用疑惑的语气自言自语。 “怎么,你认识他?”黄杨玥问。 “这个男的是棉城的地头蛇,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这个毒窝的幕后黑手,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既然是坏人,死了就死了吧,先别管他了。” 笼子里的女孩嘴里一直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蔡文博听不清楚。刺鼻的腥臭味一阵又一阵地散发出来,女孩结成团的头发上粘着数不清的白色污秽物,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了,裤子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她瘦骨嶙峋的小腿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痕和血痂。 四周的机器运作声突然停止了,很安静。这种安静就像是凝视着森林中层层堆叠的枯黄落叶,就像是半倚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就像是从草木间穿过的狂风,就像是从深蓝的湖水中掠过的浅色鱼影。 终章:归零(下) 寂静之中,血腥味夹杂着刺鼻的危险源,一下又一下撩拨着黄杨玥敏感的神经。 就在黄杨玥刚刚撬开那个铁笼子的锁链时,里面神智不清的女孩突然像病毒扩散的行尸一样冲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掐着黄杨玥的脖子,把她按倒在地上,随即快速地从旁边拿起一块铁皮朝太阳穴砸去。 黄杨玥立刻痛得大声惨叫起来,蔡文博急忙从后面紧紧勒住那个女孩的脖子,想把二人分开。也就在这时,他发现女孩的身体凉得宛若寒冰,脖子周围遍布针孔,而且后颈处安装着一个小型的电子仪器。 但那个女孩宛若钢铁制成的机器人一样,浑身青筋暴起,纹丝不动。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女孩的手臂突然用力往后一甩,铁皮的尖端把蔡文博的前胸划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血液飞快地往外淌。 听见剧烈异响的沈红城果断地冲进门内,只见那个诡异的女孩正高高举着铁皮,准备再次向黄杨玥砸去。 “红城,快点干掉她,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是具行尸,有人在远程遥控她。”蔡文博捂着胸前的伤口喊道。 沈红城快速上前,揪住女孩的长头发向墙角狠狠撞去,后颈处的那个小型电子仪器也随着震动而掉落,女孩瞬间就像个橡皮糖似的瘫软在了地上。 黄杨玥虚弱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感到头部被无法估量的力量死死地压着,身体像是被大风放逐的棉絮,无法自行控制。 自己是要死了吗?这个问题第无数次盘旋在黄杨玥的脑海里。小时候,她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视野总是只有天花板、墙壁以及窗外十米之内的风景。但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甘心错过每一分每一秒。她讨厌睡觉,害怕一旦睡去,世界的精彩就会弃她而去。护士是一个温柔的大姐姐,总是不厌其烦地安慰她说:“你睁开眼,世界才存在,我们才存在。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一样,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都会停下脚步来等你。” 第121章 后来,黄杨玥曾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际会看见光,那种很强烈、很耀眼的光,特别特别远,远得就像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没有边际的喊叫。 “撑住啊,别睡。”沈红城背起黄杨玥快速地朝门外奔去。 五个人满身伤损,紧咬着牙关,朝着前方进发。由于脚下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上坡路,沈红城终于体力不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黄杨玥虽然意识清醒了,但是额头上破了很大一块,鲜红的血肉暴露在外。 林末雪和黄贞面无血色,干裂的嘴唇白得像纸一样。她们俩看着沈红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们俩的笑就像是脆弱的波纹,被疲倦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盛放着,目光一动不动,像是生怕把它们弄碎了。蔡文博胸口伤痕的血虽然止住了,但是一旦用力呼吸,伤口就会裂开。 前方不远处似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不知道是敌是友。 沈红城知道自己在发抖,可是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他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以及意志里的所有热量,不过没有用,他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正刮着一阵阵的狂风巨浪,无论是脑子还是内脏,都在遭受强烈的颠簸,似乎有东西要从喉咙深处以及皮肤的毛孔里飞溅而出,他必须得咬紧牙关,紧闭双眼,方可遏制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呼吸里跑出来。 当看清走到跟前的那一伙人之后,沈红城彻底松了一口气,来者居然是江影墨和徐冉菲他们。让沈红城感到欣喜万分的是,徐冉菲和另外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孩正搀扶着他牵挂万分的言歌茗。 言歌茗看见沈红城后,流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原来,她和苏婉柔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林晓峰。被挟持之后就被囚禁在暗室的水牢里,直到季依曼杀入其中,才把她给救了。季依曼也就是用枪指着江影墨的那个女孩,内蒙古包头人,二十六岁,来棉城是调查网约车司机频繁失踪事件的。 季依曼走上前撩开黄杨玥额前的碎发,看了看血肉模糊的伤口,淡淡问了句:“你还好吧?” “嗯,暂时死不了,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季依曼的手掌居然变成了慑人的紫黑色。 “刚刚救言歌茗的时候,需要扭动一个轮轴式开关,之后我才发现那个暗室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涂上了毒药。” “妈的……咱们得赶快走。”江影墨说。 烂人烂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除了下落不明的苏婉柔之外,十一人准备集体撤离。沈红城心里还是感到一下又一下酸痛,他知道苏婉柔此时此刻肯定被关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孤独地等待着死亡的慢慢降临。但是再拖延下去,他们这十几个人恐怕也性命堪忧。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苏婉柔此时此刻已经死了。 定时炸弹安装完毕了,一行人也拖着满身是伤的躯体来到了一楼大厅。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的时候,一股浓烈的异味扑面而来。 在外面淡薄光亮的反射下,两个人影在前方若隐若现。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站着的穿花坎肩的年轻男子三十多岁,长得挺秀气的,手臂上纹着奇怪的图案,正用枪指着跪在地上的苏婉柔的太阳穴。 “其实,我们都是棋子,大人物的棋子,只是站在不同的队伍里。”男子淡淡地说。 “我们十几个人呢,你就一把枪。”周旭明说。 “其实我就算干掉你们,我也活不成了,这里面上千万的货都没了,上面的人不杀我全家我就偷笑了。” “你放了她,”沈红城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我们让你走。” “沈红城,不能让他走。”江影墨喊了一句,也走上了前。 苏婉柔看着一步一步向前的沈红城和江影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露出一个惨淡无比的微笑,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就像是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终于盼来了姗姗来迟的死亡。她娇美的面容似乎彻底放松了,嘴角在幽暗的月光下微微上扬,沈红城知道,她等这一刻很久了。 “沈红城?”拿枪的年轻人突然眼前一亮,“原来你就是沈红城,我弟弟就是你害死的。” “啊?”沈红城顿时莫名其妙。 “我叫陈佳天,去年就是你和韩泽鸣那个混蛋杀了我弟弟陈佳浩,你简直是个鬼一样的人啊,你他妈先下去陪我弟弟吧。” 陈佳天脸色一变,枪口立刻对准沈红城连开数枪。季依曼虽然身中剧毒,但还是忍着浑身的痛楚从腰间抽出飞刀掷了过去,陈佳天右手的五根手指像是散沙一样掉了一地。 沈红城急忙捡起枪,用仇恨的双眼看着陈佳天。 “来啊,开枪啊。”陈佳天咆哮着,瞳孔瞪得非常大。他眼底的血丝就像是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血吸虫一样,不断地向四周蔓延。 沈红城咬着牙,果断地抠动了扳机,黄贞和徐冉菲等人紧张地闭起了双眼。然而枪声并没有响起来,众人全都陷入了疑惑的怔仲之中。 沈红城懵了,又疯狂地抠动了几下扳机。 陈佳天突然又面露凶光,他斜着嘴笑了笑,说:“沈红城,玩枪没多久吧,枪里没子弹了都掂不出来吗?”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丧心病狂的陈佳天突然用左手从怀里掏出了遥控器,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一道闸门开始缓缓从天而降。 第122章 “大家快点走,门要关上了。” 黄贞和林末雪搀着苏婉柔,和其余的人一起飞快地往外冲。 “妈的,要死也拉你们所有人垫背。”陈佳天突然猛地跳起来把江影墨按倒在地,俩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一边咆哮着,一边发出沙哑的怪声,就像是两条快要窒息的鱼。江影墨觉得自己的呼吸马上就要停止了,眼前不断地闪现着过往的种种画面,眼前泛滥着支离破碎的、淡蓝色的微光,胸口被紧紧地撕扯着,颈部被越收越紧,紧到沉重,身体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然而脑子却清醒得宛若结冰的湖面,光滑无比,凛冽地倒映着自己濒死的躯体。 “沈红城,你磨蹭什么?快点走啊,不用管我。”江影墨还没离开的沈红城吼道。 “要走一起走啊。” 江影墨看着沈红城沾满血污的脸,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他感觉滚烫的眼泪正顺着眼角、脸颊、下颚流淌至脖颈,最后融化在胸口。 