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不可欺》 第1章 《神剑不可欺》作者:六个瓜片【cp完结+番外】 【戏精上身腹黑仙君攻x霸气侧漏傲娇毒舌受】 向青梧是一把剑的剑灵,剑本就是自炉火中千锤百炼诞生出一块儿铁疙瘩,生来便是一颗冰冷坚硬的心,不懂世俗情爱为何物。 他的主人不仅是他此生的挚友,也是知己。只不过主人为了救世,魂飞魄散,死得连骨灰渣都没给他留下。 向青梧心灰意冷,从此封心不再爱,只是没想到一千年后死鬼主人再次飞升,改头换面来勾搭他。 初相见,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再相见,威风凛凛的神剑却惨变杀猪刀。 灵武仙君表示很难,要如何把不开窍的老婆追到手。 * 灵武仙君苏宸安攻,平山海剑灵向青梧受 双向奔赴,he   玄幻、仙侠修真、强强、he 正文 第1章 一阵铿锵的打铁声在向青梧脑海中迸裂开来,他睁开眼,入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唯一的一抹色彩便是眼前浮浮沉沉的火星子,随之伴而的是刺骨的疼痛,如针扎般密密麻麻地深入骨髓。 仿佛每一下的呼吸都牵动着浑身的疼痛,他努力了好久,想翻个身,却没翻动。 挣扎了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失去了人身,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剑。 他又尝试着使用法力,却发现丹田处空空如也,一丝灵气都无。 他一把威风凛凛的神剑何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 向青梧原本是一把上古神剑,威名赫赫,在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无意中遭人暗算,被扔到了化剑炉中。 原本的剑身不知是被炼化,抑或是被损毁丢失,只留下自己的元神,浑浑噩噩地流落人间,附在一把普通的剑上。 暗算自己的还是天界赫赫有名的灵武仙君,细细回想起来,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不知怎的就招惹了这个煞星。 那人有一双清亮有神、笑意盎然的眼眸,但在那一刻他却神情阴鸷、满脸嫌恶,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剑身掷入化剑炉。 明明被炼化的是他的剑身,可是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真火灼烧元神的痛楚,连五脏六腑都在烟熏火烤中叫嚣着疼。 他还未来得及仔细回想,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人声,还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金属打击声。 吵嚷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向青梧费力地将目光挪到旁边,眼前的景象也变了,入目的是一个大火炉一个风箱和一个铁砧,有点像凡间的铁匠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是以前的剑身,现在这个身体锃光瓦亮,剑把上传来油腻咸腥的气味,剑刃又薄又宽,外形尚可,就是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杀猪刀? 耳边是熟悉又陌生的打铁声,向青梧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他动了动眼珠子,一个铁匠师傅熟练地把炉膛里的铁块夹出来放在铁砧上,右手抡起一把大锤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铁匠师傅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言难尽地看向了他,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他这块儿废铁熔了。 向青梧:.这场景怎么有些眼熟。难不成自己还要被投入火炉一次? 也罢,想他威风凛凛的一柄上古神剑,与其变成杀猪刀,还不如投身火炉再来一次。 他咸鱼躺平,正等那铁匠师傅对他动手时,门外传来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 “师傅,您这儿有把趁手的好剑吗?”这个声音稳稳地砸进他心里,向青梧斜眼看过去。 只见门口立着的一个风尘仆仆的青衣小修士,他相貌清秀,身形单薄,此刻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目光正好落与向青梧撞在一起。 铁匠师傅见生意来了,立马去招呼客人。 “这位仙长,咱家铺子应有尽有,您想要什么兵器呢?” 小修士见他如此热情,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只需一把趁手的剑即可。” 铁匠师傅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递到了小修士面前,殷勤道:“来,仙长,你看这把七星绝命剑,三尺长,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只需五千两银子。” 一抹红晕从修士的脖颈攀爬至耳根,他从洗的有些发白的道袍里掏了又掏,颇为窘迫地迎上铁匠师傅的目光,“实在抱歉,我没有那么多钱。” 铁匠师傅又寻出一把镶满翠宝的剑,往那修士眼前一推,介绍道:“那你再来看这把太乙神剑,色泽清淡,杀人不见血,只需要八百两银子。” 小修士嗫喏着,“唔,还有再便宜一点的么.” 铁匠师傅使出浑身解数,“看这个,乌金血剑.” 小修士面露为难之色。 “龙泉七星剑.” “.” 铁匠师傅的眼神渐渐染上了不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修士,语气不满道:“你这人莫要拿我寻开心,买不起就赶紧走,别妨碍我干活。” 林行予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又在前襟处掏了掏,勉强凑出一把碎银来,他唇峰匀整,嘴角微微上勾,笑道:“十两银子,能买把剑么?” 铁匠师傅头也不回的指向一旁的向青梧,“这个可以便宜点让你带走。” 向青梧:. 他一柄好端端的神剑,遭人暗算,剑身丢失,元神落入一把杀猪刀中,待在一堆破铜烂铁之间,还以十两银子的价钱被贱卖。 第2章 真是气煞剑也! 林行予神色有几分为难,语气也迟疑道:“师傅,这明明是一把杀猪刀,怎么会是剑呢?你是不是搞错了?” 铁匠师傅早已不耐烦,他心烦意燥地说道:“这明明就是剑,十两银子只能买到这种货色!你爱要不要!” 说罢,林行予和那把“杀猪剑”连人带剑被丢了出来,怀里揣着的十两银子也被那强横的铁匠夺了去。 林行予默不做声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道袍上的土,把剑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磕得通红的胳膊肘,心里无比凄然,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要倒霉的修士了。 他原本是一个孤儿,从小四处流浪以乞食为生,后来被自己的师父捡回去,带回了流云宗。 流云宗只是个三流门派,整个宗门上下穷得叮当响,宗门里的弟子大部分都是被捡回来的孤儿,大家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修仙一事更是奢求。 而林行予资质平平,根骨也算不上有多好。终于在他十八岁的这一年,被自己的师父以下山历练为由,连哄带劝地赶出了山门。 他在山门前齐齐整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背着破旧的包袱离开了流云宗。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他从小流浪惯了,倒也不觉得失落。 六月初旬,他一路靠着给人卜卦看面相赚几个铜板,一路磕磕绊绊地来到这座偏远的小城。 行至此地,他省吃俭用,手头已经攒了些许银子,他便动了想要买一把剑的心思。 他曾经听师父说过,剑修是所有修士中最强的存在。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剑修可凭手中三尺长剑与各路天骄争锋,立身天地之间,叱咤风云。 少年人慕强,林行予也不例外,他也想成为白衣飘飘,一剑凌风的剑修。却不曾想,十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剑没买到,他只拥有了一把杀猪刀。 林行予再次长叹一声,对着手中的刀怅然道:“剑兄,你我同病相怜,我资质平平,灵根驳杂,想来在剑修一路上是无甚前途了,你也和我一样,不招人喜见。以后就你我一人一剑相依为命了。” 向青梧在杀猪刀中自是不能应答他,他漠然地看着这个小修士倒腾他的“身体”。 林行予把他身上的尘土油渍擦干净,又找了块干净的布珍而重之地把他裹了起来,然后挂在了腰间。 六月初旬,细雨悄无声息地落在青石古道上,雨丝荡漾在半空中,随即披拂在林行予的肩头,青色的衣衫泛出昏重的色泽。 这座小城的街道极其湫隘,路又大都都是土路,一到雨天都淌着泥浆,林行予包袱里只有一套换洗衣物,他一边护着怀里的东西,一边又注意着脚下,以防污了衣袍。 林行予摸遍浑身上下,只摸出了仅剩的三枚铜钱,晚饭是有着落了,但是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了。 他抬头看看天上飘着的丝丝细雨,只希望这雨不要下的太大。 路边的摊贩很少,乞丐却是很多,三三两两地窝在一处取暖,他们脏面蓬发,黯然的眼睛从覆额的乱发间望出,胆怯地四处张望着。 林行予买了两个包子,以防雨水打湿,他把包子藏在怀里,等找一处遮雨地,再把包子吃了果腹。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靠在墙边,弯腰驼背,蓬头垢面,一双浑浊的眼睛从野草般的白发间望出来,视线正巧和藏在刀身里的向青梧相撞。 老乞丐移开目光,脸上带着沧桑和无望之色。向青梧凝视着这一切,眼里流露出一丝惋惜,可惜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一千年前的封印已经松动,人间妖魔横行,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这小修士越往北走,看到的恓惶场景恐怕是只多不少。 上古时期,天地灵气混沌,盘古大神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天地灵气充裕,孕育出了很多天生灵物,除了龙凤这等祥瑞之物外,还有饕餮、鬼车、赤炎金猊兽等凶兽。 它们兴风作浪,以人为食,残害生灵,有悖天道。当时的诸神费尽心力将他们制服,并镇压在了邓林下的一处深渊。 夸父大神逐日而亡,身死后手杖化为邓林,邓林是离金乌最近的神迹,有至炎至阳的神力镇压,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而向青梧,他是天界神剑平山海的剑灵,他一共有两个主人。第一个主人是曾经威慑六界的苍梧战神。 一千年前,封印松动,凶兽鬼车现世,饕餮出逃。苍梧战神应天命,在邓林与凶兽大战十天十夜,向青梧眼睁睁地看着苍梧战神献祭元神,与凶兽鬼车同归于尽。 苍梧战神魂飞魄散前,还不忘把他从封印里掷出来。 自此,向青梧心灰意冷,在邓林住了下来,与夸父族达成契约,暂时认他们的少族长为主。 他守在邓林,妄图感知那人的气息,哪怕一丝也好。这么一守,就守了一千年。 时至今日,他沦落至此,也是世事无常。 雨渐渐下的大了,黑云压着天空,雷声沉闷由迟钝的滚动,房顶上,街道上,溅起一层蒙蒙的雨雾。 林行予怀里揣着包袱,慌慌张张地躲雨。 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当铺,大门紧闭,招牌挂旗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门前长廊下是一个躲雨的好去处,林行予眼前一亮,大步往廊下跑去。 第3章 他跑的急,天又黑的厉害。林行予没看清脚下状况,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这是……”他弯腰俯身去看,“一个人!” 一道细长的锯齿形的闪电如利剑般直插而下,雷光撕裂了天际,划破了天空的寂静,整条长廊霎时间被照的雪亮,正映着地上那人雪白的脸,白得冰消玉碎。 雨如根根银剑疾驰而下,狂猛暴戾地射向每个角落,鲜血被雨水冲散,沿着青砖地缝流走。 向青梧心跳如雷,那一瞬间,他借着雷光看清了那人的脸,和那个把他亲手扔进剑炉的混蛋长得一模一样。 第一次尝试写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点个收藏吧(˙▽˙) 第2章 躺在那儿的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被雨水和血水浸透,胸前顶着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正在不停地往出涌着血水。 林行予被吓了一跳,他战战兢兢地去摸这人的脉搏,冰凉的手腕处脉象微弱,但足以证明人还活着。 刀里的向青梧心硬如铁,地上那人双目紧闭,剑眉紧蹙,仿佛下一刻便能睁开,射出冷若冰凌的寒光,他薄唇紧抿,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灵武仙君苏宸安!这张晚爹脸再过几万年,就算化成灰了他都认得! 不管向青梧如何在剑身里呼唤、呐喊,林行予注定是听不到的。他避开这人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他背了起来,地上还有断成了两截的长剑,他也一并捡起。 这人生得高大,四肢修长,体量也不轻。林行予吃力地将人往背上颠了颠,那人的两条长腿却还在地上耷拉着。 林行予不敢多做耽搁,他记得前方几里有一个医馆,他背着人,冒着暴雨急匆匆地奔向医馆,生怕迟来一刻,背上那人便没了气息。 医馆的郎中在看到林行予时,狠狠吃了一惊。 林行予浑身狼狈,鲜血和雨水顺着青色道袍淌在地面上。 郎中正要上前为他摸脉时,林行予喘着粗气道:“不、不是我,是我背上的人。” 郎中这才发现他背上还有一人,这人比他还要狼狈,整个人就像一个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血葫芦,且面色苍白了无生气,出的气比进的气要多。 郎中也不含糊,立马止血救人。 向青梧放弃了挣扎,他现在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杀猪刀罢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仇人被救。 时间一点点过去,足有三个时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才渐渐淡了下去,林行予靠在墙角,歪头睡得昏天黑地。 郎中摇了好几下把人摇醒,林行予惊醒过来,便看到床榻上那人浑身上下裹满了绷带,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他双目紧闭,嘴唇苍白,看起来已经脱离了危险。 接下来就该算账了,林行予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钱袋,试探性地问道:“您辛苦了,一共需要多少银子?” 郎中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说道:“不多。”然后伸出五根手指。 林行予长舒一口气:“五两银子,还好还好,不算太多。” 郎中摇摇头:“不是五两,是五十两。” 林行予差点儿跳起来,他惊道:“……五十两!怎么会这么多?” 郎中从袖子里抖出一张药方,吐了口唾沫捻着翻卷的边角,说道:“上好的止血药五两银子,用来吊命的老山参十五两银子……还有老朽的出诊费,一两银子,这位小友伤的不轻,五十两不多啦。” 郎中还在喋喋不休算账的时候,林行予已经看向了腰间的杀猪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向青梧:“……” 到最后,林行予还是没舍得把向青梧卖出去,他向郎中毛遂自荐,表示自己会一点医术药理,可以留在医馆里替人看诊,或者是上山采药,来抵换药钱。 于是,他们便被安排在了医馆后院的一个柴房内,虽然门窗生风,屋顶漏雨,但好在有了安身的地方。 林行予拖了一块儿门板当床,他可以随处将就,可是伤患却不行。 受伤的这人身高腿长,看起来瘦,却沉的很,林行予把他拖到床板上时,还得避着点他的伤,以防伤口裂开。 费了一番功夫把人安顿好以后,林行予从包袱里拿出断成两截的长剑,他擦掉上面的血迹,把断剑放在了那人身边,转身便出去了。 雨渐渐地小了,雨滴敲击着窗沿,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 柴房内闪过一道白光,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了屋内,他身量高挑,明眸闪亮,鼻梁挺拔,唇角浮动着一抹笑意。 向青梧心中狂喜,方才林行予救人的时候,这人的血不经意间沾了些许在向青梧身上,竟然帮他恢复了一丝法力。虽然不多,仅有微毫,但足以供他元神出窍。 这人一定是苏宸安那个混账。他身形迅捷如豹,猛地扑了上去。 这人嘴唇苍白,长睫一动不动,要不是胸膛微微起伏,他还真的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向青梧伏在这人身上,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他靠近这人的脸庞,鼻翼轻轻动了动。 他皱着眉不可置信道:“凡人?” 审视的目光再次打量起这人来,这张脸和苏宸安有七八分相像,可是这气息的的确确是凡人的气息,难不成是自己认错了? 不过苏宸安想要藏起修为,伪装成凡人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4章 他凑上前去,正要再次确认时,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了,修长凌厉的双眉下,一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向青梧看,似一泓深沉的潭水。 此人眉头紧锁,视线往下移,注视着半趴在他身上的人。 向青梧心头一跳,自己正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趴在人家身上,还被抓了个正着,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一股强而有劲的力量拉扯着向青梧的身体,逼着他重新回到了地上的杀猪刀内。 法力被消耗尽了,向青梧长舒一口气。 床板上那人撑着身下的床板,艰难地坐了起来,眼神里尽是迷茫,似乎对刚刚见到的一切大为震惊。 他刚醒没多久,林行予便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 见人醒了,他惊喜道:“你可算醒了。” 那人长眉轻蹙,不解地看向眼前的林行予,目光打量了一番,又看到了地上的杀猪刀。 只听他不解地问道:“你是谁?” 林行予将手中的碗递给对面的人,怎奈他不接,他只好放下碗解释道:“在下是来自流云宗的修士。昨晚在檐下躲雨的时候,恰巧遇到你受伤昏迷,便背你来这里治伤。” 说完,他把碗往这人跟前推了推,暗示道:“这是我刚煎好的药,快趁着喝吧。”随即又喃喃道:“花了我几十个铜板呢。” 这人沉思片刻,神情几番变化后,接过了碗,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明明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却笑的这么温和,仿若冰消雪融,雨后初霁。 “多谢道友,在下姓苏。”他顿了顿,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那把杀猪刀飘去,“单名一个安字。” 林行予拱手笑道:“我叫林行予,以后我就叫你苏兄了。” 苏安点点头,眼神仍旧是盯着那把杀猪刀。 向青梧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几乎可以确认,此人一定和苏宸安那厮有关联,即使不是苏宸安本人,那也肯定是分身一类的东西。 林行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剑看,心里有几分郝然,“这是我昨天花了十两银子买的剑。” “剑?”苏安长眉一挑,这把杀猪刀看起来不完全像刀,但也不能说是剑,总之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兵器。 林行予点点头,坚定道:“没错,是剑。” 苏念青点点头,不可置否。 向青梧偷袭不成反被抓了个正着,他现在心绪不宁,内心烦躁不安。 他落魄至此,剑身丢失,却始终想不明白,苏宸安为何要这样对他。他从未想过,这人竟然想要他的命。 灵武仙君苏宸安是向青梧现任主人的未婚夫,夸父族少族长眉凌霜命定的仙侣。 而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两百年以前的一场菩提宴上,苏宸安本人都未必记得起来。 那时苏宸安刚飞升上界,天帝便在遣云宫为他设下菩提宴,宴请众神。 苏宸安还是凡人时便尤其喜爱木槿花,就连衣服都是浸染了木槿紫,绣着木槿暗纹,一颦一动逶迤拖地,不像神仙,倒像个人间最普通不过的富贵公子哥。 夸父族当时派少族长眉凌霜前去赴宴,那时的眉凌霜才三百岁,是个非常冒失的小丫头。 独自来天界赴宴,让她心里很是高兴,为了彰显她夸父一族的天生神力,她趁着族长眉延不注意,偷偷溜进向青梧的洞府,支走了洞府前的守卫,将平山海偷了出来。 夸父族的神仙个个都身量极高,眉凌霜更是其中翘楚,远看就是个女巨人,近看更是英武挺拔。 虽然身量高挑,但是少女乌发雪肤,一袭张扬的红裳更是引人侧目,一进场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更多的人,是在偷偷打量她背上那柄古朴的黑色巨剑,平山海。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惊叹,这夸父族的少族长竟然可以随身带着平山海,且神色如常,泰然自若,真是后生可畏啊。 只有向青梧知道,眉凌霜此时看着得意,可是藏在宽袖下的手已经在忍不住的颤抖,向青梧保证,她最多撑不过半个时辰就得狼狈退场。 他是上古神剑,剑身蕴含着天地间至纯至真的罡气,若是修为不够,就会遭到反噬。 但是他目前不打算插手此事,就当替眉延教训一下这个顽皮性劣的少族长。 眉凌霜生怕被别人发现异常,便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向青梧已经许久未来天庭,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地在剑身里打量四周,他修为深厚,很少会有人能察觉到他的目光。 苏宸安喜好木槿花,天帝便令花神在菩提宴上开满了紫色的木槿花,连成一片的紫色云霞轻轻漾开涟漪,成片地绽放,挤开了天界的金光。 压弯了枝的木槿花在风里晃晃荡荡,那样夺目惊鸿地楔进了苏宸安的眉眼里。 他身为菩提宴的主角,此时却比任何人都要安静,他坐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端着一杯酒,百般聊赖地自斟自饮,悠闲自若。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注视他,苏宸安条件反射地看向偷窥之人。剑里的向青梧偷看别人还被抓了个正着,猝不及防地和他视线相撞,心里虚了几分。 向青梧想到现在自己在剑里,这刚飞升上来的小仙修为能高过他?应该没看到吧? 果然,苏宸安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向青梧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苏宸安在扭过头后,嘴角攀升上的一抹笑意。 第5章 酒宴过半,天帝离去,众仙没了拘束,更加畅快了。 眉凌霜却是苦不堪言,她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弓末弩,白皙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若不是涂着口脂,嘴唇现在一定是苍白的。 她费力地起身,满是歉意地对一旁立侍的仙使说道:“我、我有点不舒服,想下去休息一会儿。” 那仙使见她神色痛苦,便也善解人意,要带她下去。怎奈这时,平山海剑身内充裕的罡气犹如洪水肆虐,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几欲撕碎她的丹田。 眉凌霜长眉紧蹙,咬牙坚持着。 向青梧连忙控制这些罡气,他唯恐眉凌霜伤到自己,连忙在她耳边传音:“眉凌霜,快弃剑!” 但是这个时候,眉凌霜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哪里还能听得见他说话,突然,她丹田处传来一阵刺痛,呕出一口精血。 眉凌霜拔出巨剑,按照她爹教给她的法诀,想要压下这股罡气。 向青梧气急怒喊道:“弃剑!”众仙哗然。 有人喊着:“少族长出什么事了。” 有人想要凑上前去看看。 也不知是念错了法诀还是怎么,平山海蓦然爆出一股强大的罡气,甚至波及到了那位仙使,仙使惊呼一声,被掀翻了出去。 眉凌霜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握着剑硬是不放手,布满汗珠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凤眸中充满了血丝。 向青梧操纵着剑身,巨剑脱离了眉凌霜的掌控。 眉凌霜没了支撑,向后跌去。 只见湛湛青空间,宽厚雄浑的巨剑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剑气席卷四方,那绽放满堂的木槿花被剑气激荡,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舞落地,满地落英,好不绚烂。 向青梧勉强压控制住了乱窜的罡气,整个人、不、整柄剑骤然一松,就要从空中落下,向青梧已经来不及捏浮空诀了,不过也没关系,一把剑么,掉在地上也不尴尬。 不曾想,他眼前闪过一抹紫影,紧接着,他落入了一只好看的手里。 抬眼便看到苏宸安垂眸看着他,漫天落英倒影在他眼中,浅色的瞳孔里满是戏谑,他笑道:“剑是好剑,只不过可惜我的花了。” 第3章 这件事过后,眉凌霜被她爹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并且勒令她哪儿都不许去。 天帝透露出要与夸父一族联姻的意思,这让眉延对自己的女儿抱有很大的期望。 夸父一族是上古神祂后裔,一出生便具有天生神格,他们一向看不起天界那些靠功德才能飞升上界的仙人,所以天界和这些神族后裔关系一直不愠不火。 但是天界的众仙可以受到人间香火供奉,而神族因为自恃神力无边,自是看不起这种做法。 天界大部分仙族本来就是凡人飞升而成,对凡人也是极为亲近,在人间的香火自然很旺盛。 而神族一向自视清高,渐渐的在人间的威信越来越低,而神便是依靠凡人的信奉而存活。 所以夸父一族才想着要和天界重修于好,天界给了个台阶,他们就迫不及待地顺着下了。 只是向青梧没想到,与眉凌霜定有婚约的就是那天在菩提宴上见到的灵武仙君。 眉凌霜大闹了一番,死活不想嫁给苏宸安,她冲着族长怒不可遏地骂道:“我眉凌霜要嫁就嫁英武伟岸的男儿!看他这样子,白面书生,男生女相,真是丑死了,多看一眼我都想吐!” 向青梧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菩提宴上的苏宸安,面庞线条分明,五官硬朗俊美,没有半分女相,并不是眉凌霜口中说的什么男生女相,相反却很英武。 可是眉凌霜铁了心不嫁,甚至在成婚那一天逃走了…… 顺理成章的,灵武仙君疯了。 向青梧和往常一样在剑身里待着好好的,一身红衣喜服的苏宸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气质优雅,气度逼人,如果他没红着眼睛就更好了。 苏宸安红色的眼眸盛满了暴虐与杀意,眉间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堕仙印记。向青梧心头一惊,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前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果不其然,这人二话不说,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上前就封了他的神力修为,也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持着剑径直奔向化剑炉。 然后在向青梧错愕的目光下,将他投入剑炉。 苏宸安染血的眸子,不复以往清明,如火欲燃,灼得人心里发烫。向青梧遭到烈火焚身,五脏六腑都在 被灼烧着。他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他已经来到了凡间,元神附在了杀猪刀上。 向青梧火冒三丈,他百思不得其解,你的仙侣逃婚了,与我一把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自己发现了苏宸安是堕仙的秘密? 这当真是无妄之灾。 苏安的伤好得很快,身为修士,伤口愈合能力自然是很强。没过多久,胸前那个可怖的血窟窿就已经开始长新肉了。 林行予惊叹之余,也不忘打探苏安的来历:“不知苏兄可是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仇家?怎会伤得这么严重?” 苏安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我是从北荒而来。” “北荒?”林行予错愕道。就连剑里的向青梧都皱起了眉头,那是妖族所在的地方,北荒深处便是妖皇所在的珞珈宫。 如今邓林的封印松动,妖魔两族蠢蠢欲动,遭难的总是人间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向青梧想到路上见到的那些流民乞丐,心头黯然。 第6章 他看向苏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警惕和探究。 苏安一双眼睛从杀猪刀身上溜过去,光亮长翘的睫毛护着半开的眼,“想必仙友也知道,三千大道,众生飞升的法门有很多,有人杀身成仁,凭借功德飞升,有人凭借修炼渡劫飞升.” 林行予却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听苏安继续说道:“我修的是杀戮道。” 听到这儿,向青梧确认无疑了,此人一定是灵武仙君苏宸安。以杀戮入道的修士不多,修杀戮道的修士身上杀伐之气太重,且杀孽太重,天劫难渡,难以飞升。 而苏宸安就算一个。 苏安,苏宸安,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吗? 苏安神情平淡,从容一笑道:“北荒妖族甚多,于修炼有益。” 向青梧在心中冷哼一声,装,继续装。 苏宸安修杀戮道在天界不是个秘密,但鲜少有人知道,苏宸安飞升前是个将军,十四岁上阵杀敌,杀业深重,而且他还在飞升前做了一件有损功德的事。 他下令屠杀了敌国七十万的百姓,时人称其为人屠将军。 林行予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钦佩了,同时还有几分忿忿不平,“看来苏兄身上的伤就是那些妖物所伤,妖魔横行,人族式微,只可惜我资质平平,在修炼这一方面没什么进益,也做不了匡扶天下的大事。” 只听苏安浅笑一声,“既然你也在这座城中,想必也是要前往北荒的,这份勇气,还是值得敬佩的。” 妖族横行人间,这一路上的确有很多人族修士斩妖除魔,他们前赴后继地去往北荒,斩妖魔于剑下。 林行予愣住了,他只是四处流浪讨生活,不经意之间来到了这个地方,怎么就成了也是要前往北荒的了呢? 他闹了个大脸红,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只是无意中来到这个地方的,北荒凶险,岂是我这种废物可以去的地方。” 也不怪苏安会这样想,这座城坐落在最靠近北方的地方,凡是来这里的修士,都带了些前往妖界的心思。 “此言差矣。”苏安这人说话又低又沉,缓慢之余还带了一点说不清的意味,就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向青梧继续咸鱼躺平,刚掀起眼皮,就看到苏安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看,“资质平平未必不能得证大道,我看林兄这把……剑,就非常的不简单。” 向青梧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林行予却赧然道:“这只是我随手买来的剑罢了。” 苏安扬了扬唇,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低低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我有个不情之请。” 向青梧暗戳戳道: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出来了。 林行予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苏兄但说无妨。” 当苏安提出要花一千两买下他的杀猪刀时,林行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一千两?” 苏安以为他嫌少,满不在乎的说道:“林兄若是嫌少,那就再加一千两。” “不不不……”林行予急忙摆手,他这哪里是嫌少,自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为人老实,只是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占人便宜。 “苏兄有所不知,这把剑是我在一个铁匠铺子里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说罢,他咽了咽口水,“一千两银子……这实在太多了,我不能收。” 苏安摇摇头,修长的指节弹在剑身上。白日里,那个黑衣男人瞪着水润的眸子趴在他身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却化作一道白光,闪入剑中不见人影了,这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苏安抚摸着手中的杀猪刀,起手抬腕,挽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剑花。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虎口处有薄茧,只消一眼,向青梧便知道,这是一只握剑的手。 若是在平时,他看到这双手还会心驰神往一下,身为剑能被这样的手握着,即使手的主人是个不懂剑的,那他多少也会谅解一二。 可是现在,他并没有欣赏这只手的心情,这双手抚摸在他的剑身上,清晰的触感透过剑身,传递到他身上,让他恼羞成怒之余,多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虽然这个动作不沾染一丝情欲,但是多少带了一些欲说还休之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剑身在苏安手里发出清越铿锵的龙吟声,似乎在抗议着什么,苏安嘴角挂着笑,说道:“此剑与我有缘,于我而言,他可不仅仅值这几个价钱。” 林行予见他耍剑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分明就是个懂剑的样子。 又联想起前天这人浑身的伤,还有断成两截的长剑。林行予益发觉得,苏安一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剑修。 他看着苏安,心中的剑修梦又悄悄地死灰复燃,他满怀希冀地问道:“苏兄,你是剑修吗?” 苏安点头,“算是,怎么了?” 林行予眼里冒着光,“苏兄,我想学剑,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请苏兄指点一二。” “剑修一途,最讲究根骨天赋,非是后天勤能补拙可以弥补缺漏的。” 林行予低下了头,心情颇为低落。 向青梧心想,你知道个屁,曾几何时,他那第一任主人连剑都不会拿。 这时,却又听得苏安说道:“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就例如千年前飞升的那位苍梧战神,他的资质尚且还不如你。” 第7章 林行予几经大起大落,心里越发的凄惶,“那苏兄可以教我练剑吗?” 不待苏安说话,林行予一咬牙,抢先道:“这把剑苏兄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向青梧:……你想学剑,却拿我做人情? 苏安笑了,“好啊。” 第4章 苏安果真是个大款,他随身携带的纳戒里钱财甚多,顺手就把欠下的药钱还清了。 不仅如此,还在城中最好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林行予知道苏安有伤在身,并没有多打扰他,而是在打了个招呼后便回房睡去了。这几天他劳累奔波,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昨晚又救人心切,胆战心惊了一夜,所以没有多酝酿睡意,他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另一间房内,苏安嘱咐店小二送些热水上来,他要沐浴。 他的视线落在身上的脏污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 不一会儿,店小二送来了沐浴的热水。木桶里的升腾起白色的水雾来,苏安把剑随手搁置在一旁盛放皂角和澡豆的漆盘上。 他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向青梧在剑里装死,可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飘。 不得不说,虽然这厮一肚子坏水,而且人品也不怎么样,但是身材还是不错的。 苏安脊背挺直,似白杨般挺秀,他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肌肉线条优美,胸肌上缠裹着绷带,上面洇出一片嫣红。 正要褪下亵裤时,向青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这人身形高大强壮,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高出些许,但是在男人的尊严这方面,他想要挣回一些面子。 苏安的手微微拉下白色的亵裤,露出漂亮的腰线,下一刻,向青梧只觉眼前一花,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盖住了,然后就是入水的声音。 向青梧勃然大怒,苏宸安这厮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亵裤罩他,简直岂有此理。这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他仗着这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便在剑里破口大骂,什么难听,便骂什么。 片刻后,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声轻笑,向青梧骂人的声音嘎然而止,紧接着苏安慵懒惬意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不接着骂了?继续啊。” 屋内仍是静悄悄的,向青梧当然不敢再说话,他脑子里都是那天苏宸安双目赤红将他扔进化剑炉的情形。 如果这人真的是苏宸安,把自己的剑身和法力一并算上法力,未必不能和他拼上一命,可是现在的自己只是一把杀猪刀。 见他许久不吭声,苏安彻底失去了耐心,将蒙在他身上的东西取走,向青梧终于重见光明。 原来覆在他身上的不是苏安的亵裤,而是一条汗巾子,向青梧松了口气。 不等他放松,苏安那边又有了动作。他开始认真清洗上半身,而他下半身则完全浸在水中,长发披肩,墨发微微浸湿,有几缕贴在了脸侧,剩下的铺散水中,他整个人犹如从古画里走出的飘逸淡雅的仙人。 向青梧决定先发制人,“灵武仙君苏宸安?” 那人点了点头,“是。” 苏宸安见身份暴露也毫不惊慌,而是反问道:“你是平山海的剑灵?” 既然双方的身份都暴露了,向青梧也不再藏着掖着,新仇旧恨一起算,他轻蔑一笑道:“灵武仙君,我自恃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毁我剑身?坏我道行修行?” 苏宸安双臂搭在木桶的边沿,仰首轻叹,这一声叹息极轻,“当时我失去了神智,意识不清,做了什么事我都忘了。” 这个解释轻飘飘的,简简单单一句忘了就企图一笔带过他在剑炉中烈火缠身的痛苦,让他一腔的愤怒和委屈无处撒。 苏宸安见他不出声,便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修的杀戮道出了岔子,心魔滋生,所以便干出了一些出格的事。” 他对苏宸安走火入魔的事并不感兴趣,很明显,这人法力尚在,神格仍旧存在,如果让天界发现他走火入魔,甚至还有堕仙印记,那绝对会将他押送至诛仙台,让天雷劈他个魂飞魄散。 苏宸安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侧过脸,轻笑出声。 向青梧被他这副样子气得要死,他烦躁地说道:“你还有脸笑,拜你所赐,我现在这么狼狈。若是你能找到我的剑身,那我可以考虑把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才怪,若他找到剑身,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苏宸安扒皮拆骨,挫骨扬灰。 他的剑身是玄铁所铸,不会轻易被焚化,就算剑身熔化了,剩下一块儿铁疙瘩,那也还是有救的。 苏宸安眼珠一转,向他转过头来,盯着杀猪刀说道:“我不知道。” 向青梧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苏宸安语气真诚道:“我不知道你的剑身去哪儿了。” 剑也是会生气的,杀猪刀刃口轻薄雪亮,泛着寒光。忍,他现在没有法力,没有剑身,得忍。 他按耐住脾气,没好气地说道:“那你下凡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来找落跑的新娘吧。 只听得一阵哗啦的水声,苏宸安从水中站起身,向青梧立马闭上了眼睛,他才不想看这人的身体,怕长针眼。他这个想法多少有些欲盖弥彰,丝毫不觉得方才他已经把人家上半身看了个精光。 紧接着便是衣袂翻飞的声音,苏宸安应当是穿戴整齐了,向青梧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睁开眼睛。 第8章 刚睁眼,他就觉得身子一轻,是苏宸安将他拿在了手中。 向青梧被人拿在手中,视线变得高了一些,刚好可以看到苏宸安浅色的琉璃瞳,还有那一袭晃人眼的紫色衣袍,和在天界时的装扮别无两样。 “你干什么?”向青梧警惕道,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灵力顺着筋脉,流入干涸的丹田中,滋养着他贫瘠的法力。 原来是在给他渡灵气,但这样也别想他会原谅苏宸安。 一道清光乍闪,屋内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他容貌俊美,肩膀宽阔,周身气势凌人,浑身散发着冷峻无情之意。 苏宸安将手中的杀猪刀放下,略微颔首道:“这样说话方便多了。” 向青梧见自己有了身体,眼神瞬间凶狠,上前拽着面前人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我沦落至此皆是拜你所赐。” 苏宸安伸出一掌正要拂开他的手臂,向青梧见他竟然还敢反抗,眉目瞬间一冷,反手就要擒住他。 两人不凭借法力,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拆起招式来。到最后竟然越打越激烈,谁也不服谁。 向青梧本就带着一肚子火气,可是苏宸安又实在是滑不溜秋,他的每一招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憋屈的很。 他抬脚就要往苏宸安下路踢去,那人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反应极快地夹住了他的长腿。 向青梧忽道不妙,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身后是放着洗澡水的木桶,身前是蠢兮兮的剑灵。苏宸安叹了口气,揽住那人极细的腰,速度极快地调转了一下两人的方位。 向青梧厉声道:“苏宸安!你敢……” 话未说完,向青梧整个人仰躺在木桶中,溅起大片的水花,他整个人陷在温热的水中,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苏宸安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手臂撑在了木桶边沿,右手因为揽着向青梧的腰,却是完全的湿透了,那人身上的热气透过薄薄的布料氤氲到了他的皮肤上,带着灼人的痒意。 向青梧被气得眼角微微泛红,他凶狠地抬首看向上方的苏宸安,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苏宸安漂亮的浅色眼眸里倒映着他的模样,眼角泛红,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沾上了几缕黑发,这副明显被欺负的模样实在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正欲起身时,一道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不待屋内二人反应过来,门外的人便推门而入了。 林行予兴冲冲地提着食盒推开门,“苏兄,我来给你送……”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林行予没想到屋内还有一人,屋内二人衣衫不整,浑身湿透的样子映入眼帘,其中一人还把另一人按在木桶里,怎么看都是要欲行不轨之事。 林行予一楞,立马做出了反应,他急声道:“打扰了。” 说罢,还非常善解人意地关上了门。 人不可貌相啊,苏兄如此神仙模样,居然是个断袖。 林行予如是感概道。 苏宸安:贴贴 第5章 天庭之上,云雾缭绕,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处处都是碧瓦飞甍,明霞碧雾,有不少身着绛纱衣,头戴芙蓉冠的仙女在天帝所在的紫微宫中来来去去。 紫微宫的后园是一整座大花园,里面多奇珍异兽,一只色彩鲜丽,羽毛富有光泽的神鸟在一颗迷谷树上唱歌,只不过这只神鸟长着一张美人脸。 树下有一方石桌,桌前坐着两个仙人,一人手持黑玉棋子,金发金眸,容颜灵秀,身着金色衮服,上面绣着天地星辰山川河流,天颜庄重,令人见之忘俗。 与他对坐的是一名青衣男子,他有一张颠倒众生的绝美面容,明艳不可方物,但是他却有一双灿若星辰的清亮双眸。 此人是凤族二皇子,凤珩,在天界当任司命一职。此时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天帝。 “陛下,你当初为什么要给灵武仙君赐婚呢?”凤珩将手中的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 天帝明吾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说道:“苏宸安此人较为特殊,他飞升前,命运多舛,杀孽深重,但念在其功德无量,便予以神格,准他飞升上界。” 凤珩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明吾见他如此认真,金眸里流露出几丝笑意,可谓是宝相庄严,不可亵渎。 “但他命格太硬,心魔太重,戾气又太深,吾恐他误入歧途,便为他与夸父族指婚。” 明吾顿了顿,开始解释为何要为苏宸安扯红线,“夸父族逐日而生,神力乃至炎至阳,正好可以压制他的戾气。” 凤珩瞬间明白了,天界需要苏宸安消磨戾气,而夸父族需要一个和天界缓和关系的契机。 苏宸安便是这个契机。 凤珩欲言又止,“可是,现在苏宸安下落不明,留他这么大一个隐患在外,我总会是会担心。” 明吾手执黑玉棋子,见棋盘上的白玉棋子已经被杀得毫无退路,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说道:“当初苏宸安去邓林下聘礼时,我曾给他添置过一样东西。” 凤珩不解其意,“是什么。”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棋盘上,取走了一枚白玉棋子,瞬间棋势变换,柳暗花明。“苍梧战神的一道剑意。” 第9章 凤珩沉默了,这道剑意在不在苏宸安身上他不得而知,现如今夸父族少族长逃婚,苏宸安不知去向,就连平山海也被掷入了化剑炉中,他担忧道:“那邓林的封印……” 明吾见他没了下棋的兴趣,叹了口气道:“平山海是上古神剑,内含天地间至纯至真之罡气,用来填补邓林的封印最为合适不过了。” “只是……”明吾淡金色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对面那人的脸庞,“苍梧替得了他一次,还替的了第二次吗?” 第二日,众人围坐在桌前吃饭,气氛很是尴尬。 苏宸安是仙,早已辟谷不需要吃饭,向青梧是剑,自然也不需要吃饭。 林行予捧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整个人不自在极了。 他内心哀叹,有谁能来救救他。他趁着夹咸菜的空当,偷眼去看对面的黑衣仙君,这位仙君长得也特别好看,就是脸色差了点,脸色几乎和衣服颜色一模一样。 他拿了个馒头递到向青梧鼻子底下,低声说道:“仙君,吃吗?” 向青梧冷着一张脸,冷飕飕的目光直射过来,吓得林行予打了一个哆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行予也算他的救命恩人,他脸色稍缓,“我不吃,你留着吧。” 林行予又将目光看向苏宸安,那人笑得一脸温和,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他心里慌张。 苏宸安摇头道:“我已辟谷。” 于是一桌子饭菜,都便宜了林行予,他敞开了肚皮吃喝,不过在吃喝时候,他也没忘了八卦。 他悄声问道:“苏兄,这位是……” 苏宸安思忖了片刻后,说道:“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弟,是来寻我的。” 听闻此话,向青梧脸色更难看了,但他也没有出声反驳。 苏宸安迟疑的样子让林行予更加好奇了,这两人的气氛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两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可是昨夜看到的两人却是打得火热,缠绵得很。 他从小生活在流云宗,那里民风淳朴,断袖之癖他听说过,却也没见过,更谈不上了解,但世间感情大抵都是一样的,应该和男女之情相差不了多少,说不定是小两口吵架呢。 但是他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低头自顾自地扒拉饭。 向青梧回想起前夜种种,内心恼羞不已,他没想到苏宸安会拿他当垫背,让他狼狈不堪,更过分的是还被这个凡人看到了。 看林行予一脸心虚的样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他又无法解释,总不能说我就是你的那把杀猪刀,苏宸安这厮害我,我那是在与他拼命。 解释起来太过麻烦,那就索性不解释了,任由他胡乱想去。 林行予吃得很快,吃相却很斯文,风卷残云般把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他悄悄地打了个饱嗝,趁着没人注意急忙伸手捂住了嘴。 苏宸安淡淡地看向他,说道:“吃完了?” 林行予点点头,苏宸安起身就要离开,只是他这一动,桌子上另外两个人也跟着他动。 向青梧一脸的不耐烦,苏宸安这人毁掉了他的剑身,他的剑身是万年玄铁打造,不会轻易被毁,可是昨晚他却说不知道自己的剑身在何处。 一看就是在撒谎,向青梧磨了磨牙,他要盯紧了苏宸安,这人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于是,他俊朗的面庞上绽出一个笑容来,“师兄,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你可别想把我丢下。” 师兄这两个字在他浅色的唇间被碾碎,又挟裹着几分亲昵意味吐出来,好像他是有多么喜欢苏宸安似的,只要恶心到苏宸安,那么他就开心了。 苏宸安一噎,看向他的神情一言难尽。 林行予看了看苏宸安,又看了看向青梧,更加坚定了内心的猜想,他俩一定是闹别扭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二位既然感情甚笃,那就莫要再与对方置气了,人生苦短,人心难得,要珍惜眼前人。” 向青梧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那表情活像吞了一只苍蝇,“谁和他感情甚笃?” 林行予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他说错什么了吗?怎么这位仙君一脸要吃人的样子。 苏宸安眼角弯了弯,似乎是在笑,向青梧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宸安转身出了客栈,向青梧连忙跟了上去,林行予也想要跟上去,但是他不好插到两人中间去,只敢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向青梧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苏宸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想要逃到哪儿去?” 苏宸安扭头看他,一脸莫名,“我没逃” “我不管,你要去哪儿?” 苏宸安挑挑眼角,眼神望向北面,唇间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北荒,妖界。” 向青梧脱口而出:“去妖界做什么。” “去找苍梧战神的剑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什么?”向青梧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道。 在这一瞬间他完完全全顿住了,这个久违了的称号在他耳边炸开,早已冰封的心田解冻,所融之水源源不断地倾泻出山,冲击心脉的声音就像惊雷一般。 他没想到,会突然在苏宸安嘴里听到这个称号。 苍梧战神早已身死道消,投身邓林封印,死的连点骨灰渣都没留给他。 第10章 本以为他那死鬼主人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不成想还偷摸留了一道剑意。 向青梧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他压低声音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苏宸安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飞升之时,天帝所赠。” 他继续穷追不舍:“那怎么会在妖界?” 苏宸安耐心地解释道:“当初这道剑意作为聘礼赠予了邓林,后来被他们的少族长带去了妖界,现在我要取回来。” 向青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刚想问为何眉凌霜会在妖界。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眉凌霜在大婚当日出逃,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妖界。 这位少族长天不怕地不怕,一向心高气傲,她最大的梦想便是把出逃的凶兽饕餮抓回来,稳固封印。 天地六界,眉凌霜究竟会去哪里?不知不觉,向青梧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苏宸安多少能猜到一些,他说道:“饕餮重欲,贪婪好杀,肯定不在鬼界。” 向青梧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饕餮侵欲崇侈,以欲望为食,饿极了什么都会吞,特别不挑食,鬼界的魂魄只有念,没有欲,饕餮肯定不会藏在那儿。 那就是在人、妖、魔三界中寻找,直觉告诉他,眉凌霜应该是在妖界了。 林行予不近不远地尾随在他们身后,听到他们说起什么妖界,急忙扑上前急道:“你们要去妖界?” 两人齐齐点头,林行予眼中焦急更甚,“可是苏兄你的伤。” 苏宸安摇摇头,表示已无大碍。 向青梧见他这一幅踯躅的样子,多少能猜到一些,“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妖界。” 林行予悄悄抬起头看向这位坏脾气的仙君,低声嗫嚅道:“可以吗?我保证不会乱跑,不给两位仙君添麻烦。”更何况,苏兄答应了要教他练剑。 出乎他的意料,向青梧竟然点头答应了。 只是苏宸安看向他的目光却隐含了几分不赞同:你要带个凡人? 向青梧挑眉:这人是你招惹的,况且人家还救了你,凡人因果最欠不得,这份因果你不得还? 苏宸安又怎么会说那是他事先算计好的,只好叹口气,浅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如果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么么叽。 第6章 妖界,莫泽城。 莫泽城是妖界的一座城,此处离妖皇的珞珈宫最近。莫泽城看起来和凡间的城没什么区别。 宽阔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扑洒在灰色的砖瓦上。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小商贩。 和人间不同的是,路边的行人和小商贩多少保留了一些妖怪的特征,有的长着毛绒绒的狐狸耳朵,有的拖着灰狼尾巴,还有的上半身是美艳的女子,下半身却是一条粗壮的青色蛇尾,游弋起来速度还挺快。 眉凌霜已经来莫泽城数日了,她披了一件红如火焰的斗篷,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旁人看不出她的深浅。 现在天色渐晚,眉凌霜还是一无所获,她来到这座城这么多日了,此刻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要不是她悄悄听到他爹和天界的人谈话,说曾经在珞珈宫附近见过饕餮,她都要怀疑他爹是在胡说八道了。 珞珈宫有妖兵把守,她不敢贸然前去,就只能在莫泽城附近转悠。 眼下,还有一个比抓饕餮还要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她的肚子高高地叫了一声,她沮丧地摸了摸肚子。 这时,路边的野猪妖扯着嗓子大声叫卖着:“卖包子啊,卖包子,皮薄馅儿多,童叟无欺!” 那包子的面皮白嫩嫩的,在笼屉中热气腾腾,看得眉凌霜垂涎不已。实在是忍不住了,她上前去问:“老板,包子怎么买?” 野猪妖一半是人的形态,细瘦的人类脖子上顶着个硕大的野猪脑袋,只见野猪白森森的獠牙动了动,闷声闷气道:“一块灵石两个包子。” 眉凌霜掏出一块灵石递给野猪妖,接过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她转身离去,刚要对这个包子下口时,便听到了野猪妖的叫卖声:“好吃的肉包子,新鲜的人类大腿肉做的嘞,不好吃不要钱,童叟无欺啊!” 眉凌霜:……手中的包子突然不香了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随手把包子丢掉了,漆黑肮脏的角落里,窝着几个又瘦又小的妖怪,等眉凌霜走远后,他们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把人肉包子分食殆尽了。 眉凌霜鼻子有些酸酸的,天不怕地不怕离家出走的少族长,在此刻终于想念起了家。 而此时,在人间与妖界的边界处,茫茫戈壁滩上布满粗砂、砾石,穷荒绝漠,飞鸟绝迹,放眼望去,没有一丝人烟,三人正滞留在一块巨石的阴影下。 林行予扶着石头,吐得昏天黑地。三人中,只有他没有法力不会御剑飞行。向青梧便自告奋勇,提出要带他一起。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林行予,向青梧从来没有带人一起御剑飞行过,他本身就是剑,直上九霄,御剑凌云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是林行予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就遭殃了。 许久未御剑,向青梧自是很开心,灵气化成的飞剑如流星般在天际划过,从高处往下看,云雾缭绕,可见绵延不断的青山绿树,还有迂回于悬岩峭壁之间的江流。 他兀自沉浸在喜悦中,却没注意到,林行予哆哆嗦嗦的身子,脸色苍白,两腿抖若筛糠。 第11章 突然,一声微弱的呼救吸引了向青梧的注意,他向后看去,只见林行予小脸煞白,两眼一翻白,直愣愣地向后跌去。 向青梧连忙拉住他的衣领,林行予身子沉沉,俨然一副昏过去的样子,迫不得已,他只能带着人迫降。 林行予醒过来后,只觉得腹内一阵翻江倒海,这几日来吃进去的东西被他吐了个干干净净,直到嘴里泛酸水才堪堪停住。 他吐得整个人都虚脱了,靠在巨石上,脸色蜡黄,唇色苍白,歪着脑袋瘫软在地上,看这样子是没办法赶路了。 向青梧有些愧疚,他伸出胳膊肘捣了捣苏宸安,“有清凉丹没?拿几颗出来。” 苏宸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他,向青梧也不客气,接过后在手中倒了一大把,然后把瓶子扔回给了苏宸安。 他摊平手掌,把丹药递给了林行予,“都吃掉。” 林行予未睁眼睛,便闻到了一股清凉爽神的气息,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向青梧手中的清凉丹,他抬起手指捏了一颗,声音低不可闻:“多谢向兄。” 向青梧看他这副模样又是愧疚,又是着急,不由分说地把手里的清凉丹一股脑地塞到他手里,凶巴巴地威胁道:“都吃掉,我看着你吃。” 苏宸安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紫衣仙人临风而立,本来是很美的一个场景,却他身后的杀猪刀破坏了意境。 “还有多久能到妖界?”向青梧头也不回地问道。 “御剑的话,不出半日。”但是要带上这个凡人的话,恐怕走上半个月也到不了。这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其中的意思两人都懂。 向青梧回头看着他,大部分时候苏宸安都是笑着的,他的笑有很多意味,有嘲讽的,有威胁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笑的时候,睫毛低垂,眼底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眼角泛着凛冽的寒光。 苏宸安的笑绝对不是表达亲近的意思,就像现在这样,他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线,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神情仿佛在说,看吧,我让你别带他来着,这下给自己惹麻烦了吧。 向青梧偏要和他唱反调,非要和他对着干,只要苏宸安不高兴了,他就开心了。 他正要出言讥讽几句,这时,衣袍却被人拽了拽,他低头看过去,林行予正一脸愧疚地看着他。 “向兄,不如还是你和苏兄先走吧,我跟着你们,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向青梧长眉一挑,不满道:“怎么会?一点儿都不麻烦,你别胡思乱想了,吃了药休息好咱们就上路。” 林行予平日里看起来软糯的不行,说话也不敢大声,此刻却是异常执着:“向兄不必了,我一点法力都没有,跟着你们只会拖后腿,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还得让你和苏兄来照顾我。”话语里还有夹杂着一些愧疚和歉意。 妖界凶险,凡人更是妖怪的盘中餐,林行予此言没有错,他跟着去了以后,向青梧未必能保证自己能够看好他。 这时,苏宸安恰到好处地开口:“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可以先让他在那里等着。” 向青梧为难了许久,却也不得不点头,说是不愧疚是假的,林行予充满期待地跟了过来,此刻却在半路被他们丢了下来,换谁也不可能开心得起来。 林行予看他为难,便善解人意地说道:“向兄不必担心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有什么心结,要及时和你师兄沟通,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矛盾是相互坦诚解不开的。” 向青梧频频点头,听得他前半句还在理,后半句就直接床头吵架床尾和,听的人摸不着头脑。 他张口欲解释,话到嘴边却放弃了,“罢了,懒得和你解释,把你的手伸出来。” 林行予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向青梧在他白皙柔软的掌心上印上了一个浅金色的印记,印记闪了几下,随即没入掌心中,消失不见了。 林行予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向青梧叮嘱道,“这里有我留下来的一道剑气,如果有人或者是妖怪欺负你,你就甩出去,打不过就跑,听到没有?”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向青梧还是不放心,再三嘱咐道:“危及生命再用。” 等林行予脸色好了一点之后,两人便把他送到了那处村庄,临走前,向青梧把苏宸安身上的银钱搜刮了好多,尽数交给了林行予,还叮嘱他财不外露,以防被有心人谋财害命。 两人离去后,继续朝着妖界赶路。 苏宸安颇为意外地看他,“想不到你知道的还不少,是谁教你的?” 一柄剑怎么会有这么多行走江湖的经验,肯定是有人教过他,抑或是他曾经和别人走过很多重山水,见过人世百态,才会有积累下这些经验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可是向青梧就是不想告诉他,他冷哼一声,“就不告诉你。” 苏宸安勾唇一笑,什么也没说,继续跟在了他的身后。 苏苏喜欢紫色。 第7章 神族和仙族靠天地灵气颐养精神,不需要五谷滋养,食人间烟火。 但是自从来到莫泽城后,眉凌霜的口腹之欲便越来越重,几乎到了欲壑难填的地步。 她扔掉那两个包子后,再也不敢随便乱买街边的吃食,谁知道会不会吃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在街边晃荡了一会儿,眉凌霜蔫头耷脑的,一整日的光阴就这么被她浪费了,她想着要不要跟她爹服软回邓林去,可是一想到她爹要逼她嫁给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第12章 还是算了。 眉凌霜打算先回自己落脚的地方,虽然现在饥饿难耐,但是自己毕竟是神族,总归饿不死。 她迈了几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凤眸沿着帽檐看向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朱雀离火刀在手中若隐若现,如火欲燃。 在角落里窥伺的小妖察觉到了危险,瑟缩着不敢上前,眉凌霜冷笑一声:“一群鼠辈。” 她落脚的地方是靠近城外的一家客栈,店老板是一只年迈的老妖,样貌是普通的老叟,看不出原形是什么。 店内有几桌妖怪在吃酒,喝的醉醺醺,整个一楼酒气冲天,有的妖怪甚至都现出了原形,桌子上杯盘狼藉,躺着一只皮毛光滑的黄鼠狼,眉凌霜皱着眉,步履匆匆地穿过其中,随手将牌子扔给老妖,径直上楼去了。 吃酒的妖怪们停下了动作,纷纷看向二楼,那些原本醉醺醺的妖瞳都睁了开来,惨绿的、澄黄的、血红的妖瞳。 眉凌霜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二楼,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漆黑狭长的甬道尽头有一间不起眼的房间,白天并没有什么异常,到了晚上,那扇门变得诡异起来,有丝丝缕缕的黑雾贴着门缝渗出。 她察觉到了异常,推门的手一顿,扭头看向那间诡异的屋子。 四周特别安静,也听不到楼下的吵嚷声。眉凌霜放轻脚步,缓缓地靠近那扇透露着诡异的门。 离得越近,那团黑雾便愈浓郁,犹如实质般汹涌翻滚。门没有上锁,可是不管她怎么推都推不动。 她伸出食中二指,指尖凝聚起一道浅金色的灵气,她将这道灵气抹在眼皮上,目光棱棱的眼睛变成了浅金色。 她抓紧时间,扒着门缝,透过黑雾朝里面看去。屋里黑黢黢的,看的并不分明,只能隐约看到,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香案,案上似乎供奉着什么东西。 眉凌霜狐疑道:“妖怪也信神佛?” 不如直接劈开他这门看个究竟,眉凌霜捏了一个法诀,朱雀离火刀在手中渐渐凝聚成形,她刚靠近一点,一只枯瘦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客栈老板。 浅金色的眼眸瞬间恢复如常,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藏在宽袖里的刀。 老叟点着一盏油灯,烛火晃晃悠悠,他哑着嗓子说道:“姑娘认错房间了,你的在那儿。” 眉凌霜笑了笑,说道:“老人家说的是,我记错了。” 老叟把油灯递给她,便背着手,慢悠悠地下楼去了,眉凌霜只好收起打探的心思,打算找个合适的时候再去一探究竟。 刚打开门,一股浓郁的黑雾扑面而来,手中的油灯也变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作势要咬她,眉凌霜把手中的黑蛇掐死甩了出去,随即抬手,袖中冲出一道绯红色的刀气,把黑雾冲散。 “死老头,居然开黑店!” 眉凌霜柳眉倒竖,几个瘦小干瘪的影子溜着窗缝逃窜,眉凌霜见状大怒:“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敢跟踪你姑奶奶。” 话音刚落,眉凌霜三步并作两步,悍然拔刀,灵气注入刀中,刀刃上燃起一层薄薄的淡红色火舌,炽热的气浪充斥在漆黑狭小的屋内。 绯红的刀刃照亮了眉凌霜的眉眼,她持刀砍向落在窗棂上的妖怪,只见那妖物身体在接触到刀刃后,化作黑雾挤进窗棂的罅隙逃走了。 窗棂被砍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眉凌霜立马跳窗去追。 她一路追,从莫泽城宽阔的大街,追到狭窄拥挤的巷道,街上的一些小妖怪被她这气势吓得四处逃散,也不知道这莫泽城有多少暗道,她竟然把妖追丢了。 眉凌霜气的牙痒痒,这时,腹中的饥饿感又开始作祟,她沮丧地叹了口气,现在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在街头凑合一晚。 她暴躁地将朱雀离火刀收回袖中,转身就要离去。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芳香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这气味好像是从后面的巷道里传来的。 这么晚了,谁在生火做饭? 她又被勾起了好奇心,少族长天不怕地不怕,打算一探究竟。 巷道里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从外望去,皆门户紧闭,一片漆黑,只有巷尾亮着一户人家。 眉凌霜朝着那抹灯火走去,忽然,从两边的窄墙上跃下一群龇牙咧嘴的小妖,它们脱离了黑雾,露出原本的面貌来,一群妖物瘦小佝偻,湿哒哒的身上沾着些许毛发,恶臭的涎水顺着口中的利齿流了下来。 “找死!” 眉凌霜反应极快,袖中绯红色的刀光乍起,她闪身躲开,握着朱雀离火刀横劈上去,气势如虹,仿佛挟裹着千钧雷霆之力袭来。结果却和方才一模一样,妖物在碰到刀刃后,立马化作一团黑雾。 只不过这次它们没有逃窜,被劈散后,立马凝聚成实体,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眉凌霜后退几步,和它们拉开距离,抬刀格挡。 妖物纷纷缠在朱雀离火刀上,浓郁血腥的黑雾覆盖了刀上的绯红色灵力,眉凌霜手腕一震,纯正无一丝杂质的神力从刀柄贯穿至刀尖,将这些妖物震了出去。 妖物发出刺耳的尖叫,眉凌霜心中暗道不妙,这些妖物虽然伤害不大,但是却极难缠,且怎么打都打不死,那该死的黑雾! 更何况在妖族的城中贸然使用神力,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得速战速决。 “叫什么叫!给姑奶奶闭上你们的臭嘴!”眉凌霜将刀抬至与眉眼齐平的位置,绯红色的灵力像火焰一般从刀柄迸发,燃至刀尖。 第13章 凤眸一凛,蓄势待发。 “吱呀——”一道极其突兀的开门声突然响起。 在场的妖物和眉凌霜齐齐抬头看过去。 是那个唯一亮着灯的住户,此刻,老旧的木门上搭着一只很白很修长的手,薄薄的皮肉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脉,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披着一件粗布麻衣,依靠在门边上,左手拿着一柄铜制的烟枪,右手搭在门上,听到动静,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屋内一道灯火斜斜地从他鬓角穿过,映照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妖物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吼,几欲穿透人的耳膜。 这人容貌生的极为好看,半阖着俊眼,长眉微张,挺鼻轻嗅,嘴角耷拉了下来,懒洋洋地说道:“真臭。”说罢,他抬起纤细的左手,将手中的烟枪抬至唇边,在烟嘴处轻吹了一口气。 烟枪里冒出一股白色的青烟,闻起来还带着焦枯的烟草味,和燃烧的火熏味。青烟在碰到妖物的皮肤后,便烧了起来。 眉凌霜瞪大了眼睛,烧着的皮肤有烟无火,妖物们尖锐的嗓音响起,混杂着男女老少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妖物便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连点渣滓都没留下。 眉凌霜早已把朱雀离火刀收了回去,她偷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人如此厉害也不知是敌是友,不如先离去。 她学着人间话本里的侠士,抱拳谢道:“多谢这位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我出来的着急了,身上也没带什么宝物,不如我先离去,改日再来携礼道谢。” 男人听到她的声音,诧异地看了过来,眼里染上了淡淡的惊讶,只听他说道:“如此身量.竟然是个姑娘。” 眉凌霜:. 在他们夸父族里,个子越高,就越厉害,被人夸赞高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是现在她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 反正也道过谢了,眉凌霜转身就要走,却被那人拦住了。 纤长苍白的手握着那柄烟枪,挡在她身前,眉凌霜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人。 男人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来都来了,吃一碗面再走吧。” 眉凌霜回头看去,有香味从那扇打开的门后传来,原来自己刚刚闻到的,是面香。 被人家救了一命,再蹭吃蹭喝不太好吧。 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我不饿.” “咕——”似乎是为了应和她,她扁平的小腹极高极响地叫出了声。 眉凌霜:. 从来不知丢脸为何物的少族长破天荒的脸红了。 男人朗声笑道:“面有很多,绝对管够。” 眉凌霜见他没有恶意,便答应了。 她个子本就极高,这男人竟然比她还要高上一指,巷道本就仅有一隅之地,现在更是狭窄窝蹩。 眉凌霜试图和他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片刻后才回答道:“名字么,应该就叫顾缙云吧。” 新人物出场,是小眉的cp 神仙不会饿,但是为什么小眉会饿,后面会解释 第8章 没多久,向青梧二人也来到了莫泽城,他们敛去气息,变化成普通人的样子混入了城中。 莫泽城内的景象煞是热闹,路边的屋舍拔高而起,栉比鳞次,那突兀横飞的屋檐下,挂着一些商铺招牌旗帜,和人间别无二致。 向青梧看着热闹的大街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凡了,没想到在这一座妖界的城中,感受到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苏宸安身着紫色衣袍,他气质绝佳,即使变成了普通人的样貌,也仍旧挡不住一身的风采。 他半阖着眼,微微抬首,似乎是在感知着什么。 向青梧见他停在原地不动,疑惑道:“你怎么不走了?” 苏宸安看向他笑道:“没什么。” 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向青梧不再理他,继续沿着大街向前走。 路边摆摊都是一些法力低微的小妖怪,向青梧偶尔打量几眼。莫泽城群妖环伺,环境复杂,若是眉凌霜想要藏起来不让他找到,他也无可奈何。 向青梧不死心,又试着召唤自己的剑身,结果还是一样,毫无反应。 没走几步,他的衣袖就被人轻轻地扯了扯,他回头看向苏宸安,投来不解的目光。 苏宸安示意他看向一边,向青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路边有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少年在卖炸鸡。 炸鸡在油锅里翻滚浮沉,少年眼巴巴地盯着看,炸好以后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捞,张开长满尖牙的嘴,将炸鸡囫囵吞了下去。 卖了一上午,炸好的鸡都进了他的肚子,狐狸少年满不在乎地想下一只再拿来卖吧。 这时,一道黑影笼罩在了上方,狐狸少年抬眼看去,摊前立着一个黑衣男人,神色冷冰冰的,气质如剑锋般锐利,看起来就不好惹。 狐狸少年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客人是要买炸鸡吗?” 向青梧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锅,又看了看狐狸圆滚滚的肚皮。 狐狸少年讪讪地笑了笑,动物敏锐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地就要逃窜,向青梧伸手就要去抓他,这狐狸却狡猾地很,化成一只油光水滑的赤红狐狸,从衣服下摆溜了出去,向青梧只抓住了一件衣服。 第14章 狐狸得意极了,他沿着墙边逃窜,边逃边嗅,在一个碗口大的洞前轻而易举地钻了进去。他甩甩尾巴,看到那个黑衣男人没追来,他更加得意了。 尖嘴动了动,发出人声:“想抓你狐爷爷,还早着呐。” 他正要离开,尾巴上却传来一阵刺痛,他回头一看,浑身的毛吓得炸起,一个笑吟吟的紫衣男人正踩着它的尾巴尖。 他眼珠子一转,倒在地上,不动了。 苏宸安提着狐狸尾巴,把整只狐狸从地上拎了起来,向青梧在这时也赶了过来,他看向苏宸安手中一动不动的狐狸,疑惑道:“死了?” 狐狸松了一口气,又听苏宸安说道:“那也不要浪费了,正好你缺个剑鞘,不如扒了这身皮毛给你做个狐皮剑鞘吧。” 狐狸瞬间“活”了过来,在苏宸安手里不断挣扎:“两位大王,小的只是个正经生意人啊,也不知道哪里冒犯了大王,求大王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小的不可以死啊呜呜呜.” 这只狐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鬼哭狼嚎,甚是烦人,向青梧上前捏住了他的尖嘴。 狐狸打了一个哭嗝,哭了许久,它见这二人没有要杀它的意思,这才止住了哭声,向青梧立马把手撤了回去。 苏宸安看着手中的狐狸,“你们赤狐族繁衍能力极强,这城中应该有很多你的族类吧。” 狐狸被倒提着很是难受,闻言点了点头:“是的大王。” 苏宸安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想必这城中有很多你们的眼线,你帮我们去打听个人。”说罢,便在他毛茸茸的腹中打入一道灵力。 狐狸腹中一阵绞痛,苏宸安声音不徐不急:“三日之后若是没有消息,就让你的狐子狐孙给你收尸吧。” 狐狸只觉尾巴一松,它立马跌在地上,支起四条腿站了起来,无论它怎么动用妖力,仍旧无法变回人形。它这才明白,自己的妖力是被封住了。 真是怕死遇上送葬的,倒霉透了。狐狸趴在地上,伏低做小道:“小的一定好好打听。” 狐狸走之前,留下了一缕赤红色的毛发,如果有急事找他,便烧掉这缕毛发。 向青梧把狐狸毛收好,不得不说,有这狐狸的帮忙,会事半功倍。 苏宸安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墙面上,玉带将极窄的腰线勾勒出来,他抱臂看着向青梧,“天快要黑了。” 向青梧抬头看向天空,霞光退散,日落西山,他们来的时候烈日悬空,短短不过几个时辰过去,天就要黑了。 向青梧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攒眉道:“有人在城中布下了法阵,竟能偷天换日。” 苏宸安却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抬头凝眸望去,黄昏的天空并不阴暗,而是有一种明丽的蓝色,昏暗的暮霭笼罩在整座城上方,给莫泽城镀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 眼见天就要黑了,两人随便找了个住的地方,客栈的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叟,鬓发花白。 老叟操着枯哑干涩的声音问道:“两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向青梧身为一柄剑,自然是一分钱都没有的,掏钱这种事自然而然是苏宸安来做。 苏宸安掏出几块灵石放在桌上,“住店,两间房。” 老叟端着一盏油灯引他们上了二楼,木制楼梯被两个大男人踩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老叟领着他们走到房门口。 “就是这里。” 他们的房间是挨着的,整个二楼黑黢黢,静悄悄,老叟枯瘦如柴的手擎着油灯。 “夜里黑,客人把这个拿上吧。”老叟说完,就要把手中的油灯递给苏宸安。 这时,从旁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紧了老叟的手腕,向青梧目光沉沉的看向他,冷声道:“他用不着。” 老叟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诺诺道:“不怕黑就好,不怕黑就好.” 他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转身离去了。 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直觉告诉向青梧今晚一定会发生什么,等到晚上妖都没动静了,他打算出来一探究竟,也不知道苏宸安会不会和他一起。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只见苏宸安低着眉眼,夜色描摹出他的侧脸,更加显得轮廓分明。 自从来到莫泽城,苏宸安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他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苏宸安摇摇头,笑了笑,“无妨。” 既然他这么说,向青梧也不再多问,他走到自己房门前,推门进去了。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几件家具,向青梧当然不打算睡觉,他在一把木椅上坐下,闭目调息。 没过多久,向青梧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门前。 门外的整条长廊充斥着浓郁的黑雾,黑雾悄无声息地想要透过门缝钻进来。 向青梧凝眉望去,只见那一缕缕的黑雾宛若灵活黏腻的长蛇,想法设法地要往里面挤。 “这是什么东西?” 向青梧手中虚虚一握,灵气在手中凝聚,形成一柄剑的模样,他挥剑砍断那些黑雾。在剑气的震慑下,黑雾稍有收敛。 向青梧不敢打草惊蛇,他举起手中的剑,在门扇上用剑气画了一个法阵,暂时将黑雾隔绝门外。 他走到墙边,屈指敲了敲墙面,空心墙体隔音效果奇差,隔壁很快传来苏宸安的回音。 听到人还在,向青梧松了口气,他问道:“你看到那些黑雾了吗?” 第15章 苏宸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因隔着一道墙,听起来声音闷闷的,“看到了,这些黑雾砍不断,很棘手。” “的确,也不知这些黑雾是什么来历。” 苏宸安顿了顿,“是欲,这些黑雾可以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说完这句,他便没了动静。 向青梧想说些安抚他的话,只听苏宸安那边发出一道巨响,连带着整座客栈都晃了晃,不少碎屑从屋顶掉落。 向青梧拍了拍墙,喊道:“苏宸安,你在干什么?” 此刻,苏宸安原本浅色的琉璃瞳弥漫起一抹血色,他神色冷峻,眉间的堕仙印记若隐若现。他缓缓放下右手,收回掌心的灵力,看着门前被自己轰出的一个大洞,缓步走了出去。 长廊内的黑雾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苏宸安长眉轻蹙,一把薄如蝉翼,轻若残雪的剑出现在了手中。 凌厉的剑气劈向黑雾,将他们劈的四散开来,残余的剑气还未散尽,黑雾察觉到了此人实力的可怕,竟瑟缩着不敢上前。 黑雾的尽头是一间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房屋,有很多的黑雾不断从里面涌出来。 苏宸安提着剑朝那边走去,刚走几步,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叟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客人,请不要再往前了。” 苏宸安目不斜视,仍旧我行我素,脚步没有一刻停顿,朝着前面走去。 这时,老叟的嘴突然张开,嘴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朝耳后根咧去,两只眼睛变成骇人的血红色。他的脸上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鳞片,嘴里长满了獠牙,这竟然是一只蛇妖。 蛇妖吐出鲜红的蛇信,速度极快地朝苏宸安袭来。 苏宸安眉间浅淡的堕仙印记更加明显,眉眼间尽是暴虐之意,他伸出一只手,隔空攥紧了蛇妖的脖颈。 那蛇妖的动作被阻止,细长的脖子被人狠狠攥紧,嘴里发出残破的嘶吼声。 苏宸安蓦然收紧了手,那蛇妖血瞳暴涨,头颅骨碌碌地滚落了下来。苏宸安的手背上溅上了腥臭的血迹。 木槿紫的宽袖也因溅上了血迹,颜色加深,变得狰狞可怖。 向青梧推开门,便看到黑雾退至长廊两侧,瑟缩着不敢上,地上还躺着一具无头男尸,旁边还有一颗硕大的蛇头,口吐鲜血,好不恐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走到了那扇门前,抬起手中的剑,照着门狠狠的劈了下去。 一声巨响过后,门被劈的四分五裂,向青梧连忙走上前去查看。屋里空无一物,只在正中间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似乎是摆着一个雕像似的东西。 向青梧在这一刻和眉凌霜的想法不谋而合,难道妖怪也信奉什么神?看这状况只能是邪神。 他推了推身旁的苏宸安,示意他上前查看,怎奈这人却一动不动,向青梧扭头看过去,便看到苏宸安俊美的脸庞溅上了几滴血迹,眉间的堕仙印记愈发的猩红,凑巧他也扭过了头,面目表情地和向青梧对视着。 第9章 两人四目相对,向青梧看到他异于常人的妖冶瞳孔,微微一瞥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他决定出言关心一下,“你还好吧?” 苏宸安揉了揉眉心,眼中的血丝仍未褪下去,“还行。” 向青梧还是不放心,凑近了看他,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凝眸看向他,黑白分明,“真没事?眼睛都红成这样了。” 苏宸安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无碍。” 向青梧见他只是眼睛红了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异状,便放心地去查看香案了。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苏宸安这幅红眼睛的样子和那天把他扔炉子里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万一这人一个没控制好,偷袭他怎么办。 怀揣着这种心思,向青梧一边留意苏宸安,一边去查看香案。 香案上只孤零零的摆着一个木刻雕像,旁边空荡荡的,没有一点贡品。雕像是一个凶兽模样,极为简陋,笔触简单,做工粗糙,看起来有点像老虎,又有点像公羊一类的畜生,只是这雕像头顶好像缺了些什么。 向青梧伸手去摸,摸到了凹凸不平的断面,用手触摸会有阻力感,好像这里原本应该有什么东西,却被人折断了。 “这个四不像有点眼熟啊。”向青梧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苏宸安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道:“这是饕餮的像。” 向青梧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看这个眼熟,他还记得,饕餮头上的角是他砍断的,准确来说是苍梧战神拿着他的剑身砍断的。 他把雕像揣进怀里收了起来。 门口的黑雾徘徊在外不敢进入,探头探脑地伸出一些触手偷看里面的两人,向青梧在他们身上竟然看出了一些委屈巴巴的感觉。 向青梧扭头看向身旁的苏宸安,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可是他手中仍旧握剑,剑身上的灵气在不安分地窜动着。向青梧一时间觉得,他拿剑的姿势有点眼熟,他来不及细想便问道:“你刚刚说这些黑雾是欲。” 苏宸安此时心潮起伏,他现在特别渴望杀戮、鲜血、和死亡。他压下这些暴虐的心绪,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嗯,和心魔有点像,众人心中皆有欲望,神和仙也不例外。” 从踏进这座城起,心中渴望杀戮的声音就没有断过,阴魂不散地扰乱他的心绪。 那倒未必,向青梧想起了天帝明吾,那老头总是一副淡然超世的模样。 第16章 “若是没有欲望呢?” 苏宸安听到这句话,心中微动,他注视着向青梧,缓缓说道:“是人就会有欲望,口腹之欲也是欲,情爱之欲也是欲,没人是例外。” 向青梧闻言愣住了,苏宸安表现得很明显,他以杀戮入道,他的欲望便是杀戮,那他自己呢?那他的欲望是什么呢? 没有欲望应该是件好事,要真说他有什么欲望的话,那就是希望苍梧不要死。 一道晨光沿着窗棂的缝隙照进屋内,被浮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色,落在向青梧的前额。 天亮了,长廊外的黑雾消散开来,苏宸安眼里的血色渐渐褪去,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他把剑收起,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向向青梧。 向青梧注视到他的视线,也回看过去。苏宸安嘴角轻轻扬起,牵起一个浅笑:“你不问我什么吗?” “问你什么?”向青梧挑眉,“问你为何是个堕仙吗?” 苏宸安不说话了,无声的笑容若有若无,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向青梧抱臂站在他对面,光影斑驳,苏宸安一半身子隐藏在阴影里,另一半浸在浮光微尘中,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我对你的秘密并不感兴趣,你也不必一直试探我。”向青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臂,“等找回我的剑身,你便和你的美娇娘成亲去,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苏宸安哑然失笑,“理应如此。”两人各怀心思,默契地选择不再提起这事。 他们离开客栈后,向青梧烧了那截狐狸毛,不多时,一只毛色鲜泽的赤狐溜着墙边找到了他们。 “两位大王,找小的来有何吩咐。” 向青梧掏出那个饕餮雕像,直直杵在狐狸眼前,“认得这是什么吗?” 狐狸被吓了一大跳,抖着湿漉漉的鼻子上前嗅了嗅:“认得认得,这不是妖皇陛下的法相吗,城中的大小妖们家里都供着妖皇陛下的法相。” 向青梧和苏宸安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此时在珞珈宫里的妖皇是饕餮?既然妖皇是饕餮,那天界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向青梧摁着狐狸后脖颈的皮毛,凶神恶煞地威胁道:“你可别骗我。” 狐狸缩了缩脖子,颤抖着声音道:“就算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欺瞒大王啊。” 向青梧感到皮毛下的温热身躯在微微发抖,他捏了捏这狐狸的毛,手感还挺好。 苏宸安将他的小动作一览无余,眼底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向青梧摸了几把后才松手,“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狐狸被人一下一下的捏着脖子,摸得还挺舒服,听闻此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王让小的打听的那位姑娘前几日就进城了,有妖说前天晚上在顾老板的铺子前见过一个长得这么高的的姑娘.” 狐狸立起前肢,夸张地比划着。 向青梧按住它胡乱比划的爪子,“顾老板?他是什么人?” “顾老板和小的一样,也是个生意人,应该.应该也是妖怪吧,他是个卖面的。” “很好。”这狐狸还有点用,向青梧很满意,他问清了顾老板的住处后,就要放走这只狐狸。 狐狸甩甩毛茸茸的尾巴,正要离去时,尾巴尖又被人按住了。 苏宸安伸出一根指头,按着他的尾巴尖。 狐狸忐忑不安的咽了口唾沫,黑衣人虽然说话凶巴巴的,可是却从来没有伤害过它,而这个穿着紫衣服的人,看起来笑眯眯的,可是却给妖一种畏惧的感觉,那天他戏言要扒掉它的狐狸皮,它觉得,那不像是玩笑。 “大、大王,还有什么事吗?” 苏宸安松开它的尾巴,示意它抬头看天,“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狐狸抬头看看天,刚刚还是晨曦初露,现在太阳已经移到日中了。 狐狸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向青梧皱眉,“你知道外面的日时变化吗?” 狐狸摇了摇头。 向青梧继续问道:“你没有出过城吗?” “为什么要出城?”狐狸两颗乌黑的眼睛不解地眨了眨,“这里这么好,我为什么要出城呢?”狐狸的神情和语气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向苏二人愕然。 放走狐狸后,苏宸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看来这座城一定被某人设下了法阵,那人让我们进城,说不定也是有意为之。” “这人设法阵做什么?”向青梧想起了那些黑雾,“因为那些欲吗? 苏宸安点点头,“也许。” 没过多久,天就彻底地黑了下来,月亮在飘渺的乌云中忽明忽暗。整座城的一砖一瓦都开始渗出浓谲的黑雾,它微带寒意,翻腾缭绕。 向青梧走在一条巷道中,苏宸安就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照着狐狸说的,找到了顾老板的面铺。 巷道狭窄幽深,尽头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向青梧走到门前,屈指敲了敲。 “笃笃——”闷实的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响起。 门内传来窸窣的动静声,向青梧耐心地等着。 片刻后,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向青梧撞入了一个黝黑深邃的眼眸,屋内烛火轻晃,满室暖光,眼前这人神态安静,仿佛和周遭这一切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犹如一幅浅缥霁色的古画。 向青梧越过这人毫不客气地打量屋内,屋里陈设简单,一个柜台,几张桌子,数把椅子。他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了顾缙云身上,内心不由得吐槽,这人怎么这么高。 第17章 顾缙云神色如常,似乎是一点都不惊讶这二人深夜的造访,“二位是来吃面的吗?” 他侧身让二人进来,这时,他才注意到向青梧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随即波澜不兴地收回目光。 顾缙云一手掐着烟枪,一手关门。 这屋内的气息很干净,丝毫没有黑雾的味道,向青梧猜测这可能是整座城中唯一没有供奉饕餮像的地方。 屋内简陋,他也没嫌弃,随便找了张椅子便坐下了,苏宸安站在他身后,目若寒潭。 向青梧挑眉看向他,带着几分随性,“顾老板,我们来向你寻一个人。” 第10章 紫微宫内檀木做梁,白玉为壁,辟帘杆上悬着鲛纱帐,天帝明吾坐在一面巨大的水镜前,金色的长发垂至脚踝,身后有青女为他梳发束冠。 凤珩在内殿一旁候着,风起绡动,让人如坠云雾,“陛下,他们已经前往妖界了。” 明吾面前的水镜波光微动,瞬间换了一番景象,莫泽城崇墉百雉,却黑雾缠绕,水镜也窥探不了里面的情形。 “吾知道了。”明吾轻轻拂袖,身后的青女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鲛纱帐无风自动,明吾从里面走了出来,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袍角是祥云海浪纹,随着他的动作汹涌翻腾着。凤珩抬眸看他,明吾在上方落座,飞扬的长眉下是一双光彩逼人的金眸,带着天神浑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和与神俱来的高贵。 “妖族诡谲狡诈,这么多年来天界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这一趟正好为天界探探路。” 凤珩眼里充满了担忧,“妖界凶险,光靠他们几个,臣总是有些担心的。” 明吾看向他,笑道,“有灵武在,你不必担心。” “可是.”凤珩欲言又止,他们都心知肚明,苏宸安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戾气了,他随时都可能成为堕仙。 自从苏宸安飞升上界,众仙便很少在天界见到他,原因只有明吾和凤珩知道。苏宸安为了压制体内的戾气,下凡历劫数次,每一世都活不过十八岁。 即便如此,那也是杯水车薪。 明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语气中暗含了几分宽慰,“灵武有分寸,况且,吾已经把苍梧的剑意交给他了。” 凤珩睁大了漂亮的眼睛,讶然道:“难不成灵武仙君真是苍梧战神的转世?” 眼前的人原形是一只翎羽鲜泽,身形优美的青凤,此刻微微睁大了眼睛,倒有几分鸟儿的感觉了。 明吾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是与不是,在于灵武自己。” 凤珩愣了一瞬,但随即整理好仪态,得体地行了一礼,“陛下说的是。” 明吾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长睫如扇,“凤珩,你何时变得如此拘谨了。” 凤珩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座上那人满是怀念地追忆道:“你以前的胆子可比现在大多了,那时你还未化形,只有这么大。”明吾比划了一下,“还没有吾一只手大,黏人的很,吾去哪儿你便跟去哪儿。”说罢,明吾脸上竟流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 凤珩脸红着咳嗽两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窘得面脸通红。 那时候他刚破壳出生,是一只漂亮的小青凤,和他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凤王开心的不得了,便带着他来天界跟明吾炫耀,明里暗里挤兑他一个万万岁的孤寡老人,别说崽子,至今连个天妃都没有。 明吾倒也不生气,笑得非常和煦。 凤王坐在他对面抱着儿子炫耀:“好看吧,看我儿子多好看,跟他娘亲一模一样。” 明吾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是挺好看。”凤王怀里的小青凤歪着脑袋看他,漆黑明亮的眼睛盯着对面这个长得好看的大美人。 凤王此刻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仍然自顾自地喋喋不休:“你都一把年纪了,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你看你这天宫,冷清清的,没一丁点儿人气,陛下啊,不是我说你,你该立后纳妃了。” 这时,他怀中的小青凤突然挣扎起来,“欸,儿子你怎么了?” 小青凤从他父王的怀里挣脱出来,跳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清澈如水的眼睛盯着明吾一动不动。 在座两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听小青凤喙中发出一声稚嫩清越的凤鸣,如玉石相击,泉水过涧,只见小青凤的尾羽华光绽放,每一根羽毛都绽放着青色的光泽。小青凤迈出一只脚,展开双翅,在明吾面前转了一个圈圈,它步法奇特,身姿美妙。 凤王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儿子在做什么,它一只刚出生的幼鸟,毛还没长齐,就学着凤族鸟儿的样子求偶了。他速度极快,一把薅下自己的儿子,按在怀里,对着明吾讪笑一下。 刚出生的幼鸟遵循天性行事,对面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它心生喜爱,便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喜欢。可是它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把它抓下来,还捂着它的嘴,不许它叫。 明吾唇边的笑意渐渐放大,他清咳一声说道:“看来他很喜欢吾。” 凤王尴尬地笑了笑,“陛下,可惜我这是个儿子,要是个姑娘,我就把他嫁与你做天后。” 小青凤被他父王蒙在怀里,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便发出抗议的叫声。凤王把它往怀里按了按,骂道:“老实点。” 第18章 明吾笑笑,未执一词。 此后,小青凤便成了紫微宫的常客,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他爹拦也拦不住。 明吾去哪儿,它就去哪儿。明吾坐在桌案前处理事务,小青凤就枕着他身后长长的衣摆睡觉,天帝的衣服水火不侵,触手生温,是个极好的被子。 小青凤睡熟了以后,还会砸吧两下嘴,明吾便让人把它抱到床上去。它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卧在一床明黄色的被子中,熟悉的清香把它紧紧裹着。 明吾旧事重提,让凤珩闹了个大脸红,他声音极低,含着细腻的温柔:“陛下,这都过去多久了。” “是啊。”明吾支着头,看着凤珩的面庞出神,发冠上的明黄色流苏垂在他脸侧,“都过去这么久了。” 天界不知年岁流逝,云卷云舒,千载倏忽而过,吾的故人何时才能归来。 妖界,莫泽城。 顾缙云将烟枪抬至唇边,深吸了一口,“寻人?”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眉眼。 向青梧点了点头,迎着他的目光,重复了一遍,“寻人。” 顾缙云又吸了几口烟,他动作慢悠悠的,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我想想,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红衣姑娘?” “对,就是她,顾老板可曾见过?” 顾缙云点点头,“见是见过,前夜我留她吃了一碗面,面吃完人就走了,具体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屋内又沉默了下来,顾缙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苏宸安在屋内晃悠了几步,回头看向他,突然笑道:“顾老板也是妖?” 顾缙云也笑了,“当然。” 向青梧扭头看过去,就发现苏宸安这厮嘴角轻勾,笑得老谋深算,“城中大小妖家中都供着妖皇陛下的法相,怎么唯独你这儿空空如也,连张香案都不设。” 顾缙云转身走到柜台后,在一张藤椅中躺下,微阖双眼,整个人陷入其中,懒洋洋道:“看到外面那些黑雾了吗?” 他拉长了语调说道:“我惜命。” 这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说话也含糊其辞,半句有用的也问不出来。向青梧不耐烦地“啧”一声,软的不吃,他就来硬的。 他刚要抬手,苏宸安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将他的手按了回去。 向青梧盯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另一只手,他连忙撤回手,还擦了擦,像躲瘟神一样。 这时,苏宸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这人不简单,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得带他一起去珞珈宫。” 怪不得苏宸安这厮笑得一脸算计,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向青梧也使了个传音诀,“好,谁动手?” 苏宸安:“你。” 向青梧:. 这二人待在这里久久没有声响,顾缙云睁开眼便看到眼前有一张放大的脸,没来得及做反应,整个人浑身一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向青梧收回手感慨,这人还真是个病秧子,这么轻松就得手了? 一旁的苏宸安默默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第11章 珞珈宫离莫泽城不足百里,用不了几柱香的时间,就可以赶到。 这座宫殿被建在珞珈山的山腰处,山下是一条深涧,流水如一条白龙在黑山青石间奔流,俯身望去,悬崖峭壁,群岭起伏。 虽然被叫做珞珈宫,其实也是一座城,住在城中的都是妖界修为了得的大妖。饶是向青梧和苏宸安修为深厚,也不敢轻举妄动,听说珞珈宫戒备森严,他们决定变成妖的样子混进城中。 苏宸安变成了一只雪狐妖,霎时间他的样貌在向青梧眼里发生了变化。他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庞被柔化了些许,浅褐色的琉璃眼变成了清澈明亮的蓝色瞳孔,雪发红唇,好像冰天雪地里魅惑人心的雪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变成一只狐妖,那天向青梧抚摸赤狐的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就变成了一只狐狸。 向青梧对人的样貌一般无甚感觉,但见了这副样子的苏宸安,也不得不在心里暗夸一句好看。他颇为期待地使用了变幻之术,变化成了一只普通的灰狼妖,漆黑的眼眸变成了森黄的狼瞳,既勾魂又凶野,嘴里的牙齿也变得锋利了一些。 只是他的变幻之术一向不怎么精湛,头上立起两只软乎乎毛茸茸的狼耳,怎么收也收不回去,索性也不去管它。 向青梧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怎么样?” 苏宸安也不吝夸奖:“霸气威武。” 两人就这么来到了珞珈宫,珞珈宫外围着高高的城墙,城垛上挂满了红绸,守在城门口的妖怪手持刀兵,神情严肃,高大雄壮,甲胄也披红挂绿,革带上甚至别着一朵艳丽的小红花。 这画面反差太大,向青梧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苏宸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是珞珈宫的哪位大妖要成亲了吗?” 他们站在远处观望着,发现有不少妖怪都来到了洛珈城,形形色色的各路妖怪,守城的妖兵竟然也没拦着,盘问几句便把他们放入了城中。 向青梧当然不知道,他舌尖抵着尖锐的狼牙,“抓个妖一问便知。” 这时,恰好有一只兔妖蹦蹦跳跳地经过一片草丛,只见草丛中伸出一只手,一把薅住了兔耳朵,粗暴地把兔子拽进了草里。 兔妖来不及尖叫,就被人捂住了嘴,它战战兢兢地抬起眼,一双狼瞳冷飕飕地看着它。 第19章 兔子两眼一翻,晕了。 向青梧茫然地看向苏宸安,“它怎么晕过去了?” 苏宸安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指了指向青梧,“你现在是只狼。”又指了指被吓得半死不活的兔妖,“而它是只兔子。” 向青梧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头顶上的两只狼耳不安的动了动,“那你来吧。” 苏宸安眸色深沉地看了看他的狼耳,然后不紧不慢地给兔妖渡了一道灵气,兔妖蹬了蹬脚,缓缓地醒转过来,它记得自己被一只狼妖抓进了草丛里,自己应该被吃了吧,现在应该在阴曹地府。 它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清艳绝伦银发蓝眸的男子,它恍惚了,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白无常这么好看的吗?好像死也没那么可怕了。 向青梧见那兔子睁开眼以后愣愣地盯着苏宸安看,就跟丢了魂似的。他失去了耐心,一把拽过兔妖,挠了挠他的耳朵,粗声道:“醒醒。” 兔妖迟疑了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到向青梧脸上。 妈耶!这狼妖怎么也在?它两眼一翻白,又要晕过去。 向青梧狞笑一声,威胁道:“你再敢晕过去,我就吃了你。” 威胁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狐狸的先例,他现在做起来得心应手。 兔妖抽泣一声,被迫醒了过来。 苏宸安笑道:“我们无意伤你,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洛珈宫的事。”他的声音低沉浑厚,笑起来更是带了几分迷人的魅力,安抚了兔妖受伤的心灵。 兔妖抽抽嗒嗒地说道:“我也是听其他妖说的,他们说妖皇陛下要成亲了,为了庆祝大喜的日子,便赐下恩典,允许众妖来珞珈宫庆贺,我来凑个热闹。” 两人对视一眼,妖皇要成亲,怪不得处处披红挂彩。 如此看来,想要混进去简直是轻而易举。向青梧对着兔妖捏了个失魂术,把这段记忆给抹去了,兔妖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向青梧做不出用完就扔的混帐事,他“贴心”地把兔妖藏进了草里,以防它被其他强大的妖怪吃掉。 做完这一切,两人整理了一番,混入了一堆妖怪中间。 在一堆奇形怪状的妖怪中间,他两毫不起眼。守城的妖兵抬起眼皮,不耐烦地看了他们几眼,瓮声瓮气地说道:“一只狼妖,还有一只呃.雪狐妖。”妖兵在看到苏宸安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之意。 珞珈宫周遭的帝畿简直是热闹非凡,向青梧看着眼前繁华的景象有些回不过神来。一千年前,他和苍梧战神来过珞珈宫,只不过当时他们是来打架的,并没有注意珞珈宫的风景如何。 和莫泽城充满人间烟火的景象不一样,珞珈宫街边的建筑皆以黑石所造,幢幢高楼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气势充满野性与不羁,倒是很符合妖的审美。只不过这些高大的石楼都挂满了红绸红花,给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 整条大道上妖山妖海,放眼望去,都是各种各样的尾巴和耳朵。向青梧好奇地四处张望,苏宸安则是紧紧盯着向青梧,生怕两人被群妖挤散。 这时,一头浑身燃火、相貌狰狞的异兽拉着巨大的车辇飞奔而过,掀起一阵滚烫的热浪,小妖们惊呼着四处逃窜,生怕被巨兽一脚踩死。 苏宸安揽着身旁人劲瘦的腰,将他拉到身边。 “你!”向青梧怒目而视,却被掀起的热浪糊了一脸。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宸安已经站得远远的,和他保持了几分距离。 异兽疾驰而过,奔向珞珈宫,车辇两边的帷幕却丝毫未动,根本看不清里坐着的人是什么模样。 苏宸安留意着小妖们的窃窃私语,了解到车辇里坐着的好像是妖界一方赫赫有名的大妖,是一头黑豹精,就叫黑风大王,妖族起名向来简单粗暴。 有一只鼠妖拖家带口地从向青梧脚边溜过,向青梧为了不踩到他们,姿态狼狈地躲避着。身子快要站不稳时,苏宸安伸手扶住了他。 向青梧烦躁道:“干什么?” 苏宸安微微一笑,银白色的长发垂在他的脸侧,整张脸清艳脱俗,他这么一笑,清澈剔透的眸底,泛着迷人的魅力。 也不知是不是狐妖有天生的媚骨加成,向青梧竟然不敢再看他,他慌忙躲开了苏宸安的目光,没好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事赶紧说,不要这个样子笑!” 苏宸安:.他平时一直这样笑啊。不过他也没多想,悄声说道:“城外守备松懈,可是珞珈宫就不一样了,妖皇必定会严加看守。” 向青梧这么一想也觉得对,“那咱们想个办法混进去,怎么混?” 苏宸安又露出那个满是算计的笑容,他看着异兽消失的方向说道:“找个大妖,让他带咱们进去。” 向青梧皱眉:“你在这里有认识的妖?” 苏宸安没有否认,而是意味深长地说:“只能劳烦‘老朋友’帮个忙了。” 第12章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向青梧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整张俊脸涨得通红,劣质的脂粉味混杂着汗臭味,各种难闻的气息简直要将他淹没。 他拼命地扇动手掌,想要把这些难闻的气味从自己鼻子里赶出去。 苏宸安把他的手臂拉了下来,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再忍忍。” 向青梧面色不善地坐在一堆浓妆艳抹的妖怪中,脸色差的几乎可以吃人。 第20章 此时,他们在珞珈宫最大的风月圣地,北棠里。不管什么地方,都有人前的体面处,和人后见不得光的地方。北棠里前街是繁华生平的销金窟,而后街便是买卖妖奴和妖妓的地方。 北棠里后街,道路狭窄泥泞,房屋低矮拥挤。 他们混进了一堆正要被送往前街的妖妓中,这些妖妓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向青梧直挺挺地坐在其中,眉头紧皱,看起来像一把宁折不弯带着煞气的剑。 苏宸安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便给向青梧传音道:“我这位老朋友胆子有点小,贸然去打扰,我怕会吓到他,只能出此下策。” 向青梧才不会相信他有这么好心,苏宸安此人看起来笑眯眯的,人畜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 这时,巷道口出现一个女妖,此妖相貌丑陋,发髻高盘,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中间粗,两头尖,裹着一件浅樱色的唐衣。 向青梧淡淡地瞥了一眼,心道,原来是一只犰狳。 犰狳妖身边跟着几个又高又壮的妖怪,她踱着步子,眼神挑剔地从一众妖妓脸上扫过,嫌弃道:“货色越来越差了,这让我怎么拿的出手?若银蛟大王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向青梧冲着苏宸安挑眉:银蛟大王,你认得? 苏宸安笑了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身后的妖怪们赔笑道:“丽娘子说的是,只不过陛下大婚在即,咱们那些个好儿女都被大王们挑走了,现在就只剩下这些了,您将就着挑几个。” 丽娘子听了这一番话也没说什么,皱着眉挑了起来。前面的妖妓被挑走了大半,眼看着犰狳妖越靠越近,向青梧不安的动了动眼珠子,苏宸安仍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丽娘子在看到苏宸安时,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即便漫起了一层深深的妒忌,“这细皮嫩肉的,知道怎么伺候贵人吗?” 苏宸安没有答话,而是惶恐地低下了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眼角因为害怕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绯红,顿时令人心生怜爱。 向青梧:.真能演。 丽娘子很满意他的反应,像他这种纤弱的小妖,都经不住银蛟大王一夜的折腾。丽娘子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让人把他留下了。紧接着她来到向青梧面前,森黄的狼瞳警惕地盯着她。 一只纤柔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在向青梧胸上摸了一把,接着又拍了拍他的屁股。 “你!”向青梧浑身僵硬,一脸的不可置信,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克制不住。 丽娘子感叹道:“这壮实的身板,这宽肩,这腰.”她眼底闪过一丝贪婪和觊觎,“把他也给我带走。” 就这样两人都被送上了一辆偪仄的车内,里面足有十几个妖妓,他们挤在一起,眼神惶恐不安。 角落里,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妖怯生生地说道:“听说银蛟大王惯是个爱折腾人的,有好多妖在床上就被他折磨死了。” 另一只小妖忍不住地抽泣道:“那怎么办啊,我不想死。” 哭声是会传染的,一道抽泣声响起,其余小妖也开始呜咽起来,哭声此起彼伏。 向青梧本来在闭目养神,却被他们的哭声惊扰,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有几只小妖对上他的目光。 在昏暗狭小的空间内,一双狼瞳发出森然的绿光,有几只小妖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止住了哭声,抽抽鼻子,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看着一车的小妖怪,眉头皱了皱,说道:“你们不会死的。” 苏宸安颇为意外地看向他,向青梧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扭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不成想对上了苏宸安幽怨的目光。 他挑眉,“嗯?怎么?” 苏宸安靠在车壁上,神情看不分明,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欠揍,“你平日里总是对我恶语相向,不肯对我说半句好话。现在咱们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你也不安慰我几句。” 向青梧额角上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跳,他捏紧了拳头,舌尖舔了舔虎牙,笑得十分邪性,“好啊,你过来,我这就好好安慰你。”他刻意加中了后半句话的语气。 苏宸安也没想真的把人惹毛,见他生气了,便心满意足地闭目养神去了,似乎是知道向青梧不待见他,还贴心地往边挪了挪。 向青梧:. 小车由一只妖兽拉着,一柱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银蛟大王的府宅。 他们刚下车,守在门口的妖怪便粗暴地推搡着他们,催促他们快一些。也许因为银蛟大王是水族的原因,他的府宅里房屋很少,却处处都有池塘,大大小小的池塘不下百个,池水波光粼粼,带着潮湿咸腥的气味,看起来像是把海水引入池中。 越往里走,池面越大,池水颜色越深。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白玉宽殿,四面无墙,殿内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水池,四周垂下深蓝色的鲛纱帐。 那些给他们引路的妖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帐内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水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白玉石壁,里面传来激烈的撞击声、求饶声,还有野兽沉重的吐息声。 一只白皙的胳膊从帐内伸了出来,上边布满了青青紫紫,手腕处还有一道血红的野兽抓痕,这只手不堪重负地抓紧了鲛纱帐。 “求、求大王,饶了奴吧.” 突然,一声短促的尖叫从帐内传出,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第21章 一具不着寸缕的少女尸体被扔了出来,身上青青紫紫,伤痕遍布,腰间被利爪抓得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向青梧身边那群小妖们见状,又惊又怕,个个瘫倒在地,尖叫痛哭起来。 鲛纱帐被一只黑色的蛟爪扯开,里面的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是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上半身是赤裸的人身,下半身漆黑的蛟尾泡在池水里,原本是手的地方却兽化成了蛟爪。 这银蛟大王竟是用兽形和那少女交合。 “真不禁玩啊.嗯?又来了新人?” 龙性本淫,蛟也不例外。 银蛟大王病态的眼神带着几分餍足看向他们,小妖们哭得撕心裂肺,纷纷哭喊着大王不要杀我。 那眼神移到向青梧身上时,却停留了下来,银蛟大王颇为玩味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怕我?” 向青梧被逼着听了这么久的活春宫,又见到那妖族少女惨死的模样,心中怒火已临近边界,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但是苏宸安那厮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只能忍着怒火,一言不发。 那银蛟大王速度极快地游弋了过来,眨眼间,那张苍白变态的脸便在向青梧眼前放大,“唔,是只狼妖。”他在向青梧身上嗅了嗅,粘腻湿滑的感觉在向青梧脸上一闪而过。 “找死!”向青梧随手用力一挥,剑气凌厉,朝着那银蛟大王横扫而去。 银蛟大王蛟尾极为灵活地躲了开来,他将分叉的舌尖收回去,砸巴了两下,兴奋道:“味道真干净。” 向青梧的狼瞳一眯,幽幽绿光的深色中,满是冰冷。他已动杀念,正要动手时,一个极其突兀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看过去,只见苏宸安身形瞬间从纤瘦变得高大挺拔,仙君紫衣曳地,青丝如瀑,眉目倾城。 银蛟大王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他想起几百年前被苏宸安支配的恐惧。 那时候他还在海里兴风作浪,苏宸安从天而降,犹如一尊紫衣杀神,一剑峥嵘,剑势摧枯拉朽地撞上自己的身体。 蛟龙庞大的身体坠入海里,掀起一股巨浪,海水混着鲜血疾驰而下,狂猛暴戾地砸在海面上。 苏宸安只是冷眼看着,鲜血溅在他白玉似的脸上,一派清冷俊美,如高山明月坠入凡尘。 他好不容易修出来的龙角被砍断,龙筋也被抽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整片海域,眼看就要没命了,幸好他自爆妖丹,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现在,这个噩梦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银蛟大王反应极快,拖着蛟尾就要逃跑,可是苏宸安比他更快,他翻手召出灵剑,身形迅猛如雷霆,灵剑贯穿整条蛟尾,将银蛟大王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银蛟大王吃痛地嘶吼一声,眼神既恶毒,又怨恨地看向苏宸安,“好啊你,好你个苏宸安,不好好做你的神仙,跑到妖界来杀我,你是不是有病。” 向青梧一边擦脸,一边在心里默默认同,有病是真的。不过,苏宸安使剑的样子真的很眼熟,但他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苏宸安抬脚狠狠踩在那条蛟尾上,猛地拔剑拔了出来,然后架在银蛟大王的脖子上,冷笑道:“看来我当初还是下手轻了,这脑袋长在你脖子上有点多余了。”说罢,作势要砍。 向青梧见状不妙,苏宸安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他连忙上去阻拦,“喂,你别真的把他杀了,他死了谁带咱们去珞珈宫。” 苏宸安不说话,盯着向青梧握着他手臂的那只手。 向青梧迅速地收回手,劝道:“被占便宜的是我,我还没说什么呢。” 苏宸安皱了皱眉,“是我冲动了。” 完全被忽略的银蛟大王:“.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不待苏宸安说什么,向青梧抬手便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你还敢有意见?” 尾巴还被人踩在脚下,明明受制于人,可那银蛟大王却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知道你们是奔着妖皇去的,只不过你们杀了我,就没办法进去了。” 苏宸安眼神冰冷地看向他,犹如在看一条死蛟,“所以。” “所以我要和你们合作。”银蛟大王梗着脖子说道。 苏宸安冷笑一声,“要么听话要么死。” 向青梧抹了把脸,拉住人,“冷静,先听听他有什么要求。” 银蛟大王供出了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例如,“妖皇要娶的人,是个神族女子。” 向苏二人齐齐沉默,这个神族女子不会是眉凌霜吧。 苏宸安:舔我老婆?你完了。 第13章 博父山掩映在掩映在缥缈的云雾中,露出云层的山顶犹如漂浮在云海之上的岛屿,一道影子犹如流星般,从天边坠落在邓林。 寒潭边,敖青溪对这一切毫无知觉,她趴在岸边的一块儿青石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磕磕绊绊地把上面的字读出声:“博父国.在聂耳东,其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黄蛇.” 敖青溪是住在邓林的一条小白龙,她自小没了父母,误打误撞来到了邓林,受到夸父一族的庇佑。 她所住的寒潭和向青梧的洞府极近,她平时里感知着平山海的剑气,对神剑更是亲切,甚至还给剑取了外号,就叫山山。 可是这几天,她感觉不到剑的气息了。 第22章 她皱起秀气的眉,在脑海里费力地想眉凌霜的样子,她嘴里嘟囔道:“少族长也不长这样啊。”眉凌霜个子是高了点,但是也不见她抓着蛇玩儿。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熟悉的气息落在寒潭边,灵光乍现,敖青溪警惕地盯着岸边看。 光芒消散,一个白衣男子从天而降,来人长身玉立,修眉俊目,身着凤纹见羽袍。 看到敖青溪时,他的眼睛骤然发亮,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双手背向身后,颇为矜傲地清咳了一声。 敖青溪把书塞到怀里,转身就要往水里跳,凤白立马上前拦住她。 “你怎么回事?为何见了我就跑?” 敖青溪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凤白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本、本殿下来看看你。” 凤白如今是凤族最小的殿下,在他前头有三个哥哥,大哥和凤王一样,是一只脾气暴躁的火凤凰,二哥和凤后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只温柔漂亮的青凤。而他,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是一只通体洁白的凤凰。 凤王抱着孩子陷入了沉思.所幸一家人待他还是极为亲厚的。 说起凤白的三个哥哥来,他的大哥向往人间,下凡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据说是爱上了一个凡间的男子,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他每一世都在寻找那个男子的转世,陪他终老;而他的二哥早早地便在天庭供职,鲜少回家;三哥爱上了东海龙宫里的一位龙君,屁颠屁颠地赶上去给人家做倒插门。 所以凤白作为凤族未来的继承人,从小便娇生惯养,向来说一不二。但这也引起了某些族类的觊觎,从小就有很多人打他的主意,许多人都在和他套近乎,凤族太子妃的位置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要得到。 但是凤白在男女之情上向来迟钝,更何况他极其厌恶那些别有用心地接近他的女子,所以这么多年来倒也无事发生。 在他成年礼的那一日,雀族的公主找了个由头把他诓骗了出去,给他下了迷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强了他。 凤白金尊玉贵惯了,修为也平平无奇,大难临头居然斗不过这只雀儿。他挣扎不过就要逃跑,怎奈那雀族公主穷追不舍,还打伤了他,慌乱之际他变回原形,落入了一泓潭水里,被懵懂的敖青溪捡了回去。 凤白为了养伤,不得已维持着原形。敖青溪特别喜欢这只从天而降的漂亮野鸡,她给他起名字叫小白,还贴心地给他裹伤,给他捉虫子,虽然他从来没有吃过一口。 凤白恹恹地掀起眼皮,看到一个清秀的龙族少女在给自己治伤,仔细一看,这条龙居然都没有神格。 他内心立马了然,他懂,又一个垂涎他美貌与地位的人,只要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神格这种东西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他现下受伤颇重,虎落平阳被犬欺负,少不得忍辱负重一番,先把伤治好,再徐徐图之。 于是,一龙一凤开始了“和谐”的生活。敖青溪天天变着花样给他摘果子,抓金灿灿的虫子吃,可是不论她怎么好声哄道,漂亮野鸡双眼紧闭,嘴巴合得死紧,始终不肯吃一口。 凤白:我堂堂凤族殿下,怎么可能吃虫子,我凤白今天从寒潭跳下去,死这儿,饿死,都不会吃一口的。 敖青溪难过极了,她听少族长说,宠物又漂亮又脆弱,不吃东西是会饿死的,她好不容易有一个伙伴儿,她不想让他死。 抽泣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凤白睁开眼看过去,就见她红着鼻子,眼里盛满了晶莹的泪水。 敖青溪越想越难过,最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小白不要死,你要乖乖吃饭,吃饱了就不会死了,呜呜.” 凤白:. 他本来不想理的,真的,奈何小白龙哭得梨花带雨,凤白有些不忍心。他看了看这虫子,貌似是云斑金天蝉,应该也不难吃,于是他堂堂凤族皇子,未来的继承人,纡尊降贵地咬了一口,好像还挺好吃. 敖青溪见他吃东西了,这才破涕为笑。 凤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因为他不吃饭而为他落泪的。 唉,只能说,她好爱他。 后来,凤白养好伤就飞走了,敖青溪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再后来,凤白带着一群随从,带了一堆聘礼,来到寒潭,要纳敖青溪为妾。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本殿下知道你倾慕于我,但是凤族太子妃绝不能由一个连神格都没有的龙族来当,但你这么喜欢我,那就勉强让你做我的小妾吧。” 敖青溪满脸茫然,但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向青梧却是动了大怒,他虽然从未和这条小白龙碰过面,但是在藏在剑身里,感知力不比任何人差,这件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是那天邓林的桃花遭了殃,凤族的人被向青梧暗地里狠揍了一顿。 凤白挨了一顿揍,回去以后,还是对小白龙念念不忘,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请教了父王。 凤王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们凤鸟一族,最为痴情,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想纳妾?你把人家救命恩人当成什么了!”凤白恍然大悟,便又厚着脸皮来到寒潭,想要和人道歉,可是见了敖青溪他又拉不下脸。 敖青溪见他磨磨蹭蹭地不说话,警惕地说:“你是来找我麻烦的吗?”少族长说了,谁要是找她麻烦,就揍回去,她捏紧了掌心。 第23章 “我、我是来.”凤白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知道那把剑去哪儿了。” 敖青溪眼中的戒备慢慢褪去,“你怎么知道山山去哪儿了?” 凤白松了口气道:“我从二哥那儿偷听.不是,打听到的,他们去妖界了。” “妖界?” 凤白点点头,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可是.”敖青溪迟疑了一瞬,少族长说外面的人都很坏,她出去以后肯定会被骗的,但是她一条龙呆在这里太无聊了,“好吧,你不可以骗我。” 凤白心中狂喜,表面却波澜不惊,“怎么会呢,我没有骗你。” “那好吧。” 于是,在向青梧和眉凌霜不知道的地方,两人偷偷达成了协议。 此时,远在妖界珞珈宫的向青梧,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 坐在他对面的苏宸安正在饮茶,见他脸色难看,随口关切道:“怎么了?” 向青梧摇摇头,“没什么。” 现在已经是一日后,是妖皇大婚的日子,各路妖王都赶来珞珈宫献礼庆祝 他们坐在银蛟大王的车辇中,银蛟大王的车辇很是气派,由一头缟身如雪,威风凛凛的白虎拉车,车辇繁华富丽,镶满了珍珠宝石,香风掀起淡蓝色的绉纱,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车辇内更是舒适惬意,应有尽有。 他们扮作银蛟大王的妖宠,随他一同进入珞珈宫。 苏宸安似乎给银蛟大王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整条蛟见到他就哆嗦个不停。车辇内虽然很宽敞,但是银蛟大王把自己团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车内无比安静,安静到向青梧都有些不自在,他只好盯着苏宸安的手出神,苏宸安的手骨节修长,手执着青玉杯,更映衬着他手如寒玉,洁白无瑕。 “苍梧战神是一个怎样的人?” 向青梧回过神,视线从苏宸安的手移到他的脸上,苏宸安正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他这才意识到,是苏宸安在问他,问有关苍梧战神的事。 向青梧停顿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千年过去了,苍梧战神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已经模糊了许久,唯有那双视死如归的眼睛,如火欲燃,烫的他心神不宁。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向青梧细细地回想着,他词句贫乏,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人介绍这个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知己。 “他还是凡人时,俗家名字叫.”向青梧顿了顿,“叫向林鸿,我的名字便是他取的。他那时只是一个普通的道修,因机缘巧合和我结成了神兵灵契。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管是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再后来,他变得稍微强了些,便带着我在四海八荒斩妖除魔。”向青梧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苏宸安便安静地凝视着他。 向青梧的眼角总是微微上翘,锐利有神,在说起向林鸿时,那双眼里的锐光便化作了水波欲流,汹涌的暗流下隐藏着几分细水长流的温柔。 “他运气不怎么好,却很爱笑,即使遇到天大的麻烦,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向青梧其实不愿与苏宸安说太多,但是在不经意间,他发现苏宸安勾唇轻笑的模样和向林鸿很像,让他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苏宸安在含笑看向他的时候,那原本褪了色的记忆又在脑海中死灰复燃,有时淡然如雏菊,有时艳丽如海棠。 对面那人眼底鲜活的笑意给了他错觉,好像故人从未远走,是触手可及的一捧温玉,耀眼又动人。 凤白=普信鸟,拐走了老父亲的女鹅 向青梧:心慌。 第14章 车辇平稳地朝珞珈宫驶去,车外传来妖怪们欢呼庆祝的声音,向青梧掀开纱帐一角向外看去。 只见临街妖怪凑集处熙熙攘攘,叫卖声喧。长路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从正门望去,整座珞珈宫由红晶石堆砌而成,在日光下神光璨璨如红莲。 宫门口守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妖兵妖将,苏宸安瞥他一眼,问道:“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他一把放下帘子,回头看向角落里的银蛟大王,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你、你要干什么?”银蛟大王慌乱地想要收回自己的尾巴,却被向青梧拽着蛟尾粗暴地拉了过去 在银蛟大王惊恐的眼神里,他拽着银蛟大王的尾巴威胁道:“等会儿好好表现,不要露馅儿。” 银蛟大王忙不迭地点头,向青梧收回了手,银蛟大王的尾巴又黏又滑,鳞片摸起来粗糙刮手,像鱼一样,手感有点恶心。 他嫌弃地将上面的黏液悄悄地抹在了苏宸安的衣服上,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不能把尾巴收回去吗?” 苏宸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叹了口气,捏了一个清洁术。 银蛟大王看看尾巴,又看看苏宸安,委屈地低下了头,“收不回去。” 向青梧看向一旁正在清理衣服,且事不关己的苏宸安,没好气地问道:“你干的?” 苏宸安又变回了狐妖的样子,他看向银蛟大王,蓝眸流转间闪过一丝寒砺,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极薄,“是我。” 银蛟大王缩了缩脖子,连忙把尾巴往回扒拉了一下,都怪他当时精虫上头,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苏宸安这个疯子。 第24章 他那时候被苏宸安的美貌晃了眼,以为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美人,他自认为法力深厚,当时就动了强抢的念头。不成想踢在了铁板上,他的腰骨被苏宸安用剑活生生地挖了出来,从此下半身便失去了化形的能力,人形的时候尾巴是收不回去的。 向青梧脱口而出道:“够劲儿啊,苏宸安。” 他刚说出口便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苏宸安怔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垂下视线侧了他一眼,“我够不够劲儿,你试一试便知。” 向青梧哑口无言,苏宸安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不管什么样的话都伤不到他,不管他说什么挑衅的话,苏宸安都能稳稳地接住,然后笑眯眯地抛回去。向青梧突然失去了挤兑苏宸安的心思,他安静地坐在那儿,闭嘴不言。 车辇很快便停在了宫门口,守在宫门口的是一只黑熊妖和一只猿猴妖,他们披坚执锐守在入口处,就像两座小山。 黑熊妖粗声道:“车内何人!” 一只布满鳞片的青灰色的手从纱帐后伸出,然后猛地掀开纱账,银蛟大王妖冶阴邪的脸从帘后露出,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道:“谁敢拦本王的车驾,活得不耐烦了。” 守门妖将明显认得银蛟大王,对方凶命在外,是他们这些小妖惹不得的。黑熊妖探头探脑地朝车辇内望去,只能看到里面隐隐约约坐着两个妖,却看得并不清楚。 银蛟大王眼神阴冷,黑熊妖被盯得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说道:“银蛟大王恕罪,陛下说过,今日不同往日,不可以放生人进入珞珈宫,还请大王将车内的妖交出来。” 银蛟大王此刻进退维谷,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身后两人的威压,他明明怕得要死,但还是得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来配合这二人演戏,他皱眉不耐烦道:“本王带两个妖宠而已,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银蛟大王的荒淫无度整个妖界都有所耳闻,被他用花样折磨死的妖妓不计其数,甚至有一次,还在妖界的朝会上公然调戏狐族的紫嫣大王,他想带两个妖宠在陛下的婚宴上亵玩,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只见他眼神阴郁,森然道:“本王的话已经不中听了吗?现在什么杂碎都敢骑到本王的头上了。”说罢,他嘴角勾起一个瘆人阴毒的笑来,语气残忍道:“陛下待我一向亲厚,就算杀掉你们两个蝼蚁,陛下也绝对不会说什么。” 妖界一向以强者为尊,而且银蛟大王妖力强大、深不可测,他手段毒辣凶残,动辄打骂珞珈宫内的妖,妖皇好像也的确没有怪罪过他。 守门二妖面面相觑,他们也怕得罪银蛟大王这样的人物,于是便放行了。 车辇的鲛纱帐又被放了下来,银蛟大王迅速地缩回自己的角落里,只听向青梧满意道:“还挺像回事,你平时就是这般模样?” 银蛟大王不复刚才的嚣张模样,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敢不敢,仙君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向青梧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 他们顺利地进入了珞珈宫,这座宫殿也不知道有多大,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口,他们不得不下车步行。 正殿内可谓是各路妖魔鬼怪齐聚,妖气横行,乌烟瘴气。向青梧为了不露出端倪,便一路低着头跟在银蛟大王身后,他悄悄斜眼去看苏宸安,发现这人一脸坦然,嘴角带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的是天界的菩提宴。 向青梧和苏宸安现在是以银蛟大王妖宠的名义进来的,银蛟大王入座后,两人只能跪坐在他身后。 整座大殿的色调以黑红为主,四处镶嵌着明珠,看起来还亮堂些。妖皇还未来,传说中的神族妖后也未露面,众妖只能等着,互相熟识的妖王已经攀谈了起来,向青梧竖起耳朵偷听着。 “你说陛下怎么突然要立后呢?太突然了吧。”说话的妖肥头大耳,看起来像是个猪妖。 另一只妖回道:“就是就是,而且听说还是个神族。” 这时插入了一个尖细声音,“你们还不知道?据说这个神族女子是来刺杀陛下的,结果刺杀不成反被抓了个正着。” 向青梧抬眸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妖媚的紫衣男子,他一眼便看穿这是只紫狐妖。 另一只妖立马八卦起来,接着追问道:“难不成这神族女子花容月貌,陛下动了恻隐之心,要纳入后宫?” 紫狐妖冷笑一声,说道:“说你傻,你还不信,陛下怎么会是个怜香惜玉的?这女子可是个神族,吃了她修为不知道要精进多少!陛下借着这个契机,说不定就可以直接飞升,成为妖仙。” 猪妖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憨笑着挠了挠头,“你说的也是啊。” 向青梧觉得他们口中说的这个神族女子十有八九是眉凌霜,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剑身还未找回,便生出这么多事端,当真是令剑头大。这时,只听得身旁一声冷笑,他扭头看过去,只见苏宸安轻蔑一笑,眉梢眼角都带着讥讽。 向青梧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便对苏宸安挤眉弄眼。 他给苏宸安悄悄传音道:“你在笑什么?” 苏宸安挑眉:“我笑了?” 向青梧心里冷哼一声:“我看到了,你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坏点子?” 第25章 苏宸安清远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我笑他们蠢,明明恨极了神族和仙族,汲汲营营,修练千百年,到头来却还是想要 飞升成仙。” 妖族和魔族想要修成大道本就艰难,就算有苦修飞升成功的,神族和仙族又自视甚高,向来是看不起妖仙和魔仙的。 还未等他细想,又听得苏宸安说道:“得道成仙就真的好吗?” 向青梧心想苏宸安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抬眼去看他,只见他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眉眼间尽是冰冷。 他看到苏宸安这副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挤兑他几句,还未等他开口,那只紫狐妖不知何时站在了苏宸安面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脸。 紫狐妖娇笑一声,冲着银蛟大王矫揉造作道:“哟,你这是找了个本王的替代品吗?” 银蛟大王手执银酒杯,看似端得四平八稳,实则内心紧张到死。 他冷笑道:“紫嫣大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这只蠢狐狸突然出现,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他不否认之前调戏紫嫣大王的确是看他有几分姿色,况且这只狐狸也喜欢穿紫衣,虽然相貌比不上苏宸安,但是为了满足他那几分隐秘肮脏的心思,便出言占了几句便宜。现在挑到正主面前,这条蛟尾恐怕是保不住了。 银蛟大王内心悲鸣:呜呼哀哉,吾命休矣! 紫嫣大王眯着眼睛打量苏宸安,越看越生气,这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狐妖竟然比他还要美貌。越看越妒忌,越看越来气,他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竟能哄得银蛟大王欢心。” 说罢,他伸出手就要去掐苏宸安的下巴,向青梧为他捏了一把汗,希望苏宸安要忍辱负重,他们可还没有见到妖皇呢。 苏宸安眉眼间堆满了漠然,这让紫嫣大王心中更气,眼看就要碰到苏宸安的脸时,殿外传来一震撼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在座的妖们一脸茫然。