沈红城直接用双手砸烂了消防工具柜,忍着疼痛把里面的消防斧抽了出来。他听见了门外伙伴们的呼喊,闸门快要关上了。 “沈红城,我没家人的,你快走吧。”江影墨撕心裂肺地喊着。 “笨蛋,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啊。” 沈红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消防斧,朝着陈佳天的脑门重重地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脑浆混合着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死死掐住江影墨的那双手渐渐松开了。 “快,老江,咱们……咱们快走。” 沈红城拉起意识已经模糊的江影墨,两个人就像醉汉一样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外走去。 那沉重的闸门还没有落下来,只见徐冉菲、黄贞、林末雪、苏婉柔、言歌茗、黄杨玥、陈新柯、周旭明、蔡文博以及季依曼,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用双手死死支撑着下落的闸门。 死亡与生存,明亮与黑暗,希冀与绝望。 获得与丧失,幸福与痛苦,我们和他们。 沈红城感觉这些东西就像是鸡零狗碎的拼图散落一地,他想拿起其中的一块,却发现其实这些早已被一根隐形的丝线串联在一起,在相互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回音。但是因为那根隐形的丝线,他无法将这些东西一一拆分,留下自己想要的那部分。 血液顺着伤口慢慢地往下滴,手心开始发出灼热的痛感。 沈红城用右手按着胸口,看着失魂落魄的大家,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到嘴边的话语有千斤重,沉在咽喉的深处,提不上来,掌心里缓缓荡开来的灼烧感。 这个诡异的夏天,原本不断快进的节奏似乎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定格进了早已凝固的空气之中,随后熄灭成一片无比的黑暗。 沈红城把言歌茗紧紧地搂在怀里,恨不得嵌入自己的体内,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进入了频繁出现在梦中的那条通道,未知的尽头喷涌着死亡与凶险,就像是有一列呼啸的永动列车迎面开来,以光速行驶并且带着地表的强烈震动,声音也越发高亢,他夹杂着痛苦情绪的呼吸,在强烈的车灯照耀下,反射进瞳孔。 下雨了。 漫天的雨点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点一点扩散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零壹:雨幕 2007年8月17日下午15时30分,广东深圳盐田区西郊。 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平日人迹罕至的盐田区西郊木棉村此时此刻却聚满了周边的村民。 黄色的警戒线隔绝了人群,但是却隔绝不了无穷无尽的恐慌。 这是二十六岁的见习刑警韩泽鸣第一次出现场,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薄薄的衬衫。为了避免中暑,他只好不停地喝着手里的罐装凉茶。 “小韩。” 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韩泽鸣的肩膀。 韩泽鸣迅速转过身来,看见来人之后,像是遇见救星一样,激动地说:“师父,你总算回来了。你出差这段时间,可真是把我们忙得够呛。” 来人是深圳市公安局盐田分局的老刑警孟子兵。 孟子兵五十五岁,盐田分局刑警队的副队长,干了三十五年刑侦工作了,屡破奇案,经手过的案子可谓是五花八门。 “哪有那么夸张,不是有师哥带着你么?”孟子兵指了指不远处正在采集证物的季严风,“具体怎么个情况啊,跟我说说。” “上午十点接到了附近村民的报案,说是听见了人的惨叫声,后来走到这一看,才发现了尸体。”韩泽鸣挠了挠头,“共两名死者,都是男性,其中一名死者是这里的村民,叫束心来,四十二岁。据这里的村民说,他早些年去广州打工了,后来还去了汕头和肇庆,一般过年期间才会回来。他没结过婚,家里就他母亲一个人,而且他母亲也在前年冬天去世了。 孟子兵叹了口气,侧了侧身体,瞟了一眼横在河边的那两具尸体, 那暗红的血液就像张牙舞爪的藤蔓一样烙在地上。 “那另一个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另一个死者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法医正在取证,有些细节还要等回局里做进一步分析。” 说得这里的时候,季严风走了过来,向孟子兵敬了个礼。季严风三十二岁,当过兵,进入警察队伍之后就一直跟着孟子兵,近些年来,业务日趋熟练,在很多刑事案件中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第123章 “师父,这不像是普通的械斗。那个束心来死于机械性窒息,应该是被另一个死者掐死的。而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上有多处贯穿性刀伤,死因应该是颈动脉破裂而失血过多,鉴定科的同事会尽快出尸检报告的。”季严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孟子兵环顾着四周,这里离村庄其实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生态环境是真的好,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鸟鸣,空气中有一种鲜花和青草的淡淡香味。 孟子兵的寒冷目光突然射向季严风,缓缓开口:“小季,你说啊……当时有没有可能有第三个人在场。” “啊?……”季严风一愣,“我……我觉得应该没有。” “为什么?”孟子兵皱起了眉头。 “因为现场丝毫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痕迹。”季严风说。 “小韩,你说呢?”孟子兵又看向一旁的韩泽鸣。 “我觉得,有可能存在第三个人,但是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哦?”孟子兵眼睛一亮,瞬间来了兴致,“你那说说看,为什么现场侦查不到第三个人的痕迹呢?” 韩泽鸣托着下巴,看了看躺在河边的那两具尸体,又看了看河流的尽头,说:“正如师哥所说,现场勘查不到第三个人的痕迹,所以当时现场很有可能只有这两个人。如果现场真的存在第三个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当时站在河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上岸。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凶案的发生。至于他在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这就不得而知了。师父,师哥,你们看那边。这条小河的尽头是那座小石桥,桥下还有石阶可以拾级而上。如果当时真的存在第三个人,他也很有可能是通过这种方式离开的。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孟子兵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而一旁的季严风则张大了嘴,或许是惊讶于这个年轻师弟的飞速成长,震惊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这天晚上,局里的工作一直忙到了凌晨十一点多。下班的时候,韩泽鸣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他以前因为饮食不规律,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只要一不按时吃饭,就时常反酸烧心。此时此刻,他肚子里正时不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 今天白天发现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来头肯定很不简单,因为在尸检过程中,法医发现那个人的身上新伤、老伤不计其数,在腰部的位置还有枪伤留下的疤痕。 这座城市中的罪恶就像是看不见的细菌病毒一样飞速传播着。当刑警是发不了财的,而且工作危险至极,这一点韩泽鸣早已看穿,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满腔的热血何时会凉。 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当初的誓词还在耳边回荡,但是他心里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迟疑与痛苦。 “师哥,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就去十字路口的张记牛腩。”韩泽鸣问正在收拾东西的季严风。 季严风看了看手表,面带倦色地说:“今天就算了,我得回家洗个澡,太累了,你也回家随便吃点吧,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一大堆的糟心事呢。对了,明早的会议千万不能迟到啊,副局长会参会。” “知道了,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嗯,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一脚油门的事情。” “不用了师哥,我那电驴速度快得很。” “那行吧,你路上骑慢点。” 季严风走后,韩泽鸣松了一口气,他骑上他那一辆老旧的电动车径直往张记牛腩赶,因为那家店晚上十二点准时打烊。 一碗牛腩米线下肚后,韩泽鸣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然而,就在韩泽鸣起身付完钱的时候,他看见了十字路口有一辆正在等红绿灯的车。 他没有近视,可以看清车牌。 没错,那是季严风的车。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季严风回家的路。 韩泽鸣心里泛起了一阵不安的疑惑。他看向不远处一位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的食客,那是个出租车司机,他认得此人,因为对方也老是夜里来这儿吃牛腩面。 韩泽鸣咬了咬牙,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看看师哥究竟要去哪。 “司机师傅,能不能拉我一趟。”韩泽鸣给那个司机递了根烟。 司机喝下最后一口面汤,看向韩泽鸣说:“你要去哪儿啊?” “咱们车上说吧。” “主要是我快到交班时间了,如果地方太远就算了。” “师傅,车费我付双倍,帮帮忙。” 司机也是个急人所急的热心肠,把嘴一擦,说:“那好吧。” 好在这个红灯的时间较长,季严风的车还没有通过路口。 “师傅,你看见前面那辆白色丰田了吗,跟上它,看看它去哪儿。” 司机师傅懵了,斜着嘴巴笑了笑,说:“怎么?你媳妇儿该不会在那辆车上吧?” 韩泽鸣顿时哭笑不得,其实他很讨厌这种下流的玩笑,为了避免接下来的种种误会,他直接掏出了警官证,急切地说:“师傅,其实我是警察,有案子发生,希望您帮帮忙,就当是警民合作。” 