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外面,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在珞珈宫上方炸开,流光溢彩,一朵接着一朵,火星稀稀疏疏地窜向四周,珞珈宫外是妖怪们呼天撼地的呐喊。 “妖皇陛下万岁!” “恭贺妖皇陛下大婚!” 山呼海啸如浪潮般,一声压过一声。 妖皇在哪儿 ,向青梧皱眉凝目望向殿外,宫墙外,妖头攒动,摩肩接踵,众妖都在仰头张望着什么。 这时,一道赤红的影子从天边飞来,流光化作星火,熠熠生辉。 一只赤瞳炎角兽从天边飞来,远远的可以看到它背上有一个人,小妖们又是一阵欢呼。 那人从赤瞳炎角兽背上跃下,踱步迈入殿内,向青梧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他一身红色喜服,长发披肩,相貌阴柔。 这就是妖皇?这人身上的气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和莫泽城里的黑雾气息一模一样,难不成这个妖皇真的和饕餮有什么关联? 他扭头看向苏宸安,刚想询问一下他的看法,就见那人脸色不太对,他连忙传音道:“你怎么了?” 苏宸安回头看他,微微皱眉,“顾缙云不太对。” 两人当时劫持了那个病怏怏的顾老板,考虑到带着一个大活人不太方便,就给他使了一个迷咒,把人丢在了苏宸安的纳戒里。 现在戒指里传来很大的灵力波动,看来妖皇的现身对顾缙云影响很大。 两人继续观察,殿内的众妖见到妖皇皆俯身跪拜,紫嫣大王毫不犹豫,直接跪了下去,银蛟大王面色一僵,犹豫片刻后也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向青梧眉头一皱,想让他一把神剑跪这种货色,那是绝对不可能. 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速度极快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后脑,便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向青梧:.他扭头看向苏宸安,这人就趴在他身边,两人距离极近,他甚至能看到苏宸安嘴角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笑,那只扣在他后脑上的手作势摩挲了一下他的头发。 他一把拍开苏宸安的手,心里恨恨道:等找回剑身,有你的好果子吃。 妖皇很享受众妖对他的跪拜,他也并没有立马让妖怪们起来,他掀起衣袍,在上方的宝座上坐了下去。 寂静的大殿内,一个沙哑阴鸷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开,妖皇的声音沙哑怪异,“今日劳烦诸位来庆贺孤的大婚。” “孤很开心,诸位平身吧。” 向青梧松了口气,在众妖都起身时,也悄悄地坐了起来。 这时,上座的妖皇又说道:“你们还没见到孤的妖后吧。”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穿透云霄的唳声,众妖再次抬眼望去,只见云霄中,一辆巨大华丽乘舆由数只金瞳妖蝠拉着向珞珈宫飞来。 向青梧内心吐槽,不得不说,这妖皇整的这几出派头还挺大。 乘舆稳稳当当地降在大殿中央,一阵邪风吹过,拂开乘舆四周的红色纱幔,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个女子,身上同样穿着喜服,头上蒙着喜帕。只是这妖后姿势有些不自然,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有宽大的衣袖做挡,看的并不是多么的清楚。 众妖窃窃私语,这妖后身姿是很曼妙,就是个头大了些,看起来好像比陛下还要高出许多。众妖看看妖皇阴柔的样貌,再看看妖后魁梧的身姿,陷入了沉思。 向青梧目光从妖后身上溜过,扶额叹息,他可以确认了,此人是眉凌霜无疑。 第26章 第15章 群妖落座后,妖后也被请上了王座,就坐在妖皇身侧,两侧飘来琴瑟之音,悠扬清澈,舞妓们鱼贯而入,舞姿轻柔绮丽,似百花丛中的彩蝶。 妖后一动不动地坐在妖皇身侧,红盖头稳当当地落在头上,看不到盖头下眉凌霜的脸。向青梧猜测她可能是被缚仙索一类的东西捆住了,故而动弹不得。 妖皇气定神闲地巡视在场的众妖,众妖皆低头饮酒吃菜,没有妖敢与他对视。妖皇修为了得,性情也喜怒无常,更可怕的是,众妖并不知道妖皇的原形是什么,不知道原形,也就意味着不知道弱点。 而此时,向青梧的视线猝不及防和他撞了个正着,所幸妖皇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很快便看向另一处了,向青梧松了口气,现在该想办法如何把眉凌霜带出去,殿内群妖环伺,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带走眉凌霜并且全身而退太难了,他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珞珈宫外,喧嚣震天,亭台楼榭,灯火通明,满城街巷,铺银散玉。妖怪们得了妖皇恩典,可在城中肆意饮酒畅玩。 妖皇坐在上座,满面笑容,他看向银蛟大王身后的两人,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而靠近身旁的妖后,语态亲昵,好像两人是什么恩爱眷侣,“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却混进来两只小东西,你说他们是不是来救你的?” 可惜他的妖后身上有七十二道缚仙索,还被下了禁言咒,并不能回应他。盖头后的人瞪着眼睛怒视他,即使隔着一层障碍,那道视线也犹如实质般刺在他身上,眉凌霜恨不得剜下他一块肉来。 妖皇在看到向青梧时,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他自顾自地说道:“平山海的气息就算化成灰了我也认得,没了剑身还敢来珞珈宫,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这时,紫嫣大王从座上站起来,往苏宸安那边看了一眼,向青梧心中暗道不妙,不知这只狐狸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紫嫣大王那厢找麻烦没成功,心中一口气始终没平下去,他坐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整个珞珈宫和北棠里有点姿色的狐狸他都认得,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绝色他竟然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生一计,当着整个大殿的妖王的面说道:“我瞧银蛟大王带来的雪狐妖奴甚是眼生,也不知道是北棠里哪位娘子手底下调教的,这等绝色,倒是让银蛟大王捷足先登了。” 猪妖一向是紫嫣大王的狗腿,只要紫嫣大王说话,那他就必须得捧着,猪妖帮腔道:“是啊是啊,银蛟大王真是好福气,怎么什么美人儿都被你抢了去,你也别藏着掖着,让那妖站出来跳个舞、唱个曲儿给大伙儿饱饱眼福。” 冷汗顺着银蛟大王的脊背往下淌着,若放在平时,这些妖哪敢对他出言不逊,今日这紫嫣大王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抓着他不放,要是出言调戏的对象是个小妖奴他也认了,可是调戏对象是苏宸安啊,曾经把他打了个半死不活的苏宸安。 座上的妖皇不发一言,一副看戏的样子。 苏宸安目光越发冰冷,银蛟大王就越发战栗,但是他还要装成平日里八面威风的样子说道:“普通的狐妖罢了,本王看他长得还行,便叫了他来伺候。怎么?五道大王是想要和本王抢妖了不成?”说罢,他还阴森地笑了一下。 被称作五道大王的猪妖顿时一噎,没了下言,他是紫嫣大王的狗腿不假,但是他也害怕银蛟大王。蛟本来就是最接近龙的存在,蛟对猪的血脉压制让他反抗不了。 于是,他怂了,哼唧两声说道:“哪敢哪敢?小小的狐妖罢了,今日的绝色还是当属咱们的妖后,陛下雄姿英发,乃妖中豪杰,妖后一定美艳绝伦,才配得上咱们陛下。” 众妖早就对传说中的神族妖后好奇不已,五道大王开了个头,妖怪们的好奇心便如雨后春笋般往出冒,纷纷要求让妖后露个脸。 紫嫣大王见挑衅不成心中越发气愤,他把桌上的杯盏一摔,独自耍小脾气去了,任由五道大王怎么哄都不理他。 眼见众妖越来越亢奋,越喊越来劲,妖皇轻笑一声,说道:“既然诸位这么想看,那我就成全你们。” 话音刚落,只见妖皇手中卷起一阵邪风,吹走了妖后头上的盖头,露出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正是眉凌霜,她面无表情,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僵硬地坐在那里。 妖皇从座上起身,缓缓走到眉凌霜面前,俯身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喜爱,“说的对,妖后的确美艳绝伦。” 五道大王见妖皇认同自己,憨厚的脸上显出几分得意来,接着便又听到妖皇说:“妖后简直美极了,从皮到骨,每一寸我都喜爱得紧。”说罢,他伸出手掌,掌心覆盖在眉凌霜的头顶轻轻摩挲着,眉凌霜眼里含满了怒火,但又动弹不得。 妖皇眼中的喜爱浓郁的简直要溢出来,简直有些病态了。向青梧越发觉得他那眼神是在看猎物,而不是爱人,紫嫣大王说的没错,妖皇是真的想要吃掉眉凌霜。 向青梧偷偷给苏宸安传音道:“你看出他的真身了吗?是不是饕餮?” 苏宸安很快就回复了他:“不知道,看不出来。” 向青梧不满地啧一声,“我觉得十有八九是,你看他那个馋样儿,饕餮不就是这德性,只要是喜欢的就都要吃到肚子里。” 苏宸安冷静道:“不要轻举妄动。” 第27章 妖皇舔了舔上唇,眼里尽是贪婪之色,“今晚便好好享用一番。” 这个享用涵义有多重,就看众妖要怎么理解了,妖怪们听后猥琐地笑作一团,也有妖缄默不语,低头沉思。 两人打算再观察一番,突然珞珈宫外传来一阵尖叫声,在欢呼的庆祝声中分外突兀。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听得见有妖惊呼道:“哪里来的龙?” 龙族?一声清越的龙吟骤然响起,声音痛苦且稚嫩,一听便知道这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幼龙,这可真是羊入虎口。 这天地间像龙凤麒麟一般的祥瑞之兽,生来便是浑身的天材地宝,龙精龙血,无一不是有助于修炼的宝物,殿内的妖物们双目赤红,蠢蠢欲动,银蛟大王也目露垂涎之色。 这时,有妖像离弦的箭般,冲着龙吟的方向便飞了出去,殿内的妖们就像闻到了肉味,一拥而上,如跗骨之蛆,银蛟大王也拖着蛟尾游弋了出去,速度之快竟让二人来不及反应。 向青梧起身也要跟出去,苏宸安却一把拽住了他。 向青梧满脸着急道:“放开!” “现在是救人的好机会,你出去做什么。”苏宸安皱着眉问道。 “那龙我认得,你先放开我,我等会儿跟你解释,再迟一步那丫头恐怕连骨头架子都要没了。”说罢,他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暴露,转身化作一道白光便冲出去了。 苏宸安手里还残留着那人手腕上的温度,他摩挲了一下指尖,细细地回味方才的触觉。他抬眸浅笑,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着急,眼里的神情还未褪去,便迎上了妖皇充满探究的目光。 珞珈宫外,敖青溪变回了原形,是一条小巧的白龙,银鳞闪烁,体态矫健地躲避来自各路妖怪们的攻击。凤白手持灵剑挡在她身前,神情戒备,挥剑砍退那些虎视眈眈的妖怪,不敢有丝毫马虎。 敖青溪年岁太小,龙角不能收放自如,就连气息也没能隐匿好,她正和凤白一起在城中闲逛,却突然被发现了身份。 龙的骨肉血精对妖怪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小妖们聚集在一处,数量本来就多,见敖青溪身份暴露,还是只修为浅薄的幼龙,便纷纷变回原形呲着利牙一拥而上,只要咬一口,哪怕是喝口血,撕下一块儿肉来也是大有益处。 敖青溪被偷袭,痛苦地变回了原形,庞大的龙身却越发显眼,瞬间吸引了所有妖怪的注意。 妖皇听着宫外的嘈杂声,得意地笑了,眼睛盯着殿门外。苏宸安眉头一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殿门口的赤瞳炎角兽从方才龙叫时状态便特别不对,整只兽不安地扭动着身子,鼻子里暴躁地喷出了白气。 妖皇轻声说道:“去吧。” 赤瞳炎角兽得了主人的命令,立马冲了出去,苏宸安心底隐隐有个猜测,这赤瞳炎角兽貌似是犼族妖兽。 犼可斗三龙二蛟,且以龙为食。 他薄唇轻抿,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什么时候这种跳梁小丑也敢在他面前逞威风了,他看向妖皇的目光愈发冰冷。 千年前,他就敢砍断饕餮的兽角,断他万年修行,今日他还敢再来一次。 第16章 凤白手持长剑,将敖青溪护在身后,怎奈周围妖怪太多,双拳难敌四手,小妖们双目赤红,嘴角涎水顺着下巴流淌在地上。 妖怪们趁着凤白不注意,扑上去在敖青溪的龙尾上狠狠咬了一口,白龙吃痛地叫出了声,凤白循声望去,看到雪白漂亮的龙尾上血迹斑斑,龙鳞也掉下几片,妖怪们则贪婪地舔着嘴角。 凤白目眦欲裂,怒吼道:“都给我滚!” 他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抵挡群妖。白龙修为浅,在灵力暴走的状态下很难变回人形。凤白苦苦支撑着,青丝从玉冠中落出数缕,凤纹见羽袍也被妖怪们的爪牙扯得七零八落,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这时,凤白察觉到后方劲风撕裂,他回头一看,一只狰狞丑陋,獠牙外露的黑豹妖站在他身后,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黑豹妖右手拎起他,左拳一挥,一拳将他击飞了出去。 大殿内的妖王们纷纷赶到,速度最快的莫过于银蛟大王,他就像见到了血肉的蝇虫,眼球都凝滞在了白龙身上。 龙!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龙!成年龙族肉体强悍,修为也了得。就算他有心觊觎,也不敢打他们的注意,但这条还未成年的小龙,只要吃了,就可以脱胎化骨,由蛟化龙,到那时候苏宸安算个什么东西,他们都得被他踩在脚下。 众妖都抱着这样的心思,猛扑上去。 这时,一道凌厉骇人的剑气带着呼啸劲风破空而来,落在白龙四周,顿时气浪席卷,有来不及后退的妖怪瞬间被剑气削成半截。 向青梧出现在敖青溪身前,神情冷冽,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可怜兮兮的白龙,在看到白龙尾巴上的伤时,眼里溢出浓郁的杀意。 敖青溪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狂暴的灵力被安抚了下来,她日日和平山海剑身作伴,对向青梧的剑气最熟悉不过,她抬起龙首,泪眼汪汪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黑衣男人,哽咽道:“山山,你怎么变成人了.” 向青梧咬牙道:“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敢跑来妖界,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话音刚落,向青梧伸出右手,在空中虚握一下,一把灵气凝聚成的剑出现在手中,众妖畏惧剑气,犹豫着不敢上前,它们瞪着妖瞳,龇牙咧嘴地试探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男人。 第28章 向青梧的法力是问苏宸安借的,他不能和这些妖怪硬碰硬,也不能僵持太久,得先想个办法把敖青溪送出去。 银蛟大王见苏宸安不在此处,而且他身边妖王众多,向青梧却只有一人,等他杀了这人,再吞吃了那条白龙,就算来十个苏宸安他也不怕。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神情愈发放肆,但他不敢贸然上前,只得鼓动一旁的五道大王,“看到这人身后的白龙了吗?” 五道大王频频点头,他早已闻到了龙血的味道,口里不断生津,眼珠子几乎要黏在白龙身上。 “杀了这人,你我一同分食这白龙。” 五道大王虽然憨,但是他不傻,稍作思考便说道:“你怎么不上?莫不是在拿我当枪使?” “怎么会呢?”银蛟大王示意他看看四周,众妖有的半兽化,有的则完全现出了兽形,皆虎视眈眈,跃跃欲试,他继续怂恿道:“这么多妖,等会儿大家一起上,还会害怕这区区一个人?若是你能拔得头筹,这龙身上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当属你五道大王。” 五道大王一想也是,仰首长啸一声,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径直朝着向青梧撞了过去。 他的行动仿佛一道指令,众妖见状蜂拥而上,妖气铺天盖地地涌来。 向青梧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随之抬剑迎上,一剑挥出,沛然雄浑的剑气直朝众妖而上,气势四处波及,首当其冲的五道大王被削去了半个脑袋,腥臭的猪血横飞四溅。 气浪席卷,好几只妖被逼得连连后退。 银蛟大王眯着眼睛想,幸亏他没有第一个冲上去,想不到这个黑衣男人手段竟如此了得。 众妖瑟缩了一下,终究是欲望战胜了理智,它们没有多做犹豫,继续前赴后继地冲了上去。 久违的战意在血液中升腾,向青梧兴奋地弯了弯嘴角,“来啊!” 双方交战,余波激荡甚至影响到了大殿内。 余波卷起的浮沉在殿内回旋成了一道极其醒目的痕迹,苏宸安仍旧坐在下面,大殿重重灯火,隐隐约约映出两个对峙的身影来。 妖皇皱眉问道:“你是谁?” 苏宸安头也不抬,连一个眼神都奉欠,“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妖皇冷笑一声,“好狂妄的口气,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妖皇不知从哪儿祭出一条血色的长鞭,呼啸着朝苏宸安袭来。 两股灵力在大殿中央激烈碰撞,苏宸安出手很快,妖皇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你!”妖皇瞪大眼睛。 烟尘散去,两人僵持着,妖皇的长鞭缠在苏宸安手中的灵剑上,他振臂挥剑,磅礴的剑气震开妖皇的长鞭,两人瞬间拉开距离,相隔几步之遥。 一人一剑横过他冰冷的视线,苏宸安手持长剑,灵气迅速的聚集在手中的剑中,刺向另一人挂着冷笑的面门。 光芒迅速的萌芽爆裂,苏宸安的灵力不停的蔓延,紫裳被真气吹的烈烈作响,与那赤红色的长鞭散发出的妖气交织纠缠在一起。 妖皇冷哼了一声,丹田处的妖丹迅速流转着,体内蛰伏的强大力量一下子躁动了起来,一股强大的气息自他体内瞬间爆发而出。 苏宸安抬剑格挡的动作一顿,就在刚才,他察觉到顾缙云的波动越来越强烈了。 很多人以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剑修,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剑道双修,在道法上造诣也颇高,苏宸安伸出未执剑的左手飞快地结了一个太极两仪印,向妖皇的丹田处袭去。 妖皇察觉到他的意图,想要扭身躲开,这道太极印擦着他的腰腹轰然落到王座上去,苏宸安立马抽身离开,太极印将金碧辉煌的王座砸出一个大坑,眉凌霜受到波及歪身倒了下去,苏宸安正好接住她。 然后在妖皇错愕的眼里,七十二道缚仙索尽数断裂。 珞珈宫外,向青梧刚转身,就看到变成人形的敖青溪手持白绫纱,将一只企图偷袭他的小妖捅了个对穿。 “山山,我来帮助你。” 向青梧将她一把拉到身后,另一边凤白提着一把破剑试图重新挤进战圈,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长得像白斩鸡的年轻人,向青梧朝他怒吼道:“给我出去!” 话毕,他扣着敖青溪的腰带,使出浑身解数将她扔到了凤白身边,“跑!” 凤白手忙脚乱地借助敖青溪,被向青梧这一嗓子吼了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这时,一只赤瞳炎角犼踩着成山成海的妖怪朝他们奔袭而来,就像一座庞大的山,地面都被它震得颤动了起来,巨大的野兽脚底全是血泥烂肉,凤白脸色大变,拉着敖青溪扭头就跑。 向青梧将剑举过头顶,剑锋肆虐,金色剑芒冲天而起,在空中幻化成一把神剑的巨影,剑影当头劈下拦截了赤瞳炎角犼和群妖的追堵。 赤瞳炎角犼仰天发出不甘的咆哮声,声音惊天动地,属于妖兽的威压散发出来,它猛然看向身后,赤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向青梧的身影。 他站在街道的正中央,四周暗流涌动,劲风呼啸,狂风吹乱了向青梧的长发,但他的身体看起来无坚不摧,就像一柄宁折不弯、带着煞气的巨剑。 这时,一道法相虚影在珞珈宫正殿内冲天而起,所有人在此刻抬头望过去,只见大殿上方幻化出一个高大的巨人,他面相威严,身形如山岳一般,赤裸的上身绘满了烈阳图腾,双臂上各自缠绕着青、黄两色的吞天巨蟒。 第29章 夸父神的法相!向青梧心中一喜,看来苏宸安还是很靠谱的,眉凌霜应当是被他救下了,只是眼下他得把这些妖怪,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赤瞳炎角犼拦下来,给敖青溪他们争取逃跑的机会。 银蛟大王从战斗一打响,便找了个不会被波及的角落藏着,只要等到他们双方交战过后,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眼见凤白带着敖青溪逃走,他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巨大的夸父法相在空中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不见了,大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妖皇躺在一个巨大的深坑中,一把剑贯穿了他的丹田,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他身上的喜服已经被剑气切割得七零八落。 眉凌霜脸色苍白,她刚强行使用了法相,现在整个人都颓靡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躺在深坑中的妖皇,问道:“死了?” 苏宸安并没有直接回答眉凌霜的问题,他趁着夸父法相压制妖皇的那一刻,催动手中的剑刺向妖皇的丹田,丹田是妖丹所在之处,刺破妖丹的瞬间,妖丹内流露出来的气息令他感到无比熟悉,那是饕餮的妖丹。 上古凶兽修为何等强悍,堪比神族,千年前的那场大战里,光是他拼尽全力,自爆元神,也仅仅杀死了鬼车,饕餮被他削去兽角,重伤逃离。 虽然气息让他很熟悉,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妖皇绝不是饕餮,苏宸安得出这个结论,他轻轻挥了挥衣袖,白芒闪过,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眉凌霜看到那人熟悉的脸,惊讶道:“顾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缙云终于被放了出来,他长眉轻攒,目光在坑底的妖皇身上一闪而过,随后才看向眉凌霜,说道:“你的朋友‘请’我来的。” 眉凌霜见到熟人很是开心,但是苏宸安并没有给他们叙旧的机会,他看着顾缙云,淡淡地说道:“解释。” “解释?”顾缙云烟枪不离手,他不知何时点燃了手中的烟枪,吸了一口后,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说道:“一只蛇妖罢了,妖丹不是他自己的。” “是饕餮的。”苏宸安肯定道。 “对。”顾缙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年饕餮被苍梧战神所伤,从邓林逃至妖界后气力全无,倒在血泊中,失去了意识,结果被一条尾随在后的小蛇偷了内丹。饕餮的内丹集天地造化,万年道行于一身,这小蛇妖在一千年里也不过吸收了十之二三,但这些足矣让他称霸妖界,你们在莫泽城看到的饕餮像就是他做的,他想借助饕餮的气运来帮助自己炼化那颗原本不属于他的内丹。” 顾缙云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语调不紧不慢,眼角有淡漠的寒光,令眉凌霜感到无比陌生,这个样子的顾缙云和那晚温和浅笑的顾老板,简直判若两人。 眉凌霜喉头无比干涩,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问道:“那饕餮呢?” “能怎么样?捡回条命,苟且偷生罢了。” 眉凌霜看向坑中不知死活的妖皇,心中惊骇不已,这蛇妖仅仅是吸收了饕餮内丹十之二三的力量就如此棘手,要是让他全部吸收了那还了得? “也不知道他死透了没有,我去给他补几剑。”眉凌霜正要上前,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她不解地看着苏宸安,“你拦着我做什么?” 苏宸安侧过脸,眼珠一转,轻笑出声,“你可小看饕餮内丹了。” “什么意思?” 下一刻,她便明白了苏宸安的意思,只见天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乌云笼罩着天空,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众人凝神望去,便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翻腾滚滚的黑雾,各种刺耳哭嚎在雾里涌动着,还夹杂着男女老少痛苦尖锐的声音。 向青梧抬脚踹走一只妖怪,又拿剑挡住赤瞳炎角犼的喷出的烈火,剑芒与烈火相拼,不分上下。 他抬头看到突生异象的天空,怒骂道:“苏宸安!你到底在什么!”他收回刚刚的想法,苏宸安一点都不靠谱。 黑雾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挤入妖皇的身体里。妖皇缓缓抽出血痕流淌的剑,尖锐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妖皇睁开血色的妖瞳,从地上站起了身。 这些妖怪就有点像西游记里的妖怪,人的身子,动物的脑袋 第17章 眼看妖族四处奔逃,向青梧总算松了口气,敖青溪他们应该也找到了安全的地方躲避。 长街两旁的高楼拔地而起,青石起座,直上数层,向青梧飞身跃上高楼,赤瞳炎角犼仍旧穷追不舍。 向青梧一边抬剑格挡犼的攻击,一边利用自己身形灵活的优势,在高楼上跃来跳去。 犼身体笨重,自然是没有他这般灵活,气得直冲向青梧嘶吼。 他嗤笑道:“叫什么叫,嘴巴真臭。” 犼被他激怒,猛地朝他扑来,口中含满了烈火。 来得好。 一眨眼的时间,向青梧便出现在了犼的下方,烈火映红了他的半张面庞,熏染上了一层暖意,他抬拳挥出,轰向犼的下巴,丹田内的法力已经濒临枯竭,向青梧抬剑拼尽全力向犼的腹部刺去。 大殿内,妖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苏宸安的灵剑被他拔出来后扔到了一边。 眉凌霜长眉紧蹙,正要祭出自己的朱雀离火刀时,苏宸安却拦在了她的前面,“你打不过他的,这里有我,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第30章 眉凌霜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切弄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恶寒的表情,她狐疑道:“你拦着我作甚?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苏宸安哑然失笑,眼底的抗拒昭然若揭,“我才不喜欢你这个母夜叉。” “你!”柳叶眉倒竖,正要开口骂他时,苏宸安已经飞身向妖皇袭去,淡淡地丢下了一句话,“看好那个病秧子。” “什么病秧子?”眉凌霜不解地左看右看,恰好对上了顾缙云的不冷不热的眼睛。 顾缙云倒是无所谓,“他说的应该是我。” 妖皇的一双眼睛变成了妖异的纯黑色,浓稠的黑雾在他眼里翻滚,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黑影在他眼里挣扎,是贪欲,嗔欲,痴欲、杀欲. 苏宸安将灵剑召回手中,化作遁光飞至妖皇身边,一剑刺向前刺去。 “嗤”灵剑前端没入了妖皇的胸膛,黑雾肆虐,他长发披散,喜服残破,歪着脑袋看着苏宸安。 眉凌霜惊道:“没死?” 妖皇唇边绽开一个诡异扭曲的笑,“孤拥有金丹,元神历劫不坏,如金之坚。不仅如此,孤还炼化了众妖的欲望,早已练就不死不伤之身,你凭一把破剑,就想要杀孤?” 苏宸安一剑没能伤得了他,立马弃剑躲开,妖皇一掌落在他方才站得地方,顿时气浪席卷,掀起块块碎石。 “不坏金丹又如何?”苏宸安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若是向青梧在此,看到他的神情,就会知道他接下来准没好话。 果不其然,他凉凉道:“又不是你自己的。”  , 妖皇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一副被戳了痛脚的样子,“你闭嘴!孤凭气运造化得来的,那就是孤的!” 苏宸安继续火上浇油,“呵,偷也被你说得这么好听,真是恬不知耻。” “住口!”妖皇被彻底激怒,他阴柔的面庞扭动起来,仔细查看,便可以看到黑雾就像细蛇虿虫在他的皮下窜动着。珞珈宫外冲天的黑雾犹如百川归海,全部涌入了妖皇的体内,妖皇现出原形,一条花色斑斓的巨蟒腾空而起,背上鳞甲森然,张着血盆大口就朝苏宸安冲来。 这时,一道峥嵘轩峻的剑气从天而降,来势汹汹地撞在巨蟒的脑袋上,巨蟒被着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了个猝不及防,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向一边。 “苏宸安!你这张破嘴又说了什么!”只听见一声暴跳如雷的怒吼,那道凛凛如寒霜的剑气化作一个黑衣男子落在地面上。 向青梧本身便是剑,他以身化剑,使出了这一击。 苏宸安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脸上,他英挺的面庞上溅上了些许血迹,那畜生的血浸染了他的衣袍,但所幸他穿的是黑色,看不出来多少端倪。 但是只有向青梧自己知道那一战打得有多艰难,手臂酸痛向他宣告着体力告罄,他的喉咙里像结了一层痂,似乎连呼出的气都带有血腥味。 苏宸安见他这副样子,微微愣了下,可没等他再有多余的情绪,身后便传来眉凌霜的呐喊:“你两还有时间眉目传情!快看身后!” 向青梧没来得及回头,苏宸安便把人护在怀里,朝一旁躲去,巨蟒的尾巴重重地砸在他们站过的地方,碎石飞溅。 巨蟒心念一动,口中吐出滚滚黑雾,将两人笼罩在里面。眉凌霜见势不妙,正要上前帮忙,胳膊却被人拽住了,她回头怒视顾缙云,“放开,别拦着我。” 顾缙云见她动怒,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他说道:“你去了也没用,打蛇要打七寸,他们懂这个道理,只是现在他们手中连一把剑都没有。” 剑!眉凌霜灵光一闪,她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从袖中亮出朱雀离火刀,绯红灵气在剑刃上燃起,只是在绯红中还隐隐有一道黑白剑意在流动,这是她珍藏了一路,哪怕在最凶险时都不曾使出来的剑意,是她毕生向往之人,苍梧战神的剑意! “苏宸安,接剑!” 空中黑白剑气破开黑雾的一瞬间,一双手缓缓扬起,只见苏宸安破开虚空,将一柄巨剑缓缓地抽了出来,一柄通体漆黑的巨剑凭空出现,宛如一块沉重的玄铁,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浑然不可侵犯。 向青梧蓦然抬首,苏宸安手中握着的明明是他的剑身,平山海。 “你.”他未来得及说话,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剑身里,苏宸安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剑身。 剑意只存留了片刻,随着平山海的出现便没入剑身消失不见了。 一剑峥嵘,大道得悟只在朝生暮死之间,就在白昼与黑夜交错的刹那,一剑可平山海,一剑可知岁暮枯荣,这便是苍梧战神的剑意。 剑身发出嗡鸣声,华光流转,似乎是在与暌违已久的故人叙旧。 苏宸安神情平淡,抬剑朝着黑雾中刺去,这一剑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一剑破开黑雾,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万籁俱静,只有巨剑刺穿皮肉的声音。 巨蟒的七寸处被狠狠贯穿,皮肉破绽处华光绽放,灵力流转,美不胜收。 巨蟒的身体就像裂开的瓷面,从七寸处一寸一寸地裂开,那枚大放光彩的金丹缓缓飞入顾缙云的手中,他皱眉道:“许久不见,沾染了这么多的血臊味,难闻死了。” 随即,在眉凌霜惊愕的眼神里,仰首吞下了那枚金丹。 黑雾散去,苏宸安站在原地,他双目猩红,握着剑的手在不断颤动,方才是他大意了,竟然让那黑雾钻了空子,此刻那股暴虐的感觉又占据了他的识海,唯有在握住手中的剑时,才会有几分清明。 第31章 顾缙云吞了那枚金丹后,长舒了一口气,他抬起清俊的眉眼,与站在废墟里的苏宸安遥遥相望,然后嘴角挽起一个得意又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来,“多谢你了,苍梧战神。” 此时在剑身中的向青梧也受到了黑雾的影响,他陷入了一场心魔,外界的一切他都无法感知。心魔着实狡猾,竟然让他看到此生最不愿回想的一幕。 他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空气中气流凝滞不动,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千年前的邓林,天界派来的人都已经死在了邓林的深渊下,那里镇压着凶兽,现在应该只有苍梧战神一个人在支撑着。 一声巨响震撼着天地,霎时间,山崩地裂、草木含悲。远方不时传来凄厉的哀嚎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向青梧知道这里是幻境,眼前的一切皆是过去的记忆,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些事,即使再痛苦,再不愿回想,可是如果有机会能看到那个人,他也不愿错过。 一道刺眼的光犹如雷霆般划破这恐怖凝滞的氛围,轰然坠落在地,烟尘散去,那是一把血迹斑斑的巨剑,剑身玄青,宽厚朴实,沾染着肃杀之气。 灵气乍然闪过,那把剑变成了一个黑衣男人,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冷风阵阵吹过,那人忽略了身上碎骨断筋的疼痛,跌撞着朝悬崖边奔去。 向青梧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千年前的自己。 悬崖下是一片沸腾着的岩浆,滚滚黑烟在暗红的岩浆中喷涌而出。向青梧目眦欲裂,一瞬不瞬的盯着悬崖下那人的身影。 苍梧战神和凶兽鬼车对峙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银甲俱裂,丹田处已空空如也,灵气全无,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他面容俊朗,凌厉的侧脸棱角,在一片血色中,闪烁着坚毅冷峻的幽光。 这时,苍梧战神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头冲着崖上微微一笑,胸前泛起淡淡金色的仙元。 向青梧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撕心裂肺地吼道:“我不准!你快给我住手!” 对面的凶兽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竟然要自爆元神和我同归于尽!” 苍梧战神祭出自己的元神,胸前凝聚起一团夺目的金色光芒,他勾唇轻笑,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要去见心爱之人,“是啊,你怕了吗?”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啊——” 刹那间,山岳倾塌,震耳欲聋,岩浆被炸得猝然横飞,掀起滚滚黑烟,巨石犹如疾风骤雨般,从悬崖两侧呼啸着落下。 那人渺小的身子正要被湮埋…… “向林鸿!你给我住手!”向青梧双目染血,正要跟着一跃而下时,那人猝然回首,用尽最后一道灵气将他推了出去。 漫天烟尘,令人窒息,苍梧战神近乎苍白的面孔上,一双冷冽的双眸在看向他时,含着无尽的悲伤,还有几分向青梧看不懂的情绪。 薄唇轻启,那人好像说了什么。 未来得及分辨,岩浆便直冲而上,将凶兽鬼车和向林鸿卷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不论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向青梧都没看清死鬼主人到底说了什么。 幻境逐渐和现实共享五感,向青梧心中升起阵阵绝望和无助之意,视线却渐渐模糊,失去了意识 苍梧战神是每个爷们心中的偶像,也是小眉的偶像,小眉比爷们还要爷们。 第18章 向青梧猛地坐起身,神经紧绷地打量着四周,入是的一间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屋内陈设简陋,天光透过窗棂,倾洒在床榻上。 他迟缓地挪下床,坐在床头用手搓着自己的脸,似乎很是疲惫。自己不应该在妖界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门前,刚要伸手推门,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向青梧看清了来人的那一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林行予?” 门口站着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修士,这副温吞无害的样子不是林行予还能是谁。 林行予浅浅笑道:“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昏迷好久。” 向青梧侧过身子让他进屋里来,林行予将做好的汤水放在桌上并嘱咐他趁热喝。 看来这个地方就是林行予落脚的村庄了,昏迷前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是苏宸安凭空拔出了他的剑身,然后他被迫回到平山海内,接下来发生的事他都没有印象了。 苏宸安竟然敢骗他,他的剑身明明完好无损,却一直被他耍得团团转,向青梧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问道:“苏宸安呢?” 林行予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苏宸安应该就是苏安,修士行走人世间有几个化名并不稀奇,林行予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而是回道:“苏兄应当和你的朋友们在一处,就在前院,哎.向兄你慢些,你才刚醒.” 向青梧将林行予担忧的惊呼抛之脑后,迈着大步朝前院走去。 林行予住的地方风景甚好,前院栽着一片青竹,根根轻盈细巧,风吹不折,他穿过细细密密的竹林,隐约听到几声训斥。 他上前一看,发现是眉凌霜在训斥一个人,那人可怜兮兮地缩着脖子,整个人如同一只鹌鹑。 “能耐了啊,敢自己偷偷跑出来?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已经被那条蛟吞吃入腹了。”眉凌霜脸色铁青,眉毛拧到了一起,眼里迸发出锐利的光,颇有威严地盯着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敖青溪。 第32章 凤白见她被训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插嘴道:“这不能怪她,是我带她出来的。”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眉凌霜剜了他一眼,冷声道:“这件事我自已经禀明凤族,你二哥马上就来接你回去。青溪不懂事,还请凤白殿下懂些分寸,以后莫要来邓林了。” 凤白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微变,一声都不敢吭。 向青梧看着她有模有样地训人,心里不觉有几分好笑,自己逃婚偷偷跑出来不说,还被妖皇抓走,在妖界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和敖青溪他们相比只能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清咳一声,现身走到众人身边,微微扫了一眼,发现苏宸安并不在。 眉凌霜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看到他后整个人都蔫儿了下去,尴尬地说道:“神君你醒了啊。” 向青梧点点头,他打算在几个崽子跟前给眉凌霜留几分面子,所以并不打算为难她,“妖界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眉凌霜听到他说起妖界,心尖畏怯地颤了颤,她在妖界闯了大祸,若是向青梧打定主意要和她爹告状,那她未来几百年都别想踏出邓林半步,说不定还会继续被逼着嫁给苏宸安那个小白脸。 所以她讨好似的笑了笑,把知道的都交待了个一清二楚,“妖皇被苏宸安那小白脸一剑劈成了渣渣,我可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参透苍梧战神的剑意。” 是时候该重新审视苏宸安此人了。 向青梧眉头一皱,眼神暗了下去。苏宸安这人身上有太多疑点,先是莫名其妙地发疯,把他的剑身扔到了化剑炉里,然后又以苍梧战神的剑意为饵,诱骗他去妖界,结果自己的剑身竟然完好无损。 “唉,而且我竟然没想到,顾缙云居然就是饕餮,亏得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你说什么?” 眉凌霜英气的长眉轻蹙在一起,就像两座远山,清丽又朦胧,“苏宸安把妖皇肚子里饕餮的内丹劈出来后,那内丹直接被顾缙云一口吞了。” 顾缙云吞了内丹后似乎还跟苏宸安说了声谢谢,但当时情况太复杂,她整个人处于一种“顾缙云是饕餮”的震惊中,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然后呢?他就跑了?” 眉凌霜越说越心虚,嘟囔道:“他吞了内丹后就直接跑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向青梧叹了口气心想,傻姑娘,没反应过来的应该就你一个,苏宸安可能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才没有去追人的。 他摆了摆手,决定放过她,“苏宸安呢?你见到他人了吗?” 眉凌霜茫然道:“我也没见到他人。” 清风拂过,竹叶飘香。向青梧英挺的面容无任何神情波动,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珠流露出几分暴躁来。他忍无可忍地磨了磨牙,内心狠狠放言道:“苏宸安,别让我逮到你。” 鬼界只有黄昏和夜晚两种时候,想要进入鬼城就必须要渡过一条忘川河。 此时夜色降临,整座鬼域被暮色笼罩,惨淡的月光洒在忘川河上,两岸荒寂的草丛在惨白月光的照耀下,生出无数诡秘暗影,河面上飘荡着无数幽森的亡灵火焰,飘忽不定,生生不息。 一个紫衣仙人立在一艘渡船之上,月光的清辉洒落在他的衣角的暗纹上上,仿佛有千点万点晶莹闪烁的光斑在跳动。 撑船的小鬼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战战兢兢地为仙人撑船。 半炷香后,“仙君,到了。” 苏宸安点点头,仰首看向面前的无方城,无方城城门恢弘雄伟,高城深堑。 半响,小鬼见这位仙君伫立片刻,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多谢”后,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无方城。 无方城城主只恨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他前脚刚踏出房门半步,后脚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赶来告诉他,“灵武仙君苏宸安前来拜访。” 他脸色大变,忙道:“闭门谢客,就说今日我不在,让他明日再.不不不,我明日也不在,后日也是一样的,让他以后别来了。” 城主刚要转身逃走,一只手却搭在了他肩上,力道不大不小,却把他钉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城主立马把哭丧着的脸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回头笑道:“什么风把灵武仙君吹来了呢?我说今天这喜鹊在枝头一直叫个不停,我当是有什么喜事,原来是灵武仙君来拜访,让我这小小寒舍蓬荜生辉。” 寸草不生,人畜绝迹的无方城…… 对于无方城主来说,苏宸安绝对是他漫长岁月里的噩梦之一。这人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屠,大杀神。 每次只要苏宸安一出征,那么冥界的忘川河便会被新来的生魂堵的水泄不通,随便逮住一个生魂问,那魂魄就会告诉你,“我是为人屠所杀。” 不仅如此,这人死后居然还飞升上界,但是由于他在人间造过太多杀孽,飞升后仍旧是一身戾气,无法化解,需要下凡历劫。 他每一世都得做一个好人,积攒功德,以抵消杀业。 寻常仙人五百年历一次劫,而这苏宸安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每一百年就要历一次,也不知道这么着急是做什么。 对此,无方城主只能说一个字:该! 苏宸安无视了他的恭维,淡淡道:“现在能入轮回吗?” 得,果真又是来历劫的。 无方城主脸上堆满了笑容,细心解释道:“可以可以,只不过得再等五日,五日后轮回门大开,届时仙君就可以再入轮回。” 第33章 五日,苏宸安心想足够了。 向林鸿投胎成了苏宸安,苏宸安死后又飞升成为上仙,他一直都保留着记忆 第19章 四野阴沉,大山黑黢黢的,林行予的院落掩映在竹林中,夜凉如水,月光朦胧,像一层薄雾,洒落一地冷清。 蕈紫色的丝履踩在地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苏宸安乘月归来,来到房门前,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向青梧目光灼灼,眼里的热意几乎能把他射穿。苏宸安看他这副样子,心蓦地漏了一拍,他转身就要往出走,可屋里有人反应比他还要快。 向青梧先他一步挡在了门口,眼底泛着危险的光。 苏宸安叹了口气,回头浅笑,眼底像有柔和的轻波在荡漾,“醒了?” 向青梧冷笑一声:“已经醒了一天了。” “哦,这样啊,那既然你没什么大碍,我就先走了。”苏宸安说完,却站在原地不动,指尖摩挲着绀紫色的衣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向青梧自认为态度极其凶狠,他将修长白皙的手伸到苏宸安面前,朝他抬了抬下巴。 苏宸安迟疑片刻,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向青梧皱眉,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拍开,不耐烦地说:“剑。” 原来是因为这个,苏宸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不温不火地说道:“不知道。” 还是这油盐不进的三个字,除了不知道就还是不知道,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向青梧怒不可遏,近前劈手揪住他前胸的衣襟,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我是好糊弄的?我亲眼见到你拔出我的剑身,你现在一句不知道就想要搪塞我?” “是你看错了。” “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会有错?”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苏宸安按住他的手,想要把他的手从前襟拂下去,却没将那只手撼动半分。 也不知道苏宸安是从何处回来的,他掌心微凉,透骨奇寒,向青梧被冰得一个激灵。 苏宸安再次笃定道:“真的是你看错了。”他神情肃穆,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向青梧迟疑了,两人在这方对峙着,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一个神色宁静而安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他在胡搅蛮缠,欺负对方。 他突然靠近苏宸安,温热的鼻息扑在对方面庞上,语气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我会无时无刻紧盯着你的。” 两人靠的极近,鼻息交织,目光相接,耳鬓厮磨的呼吸将空气考得炙热。 苏宸安慢条斯理地说道:“可以,但是你先把我放开好不好?”他语气轻柔,就好像在轻声诱哄。 向青梧被他这般语气熏得耳根发烫,抑或是眼前人的样貌迷惑性太强,他一身绀紫衣袍,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于肩,一张脸精雕细琢的脸在眼前放大,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即使他再怎么讨厌苏宸安,可是对着这样一张脸,给人的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登时,向青梧便有些呼吸不稳,他气急败坏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说罢,便恶狠狠地甩开了他的衣襟。 苏宸安哑然失笑,整理了一下前襟。 “向兄,我跟你说,今晚山下有.”林行予声音从门外传来,向青梧脑海里瞬间记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他立马拉开与苏宸安的距离。 林行予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这两人离得远远的,一个神情不自然,另一个笑眯眯地整理着衣裳,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徘徊许久,随即了然地想到,这对师兄弟是断袖,自己方才可能是打扰到他们了。 林行予一张白皙的脸腾地红了,磕磕绊绊地说道:“对不住,我我、我这就走。” “回来!”向青梧急忙把人喊住,看他这副样子一定又是误会了。 “实在是对不住,我不知道苏兄在你房内,我这就走。”林行予红着脸,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向青梧狠狠地瞪一眼苏宸安,没好气地说道:“我两什么都没有,你别误会。” 林行予转过身来,低眉顺目道:“哦。” 一看就是不相信的样子。 向青梧懒得再解释,心累道:“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 这时,一个明媚英气的声音在林行予身后响起,“神君.” 还有一个低糯温软的,“山山.” 还有一个略显心虚的,“向神君.” 向青梧看着林行予身后鬼鬼祟祟的三个脑袋,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起来,“你们这么多人来我这儿干什么。” 林行予被众人推出来当出头鸟,他好脾气地说道:“是这样的,山下有个小镇,今晚有夜市,好多村民都去赶夜市了,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向青梧没有片刻迟疑,果断拒绝:“不去。” 顿了顿,又说道:“你们三个也不许去,出去净惹些麻烦。” “唉.我就知道他不会同意的。”眉凌霜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唉,山山。”敖青溪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他们三个都是第一次离开天界,对人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向青梧的拒绝让三小只的心碎成了渣渣。 第34章 此起彼伏失望的叹息声几乎要淹没向青梧,怎奈他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含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和你们闹着玩呢。” “你.”向青梧回头怒视他,正要开口驳斥,这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门口的四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眼睁睁地看着神剑剑灵被灵武仙君捂住了嘴。 “你们先去准备吧,神君他等会儿就和你们一起去。” 向青梧用力掰他的手,却掰不开,挣扎也挣扎不过。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怒视他,双目圆睁,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了水润的波光,恨恨地看着他。 眉凌霜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生怕苏宸安反悔,急忙道:“那说好了,我们在门外等你们。” 说完,拉着敖青溪就离开了,凤白在他们身后小跑跟随着。 等人都走光了,苏宸安才松开手。 向青梧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慵懒随性,力气却这么大。 “要去你去,我才不跟着你们瞎掺和。” 苏宸安眉间舒展,扬了扬唇,笑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出去走走。” 向青梧黯然而轻嘲地一笑,“谁说我闲的,我忙着找我的剑身呢。” 这段话夹枪带棒,明里暗里地挤兑着苏宸安,他却全然不在乎,“我请你喝酒。” 到最后,向青梧还是妥协了,如果他不答应,苏宸安就会像一只蚊子一样,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扰人清静。 这个村庄地处偏远,夜市并没有城镇里的那般浮华,但是人头攒动,人群熙攘,热闹非凡,胜在有一分质朴淳厚。 狭窄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路边的摊贩一个挨着一个,从东排到西,摊贩前围满了人。 眉凌霜挽着敖青溪的胳膊走在最前面,凤白和林行予紧紧地跟在她两身后,苏宸安和向青梧并行,在他们三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边喊着“借光!过路一下!”,那边又喊着“糖人儿,三文钱一个!” 敖青溪睁大了漂亮明澈的眼眸,盯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整条龙馋得走不动道。 小贩笑嘻嘻地说道:“两文钱一串。” 凤白找到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连忙伸手往袖子里掏:“我有钱。” 掏了半晌,凤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鸟蛋大小的明珠,就要往小贩手里塞。 小贩眼珠子都不动了,舌头都捋不直,“这这、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凤白皱眉,这是他能拿出来最便宜的东西了,“给你你就拿着。” 一旁的林行予见他掏出这么大的一颗明珠,瞪大了眼睛,连忙阻止道:“用不了这么多的,我来付就好。”说完,便把凤白的手推了回去,递给小贩两个铜板。 凤白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敖青溪,白皙的脸上晕着一层薄粉。 敖青溪开心地说道:“谢谢。” 眉凌霜见状,面无表情地说道:“少吃些人间的五谷杂粮,对修行无益处。” 敖青溪的脸颊被糖葫芦撑得圆滚滚的,听到眉凌霜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少骨刚,离也次。” 眉凌霜冷酷地拒绝道:“谢了,我不吃。” 自从莫泽城回来后,眉凌霜便发誓不再碰任何吃食,她从向青梧那里听说,莫泽城的黑雾能够激发起人心底深处的欲望来,她待在莫泽城无时无刻都在饿肚子,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居然是口腹之欲。 所以打死她也不会吃一口的。 四人在前面打打闹闹,好不快活。向青梧和苏宸安这里却是一时无话,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地凝滞着,谁也不理谁。 走了两步,苏宸安突然停了下来,向青梧也停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前方有一个简陋的酒棚,木棚起搭,掌柜的站在曲尺形的大柜台后,里面只有几张粗制滥造的桌椅凳子。 醇厚的酒香从棚内飘了出来,荡荡悠悠地笼罩在两人身上。 苏宸安突然问道:“喝过酒吗?” 向青梧摇头,“没有。怎么?你请我?” 苏宸安笑了笑,穿过人群走到了掌柜面前,将一枚圆润的金珠放在了案上,说道:“劳烦来一坛好酒。” 他气质优雅,谈吐不俗,掌柜的生怕得罪了贵客,连忙把他往里请,挑了一张最体面的桌子,再三擦拭后才请人坐下。 见向青梧仍旧站在外面,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 向青梧身着黑衣,他面色冷峻,气势逼人,看起来就不太好惹,路边的人们都自觉地给他让开一条道。向青梧迈着步子走了进去,酒棚是临时搭起来的,并不宽敞,他坐在苏宸安对面,两条长腿无处安放。 酒很快被送了上来,打开坛封,一股馥郁的酒香溢出,干净的白瓷碗内盛着浑浊的酒液,一看便是自酿的腊酒。 苏宸安倒也不讲究,端起酒碗,凑到鼻尖处闻了闻,说道:“虽比不得京都琥珀光,但胜在香醇。” 向青梧“唔”了一声,端起碗来就豪饮了一大口。 苏宸安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阻止。果不其然,向青梧被呛了个大红脸,辛辣的酒液刺激着他的喉咙,他连连咳嗽,眼泪都被咳了出来。 “咳咳……这是什么……东西,难喝死了!” 第35章 苏宸安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向青梧越发笃定,这人就是故意的,要看他出洋相。 他咳得太厉害,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耳尖泛红,面颊滚烫,水润的眼睛瞪着苏宸安,说道:“你故意的。” 苏宸安见他这幅模样,眸光一沉,抬碗抿了一口酒,酒沾染在他的唇上,水泽光亮。 “我教你喝酒。” 酒意上头,鼻尖有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向青梧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意识也有些模糊了。 他抬眸便对面看过去,只见苏宸安身子挺拔若苍松,气势刚健,能让人想起来他曾经在凡间是个将军。 他好像有几分醉了,话语在唇齿间打了好几个滚,才跌跌撞撞地说了出来:“你个骗子,我才不用你教。” 苏宸安明眸稍弯,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摸摸对面那人的脑袋,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他抬手在向青梧脑袋顶摸了一下,发质很好,手感如绸缎般。 “我怎么骗你了?” 向青梧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并没有发觉到头上那只作乱的手,而是伸出手指数着,口齿不清地说道:“你骗了我好多次,你骗我剑身丢了,还骗我喝酒。” “哪有?你冤枉我了,这酒是你自己要喝的。” “是吗?”向青梧皱着眉,眼里有几分懊恼,“我冤枉你了?” “嗯。”苏宸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你冤枉我了。” “苏宸安!”向青梧突然叫道。 对面的人睫毛微颤,缓缓看向这个撒酒疯的人,说话语气却是带着万分的亲昵无宠溺,“我在呢。” 向青梧半阖着眼,单手撑着半边脸,嘴里嘟囔道:“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苏宸安眼底漫起一丝丝的暖意,他的目光在向青梧脸上徘徊着,从英气的眉眼,到微微下耷的唇角,一寸一寸地巡视着,好像要把这一千年来落下的看个够。 向青梧做了个梦,他又梦到了向林鸿。 他梦到了向林鸿刚捡到他的时候,神剑流失在人间,无意中被向林鸿这个凡人捡到了。 那时候他还未化形,只能待在剑身里冷眼看着这个话多的凡人。 向林鸿坚信,自己捡到的绝对不是凡品,他把剑拿在手里挽了一个极漂亮的剑花。 “我日后要做一个斩妖除魔的大侠,跟了我,定不会让你委屈。” “……” “等我名扬天下后,我的剑肯定也要跟着出名,得给你起个响当当的名字。” “……” 向林鸿对着一把剑喋喋不休,向青梧以前总嫌他话多,此时在梦中相遇,却恨不得他再多说几句。 “日后我要拿着你平山填海,踏破仙尘。” 向青梧听着他低沉浑厚、含带三分笑意的声音。 “那 就叫你平山海吧。” 过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向林鸿也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他名扬天下,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剑修。 他也有了自己的烦恼。 他只要有了心事就会带着平山海去一座山,这座山没有名字,山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枯草和几块儿破石头。 向林鸿随便找个地方,盘腿坐在那里不说话,把剑放在腿上盯着看,一看就是许久。 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自然地开口问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 向林鸿眉心蹙了蹙,“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变成人。” 剑也有灵,只不过还没能化成人形。 剑敷衍道:“快了快了。” 向林鸿解下腰间的酒壶,拔开酒塞,颇为惆怅地饮了一口酒,“你变成人的话,也不能再用剑的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个人的名字吧。” “都行。”一把剑么,他当然不挑。 向林鸿沉吟片刻后,说道:“青山不及苍梧东,就叫你向青梧吧,和我姓,怎么样?” 向林鸿的法号便是苍梧,这般看来,两人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最亲密无间的。 剑有了名字,当然很开心,“向青梧,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向林鸿也笑了,他又饮了一口酒,恣意纵笑道:“等你变成人,就可以陪我喝酒了。” 向青梧不甘示弱道:“我现在也可以。” 向林鸿见他犯傻,毫不留情地笑他,“你这个样子要怎么喝,把剑泡在酒里吗?我可没钱买那么多酒。” 向青梧也犯了难,“对哦,那我还是赶紧修炼,争取早日化出人形。” 山间的风吹过向林鸿的脸,剑里的人抬头,便刚好遇到他垂下眼帘看他,那眼神温柔又细腻。 剑当然是看不懂的,还在开心地跟他数说着今后变成人的各种畅想。 何以至此,频频入梦。只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20章 妖界,莫泽城百里之外的一处荒山上,寸草不生,人兽绝迹。 仔细看嶙峋的灰石间,就会发现一条黑色的细蛇在杂草碎石间艰难地游动着。 这条细蛇就是银蛟大王,他慌不择路地逃亡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回想起前日珞珈宫被大破的场景,他整条蛟至今仍心有余悸。 那日,他见那小白龙和一个白衣的毛头小子趁乱逃走,便悄悄地尾随了上去,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红衣女子,拿着一把带火的刀便砍掉了他的尾巴,这下好了,不用苏宸安亲自来废,他的尾巴彻底没了。 第36章 银蛟大王咬牙切齿地想:“今日留的一条命在,来日卷土重来未尝不可。” “苏宸安,给我等着!” 他想摆弄一下尾巴,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尾巴了,不由得悲从中来。 于是,断尾的黑蛇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拖着身子往前爬着。 突然,眼前的景物颠倒,他身子一轻,下一刻整条蛟都腾空而起,“是谁?哪个在戏弄本大王?” 一支铜制的烟枪挑起了地上的蛟,蛟的身子在半空中扭曲挣扎着,嘴巴里不干净地咒骂着,然后他对上了一双冷血无情的眼睛,来自大妖的威压让他浑身一沉, 仿佛有座大山压在身上一样,让蛟透不过气。 咒骂声嘎然而止。 顾缙云用烟枪挑起这条细长的事物,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嫌弃,“这是什么?泥鳅?还是蛇?怎的连尾巴都没有?” 银蛟大王被戳中了痛脚,竟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修行千年的大妖!银蛟大王听说过吗?识相点赶紧把我松开!啧,你松开!” 顾缙云舔了舔唇,“倒也不是不能将就。” 说罢,他那张清俊的脸突然变得扭曲,双目通红,额头生出两只断角,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兽齿,一口将那黑蛟放入嘴里,喉头滚动了一下,便吞了下去。 他摸了摸肚子,神情有几分落寞,这条小蛟连塞牙缝都不够,只能勉强缓解一下腹中的饥饿感。 几万年前,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口可纳山海,吞日月,何曾饿着过自己。 唉,还不如在莫泽城卖面。 不过.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英姿飒爽的红色身影,天界的神仙他也是打过一些交道的,神仙也并不是无欲无求的,只是这个年岁尚幼的夸父神,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居然是吃。 倒是很和他的心意。 顾缙云持起烟枪,深吸了一口烟,烟草的淡香融入肺腑,将口腔里的咸腥的气味冲淡了一些,缕缕薄薄的青烟袅袅地升腾。 凤珩来接凤白的时候,向青梧顺手把另外两个人也一并交给了他。 他向身后招招手,两个姑娘垂头丧气地走到凤珩面前。 向青梧拱手行了一礼:“劳烦司命神君了。”凤珩冲他点点头。 眉凌霜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这位颇受天帝器重的司命神官一袭青衫,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凤白悄悄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他这个二哥性子一向温吞,他还从未见过他二哥生气的样子。 凤白蔫头耷脑地站在凤珩面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二哥。” 凤珩却并没有应声,而是眼风如刀,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凤白见状就知道回去以后难逃一顿训斥了,他悄悄地往一边挪了挪身子,还是少在他二哥面前晃悠了。 “神君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这属实是天界的疏忽,若神君哪里有用的着天界的地方,便尽管开口。”凤珩敛袖向他行了一礼。在向青梧看来,这明明就是天界乱扯红线,让自己这么一个局外人平白遭罪。 向青梧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状若不经意道:“灵武仙君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凤珩一脸沉痛道:“灵武仙君犯下此等大错,天界当然是用尽全力追捕,只是时至今日仍未有消息。” 凤白一脸莫名:“灵武仙君不是.” 凤珩瞥了他一眼,凤白把后半句话吓得咽了回去,“幼弟顽劣,幸得神君照拂才未能犯下大错,小仙在此谢过神君。” “应当的。”向青梧从凤珩的态度里咂摸出一些感觉来,天界对于他剑身被毁这件事貌似抱着一个隔岸观火的态度,凭借天帝的手段怎么会寻不到一个苏宸安? 而苏宸安给人的感觉更奇怪,先是心魔戾气滋生,化为堕仙,后又毁他剑身,但他似乎有恃无恐,丝毫不怕天界的人追究下来。 他的依仗又是什么呢? 送别凤珩后,林行予这座小院总算安静了下来,清净之余,又让人心头有些失落,没了那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闹腾,倒有些安静的过头了。 苏宸安也不在此处,这让他有些暗恼。都怪他一时不察,被苏宸安诱骗,喝下了那杯酒,喝酒果真误事,只不过是一杯辛辣的酒水下肚,就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苏宸安什么时候离去的他都毫无察觉。 前几日还扬言要紧盯着此人,这下好了,苏宸安跑得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现在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他出丑呢。 向青梧决定先问问林行予,看他知不知道苏宸安的踪迹。 他冲着屋内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又连着喊了好多声,还是没人回应。 他心里犯嘀咕,怎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没了踪影,苏宸安想躲着天界的人有情可原,林行予一大早没了影子又是去了什么地方。 很快他就是知道了答案,没过多久,院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人从外面焦急地撞开,林行予怀里揣着一堆零碎的玩意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额头上全是汗水,一双眼睛在院子里不住地张望。 “他、他们人呢?” 向青梧看他这副样子就猜到他去干什么了,他怀里还抱着一些人间才会有的小玩意儿,一看就知道是要给谁的,向青梧遗憾地说道:“你来迟了,他们刚走。” 第37章 林行予眼里的光亮瞬间暗淡了下去,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失望。他自小便不爱说话,在流云宗几乎没什么朋友,初入江湖便遇到了苏宸安和向青梧两人,随后又结识了眉凌霜三人,虽说这些朋友在他这里住了不过寥寥数日,但他是打心里把他们当成朋友的。 他虽然只是个资质平平的凡人,但多少也能看得出来,向青梧他们绝不是普通的修士,但他们并没有看不起他,态度也不是居高临下,而是平等地看待他,能结识这些友人,是他林行予三生有幸。 向青梧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犬,饶是他铁石心肠,也有些不忍。 他凑上前,弯下腰仔细端详林行予的神情,见他一张清秀的脸比挨霜打的芭蕉叶还要蔫儿黄,“别难过了,修炼个百八十年,等你飞升后,还有机会再见的。”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林行予,但他明白向青梧的一番好意,于是绽出一个笑容来,“向兄说的对,我应当更加勤勉才是。” 两人在这边正说着话,苏宸安从门外进来,看到他二人有说有笑,他顿了顿,假装不经意地挤入这两人中间,“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兄回来啦,我在和向兄求教一些关于修炼的事。” 苏宸安眉梢轻挑,“是吗?那我也来听听。”他忽然靠近向青梧,腰部以上也随着他的动作向前倾侧。 向青梧猝不及防和他四目相对,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这人身体微微前倾,视线在半空和他纠缠着,眼底仿佛藏着什么隐晦幽深的东西。 苏宸安离得他极近,那立体明晰下颌线和阖成一线的薄唇莫名地透露出几分不满来。 林行予见他两之间气氛不对,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去了。 向青梧拧紧眉头,苏宸安能有什么不满的? 他正要开口挤兑这人几句,只见一颗猫眼大小的珠子出现在了眼前,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甫一靠近,便有一股纯净的灵气直往丹田里钻,一直没有凝滞的修为突然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向青梧狐疑道:“给我的?” 苏宸安把珠子递给他,说道:“嗯,给你的。”这是他费了好些功夫寻来的定魂珠,里面注入了他的一半修为,他这傻兮兮的剑灵没了剑身,元神不稳,这颗定魂珠能帮他稳定元神魂魄。 “不必了,这东西一看就绝非凡品,灵武仙君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向青梧本来不想收他的东西,可是那颗珠子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苏宸安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一道灵气从定魂珠中央贯穿,化作一条银丝绦。他本来离眼前人就很近,所以很轻易地就将双手绕到向青梧的脖颈后,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过银丝绦,打了一个死结,顺道还在上面结了一道灵咒,除了自己无人能解得开。 他的速度极快,向青梧只能感受到冰凉的手残留在脖后的余温,就像一条灵活的鱼游弋过。 “好看。” 向青梧拽着珠子扯了好几下,发现扯不动,所幸也就不再管了,总之这珠子带着好像对他也没有坏处。 被苏宸安夸好看,他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可是对上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他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苏宸安这些举动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别扭,别扭得很。