第124章 司机看了看韩泽鸣手里的警官证,又看了一眼韩泽鸣的脸,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猛地踩下了油门。 果然有鬼,季严风的车开始往郊区飞驰。 韩泽鸣的内心既有恐惧也有好奇,并且伴随着一种在心房上击鼓的不安感,这种感觉是每次案件临近才会的。 而此时此刻的季严风正在加速赶往约定的集合地点,与另外两名组织成员碰头。 五年前,季严风刚刚加入刑警队的时候,由孟子兵带着调查一起儿童被活取器官的案件。在案件毫无眉目的时候,竟然有神秘的电邮一封又一封地涌入他的邮箱,而那里面居然是一条又一条隐秘的案件线索,比如罪犯行凶的动机、时间、手段以及罪犯的藏匿窝点。 由于不知道线索的真假,季严风并未将线索上报,也没有告诉师父孟子兵。但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在一天夜里,季严风还是带着枪径直去了邮件里所说的罪犯藏匿地点。 然而事情果然和邮件中所说的一样,他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废弃仓库,里面有六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被关在铁笼子里。就在季严风准备救人的时候,肩上突然中了一枪,痛得他跌倒在地,转身便发现有三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站在后面定定地看着他。 季严风知道自己此次凶多吉少,便决定鱼死网破,与对方决一死战。他果断地从腰间掏出配枪,在仓库里与对方直接对射。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季严风是警察并且配有枪支,那三人防备不够,其中一人被季严风当场击毙,另外俩人则迅速地躲到木箱之后。 带伤的季严风也蜷缩在角落,做着困兽之斗。在枪里的子弹全部打空之后,季严风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他听见了依稀的脚步声,知道那是毒贩正在渐渐逼近。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三男三女带枪杀入仓库,不仅解决了毒贩,还救了孩子们。那六个人就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光芒,炽热地照射在季严风的胸膛上。 这次案件之后,季严风虽然受了重伤,但是不仅升了职,而且成为了“雨”的一员。“雨”组织以七人为一个小组,代号分别为“霜、雾、雪、霞、雷、露、零”,所委派的任务分为五个难度等级,分别为a级、b级、x级、y级以及s级。s级为最难,a级为最易。“雨”所接受的委托,都是全中国市民的求助、心声以及警方一时间难以侦破的疑难案件。因为在这起轰动整个广东的器官走私案中的英勇表现,季严风成为了“雨”中的其中一个“零”。 凌晨的夜有一丝微凉,在桥洞下见到“雷”和“霜”之后,季严风松了一口气。 “雷”的名字叫陈彬,本职工作是一名杂货店老板,陕西西安人。六年前,他因为出色的攀爬能力和打听消息的能力,被“雨”看中。 “霜”的名字叫冷诚云,北京海淀区人,本职工作是一名小区保安。五年前,因为拼死救助正在逃命的另一名组织成员“霞”而被吸纳进队伍里。 今天在河边发现的那个年轻人,同样也是“雨”的成员,代号是“雾”,名叫张晶,甘肃兰州人,本职工作是一名快递员。他目前是在调查一件毒品案件,本来已经有些眉目了,但没想到事情却演变成这样。 “警局查出他的身份了吗?”陈彬问。 “没呢,好在他的手机不在身上,不然就遭了,现在警局的黑科技可是一大堆。” “那他手机去哪了?”冷诚云问。 “这我哪里知道啊?我今天接到了他电话,说是发现了束心来那个毒虫,然后他又给我发了个定位,我就急忙朝那里赶。” “然后呢?” “我快要到的时候,他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别去了,他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估计当时人已经快不行了。抵达定位的附近之后,我发现那边有条小河,为了不留下痕迹,我是蹚水过去的。结果发现,他和那个束心来都已经死了。法医鉴定过了,颈动脉被割断了。” 陈彬和冷诚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他妈就是命。”陈彬恨恨地说。 季严风吸了吸鼻子,问:“那接下来该咋办?” 陈彬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给冷诚云,又递了一根给季严风。他自己没点,只是淡淡地说:“这条线应该会继续让我去跟,毕竟毒品不是小事。” 陈彬的答案,季严风其实已经猜到了。 “雨”是天上的水,善始善终的。而且毒品是全社会的公敌,在城中肆虐必定带来血雨腥风和无边的罪恶。 “彬哥,那你得注意安全啊。”季严风说。 “嗯,你也要注意安全,毕竟你是在明处和他们斗。”陈彬说。 “咱们去吃点东西吧,”冷诚云掐灭了手里的烟,“咱仨也好久没见了。” “嗯。”季严风点了点头。 陈彬没说话,直接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枪,然后子弹上膛,指着不远处的一辆废旧拖拉机。 “不想死的话快点滚出来吧,我们其实早就发现你了。” 躲在拖拉机后面的韩泽鸣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暴露了。情急之下只好现身,对着对方大声地吼道:“别过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陈彬和冷诚云看了看韩泽鸣,又看了看季严风,笑着说:“哦,原来是韩泽鸣啊,我还以为是别人呢。” 第125章 见对方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韩泽鸣顿时感到万分惊讶。 季严风神情凝重地走上前,用双手握住韩泽鸣的肩膀,略显无奈地说:“泽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回家去,今晚的事千万别告诉别人。” 韩泽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绝望地看着季严风,又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拿着枪的陈彬和冷诚云。自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虽然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是正义和邪恶之间,应当存在清晰明了的界限。 但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师哥,你……你是黑警么?” “不,我不是黑警,我是一个好警察。他俩也不是坏人,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韩泽鸣的提问让季严风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他看着韩泽鸣怀疑的目光,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他不是黑警,你才是黑警。”陈彬冷冷地说。 “放狗屁,你们这帮罪犯。” “罪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犯罪了?别以为我们不懂中国法律,我们甚至比你更懂。你刚才那句话才是犯罪,《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是什么知道吗?诽谤罪。”冷诚云斩钉截铁地说。 韩泽鸣的眼神从之前的刚毅已经逐渐转化为惊恐。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加入我们吧,成为一个更加出色的警察。‘雨’里的警察,只会更强大,更英勇,更正直。韩泽鸣,其实你今天不来,‘雨’也会去找你的,你早就进入组织的观察名单了,不然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名字。”陈彬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枪插回了腰间。 “不,我不会加入你们的,我身穿警服,头顶国徽,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混在一起。”韩泽鸣拼命地摇着头。 “呵,我们见不得光?你以为白天就是白天吗?白天有的时候比黑夜还黑,就你这点觉悟还当什么狗屁警察,你能保护谁?” “白天那俩人是你们杀的么?” “当然不是,死的那个年轻人是我们的人,束心来从前几年开始就成了毒品分销商,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就是这种臭虫一样的人,却害得我们的组织损失了一名重要的同伴。” 陈彬话音刚落,就突然传来了几声枪响,季严风顿时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上。 陈彬和冷诚云大惊失色,立刻掏出枪处于戒备状态。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猛地跳出了一个黑影,朝着道路尽头的河流奔去。 “韩泽鸣,这里交给你了。”陈彬撂下这句话,便和冷诚云拿着枪追了过去。 起风了,有一种淡淡的寒冷。月光洒在脚下的沙地上,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师哥,你撑住啊?”韩泽鸣捂着季严风不断淌着鲜血的伤口。 “泽鸣,我……我恐怕撑不住了,你快走,这……这里危险啊,说不定附近还有别的枪手。” “不,师哥,我们一起走。”韩泽鸣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季严风的脸上,“他们,不,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你快告诉我。” “我们是‘雨’,无处不在的雨,我们……我们也是这座城市的拯救者之一。”季严风剧烈地咳嗽起来,丝丝的血花飞射在韩泽鸣的脸上。 霜,是在气温降到摄氏零度以下时,近地面空气中水汽的白色结晶。 雪,是从混合云中降落到地面的雪花形态的固体水。 雷,是带异性电的两块云相接近时,因放电而放出的强大声音。 雾,是在接近地球表面、大气中悬浮的由小水滴或冰晶组成的水汽凝结物。 霞,是日出、日落前后天空及云层上因日光斜照而出现的彩色光象或彩色的云。 露,是空气中水蒸气因地面或地面的物体表面发散热气而凝结在其上的水珠。 漫天的雨啊,等你们归零的那一刻,就是这座城市重生的时候。 零贰:寒雪(上) 冬。 山东青岛即墨区。 整个山东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雪了,青岛的市民对南方的这种白色传说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期待。天气预报天天报着雨夹雪,结果一月底的时候,竟然真的飘起了那细密而冰凉的雪丝。 林末雪趴在飘窗上呆呆地看着窗外,觉得这雪真的下的太突然了,就像是不想被别人发现似的,以至于很多人还没有仔细地凝视这漫天飞舞的纯白,整个青岛就已经陷在了这乳白色的奶酪中。 这天是周日,走在去补习班的路上时,林末雪发现以往热闹的街道,因为天气原因显得空旷寂寥。 在看见莫浅宁的时候,莫浅宁正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准备买热饮,手里还提着很多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菜。