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苏宸安将他所有的动作和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目光闪烁,微微抿唇轻笑着。 向青梧抬眼便看到了他这副神情,眯着眼说道:“看你这副样子是又想算计我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我收了你的东西,你要讨些回礼?苏宸安,你讲点理好不好,这珠子我没想要,是你逼着我收下的。” “我怎么会算计你呢?”苏宸安盯着眼前人,向青梧前额的碎发被风吹动,不安分地在光洁的额头上拂动,“我要历劫了。” 向青梧恍然大悟,一点就通,仙人常常因为积攒的功德不够,或者是尘缘未了,需要下凡轮回历劫,而苏宸安八成是因为杀业太多,需要下凡去积攒功德,以消弭杀业。 “你想去便去,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宸安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前些天还说要紧盯着我不放,现在我去凡间历劫,你居然不和我一起,果然男人的话不可轻信啊。” 这话说的,好像他不是个男人似的,向青梧嘴角一抽,可是细想一番,他说得也道理。 如今他丢失剑身,苏宸安又是最大嫌疑人,万一自己不紧盯着他,让人跑了怎么办。他不必和他一起入轮回,而是在苏宸安历劫时在一旁监视着。反正凡人寿数不过区区数十载,这些年月他还是耗得起的。 “好啊,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定你了,你可别想摆脱我。” 苏宸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顺着他说道:“好。” 总得把人放在身边他才会心安啊. 于是两人再次告别了林行予,踏上了前往无方城的路。无方城是一座阴气森森的鬼域,向青梧早年跟随向林鸿四处征战,妖界、魔界都去过了,这鬼界却是从未涉足过。 沿途风景鬼气森森,刀山火海,炮烙油锅,并不赏心悦目,两人也不是会停下来赏景的主,便径直往主城飞去。 苏宸安是无方城的常客,小鬼们都认得他,于是这一路畅通无阻。 第38章 无方城主这次可是事先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苏宸安又带了一个人来,那是一个相貌俊美,气势凌人的黑衣男子,光看外貌就知道和苏宸安一样不好惹。 无方城主从善如流地笑道:“轮回门已开,仙君可随时出发,只是不知道这位是.” 向青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来陪他。” “哦,啊?”夭寿了,苏宸安这等凶煞居然还有人陪他一起历劫? 向青梧见他一脸呆滞,和林行予前两次的神情如出一辙,登时就被气笑了,他冷哼一声道:“我是来监督他的,不可以吗?” 无方城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可以可以,两位请随我来。” 轮回门是一座极大的光门,四周窜动的灵力如汪洋自肆,门内是一片白茫茫,尽头是什么看的并不清楚。 苏宸安对历劫这种事自是轻车熟路,他跟无方城主打过招呼后,拉着向青梧的手腕,朝着轮回门纵身一跃。 充沛的灵气在一片白茫茫中流动着,和周遭的霞光混杂在一起,交错难辨,强劲的气流席卷而过,青丝飞扬,苏宸安的侧脸在一片光晕中,迷人眼目。 无方城主如释重负,看着那两人越来越渺茫的身影,心情无比畅快。 这时,一个下属急匆匆地赶来,满头大汗地喊道:“不好了城主,出大事了!” “发生了什么?”无方城主心情很好,颇为耐心地问道。 “城主,您前些日子不是下令把溯洄门打开了吗。方才灵武仙君跳的不是轮回门,而是溯洄门。” 无方城主眼前一黑,内心悲呼道:吾命休矣! 溯洄门,有经历前世的作用,苏宸安小将军即将上线。 第21章 窗前的金炉袅袅吐着轻烟,轻雾飘出,丝丝缕缕,袅袅缭绕,室内弥漫着一股古雅的静气。 凄切的幽咽在耳边飘忽着,几滴水珠落在向青梧的脸上,他幽幽地醒了过来。 在他眼前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他躺在一张云顶檀木的拔步床上,头顶是香妃色的床帐,悬垂着香囊流苏。 向青梧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脑后却传来一阵刺痛,逼得他又重新跌了回去。 “皇儿!你可算醒了!”旁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似乎和刚刚抽泣的是同一人。 向青梧费力地扭着脖子看过去,一个风韵秀彻、明艳绝世的华服美妇人正捏着手帕,看着他不住地流泪。 这人是谁?他在哪儿?苏宸安呢? “我苦命的孩儿啊,是母妃无能护不住你,竟让那小畜生这般糟践你!”美妇人的泪珠子掉个没完,她看到向青梧懵懂迷茫的模样,心中悲痛更甚,直接一把搂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向青梧一时间愣住了,竟然忘了躲开,急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 他用劲儿推了推,没推动,“你松、松手,我要喘不过气了.” 最终还是侍女看到不对劲拉开了两人,失控的美妇人这才理智回笼,放开了向青梧。 向青梧这才有机会将疑问说出口:“你是谁?这是哪儿?” 听了他的话,美妇人凤眸圆睁,素白的纤手捂着心口,一副要昏厥过去的模样,她啼哭道:“我苦命的孩儿啊!竟连自己的母妃逗不认得了,我要苏宸安那个小畜生偿命!” 骤然听到熟悉的名字,向青梧瞳孔皱缩,急忙说道:“苏宸安在哪里?” 一旁的侍女回道:“回七皇子,苏公子在门外跪着呢,已经跪了有两个时辰了。”说罢,侍女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忍的神情来。 向青梧猛地翻身下床,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他身手矫健地翻身下床,赤着脚就要往出跑。 “皇儿!” “七皇子!” 可惜没跑了几步,向青梧脑后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来,身后众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痛,太痛了,这凡人之躯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向青梧被侍女抱在了怀中,就要往床上送。 这时,他的眼神无意中落在了一张巨大的水镜上,他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相貌清秀,唇色苍白,和他是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他的样貌英气硬朗,这个孩子面部轮廓要更柔和一些。 难不成这里就是苏宸安要历劫的地方,可自己只是来作陪的,没理由也一起投胎啊,而且还是半路子投胎,还未等他细想,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意识也渐渐地涣散。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窗外传来婉转的鸟叫声,天光倾泄在床榻上,向青梧浸在晨光中,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他扭头看向床边,昨日那个守着他哭泣的美妇人已经不见了,但是那个侍女仍在,正跪侍在床前。 他艰难地想要坐起来,侍女连忙上前搀扶着,还往他身后塞了一个软枕,他刚张口,一杯香气四溢的暖茶就递到了嘴边。 向青梧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茶水后,有些别扭地说道:“多谢。” 他一把剑,一向过得比较随意,还未曾有人这般细致地服侍过他,这让他感到几分不自然。 侍女接过他喝剩下的茶,说道:“照顾殿下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第39章 昨日那个美妇人搂着他,又是哭又是叫的,让他有些束手无措,斩妖除魔都没这么难对付。现在趁着那美妇人不在,向青梧连忙向侍女打探些消息。 他冲着侍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过来些,“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是。”侍女膝行至床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向青梧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伤了脑袋,有些事想不起来了,你能跟我说说我的事吗?” 侍女神色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将向青梧现如今的身份,还有那日昏迷的原因交代得清清楚楚。 向青梧仔细地听完缘由,心情很是复杂。 他现在的身份是凡间梁国国君的七皇子,昨日的那个美妇人是他的生母虞贵妃,他从小便娇生惯养,虞贵妃将他宠出了一身坏脾气。 而他名义上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圣上,他没什么坏毛病,就是有点好美色。朝中有一位苏姓的将军战死沙场后,留下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寡妻,圣上在吊唁时,无意中瞥见了这位夫人。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苏夫人一身白色麻布孝服,娉娉袅袅地跪在那里,苍白清丽的脸上挂着泪珠,泫然欲泣。 皇帝当下就动了淫心,等将军下葬后,随便寻了个由头,将这位夫人召入宫中临幸了。然后随便给了个昭仪名分,将人留了下来。 只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位新来的昭仪娘娘还带了一个拖油瓶,只是这个孩子还未足月,离不开母亲,就被苏昭仪带入宫中一并抚养了。 这个拖油瓶,就是苏宸安。 皇帝也着实宠幸过一阵子苏昭仪,只不过一段时间后有了新的美人就把苏昭仪忘在了身后。 所以苏宸安幼时过得很凄惨,吃穿用度被克扣,皇子公主们欺负他不说,连太监宫女也敢欺负他。他这具身体的主人梁青,也经常去找苏宸安的麻烦。 昨日便是在找苏宸安麻烦的过程中一时失手,反被推入了湖中,后脑磕在了湖中的一块儿石头上。苏宸安比他大上四岁,力气也比他大,想要反抗易如反掌。 梁青半死不活地被人抬回来,浑身湿透,昏迷不醒,后脑还被磕出一个大包来。 虞贵妃见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被人伤成这样,登时大怒,命人把苏宸安打了一顿板子,又让他在自己宫门前跪了四五个时辰,要不是苏昭仪哭着去求梁帝,苏宸安一条小命说不定已经被折腾没了。 虞贵妃怎能咽下这口气,她一大早便去梁帝那儿讨说法,势必要让苏宸安给他的宝贝儿子偿命。 向青梧抹了把脸,内心可谓是一言难尽,原来苏宸安做凡人时,过得这么凄惨。 昨夜还被罚跪了那么长时间,更何况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想到这里,向青梧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经历了昨天那么一顿折腾,苏宸安可千万别出事,他是下凡来历劫的,功德还没积攒,这条小命可不能交代在这儿。 他一边套鞋子,一边急忙向侍女下令道:“快,赶紧带我去找苏宸安。” 侍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以为七殿下还是执着于去找苏公子的麻烦,她在心底悄悄叹口气,对这位苏公子的同情更加深了几分。 苏宸安和他母亲所住的落霞轩比较偏远,条件也很差,宫里连口水井都没有,苏宸安每天都要走上很远的路,去别的地方打水。 打水的地方距离落霞轩有几十里远,那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宫室。这个地方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但是自从被梁青知道以后,他便时不时地带人过来堵苏宸安。 向青梧只带了侍女璧月一个人,按照璧月所说,苏宸安这个时候应该会来这个地方挑水。 侧门虚掩着,他悄悄推开侧门,动作又轻又缓,生怕惊动旁人。 院内方尺之地,石板缝里残留着枯草的根,青石路尽头是白玉阶,台阶上是紧闭的宫门,青天白日的竟有一点死气沉沉的感觉。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藏了起来,正对着宫门,只要有人进来,第一时间就可以看到。 没过多久,一道吱呀声划破了寂静,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从门外跻身进来。 向青梧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人。 是苏宸安,可是又和他印象里的苏宸安不一样。 他记忆里的苏宸安一袭紫衣,俊美无俦,嘴角总是挂着笑,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眼前这个少年竟看着比他还要瘦弱,穿着粗糙的青布袍,眉眼间带着一丝厌世的冷漠,目若寒星,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手里提着一个木桶,径直走向水井边。 向青梧松了口气,看来苏宸安活得好好的,没有生命危险。 下一刻,他就被自己的想法打脸了。苏宸安将上衣褪去,浑身上下只留着一条灰色单裤。 他的上半身,肩若削成,腰肢纤细,皮肤如白玉一般。只是在这白玉一般的背上,有一道又一道纵横杂错,触目惊心的血痕。 有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是泛着青紫,甚至还有化脓的迹象。 苏宸安赤裸着上身,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由于动作太大,甚至还牵扯到了伤口,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抬起水桶,将整桶水举过头顶,在向青梧错愕的眼神里兜头浇下。 那白皙的背被冰凉的井水冲过后,变得更白了。 第40章 澄澈的水痕里还有缕缕的红血丝,顺着漂亮的腰线流淌进腰窝处。 向青梧盯着他的后背看,想也没想就喊了出来。 “住手!” 第22章 向青梧叫出声后,便从角落里现身,苏宸安转过身警惕地盯着他,眼睛中充满着冷漠与戒备,眼神像刀子一般防备着向青梧。 向青梧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还从未见过小时候的苏宸安,更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除了对苏宸安身体的担心外,还有些纳罕和好奇。 他冲着苏宸安微微抬了抬下巴,却对一旁的璧月说道:“给我绑回去。” 璧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截绳子来,摩拳擦掌道:“是,殿下。” 好汉不吃眼前亏,苏宸安在梁青身上栽了太多跟头,他见状不妙,扭身拔腿就跑,可是他伤得太重,稍用力便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鲜血再次顺着后背流下。 璧月力气要比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大很多,苏宸安在她的挟制下不断地挣扎,后背的伤口复又裂开,皮肉翻卷,血肉模糊,鲜血混着冰冷的井水糊满了整个单薄的后背,看起来无比的惨烈。 “放开我!”他恶狠狠地盯着璧月,眼里全是恨意。 向青梧刚想让璧月下手轻点,只见苏宸安趁着璧月不注意,在她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璧月眼中一冷,举起巴掌就要往苏宸安脸上落下。 向青梧神情一凛,急忙阻止道:“住手!” 可是他喊得太迟了,一声脆响过后,苏宸安白生生的脸上多出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他抬眸朝着向青梧看过去,嘴角渗出一丝血迹,眼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 向青梧急忙上前查看,他一把推开璧月,苏宸安的身子没了支撑就要向前倒去,向青梧连忙接住他。怎奈他现在这个身子又矮又小,他只能用双臂穿过苏宸安的下腋,费力地抱着他。 “谁让你动手的?我让你打他了吗?”向青梧冲着璧月怒吼道。 苏宸安虽然瘦,骨头硬地硌人,但是还是有点重量的,向青梧把他身上的绳子松了松,又把人往身上提了提。 少年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歪倒在向青梧的脖颈处,他浑身冰冷,可是面颊却烫得吓人,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的。 “滚开!”少年的声音低且微弱,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昨天他被打了一顿板子,又被虞贵妃罚跪了那么长时间,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伤口又没得到及时的处理,就算是个成年人也扛不住。 向青梧嘴上说,“别动。”心里想的却是,苏宸安你也有今天。 苏宸安看着瘦,但是比起向青梧还是要高出一些,他现在这副躯体养尊处优,居然连个瘦巴巴的少年都抱不动。 他有些懊恼,回头冲着璧月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快来搭把手。” 璧月被向青梧训斥后,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但还是上前帮向青梧制服住乱动的苏宸安,两人合力将他带回了向青梧的寝宫。 苏宸安伤口发了炎,烧得很厉害,他浑身滚烫,四肢完全提不起力气来,只能任由向青梧摆布。 向青梧把人偷偷带回了自己的寝宫,他吩咐璧月把人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又给他喂了点水。 苏宸安却倔强的很,牙关紧咬,死活不张嘴,向青梧拧着眉,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口,粗暴地喂了一盏水。 虽然大部分的水都顺着苏宸安的下巴流在了被褥上,但是好歹喂进去一些。 他的伤在背上,向青梧把人翻了个身,又伸出手按出他,以防他在挣扎时伤口裂开。 向青梧松了口气,说道:“去,叫个郎中过来。” “殿下.咱们宫里没有郎中,只有太医。”璧月在一旁欲言又止,平日里她就是殿下的走狗,殿下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殿下要算计人,她就出主意;殿下要杀人,她就提刀;现在殿下转性了要救人,那她只能跟着一起救人。 向青梧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随便什么,叫个能治伤的来。” 璧月心情复杂地下去了。 苏宸安伏在柔软温暖的床褥里,他此时正在发热,额头一片滚烫,眼前更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看什么都不真切,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梁青那个小魔头带走的。 四周的水沉香柔和地将他包裹在其中,他费力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正专心地注视着自己,这双眼睛和他曾经看到的不一样。 这双眼睛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在梦里,自己曾经凝视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眼睛,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依稀记得,那是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不是梁青,他松了口气,不是梁青就好。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给了他莫大的安心。他心头一松,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在失去意识前,有一只手温柔地覆盖在他的额头上,让他彻底地放心睡过去。 向青梧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掌心被烫得瑟缩了一下。他看了看苏宸安背上的伤,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曾经叫嚣着要找苏宸安麻烦的念头,在此刻也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璧月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着急地跟随在璧月身后被带了过来。 “七殿下可是哪里又伤到了?”太医连忙上前为向青梧把脉,却扑了个空。 第41章 向青梧侧身躲过太医,“不是我。” 太医松了口气,虞贵妃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要是这七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太医院的人都会被闹得个不得安生。 太医的一口长气还未出完,向青梧便把床榻上的苏宸安露了出来,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救他。” 太医:“.”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个应该是经常被七殿下找麻烦的苏公子吧。 向青梧见他愣在那儿没有动作,不耐烦道:“你能救得了他吗?” “能能能,臣这就为苏公子把脉。”太医立马为苏宸安搭脉施针。 向青梧见状,就要把手从他额上拿开时,却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苏宸安的力气实在是大,他挣了挣,没挣脱,昏迷中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向青梧干脆随他去了。 太医也不敢问为什么七殿下突然大发善心,他战战兢兢地为苏宸安把完脉,又将他背上的伤处理了一番,用绷带仔细地将伤口裹好。 在这个过程中,苏宸安一直紧紧地握着向青梧的手腕。在处理伤口时,他似乎是疼极了,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攥着向青梧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那节白皙纤瘦的腕骨被他攥得通红,太医不小心瞥见这一幕,心肝吓得颤了颤,谁都知道七皇子最是娇弱,平时磕破了点皮都要大哭大闹。现在手腕被人这么大力握着,他居然也不吭一声。 干完这些,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回禀殿下,苏公子之所以会晕厥,是因为背上的伤没得到及时的处理,便染了炎症,如今又染了风。,臣先给苏公子开一些温和进补的药,吃上个几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向青梧当然不懂他们凡人的病症,只能他说一句,他便跟着点一下头。 说完,太医又从药笼里拿出几瓶伤药来,再三叮嘱伤口不能碰水,药得按时换。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七皇子太反常,又看起来很好说话,太医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开口说道:“殿下,苏公子身体孱弱,腹中少五谷之气,五脏甚衰,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向青梧打断他,“打住,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璧月小声提示道:“就是饿的。” 向青梧低头看床榻上的人,只见苏宸安双目紧闭,十一二岁的少年伏趴在床榻上,他身形单薄,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过于纤细的腰肢,还有瘦得凸出的肩胛骨,他整个人仿佛一只倔强孤独的野兽。 瘦,太瘦了,瘦骨伶仃,简直就是一把骨头。 一看就是个经常吃不饱饭的小可怜,这副样子倒有些惹人怜爱。 向青梧“唔”了一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道:“药你放下吧。”那意思是他可以滚了。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听或不听,完全在于这位七殿下。太医跪下行过礼后,忙不迭地走了,那背影简直是在落荒而逃,好像向青梧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璧月不甘心道:“殿下,您还真打算救他?要是贵妃娘娘回来知道您这么做,肯定会怪罪您的。” 向青梧却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反而将太医留下的那张药方丢了过去,“那就等她怪罪下来再说,你去照这个这个抓药煎药,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欸。”璧月只好接过药方,任劳任怨地去了。 对中医不太了解,病因瞎编的,不要当真 第23章 狂风席卷着血海,远处是黑魆魆的魔界罔两山,山底下藏着汹涌滚烫的岩浆,时不时会有焰火从山石的罅隙中喷溅而出。 血海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将,无数的魔将个个虎视眈眈,盯着血海上方浮着的一个身影。 狂风夹杂着血腥气息扑在顾缙云的脸上,那张如玉的脸庞此刻却布满了兽斑,额上原本长角的地方却空荡荡,只剩下丑陋的断角疤痕。 盯着这样一张可怖的脸,他也只是伸出长着黑色利爪的手,把被风吹得皱巴巴的衣服抚平了一些。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来打仗的,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 即使如此,众魔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数日前,就是这个家伙突然出现在魔界的血海,吞食了数千只血海魔兽,将整个血海搅和得天翻地覆,在此之前魔尊派去的几名大将都折损在了此人手下。 这时,有一个魔将向前迈了一步,他身形高大,鬓发如火,样貌丑陋。只见他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血海中央的那个人,吼道:“贼人大胆,竟敢擅闯我魔族血海!留下你的性命来!” 顾缙云忘了自己现在的双手长出了利爪,身上的衣袍被他不小心划出几道口子,他懊恼地看着自己的衣袍,那魔将说的话他却是置若罔闻。不过他很快就释怀了,等会儿要是打起来,血雨漫天,这件衣服迟早也是要报废的。 那红发魔将幽灵一般的眼睛,泛着红光如野兽般落在顾缙云身上,下一刻万千魔将倾巢而出。 眨眼间,一只巨大冰凉的手像铁钳子一般嵌入顾缙云的肩膀,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肩膀却丝毫没有受伤。 万钧之力竟然是不能撼动他半分,红发魔将脸色大变。 千钧一发之际,顾缙云退了两步,挣开了那只手,他的两只脚却陷进入了血海中,他的衣摆被鲜血浸得发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第42章 顾缙云嗅着空气中浓郁腥臭的血腥味,嘴角咧开一个病态的笑来。 他已经有一千年没有好好进过食了,他饿了太久,腹里的饥饿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埋没。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压抑着自己呢? 霎时,魔将们一齐向他冲来,声如轰雷,在震天的喊声中,一束光芒冲天而起,一头长相狰狞的凶兽现身,它身躯庞大,足有数十丈。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它的利齿如锯,眼睛被它的嘴挤到了腋下,双目炯炯,赫然有神。 它张开血盆大口,将一拥而上的魔将吞吃入腹,血雾在翻涌的海面上翻腾着,模糊一片。 血海深处的魔兽悲鸣声,嘶吼声时远时近。 魔界的动荡就好像雪山崩塌前,源自于天空中悄无声息地落下的一片雪花,而外界却尚未知晓。 凤珩将三个不省心的孩子安顿好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紫微宫。 当他踏入紫微宫后,便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鸟鸣声,凤珩脚步一顿,心里突然想到,这偌大的紫微宫中,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其他鸟吧。 他不确定的往里走,那鸟鸣声也越来越清晰。 这时,天帝明吾立在一方结香花架下,正伸手逗弄一团毛绒圆滚的鸟儿,仔细一看,那是一只妙音鸟蹦跳在花影其间,叫声清脆悦耳。 明吾听到动静后,转过身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凤珩,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心虚,他收回逗鸟的手,向凤珩绽出一个浅笑来,“辛苦你走一趟了。” 妙音鸟被抚摸地很舒服,见明吾收回手后,不满地叫了几声,那叫声虽然又细又低,但胜在婉转动听。 凤珩点了点头说道:“唔。”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妙音鸟,丰满的羽毛洁白如雪,头上还顶着一簇浅蓝色的绒毛,这完全是一只玉雪可爱的鸟,和他的原身比起来,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凤珩走到明吾面前落座,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有了这等闲情雅致?” 明吾轻笑一声说道:“雀族送来的,权当是一个消遣罢了。” 凤珩也说不来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只是在冲动之下质问便脱口而出。这话从嘴里说出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僭越了,可是明吾仍旧是一副淡然浅笑的模样。 凤珩清咳了一声,颇有些欲盖弥彰地转移开话题,“此次下凡,臣见到了平山海剑灵,只是灵武仙君并没有现身,剑身也不知在何处。” “饕餮已经现世,邓林封印岌岌可危,若找不到平山海,那封印可怎么办?”凤珩不无担心地说道。 平山海为何会遗失,他们都心知肚明。平山海当初被铸造,目的就是为了修补邓林封印,可是阴差阳错,这柄神剑却遗落人间,被向林鸿拾得。 凤珩始终不懂, 剑不过是武器一把,为什么向林鸿会心甘情愿地为了他的剑,舍弃一身的修为,甚至是元神,不惜魂飞魄散,也要替自己的剑抗下这命劫。 一千年前,向林鸿瞒过了所有人,就当众人都以为他已经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时候,他却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岩石缝中的野草般,顽强艰难地活了下来,他留下一点微薄的元神,飘飘忽忽,好像风一吹就能消散。 但是他还是活了下来,重入轮回,千年后再次飞升。 重来一回,他仍旧要护着自己的剑。 “苏宸安此人,吾还是很欣赏的,他有胆识,也有一腔孤勇,可是天命难违,劫数已定。”明吾叹了口气,那声叹气既轻又浅,平淡得仿佛不存在一般,“平山海生来便有他的命数,他难不成为了这把剑还要再魂飞魄散一次?” 凤珩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看到明吾这般淡然,却又饱含心事的模样,也跟着叹口气说道:“也不知平山海究竟被苏宸安藏到何处?” 天界的流霞金光从月窗散溢进来,落下浅浅的一层金箔,镀在明吾的手上,就好像一块触手生温的暖玉一般。 凤珩移开自己的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酌一口。 这时,他听到一个荒唐到近乎是梦幻的答案。 “也许,是在他的心里吧。” 此时的梁国皇宫七皇子的寝殿内,清苦的药香弥漫在整个宫室内,苏宸安陷身在柔软温香的锦衾里,他半张脸都埋入被子中,锦缎暗红的底色上绣着各种云纹,他另半张雪白的脸在锦缎的映衬下,更显得肤若凝脂。 向青梧闲着无事,更何况手腕还被某人紧攥着,他一时也动弹不得,干脆就趴在床边专心地盯着苏宸安看,心里却在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苏宸安脸白白的,怎么长得跟个女孩儿似的;一会儿又想凡人可真是脆弱,一点小病小痛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璧月见她家殿下一副失心疯的模样,满脸的担忧。也不知这苏宸安是给七殿下下了什么蛊,让人性情大变,居然还给他治伤。 她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殿下,趁着贵妃娘娘还没回来,您赶紧把他扔出去吧。这小野、咳,苏公子总不能一直待在您这里,等娘娘回来咱们都得遭殃。” 向青梧心道也是,他竟忘了梁青还有个特别棘手的娘,若是被她发现,那苏宸安岂不是会被她剥皮拆骨,这人他可得保护还才是。 于是,他赶紧直起身子,要把那紧攥着自己腕骨的手掰开,昏迷中的人不论做什么事好像都是下意识的,只凭直觉。 第43章 苏宸安攥得极紧,向青梧叫了璧月来帮忙,才把苏宸安的指头一根一根掰开。 皓白的手腕从宽大的皂色衣袍里伸出来,上面通红的印记实在是显眼,向青梧满不在乎地揉了揉手腕,他探过头去看了看苏宸安,发现人还在熟睡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璧月不知道她家殿下想要做什么,她还在迷茫时,只见向青梧捏着锦被的一角,大力一掀,就像包春卷一般,将苏宸安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在了锦被里,宛若一只巨大的蝉蛹。 璧月:“……” “走。”向青梧一声令下,璧月任劳任怨地扛着苏春卷,两人偷偷摸摸地寻去了落霞轩。 在心里不是浪漫的说法,字面意思。 第24章 落霞轩地处偏僻,实在是不好找,幸亏有了璧月。 璧月肩扛着苏宸安在前面带路,向青梧则迈着短腿跟在后面,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跟着,一边在心里暗自诽谤。这七皇子也算是个奇人,落霞轩又远又偏,难为他三天两头坚持不懈地来找苏宸安的麻烦,倒也不嫌累得慌。 约摸两刻后,远远地便望到了落霞轩的宫门,朱红色大门红漆掉落斑驳,门前青砖生出许多裂纹,青苔遍布,满目荒凉。一个清丽的宫装妇人倚在门前不住地张望着。 向青梧默默地把路线记在了心里,今后想要再找苏宸安的话,就无需璧月帮忙了。 苏昭仪身为一宫之主身边却只跟着一个宫女,门前更是一片荒败无人管理,可见的确是失了圣宠。仔细观察后,向青梧才发现这妇人和苏宸安眉眼长得极像,想必这就是苏宸安的母亲了。 他来到苏昭仪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昭仪娘娘。” 苏昭仪看着越来越近向青梧,神情明显地闪过了一丝畏怯,她微微福身回礼道:“七殿下怎么有空来落霞轩,妾身宫里惜慌,没什么好招待殿下的,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苏昭仪一向温和,性子也是个与世无争的。她与苏将军本是少年夫妻,苏将军对自己的夫人也是百般呵护,两人自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险象环生,苏将军战死沙场,她又被皇帝强占,遭遇此等横祸,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咽。面对七皇子的为难,她也只能让自己的儿子一忍再忍。 谁曾想苏宸安一时没能按捺住气性,竟然把这魔王推入了水中。苏昭仪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虞贵妃母子还有什么后手留着等他们。 向青梧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苏昭仪见了他怎么就像耗子撞到了猫,只能说梁青飞扬跋扈的形象已经在苏昭仪心里根深蒂固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挥了挥手,身后的璧月便把肩上的苏宸安放了下来。 锦被里露出一张皎若明月的脸庞。 苏昭仪大惊失色道:“宸儿!” 向青梧他示意璧月把伤药递给苏昭仪,“他身上的伤太医已经看过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苏昭仪和宫女手忙脚乱地接着苏宸安,竟然连道谢都忘了。 临走前,向青梧诚挚道:“我还会来看他的。” 苏昭仪:“……” 今日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璧月的想象,走出去好远后,璧月才坦直道:“殿下,最后一句大可不必,苏昭仪肯定不欢迎咱们。” 向青梧淡淡地说道:“那我偷偷的去,不给她看到不就成了。” “还是殿下聪明。”璧月下意识地吹捧,“只是奴婢不懂,为什么您突然对苏公子转变态度了呢?” 向青梧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看他可怜。” 璧月一颗心彻底地放回了肚子里,她松了口气。冷血如斯,无情无心,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殿下,她先前还怀疑过殿下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看来真的是她想多了。 打发走了一个苏宸安,还有一个虞贵妃要应付,虞贵妃让向青梧第一次体会到了手足无措。 虞贵妃在吹完枕边风,与皇帝柔情蜜意一番后,才来看向青梧。 向青梧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很是无可奈何,他一把剑,无父无母,若非要计较个出身,那炉便是父,火便是母。更何况他鲜少与女子打交道,还是虞贵妃这般热情奔放的女子,喜爱都写在了脸上。 此刻她满腔疼爱地将向青梧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乱叫着。 “我可怜的皇儿,让母妃来看看你头上的伤,啧.苏宸安那个小畜生,下手这么狠。” 向青梧后脑的伤还未痊愈,他铁青着一张脸,被虞贵妃抱在怀里一顿揉搓怜爱,只是这妇道人家力气比他一个孩童不知大了多少,他还挣脱不开,只能一脸不耐地受着。 等虞贵妃疼爱够以后,向青梧从她怀里挣脱,狼狈地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尴尬道:“咳,母妃,那个、昨日的事作罢了吧。” 虞贵妃听到他这么说,柳叶眉立马倒竖,美目怒睁道:“怎能作罢?苏宸安那小畜生如此作践你,母妃容他不得!” 这事本来就是梁青主动去找人麻烦不成,反被人家推入了水中,若要追究起来,苏宸安应当是占理的一方,虞贵妃如此护短,护短到连道理都不讲了。 向青梧看她气势汹汹,硬着头皮说道:“母妃,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已经受过教训了,再揪着不放,恐怕有人说闲话,难免多生事端。” 第44章 虞贵妃仔细一想也是,毕竟苏宸安是将军遗腹子,若真要让苏宸安偿命,那些朝堂上的老臣们指不定要给她扣上个祸国妖妃,害人臣子的名头,大不了今后让他多吃点苦头。 “那好吧,母妃都依皇儿的。” 向青梧刚松口气,虞贵妃抱着他又恣意怜爱了一番,不住地夸赞他懂事明理。 “.” 苏宸安醒来时已经身处落霞轩了,他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觉得头很沉,看东西还有些模糊,后背的伤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了。 他张了张口,寒热刚退,令人头昏脑胀,喉咙烟熏火燎般的痛,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但这足以惊醒床边侍候的人。 苏昭仪闻声立马赶来,对他嘘寒问暖。 苏宸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整个人如坠云雾,只依稀记得在昏迷前,看到的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睛,好像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这双眼睛的主人了。 可是这一身伤,皆拜梁青所赐。他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竟然会对对恶人心软,他苏宸安何时变成了如此下贱之人。 他虚弱地卧在床榻上,双手却紧紧地攥着身下的锦衾,手臂上青筋暴起,眼底深处是绝对的冷酷与肃杀。 第二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是个找苏宸安的好日子。 向青梧昨日便把去往落霞轩的路线牢记在了心里,他趁着虞贵妃不在,一大早便带着璧月去落霞轩宫门口去堵人。 只是苏宸安可能学乖了,落霞轩大门紧闭,好像在躲瘟神一般,一上午连一个人影都不曾出没过。 在他们蹲守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璧月实在忍不住了,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忍不住叹息道:“殿下,万一今天苏公子不出门呢?咱们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 向青梧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他不出来,咱们就不会进去吗?” 璧月疑惑道:“这要怎么进去?落霞轩的人都认识您,谁敢给您开门,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你听我说.” 向青梧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安静点。 “想办法啊。” 梁国皇宫深红色的宫墙极其高大,攀墙这个计策是行不通的,更何况向青梧现在的身体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主仆二人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后,璧月惊呼一声,说道:殿下,有了!奴婢曾经听一个小太监说过,落霞轩有一处宫墙已经许久未修缮了,那儿有一个破洞,咱们可以.“说罢,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爬的手势。 向青梧立马了然,“钻狗洞?” 璧月心底一惊,她怎么忘了她家殿下的德性呢,敢让他钻狗洞,真不是嫌活得命长吗? 她连忙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殿下你听我解释.” “那走吧。”向青梧由蹲改为站,顺带着拍了拍衣襟上的灰。 “欸?”璧月对她家殿下这个样子深感意外。 向青梧皱着眉,“不是你说有办法吗?到底行不行的通?” “应该.”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路啊。” 璧月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她家殿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虽然整个人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是和以前比起来简直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于是乎,璧月怀揣着一腔心事,带着向青梧绕到了落霞轩的后殿。 后殿墙根几乎是破破烂烂,经久未修,荒草丛生。主仆二人沿着墙根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破洞。 洞口还有几块磊好的碎石,看起来是无人修缮,只能暂时拿石块来填补缺漏。 璧月当起了搬运工,哼哧哼哧地将杂草清理干净,又将石块挪开,随后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来。 这个洞刚好够向青梧这般身形的通过,璧月成年已久,想要钻过去颇有些困难。 璧月还在为难着,向青梧却已经弯下腰,比划着洞的大小了,他并不觉得一国皇子钻个狗洞有什么好丢脸的,他一把剑,又没什么脸可以丢,就算丢也是丢梁青的脸。 他将繁缛复杂的下裳掀起来,尽数塞进玉带里,然后趴下身来,弯腰就往狗洞里钻。 “殿下,你当心点,别磕着脑袋。”璧月在他屁股后面担心地说道。 向青梧这副身子又矮又小,爬起来很轻松,就是在爬到一半时,头上的玉冠不知卡在了何处,让他整个脑袋无法动弹。 “璧月!” “殿下!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璧月担忧地探头看过去。 “我的头冠!” 向青梧恨死了头上的累赘,他发誓,回去以后就摘了它。 璧月在宫墙外关心则乱,向青梧则在洞里忙得焦头烂额,正进退两难时,一个清泠如泉水,宛如珠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你在干什么?” 向青梧愣住了,先入目的是一双洁白的丝履,再抬头向上看,便是苏宸安面目表情的脸,只是那双眼睛看他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他收回先前的话,剑也是要脸的。 第25章 “你在干什么。”冰冷的声音不含任何温度在上方响起,如珠玉落盘。 向青梧身子顿时一僵,他卡在洞里进退两难,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泥土里,这个样子简直狼狈至极。 苏宸安浅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他的左手端着一只青瓷碗,浓郁的苦药味夹杂着草木气息还有土腥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这个味道着实很上头。 第45章 向青梧干笑两声道:“我没干什么,就四处溜达溜达,我这就走。” 他扶着那碍事的玉冠,正要想办法退出去时,一墙之隔的璧月却不知道里面发生的种种。 “殿下!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只听璧月气壮山河地大吼一声,然后便拼尽全力地往向青梧腰上一推,她的力气极大,向青梧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苏宸安不动声色地往一边挪了挪,向青梧脑袋朝前,脸朝下,在苏宸安脚边摔了个狗啃泥。那人却只是垂下眼眸,四平八稳地看着他出丑。 向青梧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脸色极差,俊秀的脸上灰扑扑的,“噗,呸呸!”方才跌得太狼狈,嘴里都是些沙子草屑,他在心里把璧月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 “呸!噗!” 苏宸安挑眉看着这个人出洋相,只见这人呸个不停,他都要怀疑这是梁青在变着相地骂他。 向青梧的下裳被胡乱地塞在玉带里,雪白的衬裤沾满了尘土草叶,玉冠歪着,青丝从里面散落在脸侧,眼角因为气愤和羞臊微微泛红,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气概可言。 向青梧整理好一身的狼狈后,才有空闲看向对面的人。苏宸安端着一只药碗,里面空空如也,碗沿还残留的褐色药汁,向青梧回想起方才在洞口处嗅到的浓郁药味,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回头一看。 果不其然,在一片蓊郁的草木掩映中,褐色的药汁被人泼洒其间,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苏宸安并没有多打量眼前这个人,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欲望,他的目光在这人身上匆匆掠过后,便转身欲走。 向青梧见他想要离开,立马出声叫住他,“苏宸安!” 可是那人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甚至还加快了一些。 苏宸安身高腿长,迈的步子也大,向青梧小跑着追了上去,伸出一条胳膊横在他身前。 “你的伤还没好,为什么不好好喝药?” 苏宸安目不斜视,绕过他径直向前走去,对他的诘问置若罔闻。 向青梧开始有点怀念长大后的苏宸安了,虽然他以后会是一个心机剖测,笑里藏刀的混蛋,但至少不会给他甩脸子看,好待会笑眯眯地和他虚与委蛇。 院落内冷冷清清的,地上铺满了青灰色的地砖,郁郁苍苍的地锦攀附着深红色的宫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只是这个院落里除了苏宸安,便没有其余的人了,实在是冷清得没有丝毫人气。 这几日来向青梧真切地意识到,苏宸安是真的过得不好。 苏宸安将药碗随手搁置在一片浓荫下的石桌上,他微微侧身,余光瞧见那人还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向青梧回过神来后,发现苏宸安戒备极深地看着他说道:“你来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喝药?”向青梧反问道,“你不会怀疑我在里面下了毒吧?药是按照太医给的方子抓的,我可没动过手脚,你若不放心大可以自己看方子。” 苏宸安显然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当然也不会告诉向青梧,是因为那药汁难以入口,简直把辛酸苦辣各种难喝味道都集齐了。 他垂下眼皮,并不拿正眼看向青梧,“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 他实在是有些看不起这个蠢货草包七皇子,这人不仅心思恶毒,捉就连弄人的手段也是极为毒辣拙劣,而且这人就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只要黏在身上就无论如何也撕不下来,扰得你不胜其烦。 “怎么会呢?”向青梧知道眼前的这人多半是不会相信他接下来说的话,“咳,我想通了,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苏宸安冷笑一声,看样子明显不信他说的话,“是吗?那可要多谢七殿下。” 果然,向青梧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梁青留下的烂摊子要让他来收拾。 但是为表决心,他大步走到苏宸安面前,澄澈明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和他对视着,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做出这个承诺,那我就绝对不会食言。我发誓,若我梁青以后做出伤害苏宸安的事,那就让我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末了,他还在心中补了一句,他用梁青的名字发誓,跟他向青梧有什么关系,等以后找回剑身,第一个要削的就是苏宸安。 向青梧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生怕这人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来拒绝他,苏宸安的嘴巴一直都很讨人嫌。 苏宸安嗤笑一声,说道:“那好啊,我只有一个要求。” 向青梧挑眉,他早就知道苏宸安会是这个反应,阴阳怪气的,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来怼他,“你说。” “那就是离我远点。”苏宸安冷冷地看着他,“七殿下,我招惹不起你,请你以后理我远一些,不然我不敢保证上次的事还会再发生一次。” 哦豁,苏宸安竟然在威胁他。 他看看苏宸安,苏宸安也看着他,两人不动声色地对峙着。 苏宸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向青梧此刻的身体年纪尚幼,眉眼尚未长开,睫毛长而浅,护着大而狭长的眼睛,澄澈明净,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这双眼睛里。 苏宸安一向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借尸还魂之说,但是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很可能并不是以前的梁青,那个蠢货草包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第46章 被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不管这个人是谁,他能感觉得到,原本自己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全副武装地把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但是这个人目光灼热且直白,企图闯入他的领地,把他从角落里挤出来,逼着自己卸下一切的防备。 向青梧想都没想直接开口拒绝:“不行。” 末了,还加了一句,“不可能的,想也不要想。” 苏宸安被他气笑了,他心绪不宁,焦灼不安地说道:“随你!”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入夜后的皇宫万籁俱静,一弯新月挂在横飞出来的斜檐上,浓稠的黑夜铺陈开来,黑夜静谧,四下无声。 向青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回想着白日里两人第二次的相见,称不上是多么愉快。 眼下苏宸安忘却了前尘往事,他的剑身也不知所终,为了让苏宸安能够顺利地渡过这次轮回,他决定不管苏宸安有多么讨厌他,他也要迎难而上,牢牢地缠着他。 令他意外的是那颗定魂珠竟然也跟来了,此刻就静静地躺在薄薄的一层衣服下,灵气运转,无声地滋养着他的神魂。 这颗珠子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看起来光华流转,甚是美丽,但是摸起来手感冰冷,贴在肌肤上无声地暖着他的心窝处。 向青梧心情复杂地捏着这颗珠子,他想等找到了剑身后,就把这颗珠子还给苏宸安。 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些困了,于是他翻了个身,任由困意席卷而来。 今夜睡不踏实的不仅向青梧一个,远在落霞轩的苏宸安睡得也并不安稳。 他的伤口在背上,膝盖骨也隐隐作痛着,为了避免碰到伤口,他只能趴伏在床褥上。 睡梦里,四周是一片虚无的黑夜,他整个人有种无力的失重感,无边无际的虚无包裹着他,只有心口处在微微发烫。 苏宸安低头看向自己心脏的位置,下一刻他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的整片胸膛变得剔透,内脏脉络看得一清二楚,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心口处,通红的心脏里竟然有一把剑的影子。 那是一把宽厚古朴的巨剑,剑身漆黑,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散发着浑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苏宸安愣住了,他的心脏里竟然有一把剑,这把剑从何而来?怎么会跑到他的心里? 他不会是疯了吧,怎么会梦到这样光怪陆离的梦。 还未等他细想,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虚无的黑夜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山洞。 而他似乎盘腿坐在一块空地上,双手结成一个他看不懂的道印,四周是一些从来没见过的法器,但它们似乎失去了灵气,法器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阴翳,他盘着的腿上放着一把剑。 他定睛一看,心头重重地跳了一下,这把剑不就是方才在心里看到的那把剑吗?他这是又换了梦境? 苏宸安感觉到自己心头涌上了一层难言的温柔,那一瞬间他的胸腔里填满了柔情蜜意,心里的喜欢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这复杂的情绪让苏宸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意识到,这些情绪并不是他的,而是梦里他所附身的这个人的。 梦里的这个人,手指轻轻抚上剑身,满腔的喜爱几乎涌上喉头,争先恐后地想要表达出来,但最终还是克制简单地化为一句话。 “你怎么还没变成人呢?”有点遗憾,又带了些惆怅。 这时,剑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立马紧张地往剑里渡入灵气。 一阵刺眼的光芒从剑身上绽放,瞬间照亮了整个黑漆漆的山洞。 苏宸安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刹那间,光芒渐渐褪去,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那团光变形拉长,竟然长出了四肢。 苏宸安只觉得怀中一重,眼前一亮,一个绝代风华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臂弯中。 他的目光仿佛是被牵引了一样,情不自禁地看向怀中的人,两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既英俊,又漂亮的人。五官锐利逼人,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但是眉眼间却是一片懵懂无知,清艳卓绝,举世无双。 他好像抱着一捧高岭孤寒雪。 苏宸安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看去,他发现这人居然没有穿衣服。 腾地一下,他瞬间满脸通红。 这人却好像没有意识到他的窘迫,也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他双臂揽着苏宸安的脖颈,语气亲昵且熟稔道:“向林鸿,你看我变成人啦!” 他宠溺道:“嗯,我看到了。” 他心里却想,向林鸿是谁? 那人皱了皱眉,似乎是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他凑了上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极近,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就好像在耳鬓厮磨一样。 “那我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呢。” 苏宸安揽着那人腰肢的胳膊收紧了些,他叹了口气道:“高兴,我很高兴。” 那一刻他心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只有苏宸安察觉到了,他想把怀里的这个人永远地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到,不让任何人发现觊觎。哪怕从此把他束缚在身边,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得到。 微凉的掌心包裹着身上人的肌肤,他们眼神相撞,一个懵懂,一个幽深,一个天真,一个炙热。 第47章 苏宸安心神微乱,这双眼睛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意乱情迷间,他想到了白天里见到过的那个“梁青”。 这会不会是某种巧合? 第26章 天光一寸寸地攀升至窗棂上,透过雕花窗格温柔地倾泻在床榻边沿,细小的微光浮尘皆清晰可见。 向青梧悠悠醒转,一阵刺痛从脑海中传来,头昏脑胀,令人疲惫不堪。昨晚虽说一夜无梦,但是却睡得并不踏实。 他不耐烦地将厚重的被褥从自己身上掀开扔到一旁去,做神仙时逍遥自在,没曾想做了凡人后还需要吃饭睡觉,不然就会生病。 啧,凡人可真是脆弱。 除了要操心自己的吃喝拉撒,还得紧盯着苏宸安。 念头坚定了以后,目标就很明确了,那就是时刻跟在苏宸安身边,保证他性命无虞的同时,帮助他攒功德,做好人。 向青梧想起苏宸安那张冷漠的厌世脸,心里又是一阵叹息。可能让他做好人是有点难,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璧月端着洗脸水进来时,就看到他冷着一张脸坐在床上,也不知是何人又得罪了她家七殿下。 不过她家殿下这么聪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都能摆平,她只需要安心做好殿下的狗腿就好了。 这么一想,璧月心情又欢快了起来,她把手里帕子的水绞干净后递给向青梧,“殿下,您吩咐的事奴婢办妥了。” 向青梧接过热腾腾的帕子铺在脸上,闷声闷气地说道:“都办好了?” 璧月点点头,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说道:“奴婢办事,殿下尽管放心。苏公子的药,还有您吩咐的吃食都派人送去了些,宫里时兴的衣服也置办了好几件送过去了。” “那就好。”湿帕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从脸上掉了下来,向青梧捏着帕子随手扔在了铜盆里。 璧月酸了吧唧的,她憋着嘴说道:“殿下,您怎么突然对苏公子这么上心了?竟然这般抬举他。” 向青梧一边穿衣服,一边随口应付道:“怕他死了。” 璧月立马了然,她家殿下肯定是害怕自己玩过了,一不小心玩脱了,把人玩死了怎么办,给那小子一些补偿也是人之常情。 嗯,一定是这样。 向青梧说的是实话,凡人这么脆弱,尤其是现在的苏宸安,瘦巴巴的。 向青梧回想起苏宸安现在的模样,那人脊背总是挺得笔直,但是却瘦得厉害。肩胛骨就像层层叠叠的山峰,整个人就像一柄刚过易折的剑,好似一阵风来就要将他吹倒一般。 也不知道梁青此前是怎么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的,即使不全是梁青的错,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在作怪。 皇子常服还算简便,向青梧拒绝了璧月的帮忙,自食其力穿好了衣服,获得了璧月不遗余力的夸奖吹捧。 璧月见向青梧穿戴整齐,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心里隐约有个猜想,“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果不其然,她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落霞轩。” 走到落霞轩还得废一阵子功夫,眨眼间,浅灰色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宫殿上方,远山的轮廓泛着白,空中若有似无的湿意闲散的沉逸着。 向青梧颇为自觉,想要故技重施,继续走狗洞。 璧月却拦住了他,“殿下,说不定那个洞已经被堵起来了。不如奴婢回去带几个人过来,把落霞轩的门给撞开。” 向青梧一想也是,按照苏宸安多疑的尿性,那个洞搞不好真的被堵了起来。 可是想要回去带人,一来一去也颇费功夫,“算了,我先去看看。” 璧月跟在他身后,两人驾轻就熟地找到了先前的那个洞,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洞还是原先的模样,并没有被堵上。 “啊这……”璧月没想到,苏宸安居然不想办法防备着点她家殿下。 向青梧轻车熟路地弯下了腰,哼哧哼哧地往里爬,说带嘱咐了璧月一句,“在这儿等着。” 璧月乖巧地守在洞口,等着殿下出来。 反正苏宸安也见过他钻狗洞了,他已经不怕丢脸了。再说,苏宸安也不会时时刻刻守在洞口,他不一定能发现自己再次钻狗洞。 向青梧以手肘著地奋力地向前爬行,他这回学聪明了,将发冠换成了发带,几乎是没有丝毫阻力,很轻松地就爬了进来。 只是很不幸,这次熟悉的声音再次从上方响起,“你怎么又来了?” 此情此景,是何等的眼熟。 向青梧面无表情地抬头看过去,只见苏宸安坐在一棵绿意葱笼树下的石桌前,和那日一样的装束,只是手里没了那只药碗。 他单手撑脸,视线轻描淡写地落在向青梧身上,带了些惊讶,眼里的思虑还未散去,好像他方才在沉思什么,只是被某些人的出现打断了。 向青梧淡定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走到苏宸安跟前,他发现这人眼底有淡淡的青晕,应该是昨夜没睡好。 原来昨夜不止他一个人睡不踏实,得出这个结论,他心底稍微平衡了些。 他坐到苏宸安面前,理直气壮地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还在这个院子啊?你不会天天什么都不做,就只守在这里吧?” 他这般气盛,倒让苏宸安有些侧目,他挑眉道:“这方院落是我的住处,我为何不能在此?” 第48章 原来是这样。 向青梧清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我给你的东西呢?你收到了吗?” 苏宸安神色复杂地看向他,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可是又的的确确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不然如何解释,一个人一夜之间突然性情大变。 不然要如何解释,一个人之前还对你横眉冷对,轻贱折辱。但是突然之间,又变了态度,对你万般关怀。 梁青跋扈刁蛮,坏到了骨子里,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截然不同,虽然在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总是含着几分不耐,但是那坦荡率真的眼神却骗不了他。 向青梧见他久久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脸发呆,他摸了摸脸,别扭地说道:“我脸上有东西?” 不会是因为没睡好生病了吧? 向青梧顿时紧张了起来,伸出手在苏宸安眼前晃了晃,“苏宸安?莫不是变傻了?” 那只手快要晃到苏宸安的脸上了,他只得抓住这只作乱的手,轻声道:“别闹。” 两人的距离极近,向青梧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温热细腻的触觉传来,灼得人掌心发烫,昨夜那个绮丽暧昧的梦又弥漫在眼前。 一脸稚气的人就像现在一般,毫不设防地靠近他,纯粹的眼在他看来满是勾引,天真又放荡地问他。 “我变成人好看吗?” 苏宸安脸色大变,甩开向青梧的手,热意染红了整个耳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那些东西我不需要,你都拿回去。” 向青梧被他这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他知道凡人七情六欲多,心思深沉,想法也多。所以苏宸安变成凡人以后才会这样喜怒无常。 而且红耳根的样子比以前也可爱多了,以前的苏宸安脸上总是笑着的,就像带了个面具,把所有的心思藏在一副皮囊下,没人能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算计些什么。 这让他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来,他偏要和苏宸安唱反调,“你让我拿回去我就拿回去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偏不。” “你!”苏宸安瞪大了眼睛,一脸愠气,眉毛怒气冲冲地挑起。 向青梧突然想起来,现在的苏宸安只比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大三岁,也就才十四岁而已,但是他这个芯子却是一把活了不知多少个万万年的神剑。 他得大度,于是向青梧轻挑地笑了,“这么不经逗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苏宸安拂袖起身,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径直朝正房内走去。 向青梧见他真的气了,便收起了调笑的心思,万一真把人弄生气,完全不理他就不好办了。 他跟在苏宸安身后喋喋不休道:“哎呀,你别生气,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你……” 走到门前,“彭”得一声,两扇木门被人重重地合上,向青梧的鼻子差点被门缝夹住。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真的生气了?” “喂,苏宸安,你把门开开,咱们好好说话。” 过一会儿,他又嚷嚷。 “苏大小姐怎么脾气这么大?我只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向青梧靠着门板,“你以前也气我的次数也很多……”后半句声音极低,里面的人应该是听不到的。 向青梧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一般,浪子回头,现在上门给人家伏低最小。 他被自己这个生动形象的比喻逗乐了,几声笑从喉间溢了出来。 苏宸安脸上的热意还未褪去,他想这人应该过一会儿就该离去了吧,总不会一直守在门外堵他吧。 他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热意也褪去稍许。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重,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沙沙的雨打草木声,充斥在这一方静谧狭小的院落里。 向青梧腿脚站得有点麻了,干脆盘腿坐在了门前。潮湿阴冷的水汽扑在他的脸上,他也只是轻轻地抹去。 在漫长的为剑岁月里,他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陪伴就像是刻在骨髓里,他总会下意识地那么做。在以往千万年的岁月里,他沉睡在剑中,无人问津。后来有人将他唤醒,他便长久地跟随在那人身边,安静地依偎着,陪伴也是润物细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宸安听到了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他想扰人清静的家伙应该已经走了。 他走到门前,心情复杂地推开了那扇门。抑或是期待,抑或是失落。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细致乌黑的发顶,向青梧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抬头看他。 少年吊儿郎当地坐在门前,细雨被微风吹至屋檐下,略微打湿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 苏宸安没有去看那双惑人心神的眼睛,只是这人实在犯规,鼻尖,下颔皆是莹润白皙,细致优美,整张脸是如此的细致好看,是那么的合乎他的心意。 苏宸安仿佛听到了灵魂深处的叫嚣与渴望,他深深地皱起眉来。 第27章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侧和脖颈间,向青梧伸手将他们拨开,眨了几下眼后,眼里的湿气褪去,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苏宸安打开了门。 他站起来想要进屋里去,但是苏宸安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他搓了搓胳膊,龇牙咧嘴道:“外面的风吹得我冷死了,你往边走走,让我进去躲会儿雨。” 雨水从瓦檐上坠落,像细密的雨帘,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围困其间。 第49章 苏宸安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伞,丢了过去,向青梧手忙脚乱地接住伞。 “你?”他一脸错愕地看着苏宸安。 “正门没有落锁。”苏宸安干净利落地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哐当”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向青梧呆了一会儿,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要不是他躲得快,那扇门便要砸在他鼻尖上了。 他没有多做停留,站了几息后,就撑着伞离去了。苏宸安听到外面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向青梧叹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让苏宸安毫无芥蒂地接受他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落霞轩正门没有落锁,向青梧推开门便出去了。 “殿下……”刚出宫门,一个哀怨委屈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耳边响起,向青梧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伞差一点没拿稳,雨水顺着伞面溅在了肩膀上。 璧月立在宫墙下,浑身湿透,湿哒哒的头发一绺一绺地黏在脸上,整个人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她整拧着裙子上的水,一脸幽怨地看着向青梧。 “璧月?你怎么还在这儿?”向青梧急忙把手中的伞递给璧月。 璧月接过伞,撑在了二人头顶,叹了口气说道:“您还没出来,奴婢怎么可以先行离去呢?” 向青梧顿时愧疚不已,都怪他一心要和苏宸安较劲,忘了璧月还在外面,害她淋了这么久的雨。 “实在抱歉,都怪我在里面逗留了这么久,快些回去换身衣服吧,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他记得凡人生了病就会死。 “这是奴婢应该的。”璧月吸了吸鼻子,心里受宠若惊的同时还暖烘烘的,她家殿下竟然会关心人了,她以后伺候殿下一定要更用心才行。 此时向青梧脑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以前住在邓林,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关于苏宸安的风言风语,只不过后来都坐实了。 苏宸安未飞升以前是个将军,且残忍嗜杀,出征打仗动不动就杀人屠城。这几天他也发现了,他二人似乎并没有进入下一世轮回,而是回到了苏宸安还是凡人的时候。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可以阻止苏宸安造成诸多杀业? 他方才细细观察过苏宸安的面相,由此推算出他的气运,魂魄不全,福薄命浅,是早夭的命格,应当活不过二十岁,后面的一切应该都来不及发生才对。 要是当真活不过二十岁那也好,未来得及作恶便早夭,勉强也算个好人吧。 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开春时节,雨水纷纷,淅沥地拍打着窗。惊蛰至,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 躺在床上的向青梧忽然睁开了眼,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发现只是单薄透明的灵体。 然后他尝试着整个元神出窍,肉体和灵体一点一点地剥离开来。 片刻后,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黑衣男子站在了床头前,梁青的肉体软趴趴地卧在床榻上。 向青梧兴奋地看着自己稍微强大了点的元神,还得感谢苏宸安为他寻来的那枚定魂珠,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他现在是灵体状态,凡人是看不到他的。璧月靠在墙角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向青梧大摇大摆地走出宫殿,守夜的宫女太监们没有一个察觉到他。 向青梧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落霞轩,四野漆黑,阒无声息。除却雨声,便是天边时有时无的闷雷声。 他悄无声息地按照白天的记忆找到苏宸安的小院,灵体状态的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雕花木门紧紧地闭着,他毫不费力地就穿门而过。 白天他被苏宸安拒之门外,晚上他偷偷摸摸地来,想怎么进就怎么进,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向青梧手背在身后,悠闲地打量起屋内来。 苏宸安的房间和他现在住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陈设简单,墙体灰白,一到雨天就会返潮,水的痕迹在墙上斑驳,就像一道形状扭曲的灰蛇影子。 他晃悠到床边,苏宸安背上的伤还未好,他只能伏趴在床上,青丝铺散在枕边,半遮住如玉的脸庞。向青梧随意瞥了一眼那床褥,单薄潮湿,根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 白天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苏宸安每一次转身都会牵扯到伤口,走路的姿势也不太自然,看得出来膝盖上的伤也不轻。 再三确认这人熟睡着之后,他动作轻柔,撩起衣袍坐在了床前。 向青梧掀开被子,目光透过白色的里衣,窥视着这具年轻瘦弱身体上的伤痕。他叹了口气,手中凝聚起淡淡的白光,覆在了苏宸安的后背上。 他现在是成人体态,手掌颇大,苏宸安凸起的蝴蝶骨被他整个覆盖在掌心,就好像一只倔强孤独的蝶想要振翅欲飞,却被他囚在掌心。 向青梧意识到自从遇到了苏宸安,他叹气的次数比过去几千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舌尖抵上尖利的虎牙,他心不在焉地想,苏宸安欠自己的简直太多了,等到苏宸安回归仙位,自己再找回剑身后,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 苏宸安是被舒服醒的,他的膝盖伤还未痊愈,一到下雨天,就针扎似的疼,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膝盖上传来,他勉强忍者,好不容易入睡。 他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从背后传来,就像浸泡在温水中,舒适感包裹着他,连骨头都酥麻了。 第50章 他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慢慢地醒转过来,床边的向青梧并没有注意到人已经醒了,他法力有限,只能先收回了手,用剩下的法力来给他治腿伤。 黑夜笼罩,苏宸安半眯着眼,他意识到有人在他房内,而且就站在他床边。 他将手悄悄伸到枕头下,探到匕首的柄端。只要那人轻举妄动,他就会跳到那人身边,哪怕舍身也要用匕首从他喉咙的侧面刺进去,大不了同归于尽。 向青梧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嫌被子碍事,干脆直接掀到了床尾,在脱人裤子,还是不脱中挣扎着。 这贼行为古怪,也不知道掀开他的被子是想要干什么,难道是在观察从哪儿下手更方便吗?苏宸安有点捉摸不透这人的心思。 向青梧想了想还是罢了,他可没有脱人裤子的习惯,他可不想看苏宸安光屁股的模样。他故技重施,掌心光芒再起,笼罩在了苏宸安的伤腿上。 膝盖上的疼痛感逐渐消失,瘙痒或蚁爬的感觉接踵而至。 苏宸安心中狐疑更甚,他忍不住悄悄睁眼,下一刻他整个人僵在了床榻上。 一个黑衣男子坐在他的床边,右手虚虚地放在他膝盖的部位,掌心中有一团萤火似的温柔白光,这团白光将他的侧脸照亮。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和他梦里出现过的人一模一样! 那张脸面无表情,本带着一道浮浅的微寒,让人心生畏惧。但是当他看到这张脸时,又好像有一把冰刃刺入他炽烈的心口,心火绸缪缠绵地四处蔓延,又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咦?” 苏宸安慌乱地闭上眼睛,握着匕首的手却松开了。 向青梧看到自己的指尖有渐渐变淡的趋向,看来法力快要用尽了。现在的他可真是虚弱,稍微治个小伤便不行了。 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能寄希望于苏宸安给他的定魂珠能靠谱些,说不定再将养些时日就能变得更强一些。 他把被子从床尾拽了回来,指腹捏了捏,又薄又潮,看来明日得再给他送床被褥。 向青梧把被子给苏宸安盖了回去,又贴心地掩了掩被角。 须臾,他便消失在了屋内,来无影去无踪。苏宸安睁开眼,那浅色的琉璃瞳在一片漆黑中极亮。 那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好像这个冰冷的屋子从来没有人踏足过。 他到底是谁? 苏宸安指尖颤动着,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那里已经不怎么痛了,只剩下了痒意,就连后背的伤也好了个八九成。 此刻他心跳如擂鼓,心脏跳动的声音几欲盖过了院内的雨落声。苏宸安按住心口,好像这样就可以按捺住住心跳。 这样强烈的情绪来势汹汹,让他不得不怀疑这磅礴可怕的感情究竟是不是来自于自己,会不会是自己体内住着什么可怕的鬼怪猛兽。 这感情突如其来,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怎么会呢? 苏宸安懊恼、不解地想,怎么会呢? 当璧月听到向青梧要给苏宸安送被褥时,她已经从最初的不解、怀疑,到后来的震惊,然后可以坦然地接受了。 不过她还是憋着嘴说道:“殿下您这么上赶着讨好他做什么?您送过去的东西他看都不看一眼,说不定私底下都偷偷丢掉了,人家又看不上,您还接着给他作甚?” 向青梧“啧”了一声,说道:“我那不叫讨好,我是怕他病死在那种地方。” 也对,苏宸安死了,以后七殿下从哪儿找乐子呢?嗯,没毛病。 向青梧盯着桌案上的冰鉴出神,这里面盛满了冰块儿,他问过璧月,知道了这是拿来贮藏瓜果的器物,以防食物腐坏。 只不过这上面雕刻的纹饰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他对着璧月招了招手,璧月乖乖地靠了过来。 “这上面雕的是什么东西?” 璧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马了然道:“殿下,这是饕餮纹啊。” 怪不得他看这个图案不顺眼,这下便有解释了。上古时期,饕餮凶残贪婪,将人视为两脚羊,食人近百万,凡人畏惧不已。 只是没想到万万年后,凡人竟把这凶兽雕在了器皿上。 璧月见向青梧面色不虞,她也不知道哪句话又惹到了这个小祖宗,只得连忙岔开话题道:“奴婢刚刚派了两个人去落霞轩送东西,怎么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是不是苏宸安看她家殿下不顺眼,便拿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出气,将人给弄死了。 向青梧从冰鉴里捏了颗青不溜秋的果子扔在了嘴里,下一刻他的五官便皱在了一起,这果子又凉又酸,还难吃的很。 这果子让他口里不断生津,向青梧并没有听到璧月方才的话,他口齿含糊着说道:“把这些果子也给苏宸安送过去吧。” “哎。”璧月心不在焉地应下了。 这时,一个小宫女冒失地冲了进来,她满脸急色。璧月立马认出了这是她派去给苏宸安送东西的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 看她如此着急,璧月心里咯噔一声,另一人难不成真的被苏宸安杀人灭口了?这个死里逃生回来报信? “不、不好了……”宫女气喘吁吁道,“奴婢们在送东西的路上,遇、遇到了……” 璧月安慰她道:“怎么了这是?慢点说。” 宫女脸色苍白,“遇到了二皇子殿下,殿下他……” 第51章 向青梧立马起身,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璧月在身后撵着他喊道:“殿下!外边冷,把衣服穿上!” 向青梧拔足朝落霞轩的方向奔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璧月先前跟他说过,这个二皇子和梁青此前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只要有欺负苏宸安的机会,那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人手段下作,和梁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雨过后,寒意料峭,向青梧疾行而过,带起一阵寒风。 第28章 刚落过雨的地面上干净潮湿,一只青葱色的牙箱被人打翻在地,里面的事物被粗暴地翻了出来,那是一些洁白柔软、做工精细的云锦被褥,上面沾染了雨水泥土,还有一些被打落枝头的草屑和浅黄色的小花。 一个宫女跪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 苏宸安则面不改色地立在一旁,二皇子带的人将他整个都团团围住,这伙人来势汹汹,苏宸安却面色坦然,好像被找麻烦的不是他。 二皇子身着玉质缃色袍,腰间别着一把紫竹扇,手里攥着一方洁白的手帕捂在鼻下,眉眼间满是嫌弃,“快说,这东西是不是你偷来的?本宫可没功夫在这里陪你一直耗着。” 宫女眼里噙满了泪水,拼命地摇头道:“二殿下,奴婢真的不敢欺瞒于您,这真的是七殿下让奴婢给苏公子送去的。” 二皇子噗嗤一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你是说这是小七嘱咐你去做的?” 宫女忙不迭地磕头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就算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哄骗殿下。” 二皇子冷笑一声,“苏公子?”这三个字他咬音极重,“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被叫上一声公子了是吗?” 苏宸安眼皮抬都没抬,那置若罔闻的模样,就好像二皇子针对的并不是他。 “你个贱婢!”二皇子突然变脸,抬脚便狠狠踹向那个宫女,“宫里谁人不知小七与这个贱骨头最是对付不过,你竟敢在背后编排主子?是嫌命长吗?” 宫女身子娇小羸弱,哪里挡得住他这一脚,她捂着小腹面色苍白道:“奴婢……真、真的没有。” “哦?不是你。”二皇子手中的折扇指向苏宸安,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那就是他。” “这些云锦是御用之物,你一个老卒之子怎能碰的这珍贵之物?一定是和这巧言令色的奴婢合起伙来骗本宫的!” 苏宸安周身气质陡然冷了下来,眼底散发着寒气,语气风淡云清,却暗含着风雨欲来的怒意,“你再说一遍。” 二皇子展开折扇,慢悠悠地说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就是老卒之子!” 苏宸安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猝然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里,手背上青筋暴起,只要二皇子再敢出言不逊一句,拳头便会接踵而至,砸到他的脸上。 “本宫说错什么了吗?你那母亲就是个寡廉鲜耻的贱人,只会勾引男人!本宫看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鸡鸣狗盗之辈罢了!”二皇子眼睛越来越红,越骂越起劲。 苏宸安握紧了拳头,他真想不管不顾,一拳砸在这个蠢货的脸上。可是眼前浮现起母亲苍白担忧的面孔,她会说:“宸儿,忍一忍。” “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去陪你那死人爹……嗝!”后半句更过分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条有力的胳膊圈住的他的脖颈。 二皇子喉头一哽,后半截话不情不愿地咽了下去,还打了一个很难听的嗝,就像公鸡打鸣一样。 胳膊勒着他的脖子,二皇子一时难以扭头,急得他破口大骂道:“谁!哪个不要命的敢勒本宫的脖子!你们这些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个此刻给本宫拿下,没看到本宫的脖子快要被勒断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还未等二皇子发更大的脾气,向青梧便松开了他,笑嘻嘻地打招呼道:“二皇兄安好啊。” 二皇子眉头紧皱,看清来人后,脸色稍缓,“小七?你怎么来了?” 苏宸安在看到来人后,微微一愣,紧握着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 向青梧为他抚平衣领处的褶皱,讨好似的说道:“我宫里有个迟迟未归的宫女,我寻思着人怎么还没回来,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我是特地出来寻人的。” 二皇子听闻他的来意,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蠢材还得劳烦你亲自出去找?” 向青梧见他火气平复下去些许,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就是她。”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宫女说道:“我派她出去办点事,却没想到她却在这里冲撞了皇兄。” 二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他觉得脸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小七,你不会是真的拿云锦来接济他吧?你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 向青梧自然不知道凡间的皇室在礼制上是考究的如此细致,不过看二皇子铁青着的脸多少也能猜到点,一直以来和你狼狈为奸,一同排挤人的同伴突然叛变,还对自己最讨厌的人示好,心中有不平之气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向青梧一直都不屑于应付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他扯了扯嘴角,按捺住心头的烦躁,耐心地说道:“二哥别气了,我母后刚给他动了刑,又逢春寒降至,我这不是怕他挺不过去,万一死了怎么办?” 这声二哥叫的二皇子通体舒畅,他脸色稍霁,炸了的毛总算被抚平了些,但他还是忍不住冷哼道:“小七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御赐的云锦也敢随便拿出来送一些毫不相干的人。” 第52章 “二哥别说这些话埋汰我了,前些日子我刚被父皇训斥过呢。” 二皇子心下了然,苏宸安将小七推入水中,虞贵妃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几十大板又加上罚跪,几乎是想要要了苏宸安的命。 苏昭仪护子心切,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不顾仪容体面,哭哭啼啼地求到皇帝跟前。 后宫的事情就算皇帝再不管不问,但是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事本就是七皇子仗势欺人,苏昭仪孤儿寡母受人欺辱多年,他却有失公允,从来没给他们做过主。 当初他强行将苏昭仪纳入宫中,朝堂之上的反对浪潮差点将他淹没,如今苏将军唯一的孩子差点要死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要让朝臣们知道了,那骂他的折子就会像雪花片一样向他飞来,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把他淹死。 皇帝怯了,就算是做做样子,但是也敲打了一部份的人。 二皇子在脑中一番权衡后,面对着向青梧的笑脸,只得把心中的郁气压了下去。他忍不住剜了苏宸安一眼,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刚刚这小子的眼神凶的要吃人了,现在却神情温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装模作样。 二皇子随即将苏宸安抛之脑后,他揽过向青梧的肩膀,做出一副亲切的样子来,“不说这些个让人不快的事了,今日你可得请我去你那儿吃茶,不然饶不了你。” “好啊。” 两人就这般勾肩搭背的离去了,二皇子的手下一哄而散,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从始至终,向青梧都没有往他那边看过一眼。 苏宸安安静地站在那儿,他穿着荼白色的长袍,外罩一件鸦青色的长衣,衣摆被泥水侵染成了姜黄色。 就像那张不能用了的云锦被,遭人弃若敝屣。 宫女捂着绞痛的小腹,抽抽嗒嗒地从地上站起来,要把那一张脏了的云锦被收回去,缎面被泥水毁得太厉害,就算清洗干净质地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样的东西是要拿去丢掉的。 她刚把云锦被装进青笼箱内,就听到身旁的人淡淡开口:“留下吧。” 宫女怔忡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不解,片刻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这张已经脏了的云锦被。 宫女将青笼箱留了下来之后,悄然离去了。 青笼箱需要两个宫女合力才能抬得起来,苏宸安稍微用力便将整只箱子抬了起来,他看着瘦,但是力气却不小。 沿着宫墙,渐渐转入僻静的小道上,直到看不见四周走来走去的宫女太监和巡视的禁军侍卫。苏宸安把青笼箱放下,喘了口气道:“出来吧,这边没人了。” 这时,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身着轻甲、身材魁梧的禁军,这人一见到苏宸安便虎目含泪、直接跪地不起,“末将来迟了,竟让公子受了这等委屈!今后九泉之下,我还有和颜面见苏将军!” 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跪在苏宸安面前哭成了泪人,苏宸安仍旧无动于衷,等他哭够了以后,他才上前把这人扶起来。 这人他认得,名唤赵起,是他父亲以前的旧部。自他父亲战死沙场后,那些老将们,要么被派往边关镇守,非诏不得回京,在苦寒的边关了却残生。要么就是被充入禁军,碌碌无为,前半生马上驰骋,疆场纵横就好像是上辈子的梦一样。 赵起身份不便,只能不定时偷偷来探望他,给他送点衣物吃食,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就是赵起送给他的。 想必是自己刚刚受辱的场景都被赵起看在了眼里,但是碍于身份他不能上前解围,看着赵起泛红的眼睛,苏宸安颇有点不自在,“您别担心,我过得还可以。今天是您当值吗?我怎么记得不是这个日子。” 赵起平复好心情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这让苏宸安沉默了。赵起说的是子继父位,大梁官员较少,就算把所有的候补官员算上也仍旧不够,所以便有人提出官职可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代代相传,世禄由官吏们的后代世世享用。 眼看苏宸安便要及冠了,他很快就可以出宫袭爵。在他小时候,赵起便找上门来,提出要想办法带他出宫去,外面自会有人帮衬。那时他考虑到母亲这辈子是不能出宫了,他便想留下来多陪陪母亲。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起想带他出宫的心思与日剧增。苏宸安明白,这是他唯一可以抓得住的机会,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只是这次…… “不了。” 赵起瞪大了眼睛,苏宸安浅粉色的唇让他看起来有了精神了一些,他眨眨眼,以为赵起没听清他说的话,竟然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不了,我暂时还没有出宫的打算。” 当他在心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苏宸安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一往情深的人,他也一向看不上那些儿女情长,他自诩心如铁石,生来便本性凉薄。 所以他怎么会承认自己留下是有其他的原因呢? 他听到自己心底深处,那些隐秘龌龊的叫声,简直阴魂不散; 震耳欲聋,吵得他心神不宁,好像只要捂上耳朵便可以忽略那些心思; 缠绵、幽深、炙热的,袭绕在心头。 “我想要他。” 老卒:在古代是骂人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臭大头兵。 第29章 向青梧又一次去了落霞轩,这回他无需走狗洞,可以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去。 第53章 他姿态坦然,苏宸安的小小院落在他眼里如入无人之境。 向青梧单手撑在门边上,注视着堵在门前的苏宸安,说道:“我都来了这么多次了,还这么见外啊?” 苏宸安有意逗他,反问道:“那又如何?我和你很熟吗?” 眼前的少年苏宸安还未长大,装束还没有像以后那般紫衣玉带,华服风流,骚包至极。 他整个人站在狭小昏暗的室内,阴影将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勾勒出来,一件布质粗糙的皂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长发未挽,还有几屡搭在肩膀上。 现在的小苏宸安长相温和,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向青梧往屋子里迈进一条腿,“怎么不算熟呢?咱两再熟不过了。”见苏宸安没阻止,他得寸进尺,另一条腿干脆也迈了进来。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我可是给你送好东西来了,把我赶走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苏宸安见他一副“登堂入室”的模样,还觉得挺有趣,便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什么东西?” 向青梧从怀里掏出一把翠滴滴,圆溜溜的小果子来,递到苏宸安面前,大方道:“这个果子好吃的很,又甜又脆,我可没有骗你。” 在向青梧期待的目光里,苏宸安捏起一枚果子,质地坚硬,散发着淡淡清香,他抬眸看着向青梧道:“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怎么会?这个很好吃的,不信我吃给你看。”向青梧为了骗苏宸安吃这个又涩又酸的果子,可谓是煞费苦心,他还从来没见过苏宸安被酸到的样子,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他抓起一枚果子,毫不犹豫地扔到嘴里,用力嚼了几下,霎时间,酸味儿从果子里弥漫出来,味蕾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向青梧竭力控制住乱飞的五官,面不改色地扯谎道:“真的很甜,你尝尝看。” 苏宸安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就却之不恭了。” 向青梧见他“上当”,欢欢喜喜地把果子尽数兜给了他。 苏宸安接过果子后,并没有如向青梧想象的那样立马品尝,而是转身把青果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不知从哪儿寻出一套茶具来。 茶具虽然没有虞贵妃宫里的精致华美,但胜在胎釉细润坚致,洁白如玉,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 苏宸安在矮塌前跪坐端正,挽起袖子开始烹茶,他举止优雅,看起来很赏心悦目。 向青梧一头雾水,他三步并作两步,屈膝坐在苏宸安对面。虽然他看不懂苏宸安在做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眼前的美景。 苏宸安看他一头雾水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对自己的手艺有疑,便解释道:“这是我母亲教的。” 小火慢煮,水开了以后,在向青梧费解的眼神中,苏晨安将那些果子和茶叶一并丢了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向青梧大呼小叫道,“你要是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了,怎么能把果子丢进水里煮?” 苏宸安冷静地看他一眼,说道:“这是用来烹茶的青果,谁告诉你它是直接用来吃的?” 向青梧就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方才还咋咋呼呼,一瞬间便气泄了。 他哑口无言。 为什么璧月不早点告诉他? 看清苏宸安眼底狡黠的笑意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这厮一直都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想着看他出丑。 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么会觉得少年时期的苏宸安人畜无害呢。 他毕竟是一把剑,没什么见识。他也想不到小小的果子还能被凡人吃出这么多花样儿来,归根结底,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不过,他这身体的主人做了那么多荒唐事,以苏宸安的性子应该不会轻易原谅才是,更不会与他在这里言笑宴宴,还摒弃前嫌,亲自给他煮茶喝。 可疑,很可疑。 向青梧本来已经做好了与他鏖战的准备,但是看苏宸安如今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清澈的水逐渐漫上了青色,茶色鲜亮,香馥味浓。 苏宸安撒了一些细腻的白盐,又将茶水滤了出来,倒在杯盏中,递给了向青梧。 向青梧正要伸手去接,苏宸安却顿了顿,颇为不自在地提醒道:“烫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向青梧反而不敢接了,他心里犯嘀咕道: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向青梧接过茶盏,并不怎么烫手,杯口抵在唇边,他大口地饮着茶水,只是除了咸涩,也尝不出其他的味道。 苏宸安看他牛嚼牡丹的饮法,倒也没嫌弃,杯里空了,又默默地给他续上。 两人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各怀心事,一杯一杯地对饮着,一时无话。 向青梧心想,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苏宸安总算不防备着他了,也算是好事儿。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竟然喝完了所有的茶水,向青梧满肚子的“咸水”,喝得他小腹鼓胀。 “我简直是丧心病狂,为什么要陪你在这里喝着什劳字咸水。”向青梧扶着肚子,夹着腿从矮塌上坐了起来,“我去解决一下内急。” 人一溜烟跑没影了,苏宸安盯着那个略显扭捏的背影,绽出一个浅笑来。 当天夜里,向青梧再次元神离体,踏着满地霜白的月光,摸到了苏宸安这里。 苏宸安睡姿很端正,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中规中矩地放在腹部上。 第54章 向青梧走到床边,猝然贴近苏宸安的脸庞,两人鼻息交错,他盯着苏宸安阖上的眼皮子,感受到床上那人均匀平和的吐息,确定人熟睡了后,才缓缓直起身。 他掀起苏宸安的被子,从脚踝开始将他白色的衬裤推至膝盖处。 苏宸安的腿很笔直,骨肉匀称,是一双修长漂亮的腿。 膝盖骨上已经没有伤痕了,他来回反复地捏了捏,再三确认骨头是真的没伤到后,又把衬裤给他整理好,把被子重新盖回去。 其实,苏宸安早就醒了。向青梧一向心大,照他那么个捏法,活死人也得被他捏酥了骨头。 他心头涌上一丝悸动,他知道是那个黑衣男人来看他了,来看他的伤痊愈的怎么样了。 苏宸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他心里被两种情绪拉扯着,一边欣喜着这人把他放在心上,会担忧他的伤势,另一边他又忍不住失落,万一这人发现自己的伤好了以后,再也不来了怎么办? 苏宸安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向青梧瞧了他几眼,看起来但是温良无害,怎么肚子里坏水那么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苏宸安果然还是那个苏宸安,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向青梧嘀咕道:“白天喝了你那么多咸水,到现在我的嘴里都是苦的。” 苏宸安:“?”他心中的某个猜测貌似坐实了。 但是回想起苏宸安敛袖煮茶的模样,向青梧不得不承认着实好看的很,他下定决心道:“不能再受你蛊惑了。” 苏宸安:. 于是第二日向青梧上门时,看着苏宸安摆在桌子上的蜜饯陷入了沉思.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向青梧去苏宸安小院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春夏秋冬,几乎从不缺席。对向青梧来说,岁月是不值一提的,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院子里那棵树竟然是桑葚树,夏末的时候,蝉鸣声越发聒噪,向青梧便爬到树上摘桑葚,苏宸安看似不在意,但会悄悄挪着步子站定在树下,紧盯着向青梧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掉下树来。紫红的果汁将手指染得通红,就连唇上都沾染了绮丽靡艳的颜色。 绿树成荫,果香盈袖,苏宸安觉得那都是些好风景。 隆冬时节,向青梧便围着厚厚的、毛茸茸的银狐裘,与苏宸安坐在屋檐前的长廊下,静听雪落的声音。 苏宸安身边放着一摞又一摞的厚实书籍,他坐在向青梧不远处,一页接着一页翻看。向青梧坐不住,就会歪倒在苏宸安身上,就好像依偎着他似的。 他劈手夺过苏宸安手中的书,哗啦啦地翻了几页,发现根本看不懂。 苏宸安也不恼,换一本接着看。向青梧坐累了,就会彻底歪倒在他身上,眯着眼睛打盹。 两人就这样坐着,互不相扰,好像很多年以前他们便是如此这般。 京都的雪不像边塞的风雪,寒砺肆虐,而是轻飘慢舞,银霜遍地。 连风雪都这般温柔,生怕惊扰了岁月。 这辈子不打算写太多,中间的岁月一笔带过即可,赶紧搞主线任务。 第30章 宫里的日子过得飞快,庭院春花开了几度,秋叶飞了几朝,时光荏苒,一转眼三年的时光便从指间流过。 这三年来发生了很多事,大梁北疆有大队彪悍的北狄人策胡马来侵。 北狄军队强悍,他们劫掠百姓,杀戮边吏,抢夺女人、家畜。北狄的铁蹄践踏在大梁的国土上,百姓年年深受其害,可是边境的雪花永远飘不到遥远的京都,梁帝仍旧在醉生梦死。 直到前段时间,北疆战事来报,北狄占领了边关数镇,灾祸不断,战事告急,梁帝这才从温柔乡里惊醒过来。梁国召开朝会,共同商量对付北狄的办法。 朝廷众臣竭力上奏,大梁必须迎战北狄,驱除鞑虏,以保护边民,宣扬国威。只是此时的大梁在苏宸安的生父阵亡沙场后,已无人可用。他的部下有的卸甲归田,有的被充入禁军,有的被外放到地方。放眼整个大梁,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 战事吃紧,大梁竟然面临无武将可用的窘境。 与此同时,梁帝也迎来了他的五十岁诞辰,只不过与北狄的战事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扎在心头是一根刺,让梁帝寝食难安,他哪还有什么心思过万寿节。 就算梁帝没有心思过万寿节,宫里也仍旧要大操大办。中庭禁军兵卫早早地开始严守巡逻,宫中挂满了艳丽彩灯,花茵铺地。 不过最近宫里都在传一件事,据说,是梁帝的一名近侍见他为了北狄战事终日愁眉不展,食不下咽,便进献了一项计策。朝廷并不是无人可征伐北狄,苏将军虽然死了,但是他还留下了一个儿子啊。有此子在,不愁苏将军的旧部不会归附。 这件风闻不知是真是假,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或人心惶惶,或将信将疑,或顾虑重重。 这几日整座皇宫里里外外地忙碌着,随处可见身着浅绯色宫服的宫女们。只见人潮涌处,走来一人,俊雅之中,透露出凛凛英气。 宫女们见他之后纷纷俯身行礼,恭敬无比。向青梧步履匆匆,没有像往常那般颔首回礼,而是像一阵风似的,过几座门,转几个弯,终于在一个池塘边找到了苏宸安。 此时正值初春天气,和风拂拂,细柳成荫,向青梧一路寻来,出了一身薄汗,眉眼间带着些躁郁之气。 第55章 苏宸安见他一副炸毛的样子,第一时间是在心里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着他不快了。 他递给向青梧一方干净的帕子,却被一把推开了,向青梧直接上手用袖子擦汗,一边擦一边嫌弃道:“姑娘家才随身带帕子。” 苏宸安被他奚落也不生气,把帕子收回怀里,就又听到向青梧问他:“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可让我好找一通。” “你不记得这个地方?”苏宸安却反问道。 向青梧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它很特殊吗?我为什么要记得它?”哪怕在宫里住了几年,他唯一熟记于心的路便是去往落霞轩的那条僻静的路。 苏宸安扭头看向清澈碧绿的水面,好心地提示道:“这是我把你推下去害你差点没命的那个池子。” 向青梧:“.” 他急道:“现在要没命的是你不是我,你居然还有心情看什么破池子,你可知道最近宫里都传疯了,那个皇帝要让你去北疆打仗。”他一向没规矩惯了,当着苏宸安面称呼梁帝为“那个皇帝“,苏宸安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三年过去,苏宸安又长大了一些,他的个头在这几年里疯长了好多,竟比向青梧高出半个头来,他和向青梧印象里的那个苏宸安也越来越贴合。 当向青梧听说,苏宸安竟然要被派去北疆时,内心是非常抵触的。毕竟他辛辛苦苦地把人盯着看了三年,这三年里他亲眼看着苏宸安变成一个温良谦恭的好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再过个几十载等苏宸安寿终正寝后,他就可以解脱了。 梁帝却突然要派他去打仗,打仗就意味着要死人。向青梧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死的是苏宸安那也好,死了就可以脱离肉体凡胎,他和苏宸安就可以离开这里,皆大欢喜。可万一死的不是苏宸安,那就意味着杀人屠城的事还会发生在他身上,杀业无法消弭,那他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苏宸安从袖子里掏出一些碎馒头屑来,洒在了池塘里,潜在水底的鱼儿纷纷浮上水面,圆润的鱼嘴一张一合,争着抢吃,他悠哉游哉地说道:“一些流言蜚语罢了,不必当真。” 向青梧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名帖甩到苏宸安身上,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苏宸安接住他抛过来的名帖,翻来看了几眼,自己的名字赫然在被邀名册里。 他从小到大在宫里就像一个无形之人,没人会关心他,在意他,这样的日子也是断不会邀请他同去的。事出反常必有妖,除了向青梧口中的“征伐北狄“的大事,他也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宫里诸多贵人注意到他。 他翻看了几眼就还给向青梧了,唇齿间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向青梧揣起名帖,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苏宸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你管不着。”向青梧朝他怄气。 苏宸安无奈地笑了笑,这几年里向青梧长得和他梦里那个人越来越像,他很害怕,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心思就像纸灯笼里的火,终究是包不住的,可是他又渴望他能知晓自己的心事。 他眼神温柔缱绻地看着前面那个充满朝气的背影,宽肩窄腰,俊拔如松,向青梧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合乎他的心意,简直就是照着他心里最喜爱的那个样子长的。 向青梧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走路都有点不自然了。 最后忍不住回头怒骂道:“别一直盯着我看!” 苏宸安听到后,乖乖地低眉敛目,将自己的渴望与爱意地深藏眼底,他叹了口气,看一眼少一眼,今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早春不多日,万寿节很快便到来了。向青梧坐在席间,百般无赖地盯着桌案上的瓜果出身。梁帝还未到来,来赴宴的官员在乾阳殿正殿门前如鱼馆蛇行,宦官尖细的声音唱着他听不懂的官名,那些身着朱红色官服,头上乌纱颤颤的官员他一个都不认得。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见到苏宸安,而且这几天他的行为举止也很奇怪。平时他去找苏宸安,两人一般是各干各的,互不相扰,但苏宸安这几天却反常的很。他看书,苏宸安盯着他看;他喝个茶吃个糕点,苏宸安还是盯着他;就连去个恭房,苏宸安也要跟着他. 难道苏宸安知道他们分别在即,舍不得他了? 向青梧哼哼了两声,“算他还有些良心。” 过了许久,众多官员,俱候在乾阳殿中。殿中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宝烛辉煌。殿外候着诸多杂耍社火,乐姬弹唱,十分热闹。 向青梧抻长了脖子,往殿门口望了又望,还是没看到苏宸安人影。他心里浮现起诸多猜想,这场宴会不仅是皇帝老儿要过寿诞,更是苏宸安的催命宴,难不成是苏宸安知道自己要被派去北疆,所以干脆临阵脱逃了吧. 等到宴席开摆,只见酒水吃食被摆在金盘玉盏中由宫女门端着一一呈了上来,玉液琼浆,锁金坐褥,在小小的食案上摆得整整齐齐。 这时,在一阵聒耳喧天的鼓乐笙歌中,一个略显突兀的影子从殿外走了进来,无数道视线各怀心思齐刷刷地望了过去,苏宸安也不去管,这些视线里有一道是向青梧的。他只道苏宸安肯定瞧不见他,却不曾想,苏宸安杵在殿门前,毫不避讳地看了回去。他坦荡地站在那里,带着少年人的无畏和傲气,没有一丝伪装,却让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漠,那些各怀鬼胎的人都纷纷别过头。 第56章 四下里窃窃私语响起,两人的视线在一阵喧嚣中相撞,向青梧心中一动,他看到苏宸安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找了个偏僻靠末的位置坐下了。 他怎么觉得方才苏宸安是在寻他的位置呢?一定是他的错觉。 等到诸官相见礼毕,梁帝才姗姗来迟。向青梧和原主的父亲相间的次数屈数可指,只记得他是一个干巴巴看起来非常显老态的皇帝,身上没有所谓的帝王之气。相反,倒更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梁帝身边只带了皇后一人,今天不能陪着他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们,梁帝颇有些精神恹恹。 舞女们翩翩起舞,广袖翩飞,众官举杯向梁帝敬酒,祝梁帝寿与天齐,江山永固云云。梁帝也举杯含笑,故作谦虚,君臣一派和乐美满。 苏宸安独坐在灯火阑珊处,更显清净孤寂。 向青梧是个刚正不阿,性情直爽的剑,听到他们这般肉麻献媚的模样,心中甚是烦腻。 这时,他听到上座的梁帝问道:“苏宸安来了不曾?” 向青梧心中咯噔一下:终于来了。 苏宸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起座离席,来到大殿中央,行了拜礼,又磕了头,说了几句好听话,梁帝没让他起来,他就一直跪着。 梁帝捻着胡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宸安,脸上满是赞许和欣赏之色,“好孩子,生得这般英武,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官员们听罢,连忙接着梁帝的话追捧道,什么“颇有乃父风范”,“青出于蓝”等等不一而足。 苏宸安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叩首谢礼,也没有丝毫触动,众人尴尬了片刻又赞叹“宠辱不惊”,“沈毅内敛颇有大将风范”。 又有人做出一副痛哭流涕、忧国伤民的模样,涕四横流道:“如日边庭告急,外番蛮夷屡犯我边境,若是苏将军还在世,怎能容得他们如此放肆。” 又有人随声附和道:“是啊,国难当头,受苦的是黎民百姓,我等食皇家俸禄,却不能为国分忧,真是罪该万死。” 也有人明白今晚的重头戏应当落在谁头上,帮腔道:“依老臣看,能救梁国于危难之中的非苏将军之子不可,虎父无犬子,苏将军用兵如神,其子定当可堪大用。” 向青梧叹为观止,对厚脸皮有了新的认知。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这些人的伎俩:“说这么好听?那你自己怎么不去呢?他才多大?你们一群胡子老长的老东西怎么好意思欺负他?这么大个朝堂竟然找不出一个能领军打仗的人,羞不羞啊?” 霎时间,整个乾阳殿安静了下来,所有声响,落地可闻。所有人包括梁帝在内,都看向了他,向青梧并不后悔替苏宸安出头,他只觉得心寒,偌大一个朝堂,竟无一人是男儿。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就像打在众人脸上的一个巴掌,打得众人面红耳赤,耳鸣不已。 可是向青梧低估了梁帝厚脸皮的程度,梁帝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清咳两声,朝向青梧投来严厉的一瞥,那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周遭的声音蓦然沉寂了下来。 他摆出一副和蔼亲善的样貌,笑眯眯地对苏宸安说:“苏卿的本领朕一向是信得过的,奈何苏卿薄命,留下你这么一个好孩子,朕应天命,顺天时,照顾了你这么多年,苏卿泉下有知,应当也能瞑目了。” 我呸!你个老不要脸的,把强占人妻儿说得这么好听。向青梧气得满脸通红,犹如一个炮仗,满肚子的怒气。 他正要开口时,苏宸安忽然朝他看了过来,轻飘飘地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向青梧就像一只打了哑炮的火铳,委屈巴巴地熄火了。 苏宸安说道:“不敢,宸安才学浅陋,自是比不上家父,承蒙陛下错爱了。” 梁帝喉间发出尖哑难听的笑,他笑道:“不必自谦,朕相信你的本事,听你母亲说你闲暇时也爱读些兵书。” 苏宸安听到自己的母亲,那垂至两侧的手骤然收紧,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胡乱看一些书罢了,我母亲她不懂这些。” 梁帝眼里突然迸发出一道诡异的光,他语调极轻,神情癫狂道:“如今朕欲任命你为镇北将军,接替尔父之志,讨伐凶逆,卿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务使边疆蛮族知我大梁国威。将来等你凯旋而归,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你可愿意?” 向青梧突然感到了一种浓浓的悲哀,为了苏宸安而悲哀。也许苏宸安早就知道了,他心里应当也有了答案。 苏宸安一个人挺直脊背跪在那儿,孤立无援,群狼环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把他逼上绝路。他双肩犹如刀削斧斫,就连跪着都是那么的倔强坚硬,像极了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孤石,风一吹便会跌落谷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许久,向青梧听到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在殿中久久回响。 “我愿意。” 梁帝:我不要脸啦,我不当人啦。 第31章 酒至三巡,梁帝起身告退,自言不胜酒力。 苏宸安被众人拥簇在其间,任由那些人围着他曲意逢迎。向青梧想看他一眼都难,两人的视线隔着玉漏铜壶、绰绰人影撞在一起, 苏宸安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向青梧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直等到酒宴结束,向青梧也没找到机会和苏宸安碰面。他离席后,只觉心头烦闷不已,整座皇宫盛况如前。向青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落霞轩。 第57章 苏宸安还没回来,没人给他留门,他肯定是进不去的。落霞轩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我怎么走到这儿了。”向青梧自觉没趣,转身离开了这里。 回到他的寝宫后,璧月为他散了发,早早地便伺候他歇下了,向青梧很快陷入梦境,这次他又梦到了向林鸿。 向林鸿在刚遇到他的时候,正在四处流浪,非常落魄。他资质平平,身上功夫也稀疏平常。赚的钱时常都不够填饱肚子,浑身上下唯一能看的就只有那张脸了。 但向林鸿是个十足的乐天派,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能笑得出来。 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向林鸿衣着破烂、蓬头垢面、满脸悲痛地跪在地上,他脑袋上插着一根草标,身旁草席里卷着一具发臭的尸体。 他卯足了劲儿哭嚎道:“卖身葬父啊!各位路过的爷爷奶奶、姐姐妹妹不买也来看看啊!” “本人今年十八,身高七尺,一百三十斤!身强力壮,手脚勤快,能干活,吃得少!” “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啊!” “价格公道又便宜,童叟无欺啊!” 向青梧这时还是一把剑,被他放在身边,耳朵被迫灌入向林鸿中气十足的鬼哭狼嚎,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街边有不少人瞧见这一出,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不多时向林鸿身边便聚集起了不少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来围观的大都是女子,向林鸿生的好看,就算涂了满脸墙灰,也仍旧遮不住眼底的神采。不少有钱人家的女眷动了要把人买回去的心思,买回去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或是个看家护院的护卫也好。可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地买男人回去,终归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于是,过了许久,不管向林鸿喊得有多卖力,还是无人问津。 向林鸿嚎了半天,嗓子眼都要冒烟了,他一边哼哼唧唧地哭着,一边暗自想道,怎么就没人来买他呢?照以往的话早就有大姑娘小媳妇来买他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今天在脸上抹了太多墙灰的缘故? 此时,向青梧的心中却愤恨不已,他一把神剑流落人间,被一个凡人捡到就算了,还是如此一个不知廉耻,品行败坏的人。 这几日他亲眼见证了向林鸿是怎么在一个破庙里躲雨,然后又如何和一个老乞丐相识,两人又是怎么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上演这一出孝子卖身葬父的戏码的。 等到有冤大头上钩买走向林鸿后,他就趁着那户买他的人家不注意,偷溜出来,和老乞丐碰头,两人把卖身的钱五五分…… 也不知是最近的生意惨淡,还是他们行骗的伎俩已经被人识破、早已臭名远扬,日过正午,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人上当,人们渐渐地散去,各干各的去了,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来的。 向林鸿口干舌燥,裹在草席里的老乞丐却睡得正香。他叹了口气,把摊子一收,下手颇重地拍了一把老乞丐。 “醒醒,收摊了。” 老乞丐垂死梦中惊坐起,从草席里钻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迷迷瞪瞪地问道:“今天这么快就赚到钱了?” 向林鸿把剑拿起来,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口道:“今天一个子儿都没赚到。” 老乞丐起身将草席卷起来,夹在胳膊肘底下,这张草席睡觉时还能铺在身下,可不能丢了。老乞丐一边拾掇,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没赚到钱,咱两今晚上喝西北风去?” 向林鸿将平山海珍而重之地背在身上,这把剑没有剑鞘,是通体漆黑的一柄巨剑,质朴苍劲,古朴厚重,被向林鸿保养得极好,看起来比他自己的脸还要干净。他不管去哪儿都带着这把剑,吃住都在一起。 老乞丐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今天一个子儿都没赚到,晚饭都成问题,向林鸿竟也不着急,仍旧抱着他那把宝贝剑。 老乞丐忍不住发牢骚,“我说向家小子啊,你这把剑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若你把这剑拿去当了,换几个好钱。再把你这身行头换了,说不定还能买个媳妇。” 向林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老伯,我早就有媳妇了啊。” 老乞丐奇道:“你这泼皮小子竟然还有媳妇?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不安生守着过日子来和我这个糟老头子要饭呢?” 向林鸿深思道:“它啊,一直跟着咱们呢。” 老乞丐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长得漂不漂亮啊?” 剑里的向青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向林鸿此人满嘴谎话,滑不溜手。他跟着向林鸿的时日要比老乞丐早,这个莫须有的媳妇八成是他信口胡诌的。 果不其然,只见向林鸿点点头,煞有其事地点头说道:“漂亮啊。”说罢,伸出手比划了一个长条状的事物,“它长这个样子。” 老乞丐一脸疑惑,这哪里是个人样,莫非是蛇妖?黄皮子? “黑黑的。” 老乞丐若有所思,是个脸黑的姑娘? “唔,没穿衣服。” “没穿……”老乞丐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向林鸿。 那坏小子笑得一脸得意,老乞丐视线不经意间停留在他背上的剑时,咂摸出味儿了。长条状的剑,通体漆黑,还没有剑鞘,说的可不就是他那宝贝剑吗? 剑里的向青梧仍旧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第58章 老乞丐大笑道:“混小子,就知道拿我寻开心。”他天天把剑带在身边,从不离身,说是媳妇也不为过。 两人摸遍了全身,才凑出五个铜板来,将就着在路边吃了两碗素面。 向林鸿看起来狼狈,可是吃东西的时候却别有一番气质,挽袖拭箸,吃东西时也不会发出声音,举手投足间竟有一丝清贵。 这是经年累月的习惯造就的,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有这样的仪态,哪怕他再刻意隐藏,也骗不过人的眼睛。 老乞丐活得久,流浪过很多地方,见识也比较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定有不凡的来历。 他大口呼噜着面条,抹干净嘴边的面汤,说道:“向小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向林鸿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赚大钱。”他顿了顿,说道:“给你治病。” 老乞丐遇到向林鸿的时候,他就已经身负沉疴宿疾。他半生飘零,无儿无女,是人们的鞋下尘,眼中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没想到临了还有人关心他。 他哈哈大笑两声,“你有这份心,老头子我就很高兴了。” 剑里的向青梧掀起眼皮看了看这个老乞丐,接着又闭上了眼,他看的出来,这个人满脸病气,命数将近,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老乞丐感慨万千,他回想起刚遇到向林鸿的那会儿,他正在破庙里睡觉,庙里还有其他的乞丐,大伙儿挤在一起睡觉暖和,鼾声打得震天响。 向林鸿坐在他们的不远处,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身无分文,却从来不和他们一起出去讨饭,睡觉从来不往身子底下铺稻草,看那小子一尘不染的衣袍,估计是嫌脏。平时就坐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把剑,什么都不做,哪里也不去。 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乞丐们也有凑上去和他搭话的,向林鸿不仅不嫌弃,还会笑着回话,倒是个很好相与的。 乞丐们问他从哪里来?到哪儿去?要去做什么? 向林鸿说从人间来,到人间去,为了修道悟道。 老乞丐在角落里装睡,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里觉得好笑,想要逗一逗这个孩子,便高声道:“既然来人间为了悟道,但我看你周身清净,满脸单纯,想必是没亲自尝过人间疾苦,这又怎么能是入世呢?” 他本意是想逗逗他,没成想向林鸿却听进去了。然后,向林鸿就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整个人变了样子。变得和他们一样破破烂烂,邋里邋遢,手里还拿了个豁口的破碗。 要不是他认出了那把向林鸿从不离身的剑,还真认不出来。 回忆至此,老乞丐咂摸着嘴里残余的面汤味,意犹未尽道:“向小子,那天临城向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们所处地界的国都便是天临城,天临城向家,权倾朝野,富可敌国,贩夫走卒无人不知。老乞丐只是随口一问,不成想向林鸿却没说话。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蹉跎了将近一个下午。放眼望去,夕阳欲坠,暮色渐起。万物色彩渐渐褪去,远方苍茫的山峦清晰可见,街道安静下来,就像一条平静的河流向着夜色蜿蜒而去。 向林鸿轻叹一声,他的目光落在平山海上,眼神如这漫天晚霞一样温柔,却又深藏着几分轻雾般的惆怅,“往昔不可追,那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向青梧还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只觉得肉麻得很,晚风掠过,让人不禁心生寒意,只听得剑吟铮铮,铿然有声。 似乎是在回应,也像是在叹息。 后来向青梧才知道,原来向林鸿看起来是个废物,出生却不凡。他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剑似的眉睫,掩映着温柔的笑意。看起来是个温文儒雅的人,狠起来却令人心惊。 去国离乡,只为了修得他心中向往的人间道。 向青梧预料得没错,没过多久,那个老乞丐就死了。向林鸿用积攒的全部身家给他置办了一副薄棺,把人下葬了。 人下葬的那天,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淅沥的小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向林鸿一个。雨越下越大,为周边万物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雨雾。 向林鸿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了原本洁净俊俏的脸蛋。雨水顺着他的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滑落至瘦削的下巴。向青梧被他拿在手中,仰首看着这个人。 雨水就像他的泪,但是向青梧知道他没哭,他也知道向林鸿应该是难过的。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涉世未深的剑灵对一个凡人的悲伤起了怜悯之心。他平时嫌向林鸿啰嗦,整日对着一把剑絮絮叨叨,这个时候他却希望向林鸿能说点什么,而不是这样沉默着一言不发。 向青梧犹豫了片刻,在心里斟词酌句了半晌,才笨拙地安慰道:“你……别难过了。” 向林鸿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他左右看看,不知道说话的人在哪里。 向青梧涨红了脸,如果剑有脸的话,“别看了!我就被你拿在手里。” 向林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把剑举到脸前,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会说话?” 向青梧低声“嗯”了一下,他可是神剑,本来就会说话,只是不想搭理向林鸿罢了。 向林鸿刻意直楞起耳朵留意着,漫天雨声里,他听到了清亮稚嫩的少年音。 他怔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起来,笑得胸膛发震,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第59章 向青梧听到他说:“我就知道,我捡到的果然是个宝贝。” 突然不想理他了怎么办?暴露了自己会说话这件事,估计以后向林鸿在说话时,就不能装作不会说话和没听到了。 看他这么高兴,向青梧松了口气。 下一刻,向林鸿把剑举到嘴边亲了好几下,不顾向青梧的破口大骂,笑着说道:“大道难成,还好……” 大道难成,大道孤独,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夜深人静,苏宸安回到落霞轩,他带着一身的疲惫,推开门后,摸索着寻找灯油火石。 万籁俱静,隐约可已听到外面的虫鸣,屋内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电光火石间,苏宸安不假思索地朝门口跑去,他速度极快,可是有人速度比他还要快。 刹那间,一股极强大的束缚力将他的四肢牢牢禁锢住,苏宸安整个人腾空而起,手腕脚腕处被锁得死紧,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出来。 他想求救,却死活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就像堵了一块儿棉花。 只要能叫出声,惊动巡逻的禁军,他就可以…… “不要挣扎了,没用的。”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很陌生,这人他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那人好像能猜中他心中所想,“这样说也不对,你我曾经是旧识,只不过你把我忘了。”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苏宸安凶狠地向黑暗中瞪去,好象这样就可以用眼神将那个人瞪个对穿。 “放心,我不是来取你性命的。”这人似乎是在安抚苏宸安,但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你活着会有很大的麻烦,我会尽力保你不死。” 你想干什么! 苏宸安不停地折腾着,希望能弄出些动静来,让人能够注意到这里。 那人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嘴里念起苏宸安听不懂的法诀,他的指尖凝聚起一团青色的光芒,那光芒柔和、清澈,又像片羽吉光散发着朦胧的柔光。 苏宸安感觉到这团光没有邪恶的气息,也没有恶意。他刚放松紧绷着的神念,有一点猩红的种子却突然从青色的光芒中见缝插针,朝他飞了过来,他甚至都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那颗种子便没入了他的额头。 凤珩见事已成,便收回了手,“这是我借来的一点心魔种,不会要人命的。我本来可以杀了你永绝后患,但你为天界做的太多了,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再魂飞魄散。” 他说的话苏宸安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他知道这人并不想杀他,于是他停止了挣扎。 凤珩继续说道:“你的命格太好,这辈子居然又是个飞升的命格,这点心魔种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让你不能飞升罢了。” 苏宸安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这辈子好像是个飞升成仙的命格,但是自己成仙会阻碍他们的某些计划,于是这人便给自己种下了什么心魔种,目的是为了不让他飞升。 凤珩赞许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苍梧战神,真聪明。” 可未等他思考苍梧战神是谁时,凤珩却伸出手,在他眼皮上轻轻抚过,温润的声音带着蛊惑道:“睡一觉,把我说的都忘了吧。” 苏宸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里发生的是苏宸安未飞升前的事情,是不可改变的。 第32章 向青梧最后见着苏宸安,是在京都的鼓楼上,他随着梁帝和一干朝臣为大军送行。 前几日还春光融融,现下却寒风猎猎,风带春寒来,向青梧在人群里探出头去,在那密密麻麻的几乎都一模一样的士兵中去寻找苏宸安。 苏宸安很好找,他就在三军之前,银剑黑甲,赫赫威风,是向青梧不曾见过的少年将军样子。 这场战争来得如此仓促,梁帝甚至都没来得及祭天告庙,三军主帅是个如此年轻,没有任何行军经验,从未打过仗的少年人。 这次出征,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荒谬。 大军整装待发,苏宸安却频频朝鼓楼望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人。隔着春寒轻雾,千军万马,两人遥遥相望。 向青梧从来没有为什么人送别过,哪怕是很久以前,他与向林鸿常常也是形影不离,分别的时候很少。从他登上高处,看到苏宸安一身戎装,一直来都是纷纷扰扰的心里就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充斥着。 这一刻,心里有些东西在滋生,捉摸不透,飘忽不定,只是这种飘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砰”的一下尘埃落定,被他察觉。 苏宸安走了,这座皇宫在向青梧眼里立马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落霞轩的苏昭仪没了儿子陪在身边,向青梧偶尔也会替苏宸安过去看看她,只是苏昭仪看向他的眼神里仍旧有一丝戒备和害怕。 向青梧也不会在她这里多停留,他更多的时候是愿意待在苏宸安的那个小院里。静谧安然的院落仍旧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就好像他的主人并未离开一样。 屋内更没有什么变化,一眼望去就发现一向冷清空荡的博古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瓷罐。向青梧对这里的布置很熟悉,更何况苏宸安的家当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多一物少一物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难不成是苏宸安背着他私藏了什么好东西? 向青梧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把瓷罐拿在手中端详,瓷罐的另一边贴着一张薄薄的纸,巴掌大小,上面是苏宸安行云流水的字迹。 第60章 “宜温水冲泡,一日两次,滋阴补阳。” 打开罐子的封口,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向青梧才发现这是满满一大罐的青果,还有一些桑葚干。 向青梧嗤之以鼻,他身子很虚吗,为什么还要滋补,简直多此一举,他顺手将瓷罐放在了原处。 他断定苏宸安在这屋子里还留了其他的东西,于是继续翻寻起来。接着向青梧便在柜子里找到一副双陆棋,上面也有一张纸条。 “权当消遣。” 向青梧皱眉,双陆棋一个人要怎么玩?这哪里是他玩棋消遣,分明是苏宸安在拿他当消遣。 诸如此类的东西苏宸安还留给他很多,都是一些供他解闷的东西。 他想,无趣,真是无趣。 向青梧把手中那本苏宸安常看的书丢开,书页翻飞停在了某一面,露出一张洁白的竹纸,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等我回来。” 这世间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勿怀忧伤是也。 向青梧撇开脑袋,心中愤愤不已。半响后,他还是将这张纸叠吧叠吧装入了怀中。 苏宸安离开了京都,也仿佛带走了刺骨的春寒,在乍暖还寒的晚风中,向青梧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想到一个绝妙的好办法,只要有定魂珠在身上,等他法力恢复得差不多后,他就可以元神出窍缩地成寸,跑到北疆去看望苏宸安了。 现如今他的法力只恢复了三成,北疆遥远,说不定还未等他到北疆,自己的法力就用光,被时空乱流卷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在几日来压在向青梧心头的一块儿巨石便轰然落地,他的脚步便愈发轻快了。 只是他没想到,恢复法力竟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边疆的战事持续了将近半年,天气渐渐由暖转寒,说不定北疆早已寒风刺骨大雪飘飘。 这半年里,他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关于苏宸安的消息。只是这些消息有好有坏,好的便是苏宸安骁勇善战,带着大梁将士们勇往直前,与北狄交战大大小小近数百场战役,皆战无不胜。解决了梁国的燃眉之急,举国上下都欢喜的很,梁帝更是封赏不断。 坏消息倒是有些骇人听闻,据说苏宸安喜怒无常,正常的时候待人亲和,礼遇将士。但也有传闻,说他性格暴戾,残忍嗜杀,在军队里动辄打骂军士。 还听说他将俘获的北狄将士,老弱病残,妇女孩子都一律斩杀,聚集敌尸,封土做成高冢,筑为“京观”。 向青梧听说过苏宸安“人屠”的名号,他原本对这件事的真假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是这几年来和苏宸安相处下来,又觉得他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是真是假,他要亲眼去看看。 向青梧去了边疆,只是他来的不凑巧,此时正是两军交战之际,苏宸安带着先锋军冲在最前面。 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疤,双目血红,脸上都是戾气,挥舞着长刀犹如嗜血好战的魔神。 向青梧是一具元神,战场上没人看得到他。 整个战场充满了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震天的杀喊声里夹杂着皮肉被刺穿的声音,空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四野肃杀,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向青梧看着他奋勇杀敌的身姿,心中五味杂陈。苏宸安好洁,他时常沐浴,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何尝像现在这般狼狈,铠甲上都是血污尸泥,就连那张如珠似玉的脸都被刀剑伤到了。 外表尚且如此,那副铠甲下的身体又是怎样的伤痕累累呢? 那个终日与他躲在深宫里,嬉笑怒骂,肆意欢笑的人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双肩担负起了一个国家的命运,无数百姓的生与死,在残酷的战争里搏出一条尸山血海来。 向青梧在此刻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此前对苏宸安多有戒备,但他始终还是记挂着这个人的安危的。见到他以后,心里那点挂念犹如烈火,一直摧枯拉朽地焚尽他心中的荒野。 战场上匆匆一瞥,向青梧不得已在法力耗尽前又回到了梁青的肉身。 毫不停歇的征战,已入寒冬,兵疲马困,后方粮草未能即时供给,士卒怨怼,粮食养活不起那么多的士兵边民,还有北狄的俘虏。 于是,苏宸安下令将七十万北狄俘虏尽数坑杀,举世震惊。 北狄退守草原数百里,与大梁订下盟约。北狄从此对大梁称臣,缴纳岁贡,并且将北狄首领的女儿嫁给大梁皇室,以永修就好。 还未等向青梧攒够法力,苏宸安就要回来了。他带着那名北狄女子和大梁的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 薄冰未消,天气尚寒,向青梧裹着银狐裘烤着炭盆,吃着璧月给他剥的橘子,惬意又自在。 璧月将橘子上的白络仔细地剥干净,然后递给向青梧。他接过来一口吞掉,嚼巴几下咽了下去,清凉可口,甜透了心窝。 璧月一边剥橘子,一边嘿嘿笑出来了声。 “你笑什么?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向青梧不解地看着她。 璧月笑得一脸开心,“我这是在为殿下高兴,苏将军还有两日就要回来了。” 苏宸安打了胜仗,就连以前一直看不惯他的璧月都改了口叫他苏将军,语气里的崇敬藏都藏不住。 “回来就回来呗。”向青梧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把小命交代在战场上算他走运。” 第61章 璧月脸上的表情由喜转疑,“您不是一直盼着苏将军回来吗?那胡床上还留着您刻的历书呢,上面的日子不多不少,正好是……唔!” “闭嘴!吃你的橘子吧!”向青梧忍无可忍,把剥好放在一边的橘子抓起来堵了她一嘴,怎么看都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离苏宸安回来还有整整两日,向青梧从未觉得区区两天能有这么难熬。尤其是到了晚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他还是没忍住,用自己的元神偷偷溜去了落霞轩。 他心念一动,下一刻便身处落霞轩,灯火骤亮,一切事物无所遁形。向青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面的人也惊讶极了,同样瞪大了眼睛看他。 向青梧没想到屋里竟然有人,这人竟然还是苏宸安。 