她没有打伞,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就这样落在她的肩头,消融成水渍。 林末雪喊了她一句,莫浅宁缓缓回过头来,当看见林末雪的时候,她会心一笑,然后赶紧挥了挥手。林末雪急忙快步上前,将雨伞移至莫浅宁的头顶。 “小雪,你这是要去找陈馨?”莫浅宁问。 “那倒不是,我是准备去上数学补习班,老师是我妈妈以前的朋友。” “哦……原来是这样啊。”莫浅宁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林末雪看了看手表,下午一点三十分,离约定的上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浅宁姐,你还没吃午饭吧,别买饮料了,我请你去吃午饭。” 第126章 “现在?你不是要去补习么?等会儿会迟到的。” “没事,我是去老师家里补习,晚点儿到也没事儿的。” “那……那好吧。” 林末雪带着莫浅宁去了附近一家小饭店,以前爸妈工作忙的时候,她总来这家店吃。这里饭菜的种类很多,而且价格非常便宜,是学生党心中的宝藏店铺。 今天中午家里只随便炒了俩素菜,饭还是昨晚剩的,又干又硬,所以林末雪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儿,实际上肚子还是饿得打鼓。 饭菜上桌之后,她就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但坐在桌子对面的莫浅宁似乎胃口不佳,吃得很慢,夹菜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浅宁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林末雪一脸担忧地问。 莫浅宁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昨晚有些累,有几个四十几岁的客人非要玩三皇一后,这几天予初她来例假,而且没有别的姐妹肯接,我被他们折腾了好久。” “啊?什么三皇一后?”林末雪有些不明就里。 “就是……就是要和那三个男的一起做。”莫浅宁看了林末雪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林末雪正在搅动咖啡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皱了皱眉头,脑海中浮现的那些淫秽画面顿时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对不起,小雪,我……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莫浅宁垂下了头。 “没事儿,天气冷,你还是多吃点饭吧,吃完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就别做那个事情了。” “嗯,我心里有数。” 林末雪看着眼面前的排骨米饭和海菜凉粉,这些本来都是她最爱吃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胃口大减。 结账之后,林末雪看着弱不禁风的莫浅宁,心里开始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天气已经非常冷了,地面结着冰。可她看见莫浅宁还是穿着那件旧旧的暗红色呢子大衣,冷得嘴里直吸气。林末雪二话没说,便从自己脖子上把围巾取了下来,套在莫浅宁的脖子上。 当系紧的时候,莫浅宁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浅……浅宁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头疼,回家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林末雪自知不对劲,急忙松开围巾,用指头稍稍拨开了莫浅宁的衣领,只见她的脖子周围有大块的淤青。 “你怎么会搞成这样?他们打你了?” “唉,小雪,我真没事儿,这点皮外伤没几天就好了。” “走,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了,你快去上课吧,你别耽误正事儿。” 林末雪压根儿就不接她的话,径直拦了一辆停在路边的的士,小心翼翼地扶着莫浅宁坐进了后排。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而且雪花里似乎还掺杂着许多细微的雪子,吧嗒吧嗒地砸在车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浅宁直挺挺地坐着,不肯将背靠在椅背上。林末雪发现了异样,但没说什么。 到了莫浅宁家楼下之后,二人趟着肮脏的黑色积水走到了楼道里。 “小雪,谢谢你送我回来,天色不早了,快点回去吧,不然爸妈该担心了。” “我都到楼下了,你总该请我上去喝杯热茶吧。”林末雪阴沉着脸。 “我那儿脏兮兮的,你就别去了。” “我送你上去我就走。” 莫浅宁看着林末雪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根本拗不过她,只好点了点头。 黑漆漆的楼道里遍布着牛皮癣一般的小广告,潮湿酸涩的气味一直往林末雪的鼻子里钻。好久都没有爬过楼了,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林末雪都是电梯上下,这五层楼让她觉得爬了很久很久。 在进门之后,林末雪发现房里其实很整洁。两室一厅,还算宽敞。 “那边是夏予初的房间,去我房间吧,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末雪点了点头,她环顾着莫浅宁的房间,发现这和她的卧室相比,实在是太简陋了。除了床和一个破旧的衣柜外,就只剩下了一个梳妆台,上面摆放着很多廉价的化妆品,五颜六色的。 室内有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像梨子,又像苹果,透着淡淡的凉意。 “家里没有热水了,我正在烧。”莫浅宁突然走了进来。 “浅宁姐,予初姐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可能出去吃饭了吧。” “浅宁姐,你能不能现在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小雪,我俩之间就别玩角色扮演了行不,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扮演嫖客?”莫浅宁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林末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莫浅宁,说:“让我看看你的背。” “我都说了我没事。” 见莫浅宁死鸭子嘴硬,林末雪直接走上前去用力地解开她的大衣。莫浅宁看见林末雪执着的眼神,心里也知道她的脾气,就只好把大衣脱了下来,然后掀起了里面的毛衣和内衣。 林末雪看着莫浅宁的后背,惊讶得面部肌肉都在颤抖,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见莫浅宁的背上全都是类似于勒痕的青紫色和指甲印记,在她的胸部上和脖颈处还有明显的牙印。 “浅宁姐,不……不行,走,我带你去看医生。快,跟我走。” “小雪,你听我说,医院我真的去不起,现在看个感冒随随便便都得几百块。” 第127章 “我有钱,干什么嘛,你这样。”林末雪强忍着眼泪说。 “你别说了,你快点回去吧,把你的书念好就行。我累了,想休息。”莫浅宁把脸埋在双手里,她的啜泣声很像是小猫的呜咽。 林末雪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缓缓走出了房间,这时发现厨房灶台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发出突突的声响。 她急忙走上前去关了煤气,把开水倒进了一旁的保温壶里。脚边的垃圾桶已经塞满了,全都是一些安全套的包装和腐烂的生活垃圾,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林末雪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提起了垃圾袋。 当快下到一楼的时候,她听见下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男女之间的调笑声。 来人居然是夏予初,与她一起的还有两个男人,大概二十五岁左右。 “予初姐?”林末雪愣住了。 “小雪?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点回家去,以后没事别来这儿。”夏予初大惊失色。 “浅宁她不舒服,我送她回来。要不你今天也别做生意了,她已经睡了。” 其中一个男人突然用力揪住了夏予初的头发,说:“你个死贱货又骗我是不是,刚才还说莫浅宁不在。” 夏予初强行忍住疼痛,头微微往后仰着,颤抖着说:“你自己也听见了,她身体不舒服,别到时候又扫了你们的兴,我一个人能伺候你们俩。” “成哥,你看见没,这婊子就是这么贪,每次都想一个人赚两份,”男人把脸凑近夏予初,指着林末雪问,“她是谁啊,什么价?” “她就是个中学生,不是干这个的,你们要是敢动她,我就和你们拼命。”夏予初忍着疼痛嘶吼着。 “你个骚货身边除了鸡还会有别的女人么?”男人撕扯夏予初头发的手更用力了。 林末雪捏紧了拳头,咬着牙齿愣在原地。 “小雪,你别管我,快点回家。” 林末雪憋了半天的眼泪开始拼命往下掉,她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朝男人挥舞着拳头。 另一个男人见状,一脚便将林末雪踹出老远,她的额头重重地撞在破旧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回音。林末雪捂着肚子蹲下身来,疼得半天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见男人还要接着动手,夏予初强忍着眼泪说:“算我求你们了,别打她了,这次我不收你们钱。” 男人看了看怀里的夏予初,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她的侧脸,搭在她肩膀上手突然下移,狠狠地捏住了她右边的胸部,说:“算你识相,但一次不够,要三次,包夜的。” 夏予初强忍着疼痛,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林末雪大声说:“你给我快点儿回家。” 林末雪却没有动,只是默默地含着眼泪,用痛苦的眼神望着夏予初。 夏予初的眼泪这时也慢慢滴了下来,对着林末雪大声地吼道:“你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点走?” 说完便带着那俩男的往楼上走,头也没回。不用想也知道,她即将面对的又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彻夜折磨。林末雪看着夏予初的背影一点一点被黑暗吞没之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喉咙里就像吞了无数刀片一样,痛得要命。刚想站起身,却发现腿有些麻了,而且撞到铁门的那边耳朵里还有杂音在回荡。她微微晃了晃头,却发现有血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她轻轻摸了一下脑门,没想到居然破了一道挺大的口子。踉跄着站起身来之后,她发现自己白色的棉袄上有一个大大的脚印,只好连忙拿出口袋里的湿巾去擦,或许是刚才那人踹得太用力了,她擦了好半天才使得印记淡了一点。 