苏宸安明显是刚回来不久,风尘仆仆,面带倦容,只不过令向青梧感到惊讶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此时的苏宸安身着紫衣绶带,大梁三品以上官员皆服紫衣,明明是古板毫无新意的官服,却硬是被他穿出几分琼枝玉树的样子来。 这副样子和他做神仙时倒是有些相像了。 “你?”向青梧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宸安,按理来说他的元神状态凡人是看不到的,苏宸安现在以凡人之躯应当是看不破才对。 下一秒,苏宸安便朝他走来,他在军中磨砺了几年,身形愈发高大,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向青梧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你、你干什么?你能看到我?” “苏宸安,我警告你别再往前了,停!” 直到向青梧后背撞到柜子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而苏宸安却越逼越近,他的眸光意味不明,俊美无俦的面庞上竟然带着一丝邪性,向青梧还未来得及深究那份邪性从何而来,下一刻,那张俊脸便贴了上来。 “你你你!”向青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红,白皙的脸颊晕着一层淡粉。苏宸安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清晰可见 他们就像在耳鬓厮磨一般,将呼吸烤得炙热,暧昧得几乎让人窒息。 苏宸安伸出手,温热的手指擦过他鬓角,就好像在抚摸他的发梢。紧接着,苏宸安从向青梧身后的镂空雕花灯里捉出了一只飞蛾。 还好还好,并不是真正地看到他,而是为了救一只虫子,向青梧安抚着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脏,苏宸安人可真善良。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苏宸安将手指间不断扑棱翅膀的蛾子松开,放了它自由,他轻笑一声,好像意有所指地说道,“真笨。” 这句话是贴着向青梧的耳朵说的,湿热的吐息不断呼向他的耳廓,属于男子强烈的气息一瞬间入侵他的感官。 苏宸安眉眼含笑,语气轻柔,就好像真的在注视着他一样。 向青梧面红耳赤,心脏狂跳,内心不停地咒骂,苏宸安是不是有病,那只飞蛾已经飞走了,他现在身后只有一张柜子,苏宸安竟然对着一张柜子发骚。 要不是他相信自己的法术绝对不会穿帮,他都要怀疑苏宸安是在故意调戏他了。 因为心魔作祟,苏苏才控制不住想要杀人。 第33章 长风飘在空荡荡的荒野上,瘦草萧疏,伏在尽是沙砾的地皮上,而天边挂着一轮妖异的红月。 顾缙云衣衫破烂地游荡在这片荒野上,他神色冷静,赤着莹白的双足踏在这片土地上。在他身后数十里开外,一群妖魔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顾缙云只是肚子饿而已,他吞噬了数不尽的妖和魔,将珞珈宫和魔域毁得一塌糊涂,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只漏网之鱼侥幸存活下来。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些小妖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畏惧和胆怯。顾缙云早已多见不怪,那是蝼蚁才会有的眼神。 起初,只有零星的几只妖跟在他身后,他们从一片疮痍爬出来,偷摸跟在他身边。 到最后,跟着他的妖魔越来越多。 顾缙云当然不会拦着他们,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留些储备粮终究是没错的,凡间他又去不得。很久以前,天地鸿蒙初开,众生之间因果薄弱,吞吃几个凡人没什么大碍。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凡人因果极重,吃一个凡人不知道要偿还多少因果。 他停下了脚步,仰首向天边望去,圆月猩红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冷淡又和顺的脸也变得森郁起来。 众妖魔也停下了追随的脚步,在众妖魔的推搡下,一只资历尚老,修为颇高的花妖站了出来。 他战战惶惶地一步一步挪向顾缙云,艰难万分地凑到他身边,颤着嗓音说道:“大王.” 顾缙云没理他,花妖见他没有要吃掉自己的意思,便继续大着胆子说道:“大王神力无边,修为了得,天界那些老头儿都是些伪君子,无德之人,我等愿意誓死追随大王,共同讨伐天界。” 上千只妖魔鬼怪齐声呐喊,“我等愿意誓死追随!共讨天界!” 声势浩大,响彻旷野,足以吓破普通人的肝胆。 顾缙云还是没动作,甚至连个表情都奉欠。 花妖早已摸透了这人的来历,他不就是那个凶兽饕餮嘛,看起来是凶了些,成天就知道吞吃妖魔。像这种实力超群的凶兽心思最简单不过了,他们虽然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却遵循着最古老的传承印记,本性凉薄,不通情理,为了活下去,只能遵循不断吞吃的本能。 第62章 一只被本能凶性控制着的蛮兽有什么可怕的? 花妖暗戳戳地想着,要是能讨好这只凶兽,他不介意帮助他打开邓林的封印,届时生灵涂炭. 他陶醉地幻想着,美艳的脸上露出贪婪的丑态,妖魔受天界驱逐流放已经很久了,妖只能住在寒风凛冽的北荒,魔只能住在腥臭难当的血海,凭什么?受天界压迫这么久,妖魔也要奋起反抗。 顾缙云仰首,似乎是在遥望那轮血月,又似乎是在凝神谛听来自云层之上九重天的回响。他回过神来,看了看这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储备粮”。 这小妖生得倒是十分美貌,穿着妖冶的红衣,体态纤弱,倒有几分楚楚动人。 见顾缙云一直盯着自己,花妖神情羞怯,柔顺地低下了头。他心里想的却是:“这蛮兽凶是凶了点,但这一副面皮倒是生得极好。若是这蛮兽对我有意,也不妨将计就计.” “你是花妖?” 花妖点点头,声音软和,似是裹了蜜般,糯糯甜腻地说道:“奴是扶桑花。” 难怪。 顾缙云想,扶桑嫣红,娇嫩妩媚。 顾缙云的目光在花妖的红衣上停留了片刻,他又想起了眉凌霜,那个神族女子,眉眼浓烈,一袭红衣如火欲燃,让他无端想起了帝女桑。 那是在万万年前,帝女桑开满了整座宣山,春风吹过红色的花蕾,激起千层红浪。他挑一棵最大的帝女桑,然后变回原形躺在下面消食,身躯就像一座小小的山岳。 漫山遍野的帝女桑,风姿绝艳,灿若云锦。 这样的女子,不似花,似树,高大挺秀,生意盎然。 饥饿感又席卷而来,心中的欲念和欢喜糅杂在一起; 顾缙云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他要把神拉下神坛,让她坠入泥潭、折了她的傲骨、打断她的脊梁; 在她最绝望之际,将她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肉相依,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顾缙云嘴唇极薄,透着凉薄和冷漠的嘴角竟然绽出一个暖意融融的笑来。 花妖只当是这蛮兽屈服于自己的风采美貌,不由得骄傲地挺直了背,神情还是那般楚楚可怜,却又带了几分得意。 一夜无梦直到天亮,向青梧醒来以后,昨夜的记忆犹如潮水般纷杂扑来。他躺在床上摊平了身子,越是想放空神思,脑海就越是驳杂,那些记忆似乎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时不时就要跳出来,让他不自在一下。 向青梧气忿不已,他打定主意了,只要一找到剑身下落,就立马走人,一刻也不多呆。 现如今,苏宸安已经平安无事地归来,杀人屠城的事儿他已经都干完了,向青梧无力阻止。这一切说是一场轮回劫数,倒不如说是命中注定,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更改。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只手,在左右着一切。 璧月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件簇新的衣服,无可奈何地劝道:“殿下,您要再这样赖着,就要错过苏将军的接风宴了。” 向青梧怨愤的声音从被子底闷闷地传出来,“错过就错过吧。” 璧月叹口气,放下衣服去拽他被子,“殿下别闹了,您不是一直盼着见苏将军吗?” 向青梧一把掀开被子,清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璧月,没有半分睡意,“谁盼着见他了?” 璧月为了哄他,随口胡诌道:“不是您,是我盼着行了吧。” 向青梧冷哼一声,又重新钻回了被窝。 璧月把新衣服拎起来,提醒道:“接风宴过后,陛下说不定还会留下苏将军问话,再加上诸位大人们往来寻访打点。您现在要是不赶紧着点,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向青梧听后磨了磨后槽牙,默默地翻身下床穿衣服,璧月为他挑了一件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日光落在袖口的祥云暗纹处,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前胸和腰间绣着麒麟的纹样。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内,眉若刀削,鼻梁高挺。 就连他那一身孤直倔强的臭脾气,也在这一身的衬托下,变得清泠孤傲,就像一只难以让人亲近的白鹤。 换好衣服,向青梧便匆匆向乾阳殿赶去。接风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文武大臣们都到的差不多了。苏宸安坐在很显眼的一个位置上,桌前摆满了时令瓜果,美酒琼液。 令向青梧诧异的是,他想象中众星拱月的场面并没有存在。苏宸安那边冷冷清清的,没有去找他搭话的。 苏宸安样貌本就俊美绝伦,一身紫衣更是衬得他贵气逼人。只是他身旁竟然还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异族女子,高鼻深目,皮肤黝黑,容貌倒是有几分秀丽,她身上的衣物缀满了银饰,长发也用红色方巾包着。 这个应该就是北狄的公主了,她身子微微靠近苏宸安,神情怯怯,几乎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苏宸安说着什么。 苏宸安神色慵懒,眉眼间堆满了冷漠。不知是不是向青梧的错觉,他似乎看到苏宸安那双浅色的眼眸,竟然有几分黑如点漆的深色在蔓延,眼底满是冰冷的肃杀和冷酷。 身上的黑气暴涨到几乎要有了实质,和昨夜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都要怀疑苏宸安下一刻就会暴起挥刀,斩下身边人的头颅。 向青梧眉头紧蹙,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苏宸安现在这个倒霉样子,八成已经业障缠身了。战场上的时局瞬息万变,杀人御敌无可厚非,但是他一直不相信苏宸安会如此血腥残酷。 第63章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前后差异这般大?是不是苏宸安在出征前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得找他问个清楚。 苏宸安长舒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心中的暴虐就像一头嗜血的猛兽般,随时都会冲破他苦心营造的囚笼,然后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北狄公主浑身抖若筛糠,对这个屠尽自己族人的杀人魔头,她眼神里除却畏惧,还有一丝怨恨。 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食案上的酒杯上。 “苏将军,我为你倒杯酒吧。”她从来没有做过伺候人的活计,倒酒的动作也颇为笨拙,酒水撒了不少在桌案上。 苏宸安已经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他极力按捺着快要失控的心绪,悍戾堆积在眉峰,他就像天上降生的煞星魔神。 北狄公主颤抖着手,将盛满酒的被子递到苏宸安面前。 “不用。”苏宸安拒绝的干脆利落,他极为不耐烦地伸出手按了按额角。 北狄公主见他这副样子,端着酒杯的手停滞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头不免有几分惶惶然,但是下一刻,她看到苏宸安的脸就像翻书一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向青梧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没等苏宸安自己过来找他,向青梧就已经朝他走了过去。 北狄公主松了口气,趁着苏宸安不注意时悄悄离开了。 接风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向青梧本意是和他说几句话就走,但是这人就像一阵风似的,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 苏宸安的声音顺着他身上好闻的熏香传入向青梧的耳朵。 向青梧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摸了摸鼻子,没好气地说道:“这么不欢迎我吗?你的接风宴还不许我来?” “哪有?你想来就来。”苏宸安眼里的深色稍微褪去了些,向青梧看得分明,心里松了口气,他得弄清楚苏宸安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但是,向青梧想到一个问题,苏宸安后面的确是飞升成仙了,但是他身上的杀业还在,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不然也不会那么频繁地进入轮回。 所以,这一切的缘由苏宸安八成是知道的。苏宸安此人诡计多端,犹如狡狐,藏着掖着不告诉他也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自己是被苏宸安从头骗到尾的,向青梧心里那点儿对他的同情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苏宸安见向青梧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抿了抿唇,忽然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 向青梧回过神来,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我们出去说。” 周遭人太多,苏宸安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着,他当然不想让人看到。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青梧被他拉走了。 向青梧愣了一下,却没反抗,他也正好有事要问苏宸安。 在乾元殿偏殿,虽说是偏殿,其实就是一个昏暗的暖阁,苏宸安将他带到了一间碧纱橱后,向青梧任由他拉着,这副顺从的模样让苏宸安暗自欢喜。 昏暗的隔间内没有点一盏灯,仅凭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可以看得见苏宸安隐没在暗处的脸庞,光影错落,棱角分明。 向青梧甩开他的手,问道:“你先说吧,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苏宸安被他甩开,竟有些委屈,不过更多的还是兴奋。黑暗放大了一直蛰伏在心中的欲念,苏宸安一边极力克制,一边又忍不住放肆地盯着眼前的人。 暗淡的光混合着尘土从窗棂倾泻进来,落在向青梧眉间。苏宸安听到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声,那束光就这么洒在他心间。 向青梧见他就像魔怔了一般,半天不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 昨晚的记忆又有要冒出来的苗头,向青梧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扼杀了这点苗头,“你不说,那我就先说了。” 苏宸安眼珠子转了转,舔了舔唇,声音竟有几分沙哑,“嗯,你先说。” 向青梧开了天眼,见苏宸安身上的黑气竟然愈发浓郁,只不过和方才相比已经温和了许多,只是这些黑气凝聚成黑蛇的模样,攀附在他的手臂上,尾梢勾在他的手腕上,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小指。 向青梧:.这黑雾是不是随主人,有点什么大病。 他忽视那些黑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正常,“你出征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或者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苏宸安盯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 向青梧皱眉道:“真的没有?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忘了?” “真没有。”苏宸安无奈道,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就好像在纵容溺爱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般。 向青梧被他这声音酥麻了半边身子,虽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是心里却有别样的情绪在滋生,他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苏宸安。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你可有见过一把剑?” 苏宸安轻挑长眉,“剑?” 向青梧点了点头,苏宸安没了记忆,不一定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巨剑,长摸三尺五寸。没剑鞘,黑的。”向青梧随手比划了一下,言简意赅。 “你找这把剑做什么?”苏宸安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向青梧愣了一下,理由他还没想好,“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见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你就说到底见过没?” 第64章 苏宸安也没被他绕晕,他拉起向青梧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向青梧瞪大了眼睛,手心能清晰地感觉到锦绣衣帛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肌。 苏宸安又发病了? “它好像,在我的心里。” 最后一句怎么有点像那种油腻的土味情话? 第34章 “做什么!”向青梧怒形于色,这丝触碰引起他的战栗,脸上的温度也瞬间攀升,发后的耳根染上了一层薄粉。 “不做什么,你不是要寻剑吗?” 苏宸安目光灼灼,在昏暗的环境里,就像月华般深邃。他按着向青梧的手腕,手指却不安分,顺着光滑细腻的手背摸到他的关节处。 他力气大得很,不容置否地将向青梧的手牢牢地按在自己心脏处。他轻柔地摩挲、揉捏着向青梧修长的手指,就好像他们在十指纠缠一般。 向青梧被那眼神看得手足无措、如芒在背,就连被苏宸安占了便宜都没察觉到。 他正待抽回手,却突然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有一道熟悉的剑气,铮铮凛然,万般留恋地盘桓在苏宸安的心脉处。 向青梧欺压上前,那只覆在苏宸安胸膛上的手立马有了动作,他想要掀开苏宸安的衣服看个究竟。 苏宸安就乖乖地站在那里不动,低垂着眼睑,任由他施为。 这时,好巧不巧,外边儿传来一阵深沉悠扬的钟声,接风宴快要开宴了,而宴会的主角却还在这里。 “等会儿再和你算账。”向青梧恨恨地收回手,打算等接风宴结束后再说。 虽然他现在有一肚子疑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宸安的嘴角习惯性地向上挑,弯出一个略带神经质的笑。他的衣服被他弄得乱糟糟的,前襟绀紫色的勾云纹被他攥出了深色的褶皱。 向青梧掀起眼皮抬眼看了看他,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苏宸安身上的黑气总算淡了一些,他伸出手为苏宸安抚平了衣服上一道道的褶皱,心不在焉地说道:“紫色很衬你。” 二人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乾阳殿内,向青梧有点神不守舍,苏宸安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 期间,苏宸安的眼睛一直追逐着向青梧的身影,可是向青梧有心事,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苏宸安只能幽怨又不舍地收回视线。 果然如璧月所说,宴席一结束,苏宸安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就被梁帝召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向青梧心绪纷乱不已,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苏宸安。 他的剑为什么会在苏宸安的心脏里? 这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 向青梧想起在妖界时,他在昏迷之前隐约看到苏宸安拿着自己的剑身。 苏宸安一早就知道他的剑身在哪里,却一直在骗自己,他还傻乎乎的被苏宸安牵着鼻子走。 退一步越想越气,既然已经知道了剑身的下落,他就得马上动手。哪怕是把苏宸安开膛剖肚,也要把自己的剑身取出来。然后,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从此便和苏宸安再无瓜葛。 向青梧摩拳擦掌,下定了决心。 苏宸安尚且不知道向青梧心里打的是何等的算盘,他回想起偏殿里的向青梧,低眉顺目,玉面含春。明明被轻薄了,也不发脾气,只是忍耐着羞红了脸,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做一些过分的事。 他这边归心似箭,那厢的向青梧却是磨刀霍霍。 等苏宸安走到落霞轩宫门外时,已经月上柳梢头,一轮圆月挂在宫檐上,清晖洒在琉璃瓦上,宛如去岁未消的薄雪。 晚风挟裹着沁人肺腑的凉意掠过重门,可苏宸安却没有感到冷,而是从心到身泛起一股暖意,心头那点烦躁也熨帖驯顺起来,他知道向青梧就在落霞轩等他。 靠近门旁,他却没有立马进去。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苏宸安立在门外,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向青梧也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坐在那儿,一只手臂撑着脑袋,在灯盏下翻看一卷书。 苏宸安的目光几近贪婪地在他的脸上巡视着。 灯火暧昧,阴影将向青梧线条分明的侧脸勾勒出来,侧脸在烛火中若隐若现,显露出几分迷离朦胧之色。唯有一双眼睛清亮疏朗,看不出丝毫倦意。 他的唇峰轮廓十分清晰,嘴角平直,色泽温润如玉。 苏宸安的视线在向青梧的唇上盘桓良久,然后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向青梧面前。 向青梧抬起头来,看到是他以后,把书放在一旁,懒洋洋地说道:“可算回来了,刚好我有话要问你……唔!” 忽然,一个柔软的事物覆在了他的唇上,向青梧大脑一片空白,把要问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一只手紧紧地扣在向青梧的后脑,另一只手搂着他劲瘦有力的腰,丝毫不给向青梧任何退缩的的机会。 向青梧被亲懵了,他的眼里含着不解的光,在苏宸安眼里,这就是让他心荡意牵的迷离秋波。 这个吻并没有多么的深入,他轻轻吮吸着向青梧的唇瓣,然后在他的下唇勾引似的轻咬了一下。 随后,苏宸安停了下来,在向青梧的嘴角轻啄一口。 向青梧被苏宸安的一番操作惊得理智全无,他神情呆呆的,唇色水润艳丽,他好像在做一场荒唐的梦。 “苏宸安,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65章 苏宸安喘着粗气说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说罢,唇瓣重新贴合,严丝合缝。这次苏宸安明显大胆了很多,灵活的舌想要撬开向青梧齐整的牙,他想要追逐、纠缠、包裹,占有一切。 向青梧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推拒苏宸安,可是这人力气实在大的很。他手脚并用,伸出脚正要踹他,苏宸安却放开了他。 “别乱动,你这样我要怎么亲?”苏宸安无奈地笑道。 向青梧涨红了脸,他未能来得及深思苏宸安这样做背后的目的,他惊道:“你是不是打仗太狠,把脑子打傻了?” 向青梧又想起他身上的黑雾,难道是因为这些黑雾,苏宸安才会变得行为古怪的吗? 苏宸安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向青梧也许会生气愤怒,也许会不知所措躲着他。但他唯独没想到,向青梧会用一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他抿了抿嘴唇,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在北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向青梧愕然,“你……”话音未落,他看到了苏宸安侧脸上有一道浅色的疤,因为苏宸安肤色白皙,所以这道疤是有几分显眼的。 在北疆的这几年,他过得肯定不好。 向青梧竟没了要推开他的勇气。 “能活着回来见你,我很开心。”苏宸安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埋首在向青梧的脖颈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这是在寻求安慰吗? 向青梧迟疑着抱了回去,在苏宸安的背上安抚性地摸了摸,就像在给一只伤痕累累又委屈不已的野兽顺毛。 苏宸安心中一喜,却又听到向青梧说:“都过去了,你已经平安回来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向青梧没怎么安慰过人,他的动作难免有些生硬,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苏宸安哑然失笑,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他送开怀里的人,灼热的目光盯着向青梧,说道:“我不是在寻求安慰,我是在向你示爱?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糊涂?” “啊?”向青梧真的愣住了,头顶仿佛有一道九天玄雷朝着他的天灵盖直劈而下,轰得他神志不清,外焦里嫩。 “你、你说什么?” 苏宸安见他是真不懂,那迷茫的神情不似作伪,他叹了口气说说道:“我说我在向你示爱,我喜欢你,心悦你,你听到了吗?” 向青梧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苏宸安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可是这话里的对象便成了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没有疯,也不是在胡言乱语。这种心思我早就有了,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心血来潮。” 苏宸安开始解腰带,向青梧急忙捂住了眼睛大喊道: “不行!你要做什么!” 上衣从苏宸安身上缓缓滑落,他慢条斯理地褪下一件又一件衣服,直到上半身完全裸露在向青梧面前。 向青梧此前见过他的身躯,优美矫健,身形流畅,肤白如玉。只不过那是成仙后的苏宸安,成仙后是可以淬体的,除垢脱尘,身上的伤疤自然也荡然无存。 可是现在,他还从来没见过伤痕这么多的身体,大大小小的疤布满苏宸安的上半身,其中最深的一道疤是在心脏的位置。 那是最凶险的一次,北狄人的三棱箭穿透了铠甲,没入了血肉之中。如果箭再深入半分,他就没命了。 向青梧的心脏就像突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即使知道他的伤已经痊愈,结痂掉落,但他还是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这陈旧的伤痕。 苏宸安低垂着眼睛,眸里含着温柔深情的光泽,“在战场上差点没命,濒死之际,我想到的是你。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如果老天爷能让我能活着回来见你,我就不再克制自己,我要对你坦露心迹。” 这份心意不能悄无声息的随着他死去,再葬入黄土之中。苏宸安自诩不是圣人,他的爱不应该敛声息语,而应该大声说出来,说与这人知晓。 “我也不会逼你做出什么选择,我只是想让你知晓我的心意。” 向青梧缓缓地伸出手,试探着抚上了那道最深最狰狞的疤。 苏宸安静静地看着他,那只手贴在了他的心口上。向青梧能感觉到温热的皮肤下,生命之源强有力地搏动着,每一下心跳都在诉说着苏宸安的心意。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平山海的气息,透过层层血肉筋脉,在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里,有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剑。 向青梧一抬头,便对上了苏宸安温柔缱绻的目光,那双好看的琉璃瞳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这人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向青梧的脸颊有些发烫,他颇为不自在地错开了视线,他好像被苏宸安的这一番剖白蛊惑了,之前那些叫嚣着要把苏宸安开膛剖腹的话,都已经被他抛之脑后。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对苏宸安做出回应。 苏宸安见他一副纠结的样子,却是如获重释地舒了一口气。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得给他一个思考的时间。 苏宸安把衣服又穿了回去,向青梧扭过脸去不看他,耳边传来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他清了清嗓子,把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氛冲淡了一些。 “咳,那什么,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第66章 苏宸安穿好衣服,说道:“嗯,你说。” “你心脏里有一把剑,我要把它取出来。” “好。” 向青梧已经做好了要对苏宸安长篇大论的解释的准备,但没想到苏宸安却一句都不多问,爽快地答应了。 他似乎是看透了什么,笑道:“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我相信你。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就算你要我的性命,我都给你。” “好了好了,我才不要你的命。”向青梧见他这么如此赤诚,倒为此前的心思惭愧了一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向青梧伸出手,锁骨前的定魂珠散发出暖盈盈的灵气,“把一切都交给我。” 邓林原本是一大片灼灼桃林,常年花开不败,桃枝上粉白各异的桃花竞相吐蕊,云蒸霞蔚,远远看过去就像落在山坡上绵延百里的胭脂云。 可是现如今,山坡上的桃花大半都枯死凋谢,腐朽的树桩露出地面,一派萧疏冷落的景象,哪里还有半点世外仙境的样子。 眉凌霜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直觉告诉她是邓林的封印出问题了,自从神剑平山海丢失后,邓林的封印便有松动的迹象。 还有饕餮。 如果她是饕餮的话,饿了这么久,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填饱肚子,然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邓林,他一定会毁了这个禁锢了他千万年的地方。 她爹曾经私下里和她说过,平山海被铸于上古时期,剑身内蕴含着天地间至纯至真的罡气,没有剑鞘的庇护,平山海的剑气更有利于镇压邓林的封印。 平山海就是为了邓林所铸。可是现在,这把剑丢了。她身为夸父族的少族长,怎么能坐以待毙? 眉凌霜特意避开把守在各个出口的族人们,悄悄穿过桃林,一路寻至山腰后的寒潭。 寒潭四周,竹树环合。潭水清澈明净,微风吹过,水面上泛起层层波澜。 她谨慎地查看了四周,确认没人后,便放开嗓子呼唤:“敖青溪!” “敖青溪!快出来!” 很快,水面泛起了涟漪,猛不丁的,一条体态矫健,龙爪雄劲的白龙在水面一闪,纵身跃起,激起一簇水花。 一道光芒闪过,一个身着青衣,样貌灵秀的少女出现在了眉凌霜身边。 敖青溪见到眉凌霜很开心,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甜甜一笑道:“少族长,你怎么来了呀?” 眉凌霜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想要出去一趟,想从你的寒潭借个路。” 眉凌霜心里叹了口气,他爹为了防止她再次逃出去,派人将整个邓林围得水泄不通,为的就是防止她再次逃出去。 不过还是让机智的她想出了办法,当初敖青溪就是通过一条和寒潭相连的长河,误打误撞游到邓林的,从这儿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她爹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这里。 敖青溪乖巧地点了点头,仰首看她,“少族长,你要去找山山吗?” 眉凌霜躲开她的目光,含糊其辞道:“算是吧,平山海至今下落不明,我应当把剑寻回来……” “可是。”敖青溪不解地说道,“剑没有丢啊。” “你说什么?”眉凌霜刹那间变了脸色。 “上次在妖界的时候,我就察觉到剑的气息啦。”敖青溪回想了一下,“我是在灵武仙君身上闻到的,剑就在他身上。” 敖青溪守护了平山海这么久,对剑的气息最是熟悉不过,她没有理由说谎的。眉凌霜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眉毛拧到了一起。 眉凌霜无奈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敖青溪耷拉着脑袋,“我以为山山知道的。” “他法力修为都没了,他能知道个什么?”眉凌霜沉下心来思考。 如今看来,向青梧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或者说在那个时候他是不知道的。 她不懂的是苏宸安的意图,这人根本没有焚毁平山海,而是偷偷把剑藏在了身上,他到底想做什么? 眉凌霜神情凛然,一本正经地和敖青溪说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敖青溪面露为难,“可是族长不让你随意出去,万一被他发现,你肯定会受罚的。” 眉凌霜上前揽着敖青溪的脖颈,亲昵地在她耳边说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了,等我爹发现的时候,咱两早就逃之夭夭了,他抓不住咱们的。” 还未等敖青溪再说点什么,眉凌霜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扑通”一声,便跃入了水中,泛起阵阵涟漪。 第35章 当平山海从苏宸安心脏里被拿出来的那一刻,向青梧想象中的元神归附,灵气入体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平山海仿佛只是一把普通的凡剑,不论他怎么施法召唤,平山海仍旧毫无动静。 向青梧猛然抬起头,他看到苏宸安精致的面容一点点的在他面前碎开,化为齑粉。周遭的一切事物宛如一副破碎的画,轰然崩塌。 向青梧想要伸手去抓苏宸安,怎料想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苏宸安在瞬间化成了烟尘,从他的指缝间消逝。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景象轰然崩塌,稀碎成点点微光消失不见。 向青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一切又回归至无方城溯洄门内。周围是熟悉的流光霞云,平山海仍旧在他的手中,向青梧将剑挂在腰间。他环顾四周,朔风阵阵,吹动着他的发丝。正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青梧奋力地朝那个身影靠拢过去。 第67章 苏宸安的身子漂浮在一片白茫茫、空荡荡中,他紧闭双目,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宽大的衣袖翻飞,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向青梧拨开身边强劲的灵流,展臂将苏宸安的手腕攥在手中。 苏宸安的身子随着他的力道,被拉入向青梧怀中。他捞到人后,没有片刻耽搁,立马带着苏宸安离开了这里。 无方鬼城和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变化,黑风孽海,鬼火森森,四处都是野鬼哭嚎的声音。向青梧背着苏宸安循着来时的路找出口,这一路上,他注意到无方城中的鬼魂相较来时多了数倍。 这些鬼魂的死状极惨,有的胸腹豁开一个大口,鲜血飞溅,兜肠连肚;有的失去了头颅变成了无头鬼,浑浑噩噩地游荡在黑黢黢的小道上,缺胳膊少腿竟是比较体面的死法了。 向青梧眉头紧皱,短时间内怎么会有这么多横死的人,除非人间遭遇了什么天灾人祸。说不定又是人族们在相互倾轧。只是这些鬼怪的死相太多凄惨了些,同族之间怎至于此? 向青梧只能小心地避开这些新死的鬼,唯恐冲撞了他们的魂魄。 苏宸安安静地趴伏在他的后背上,这一路上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向青梧决定先带他去林行予那儿,然后再做打算。等向青梧日夜兼程感到林行予居住的村庄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怔在了原地。冷风阵阵,荒凉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空气中流动着死亡的腐朽气息。 向青梧心中一沉,他把背上的苏宸安往身上颠了颠,然后背着人朝着林行予所在的茅屋跑去。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向青梧的神经,数不尽的死尸横卧在地,散发着阵阵恶臭,整个村庄犹如人间炼狱。 他背着苏宸安急匆匆地赶到林行予的住处,家什倒塌、杂物胡乱堆积,斑驳的墙壁上,布满了深褐色干涸的血迹和血色脏乱的手印,还有一道三寸深,数尺长的剑痕。这道剑痕残留下的剑气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当初留给林行予,让他自保用的。 “林行予!”向青梧慌了神,他将碍事的苏宸安放在地上,然后在几间小屋内里里外外地寻找起林行予的踪迹来。 翻遍所有的屋子,呼喊了数遍,仍旧不见林行予的踪影,向青梧的心已经跌落谷底。他返回正屋,苏宸安歪倒身子,睡在一片狼藉中。向青梧伸出手指,在墙壁上捻了一些干涸的血迹。 现在已经没有更坏的结果了,向青梧心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他嗅了嗅那些血迹,腥臭难当的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松了口气,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还好,这并不是林行予的血迹。只不过这里面参杂了一些令他厌恶的气味,除了妖气外,还有一些淡得几乎察觉不出来的魔气。 “怎么可能?”向青梧眉头紧锁。妖族和魔族伤人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这般杀人屠城的恶行在这几百年来已经鲜少发生。 寒风吹过,枯枝败叶从地上席卷而起。向青梧毫不犹豫,凌厉的剑气从指尖迸发,刹那间速度极快地甩向身后。 “谁?给我出来!”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静谧,一只黑乎乎的魔物尖利的爪子横在苏宸安柔软的脖颈间,它的腹部却被一道剑气贯穿,死死地钉在地上,让它的动作难以再继续。 苏宸安对此却毫无知觉,神色恬然地安睡着。这低等魔物显然是把他当成了食物,想要割破他的喉咙吸食鲜血。 “真会给我找麻烦。”向青梧略有嫌弃地看了看苏宸安,这人现在昏睡着也好,之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剖白他还未曾想好该如何回应。 向青梧从来没想到苏宸安竟然对自己抱有这样的心思,除了最初的震惊不解,还有别扭外,多了一丝复杂。 向青梧恶狠狠地将那团魔物提溜在手里,威胁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然我就杀了你!” 魔物瑟瑟发抖,拼命地点头。 “住在这儿的人去哪里了?” “……” 向青梧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声音骤然拔高,“你不知道?” 魔物怕极了这个黑衣男子,它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身体团成一个球。 向青梧残忍地将它扒拉开,继续问道:“这里就你一只魔吗?其他的呢?” 魔物抖啊抖,黑漆漆的小眼睛畏惧地看着向青梧,“……” “真的?就剩你一个了?” 魔物被向青梧一顿揉搓按压,一动也不敢动。 向青梧思忖半响,问道:“你们魔族不是一直住在血海吗?几百年来与人族井水不犯河水,是谁放你们出来的?老实交代!” “……” 向青梧的眉头从方才一直皱到现在,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圣主是谁?” 魔物泪眼汪汪地看着向青梧,很明显,它也不知道。 向青梧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圣主不会是饕餮吧? 这时,那魔物的躯体骤然缩小数倍,趁着向青梧还未反应过来,它朝向青梧的俊脸吐出一大口黑乎乎的魔气。然后灵活地扭动着身子,从向青梧的指缝间就要溜走。 向青梧大怒,正要伸手去抓它时,有人比他还要快。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钳住了魔物的要害,不管那魔物如何挣扎,魔气四溢,那只手仍旧不痛不痒地抓着。 魔气散去,向青梧抬起头,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第68章 苏宸安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地看着向青梧,五官昳丽的面庞上,有淡淡的疏离之色,眉间有一枚血红的堕仙印。 向青梧愣了愣,他不确定现在的苏宸安是不是清醒状态,他迟疑道:“你醒啦?” 苏宸安看了看他,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魔物,然后在向青梧惊愕的表情中,张开嘴就要把那团魔物塞入口中。 “这个不可以吃!”向青梧急忙上去拽他的手,但是苏宸安速度极快,好像慢一步就有人要与他夺食一样。魔物已经被他整只吞入了口中,只留下一小截黑色的尾巴在他浅粉的唇瓣间拍打挣扎。 向青梧脸色大变,他一手捏着苏宸安的下巴,将他的脸侧的肉都捏到中间,看起来滑稽不已。另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苏宸安的后背,边打边催促道:“吐出来!这不能吃!你别咽下去!快吐出来!” 苏宸安眨巴眨巴眼,颇有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向青梧焦急地捏着他的下巴,这魔物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有多脏,他生怕苏宸安咽下去。 苏宸安被向青梧捏得难受,他不满地皱了皱眉,然后张嘴将嘴里黑乎乎的魔物吐了出来。向青梧捏着魔物细小的尾巴,上面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宸安的口水,他有点嫌弃…… 滑不溜手的魔物甩甩尾巴,还想要逃跑,向青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只魔物捏碎在了手心。 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急促地响起,复又消失,魔物在向青梧掌心化作一团魔气。苏宸安猩红的眼睛随着那团缭绕的魔气转动,喉结动了动,悄悄地咽了咽口水。眼见魔气散入空中消失不见,苏宸安便垂下脑袋,只留给向青梧一个脑袋顶,颇有些委屈可怜的意味。 向青梧不耐烦地说道:“你委屈什么?这东西是随便能吃的吗?” 苏宸安仍旧低着头不理他。 向青梧挑眉,叫他名字,“苏宸安?” 被他叫到名字的人抬起头来,定定地盯着他看,却不应声。 向青梧心道:“完了,走火入魔也就罢了,这副样子不是傻了吧?” 苏宸安蹙眉低首,委屈地摸了摸肚子说道:“饿。”这简直就是在无声地控诉向青梧放走了他的“食物”。 向青梧被他这副撒娇的样子整得心中恶寒,不过相较于前几次走火入魔后杀人放火还耍流氓的苏宸安,现在的这个还挺可爱。他抬起苏宸安的下巴,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苏宸安被禁锢着下巴,艰难地摇了摇头。 从方才他就有怀疑,果不其然,向青梧心道:“这下好了,不仅傻了,还失忆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问道:“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苏宸安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就像一朵人畜无害的白莲花,不过心是黑的。他抿了抿唇羞涩一笑,摸了摸向青梧的脸:“喜欢。” 历劫失败,原本要消弭的戾气一丝也没消失,短暂地变傻了。 第36章 向青梧在这个村子里里里外外寻了数遍,连一个活人都没找到。不过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在林行予破破烂烂的院子里找到了一枚缀有翠玉的剑穗,翠玉上雕刻着“七杀观”三字,玲珑精致,这种贵重的物件一看就不是林行予的东西。向青梧收好这枚剑穗,随后,他把死去村民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放了把火烧掉了。 苏宸安牵着他的衣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火。 相比于苏宸安的没心没肺,向青梧的心情却非常沉重,他没想到妖魔竟已猖獗至此。这里死去的人太多,如果不及时处理,死者的魂魄会因为怨念太深,滋生怨气,从而生出邪祟。 大火熊熊燃烧,尸气化作一团黑烟直冲天际,空气中尽是烟火气息。死者的淡白的灵体在村庄上方盘桓数圈后,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向青梧把袖子从苏宸安手里扯出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走了。” 苏宸安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既然没有找到林行予的尸体,那他必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向青梧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手中这枚来历不明的剑穗,还有上面的刻字“七杀观”。 七杀观听起来像道观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煞气重,哪个道观闲着没事儿会叫这个名字?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 这让向青梧头疼不已,天下之大,这让他去哪里寻这个七杀观。 向青梧举着剑穗,在日光的照映下端详那块儿翠玉,虽然是凡品,但胜在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向青梧叹了口气,正要把剑穗收回去时,一只手横过来,劈手夺过了过去。 向青梧拧眉训斥道:“苏宸安!你又想干什么?” 梅开二度,只见苏宸安将剑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张开嘴就要往里塞。 向青梧掰开他的手,把剑穗又夺了回去,顺带还在苏宸安脑袋上敲了一下,怒骂道:“你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什么东西都想吃?” 苏宸安将额头抵在向青梧的肩膀上,嘴里哼哼唧唧地喊着饿。 他身形高大,这个样子俯身垂首靠在向青梧的身上,就像一只撒娇耍赖的大狗,向青梧推了推他,没推动,便任由他去了。 苏宸安哼唧了半天,见向青梧不理他,便闷声说道:“那个,香。” 第69章 “哪个?是这个吗?”向青梧把剑穗递到苏宸安面前晃了晃。 苏宸安点了点头,眼底有渴望。 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东西哪里会香?向青梧半信半疑地将剑穗凑到鼻子下面,在苏宸安期待的眼神中,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片刻后,他神情复杂地将剑穗收了起来。剑穗上面除了有血腥尘土的气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香味,这香味不像熏香、花香,而且是他特别熟悉的香味。 是香火味。 位列仙班的众仙,或大或小都会有一些差事。下雨有司雨仙或者龙族负责、日出日落有金乌负责、生死轮回有地府负责等等。这七杀观说不定是某个仙君的道场所在,从名字来看,七杀凶性较强,主肃杀。所以绝对不是什么姻缘花仙财神的道场。 苏宸安明净好看的赤瞳盯着向青梧,天真单纯。 “乖。”向青梧摸了摸苏宸安的脑袋,心里却想道:七杀化气为将星,主肃杀。所以七杀观很可能是一个武官仙君的道场,但天界掌管刑罚兵戈的神仙他一个也不认识啊。 苏宸安鼻尖碰了碰向青梧的侧脸,他痴迷地吸着向青梧身上的味道,时不时拿嘴唇轻轻蹭着。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喜欢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向青梧推来苏宸安的脑袋,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黏人?”苏宸安被推开也不气馁,继续贴上去挨挨蹭蹭。 他看着眼前这个磨人的家伙,心里酝酿出了一个坏主意。既然苏宸安能闻得到这个气味,何不借他鼻子一用? 苏宸安双臂环住向青梧,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脸颊上蹭来蹭去,有温热湿滑的触觉在向青梧的脖颈上游走,就像被一条摇尾乞怜的长蛇紧紧缠绕着。 苏宸安竟然在舔他! 向青梧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红,耳根发烫发热。苏宸安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东西,张嘴将那瓣白白软软的耳垂含在了嘴里,舌尖舔舐,又用犬牙细细地研磨了几下。 向青梧喉间溢出羞愤气急的呻吟声,他奋力挣开苏宸安的双臂,然后伸手捏住他的脸蛋,恶狠狠地说道:“乱舔什么?你是属狗的吗?” 苏宸安被他捏着也不反抗,眉眼间展现出的温顺,是欲望被填满后暂时表现出的餍足。 向青梧气得踹了他几脚,苏宸安拽着他的衣袖,任由他拳打脚踢,乖巧地不像话。 等向青梧出够气了以后,他松开苏宸安,没好气地说道:“罢了,现在不是和你置气的时候。你能闻得到这个气味?” 苏宸安昂起下巴粲然一笑,“昂。” 向青梧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就对了。”他把剑穗拿出来放在苏宸安鼻子下,又捂着他的嘴,以防他把剑穗吞下去。 “记住这个气味了吗?”向青梧松开他,把剑穗收了起来。 苏宸安颔首,“记住了,香。” 向青梧拍了拍他的后背,赞叹道:“不错,带路吧。” 苏宸安立在那儿不动,侧脸在微风中微微出神,眉间的堕仙印越发的明显。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确定了什么,顺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向青梧连忙跟了上去。 沿途一片荒凉,城镇村庄里人鸟绝迹,老鸦在枯树上转动着猩红的眼珠子,树下是被啄食干净的枯骨。草垛疏疏朗朗地堆在田埂上,田间荒草丛生,静谧空旷。 奇怪的是,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庙宇,都是被毁坏过的。房屋田舍齐齐整整,唯有众仙庙宇被毁了个干净,神像被砸毁、墙垣被推倒。 “你说,这些妖魔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向青梧食指摩挲着下巴,“庙宇是神仙与凡人沟通的地方。神仙在庙内接受凡间香火的供奉,以众生信仰之力加持来庇佑一方,普降福祉。” 向青梧脑海里灵光一闪,“他们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削弱众仙在凡间的信仰之力吗?” 苏宸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紧挨着他动手动脚。 “别闹。”向青梧按住他的手,叹了口气,光靠苏宸安的鼻子也不知道能否寻得见七杀观,“苏宸安,你在人间有供奉吗?” 苏宸安变傻了当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从向青梧掌心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然后反客为主,把玩着向青梧的手指。 “你这个大杀神,人间哪有百姓会供奉你?”向青梧心底还是有些犹豫,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苏晨安对剑穗上的香火气息那么喜爱,说不定七杀观就是他的道场。 “七杀观是你的道场吗?”向青梧把手抽了出来,苏宸安又重新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他乐此不疲地玩弄地他的手指,双目专注地看着向青梧掌心的纹路,嘴里颇为执拗地说道:“我的。” 向青梧挑眉惊讶道:“还真是你的?” 苏宸安点点头:“嗯,我的。” 见他这副痴傻模样,向青梧叹了口气,看来一时间是指望不上他了。 向南走了许久,离开北荒地界,这里被妖魔波及的情况较少,但仍旧难掩寥落。二人乘风御行路过一座小城,背靠青山,白水环绕着城郭。苏宸安却停在这里不肯走了,向青梧揣测这里可能有关于七杀观的线索。于是他便带着苏宸安落地,打算入城一探究竟。 这座城的匾额已经被岁月磨损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所以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向青梧也不得而知,只得暂且叫它无名城。 城门紧闭,不见有人出入,明明这座城伴河而生,护城河却早已枯涸。只能说,要么这座城里空无一人,是一座鬼城,要么便是有什么东西震慑了百姓,让他们不敢出城。 第70章 大门紧紧地合着,看来从正门是进不去了。 “跟紧了,别乱跑。”向青梧牵着苏宸安绕开城门,朝河边走去。 “好。”向青梧难得主动去拉他,苏宸安的眼里顿时冒出光来,就像有细碎的星光。 向青梧被他看得耳热,清咳一声说道:“走吧。” 这条河静静地流淌着,河岸边延伸出来的水草在柔顺地顺着水流摆动着,他们向着源头前襟,清澈的河水一直蜿蜒至无名城后的翠螺青山。 无名城背山而居,向青梧立在河边,隐约能看到不远处零星的几家屋舍,青草蓬勃生长,绿意盈盈。 向青梧所料不错,沿着河流就一定能找到进城的地方。二人沿着河流顺坡而下,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青衫女子胳膊上挎着竹篮,她赤着玉足,提着裙摆,沿溪涉水,捕鱼捉蟹。 女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蓦然抬起头,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在看清来人后,她眉开眼笑道:“山山,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向青梧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他额角的青筋跳得无比欢快。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第37章 青山做屏、白云悠悠、竹树掩映、风声寂寂。 向青梧二人跟着敖青溪到了他们的落脚处。敖青溪和眉凌霜暂居在一处无主的茅舍内,虽然简陋,但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眉凌霜看到他们二人后,瞬间瞠目结舌,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向青梧,又指了指苏宸安。 她将敖青溪拉到身边,兴奋难掩,激动地指尖都在颤抖,“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敖青溪把篮子里的东西亮给眉凌霜看,“我在河边摸鱼,一抬头,山山和灵武仙君就突然出现啦。”敖青溪是龙族,天性使然,好亲近水,所以她每日都要化做原形,在水里畅游一番。 眉凌霜觉得这实在是太巧了,巧到有些离谱,还未等她再说些什么。向青梧一记眼刀凉凉地扫了过来,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你爹知道你又逃出来的事儿吗?” 眉凌霜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她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臊着脸皮说道:“你不说,我不说,我爹他怎么会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爹的,对吧?” 向青梧眉毛轻轻向上一扬,“先谈正事。说吧,在这里做什么?” 眉凌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奥对!我和敖青溪途径此地时,发现有不同寻常之处。这里的百姓白天闭门不出,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他们只有晚上才出来。” 敖青溪点头应和道:“我偷偷出去探查了一番,城中妖气浓得很。白天的时候人们都躺在床上睡觉,而且几乎每家都有让人讨厌的气味。” 向青梧问道:“什么气味?” 敖青溪撑着脑袋,苦想了半天,说道:“像狐狸、臭狐狸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 “满城都是狐臭味?”向青梧疑道:“难不成是狐狸把窝落到了这里?” 眉凌霜恨恨道:“都怪那饕餮,纵容妖魔为祸人间。不管是狐妖狗妖,他要敢来,我就拿刀剁了他们的脑袋!” 苏宸安高大的身子藏在向青梧身后,还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看他们,一双眼睛射出凛凛寒光。 眉凌霜和他目光相撞,被那眼里深深的警惕惊到了,接着她便看到了苏宸安眉间鲜红艳丽的堕仙印记。 她震惊地似半截木头般直愣愣地戳在那儿,指着苏宸安额上的印记,目瞪口呆道:“他他他……他怎么变这副模样了!” 苏宸安见她瞪自己,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向青梧如梦初醒,可是现在想要遮苏宸安的额头已经来不及了,他干脆大方承认道:“如你所见,修仙修岔了,便走火入魔了。” 向青梧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好像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堕仙是走火入魔、自甘堕落,沦为邪物的仙人,这要是在天界被发现,苏宸安可是会被抓去削仙籍,剃仙骨的。 眉凌霜神情恍惚,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短短的时间内向青梧带给她的震惊太多了。 向青梧清咳一声,将眉凌霜飞至九重天外的魂魄拉了回来。 他没忘了此行的目的,“你们在城中可曾见到过名为七杀观的道观?”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剑穗,递到敖青溪跟前。 敖青溪接过剑穗,仔细端详了半天,摇了摇头说道:“城中的确有一座道观,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七杀观。” 向青梧接过剑穗,心里却下定决心,今晚要去城中一探究竟,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此故弄玄虚。 苏宸安站在向青梧身后,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处,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向青梧的身上。向青梧正深陷沉思,并没有注意到苏宸安的小动作。 苏宸安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阻止自己,便禁不住喜气洋洋、得寸进出地托着向青梧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向青梧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和苏宸安脸对脸。 “不给她看,给你看。”语气单纯且固执。 入魔后苏宸安的长相,较之以往的清贵卓绝,平添了几分秾艳。尤其是那双血红色的深邃眼眸,带着残忍的天真,和不谙世事的简单,望久了就会让人忍不住要沉溺其中。 饶是向青梧与苏宸安朝夕相处,日日见他这张脸。可是这般近距离的看,给他的冲击还是很大。 第71章 在心跳快要失衡之前,向青梧一巴掌把他的脸拍到一边,他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正常的,“看什么看,我才不稀罕。” 眉凌霜:“……” 众人待在茅舍内,一直耐心地等到天黑。夜幕降临,阴森寂静。黑黢黢的群山好似隐藏在夜色里张牙舞爪的猛兽,狭长的月光拉长诡异的树影,他们四人趁黑悄悄摸进了城中。 街道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敖青溪说的夜游却并没有出现,想必是还没到时间。 不过空气中的确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臭味,腥臭难当。向青梧摸了摸苏宸安的脑袋,把剑穗放在他鼻子下,安抚道:“你现在还能闻得到这个气味吗?” 向青梧修长的手在他的发间轻轻摩挲,苏宸安被摸得很舒服。他一把拉过向青梧的手,然后放在了脸上,深情款款地看着向青梧的眼睛说:“能。” 眉凌霜险些被他们这股子腻歪劲儿闪瞎眼。 向青梧懒得去阻止,起初,他不厌其烦地警告苏宸安,发现根本没用后,便放弃反抗了。 这就好办了,向青梧点点头。随后,他将平山海从背上取下来,剑尖指地,画了一个并不规矩的圆。 眉凌霜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向青梧指了指圆,说道:“这上面有我的剑气,你们待在这个圈内,寻常妖魔不敢轻易接近。” 眉凌霜果断拒绝,“不,我们要和你一起。” 敖青溪点头帮腔道:“对,我们要和山山一起。” 向青梧道:“既然你们非要跟着出来,那就得听从我的安排。” 他在眉凌霜掌心留了一道长剑模样的金色印记,他嘱咐二人道:“遇到危险的话,就把这道剑符捏碎,切记不要逞能。” 到头来还是被丢下了,眉凌霜心里颇有些不服气,但在向青梧的眼神威胁下,还是听话地站在了圈内。 向青梧很满意,他按住苏宸安乱动的手,说道:“走吧,不要耽搁,咱们速战速决。” 夜色朦胧,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在路两旁。苏宸安在走在前面带路,向青梧则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苏宸安的一袭紫衣在夜色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不缠着向青梧的时候,周身气质竟有几分邪异。哪里还有一丝仙人的模样? 向青梧心里想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更善良的人了,放着好好的仇不报,还帮了仇人那么多。所幸平山海已经找到了,等我再找到林行予,就把苏宸安甩了,从此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做剑和做人一样,得心如铁石才行。 不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了一座道观。道观藏在绿树丛中,深褐的墙院,青灰的殿脊,全部被朦胧的夜雾笼罩其中。 走到门旁,踏上台阶,可见杂草丛生,道观的匾额也不知去往何处。殿外的香炉被推倒在地,香灰乱七八糟地洒了一地。推开吱呀作响的门,一股尘土扑面而来。 “咳咳……”向青梧捂着口鼻,嫌弃地说道:“这个地方多久没人来了。” 苏宸安伸出袖子想要给他挡一下灰尘,向青梧却推开他的胳膊说道:“不必。”说罢,他便跨过门槛往里走。 苏宸安被他推开,动作愣在了半空,瞬间变得垂头丧气。 这座道观不大,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壁画因受风霜侵蚀,也变得斑驳模糊了。塑像也残缺不齐,头部缺失,只是隐约能看得出是个身着甲胄,手持长剑的神明。 说来也奇怪,一般的道观内都会有证明所供主神身份的碑刻或是灵主牌,但这座道观内却是诡异得很。 向青梧在神龛前的贡桌前找到了一些没有用完的香烛,他伸出手在贡桌上摸了一把,狐疑道:“真是奇了怪了。” 这时,他才发现,苏宸安还杵在门口,扭扭捏捏地站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过来,只知道盯着他看。 向青梧朝他招了招手,“愣在那儿干什么?快些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宸安身后好像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苏宸安乐颠颠地走了过来,身后的尾巴欢快地摇到起飞。 这么傻,突然有些不忍心把他丢下了。 “你确定没找错地方吗?”向青梧从怀里把剑穗拿了出来,凑到他鼻子底下,“要不你再闻闻?” 苏宸安被质疑后很不开心,他皱眉道:“没有错,就是这里。” “可是这里不像个供奉正神的庙啊。”向青梧沉思道,“空荡荡的只有这么一座半残雕像,我都要怀疑这是一座野神庙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密,此起彼伏,在静谧的黑夜里回荡着,是如此的诡异。 向青梧正要出去查看,一道深色的影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速度比他还要快,一阵风似的挡在他的面前,“嘭”的一声,将门牢牢合上。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长满了长毛的怪物,绿茸茸、黏糊糊,像是沼地里的青苔。那个怪物在门前蠕动着,口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抽气声,就像破旧漏气的风箱声,倒是和门外喧嚷的梆子声相得益彰。 苏宸安冷了脸,深邃的暗红色双眸里射出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找死。” 眼看他就要出掌,这一掌下去绝对没命。向青梧连忙上前把他的手按了下去,苏宸安力气极大,向青梧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让他松懈下来,他的另一只手抚顺着苏宸安的后背。 第72章 “别冲动,这个人不能杀。” 苏宸安半眯着眼睛,疑道:“人?” “对,你再仔细看看。” 那个“长毛”抖抖搜搜地转过身来,在一团粘腻的深绿色苔藓中露出一张凹陷的脸颊。这居然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只不过她的身子被裹在一团长毛中。夜色迷离,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把她当成怪物。 她满脸脏污、双目空洞,即使这般,也能看出这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 女子粗糙的血红色指甲毫无章法地在脸颊两侧和耳朵旁挠着,挠出一道道的血痕,与此同时,她的口中振振有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她口齿模糊,听不清在念叨着什么。 向青梧松开钳制着苏宸安的手,然后放轻脚步,缓缓地靠近她。 只听得这女子口中不停地重复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第38章 见她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举止疯癫不似常人。 “大仙?什么大仙?”向青梧刚想凑过去听个分明,门外的梆子声便渐渐逼近,不依不饶地在人耳边缠绕。 那名女子似乎是被这离奇诡异的声音吓到了,她突然尖叫着跑开。只见她手脚并用,灵活地跳上贡桌,躲藏在神像背后。 向青梧长眉紧锁,他将门开了一条缝,抬眼一看,外面的景象让他顿时头皮发麻。 数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走,他们每人手持梆子,飞快地敲着。不同寻常的是,他们身体僵硬地移动着,脊背佝偻,身上好像没有一丝血肉,只剩下一张皮松松垮垮地粘在骨头上。 “这是什么怪物?怎么这么恶心?”向青梧眉头皱的越发紧 梆子声越敲越急促,“笃笃笃”一阵震耳欲聋的梆子声如夺命幽魂般猝然靠近,在黯淡月光的照耀下,一张惨白扭曲的脸直冲着向青梧,两个偌大的血洞无神地盯着他看,青灰色嘴唇大张着,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朝他面目扑来。 腥臭直冲天灵盖,向青梧瞳孔巨震,呼吸一滞。这时,一只手温柔地覆在他的口鼻上,苏宸安的胳膊横在他的脖前,将人带入怀中,旋即一脚把门重重踹上。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向青梧有点担心这一脚会把门踢坏。 苏宸安这一连串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向青梧着实被恶心到了,方才那东西几乎要贴上他的脸。他拍了拍那只搂着自己脖子的手,示意苏宸安可以把他松开了。 苏宸安离他的脸极近,向青梧的几缕鬓发落在脸侧。只要稍微扭头,就可以看到迷离夜色中,向青梧俊朗非凡的侧脸,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苏宸安凭借本能贴了上去,他忍不住用嘴唇又啄又蹭,黏黏糊糊地说道:“臭,不能让你闻到。” 向青梧忍无可忍,一巴掌清脆地拍在他的手上。 苏宸安只得老老实实地放开了。 向青梧凑到门前,从门缝往外看去,一只血淋淋的没了眼珠子的血洞直勾勾地,骇人至极。 “怎么还没走?”向青梧连忙退开几步,他可不想被这东西再熏一回。 门外其余的梆子声渐行渐远,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在这里,唯独那个无眼的怪物还守在门外,黑漆漆的影子透过月光映在门上,狰狞诡谲。 那东西杵在门前,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梆子,在寂静的夜里是如此的可怖。 若是普通人在此,说不定就被吓破胆了。但向青梧和苏宸安都不是常人。 这时,那东西突然说话了,它声音嘶哑,语调拉长,又尖又细,“老乡.行行好,救救我吧.” 有趣。向青梧勾唇一笑,他打算会会这个东西,“你怎么了?” “我.疼.” “哪儿疼?” “我.眼睛疼啊.眼睛疼.” 向青梧心想那不是废话,眼珠子都掏没了能不疼吗。 苏宸安眼神一冷,他摩拳擦掌,想要出门对付这个东西,向青梧连忙按住他,继续耐心地和它对话。 “那我该怎么办呢?” “老乡行行好.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歇歇脚。” 向青梧警惕地盯着门外,低低地笑出了声,肆意又邪气,“好啊,那你进来吧。” 那东西突然激动起来,喉咙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那我……进来了……” 神像后的女子仰着脖子,紧闭双眼,身子不住地哆嗦着。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一颗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钻了进来,它的脖子弯曲着,视线黏在两人的身上,向青梧从它空荡荡的血洞里竟然看出了恶毒和贪婪。 它佝偻着身子,动作迟缓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向青梧冷笑一声,“小小精怪,装神弄鬼!” 它警觉不妙,正要扭身逃跑时,只见平山海锋芒一出,剑光一闪,狠狠地刺了过去。 