林末雪抬头看了看天,发现那天空已经从暗黄变成了深红,有奇怪的鸟叫声从远处传来。 “建立函数法是一种常用的最值方法,很多情况下,我们都是把这类动态问题转化成目标函数,最终利用代数方法求目标函数的最值。解题途径很多,在函数建成后,可用一次函数的端点法;二次数的配方法、公式法;有界函数界值法及高阶函数的拐点导数法等。” 林末雪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付老师补习时候说的立体几何解题策略。但是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中国社会”这道题,远比数学问题复杂千百倍。 黄昏降临的时候,天边的光影在一下又一下地浮动。那些宛若绸缎的浓云布满了天空,看上去柔软无力,却将夕阳割得满是伤口。 林末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摩天大楼,一截闪着落日的光辉,另一截则沉入了黏稠的暗影之中。 回到家楼下之后,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林末雪糟糕的情绪已经基本得到了平复,她用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按下了电梯的按键。 她家这个小区总共有二十栋楼,楼房密度很大,采光也很不错。但是冬天的房子,总是给人一种凄冷悲哀的感觉,虽然每一扇门窗都紧闭着,不过还是可以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寒风。 林末雪的妈妈蒋雨晴正在厨房准备晚饭,林末雪的爸爸林延潮则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份施工合同。 浓郁的香味弥漫在客厅里,是她最喜欢的红烧小黄鱼的味道。 “小雪回来了啊,”林延潮从满头繁杂的思绪中挣扎了出来,“快去洗手,准备吃晚饭。” 林末雪点了点头,把书包放在沙发的地垫上之后,快速走进了洗手间,然后用热水洗了把脸,额头那里还是感觉很痛,她把刘海儿朝着伤口那里拨了几下,彻底遮盖住了才稍稍放心。 第128章 饭桌上的干烧小黄鱼和酱香红烧肉,是妈妈的拿手菜,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林末雪吸了吸鼻子,却觉得那味道很腻,所以只盛了小半碗饭。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蒋雨晴一边问,一边把刚出锅的可乐鸡翅夹进林末雪的碗里。 “付老师今天布置的题有点多,而且都是立体几何,所以花的时间久了点。” 听了林末雪的话,蒋雨晴本要夹菜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她用如临大敌的目光看向坐在右手边的林延潮。 林延潮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担忧地看着女儿说:“小雪,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跟爸爸说实话。” 林末雪没有抬头,她知道妈妈此时正在审视她的一举一动。她不停地往口里扒着饭,但并非因为肚子饿,而是为了给编造谎话提供充足的反应时间。 “爸爸,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这几天天气也不好,所以在回来的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林末雪含糊着搪塞。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蒋雨晴带着怒气说。 林末雪知道妈妈离大发雷霆只剩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了,但她还是咬着牙沉默着,让嘴里的饭菜紧张地滑入食道。 “妈,我说的就是实话。” “你还要撒谎是么?付老师说你今天根本就没去上课。”蒋雨晴把筷子愤怒地摔在了桌上,其中一根砸在那盘很大的苋菜汤里,红色的菜汁很多都溅在了林末雪的脸上。林末雪沉默着,她压根就不敢看妈妈的眼睛。她刚刚准备夹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盘子里的一块炒鸡,蒋雨晴的巴掌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你还吃?”蒋雨晴的声音更大了。 “你干什么打她啊?”林延潮急忙站起来阻拦可能会有下一步动作的妻子,然后看向林末雪,“小雪,你快吃饭,别怪妈妈,她就是今天心情不好。” 林末雪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将最后一口饭扒进了嘴里,然后仓皇地跑进了书房,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 父母的争吵声依然若隐若现地充斥着耳膜,但她不想细听了。她靠在门上,并不觉得脸上有多么的疼。因为她知道妈妈一直都很爱她,发怒也只是出于对她的担忧,以及对无法立刻分享她的喜怒哀乐而衍生出了焦急,在“沉默”这一催化剂的发酵下,演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愤怒。 这天夜里,林末雪做完作业之后,就早早爬上了床。按照以往的习惯,她还会玩一个小时任天堂,但今天却完全没有兴致。她抱着陈馨送给她的那个玩偶呆呆地望着头顶越升越高的天花板,只觉得黑暗中那些大小不一的白色阴影在一下又一下地抖动,然后毫无规律地游走着。 头上肿起的大包还有些隐隐作痛,揉也疼,不揉更疼。 人心上的伤口,往往也是这样。 林末雪在黑暗中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名为“rain”的软件。 前几天,她下课之后,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写作业,突然来了个男人。对方大概四十来岁,穿着一件纯黑的衬衫,他说他已经给林末雪的咖啡结过账了,问她还需要点什么。林末雪不认识他,而且爸妈向来教育她在外面要和陌生人保持距离,所以她准备把咖啡钱还给他那个男人。然而他却表示二人并非第一次见面了,那天在巷子里就已经见过了。林末雪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天冲出来救自己和陈馨的男人。林末雪笑着直说谢谢,对方却摇了摇头,夸赞她勇敢,说勇敢保护别人的人,也值得得到别人的保护。 林末雪当时心里很温暖,很开心,因为这种夸奖比考高分还要珍贵。他问林末雪,想不想要保护这个世界,林末雪当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依稀记得他说保护朋友可以收获友情,但是保护这个世界不仅可以收获友情,还可以收获至高的荣耀以及足以改变生活和命运的金钱。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末雪后来居然在咖啡厅里睡着了,当醒来的时候,手机里便多了那个名为“rain”的软件。点进去之后,就出现了下面的文字。 如今的中国,弊病丛生;如今的城市,暗藏杀机;如今的世人,亟待拯救。在和平彻底降临之前,让我们彼此守护,驱散这无尽的黑暗。 林末雪同学,恭喜您成为“雨”的一员。自“雨”成立以来,吸纳了无数的探案精英。在这些年间,有人退出,有人永远地离开。但当今社会中所潜藏的邪恶,因为“雨”的存在,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有效遏制。 何事(犯罪事件)、何时(犯罪时间)、何地(犯罪地点)、何物(犯罪凶器)、何情(犯罪过程)、何故(犯罪动机)以及何人(犯罪嫌疑人)是侦破案件的七大要素,所以“雨”始终定员为七名成员,代号分别为“霜、雾、雪、霞、雷、露、零”。“雨”所委派的任务分为五个难度等级,分别为a级、b级、x级、y级以及s级。s级为最难,a级为最易。“雨”所接受的委托,均是全中国市民的求助、心声以及警方一时间难以侦破的疑难案件。林末雪同学,恭喜你成为暴雨中的“雪”。你的善良如冬雪融化后的暖,又如落雪擦过发际线般的轻软;你的勇敢如夏季的海风般咸涩又清凉,像阵雨击落轰鸣猛烈又归于沉寂。 “雨”在收到委托人的委托之后,会依据具体的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安排委托人与组织成员进行见面。组织成员可以选择接受委托或者不接受委托,但是一旦接受委托,切不可中途放弃。若是出现叛逃、报警求助、泄漏组织机密以及逼迫委托人终止委托等行为,所出现的严重后果将自行承担。 第129章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发着呆,门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急忙长按关机键,把手机快速塞入了枕头下面,并且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林延潮蹑手蹑脚地坐在了床沿,缓缓开口:“小雪,我知道你还没睡,和爸爸聊会好吗?” “爸爸,你怪我吗?”林末雪轻轻拉下被头,露出两个眼睛。 “当然不怪,其实爸爸以前也旷过课,但你爷爷奶奶没有怪我。” “啊?那爷爷奶奶对你真好。” “嗯……他们对我是很好,但是最主要的是,我告诉了他们我旷课的原因。” “爸爸,旷课的原因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但请你相信我,我今天没有做坏事。” “嗯,好,爸爸相信你,那你能原谅妈妈吗?” “我根本就没有怪妈妈。如果妈妈能原谅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林延潮似乎松了口气,伸出头摸了摸林末雪的额头。林末雪怕林延潮摸到那道伤口和拱起的大包,急忙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爸爸,你能借我一点儿钱吗?” “当然可以啊,不过你要告诉爸爸,你要钱干什么?你不用说得太具体,说个大概就行,我不告诉你妈妈。” “我有个好朋友生病了,她家里条件不太好,我想借钱给她看医生,不用多,一千块就行。” “你的好朋友是你的同学吗?”林延潮小心翼翼地问。 “不……不是。”林末雪支支吾吾地说。 刚问完之后,林延潮就有些后悔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林末雪从小到大的每次家长会,都是他去开的,所以他对班上同学的家庭情况有基本的了解。即便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看病都看不起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林延潮心里泛起了嘀咕,但是他了解林末雪的性格,女儿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怎么诱导,她也不会开口的。 “嗯……好,爸爸明天就把钱给你。爸爸再多给你二百块,去咖啡店冲个卡。别老是光喝咖啡嘛,偶尔也可以点个小蛋糕。” “好,谢谢爸爸。” “不谢,你早点睡。” 听见关门声之后,林末雪松了一口气。她又开始觉得头疼,而且这种头疼是一阵一阵的。 看来今天想睡个好觉又会是一种奢望。 不用想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夏予初肯定在被那两个人疯狂蹂躏。 这个“雨”到底是什么啊? 帮助别人解决问题的组织吗? “雨”要是能帮忙除掉那俩人就好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刻,林末雪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第二天是周一,林末雪起床之后,发现爸爸已经把一千二百块钱放在了书桌上。