这怪物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剑芒穿透了它的身体,原本瘦骨嶙峋的身子,此刻体内真气一泄,这副身躯愈发干瘪。人皮耷拉在骨头上,一团黑乎乎的妖魂从死尸大张着的口中溢出。 妖魂正欲逃跑,苏宸安却突然上前,向青梧甚至都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苏宸安敛袖拂手,那团妖魄赫然被他捏在手中。 “干得不错。”向青梧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他仔细观察起苏宸安手中挣扎的妖魄,看形状就像一只狐狸,可是相比狐狸,身子又有些细长,倒像是黄鼠狼,怪不得那么臭。 第73章 苏宸安犹豫地开口道:“我可不可以……” 向青梧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道:“不可以吃。” “哦。”苏宸安小声应答,失落地低下了头。 黄鼠狼的尾巴被苏宸安捏在掌心中,它扑腾着短小的四肢,吱吱乱叫一通。 向青梧清了清嗓子,剑眉下的双眸射出一道凛冽寒光,杀气逼人,黄鼠狼身子一抖,它的叫声弱了下去。恐吓妖怪这种事向青梧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变高手。 “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给我老实点,不然要你好看。”说罢,他指尖凝起一道锋利的剑罡,寒芒一闪,黄鼠狼的尾巴断了半截,疼的它在苏宸安手中不停地扑腾。 黄鼠狼抱着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尾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它口吐人言道:“仙君,小的只是个喽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什么都不知道?”向青梧嫌弃地看了它一眼,他指了指地上那张人皮,说道:“那人不是你害死的吗?黄皮子的那些伎俩我还是知道的,你少给我耍花样。” 苏宸安立马配合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黄鼠狼抱紧尾巴,点头如捣蒜。 “你们不在山林中好好修炼,为何跑来人间为非作歹?” “众妖都来凡间啦,我们这不也是想赶个趟儿。”黄鼠狼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嘴尖牙。 向青梧看向身后的的无首神像,心中一凉,他接着问道:“庇佑这一方的神仙怎能容得你们如此放肆?” “仙君您有所不知,自从圣主陛下天降妖魔两界,我等有了圣主陛下的护佑,出入人界犹入无人之境。我族得道圣主陛下泽被,才得以有今日。”说罢,黄鼠狼两个爪子合抱在一起,作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揖。 尚不知他口中的圣主是谁,但向青梧几乎能猜得到,必定是饕餮无疑。他称霸妖魔两界,纵容他手底下的妖魔为祸人间,残毁众仙庙宇,其心昭然若揭,天界怎还能无动于衷。 这只黄鼠狼应当只是一个小喽啰,黄皮子害人的法子他有所耳闻。向青梧匆匆扫过一眼地上的干尸,黄鼠狼吸食凡人精气,通过人的七窍中的任意一窍钻入体中夺舍,再将其内脏吃个精光,披着人皮行于世间。因为夺舍后的人皮五感俱丧,所以这些黄皮子才想要借助木邦子来借道问路,在晚上出来修炼。 “这城中还有活人吗?” “这座城里的人已经被我们代替的差不多了,兴许还是有活人的……吧?”它偷觑向青梧一眼,察言观色道。 相比于横眉怒目的向青梧,它还是更害怕这个提着他尾巴的紫衣男人。向青梧身上仙气凛冽,倒似个正派人物。只是此人身上的味道奇怪极了,人不人,妖不妖,仙不仙。还总是两眼冒着红光,拿一种饥肠辘辘的眼神看着它,简直比它还像个妖怪。 向青梧并不打算放过这只黄鼠狼,这般倒行逆施,靠害人来修行,怎么能放过它? “最后一个问题。”向青梧指了指身后的无首神像,“这个也是你们做的吗?” “不不不。仙君,这您就错怪我们了。这座道观在我们来之前就荒了,小的可不敢有所隐瞒啊。”它为了活下来极尽谄媚之言。 向青梧正待说些什么,手心却一阵发烫,是眉凌霜! “他们遇到麻烦了,我们得赶紧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向青梧顾不上再管这只黄鼠狼,他连忙跑了出去。黄皮子不止一只,方才他透过门缝看到的夜游的少说也有十几只,说不定眉凌霜碰到的麻烦就是它们。 躲在神像后的女子听到外面没了动静,便大着胆子挪动了下身子。她刚探出半个头,就看到令她胆寒的一幕。 黑衣服的男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好看的紫衣男子。黄鼠狼被苏宸安提在手中,它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胡须因为恐惧而不住地震颤。 “嘘。”苏宸安食指竖在唇间,眉间的堕仙印越发鲜艳,在黑夜里似乎闪烁着嗜血的光泽,深邃的暗红色双眸露出兴奋的光泽。 “他不喜欢我吃这些东西,那就不要让他看到好了,你可不要叫。”只见他抬起手,手起血光现,黄鼠狼甚至来不及挣扎呼救,眨眼间便断了气。细长的腹部破开一个血洞,黄色的绒毛上沾染了斑驳血迹,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其中慢条斯理地搅动着,似乎是在仔细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那本来是一只极美的手,修长秀窄,青色的脉纹隐约可见,指甲丰润且带有柔和的珠泽。现在,这只手上沾满了血迹,还有一些内脏碎屑。 这般俊美无俦的人,竟然更像一个从地狱中破生,自尸山血海中走来的蛊惑人心的邪神。 女子的心砰砰直跳,她恐惧地畏缩着,手心不停地淌汗。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危机,这个人更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苏宸安掏出一颗小小的珠子,珠子周遭萦绕着淡淡的血气,一看便是邪妖才会有的内丹,对妖魔来说更是大补。他伸出淡粉的舌尖舔了舔唇角,张开嘴正要吞下去。 这时,一只手突然出现,霸道地捏着他的脸颊,强势地逼迫他合拢上嘴。 苏宸安眨了眨眼,是去而复返的向青梧。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宸安,说道:“半天见你没跟上来,没想到竟然躲在这里偷吃。” 苏宸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 第74章 向青梧不为所动,看向他手中的妖丹。 苏宸安看看眼前的向青梧,又忍痛看了看手中血迹斑斑的妖丹,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再三权衡后,他一脸肉痛地把妖丹递了过去,万分不舍地说道:“不偷吃,给你,你吃。”他多么大方啊,明明都自己饿的不行,还要把食物分给心爱的人一半,这世上还能有比他更好的爱人了吗?当然没有。 那枚妖丹上的血气、妖气、怨气,一股脑地拧成了一根绳,谁知道这黄鼠狼害了多少人,这么脏的东西就算白给向青梧他都不要。 苏宸安一脸心疼不舍的模样,让向青梧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但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宸安把这东西吃下去,他本就入了魔,再把这东西吞下去,会发生什么后果他不敢想象。 向青梧叹了口气,他接过这枚血淋淋的妖丹,颇为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着,然后在苏宸安的衣服上擦了擦。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先放着,饿的时候会吃的。” 送给爱人的食物,他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苏宸安的眼睛亮闪闪的,“好。” 向青梧喟然长叹一口气,“走吧,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第39章 外相怪异的人群团团围住站在圈内的眉凌霜和敖青溪,他们前赴后继地扑上去,却受到一股雄浑铮然气息的冲击。在这股嵯峨剑意的巍然挡避下,披着人皮的黄鼠狼们竟然不敢再上前一步。 “看来一时半会儿它们奈何不了咱们。”眉凌霜环顾那些蠢蠢欲动的妖物,心急如焚道:“也不知神君他们探查得怎样了?” 一旁的敖青溪惊呼道:“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了!” 眉凌霜凝眸望去,只见这种非人的怪物数量激增,布天盖地地涌了上来,脚下的剑阵灵气在不断地被消耗,竟然有崩裂现象,恐怕撑不了多久。 眉凌霜咬牙道:“这个剑阵支撑不了多久,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逃出去。” 转瞬之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众多妖物雪涌而来,眉凌霜毫不犹豫地捏碎手中剑符。 她厉声喝道:“着!” 与此同时,只见她翻掌挥袖之间,绯红的灵力从的袖中流出,朱雀离火刀应声而出。长刀挥出,直冲灵霄,欲将妖物一斩而尽。 妖物们见状不妙,纷纷拖着身子闪避,但是由于皮骨松垮,四肢迟滞,有不少躲闪不及的妖被一刀毙命,只余几具枯骨在地。 “就这?”眉凌霜仰天大笑,笑音未落,敖青溪拽了拽她的衣角,提醒道:“少族长,山山布下的结界要碎了。” “什么?” 只见剑阵碎裂开来,化作灵力归于虚无。妖物们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眉凌霜拉着敖青溪迅速后退几步,再挽长刀,刀刃上泛起一层浓烈的绯色灵力,烈火轰雷般,挟裹着万钧势力宣泄而出。 妖物们被劈了个人仰马翻,眉凌霜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些妖物虽然实力不强,但胜在数量多,一轮又一轮,一波又一波,她挥舞着手中的朱雀离火刀,渐渐左支右绌了起来。 敖青溪嗅觉敏锐,空气中弥漫的臭味简直要把她熏翻天,防御的动作也渐渐迟缓了下来。 “不能和他们多做纠缠。”眉凌霜当机立断道:“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敖青溪也没有多做推却,眉凌霜手持朱雀离火刀,为她开出了一条路,敖青溪趁机跳出包围圈,她回头喊道:“少族长,你要坚持住!我马上去找山山回来助你!” 眉凌霜将一只扑上来的妖族劈成两半,她点头道:“好,我等你。快去快回!”说罢,长刀挥处,烈火焚尽,为敖青溪挡下了一些企图追拦的妖物。 敖青溪纵身跃起,身影隐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正当她心急如焚,急欲寻找向青梧下落之时,晚风猎猎,月明星稀,她依稀看到两个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中逐渐清晰。 向青梧踏风御行,黑袍翻飞,像一只在夜里出没猎食的鹞鹰。苏宸安则紧随其后。 敖青溪简直要热泪盈眶,她挥手呼喊道:“山山!” 向青梧眨眼间便来到她身边,急切问道:“怎么就你一人?眉凌霜呢?” “少族长正与那些怪物缠斗。它们太多了,我们对付不过来。” 向青梧眼神冷冽,他沉声道:“这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此时的眉凌霜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一只妖族趁她不备,猛地扑了上来,血口大张,对着她持刀的手臂便是一口。 眉凌霜眉头紧皱,她迅速振臂抬脚,将那只妖族踢飞数尺,她吃痛骂道:“畜生,胆敢咬我?” 那条手臂上零星挂着几块儿碎布,皮肉被撕下一块儿来,血肉横飞,好不可怖。 空气中浮动着腥臭难闻的味道,令她头晕目眩,脚下也有几分浮动。她立马意识到这股臭味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这时,一道卓然飘逸的身影从天而降,横插进这场战斗之中。 向青梧拔出剑来,剑风扬起,力荡涤尘,将盘围在眉凌霜身侧的妖物绞杀得干干净净。 眉凌霜竖起大拇指,双眼发光道:“厉害!” 向青梧头也不回地说道:“苏宸安,你先带他们走。” “不要。”苏宸安斩钉截铁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眉凌霜识趣地说道:“那我们在城外等你们。” 第75章 向青梧点点头,“好。”随后无奈地冲着苏宸安颔首道:“还不快跟上。” 苏宸安立马颠颠地跟了上去。 向青梧照着原路返回,没多时便来到了先前那座道观前。破烂的木门大敞开,一团黝黑模糊的身影伏在地上。向青梧上前查看了一番,发现人还活着,便将人带了回去。 第二日,屋外莺啼燕啭,暖光融融。天光大亮,穿透窗棂前的浮尘,洋洋洒洒地落在床上那人的身上。她在床上悠悠醒转,入目是一处简陋的茅舍。 女子那张布满青绿苔藓的脸已经被擦得白白净净,不难看出她是一个好看的女子。娇媚狭长的双眼,秀挺的鼻梁,只是鬓间有几道用指甲扣挖出来的道道血痕,但瑕不掩瑜,仍旧难掩风姿。 她愣愣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安宁闲适,没有刺耳催命的梆子声,没有吃人的狰狞妖怪,过去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般。 一条被烤得黑糊的鱼凭空出现,差点拍到她的脸上,食物的焦味和鱼腥味儿刺激着她的嗅觉。 此时,伴随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醒了就吃点东西,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抬头看去,一个面相冷峻的黑衣男人手里用树杈插着一条烤糊的鱼递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 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另一只白嫩修长的手夺走了这条烤糊的鱼。 眉凌霜看着手里那条卖相一眼难尽的鱼,说道:“神君,你就给人家吃这个?” “怎么?我烤的不好吗?”向青梧的神情看起来很苦恼,他明明已经尝试过好几次了,这次是最成功的一次。 已经吃了好几次失败品的苏宸安立马摇头附和道:“我觉得还可以。” 眉凌霜斜睨他一眼道:“住口,你没有评判资格。” 苏宸安冷笑道:“凭什么?你让我不说话我就不说话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两人一言不合,便吵嚷起来。 向青梧一个头顶两个大,“都别说了,安静点。” 女子听到苏宸安的说话声,循声望去,她立马认出这就是那晚杀妖剖丹的邪神。 “妖、妖怪!啊——” 女子突然暴起,从床上一跃而起,就要破窗而逃。向青梧离她最近,他眼神一凛,马上做出了反应。只见他长臂一挥,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臂弯,但念及她身子孱弱,向青梧手上力道便松了松。 她披头散发,干瘦的身子不住地在向青梧手下挣扎,双目赤红,喉间发出绝望的哭声,整个人如癫似狂,好似疯魔了一般。 眉凌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苏宸安冷眼看着这个发疯的女子,神情并无多少波动。向青梧瞥了他一眼,心中已然知晓,定是那晚苏宸安的举动给这女子留下了太大的心里阴影,才导致她如此畏惧苏宸安。他反手在挣扎个不停的人的脖颈后捏了一个安神诀,心绪激动的女子在柔和安适的灵力中瘫软了身子,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向青梧见她心绪平稳后,便松开了她的胳膊。 “那我就直接问了,先说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女子无神的眼睛看着他,半响,她才颇为吃力地认出这个黑衣男子。她见过他,就在那个破落的道观里。 “我叫……楚红,是青蒲川人。” 白水绕青山,那条河原来是叫青蒲川。 “城里的黄鼠狼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关于这些妖怪,你又知道多少?” 女子神情有几分痛苦与不堪,似乎是不愿回想起那段惨痛的经历。 “它们是在半月前出现的。” 向青梧想起那不正是他和苏宸安在鬼界无方城的那段日子。 楚红眉目间有着化不开的忧愁和痛彻心扉的悲伤,“没人知道它们是如何杀人的,被妖怪附身了的人几乎与常人无异,过一段时间才会显露端倪。” 眉凌霜点点头说道:“那倒也是,这种黄皮子妖披着人皮,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出哪里不对来。” 苏宸安哼哼道:“这还不容易。” 向青梧示意他不要插嘴,对着楚红说道:“你接着说。” “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几乎没几个。但是也有例外,它们不杀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红衣女子。它们会把这些人抓起来带走,带到哪里去我也不清楚。”说罢,楚红看向了一旁的眉凌霜,那眼神奇怪得很。 眉凌霜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红衣,不屑一顾地道:“尽管来,我才不怕。” “好,最后一个问题。”事情的始末,向青梧已经知晓得差不多了,他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道观里淡淡的香火味和腐朽的尘土味,“那座道观有何渊源?你怎么会躲在那里?” 楚红抿了抿干涩苍白唇,眉凌霜见状,立马递了一杯水给她。她接过后小声道了谢,便接着说道:“与其说那是道观,不如说那是一座祠庙。” “祠庙?”向青梧疑惑道。 “嗯,祠庙。据说是很久以前给一位将军建的,这位将军骁勇善战,未尝一败,百姓为他建立祠庙希望能镇压邪祟,保得一方平安。” “可是我看这座祠庙荒废已久,许是很久没人打理过的。” 楚红点点头,“是这样的没错的。这位将军生前毁誉参半,虽有不败战神的神话流传于世,但有关他的一些流言还是有的。” 第76章 “你说来听听。” “听说这位将军心性残忍好杀,所征伐之地必定片甲不留,流血漂橹。”楚红紧张地捏着杯子,里面的清水晃动,映照出她不安的面孔。 不会这么巧吧,向青梧扭头看向了旁边一直专注于看他的苏宸安。 “楚红姑娘,那你还记得,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吗?” 楚红苍白清丽的脸庞抬了起来,若有所思道:“这位将军的名讳。貌似是……” “苏宸安。” 第40章 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眉凌霜和向青梧齐刷刷地望向苏宸安。 苏宸安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来,向青梧扶额叹息道:“自从与他同行,我叹气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眉凌霜却还是满腹疑团,她不解地问道:“那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七杀观喽?这个祠庙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为什么你躲藏进去之后,那些妖怪就不来找你的麻烦了呢?” 楚红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自妖祸始起,我就躲在祠庙里的一口枯井中,靠食井壁上的苍苔为生,侥幸存活到现在。” 她说得越多心中便越发酸涩悲戚,亲人好友俱丧命于这些心狠手辣的妖怪,楚红简直心如刀割。豆大的眼泪从她漂亮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众人默默无声,屋子里唯余女子又低又细的抽泣声。 看来寻找林行予的这条线是断了,想要寻到人只能另寻他法了。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这些黄鼠狼所作所为背后必定有人授意。 “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向青梧话音刚落,两个声音争先恐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也要去!” “此行凶险,你们都待在这儿哪里也不许去。”面对一张幽怨、另一张执着的脸,向青梧铁面无情地说道。 眉凌霜不服气道:“我又不是没有自保能力,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多我一个又有何妨?” 苏宸安也跟着嚷嚷:“我可以保护你。” 向青梧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脸上却仍旧是笑着,“是吗?你们不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眉凌霜看出他神色不虞,她倒也不怕,梗着脖子道:“我不会添麻烦的,况且这位姑娘都说过了,这些妖怪专门抓漂亮的红衣女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我自认为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昨晚动静那么大,他们必定会有所防备,诱敌这项重任舍我其谁?” 她这般振振有词,说得向青梧是哑口无言。 苏宸安见她“显摆“姿色,生怕向青梧认同,在向青梧心中最好看最美的只能是他一人。于是他便冷笑一声,不甘示弱道:“勾引我也可以,我长得比你漂亮多了。” 眉凌霜正欲回怼,却发现苏宸安所言不虚,他长眉凤眼,高鼻薄唇,长相极美。入魔前的那一双浅色琉璃瞳孔,清绝淡雅,长衣飘飘,颇有仙人之姿。入魔后更不必说,暗红色的眼眸再配上眉宇间艳丽的堕仙印,更为他添了几分邪魅之气。 她也冷哼一声道:“那你去扮钗裙,抹脂粉,传出去让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灵武仙君竟然扮女人,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苏宸安淡淡道:“不要了。” 向青梧被他二人吵得头疼不已,就算他把人留在这里,保不准他们还要偷偷跟来,倒不妨带在身边,由自己时刻盯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楚红已经停止了抽泣,她呆呆地坐在那儿,眼睛红红的,盯着某一处出神。向青梧只得妥协道:“好吧,让敖青溪留下来看着她,你们跟我一起。”敖青溪还在屋外捕鱼、烤鱼,浑然不知屋内的几人已经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眉凌霜快活地笑了,只要能带她一起去,让她干什么都可以,躲在暗处安生苟且可不是她的为人作风。 “神君,既然你有意要引出幕后之人,那我定当全力配合。”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暮色四合,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整座城,就像蒙上了一层死气般。只见错综复杂的街道巷路上,游走着数道灵蛇般的妖雾。 它们急嗖嗖地流窜着,在一个狂奔不止的身影后穷追不舍。 那是一道纤丽曼妙红色身影,她逃得又急又快,生怕再慢一步就会被紧随其后的妖雾追上。 说来也奇怪,她脚步倒是快得很,不一会儿,她的身后已经聚集起了许许多多的妖雾,眼前的场景也变成了那座荒废的祠庙。 那名女子眼见前方没了退路,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 浓稠的黑雾变得扭曲拉长,像一团水波做成的黑色影子,眨眼间变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黄鼠狼。 这只肥胖的黄鼠狼的声音尖锐嘶利,它口吐人言道:“这个小娘皮倒是貌美,这身皮我还想拿来穿一穿,真是可惜了。” 它的口中又发出了另一道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声音来:“你在妄想些什么,美丽的女子都是要献给圣主陛下的。” 先前那道声音嘎嘎怪笑道:“是极是极,那我们还等什么?” 只见黄鼠狼口中发出一声尖唳的长啸,抖一抖身子就要飞扑而上。 那原本为人鱼肉的女子嘴角却攀上了一抹诡异的笑来,她婀娜的身子一扭,端的是风姿绰约,转身便直直对上了那只巨大的黄鼠狼。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又臭又难看的黄鼠狼,呸!可臭死了!” 第77章 黄鼠狼怒叫一声,吼道:“你这无知凡人知道什么!我可是妖界鼎鼎大名的黄月大王!” 只见她手持灵剑,堪堪挡住了攻势凶猛的妖怪,灵剑就横在黄月大王大张着的巨口中间,猩红的舌肉蠕动着,涎水顺着森白的齿缝滴落在地。 她接着嘲讽道:“臭死了!你的嘴简直臭不可闻!” 黄月大王长尾一甩,咧嘴一笑,尖利的牙齿森然可见,“过奖了,你越夸我臭,我便越开心。”灵剑卡在它的齿缝间,它猛一甩头,女子手握灵剑,娇小的身躯竟然也随着飞了出去。她在空中翻了个身,飘然清凌,马上就站稳了脚跟。 黄月大王硕大的身躯灵活地一转,肥厚的屁股正对着她,那条滑溜溜、油亮亮的尾巴一掀,竟是要企图放屁熏她。 “本大王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把你臭晕后带回去献给圣主,必然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这等手段的确是温和了许多,黄月大王自认为无比体贴。 这女子岂会是那种束手就擒之人,她持剑而立,说道:“奥?连你这般厉害的大妖都对他惟命是从,我倒是有点好奇你口中的圣主是何人了?” 黄月大王被夸得飘飘然,“圣主当然是这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妖!” 妖怪大多是将修为都花在了强化原形、增强法力上,灵智却比山野畜生高不了多少。那女子还想出口挑拨它几句,便听到有人终于忍不住,给她传音入耳道:“苏宸安!你在和它扯什么闲话?尽快把它活捉了,我还有话要问它。” 这名女子竟是苏宸安假扮,他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是正在套它的话吗。”说罢,那黄月大王蓄力已久,它的肚子高高鼓起,里面似乎滚动着好大一团气,这团气又滚到它的下腹,眼见就要从谷道中喷出。 这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对付这种妖怪,苏宸安本可一剑取了它性命,但因为向青梧要活得,便不得不下手小心一些。他长剑一挥,凌凌剑光直冲天际,转眼便朝着黄月大王劈来。 黄月大王自是发现了他的一图,摆动着身躯朝另一边躲去。和向青梧一同躲在暗处的眉凌霜见状担忧道:“他一人可以吗?真不用去帮帮他?” 向青梧老神在在地说道:“如果他连一只黄鼠狼都对付不了,那就真的没什么颜面存活于世了。” 见向青梧这么说,眉凌霜也只好跟着安静下来,专心观战。 黄月大王这一躲,殊不知正中苏宸安下怀。只见漫天剑阵如落花细雨般砸在黄月大王周身,道道剑气灵力沛然,这其中还夹着某中霸道的气息。 黄月大王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尘土弥漫,它的四肢还有那张挺着的大肚子被剑气化形的灵剑狠狠贯穿,牢牢地死钉在地面上,它的长尾痛苦地在地上疯狂扫动着。 它肚子里的臭屁就像失控了一般,如泄了闸的洪水“噗噗”乱放,苏宸安脸色一变,急忙躲开,躲在暗处静静观看的二人也神情大变,捂住了口鼻。 月色迷离,周围的浅草绿树蔫答答的,仿佛都被这股臭气熏得没了生气。 眉凌霜纵身跳了出来,一脚踹在黄月大王身上,恨恨道:“就这么个东西,害死了多少人。” 向青梧走到苏宸安的身边,借着月色看着他唇红齿白的女装样貌,心中也不免有些动容,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苏宸安的下巴。 那人也眯着眼,微微仰头,配合着他的动作,乖乖地让他摸。向青梧喉头滚动了一下,苏宸安这副听之任之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在眉凌霜转身之前,他速度极快地收回了手,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说道:“如何把这个妖怪弄回去也是个难题。” 苏宸安挑眉说道:“这还不简单?” 黄月大王哼唧个不停,苏宸安上前在它的肚子上狠踹了一脚,语气中含着威胁道:“变小点。”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黄月大王乖乖地变成了正常黄鼠狼大小。 眉凌霜皱着眉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绣着法纹的乾坤袋,用两根手指捏着它的尾巴,把死鱼一样的黄月大王拖进了乾坤袋中,然后在封口住系了一个死结。 她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捂着口鼻,现在终于能敞开心肺呼吸了,如获新生道:“终于结束了。我们快回去吧。” 向青梧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好,我们回去。” 他刚转身,手腕却被人紧紧地握在掌心。 苏宸安的掌心又大又温暖,可是他的神情却无半分暧昧。向青梧一脸愕然地看着苏宸安,“你……” 苏宸安皱眉摇头,他不安地看了看四周道:“气息不对。” 天地忽然变色,天上的弯月隐没在乌云后,黑夜骤然吞噬了一切光彩。风起云涌,一股神秘的力量撕开虚空悍然降临。 阴风怒号,逐浪排空。黑夜被撕开一道口子,瞬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上古凶兽之能堪比神族,能身负这种折叠时空的本事除了饕餮简直再无二选。 果不其然,众人紧紧盯着那道裂开的口子,先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出来,然后是花纹华丽繁复的玄色广袖,一个长相俊美清秀的脸自黑暗中由模糊到清晰。 顾缙云嘴角挽起一个温柔亲切的笑容,就好像他是来拜访一群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 眉凌霜提着手中的乾坤袋,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明明隔着数十丈之远,眉凌霜却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那人阴森低沉的声音却好似贴着耳畔轻声呢喃。 第78章 那眼神如附骨之疽,那声音如影随形,令人冷汗直下。 顾缙云的眼神落在众人身上,亲昵的问候地问候道:“好久不见。” 阴风怒号,逐浪排空。 ——《岳阳楼记》 第41章 顾缙云的意外出现令在场的人始料未及。 眉凌霜神色一僵,悄声在向青梧耳边问道:“他怎么来了?” 向青梧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充满了提防。 顾缙云笑道:“怎么都不说话呢?莫非是看到我太开心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向青梧冷笑一声说道:“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风声猎猎,吹寒了众人的心,此刻乌云蔽日,竟是连一丝亮光都无。 顾缙云很快便注意到了向青梧身边的两人,一样的红衣,一样的身形高大。他看向眉凌霜时,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不易察觉地闪动了几下,在看向另一人时,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向青梧扯了扯嘴角,问道:“你笑什么?” 顾缙云笑得前仰后合,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有生之年能看到我的死对头这副模样,也不枉此行了。” “不管你此行有什么目的,你注定要落空。”向青梧心念电转之间想的是顾缙云为何会突然来这个地方,那句“死对头”竟是被他忽略过去了。 这时,自顾缙云身后发出一声温柔妩媚的笑声来,一张尖尖的,妖冶艳丽的脸从顾缙云肩头探了出来,这张脸真是美得雌雄莫辨。 眉凌霜柳眉倒竖,惊呼一声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红色的衣角在顾缙云玄色衣袍后若隐若现,只见纤细的腰肢一扭,那人的身子便从顾缙云身后灵活地显现了出来。他身材清瘦曼妙,柔弱无骨地依附在顾缙云身边,就像攀附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的菟丝花。 这正是那扶桑花妖。 花妖媚眼如丝,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在看到苏宸安和眉凌霜时竟愣了愣。 他知道圣主陛下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个人,那人爱着红衣。圣主在平时看到身着红衣的妖魔时,难免会多留心几眼。这也难怪,当初饕餮见到他的第一眼,竟然没有一口吃了他。 饕餮对自己的喜好欲望从来不加以掩饰,这让他更加有了机会去讨好媚上。妖族灵智死板拙笨,花妖长相讨喜,况且他也身着红衣,再加上他有眼力见,整座圣殿的妖魔全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会讨人欢心。 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他很快便成为了圣主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顾缙云的心思很好猜,妖魔们争先恐后地为他进献美人,可谁又想得到那些美人最后都进了他的肚子呢? 花妖的眼珠子转了转,能让圣主亲自劳驾来见的,必定是尤为重要的人。只是这两人都穿着红衣,不知道这两人哪个是圣主惦记着的那个呢? 向青梧看他一身庄严华美的衣袍,和当初在莫泽城里,那个身着粗布白衫卖面的病弱老板简直判若两人。他在顾缙云空荡荡的手上看了看,问道:“你那柄从不离手的烟枪呢?” 顾缙云笑道:“我现在能填饱肚子了,自是用不着了。” 他吸食的东西是食之不饥的祝余草,现在他妖丹回归了身体,法力大增,哪里还用得着这种东西? 不待向青梧再说些什么,他那双含笑的眼睛看向了眉凌霜,语气竟是无比轻柔地说道:“几位怎么有兴致来这里游赏风景?” 眉凌霜把装着黄月大王的乾坤袋往身后藏了藏,说道:“是啊,这边的景色还真不错。” 花妖一头雾水,他们这般其乐融融地攀谈,不像剑拔弩张的仇敌,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在互相寒暄。 顾缙云眼眸中微光轻动,他冷冷地看向苏宸安,那真是另有所图的变脸,“唔,好一尊杀神,非仙非神,不妖不魔。” 向青梧迈出一步,将苏宸安挡在身后,不耐烦地问道:“你来此地是想干什么?不妨直说。”他能感觉得出,此时的顾缙云早已今非昔比。而他身边一个涉世未深,一个痴痴傻傻,若真要硬碰硬,他怕是讨不了半分好处。 顾缙云笑道:“我的部属在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些意外,身为他们的主上,我自然是要来看望看望的,聊表关怀。只是凑巧,刚好遇见了几位。” 这般冠冕堂皇之话,说什么凑巧,向青梧半个字都不信 “小心脚下!”眉凌霜忽然大喊了一声,她低头看向脚下,发现不知何时,藤蔓从地下钻了出来,粗壮如盘龙藏蛇,不由分说地缠裹住了她的双脚。 那只花妖不知何时没了踪影,眉凌霜立马挥刀砍断了不停生长着的绿藤,旋即闪身躲开,怎奈这些绿藤竟然是斩不尽的,砍断了还会再长出来。 顾缙云霍然出手,眨眼之间,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人竟变了神色。一股强劲的旋风从他袖中卷起,冲向三人。 眉凌霜大喊道:“我的腿又被缠住了!这些该死的藤蔓!” 千钧一发之际,向青梧挥剑劈开那些缠绕在她腿上的藤蔓,没等它们再长出来,他长臂一捞,提着眉凌霜的领子将人抛向身后。 那道旋风撞向祠庙,摧枯拉朽地将祠庙毁了个一塌糊涂。本来破损的矮墙和摇摇欲坠的破门,这下更是毁了个彻底,里面无头的残破神像轰然倒塌,顾缙云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 第79章 苏宸安手中长剑光芒大盛,不参杂任何花里胡哨的剑法,最简单直白、平平无奇的招式。不偏不倚地刺了过去。剑锋之快,如碎玉落花迷人眼,剑势霸道又强势。 顾缙云神情一凛道:“不愧是剑修,好剑法。” 只见他抬起一掌,直指正前方,竟是想要赤手空拳接下这一剑。灵剑挟裹着浑厚强势的法力,仿佛带着千钧瀚海威力刺向顾缙云。可是当剑尖快要触碰到他时,招式突变,此刻好像有千万把灵剑席卷而来。 剑芒大盛,顾缙云左右手交替挡下一剑又一剑凌厉快疾的剑锋,金戈相触之声铿锵响起。苏宸安的剑却比他的手掌还要快上几分,这边酣战得如火如荼,另一边向青梧和眉凌霜正在对付那些恼人的藤蔓。 数株绿蔓拔地而起,高约百尺,青络布满绿蔓,遮蔽缠绕,如盘虬卧龙。 眉凌霜飞身避开一条狠狠抽劈而下的绿蔓,她原先所在之地,竟然裂开了深深的沟堑,她召出朱雀离火刀,刀锋之上燃起绯色灵力,暴火如雷般斩断了数根向她袭来的绿蔓。 她恼怒道:“这些绿蔓斩不尽,神君你快想想办法!” 向青梧飞身闪避数条朝他飞来的绿蔓,他身法灵动,一边在绿蔓上奔走跳跃,一边试图寻找破绽。 植物怕火是天性,说不定用火攻可以行得通。他想到的眉凌霜自然也能想得到,朱雀离火刀的薄刃上燃起了触目灼耀的离火,长刀斩断绿蔓后,平整的切口上熊熊燃烧起来。 眉凌霜神色一喜,道:“有用。” 绿蔓的根部,有一抹分外明显的红。那抹妖娆的红,竟是花妖,他放肆大笑道:“奴家的这些触手,是斩不断也烧不尽的。” 果不其然,刺耳的笑声刚落,那些绿蔓就像生出灵智一般,自断燃着的触手,断烂的部位又重新生长出新的绿蔓。 向青梧的身影迅捷飘忽,难以捉摸。一时间,那些绿蔓竟然触碰不到他的衣角半分。 他嗤笑一声,说道:“那又如何,杀了你,这些绿蔓自然不就消失了吗?” 花妖反唇相讥道:“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风云变幻之际,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剑吟声,平山海剑出。向青梧虽然仍旧回不到剑身内,但是他与剑只见的感应还在。他脚踩在绿蔓上借力起飞,跃起高空,居高临下,能看到纵横交错、张牙舞爪的树蔓如蟠龙结虬,有力的触手挥舞得猎猎作响。 他一步步地朝花妖逼近,那些绿蔓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它们反应迅速,数条绿蔓犹如龙蛇飞动,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向青梧的攻击。 接连数下的猛烈攻势,树蔓不仅毫发无伤,且愈战愈勇。眉凌霜简直是左支右绌、移东补西。树蔓似乎是在有意消耗她,一会儿偷袭她的后背,一会儿正面猛烈进攻,一会儿又趁其不备缠绕上她的手脚。 让人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她气喘吁吁道:“神君!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向青梧细心地观察到,在烈火烧着这些树蔓后,它并不会瞬间长出新的来,而是会有一段空隙,注意到这一点后,他大吼道:“保护好自己!” 眉凌霜挥刀格挡一击后,抬首茫然道:“你要去干什么?” 向青梧右手执剑,剑招一出,峥嵘雄浑的剑气由剑而生。此刻他的身影也隐没在强悍的剑气中。 眉凌霜被这股剑气震撼到了,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道:“这莫非就是昔日苍梧战神的剑法……” 在不远处相互试探的苏宸安和顾缙云也停下了手,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一边,凛凛剑光照亮了半边天,将苏宸安的脸映得雪白。 只见无数利剑如狂风骤雨般疾驰而下,漫天飞舞、流光碎影,成千上万的飞剑密网如织,蔚为奇观。 此刻花妖脸色大变,但是想要逃脱已经来不及了。 无数的树蔓被利剑飞斩而下,趁着现在向青梧冲着眉凌霜喊道:“快用离火刃!” 眉凌霜闻弦声知雅意,长刀所向,眼见火弧连绵不绝,破空而至,被剑斩断的绿蔓顿时燃起,花妖发出惨厉的叫声。 顾缙云拊掌大笑道:“有趣,他倒是把你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他这副淡然无谓的样子竟然是要看戏看到底,不打算出手相救。 顷刻间,踞花妖足下方圆数十里烈火熊熊,火浪掀起数丈高。向青梧剑走极端,手中巨剑凌空一次,凛冽剑气瞬间将火浪分开,朝着毫无防备的花妖急刺而去。 这一剑,简直又快又强,避无可避! 利剑穿空破云的声响过后,便听到利剑穿透胸膛,破开血肉的声音,玄色的巨剑没入花妖的前胸,只余一小截剑尖从后背露出。 顾缙云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宸安,两人看似平静的对峙下,实则剑拔弩张,波涛暗流。 “你现在是堕仙。”顾缙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玩味地笑了,“你这个样子,还敢回天界去吗?” 苏宸安冷冷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空气中都是枝叶被烧焦的气味,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倏然,被烧得焦黑的树蔓突然龟裂,庞大的绿蔓渐渐剥落。花妖惊恐地看着自己被穿透的胸膛,尖锐地哭道:“圣主救我!” 那哭声悲彻入耳,顾缙云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似的,“你最看重的不就是你那把宝贝剑吗?可惜啊可惜。”他的笑犹如蛇蝎,美丽迷人又危险,“你为了封印我等,不惜自爆元神,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天界却还要打你的剑的主意。向林鸿啊,你说我该是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蠢好呢?” 第80章 苏晨安眉间的堕仙印愈发鲜红,他的神智暂时清明了片刻,“我不得好死……”他又露出那种不屑一顾,气死人不偿命的笑来,“总比某些人这一千年来惶惶若丧家之犬来得好。” 顾缙云听了他这话,脸色微变,但却没有翻脸,说道:“我想让你知道,以你现在的处境,我们没有必要成为敌人,对吗?” 苏宸安冷冷道:“多言。” 话不投机,剑芒直冲而起,顾缙云却化作捉摸不到的一团黑雾,将剑光尽数吸纳进去,黑雾逐渐变形、拉长,长得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这团黑影迅速地朝着不远处烧毁的花妖掠去,竟是要逃跑的架势。 眼见黑雾正要逼近,向青梧欲挥剑阻拦。就在这时,变故陡生,黑雾在半空中拐了个弯,竟然朝着毫无防备的眉凌霜袭去。 向青梧脸色大变,瞳孔骤缩。 苏宸安紧随其后,手中灵剑横空一劈,这一剑用足了气势,神鬼辟易,可是劈在黑雾上宛若泥牛入海,竟然不痛不痒。 黑雾散去,那是一头狰狞庞大的凶兽,虎齿人爪、利齿如锯、声若婴啼,眉凌霜被他衔在口中不停地挣扎,“放开我!” 向青梧怒吼道:“快拦住他!” 只见这头凶兽破开虚空,撕开一道裂缝,挤身就要逃走。苏宸安和向青梧连忙飞身追赶,可是终究是慢了一步,千钧一发之际饕餮跳了进去,那道便裂缝瞬间消失不见。 两人尽差毫末之距便能追得上,就差一步!就那么一步!可是就是因为差了这一步…… 顾缙云此番前来,两次破开虚空,耗费了太多法力,本就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并且他也看得出来,苏宸安走火入魔,法力修为也大不如前,两人若真要硬碰硬,谁也讨不到好的。 向青梧双目赤红,自半空中突然卸力,身子若断絮浮萍,急坠而下。那一直以来自持孤傲的脊梁,倔强锐利的风骨,在此刻都化为乌有,一夕之间轰然倒塌。 苏宸安想也没想,下意识地飞身迎了上去,长臂轻舒,捞住了这个人的身子,心疼地将他脸上的尘土鲜血抹去。 “我是不是很没用,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上次体会到这种无力还是在一千年前,向林鸿自爆元神,被火海吞噬。那时候的他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些他在乎的人离他而去。 苏宸安一言不发,只是揽着向青梧的腰,将他抱在怀中。听到向青梧发出的质疑和自责,他除了心疼,就是深深的愧疚。 “不是的,这不怪你,我马上去救她回来。” 他的剑其实是很脆弱的,虽然外表看起来很不好惹,总是凶巴巴的。但他知道,向青梧看似被寒隽孤峭包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迷雾,但穿透这层迷雾,就会发现寒肃冷戾下那份温厚纯澈。 向青梧胸前那枚定魂珠频频闪烁,竟是神魂不稳的先兆。 再刚硬的剑,也难免会被摧折。 苏宸安想,那时候的他从容赴死,抛下他的剑独自留在人世间。 这是他才意识到,他未免也太过残忍。 第42章 如果让向青梧去评价向林鸿此人,只有两个字:混蛋。如果非要在混蛋上加个条件,那就是大大的混蛋。 这点向林鸿也不可置否,他的剑对他似乎颇有微词,总是嫌弃他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还嫌弃他伤风败俗,人品有差。向林鸿常常是一笑置之,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自从知道向青梧会说话后,向林鸿便时常卯足了劲儿逗他说话。向青梧原本是不想搭理他的,怎奈这人脸皮之厚,令人咂舌。他还总是说一些令剑生气的话,剑自然是比不过他的心机之深,每每总是被他逗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这不识好歹的凡人。 向林鸿也会有委屈的时候,他作西子捧心的柔弱状,装腔作势道“我可是你的主人,你怎么能这样出言中伤我?” 向青梧冷漠地说道:“你说你是我的主人?我承认过了吗?我又不是自愿被你捡到的,你欺负我没有胳膊没有腿,不能揍你也不能逃跑。” 向林鸿失落道:“啊,原来是这样的吗?你不想做我的剑,也不想认我做主人?” 清朗明亮的少年音从剑内传来,涉世未深的剑,带着点高傲和一些并不令人讨厌的自命不凡道:“如若不然呢?我可是神剑,还未认主的。”说罢,向青梧又略带嫌弃和不满道:“被你这种.捡到,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向林鸿苦中作乐地想道,好歹他的剑还算体贴,心里仍旧有他,还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并没有把那几个难听的话说出口来。其实向青梧只是觉得那些骂人的话实在是粗鄙不堪,拿不出手,也说不出口。 向林鸿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被我这种卑鄙无耻的凡人捡到,那可怎么呢?” 剑也跟着像模像样地叹起气来,“是啊,这可要怎么办呢?我还有多久才能化形啊。”只要化成人形,长出胳膊长出腿,就能逃离这个凡人了。 向林鸿眼前一亮,“你还能变成人?” 剑骄傲地说道:“那是当然,万物皆有灵,兵戈之器亦然,我当然能化成人形。” 向林鸿欣慰道:“那你可要多加勤奋,争取早日修成人形才好,然后尽快摆脱我这个凡人。” 第81章 如果剑有头颅的话,此刻必定是高高昂起,“那是自然,不劳你费心。” 这一场对话,在向林鸿看来,就像是诱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此时,他正在一家简陋的茶棚里歇脚乘凉,茶棚外日头正盛,行人走在下面非得被晒得蜕了一层皮不可。 向林鸿身上穿着褴褛破旧的道袍,白净的脸早已变得脏兮兮的,在那张看不清原本面貌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清凉如初,光彩有神。 他们这般旁若无人地对话,在外人看来就是向林鸿在对着无人的空气自言自语,还时不时地傻笑一下,早已有不少人将向林鸿当成了一个疯道人。剑的声音自然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旁人自然是听不得的。 茶棚的老板见到此等怪人,心中也多了几分纳罕,但这人风度凛然,神情怡然自得,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疯子。外边天热气燥,树叶都蔫答答的,卷着叶片,没了生机,这道人身上愣是一滴汗都没有。 旁人的目光,或探究、或讥讽、或轻蔑、抑或是揣测,这些都与向林鸿没有多大关系,好像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人,那些人也不值得他去注意。他的脸上仍旧挂着笑,“那可说好了,你要尽快修炼成人形,然后尽早把我摆脱才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 向青梧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在你没修成人形之前,只能委屈你跟着我啦。”向林鸿愉快地说道,“不仅时刻离不开我,吃喝拉撒都得和我在一起。” 向青梧短短地哼了一声。 总归人在他的生意摊前,结个善缘总是好的。茶棚老板在一盏粗茶碗中盛了一些凉茶,然后用双手捧着递在向林鸿面前,没有一滴茶水从中溅出来。 向林鸿含笑道谢,伸手捧过了这碗茶。他抬眸在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的脸上一瞥而过,笑道:“老人家,你这茶闻着真香,可是我却没有多余的银钱给你。” 茶棚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道长,这碗茶不收你银子,这只是最便宜的苦丁茶。” “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茶棚老板走开了,憋着没说话的向青梧冷不丁地说道:“这个人要死了。” “嗯。”向林鸿淡淡地回应道。 “此人脸上死气盘桓,是早死之相,且并非死于人祸,是天灾。” 向林鸿苦笑道:“你就不能装作没看到,不要提醒我吗?” 向青梧气呼呼地说道:“你受了人家一茶之恩,怎么能袖手旁观?” 向林鸿也不由得叹气道:“所以我一直在这个最不起眼的地方歇脚,为的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我。不成想啊不成想,还是牵扯到这些因果了。” “少废话,你打算救他吗?” 向林鸿把空了的碗放在一张粗糙的桌子上,隔着寥寥数人,与柜台后的老板颔首致谢。随后,他便施施然走出了这间茶棚。 他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向青梧冷眼旁观着,向林鸿救不救是他自己的事。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也会有死的那一天吗?” “是人就会死的,谁也不会例外。”向林鸿似乎是有些怅然,“他们命中难逃此劫,你说若是强行改命,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我也不知道。” 此时,方才还烈日当空,转眼间,灼目的日光却渐渐地被隐没了几分,被几缕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乌云吞没了。 “你成仙之后就不会死了。”向青梧自觉体贴地提醒道。 “那多好,我还想亲眼看着你修成人形,陪你千年万年呢。”向林鸿抬头看了看天,急忙从破烂油腻的包袱中找伞。 得了便宜还卖乖,凡人真是得寸进尺。向青梧决定不再理会他。 几日后,暴雨忽至,江河决堤,山洪暴发。淹没了无数庄户人家、稻田牲口,就连那天向林鸿歇脚的茶棚也遭了殃。 可奇怪的是,山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受灾。人们好像事先知道了这件事,事先便举村搬迁至了一处高地。 山顶之上,山峰高耸入云,悬崖峭壁,宛若一把笔直入鞘的利剑。雨云缭绕,一人一剑立在山峦之巅。在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乌沉沉的雨云,漂浮在山顶上,压在平原大地上,压迫感十足。 大雨倾盆而至,滔滔不绝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卷着石块断木,自高处奔泻而下。水位渐渐上涨,肆意地舔舐着山腰。山洪所到之处,满目仓夷。 向林鸿撑着一把伞,默然地看着奔袭而来的洪水。背上的剑也出奇的安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斗嘴。 “天厄我以运.”向林鸿的眼里倒映着浑浊奔腾的洪流,他的眼里仿佛也有一片汪洋,“那便以吾道以通之。” 纵然天意难测,但事在人为。 那天放在桌子上的那只茶碗,还是写下了天机。 这是向林鸿第一次尝试与天命斗,代价还是得付出的,但是这代价是什么,向青梧也不得而知。 第二次与天命相争,便是在邓林那次。就那一次,付出的惨代价令人永世难忘。 等向青梧再醒来时,他已不在凡间了。他睡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洞内乌漆嘛黑,没有一丝光亮,身下是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床。 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是以前他在邓林沉睡时,待着的地方。看来是晕倒以后,苏宸安带他回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人又去往了何处? 第82章 他从石床上坐起身来,然后走出了山洞。人间的悲怆仓夷并没有波及到天界,邓林还是一派春光融融,满山芳菲的美景。 洞口的寒潭边坐着一个眼熟的青衫白裙少女,她下足泡在水里,有以下没一下地玩着冰凉砭骨的潭水。 向青梧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敖青溪回过头看来看着他,眼神恹恹无光道:“山山,少族长怎么没有和咱们一起回来。”她一直尽职尽责地守护着楚红,乖巧地等着他们回来。谁知道就看见苏宸安一言不发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向青梧走了回来,眉凌霜却没了踪影。苏宸安并没有对她作何解释,他们安置好楚红后,便匆匆回到了邓林。 向青梧道:“她会回来的,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哦。”他也不知道敖青溪信了没,她垂下脑袋,头上束发的绿丝绦也有气无力地搭在脑袋上。 向青梧装作无意地问道:“苏宸安呢?你可有见到他人去了哪里?” “灵武仙君被人叫去天界了。” 天界处处雕梁画栋,每座宫殿都金碧辉煌,映照着天边的流云飞霞,五彩神鸟展翅舒尾,甚是磅礴。 天帝明吾披散着满头金发,撑着头,闲散适意地坐在王座上,他垂眸望着下面垂手而立的苏宸安,目光在他暗红色的眼眸和鲜红的堕仙印上一扫而过,他失笑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苏宸安笑道:“托陛下洪福,我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明吾眯起眼睛,笑骂道:“泼皮放肆,吾可没让你变成这副模样。”不过他看起来没有太大的意外,似乎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了,他叹了口气道:“如此堂而皇之地上天界来,你就不怕吾剃了你的仙骨,将你贬为凡人?” 苏宸安无所谓道:“陛下当我稀罕这个神仙之位吗?” “也是,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畏惧我这危言耸听?” “陛下高居明堂之上,尘世之事不会一无所知吧?”苏宸安见他丝毫没有要提起凡间的意思,索性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明吾做事也向来不会藏着掖着,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他都做的光明磊落。 苏宸安狼隼一样的眼神直逼上位者,他的眼中闪着寒光,“您打算冷眼看多久?” 明吾并不会计较苏宸安的失礼,他无奈地笑道:“你以为吾想要袖手旁观?” 身为天帝,他也有不得已,众仙法力被掣肘、妖魔愈发放肆,人间生灵涂炭。在众仙看来,一场神魔大战不可避免,但若是真的有那一天,殃及的便是整个六界。 所以他不得不多做考量,再三权衡利弊。 “他敢乱来,杀了便是。”苏宸安这番话说得嚣张,眉间的堕仙印闪烁着诡异嗜血的暗红色光芒。简直让人不容忽视,明吾看得既扎眼又头疼。 “你这话倒是说得轻松又容易。”明吾不以为然道。 苏宸安的眼神愈发冰冷,“那做什么会轻松?干什么能容易?”他字字铿锵,步步紧逼,“妖魔该死、饕餮该死,那我的剑呢?你这般算计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明吾的神情也冷了下来,这时,殿外方才还处处充斥着明媚和煦的暖光,转眼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冰雪四处肆虐,神鸟尖叫着四处逃窜,仙娥们个个花容失色。天帝不会轻易动怒,一旦动怒则天地生变,异象丛生。 苏宸安仍旧不为所动,他执拗地逼视着明吾,丝毫不肯退却,语气却无比艰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再次以身献祭、重安法阵,再博一回。” 明吾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神情也稍微有所缓和,“这件事不是你一人就能说了算的。” 苏宸安察觉出他话里的意思,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什么意思?你.”他这才发现,一向与明吾形影不离的凤珩此刻却不在这里。 向青梧皱眉道:“他去天界干什么?”下一刻,他勃然变色道:“不好,他的堕仙印还在!”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向青梧就要准备赶往天界,在苏宸安被挫骨扬灰之前。 这时,从天边传来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神君多虑了,他是不会有事的。” 向青梧看向来人,微微吃了一惊,他意外道:“司命神官?” 凤珩的名字他略有耳闻,这人常年跟在天帝明吾身边,一袭清雅绝伦的青衫,修身如竹,但总是寂默无声。虽然是天帝近侧之人,但他的低调却让人难以注意到他。他就像一道无时无刻跟在明吾身边不起眼的影子,默不作声地为天帝摆平一切,宠辱不惊。 “是我。”凤珩冲着向青梧露出一个亲切随和的笑来,这个笑很容易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向青梧和他并不相熟,而且无事不登三宝殿,凤珩的出现,让他心中陡疑丛生。向青梧平复好心情后,问道:“司命神官是稀客,不知道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邓林是夸父大神逐日而亡所化之地,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烈阳照耀在灿若如云锦的桃林上,映射出来的光仿佛都是那么的滚烫。灼耀的光照在向青梧颀长挺拔的身上,凤珩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一须一毫,和他那不安的、甚至是有些紧张眉眼。 凤珩须眉微张,他轻笑道:“我来告诉您一些关于灵武仙君的事。” 向青梧心脏怦怦跳,苏宸安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心魔的事露馅了?直觉告诉他,凤珩要说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83章 凤珩似乎能看清他心中所想,他又接着补充道:“是关于灵武仙君的前世,那时人们叫他苍梧战神。” 此刻的两人身处桃林,安静地仿佛与周遭云蒸霞蔚的美景融为一体。 第43章 向青梧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肯定是周围的风声太大,吹得桃林簌簌作响,扰人视听,才让他产生了错觉。 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凤珩淡然地点点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刚刚那句振聋发聩的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 “神君不必惊慌,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向青梧觉得如果不是他听错了,那就是凤珩疯了,他们凤族的人是多少都有点毛病吗? “神君,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没有疯,我也清醒的很。”凤珩看着他的眼睛,笑吟吟地说道。 凤珩抬眼看向一旁的山洞,神剑平山海在这个洞里带了一千年,经年累月,由剑气沉浸,这个洞已经变得罡风猎猎,剑气沛然,满是刀兵风霜之气,无不令宵小胆寒。 眼前这人就是一把最好的剑,锐不可挡,刚强矫健,凤珩笑道:“神君可知自己的真实来历?” 向青梧眉头紧蹙在了一起,凤珩的话让他不自觉地警惕起来。他只知道自己是天界的一把神剑,自开灵智以来,便在天界沉睡着,岁月漫长,悄然而逝,不知晨昏昼夜。直到遗落人间,被向林鸿拾到. 未开灵智之前的事,他没有一丁点的印象,“那是多久之前的事,那时我灵智未开,想必只是天界武库中随意的一把剑罢了。” 凤珩摇了摇头说道:“神君本领非凡,怎么只会是一把随意普通的剑?你的来历自然不凡。” “邓林乃是昔日夸父大神神陨而化,钟灵毓秀、造化非凡。其下有焰红流岩,铄石流金,封印着上古凶兽,而锻造你剑身的火种便是取自这里。” 向青梧到此时仍是如坠云雾般的心情,铸他剑身的炉火竟然是取自邓林封印,但这又能证明什么? “神君应该有所察觉,你的神力与邓林乃同根所生、同归一源。邓林封印法阵中有一处阵眼,那里原本才是你的归处,平山海被铸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镇压封印,怎奈因为看守藏库的仙人失守,竟让平山海流落人间,阴差阳错,竟然还被一个凡人捡到了。”凤珩无奈地笑了。 说到这儿,向青梧心中愈发寒冷,如果凤珩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一千年前的那场祸事,他明明可以阻止的,只要把他. 凤珩语气平平,毫无波澜地娓娓道来:“说到这儿想必神君也明了了,苍梧战神原本不必做这一切的,他是代你而亡的。” 向林鸿与平山海,一人一剑,相依相伴,在人间苦修千百年,斩妖魔无数,他胁不沾席,飘零蓬断。他以无量战功飞升后,脱胎换骨,仙骨加身,来到他梦寐已久的仙界。只是未曾想他在这里知道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剑竟然只是一个注定要拿去被牺牲的器皿,一个承载着神力的器皿。 有些人、有些事的存在,怎么会注定就是要用来牺牲的呢? 向青梧突然想起,刚飞升的那阵子,向林鸿总是一个人出去,却把他独自落在天帝封给他的神宅仙府中。 向林鸿这般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向青梧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明吾又封给他什么仙器神兵。他失落地想,自己的剑身实在是算不上好看,连个剑鞘都没有就罢了,剑身更是宽厚雄壮,黑漆漆的没有一丝配饰。说好听点是古朴典雅、沉毅雄健,说难听点就是丑。 他一把剑为何会如此多愁善感呢?他不是一向最高傲自负不过了吗?这一切的起因还得从向林鸿飞升那日说起。 可怕的雷劫过后,向林鸿比一个叫花子都体面不到哪里去。圣光冲破层层云霄的阻碍,直冲遥远天际,然后倾洒在向林鸿和向青梧的身上,一人一剑,都是如出一辙的乌漆嘛黑,唯一的异色便是向林鸿龇着的大牙。 只见身着华服,头戴璎珞,手捧鲜花的仙女自遥远天边飞来,五彩神鸟、珍奇异兽接踵而至,数不尽的仙人站在云端垂眸敛袖端看这一幕。 向林鸿沐浴着圣光,身子轻飘飘地朝天上飞去,一边飞,一边笑道:“书中说得果然不错,飞升成功的话,是会有仙女来接引的。” 向林鸿的目光在一众飘逸美丽的仙女身上,向青梧的目光则在仙人们腰间佩戴的缀满珠玉的灵剑上。 向青梧生平第一次知道了自卑是什么感受。他在凡间时,所见都是一些不过尔尔的凡铁废铜,和他这把神剑比起来自然是天差地别。但是今日向青梧见到了自己的“同类”,心中的自卑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所以自向林鸿飞升以后,向青梧生怕他抛弃自己,勾搭那些漂亮的灵剑,将自己这个糟糠剑弃若敝屣。 再联系向林鸿这几日的反常举动来看,向青梧更加断定,他在外面一定是有了猫腻。于是,趁着向林鸿再次偷摸出去的时候,向青梧决定不再沉默,他显出人形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向林鸿一路腾云驾雾,来到了一个满是桃林的地方,那是向青梧第一次来邓林。向林鸿飘逸俊挺的背影在桃花林中隐约闪现,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跟随。 向青梧悄悄地跟随着,只见向林鸿一直不停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峭壁才停下脚步。峭壁下是万丈深渊,斧削四壁,云雾飘渺、山色空漾。 第84章 走到这里,他就停下了。向林鸿的脚离悬崖边仅有数寸之遥。他的侧脸在虚幻飘渺的云雾中是那么的模糊不定。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凝视着深渊,姿势一动不动。向青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向林鸿就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强加在向青梧身上的天命。他在想一个万全之策,一个能让向青梧活下去的办法。 向青梧回想起那天,滚烫炙热的火星子犹如细碎飞舞的杨花,滚滚黑烟的里,向林鸿回首看了他最后一眼,他曾经以为这就是最后一眼。 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在这片故人的葬身之地沉睡着,邓林山间不问岁月,不知四季枯荣,只要不醒过来,就可以忘却一切。 只是他没想到一千年后,会有一个人打破这一切。向林鸿换了一副模样,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还把他的剑身藏起来,总是骗他,寻他开心。 凤珩静静地看着向青梧几经变幻的面庞,继续说道:“我们没想到,他的命居然这么顽强。即使自爆元神,还能留下一丝残魂。他再世为人,命格仍旧贵不可言。我是司命,自然看得出他此生的命格还是有仙缘的。” 向青梧的眼睛已经红了,他瞪着凤珩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你们在他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就算计他,他身上的心魔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凤珩还是温润如玉的模样,甚至没有半分失态,“没有办法,本来我们可以采用一劳永逸的方法。要杀死一个凡人易如反掌,只是天帝仁慈,不忍下这重手,便让我给他种下心魔。只要心魔一日在他体内,他便一日心性不定。就算他的命格再怎么好,那也飞升无望了。” 向青梧只觉嘴里苦涩不已,如鲠在喉,“但他还是飞升了。” “没错,只是令我等没想到,他居然修杀戮道,破而后立。为将者,杀敌护国,浴血奋战,他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 杀戮道戾气太重,为天道所不喜。天劫难渡,九死一生,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超乎常人的想象。但他还是回来了,就算跪着、爬着,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也要回来守护他。 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和他素未相识的灵武仙君,甫一见面,就把他扔在了化剑炉当中。看似摧毁,实则暗行保护。为什么苏宸安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他想把这一千年来落下的,都看个够,看个遍。 他离开时,向青梧的外表还只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模样,眼睛大而明亮,长发高高束起,高傲又明媚。等他们再次相遇时,当初那个人已经变成了宽肩窄腰的成年男人模样了,长得也更加英俊挺拔。 “那不是他的本意,如果不是你们暗中搞鬼,他能变成这副模样吗?” 凤珩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怎么追究前尘也是无用功。想必灵武仙君也未将一切坦白,我来这里就是将原委告知于神君,至于抉择如何,我想神君心中是有个轻重的。我也就此告辞,不多做叨扰了。” 凤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苏宸安所受的痛苦视若无睹。 向青梧立在桃林中,眺望前方。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绯红,邓林神境,不分昼夜,日月轮回仅凭神境主人随心而定。 方才的晴天忽然被夜色吞没,满天星斗高悬天际,倾洒下青白色的光辉,在漆黑的群山间、在影影绰绰的桃林间若隐若现。 敖青溪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估摸着又是潜入寒潭底沉沉睡去了。苏宸安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踩在铺满柔软桃瓣的地上,渐渐离得近了,苏宸安才注意到他。 向青梧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回来了。” 苏宸安眉间的堕仙印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洁白的额头,暗红色的眼眸也恢复成了浅色。 “嗯。你怎么在这里守着?不会是在等我吧?”苏宸安没心没肺地笑道,“你是怕我迷路吗?” 向青梧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毫不留情。 苏宸安迷茫了,他惴惴不安地想,他这坏脾气的剑到底知道了吗?这是知道的样子吗?知道的话不会这么平静的呀,少不得揪着他破口大骂一顿,拳打脚踢一番,然后他再哄一哄,顺理成章让人倒在自己怀中泫然泣下,诉说这一千年来的相思之苦。 不管是什么反应他都认了,总不能是现在这副平静的模样吧。难道明吾那个老头儿是骗他的?他根本没有透露给向青梧实情?但是明吾又没理由骗他。 难道. 苏宸安笑嘻嘻的脸僵住了。 难道这一千年来,他的剑早就忘记他了,忘记他们曾经在人间相伴的日子了。 他默默地尾随着向青梧,刚跟了几步,向青梧就回过头来看他,冷冷地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苏宸安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说道:“邓林景色不错,我随便看看。” 向青梧点头道:“你看你的别跟着我。”说罢,化作一道青光转身飞入山洞中,还随手在洞口下了一个禁制。速度之快,苏宸安都没来的看清他的动作。 啊,看来是被嫌弃了呢。苏宸安叹了口气,今晚夜色是真的不错,地上的桃花瓣厚实柔软,洁净沁香。就在离向青梧不远处,苏宸安撩起衣摆,不拘地躺在了地上,双臂枕在脑后,放眼望去,茫茫天际,除却闪烁的星斗,便是时而掠过的流云飞鸟。 第85章 第44章 苏晨安被不知道晚风吹了多久,他就这样百般聊赖地守在这儿。 没一会儿,一张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上方,向青梧盯着他的眼睛,长发垂下来拂在苏宸安的脸上,痒痒的,他也没有伸手去拂开。 向青梧冷静地看着他,同样冷静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宸安面不改色地扯谎道:“这边风景美,我想多欣赏一会儿。”他躺在一个斜坡上,眼睛得睁大了才能看得到向青梧。 向青梧的表情却在那一瞬间变得僵硬,他咬紧牙关,双拳紧握,指节被他捏得阵阵泛白。 “你真的是.”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话未言尽,但后面的意思苏宸安已经懂了。 他坐起身来,一条腿支起,微微侧身看着身旁的人,那双浅色的眼睛就像流水一般,“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苏宸安已经准备好敞开自己宽广的胸怀了,如果向青梧要埋首在他怀里哭诉一千年来的相思之情,他一定会柔声细语地哄。 他说到这里向青梧已经明白了,凤珩没有骗他,苏宸安真的是向林鸿。向青梧脸色一变,抬脚将苏宸安从斜坡上踹了下去。 并没有苏宸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没来得及有任何防备,他被踹了一脚。这一脚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他骨碌碌地从斜坡上滚了几下,随即,他单手在地上一撑,便控制住了自己不住翻滚的身体。 他抬眼看上去,佯装不满地说:“你就是这么对你的主人的.” 话未说完,他看到向青梧泛红的眼角时,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口了。 向青梧强笑道:“你是哪门子的主人?我的剑主向林鸿早就死了,一千年前他就死了,魂飞魄散,死得连渣都不剩,我亲眼看到的。” 苏宸安心想,这可糟了。 “你又是谁?你凭什么说你是他?你想死就死,想活就活,与我有何干!” 苏宸安被这几句话砸得哑口无言,他紧张地不知该说什么,呆呆地立在那儿。他的脸上染上了悲戚沉痛,两人之间一时间无话,漠然中有无限的懊悔在滋生。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苏宸安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一边斟词酌句道,“刚飞升那会儿,我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只能不停地下凡。再后来有了些起色,我就.” 向青梧接着说道:“你就把我的剑身扔到化剑炉当中去了。” 