妈妈把热好的面包和牛奶递给她,摸了一下她的脸。 林末雪抱了一下妈妈,就转身出门上学去了。下课之后,就去了付清老师的家里补习。 付清本来不想深究,但还是多说了几句。 “小雪,昨天挨骂了吧,老师不是想向你妈妈告状,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毕竟你不来也没有和我打个招呼。” “付老师,对不起,我没有怪你,毕竟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其实我没去哪儿,就是遇到了几个初中要好的同学,她们邀请我去家里玩psp,我看人家盛情难却就去玩了一会儿,没和您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真是这样?”付清有点不相信。 “是啦,付老师,您也知道我喜欢玩电子游戏啦。” “如果只是玩游戏倒没什么,我跟你爸妈是担心你遇到什么状况了,你应该知道,如今这社会不像新闻里说的那么安定。” “知道了,付老师,你还是给我讲题吧。” “嗯,那好吧。”付清一边点头,一边翻开了手边的课本。 林末雪现在读的是高二的上学期,但为了超前学习,她在付清这里补习的是高二下学期以及高三的部分内容。 讲解完知识点之后,付清又给林末雪讲了几道例题和变式题。无论是空间角的求解,还是平行与垂直的证明,林末雪几乎全都一点就通。接着付清拿出新买的同步练习书给林末雪做,林末雪都以极快的速度做到了95%以上的正确率。 付清看着眼前的答案,心满意足地说:“小雪啊,按你目前的成绩,别说是山东大学和中国海洋了,就算是复旦和浙大也是很有希望的嘛。” 听了付清的夸奖,林末雪并没有露出笑脸,反而忧郁地问:“付老师,如果你有朋友被人欺负,你又打不过坏人,那该怎么办?” “啊?校园霸凌吗?那你得及时跟老师说啊。” 林末雪摇了摇头,说:“不是,应该是社会霸凌?” “社会霸凌?”付清第一次听这个词,她皱了皱眉头,“被社会上的流氓欺负了?” 因为莫浅宁和夏予初的身份特殊,所以林末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说是援交女被嫖客欺侮,真不知道付清会做出什么反应。 “也不是啦。”林末雪摇了摇头,她皱了皱眉,试图抑制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是我最近看了些悬疑类的电影和电视剧,觉得当今中国的社会问题还是挺多的,而且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 付清松了口气,转身到厨房里又倒了一杯热拿铁递给林末雪,又看见林末雪蛋糕盘里只剩下了少许残渣,就把自己丝毫没动的那块芝士蛋糕也推了过来,说:“今天破例让你喝两杯,喏,我的蛋糕也给你。有些事你别想太多了,会有专门的人去处理,目前你最要紧的任务就是专心把试考好。” 第130章 “嗯。”林末雪点了点头。 今天的拿铁好苦啊,她心里这样想着。 专门的人?那,“雨”是不是也算呢。 零叁:寒雪(下) 青岛的冬天就像是隐形的倒刺,又干又硬,是一种能直接戳到骨头缝里的冷。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在马路边积成了深深浅浅的样子,许多各种姿态的雪人立在一旁,既滑稽,又可爱。 虽然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每个人的脸上,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温暖的笑容,在这寒冬腊月里,发着微微的光。 林末雪不喜欢冬天这个季节,因为冬天的时光显得格外的缓慢,那些抵挡不住的冷空气在吸收掉皮肤上的残留温度之后,依然不肯离开。 晚间的夜市已经开始营业了,大量的烤串摊像是列队一样摆了出来。 林末雪小心翼翼地沿着人行道往家走,但是裤脚上还是沾到了脏兮兮的雪水。 急促的刹车声响起的时候,林末雪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只见陈馨跨坐在一辆破旧不堪的电瓶车上,龙头上挂着一杯咖啡。 “陈馨?”林末雪激动地叫出了声。 “刚下课?”陈馨面无表情地说。 “刚从老师那里补习完,现在回家。” “吃晚饭了没?” “在老师那里吃了块蛋糕。” “蛋糕不顶饱啊,上车,陪我去吃点儿。” “今天不行,学校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呢,而且昨天惹我妈生气了,所以今天得早点回去。” “你还是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好……” 林末雪接过陈馨递过来的头盔,急忙兴冲冲地坐上后座。路上还有少许积雪和碎冰,所以陈馨骑得非常慢,但是无情的北风还是不停地往林末雪的脖子里灌。她抱着陈馨的腰,发现她穿着的那件羽绒服是低填充的,上面还破了几个小洞,根本不保暖。 “冷吧?”陈馨问了一句。 “我其实还好,我感觉你更冷,你的棉袄都破了。” “我风里来雨里去的,身体结实,你是拿笔的,跟我可比不了。你最喜欢的,热摩卡,喝了就不哆嗦了。”陈馨把挂在车把手上的热咖啡递给后座的林末雪。 “还是你喝吧,我今天在老师家已经喝过咖啡了。” “这就是专门给你买的,我又不爱喝这玩意儿,苦不拉几的,这日子一天天的已经够苦的了。” 林末雪没有还嘴,只好接过咖啡往嘴里倒。她觉得暖流瞬间开始在身上游走,很舒服,而且那股浓郁的巧克力味让她原本抑郁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你昨天去找莫浅宁了?” “没有,就是去老师家补习的时候,在路上偶然碰见了她。” “你以后还是少和她接触吧,高中学习压力这么大,不要被别的事情给耽搁了。” “有人打她,还有夏予初她……” “行了,别说了,”陈馨厉声打断,“这些事你管得了吗?肩上的伤还没好全吧,就忘了疼?” “我不怕,其实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怕。” 林末雪漠视着前方,她觉得心里有一种酸楚,嘴里就像是含了一块变质的陈皮一样,既嚼不烂,也咽不下去,只能等味道慢慢自行散去。 肩膀上虽然已经拆了线,但还是时常隐隐作痛,并且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车子停了下来,林末雪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到家楼下了。 “快上楼去吧,周末你有空的话,咱们再聚。” “去我家吃饭吧,我妈肯定烧了蛮多菜。” 陈馨抿着嘴摇了摇头,又笑了笑,点了点头,说:“下次吧,下次一定。” “那你路上骑车慢点。”林末雪露出担忧的神情,“哦,对了,这一千二百块钱你帮我拿给浅宁姐吧。” “哪来的?” “我爸给我的。” “你对爸爸撒谎了?” “不算撒谎,我只是说我有朋友生病了,家里条件不好,需要钱治病。” 陈馨原本微微张开的嘴又慢慢闭上了,她吸了吸鼻子,既像是因为寒冷打颤,又像是在抽泣。 “怪我,”陈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把你卷到这些烂事里来了。” 林末雪摇了摇头,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断地把钱往陈馨的口袋里塞。 “你给她这些钱有什么用?”陈馨带着哭腔反问,“帮了这一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林末雪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陈馨。嘴里哈出的热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迅速凝结成了无法捉摸的白色水雾。 “好,我帮你给她,你赶紧上楼去吧。”陈馨松开了咬紧的牙关。 林末雪没有搭话,径直走进了楼道。走进电梯之后,她的眼泪还是慢慢地滑落了,于是迅速多按了几个楼层,想晚几分钟走进家门,避免被妈妈看出异样。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眼角的泪水擦干,又擤了一下鼻涕,清了清嗓子。 进了家门之后,林末雪才想起爸爸今天出差去了济南,最近几天都不在家。蒋雨晴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一边热菜一边催促女儿洗手。 林末雪看着桌上的菜,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而且这些菜好像几乎没有动过,不像是妈妈吃剩的。她也没想太多,开始大口地吃饭。蒋雨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刷着淘宝,时不时地和林末雪聊上几句,话题不外乎学习和考试。林末雪已经习惯了,所以一直“嗯嗯啊啊”地回应着。 第131章 就在饭快要吃完的时候,蒋雨晴突然话锋一转,问:“刚刚和你在楼下说话的那个女孩子是谁啊?” 林末雪的心瞬间咯噔一下,继而面无表情地说:“以前初中的同学,在路上碰见了,她送我回来的。” 提升谎言可信度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谎言里掺入一定量的真话,这是莫浅宁教她的。 林末雪发现,悲伤和仇恨很多时候都像是一味强力的特效中药,性寒、微苦,蕴藏在人体中。一旦触及,往往就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在初中的团体实践活动中,有个游戏叫“你逗我笑”,一位同学负责逗乐对方,而另一位同学则负责憋笑。或许是林末雪天生笑点低,在整个游戏的过程中,无论同学做什么动作,她总能面无表情地应对。 如今看来,憋住那摇摇欲坠的眼泪要远比忍住不笑难上千百倍。她不停地把菜往嘴里夹,企图以此控制即将崩塌的泪腺,但是夏予初和莫浅宁那两张泫然若泣的脸却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命运似乎是一个跷跷板,有人跌落谷底,有人高高在上。她不是与生俱来的高材生,莫浅宁和夏予初也不是天生的援交女。 但林末雪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定数,天助自助者。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回头请人喝杯咖啡,谢谢人家,这大冷天的。” 林末雪知道妈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根本就不信她的话。 “嗯,我会的。” “对了,刚才送你回来那个同学是叫王思芳么?”蒋雨晴问。 林末雪明白,这是妈妈的试探。王思芳是林末雪初一时的同桌,体重90多公斤,都快顶两个陈馨了。 此时切不可已读乱回,林末雪见状,只好来个无中生有。 “当然不是,这个同学不是我班上的,是之前隔壁班的,周五下午不是有一节兴趣拓展课么,我俩都喜欢围棋,所以分在围棋组,时间长了就熟了。” 蒋雨晴没有再说下去,手指依然还在滑着手机屏幕,但目光始终盯着林末雪,企图发现异样。 而此时此刻的林末雪不断地放空大脑,压抑着不安的情绪,飞快地将碗中残存的饭菜扒进嘴里。在水池里洗干净碗筷之后,她又拿出保鲜袋将剩下的饭菜全部套了起来,麻利地放进冰箱。 “妈,能不能给我铺个电热毯?” “你不是不爱睡那个么?” “这几天晚上我一直觉得身上凉,被窝睡不热。” “啊?不会吧?”蒋雨晴紧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手放在林末雪的额头上,“不会是生病了吧?你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么?” “妈,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天气太冷了。” “行,那我等会儿给你铺。还好,你不发烧,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妈妈,千万别硬撑。”蒋雨晴松了口气。 “嗯,知道了。”林末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夜里,林末雪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久久不能入睡。她这时才发现,其实自己不是身上凉,而是心里凉,这种凉源自于这个世界的冰冷绝望。 那个“雨”究竟是什么? 从那个软件的描述来看,很像是某种组织。 难道是黑社会? 可是黑社会怎么可能让一个高中生加入呢? 这些疑惑以及缘于未知的恐惧,更加让她觉得身上发冷。 林末雪发现,这个名为“rain”的软件很奇怪,删除之后,手机就会立刻自动重启。而且重启之后,那个软件就又出现了。 这应该不是电脑病毒,而且某种新的“社会病毒”。 但是这个新的“社会病毒”,却说可以拯救这个社会。 如果有一个地方,大家舍弃生命也要逃离,那里即便不是地狱,也一定离地狱很近。 林末雪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看到这句话的,但她不止一次觉得,如今的生活真的很像是在某种煎熬之中。 那是一种心灵上的摧残,一种灵魂上的约束。 此时此刻,她正趿着一双简陋的人字拖,穿着衬衫和短裤走在一条昏暗的巷子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很老的一部动画片,郑渊洁的《魔方大厦》。 莱克面临严峻的考试和繁重的学业,加上父母一向管教甚严,所以他只能窝在家中学习,没法和小朋友们去往广阔的天地玩耍。林末雪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和这个莱克很像,宛若笼中之鸟一样过着一潭死水般的人生。看着看着,她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醒来之后,便身处这个地方了。 这条巷子很窄,两边到处都是各色塑料袋装着的生活垃圾,恶臭扑鼻。发黄的墙壁上还在不停地渗水,慢慢地滑落到满是油渍的地上。 林末雪急忙用手捂住鼻子,但那些古怪的气味还是不停地往她的五脏六腑里钻。 大概走了个一两百米之后,巷子还是根本看不见尽头。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那令人窒息的灰暗仿佛要随时朝她压下来。那层层叠叠、交错密布的电缆线就像是一张大网,让她难受得无法发声。 这里似乎是异度空间。因为这里不像青岛的城市风格,根本没有鲁地的气味。林末雪此时并不觉得自己意识模糊,反而感到异常清醒。而且,山东现在应该是冬天才对,这里却热得呼吸都不顺畅。 第132章 这时,天空突然开始下雨了。不大,是那种无需打伞的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脖颈上、胳膊上,凉丝丝的。正当林末雪茫然无措的时候,巷子的那头竟然传来了美妙的乐器声,是笛子吹出来的声音。 林末雪开始朝着声源走,但是那个声音似乎也在移动,越来越远。就像是有个人站在远处面对着她吹笛子,一边吹,一边往后退。 那个笛声似乎有某种魔力,不断地吸引着她往里走。就在她感觉自己离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那声音竟然又戛然而止了,周围只剩下了鸟鸣的回音和淅淅沥沥的雨声。而且,林末雪此时发现她已经走到了箱子的尽头,这是一条死胡同。横在她面前的,是一堵遍布涂鸦以及色情广告的水泥墙。 “要死啦!” “要死啦!” “要死啦!”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了诡谲至极的童声,这三个字就像招魂的魔咒一样冲击着林末雪的天灵盖。 在后面。 林末雪虽然早已汗毛倒竖,但还是壮着胆子回过了头。 什么也没有啊。 不对,在墙角。 林末雪看向右手边的一个角落,发现那里竟然立着一个戴口罩的假人,高度大概在一米五左右。她壮着胆子,慢慢地朝那个假人挪着步子。在走到假人的跟前之后,林末雪定定地看着,竟然觉得那个假人的眉眼之间透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一咬牙,撕掉了那个假人的口罩。 天呐,那个假人淡黄色的塑料四肢上,安装的居然是陈馨的头颅,嘴里还在往外淌着血。 林末雪的眼珠似乎要脱眶而出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不!!!” 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小雪,小雪,你……你怎么了,没事吧?” 是熟悉的低语,林末雪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和她说话的是同桌余禾,周围的同学们都正在用好奇而担忧的眼神望着她。她想起来了,午饭之后大家都在教室里做上午物理老师留下的作业,但她没做几道题便觉得头疼,于是便趴在课桌上休息,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这个噩梦太真实了,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 “小雪,你还好吧?”余禾轻轻拍了拍林末雪的背。 “没事儿,就是做了个噩梦。”林末雪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啊?你梦见什么了?” “我……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好长好长的巷子里走路,里……里面有鬼。” “哈?巷子闹鬼?你是不是最近看恐怖片了?”余禾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末雪,然后递过来一包速溶黑咖啡,“下午三点半化学还要段考呢,你去洗手间用热水洗把脸吧,清醒一下。” 林末雪点了点头,接过咖啡并且揉了揉太阳穴,睡眼惺忪地朝洗手间走去。重点高中的学习节奏实在是太快了,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林末雪刚来到洗手台前,那些呕吐物便迫不及待地从胃里往上涌。吐干净之后,她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甚至有些饿。她打了个嗝,抬头望着透过后窗映射进来的冬日暖阳,却觉得寒冷万分。 这个周末,林末雪约了莫浅宁、夏予初和陈馨吃烤肉。小店开在一家商场的角落里,不仅价钱便宜,而且味道很好。 一盘盘的肉很快就端了上来,夏予初一片又一片地往烤炉上放着肉,林末雪则旁若无人地不停往里塞。 “怎么了?你们又都没有胃口?”林末雪问。 “你平时学习累,多吃点,这顿我掏了,不够你再加。”陈馨吸了一口眼前的橙汁。 “掏什么掏,是我叫你们吃饭的,当然我请。”林末雪白了陈馨一眼。 “咱们这四个人,就你还没参加工作挣钱呢,怎么能让你请呢?”陈馨摇了摇头。 林末雪脸色一变,说:“如果不让我请,我现在立刻就走。” 林末雪把嘴里正在咀嚼的肉咽了下去,然后把筷子重重地摔在了盘子里。 夏予初乐得捂住了嘴,把刚刚烤熟的肉片夹到林末雪的碗里,说:“行行行,你林大老板请客。” 这时,莫浅宁提着两杯热奶茶回来了,她把鸳鸯递给林末雪,另一杯带着奶盖的珍珠奶茶则给了夏予初。 “浅宁姐,你咋就买两杯啊?”林末雪有些疑惑。 “我和陈馨晚上喝了睡不着,你俩喝吧。” “哦,这样啊。”林末雪悻悻地点了点头。 这顿饭大概吃了两个小时,林末雪打着饱嗝,拿了单据去前台买单,结果却被前台告知已经有人结过账了。她急忙问前台结账那人长什么样子,对方却说顾客太多,记不清了。 又是他? 林末雪并没有因为省了一笔钱而高兴,心里反而觉得极度不安。在和她们三人分别之后,林末雪独自一人去了人民公园。 此时此刻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天气彻底放晴了,很多老年人在公园里玩着健身器材。林末雪也找了台单人漫步机,站在上面悠闲地晃着腿,思考着以后的打算。 “嗯,吃饱了是该运动运动,不然容易长胖。”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林末雪急忙转过头来。 “烤肉是你结的账?” “没错。”男人笑着说。 “叔叔,你又救我,又请我喝咖啡,现在又买单烤肉。你究竟想怎么样?” 第133章 “我只要你加入‘雨’。”男人收起了笑容。 “那个‘雨’究竟是什么?”林末雪面无表情地问。 “你学习成绩那么出色,不可能看不懂那段话的意思。” “我当然看得懂,但是我肯定不会加入的,你另请高明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就是一种新型的传销。” 男人嘴角上扬,掐灭了手里的烟,笑着问:“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看你们的宣传广告,感觉你们也是急人所急的,帮我收拾俩人应该不是难事吧。” “莫浅宁家楼下那俩欺负你们的人渣?” 林末雪愣住了,心跳立刻加速。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一直都在监视她。 “没错。”林末雪点了点头。 “解决掉他们,你就肯加入组织是么?” “你解决掉他们再说吧?诶,不对,你具体想怎么处理?”林末雪皱紧了眉头。 “你放心,我不会弄死他们,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 林末雪点了点头,目光垂了下去。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离开了。 他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林末雪突然又有些后悔说了那些话。 这天夜里,她早早地吃完了晚饭,然后裹着睡衣棉袄坐在床上玩起了 psp,塞尔达传说,百玩不厌。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床上有轻微的震动,掀开枕头,发现有陌生来电,电话号码很怪,是一串像身份证号一样长的数字。 林末雪心里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雪,能下来一下么?” 男人带有磁性的嗓音在寒冷的冬夜显得苍凉而深邃。 “就现在?” “嗯,我给你带了礼物,下来看看吧。”男人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林末雪愣在床上,半天没动弹。 礼物? 浴室传来了水声,是妈妈开始洗澡了,没有半个小时不会结束的。 林末雪咬了咬牙,套上长裤便下了楼。 打开单元门之后,林末雪看见那个男人定定地站在垃圾桶旁,脚旁边立着一个行李箱。 “叔叔,箱子里是什么?” “给你带的礼物。”男人云淡风轻地说。 林末雪一动不动,她甚至怀疑箱子里是一具尸体。男人麻利地打开了行李箱,平摊在林末雪面前。 林末雪借着昏暗的路灯光亮,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整颗心瞬间就被掷向了万丈深渊。 那里面摆放着一条带血的人腿。 “这……这是什么?”林末雪因为过度的惊恐,吐出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踢你一脚,让你头上撞了个大包。卸一条腿而已,不过分,这人也死不了。” 这就是所谓的“雨”? 林末雪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企图消化席卷全身的恐惧。 男人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摸了摸她青肿未消的额头,低声问:“还疼吗?” 林末雪摇了摇头,转过身,快步朝楼道里走去。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她看向外面,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但是好像有某种微光,透过外面的黑暗,照射进来。 零肆:再临 闹钟响起的时候,沈红城侧身看向一旁,发现言歌茗还在酣睡。她均匀的呼吸里,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桂花的清香。 “那些天是一场梦么?”言歌茗把头埋进沈红城的怀里。 “是吧……是一场真实的梦。” “你以后都……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么?” 沈红城点了点头,用下颚摩擦着言歌茗的额头,他觉得鼻头酸酸的,眼眶也是,但是眼泪却没有流出来,心里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 窗外在下雨,淅淅沥沥的。 沈红城如今对“雨”这个字眼感到异常敏感,它就像一块包着针头的糖果。既让人满心欢喜,又让人不忍触碰。 都江堰,青岛,香港,楚雄,天津,台北,舒城。 江影墨,林末雪,黄贞,周旭明,徐冉菲,蔡文博,沈红城。 七座截然不同的城市,七个万一挑一的灵魂。 不知道他们几个现在怎么样了。沈红城站在镜子面前,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带着伤痕的侧脸。他点开那个名为“rain”的软件,发现大家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城市,至于黄杨玥、季依曼和苏婉柔的去向,他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那天夜里从肉联厂逃出来之后,他们就被突如其来的几个人注射了麻醉剂,后面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之后,他和言歌茗正躺回舒城的卧铺上,不知道是不是那种麻醉剂的特殊效果,身上的疼痛感有了明显的缓解。 新学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暑假作业才陆陆续续收齐。语文课代表张晨希摇摇晃晃地抱着一大摞作业走进了办公室,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办公桌上。 “作业都交齐了么?”沈红城问。 “嗯,基本都交齐了,梁河涛那小子就只做了选择题,问答题又全都是空白。”张晨希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他每回都这样,说不听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沈老师,那个……我……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张晨希吞吞吐吐地说。 “当然可以啊,怎么了张晨希同学,怎么过了一个暑假,变得跟我这么客气了。” 第134章 在沈红城的印象里,张晨希一直都是个爽朗的大男孩,但是过了一个暑假,却好像变得有些扭扭捏捏的了。 “嗯……沈老师,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阴阳眼么?” 话音刚落,沈红城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很耳熟。 这是他在前往棉城之前,在咖啡厅问言歌茗的那个问题。因为当时第一次接到“雨”的任务,导致在“舒城市三好教师”表彰大会上迟到了半小时。他当时害怕挨言歌茗的臭骂,所以就随便编造了一个谎言。 “这个嘛……”沈红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您也相信对吧。” “阴阳眼是中国民俗迷信传说中的一种通灵的特异功能,但是这项能力从未通过科学检验,只不过在许多宗教中,都有能够用肉眼看见灵体的人物。”沈红城敷衍地说。 “那我换个问法吧,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么?” 沈红城的脑子瞬间就卡壳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中学生的稚嫩脸庞,然后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没有。” 张晨希的眼神突然就变得冷淡下来,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慢慢地滑落,凝重的呼吸带着浓烈的不安。 “沈老师,其实……” 张晨希还想说下去,这时候上课铃声突然响了。 “你先去上课吧。” “嗯,那好吧。”张晨希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沈红城看着张晨希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怪,但那种感觉又有点说不上来。 这天下午没有他的课,沈红城在学校吃过午饭后就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结果刚到楼下,就看见家门口站着那个熟悉的女人。 “阿姨,这次是干什么呢?又来让我寻找何云菲么?”沈红城冷笑一声。 这天的场景和今年夏天的那个清晨很像,沈红城和那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他看着眼面前的咖啡,觉得有些恍惚。 “钱已经打到你卡里面了吧?”女人点了根烟。 “怎么,你该不会想要回去吧?”沈红城冷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觉得这些钱花不了多久。” 女人冲着沈红城吐了个烟圈,然后把烟灰弹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沈红城看见她鲜红的假指甲上,印着雨滴的图案,就像是形状古怪的眼泪。 “我知道,但我想,人活着还是脚踏实地一点比较好。”沈红城喝了一口眼面前的咖啡。 “‘雨’难道不是脚踏实地的么?这些年来,解决了那么多实际问题。棉城的事情,吓着你了?” 沈红城没有回答,他觉得眼面前这杯拿铁格外的苦,就像是往美式咖啡里倒了一大杯苦瓜汁。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有勇气直视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 “是,难道我不可以害怕么?不是我杀别人,就是别人杀我。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我们老百姓制定的,世界病了,老百姓也治不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沈红城其实很想把面前的桌子掀了,然后破口大骂,把女人摁倒在地,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把之前的怨恨、懊悔、愤怒、恐惧、心酸以及无奈全都发泄出来。他也在脑海里不止一次幻想过这个镜头,但事到如今,他却在对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女人叹了口气,摁灭了手里的烟,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只粉色的千纸鹤放在了桌上。 “这什么啊?”沈红城不耐烦地问。 “苏婉柔让我给你的。” 沈红城心里一紧,欲言又止。他拿起千纸鹤看了看,发现这确实是苏婉柔的惯用折法。 “她在哪?” “就在舒城,她说想离你近一点。” “我想去看她。” “过段时间吧,你最近都在忙结婚的事情。” “她还好么?” “别担心,有‘雨’保护她呢,我在美国给她找到了一种特效药,对抑制她的毒瘾很有帮助。” 沈红城凝视着女人的眼睛,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他松了口气,在虚伪和真实之间,他多数时候更愿意相信后者。 “说吧,你们这次又想让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今天其实就是单纯来看看你。”女人的笑容带着母亲的慈爱。 沈红城承认,自己是个自卑的人。在甜蜜的爱情面前是这样,在要命的危险面前也是这样。自卑的人往往避免不了疑神疑鬼,在和绝大部分的人相处时,都把自己弄得像个刺猬一样。无论示好还是被示好都极为别扭,怀疑他人别有用心。 “其实我现在很怕遇见陌生人,总觉得没有好事。” “我懂那种感觉,你能从肉联厂的任务里活着走出来,这就已经证明了你不是等闲之辈。” “肉联厂那个任务,‘雨’究竟派了多少人去?” “三队人。” “三队么?我还以为只有两队。”沈红城有些惊讶。 “其实有一队人在棉城养老院就基本全军覆没了。” “就是苏婉柔妈妈住的那个养老院?” “嗯,那帮混蛋在买卖孤寡老人的器官。去的那七个人掉入对方陷阱了,只跑出来一个,就是你在棉城遇到的那个。” “但他还是死在了肉联厂。” “他是孤儿,没牵挂的,就和江影墨一样。”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么看来,苏婉柔的妈妈恐怕也是被那些畜生害了。” 第135章 “别管这些了,这七万块钱你拿着。” “这是什么?”沈红城警觉地问。 “你可别误会,这不是什么任务订金,是江影墨他们六个送给你的礼金,不过婚礼他们可能不会来,还有一万是组织给的。” 沈红城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顿时感觉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记得言歌茗叮嘱过今天要去超市买些时令水果回来,便把钱一股脑地塞进了抽屉里,然后出了门。 在回家的路上,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整个舒城瞬间淋成了落汤鸡。沈红城没有带雨伞,夹克外套和里面的衬衫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彻,紧紧地粘在一起。 如果要问什么样的风景最让人感到难过,莫过于现在这样了。 沈红城缓缓抬起头,发现天上那层层叠叠的云朵似乎褪去了鱼鳞一般的光泽,空气里的凉意也越来越重,天色很阴沉,世界突然像是换了一张脸。他甚至觉得,那些风雨雷电,其实一直都酝酿在绚烂的阳光后。 “雨”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种不断让自己的人生奋力向前的人,就像是做烦琐的理化实验一般,不断划掉人生清单上的条条死胡同,然后重新制定下一个实验目标。 沈红城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的大雨,发现雨水已经逐渐积成了小小的溪流。舒城市区的排水系统是全省出了名的拉胯,所以沈红城曾经猜想,舒城地底下肯定潜藏着一个汹涌澎湃、波澜起伏的汪洋大海。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胃,把那些湿漉漉的,皱巴巴的,能消化的以及不能消化的,全都搅和在一起,排进写满怨恨的深渊。 雨停了,彩虹出现了。 他看着彩虹最内圈的紫色,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那是雨的第七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