苏宸安勃然变色,摇着脑袋,连连否决道:“你是我的剑,我不会想要害你的。” 向青梧扯了扯嘴角,笑道:“那可真要感谢你。” 向青梧当然知道原因,他只是看不惯此人一副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样子。苏宸安不知道向青梧究竟知道多少,凤珩到底有没有把平山海的来历全部交代清楚,他尚未下定论,只能先尽力稳住向青梧的情绪。 苏宸安简直是有苦难言,向青梧见他一副吃瘪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心头那点阴霾也被一扫而空。但他是不会这么快就原谅苏宸安的,这个人着实可恶,骗了他这么久。 苏宸安见他神情略有缓和,便从斜坡上爬了上来,腆着脸想要离向青梧近一些。 向青梧见他突然靠近,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苏宸安变傻的那段日子,两人几乎是无时无刻都在拉手、挨挨蹭蹭、卿卿我我。于是他红着脸躲开了,怒目圆睁道:“别靠我这么近。” 苏宸安立马停住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失落地说道:“还在生气吗?之前的事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瞒着你。你若想要出气,要打也好、骂也好,我绝不还手。”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向青梧凝望着他,静静地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此时无声胜有声。 “苏宸安?还是该叫你向林鸿?” 苏宸安局促地说道:“都一样。” “你太自负了,你为什么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向青梧恨恨地说道。 苏宸安频频点头,“我什么都不是。” “你别说话!”向青梧双目赤红,大声呵斥道 苏宸安安静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凭什么替我做出决定?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非要一个人扛着?” “我自己的命,我会自己承担。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看作你的同伴?” “你倒是死得利落,一了百了,留下我一个人。现在又做出这副关怀备至的样子给谁看?” 苏宸安叹了口气,看这样子他是全都知道了。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混蛋,但是有一句你说错了。” 向青梧低下头,垂首不想再去看他,“什么?” 苏晨安俯下身来,歪着头想要看向青梧此时的神情。 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前,苏晨按只能看的到他的鼻尖,白皙华润的下颔,还有清浅优美的唇,再往下就是饱满精致的喉结,莹白的肌肤纹理一路向下隐没在玄色的衣领中。 苏宸安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目光难以控制地在这一片春色中再三流连。他的声音有几分喑哑,“有一句你说错了,你并不是我的同伴。” “你!”向青梧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谁知下一刻,苏宸安便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和之前的都不一样,苏宸安此刻是清醒着的,他也没有失去记忆,这个吻打破了向青梧此前的所有臆想与侥幸。 第86章 和之前的浅尝辄止不同,苏宸安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带着一丝试探与讨好,他轻轻地吮吸舔舐着眼前人的唇瓣,舌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一寸一寸地深入。 苏宸安一手揽着向青梧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手指在柔顺的长发间轻轻抚弄穿插。 苏宸安怕把人惹恼,没亲一会儿就把人放开了。向青梧浅色的唇被他亲的泛红,水光潋滟,秾艳靡丽。 向青梧想要伸手推他,却被抓住了手腕。 露珠微凉,还有带着湿气的土腥味,和桃花的清香。 两人相距极近,几乎额头相抵,鼻尖相触,鼻息交错,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苏宸安似乎是怕会惊扰了眼前人,用低不可闻的气音说道:“我已经忍了太久太久,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今天都要把它说出来。” 向青梧不安地眨了眨眼,忐忑道:“你想说什么?” “你恨我也好,厌恶我也罢,我都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心里一直存着这么些个念想,如果不说出来,哪天我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向青梧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想要再踹他一脚,他怒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就直说。” “也是,更大胆的事情我都做了,怎么吐露心声的时候就怯懦了呢?”苏宸安笑了笑,说道:“这些心思我藏了好久,在我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孤独一身的打算。大道本就孤独,众生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 “我自命不凡,自是将自己和看得和众生不一般。直到.”直到那天,天边陡生异象,一簇耀眼的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而降,刺眼的光混着尘土落在一处大荒,他忙上前查看,在一个巨大的深坑里找到了一柄孤零零的剑,这把剑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落到了他的面前。 从此他便把剑带在了身边,还给它起了名字。剑和剑主之间或许都有什么难以言喻的羁绊,他斩断了自己与这世间的一切联系,亲缘一脉早已断绝,情缘他更不会看重,而他又生性凉薄,竟是连一个至交好友都没有。唯有这把剑和他亲密无间,他和它一样,他们只有彼此。 “所以,当我知道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以后,反而很坦然,我很快就想通了。” 向青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的热意一层层地叠加,“你说什么?在我还是把剑的时候你就.” 苏宸安点点头,他的确很坦然。 向青梧心里暗骂道:“禽兽。” 苏宸安叹了口气,说道:“我猜你此时一定在心里偷偷骂我。” 向青梧突然想起在他刚有了人形后,向林鸿便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回平山海里去了。他让向青梧维持着少年的模样,然后带着他在世间行走。 那时候的向青梧刚拥有身体,他习惯了做一把冷冰冰、不会动弹的剑,自然是不太适应人的身体,做人有太多的规矩,还得穿衣服。他做剑的时候就没剑鞘,做人了以后居然要受衣服的束缚,所以他无时无刻都在琢磨着怎么回到剑身里去。 向林鸿义正言辞地教训他:“你既然得了天地之造化,辛辛苦苦地修炼成了人形,那就要多以人形现世,慢慢的你就会适应了。什么?你觉得衣服穿着难受?那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你可以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只脱给我一个人看.” 然后,他就在路人谴责鄙夷的目光中,拉着一脸懵懂的向青梧离开了。 狡猾心黑如向林鸿,他刚学会一些道法符箓,便现学现卖,在一张符纸上龙飞凤舞地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然后“啪”的一下拍在他的剑身上,不论向青梧如何努力,都无法回到剑身里。 向林鸿美名其曰是为了修炼,实则早已窥伺已久。 向青梧回忆至此,面无表情地想道:“这世间还有谁能无耻得过这个人。”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就是在骂你如何?” 苏宸安摇摇头,乖巧地说道:“不如何不如何。” 向青梧被一夕之间被迫接受了许多震撼人心的事实,他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么现在你的心魔是暂时压制下去了?” 苏宸安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向青梧无视他的不正经,“很好,看来是没事了。既然没事了,那咱们就先谈一些正事吧。” “但是.”苏宸安试图再挣扎一下,“我方才说的你都听到了没有?” 向青梧两道长眉攒起,眉间陡然高耸,“我不聋,自然是都听到了。” 啊,可是这么个冰冷淡然的模样怎么就让人心里这么不好受呢。 “我们的帐还没算完,你就想要蒙混过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苏宸安拉起他的手,向青梧来不及反应,左手就被人握在了掌心。苏宸安拨弄着他修长的手指,然后放在唇边轻柔地印下一吻,深情款款地说道:“我哪里都不会去,这一次是生是死我都在你的身边,你想什么时候算账,就什么时候算账。” 向青梧麻木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在苏宸安衣服上擦了擦,“我晓得了,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他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来,苏宸安也立马收起不正经的模样。 向青梧从怀里掏出那枚剑穗,递到苏宸安面前问道:“你对这个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苏宸安接过来,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说道:“这是昔日我的部下为我修建的祠庙,也不过寥寥数个而已。你怀疑.” 第87章 向青梧点点头,“在林行予的住处只找到这一枚剑穗,你的祠庙修在何处可还有印象?” “当然记得,可以先借用明吾水镜一用,方便寻人。” 第45章 这是眉凌霜第五百八十四次尝试闯出去,但是沉重的暗红色大门紧紧闭着。两扇大门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是花纹。每当她尝试着触碰时,这道门纹丝不动,上面还会浮现起一道繁杂晦涩的符文来,看起来像是妖族的术法。 门上红色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闻起来一股湿咸腥臭的气味,说不定是不知名妖物的血。 眉凌霜不再碰这道门,她转身又走了回去。 顾缙云把她抓回来以后,她就被随手丢进了这里,无人理会她,好像是认定了她根本逃不出去。这是一座高大空旷的宫室,抬首可以看到百尺高的墙面,穹顶上倒映着亿万星辰,也不知是真是假,眉凌霜尝试了好几次,都使不出法力来,更不用说飞上去。 宫室内的陈设皆仿制天界,珠帘翠幔,床榻四周装饰着蕊萼洁白的铃花,金樽玉盘里面摆着新鲜的仙果,上面还沾着晶莹的露珠,魔界血海寸草不生,也不知这些东西顾缙云是从哪儿找来的。 除此之外,空气中还浮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腻味儿,刚开始眉凌霜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股甜味却愈来愈浓郁,她都要被腌入味了。 眉凌霜走遍了整座宫殿,寻遍了一切能详察的角落,还是找不到能出去的地方。更遑论,现在的她法力被压制,简直插翅也难逃。 眉凌霜泄气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穹顶出神。她无聊地想着,要是她现出夸父本相,能不能像盘古大神那样,双手撑天,双脚踏地,将这困住她自由的地方捅个大窟窿。 说起来,盘古族和他们夸父族还有些相似,盘古族的族人个头也很大,据说比他们夸父族的还要大,只是盘古族的族人在是几万年前就消失不见了,说不定是寻了哪一处隐蔽的秘境归隐去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一道灵光自脑海中闪现。眉凌霜突然想起,他们夸父族至炎至阳的神力便仰仗于烈日,就算顾缙云压制了她的法力,但只要能让她见到太阳,她就有办法逃出去。 她抬头看向星光璀璨的穹顶,眼里满是兴奋之色。她的身手迅捷灵敏,手脚灵活,顺着一旁的石柱往上爬。夸父族体能强悍,徒手可劈金断石。为了防止掉下去,她每爬一寸,双掌就会化为双拳,狠狠地凿下去。石柱上个个清晰可见的拳印,眉凌霜只要耐心地攀着,一步一个拳印,很快就能爬到顶。 向青梧还有两个心病,一个是被顾缙云抓走的眉凌霜,另一个就是生死不明的林行予。 苏宸安漫不经心却极其笃定地说道:“你别太担心,顾缙云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向青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苏宸安不动声色地说道:“应该.暂时不会怎样的吧.” 向青梧只当他又是在寻开心,倒也没有多做怀疑,他叹了口气,说道:“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苏宸安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镜子来,晶莹剔透,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和人间女子补妆用的水银镜子无甚差别。 “这是水镜,看人间还好使些,但是想要窥探魔界血海就有些难度了。” 向青梧奇道:“这个就是一日可视千里的水镜?怎么才这么点儿?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苏宸安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早就猜到你会用这面镜子,就顺带问明吾借回来一用。” “不错。”向青梧从他手里拿过这面镜子,他对着水镜端详了片刻,却始终看到一片模糊的镜面,竟然是连他的面貌都照不出来。 他拍了拍水镜,问道:“这要怎么使唤?难不成只要我心中默念,它就能让我看到心中所想不成?” 苏宸安拿出那枚剑穗,不知在上面施了什么法,又在水镜上轻拂一下,只见水镜犹如一泓澄澈明净的清水,微微涟漪起伏,水波转瞬消失不见,浮现起一个朦胧的画面。 向青梧一边嘀咕,一边想要用袖子去擦一擦镜面,苏宸安无可奈何地拉开他的手。 罩在水镜上的薄雾散去,他们终于看清了镜中的画面。那是一堵夯土的泥墙,紧贴着墙底聚拢着一堆茅草,上面铺着一张破烂不堪的草席,权当作一张临时可用的床。 在这张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这人赫然就是林行予。 向青梧瞳孔皱缩,愕然道:“他的胳膊.” 林行予双眼紧闭,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眉峰堆积起阴郁之色。原本属于左臂的那只袖子,此刻却是软趴趴地瘫在草席上。 茅屋内空无一人,林行予安静地躺在那儿,胸膛没有一丝起伏,他气息极弱,不知是死是活。 向青梧的心都快要揪成一团了,两条长眉死死地纠成了一个结。 苏宸安宽慰道:“人应该还活着,你看他虽然身处破落,但周身洁净,定是有人在悉心照顾他。” 苏宸安所说不虚,他刚说完,就见一人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些花花绿绿的野草。 两人定睛看过去,发现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结实敦厚的人。身上穿着一件简陋的粗布短衣,身形高大,长相也勉强算得上是英俊,这一身装束倒像凡间一个普通的农户。 第88章 林行予仍旧处在昏迷中,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了他。那人将他的衣袖掀起,然后把那些看起来像是野草的东西放在嘴里嚼烂了以后,细致地贴在林行予断臂的伤口处。 向青梧细致地观察到,伤口的断面参差不平,虽然被清理过了,但还是能看得出,伤口应该是由猛兽一类的东西撕咬过的。妖魔降世,生灵涂炭,他这条手臂说不定就是在逃亡途中,被食人的妖物撕扯下来的。 男人蹲在床前,上完药后,又将林行予轻轻地放在背上,背了出去。向青梧这才得以看清茅屋的真面目,这是修建在一座祠庙旁的茅屋,搭得歪歪扭扭,潦草随意,看起来并不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似乎风一吹就能将这座茅屋吹塌。 向青梧狐疑道:“奇怪,他们为什么不去祠庙里,非要待在这么一个茅草搭得破房子里。” 苏宸安眼底很快地闪过什么,但很快就被他藏了起来。 男人背着林行予走得很轻松,没两步就来到一口井旁。他力气大得很,单手拎了一桶水上来,将一块儿方巾打湿,绞尽水后,给背上的人擦了擦脸。 这人看起来粗犷无比,但是这种伺候人的活却做得很细致。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将林行予背了回去,万分小心地把人放回床上,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生怕稍一用力,林行予就会被他弄得散了架。 向青梧又看了好一会儿,全是这个男人围着林行予团团转,擦身换药。是在没事可做了,他就坐在床边,他也不嫌地上脏,就坐在那儿看着林行予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就像完全了放空了神思。这副样子看起来愈发木讷敦厚了,这样一个人也不像是坏人。 向青梧松了口气,林行予的情况不好不坏,虽然断了一条手臂,但好歹有人在照顾他。 苏宸安收起水镜,“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吗?” 林行予平安,他就放心了。可眉凌霜仍旧下落不明,邓林封印更是岌岌可危。向青梧霍然起身,眼神坚定,一言不发地往出走。 苏宸安连忙拦腰抱住他,问道:“你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是要去哪里?” 向青梧严肃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去见明吾。”苏宸安比谁都清楚向青梧的心思,邓林的封印法阵没了阵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动荡一回,除非有阵眼,才能彻底解除此患。 苏宸安也装作严肃的样子问道:“你找他去干什么?明吾这个人坏得很,你会被他骗得连亵裤都不剩的。” 向青梧说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说都没有说话,就维持着这样亲密的姿势。苏宸安还没来得及多感受一下手中的曼妙滋味,就被向青梧一掌拍开了。 向青梧双目一凝,目光如雷似电般的射向他,“你如实交代,我的剑身是不是你做的手脚?”自从找到平山海以来,向青梧不知尝试了多少回,办法都用尽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重新回到剑身内。 苏宸安觉得他好像要被这道犀利的目光看透了,他朝向青梧的脖颈前看去,说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向青梧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不信。”他将苏宸安给他的定魂珠从前襟掏了出来,剔透无瑕的灵珠,内蕴华光、流光溢彩,在向青梧凌厉锋锐神力的温养下,柔和的光芒也变得有些凌薄明锐。 “我的神魂已经稳定许多,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向青梧随手就要抛给他,却被苏宸安按住了。 他接过定魂珠,里面的修为已经被佩戴过它的主人吸收了大半。即便如此,这也是一颗好看的珠子。 苏宸安平直的嘴角向下弯了弯,眉眼淡淡,看似没有任何表情,但就是给人一种委屈的感觉。 “这可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由不得你不想要。” 向青梧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趁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苏宸安把珠子又塞了回去,怕向青梧再给他丢回来,苏宸安便亲自给他戴在脖子上。 向青梧没有阻止,他垂眸看向苏宸安的手指出神,莹白如玉的手指,指腹上还有薄薄的剑茧,无意中擦过他的脖颈时,还能感觉得到微泛着的暖意。 “我说过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承担,你能不能不要插手。” 苏宸安斜睨他一眼,眼中充斥着严厉与责备,“承担什么?去当阵眼吗?” 向青梧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苏宸安看他这副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继续说道:“你知道邓林下的那片火海有多可怕吗?你连化剑炉的真火都受不了,还想着去当阵眼。就你那小身板.”苏宸安想了想平山海宽阔厚实的剑身,在一众灵剑、神剑中委实算不得娇小。 但他还是昧着良心说道:“就你那小身板,一被扔进去,立马就会化作真气,连渣都不剩.” 向青梧想起前世这人在他面前飞灰烟灭的模样,他愤怒地大声反驳道:“你闭嘴!” 苏宸安不敢出声了,他觉得这个威胁太稚拙了,向青梧明显没有被他吓到。 “那你呢?你当初跳出去,疼吗?” 苏宸安哑口语言了,但他反应极快,笑嘻嘻地回道:“一个男人,在心上人面前是不能喊疼的。” 向青梧闭上眼,从胸腹缓缓呼出一口长气,他颤着眉睫,气息不稳,就连声音都有些乱了。 第89章 “我和你一样啊。” 第46章 苏宸安在这件事上异常地固执,他丝毫不肯退步,任凭向青梧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软硬兼施,他都不为所动。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谁都说服不了谁时。向青梧胸前的定魂珠阵阵发烫,肌肤相接处传来了灼烫感。他面色一僵,浑身上下传来了不可抗拒的掣肘,四肢僵硬不能动弹。 “苏宸安,你要做什么?这是什么破定情信物!”他这才反应过来,是那颗珠子的问题。 “现在后悔迟了,概不退换。”苏宸安从善如流地接住了向青梧快要到下的身体。 苏宸安将他抱回了洞府里,把他放在冰冷的石床上,然后坏笑了一下,在向青梧的横眉冷对里,俯身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发丝拂在向青梧的脸上、嘴角旁,瘙痒难耐,向青梧毫不客气地大声“呸”着。 接着,苏宸安又在洞口下了一道复杂的禁制。他看看洞口,又看看向青梧,似乎是很不放心,他深谙此人翻天覆地的本事,于是他随手又拍了好几道禁制。 向青梧两眼一黑,很久以前,他就对此人的符箓阵法束手无策,没想到苏宸安一下就是这么多道禁制,这回恐怕是难以逃出生天了。 苏宸安一脸歉疚地说道:“对不住了,我知道这样做你会生气。但你从来不肯听我的,我只能出此下策,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放你出来。” 向青梧的心砰砰直跳,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慌了神,他没想到苏宸安竟然会暗算他。这个人狡黠聪慧,某些时候在算计他时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老谋深算,他原本以为这样一个人应该会很理智,可他错算了。 苏宸安疯起来,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向青梧甚至会满怀恶意地揣测他是不是连自己都不在乎。苏宸安就像一个固执虔诚的殉道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眨了眨眼,眼里竟然有点酸涩,“你这样做,就不怕我恨你吗?” 苏宸安沉思了一会儿,看得出来他其实也不好受,“未来之事纷乱复杂,难以卜测,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觉得我固执也好,自私也罢。不论如何,我还是会这样做。我少年时也曾尝过爱别离苦的滋味,再后来言不由衷.” 他温柔地看着向青梧说道:“千载岁月也不过俯仰之间,转瞬即逝,再多的痛苦也会忘怀的。唉,你也别哭丧着一张脸嘛,这样我会心疼的,你要对你男人多些信心.” “你滚!”向青梧双目赤红,钻心蚀骨的痛楚从心底弥漫出来,几近将他湮没,“你现在就滚,从此以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没关系。等你死了,我就再找一个主人!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苏宸安笑道:“你不会的。”他是那么的笃定。 向青梧大声吼道:“滚!你滚吧!” 长久的岁月究竟带走了多少的思念与悔恨,他们相伴的日子太久,以至于分离的这一千年来在向青梧看来,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以至于回首时,那份悲恸和绝望仍旧历历在目,并不似水中花雾里月,而是越发清晰了。 苏宸安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脾气真大。”向青梧这副样子他心疼极了,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一抹晨曦从山边爬了上来,给桃林的桃花镀上了一层耀眼明亮的金色。苏宸安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一片玄色云纹的衣角。 他眼神一冷,说道:“谁?” 顾缙云从一颗桃花树后缓缓踱步出来,他就像一个误入仙境的凡人,沉溺其中,没有注意到苏宸安。他抬首凝视着枝头的桃花,眼神里带着几分恍惚,他转而又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感受桃花的清香。 他说道:“万万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的桃花,只是一片大荒,黄沙莽莽,灰色的山绵延万里,一眼望不到边,有的只是飞沙砾石。” 突然,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里的味道让我作呕。”夸父大神逐日而亡,手杖化作了邓林,这片桃林就是夸父大神神力所化。 顾缙云讥讽似的笑了一声,他自顾自地说道:“这世上最虚伪的就是神族,还有他们所眷顾 的人族。夸父是大神,他怎么会蠢到去追太阳。”他忽然激动起来,抬手指向了天边缓缓升起的旭日,朝阳如血,倾洒在他脸上,竟然有几分妖异,“你知道夸父为什么会死吗?那是因为他愚蠢!他自不量力!妄想得到神乌一族的神力,便率领族众向神乌宣战,他们相互残杀倾轧。” 苏宸安一言不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陶醉其间。而顾缙云也并没有在意他有没有听。他活了太久,见证了太多的变迁,沧海桑田,他可能只是想找个人把这些话说出来,一吐心中块垒,他并不在乎听到这一番话的是谁。 “神族那么高高在上,他们也有私欲,他们也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神若是狠心起来,他们的手段要比妖魔更加残忍一万倍。” 神乌偏安一隅,夸父族悍然入侵,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这一场战争打了许久,山河为之变色,大地为之震颤。贪婪的神族终究会为他们的愚昧付出代价。 “你知道夸父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活活晒死的,整个神乌族倾巢而出,晒了他整整一百天,才让他耗尽神力,衰竭而亡。” 苏宸安当然不知道这么多的内情,他自然也对这些不感兴趣。 第90章 他掀起眼睛,淡淡地拿正眼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干什么?” 顾缙云笑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明显了,我当然是来拉拢你的。” 苏宸安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顾缙云便自顾自地说道:“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知道的,你和我都不喜欢听这些话。” 苏宸安无奈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顾缙云说道:“仙族和神族也不都是个个如高岭之花,圣洁无暇,他们和凡人妖魔没什么两样。”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就好像是贴着苏宸安的耳朵在说话,“欲念丛生啊。” 苏宸安一闪身,转眼间就来到了离他数丈以外的地方,“别离我这么近,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 顾缙云嗤笑道:“什么家室?你的剑吗?除了你这个疯子谁还会这样认为?” 苏宸安说道:“我们两情相悦,当然不需要他们的认为。”他在两情相悦上着重了语气。 顾缙云笑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他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就像苏宸安最好的朋友一般,“你这样认为,但又有多少人像你一样认为呢?在旁人看来,平山海不过是一个物件、一把冷冰冰的兵器罢了,大难临头,谁会像你这样护着他?” 苏宸安仍旧无动于衷,不咸不淡地看着他。顾缙云无奈地说,“你不也清楚的很吗?一千年前多惨烈呀,又有谁能一直顾念这你的好呢?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人情如纸薄,凡人诚不欺我也。” 向林鸿元神自爆,惨痛无比,邓林封印便风雨飘摇地维持了一千年,也没出什么毛病,平山海得以相安无事。 “你心魔未除,谁敢让你带兵来攻打血海?明吾吗?他一人难堵众人悠悠之口,况且明吾比谁都老谋深算,只要事态有变,他第一个就会放弃你,你还指望他谅解你吗,真是百日做梦。人要自私一点,会避免很多麻烦。” 苏宸安笑道:“老饕不仅胃口好,口才也好啊,我差点就要被你说服了。你这是想要我反水,来投靠你吗?” 顾缙云挑眉说道:“让你来投奔我?我胆子还没大到那个地步,你这人这么狡猾,我才不敢让你来投奔我。” 苏宸安不可置否。 顾缙云继续说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千年后又好不容易重逢相认,何不就这样欢欢喜喜下去呢?” 苏宸安说道:“你想要毁掉封印,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我不答应你呢?你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顾缙云似乎是胸有成竹,“你现在不会,迟早也会的。你早就不是一千年前的那个人了。”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金光万丈,泽被桃林。顾缙云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苏宸安一个人。 眉凌霜哼哧哼哧爬了半天,马上就要碰到穹顶了。 穹顶是一层又薄又脆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水晶,一击就碎。眉凌霜大喜过望,她提拳就砸了上去,那层事物骤然消散。眉凌霜一跃而上,被关了这么久她终于重见天日了。 外面天朗气清,星辰璀璨,俯首望下去,嶙峋怪山像岛屿一样星罗棋布地点缀在迷蒙的雾海中,远处深蓝色的长天与雾海相接,再往远看就不清楚了,应该是魔界的血海。 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怪不得这么高,让她爬了这么久。 “该怎么下去呢?”眉凌霜用了用力,发现法力还是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被压制得不能动弹。 她正要研究如何下去时,眼前的景象竟然像一面被摔碎的镜子,化作齑粉突然破碎,眉凌霜惊呼一声,等她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还待在原地。 眼前的场景还是那副奢华高调,煜煜生光的模样,这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方才的一切都是幻境。”眉凌霜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第47章 眉凌霜眼见这等变化,心里疑窦丛生,她摩拳擦掌,想要再一探究竟时,身边掀起一阵波澜极平的阴风。 她蓦然回首,看到了顾缙云似笑非笑的脸,在满室辉煌里,这样的容颜难免会晃人眼目。可是却让眉凌霜忍不住心底发寒,顾缙云看她的目光实在是不像看一个人的样子,而是在看一块任他宰割的鱼肉。 顾缙云能轻易地察觉到来自他人的情绪,害怕、恐惧、猜忌。他轻柔一笑,安抚地说道:“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眉凌霜半信半疑,她卸下双肩上的力道,看似松懈,实则在暗地里防备着,“你抓我回来做什么?威胁我的族人吗?我可告诉你,我们夸父族可不是会因为这样的卑劣狡诈的手段就轻易妥协的,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才好。” 顾缙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看着你,我很有胃口。” 一只饕餮跟你说他看着你会有胃口,无异于一只黄鼠狼跟一只鸡说,我看着你很有胃口,很难不让人心生疑惑。 眉凌霜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心底发毛,她假意打量一旁的摆件,暗中悄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说道:“既然你不想杀我,那我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你不如放了我吧。” 顾缙云笑了,笑意从眼底溢来,眉角眼梢俱是笑意,他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行。” 眉凌霜又忍不住说道:“那你也没必要封着我的法力,这里固若金汤,你又那么厉害,我肯定逃不了的。” 第91章 顾缙云当然能看得出眉凌霜刻意的心思,这个直白诚实,坦率豪爽的女子也有自己的一番小心思。 他一挥衣袖,眉凌霜感觉到束缚在她身上的那股力量顿时消失不见了,她伸出右手来,缓缓动用了一下灵力,一道赤色明亮的法力在掌心燃烧起来。她没想到顾缙云竟然这么好说话,这让人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眉凌霜略有局促地说道:“好事做到底,我不想被关在这里。” 顾缙云没想到她会般得寸进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道:“你呀。”这一声叹息,似宠溺似戏谑,就是不像剑拔弩张的敌人。 若不是知道顾缙云就是饕餮,她是绝对不会对他心生怀疑的。 那时在莫泽城,顾缙云灯火柔和宁静的小屋驱逐了外界的黑暗与恐惧,他单手执勺,另一只手藏在棉袍下,动作娴熟地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如果在那个时候有人告诉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文雅秀气的人是饕餮,她也不会轻易相信的。倘若他不是饕餮,她甚至会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 眉凌霜眉宇间凝固着惆怅与纠结,平日清亮的眼睛也朦胧了起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毁掉邓林的封印,不仅仅是因为它曾禁锢了你上万年的自由吧。” 顾缙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闪烁着野兽独有的狡诈和机敏,“很久以前,天地初分阴阳,众生平等,大荒大泽之间住着飞禽走兽,神族隐居在名山大川,人族在河谷平原上世代耕种。虎豹食麋鹿,凡人食五谷,物死以后,其身反哺大地,再诞育出新的生命来,如此以往,循环反复,万类霜天各有其归宿。” “我们亦是如此,与众生在这片大地上生活了上万年之久,弱肉强食,再平常不过了。但是总有多事的神族,认为我们恃强凌弱,便不分青红皂白,合力围攻,将我等一众兄弟镇压在邓林下万年之久。” 眉凌霜反驳道:“我觉得你说得不全然都是这样的,弱肉强食的确如此,但打着这个幌子,满足自己心中的私欲,任意残杀生灵,便是其心可诛、天理难容。” 顾缙云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吗?” 不论是天界,抑或是人间,都有对饕餮残忍好杀的记述。饕餮欲壑难填,口腹之欲极重,为了能填饱肚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曾经有饕餮将一整个国家的人尽数吃入腹中的事迹,这样骇人听闻的事眉凌霜简直闻所未闻。 他说的固然有道理,万物各有秩序,但当生死存亡在利益的驱使下,成为杀戮的核心,残酷和暴力毫无底线地冲击着弱小的生命。将天道秩序作为幌子来掩盖内心的丑恶,这无异于贪婪和欲望是另一种延续。 眉凌霜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是。” 顾缙云眼里竟然流露出几分失落,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缓缓地走了出去。 眉凌霜跟在他身后,却差点撞在石门上的禁制,她大声喊道:“别走啊,你好歹让我出去透透气,我不想一直被关在这里。”可惜回应她的只有耳畔冰冷寒瑟的风声。 人间生灵涂炭,天界也不会袖手旁观,神魔大战一触即发。妖兵魔将陈兵于天河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妖魔数量可观,沿着天河河滨,薄雾四起,望过去像一条灰色的长线。 驻守在天河仙官被吓得整日惶惶不安,心惊胆颤,每日都战战兢兢地观察魔将们的动静,但是没有顾缙云的命令,这些妖兵魔将按兵不动,没有丝毫动静。 天界也没有坐以待毙,却在派谁出征的问题上犯了难,天界也不是没有武官,只是众仙在凡间的庙宇被妖魔毁得如此彻底,香火寥落,众仙的法力便一落千丈。 天帝自幼修持,所要历经的轮回劫难不可胜数,几千年一小劫,几万年一大劫。苦力过数千劫难,每劫长达数万年之久。众生万物与之牵扯因果太多太深,更是不能轻易出手,恐坏了天道秩序,因果伦常。 主罪罚、兵战、祸事的神仙,是不需要仰赖香火供奉的。现下,能抵抗顾缙云最合适的不二人选,似乎就只有灵武仙君苏宸安了。 大敌当前,这位仙君却整日四处闲逛,仙官们竟没一个能寻得他的踪迹。现在,灵武仙君却无处可逃,他被明吾叫去了紫微宫。 凤珩侍奉在明吾身旁,见苏宸安来了,他微微一笑,指着一旁的紫檀木椅说道:“仙君请入座吧。” 但苏宸安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冲着明吾单刀直入道:“您老人家叫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凤珩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把事情透露给了向青梧故而心怀不满,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而回到了明吾身后。 明吾笑道:“我这里有一把神兵,是我用了许久的剑。” 凤珩应声而动,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剑来,递给了苏宸安,剑身分外长且薄如蝉翼,薄到几乎看不到剑的实体,剑身有若流云聚散,水纹荡漾。 苏宸安看了一眼,便知晓这是一把不世出的神兵,他赞叹道:“好剑,此剑可有名?” 明吾说道:“此剑名唤流云,和你的平山海一样,自吾还未飞升时,便跟随在吾身侧,但此剑愚钝,并未生出剑灵来,但也是一把好剑,配你足够了。” 手中的长剑,青光凌凌,寒气逼人,剑身变幻无常,犹如流金错彩。苏宸安却将它丢回在凤珩怀里,说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紫萤便足够了。” 第92章 平山海不在他身旁,他用的便是随身携带的那把灵剑,名唤紫萤。 明吾示意凤珩把剑呈过去,“用不着你也拿着,圣君所赐,岂有拒绝的道理?” 苏宸安仍然摆出一副拒绝的样子,“既然是陛下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我怎么好夺人所爱,紫萤足矣。” 明吾见他执意如此,也并不多做强求。 苏宸安眼珠子一转,笑道:“若您真的想补偿我,就应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说得嚣张无礼,凤珩方才还温和矜持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薄怒。 明吾拂袖示意无妨,他淡淡道:“此去千难万险,望君珍之重之。” 苏宸安在天界转悠了大半天,以往在天界,与前来拜会的仙友品茶赏花,在天河乘舟垂钓也别有一番风味,现如今却平淡乏味,乏善可陈。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若是去看望那人,他肯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但苏宸安还是去了邓林,那道身影仍旧倔强地背对着他坐得笔挺,不管他在外面说了什么,都不曾回头一眼。 他说道:“听说顾缙云在天河派了百万妖兵魔将,把天界围得水泄不通,连只云雀都飞不出去。可惜了,若是在平常,我便带你泛舟于天河之上。诸多星脉皆汇聚于天河,光华璀璨,你一定会喜欢的。” 向青梧仍旧一言不发,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向林鸿曾经带着他去过天河,天上有亿万星辰,更是有数不尽的星脉,就像一条条闪烁着细碎光芒的长河,星光上下舞动,时现时灭。 向青梧在天界见过那么多的神兵宝物之后,心底的自卑愈发浓厚了。向林鸿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了他闷闷不乐的原因。在好笑之余,也颇为后悔,没能及时察觉自己爱剑的心思,在千哄万劝下,向青梧终于答应跟着他一起去天河散心。 向林鸿飞升后,脱胎换骨,简直变了一副模样。他头戴玉冠,身着繁复华丽的天衣,修眉如剑、俊美无俦,人模狗样,骗几个小仙娥自是不在话下。他泛舟于天河之上,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支钓竿,一本正经地垂钓。 向青梧低头看了看天河,也没看到一条鱼,便好奇地问在他在钓什么。向林鸿笑眯眯地说道:“我在钓星星。” 向青梧自然是深信不疑,他觉得钓星星无聊极了,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赤着脚在天河中追逐星光。白茫茫的星脉聚集在一起汇成银河,静静地流淌在深蓝色的天河之中,灿烂的星群在其中闪烁,星脉一直延伸到好远,不知尽头在哪里。 向青梧彼时仍是少年模样,他只到向林鸿肩头那么高,长发仅用一根皂带束着,秀气的长眉下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他第一次来这里,兴奋无常,莹白如玉的脚踩在天河中,溅起银色闪亮的碎屑。清朗的笑声传出好远,明媚的少年,风情自是都无关风月。但.向林鸿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个边,简直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不可描述. 天际有陨星坠落,拖着长长的尾巴,闪着蓝色的磷光,在暗黑是长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向不知名处坠落。 向林鸿扔开钓竿,一边奋力划动着小舟,一边大喊道:“快快快!捉住那颗星!那就是我为你钓的。” 向青梧一头雾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天河里的星星突然飞到了天边,但他还是跟在向林鸿的疾驰的小舟后狂奔。 那颗倒霉的星星被他们捡到以后,趁着还没熄灭,向林鸿将它身上的星光剥落了下来,使了个小法术,安在了平山海的剑身上。 黑漆漆的剑身被淡淡的萤亮星光环绕,甚是好看。向青梧便忘了几日来的委屈,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剑身简直是天下第一好看。 苏宸安笑道:“方才明吾非要送我一把剑,那把剑可真是极品,啧啧啧,形似流云,轻盈若水。我还记得你以前非觉得自己的剑身不好看,缠着我,要我给你重新铸一个剑身,你还记得吗?” 过了半响,从洞内传出一个幽怨愤怒的声音,大声怒斥道:“滚!” 第48章 眉凌霜对眼前的暗红色石门彻底没了办法,她现在一丁点法力都使不出来,简直和一个空有力气的凡人没什么两样。再加之,暗红色石门上的禁制实在是晦涩难懂,不知是魔族抑或是妖族的术法,她简直闻所未闻。 这个诺大的宫殿简直就像一个无尽的轮回,不管她怎么破坏这里的东西,在片刻之后都会恢复如初。 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出不去的,她得想个法子才行,不能坐以待毙。 眉凌霜细细端详着石门上面复杂的禁制法纹,庞杂繁琐,明灭可现,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禁制法纹都不一样。饕餮是上古的异兽,他用的术法自然也是上古时期的,有的术法甚至已经失传于世。 她俯下身,在石门上屈指敲了敲。这石门敦实得很,禁制法纹随着她的动作水波似的轻轻荡漾了一下,除此之外便无任何反应,没有一丝的破绽。 “难不成我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眉凌霜咬咬牙,正当她要起身换个观察的地方时,一节嫩绿色的藤蔓从门缝里钻了进来,顶端还颇为灵活地摆动了一番。 一抹奇异的鲜绿在石门上特别明显。 “这是.”她怎么觉得这截绿蔓越看越眼熟呢? 越来越多的绿蔓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眉凌霜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第93章 绿蔓上泛起了淡淡的绿色光泽,它们紧紧地缠绕在石门之上,禁制在其影响下,不堪负重地闪烁明灭了几息,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一座厚实高大的石门便在绿蔓的绞杀下,四分五裂了。 艰深晦涩的禁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几条藤蔓解开了,那石门严丝合缝,也不知这些藤蔓是怎么进来的。 眉凌霜瞪大了眼睛,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石门轰然崩裂,尘土迷蒙,隐约可见门外站着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他体态婀娜,身姿娇小,柔美秾艳的面庞直冲着她,而另一半凸凹不平、坑坑洼洼的脸则隐没在黑暗中。 花妖勾唇笑了,“少族长,别来无恙啊。” 眉凌霜被他那张烧伤的脸吓了一跳,她皱眉道:“怎么会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花妖似嗔似怨地看了她一眼,“奴家可是特意来救你的。” 眉凌霜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她喃喃道:“你竟然能破得了这禁制。” “我哪有那本事,自然是他教我的。”花妖娇笑一声,提到这人,他的眼中流露出脉脉温情,半张完好的脸粉颊生晕,艳若桃李。那笑是如此的羞涩清纯,好像口中人是他最爱的情郎。令人感到违和的是,在他另半张被烧毁的脸上,皮肤发红,满是流着清液粘稠的水疱。在暗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深深的恶毒与怨恨。 他没死,大火没能烧死他。藤蔓是如此的顽强,柔弱的藤条被烈火烧尽后,只要根还在,依然能够向死而生。于峭壁岩缝中艰难求生,于风露曦月中展叶舒枝。 “我被烈火活活烧死,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对我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他竟敢欺辱我至此!他没想到我竟然没死吧,我还活着。” “我竟然会被一头蛮兽欺辱!” “我还活着,我回来了,你居然也在这里。” 他这副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模样,多半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眉凌霜生怕惊扰他纤弱的神经,悄声问道:“你不知道我在这儿?” 花妖听闻此言,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收敛起了那副神情,他讥笑道:“我若不知道,就不会放你出来了。少族长,你被关在这里与世隔绝,恐怕还不知道吧。” 花妖幸灾乐祸地说道:“顾缙云在天河之滨和天界打起来了。” “什么?”眉凌霜脸色大变,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顾缙云他怎么敢贸然与天界开战,怎么会.” 其实他们都知道,顾缙云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可是如今他却等不及了。 花妖笑道:“我当然我不会骗你,你只要离开这里,去天河,那里有许多的魔兽顺着天河之水被源源不断地被运往天界。” 眉凌霜心想,花妖应当不是在骗她,现如今整座宫殿寂静无声,没有一只妖魔,如此反常,必定是出了大事。她擦着花妖的肩膀,急忙跑了出去,身上的禁锢也消失了,她的法力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她却突然钉住了脚步,“你为什么要帮我?” 花妖刚想要说什么,眉凌霜却气恼道:“我管你为什么要帮我,事出紧急,我还在这里跟你废什么话!”她一向不惧任何的阴谋算计。 说罢,她那如烈焰般的红色身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了花妖眼前。 战况如何让,明吾皆尽收眼底。他端坐在紫微宫中,面前放着一把流云剑。流云剑上倒映着天光云影,将天河之上的星辰都显现了出来,晦明变化。他蹙眉凝神,没有片刻分心地观察着一切。 凤珩立侍在他身后,不敢出声惊扰,忧心忡忡地看着。 无数妖兵魔陈兵于天河之滨,密密麻麻宛若蜉蜱。妖族体能强悍,便在队伍的最前面作为先锋军,魔族们则在后面。它们虎视眈眈,各色的眼瞳里迸发出凶狠残忍的目光。 在天河的另一端,无数天兵严阵以待,银甲辉辉,战袍猎猎。两方肃穆相峙,静默无声。 苏宸安甚至都没换一件战甲,紫色的衣袍在一众如月光轻云的银甲中分外显眼。他转动手腕,手中的紫萤亮出剑锋,光影凌凌,寒气逼人。 他以往用的是平山海,招式也是用惯了的直来直去,大开大阖的路数,这把紫萤在初上手后,很是磨合了一段时日。 苏宸安举起手中的紫萤说道:“虽然你比不上平山海,也比不上明吾老头儿的流云,但是也勉强可以用。你放心,我是不会嫌弃你的。”紫萤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吟声,剑光耿耿。 大战一触即发,蜿蜒驻守在天河边的妖魔们,口中发出尖利的长啸。 这时,只见自万千妖兵魔将后如流星般急射而出的赤红色陨星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直直地冲天而起,遮天蔽月。 霎那间,天光照亮了苏宸安的半边冷厉的脸,他厉声道:“列阵。” 天兵们齐刷刷地举盾相迎,与此同时垫步拧腰,手中长枪尽数被掷出,如漫天的暴雨般飒飒作响,与陨星急急相撞。 兵戈与火石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陨星瞬间裂成四分五裂,带着未燃尽的火焰向天河中跌落。 此时的人界,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浓重的灰黑色厚云密布,天昏地暗。可怕沉重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数道雷火闪电在云层里穿梭。事出反常,惊恐异常的凡人们携老扶幼,向深山中躲去。 第94章 大风起兮,呼呼作响。大地寂静无声,远处幽幽的火光划破了夜的寂静。陨星的碎片带着滚滚燃烧的火焰,接二连三、无情狠厉地砸在地面上。所过之处,天火肆虐,毁坏农田房舍,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宛若人间炼狱。 妖兵魔将们倾巢而出,天兵们也毫不畏惧,怒吼着冲了上去。 苏宸安长剑所至,所向披靡。面目狰狞、身形庞大如小山般的魔将在他的剑下也敌不过两招,就被砍成了两截。 他率先冲入敌阵中,灵剑明亮如霜雪,剑光所至血溅妖魔,将敌人的密不透风的部署冲散了一个缺口,妖物们来不及合拢,便被相继赶来的天兵们砍杀了出来。 妖魔们野蛮强悍,有的甚至丢掉兵器,直接上前肉搏,尖厉的爪子和森白的牙齿就是它们最好的武器。 妖兵们的肉身强悍,皆冲陷在最前面,魔将们则接踵而至,他们就像没有痛觉,没有感知的怪物。同伴死去后,便踩着它们的尸体前赴后继地奔袭上去。 尸山血海,四处都是喊杀声、哀嚎声,天河已经被殷红的鲜血染得通红,残肢断骸浸泡在河水中,叠堆到一起,四处都是撕裂的铠甲。 俯瞰战局,貌似天界略胜一筹,天兵们越战越勇,妖兵魔将们溃散逃窜。 苏宸安在奋力搜寻着顾缙云的身影,至今却仍旧一无所获,冥冥之中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厉声喊道:“掩护后退!”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分外清晰,天兵们令行禁止、立马有序后退。 挨挨簇簇的妖魔们蜂拥而上,不依不饶地纠缠不休。 顾缙云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衣袖无风自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就在这时,他那张清秀的脸变得扭曲。额头向后拉长,嘴角向后裂开,口中不断生出利齿,双眼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向而后挤去,脖颈上生出厚实浓密的鬃毛,他正在急剧兽化。 眨眼间,一只庞大的凶兽出现在战场上,巨大的身影将星光尽数遮掩,天地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暗无天日。上古凶兽鲜少现世,天兵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他们停下了手中的进攻,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将天河中的星光吞没在腹中。眨眼间,一半的星光竟然都被他吞入了腹中。 苏宸安心中一凛,他捉摸不透顾缙云这是想要干什么。 明吾却是长眉紧蹙,暗声道:“不妙。” 魔将们口中吐出扑朔浓郁的黑色雾气,死去的魔将也化作了这种诡异的雾气,断肢截口处不断渗出雾气,张牙舞爪地扑向众天兵们。 巨大的浓浓黑雾挥之不去地笼罩在上空,漆黑一片。黑雾凝聚成一张张狰狞痛苦的脸,犹如从九幽之下爬上来的恶灵,它们口中发出痛苦凄惨的嚎叫哭声,如幽如慕,如泣如诉,天兵们陷入惊恐。 战局瞬间扭转,这黑雾和当初他在莫泽城看到的何其相似,苏宸安道:“不好,是欲。” 凡是被欲触及到的天兵都陷入了如癫似狂的状态,手中的长剑也向着身边的同伴挥去,昔日飘渺神秘的天河已然成为了可怕的炼狱。 天兵们已经陷入了混乱,苏宸安眼见那头凶兽还在气势汹汹地吞吃星光,心中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流云剑被黑雾缭绕,丝丝缕缕的黑气涌动着,明吾迟疑了一瞬,接着他伸手拂上剑身。 凤珩脸色变得惨白,他在此刻忘了自己的身份,迅速地上前按住明吾将要动作的手,凄婉道:“陛下.” 明吾安慰地笑了笑,说道“无妨。”他坚定又温柔地拨开了凤珩的手。 心念一动,十方光明。 只见方才还暗淡的流云剑瞬间明彻如初,而在此时,乌烟瘴气地战场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掌控,黑雾褪去,为数不多的星芒又发出青白的光芒,倾洒在天兵们的身上,被魇气魇住了的天兵恢复了清明。 眨眼间,苏宸安已经飞身跃上了饕餮的上方,饕餮抬首望过去,庞大的身躯灵活地闪避开苏宸安的进攻,兽嘴中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浑厚。 顾缙云笑道:“怎么没和你的平山海一起并肩作战?” 苏宸安笑道:“对付你,我一人足矣。” 天河的震荡,远在邓林都能感知得到。向青梧在洞内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他隐约能感觉到,邓林的封印在蠢蠢欲动。 “山山。”洞外传来一声又低又鬼鬼祟祟的声音。 向青梧连忙过去一看,敖青溪守在洞口,脸上是和他如出一辙的焦急。 她苦着一张小脸说道:“山山,寒潭的水烫得吓人,我快要被煮熟了。”她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银白色的龙鳞泛着不正常的光泽。 原本凄清寂静的寒潭此刻却咕噜噜地冒着水泡,看起来是快要被煮沸的样子。只有一个可能,邓林的封印正在蠢蠢欲动。顾缙云挑这个时候进攻天界,其心可诛。 向青梧问道:“外面怎么样了?他们打起来了没有?” 敖青溪说道:“昨天凤白来找过我,他说今日他们一族都会去天河迎战。” “天河?”向青梧皱眉。 他突然想到,天河不单是天界所占领之地,天河之水倾泻到人间,更是衔接上界与下界的通道。顾缙云选择在这个地方开战,妖兵魔将们自然会顺着天河水被源源不断地运上来。 第95章 他能想到的,苏宸安肯定也想得到,只恨他被困在此处无法逃出去。 战场上瞬息万变,只见从天河水中冒出一只又一只丑陋庞大的巨兽,它们虽没有饕餮原身大,但身形可观,仍旧不容小觑。它们有的身上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有的身上长满了利齿毒牙,个个都奇形怪状。巨兽们灵活敏捷地在上空越过众人,顺着天河水朝着邓林奔去,天兵们纵云去围追堵截。 苏宸安朝着邓林的方向,脸色微微一变,顾缙云当然看出了他的变化,笑道:“两军交战,主帅可莫要分心。” 苏宸安提剑笑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巨兽们溯源而下时,忽被更为强悍的存在拦住去路。只见一个个赤发纹身、臂缠巨蛇的夸父巨人挺身而出,徒手擒住巨兽的血口。巨兽掀起前蹄,口中喷出火焰,不甘示弱地和夸父族人博斗起来。 遥远的天边飞来一只只神鸟飞禽,神鸟利爪强劲有力,锐利难当,双目更是炯炯有神、洞彻一切。它们将藏在水下的魔兽们一一擒了出来,清亮的鸟鸣声响彻天边。一个身着洁白的凤纹见羽袍的少年从一只青鸾的背上一跃而下,大声喊道:“灵武仙君我来助你!”。 顾缙云的笑声嘎然而止,一个夸父族人朝着他直奔而来,疾走怒吼道:“还我小女来。” 这个巨人较之其他夸父族人,身形要更加高大,臂弯上的古老的纹路色泽更加艳丽一些。他便是夸父族的族长,眉凌霜的老父。 他便是眉凌霜早已闭关多年的老父,这位老族长已经有几百年不曾离开过邓林了。 饕餮怒吼一声上前便与夸父族长厮杀起来,苏宸安长剑在手,食中二指拂过锋利轻薄的剑刃,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要一打二了。” 说罢,他瞅准时机,对着饕餮的一处破绽便强攻而上。 顾缙云一边应付着夸父族长,一边还要闪避来自苏宸安又密又急的凌厉剑势,渐渐地落了下风。 本就光秃秃的长角处,差点被苏宸安一剑连根削去,顾缙云怒骂道:“苏宸安,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明晓事理,你难道忘了我对你说过的.” 苏宸安及时掐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还没头昏脑胀到要任由你摆布的地步。”手中的剑势仍旧不落下风,密集地强攻在饕餮的身上。 饕餮忍无可忍道:“这都是你自找的!你可千万不要后悔!”它眼睛通红,魔将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欲如万流归宗般,汩汩汇入它的体内,本就庞大的身形瞬间拔高百丈。 它猛长血口,万物皆如深陷在水流漩涡中,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入腹中。苏宸安立马撤剑,使了一个定山诀,烈风大作,天昏地暗。 修为定力稍差的天兵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苏宸安御剑如风,疾驰到那人身边将他拽了回去。如此反复,他兜兜转转救了数人。 夸父族长声如洪钟,巨大的脚掌踏在天河水中,怒吼着冲了上去。在如此强大宏伟的凶兽面前,夸父巨人是如此的渺小。 苏宸安扭头一看,嘶吼道:“眉老头你疯了!快回来!”他手里还提着一名天兵的披风,把人丢下再赶过去已经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极其抢眼的红色出现在了苏宸安的眼中,一道烈火冲破云霄,如潮里卷起的巨浪,凝结在顾缙云的面前。 眉凌霜手持朱雀离火刀,横在众人眼前,她的满头青丝在身后被风吹得四散开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狰狞丑陋的巨兽,似乎不敢相信,顾缙云那么好看的人,变成饕餮竟然是这副模样。 顾缙云合上了巨口,周遭强劲的风骤然停止。 “顾缙云,你那天跟我说的那番话,就是想告诉我,你和他们不一样。对不对!” 顾缙云黄澄澄的兽瞳里倒映出一个漂亮纤细却坚韧无比的红色身影,眼中的女子满脸真挚与恳求,但手中的刀仍旧握得很坚定。 夸父族长见到自己的女儿从天而降,毫发无伤,自是惊喜万分,但心头的怒气还未消散,他一路狂奔着赶过去,口中喊道:“乖女,你在和他废什么话,快给爹让开!” 顾缙云眨了眨眼,眼中的红色身影还在,清晰得很。 粗犷浑厚的声音响起,“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 眉凌霜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那你.” 顾缙云猛然抬起兽首,涎水顺着他的利齿滴落在地面上,“我真的很喜欢你。” 眉凌霜没想到他会说这么说,一瞬间竟然愣住了。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苏宸安看到,饕餮血口大张,使出吞天纳地的本领,那抹澄然清亮的红色身影骤然消失了。 第49章 炽盛的火焰陡然扬起百丈之高,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眨眼间,就在饕餮的巨口下消弭、归于寂静。 那一瞬间,一切都凝滞了,众人仿佛在梦中,如坠云雾,刹那之后,一声惊雷般的怒吼,梦醒了。 顾缙云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神力从体内熊熊燃起,磅礴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加持着他。这一生,他从未觉得如此畅快过。 他们终于融为一体了。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子,他恨透了所有的神仙,却唯独中意这个神族女子。每次一看到她红色的身影,就又好像回到了数万年以前,依在帝女桑下悠闲度日的时光。 只是,心中的喜爱更甚,想要吃了她的欲望也就更甚。他当然舍不得她死,但是却甘心让她留在自己的肚子里。 第96章 庞大的凶兽肆意地践踏着渺小的人群,场面一度血腥至极。 顾缙云吞吃了眉凌霜后,法力大增,形貌也愈发的狰狞。 苏宸安将半数法力全部灌注在左臂,灵剑承载不住如此强劲的法力,嗡鸣着飞射了出去。 这一剑的来势又快又猛,饕餮为了躲开这一剑,不得不向一旁躲去。 苏宸安身影也在下一刻飞驰而来,紫萤没有刺中目标,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凤白将剑从一只魔的身体中拔了出来,见到这番情景,远远地喊道:“仙君,我来助你!” 苏宸安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你先去其他地方作战。” 明吾看着剑中的一切,脸上神情仍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他突然说道:“去帮助你的族人吧。” 良久,凤珩才意识到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垂眸说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您。” 明吾似是没想到会被凤珩拒绝,他无奈地说道:“莫要任性。”凤珩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幼时还会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稍微长大后,明白了君臣有别,反倒是一举一动都将规矩立法刻入了骨子,再不逾矩半分。 他叹息一声,似云淡风轻,“去吧,吾就在这里等你。”明吾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温和恬淡的人,但他说话的语气在温柔中还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坚硬。凤珩长睫微微颤动,良久,才下定了决心,颤着声音回道:“是。” 血海魔兽有几只冲入了邓林,虽然被众仙合力绞杀,但封印却蠢蠢欲动。早已岑寂阒然多年的地火,在这时却从从崖底如幽灵般攀爬了生来,火舌肆意地舔舐着邓林的桃林。 “你赶紧离开这里!我死不了,我一把剑是不怕火烧的。”向青梧气急败坏地说道。苏宸安不会真的要致他于死地,洞口的禁制是有时限的,不多时就会消失,他只需要耐心地候着就好,但敖青溪却执意要陪他在里死耗。 滚滚浓烟在大火中扭曲着,敖青溪化作的小白龙张开龙嘴干咳了几声,她摇摇头说道:“我不信,化剑炉的火你都受不了。这儿这么大的火烧在你身上,你会难受死的。”敖青溪不敢再回寒潭中,那里面的水已经变得滚烫无比,她要是敢贸然进去,立马就会变成一条水煮白龙。 向青梧:.这种丢人的事怎么谁都知道。 原本清凉无比的山洞,此刻却成了一口巨大的热气腾腾的笼屉。向青梧焦急万分,敖青溪这个傻丫头死活不肯离开,她化作一条白龙,口中喷出细小的水柱在山石壁上,在熊熊烈火下瞬间化作了一团白雾,只是杯水车薪。 “没用的!你再不走的话,我以后都不理你了!”向青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力地用言语威胁。 敖青溪并没有将这句威胁放在心上,“山山,你坚持住。灵武仙君马上就会回来,我们会得救的。” “他现在还来不了。”这时,一个清明朗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炽热难当的情况下,犹如一股清风驱散了烟火。 敖青溪发觉凉快了不少,浓烟也没有方才那么呛龙了。她回头一看,张大了龙嘴,呆住了。 一个金发金眸的天人出现在她眼前,他那般风神疏朗,凡是他踏足之地,炙火消弭。向青梧抬眸一看,发现来人竟是他。 向青梧没有丝毫的惊讶,他似乎早就已料到来人会是他。 敖青溪缩了缩龙身,给这人让开了路,她能察觉到来自这人身上不可一世的威压。 在洞口,向青梧静静地看着他,明吾伸手覆了上去,令向青梧苦恼的禁制瞬间消释了。 顾缙云从原形变回了人身,他正在拂袖抵挡着苏宸安的攻击,但他实力大增,一招一式都使得漫不经心,就好像在猫逗弄老鼠一般。 正在酣战中的苏宸安察觉到有什么与他脱离了联系,神情一怔。 “明吾!你敢!” 他冲着邓林的方向怒吼,声音悲恸,响彻云霄,星辰都为之震颤。 凤白也听到了这一声怒吼,他被吓了一个激灵,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一只血淋淋的兽爪携带着风声朝着他的脸颊痛击了过来。 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凤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没如约而至。他睁开眼,眼前是一道熟悉的清雅纤瘦的身影。 他喜道:“二哥!” 凤珩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远处和顾缙云对峙的苏宸安,很显然,他也听到了那一声激越的吼声。 苏宸安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这一刻,他想都没想,没有一丝迟疑与停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流光飞离了天河,抛下了这里一切,向着邓林奔去。 凤珩竟不知这人会如此意气用事,他又惊又怒道:“苏宸安!回来!” 可那人早已离去甚远,凤珩的话有没有传入他的耳中,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顾缙云早就料见了这一幕,他慢悠悠地看着失去理智的对手,叹息道:“何苦呢。” 向青梧从洞内出来,冲着敖青溪打了个手势,白龙见状,甩甩尾巴,避着火苗悄然离去了。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明吾笑道:“寒暄的话吾就不多说了,吾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向青梧很爽快地点头,说道:“走吧。” 第97章 明吾挑眉说道:“你就不问问吾要带你去哪里吗?” 向青梧也笑道:“这重要吗?” 他一袭黑衣,隐身在黑魆魆的山洞内,与周遭的黑暗几乎要融为一体。平山海背在向青梧的身后,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清瘦孤傲的一个人,此刻他就是剑。 明吾身为天帝,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去动手,所以没人能知道他真正的实力是什么,向青梧也不会想要去反抗他。 他跟在明吾身后,拂开被烧焦的枯木,踏在焦黑的土地上。这条路他认得,是通往崖底封印的路。 昔日绚丽烂漫的桃花林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向青梧举目望去,满是仓夷。 邓林此刻已经是一片火海,烈火灼灼,邓林的桃花都有了灵性,向青梧耳边除了烈火焚木的声音,便是木灵们尖叫的声音,但它们被困在小小的桃木中,哪里都去不得。 明吾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悲悯,他修长的手、泠然如玉,探入烈火中,那火竟奈何不得他。他的手抚摸在桃木上,霎那间,烈火被熄灭,被烧得焦黑的木头上,突然升起了勃勃生机。 瞬间,火海骤熄,桃木绽放出绿芽。明吾仅凭一己之力,将熊熊烈火压制了回去。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崖边,烈火将两人的面庞映照得通红,此情此景和千年前是何等的相似。明吾的金发在烈火的映照下,变成了绚丽的赤金色。 向青梧把背上的剑拿下来,直接横在明吾面前。 他这般直白爽快,倒让明吾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这么容易,吾以为要非好大一番功夫呢。” 向青梧皱眉说道:“天帝陛下,您莫要再浪费时间了。” 明吾看起来老神在在,很是悠闲,向青梧觉得他的神情有点怪异。 他说道:“当然不急,你这般从容潇洒,欣然赴命,就没有什么话想要留下来的吗?” 向青梧沉默了,他摇了摇头,“没有。”许多东西在朝夕相处中,就已经明了了,那些不必言说的心意也不会有人知道。 诸般心思,大抵都是如此。若生爱时,便生忧愁、忧苦、懊悔。倒不如就此断了那些个念想,于他,于苏宸安都好。 自他被苏宸安扔入化剑炉至今的这些时日里,仍觉恍惚,仿佛这一切都是虚幻。他们就像背道而行在独木上的两个人,过去的一端的欢声笑语、嬉笑怒骂,仍旧明灭可见。另一端,是如今再相遇的默然,两人早已不复当初,他们之间种种的分歧矛盾,全然来自于他,不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注定不能善终,徒留遗憾。 出乎意料的,明吾却没有伸手去接剑,向青梧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看到一把轻若流云的神剑,华光外放,锋芒内敛。 他愣道:“你这是.” 明吾欣然道:“这是拿我一半元神所铸的剑。” 向青梧再去看他时,明吾满头的金发不知何时落满了霜雪,从发梢到一丝不苟束在玉冠内的长发,都染上了霜白。 这是元力内耗太多的先兆。 明吾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仍浅浅微笑着,看着还有些欣悦。 “用吾修持之万年道行,够不够?” 若爱生时,便生愁蹙、啼哭,忧若烦恼、懊恼。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但为欲故,关在痴狱。——《浮生六记》 第50章 “封印需要一个阵眼,思来想去,还是用吾之剑最合适不过了。流云虽然不及你的剑得天独厚,但有吾之修为加持,自然也是可勉强一用。”明吾怜惜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流云发出清泠犹如风吟一般的剑鸣,似是在与主人遥遥相应。 向青梧方才始觉,他刚看到这把神剑时,还在心底暗自纳罕,身为天帝的灵剑,怎么会连个剑灵都生不出来,现在看来这其中必有隐情。 明吾似乎是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现在吾与流云两体一心,若说吾是流云之剑灵,倒也不算错。吾现在需要借助外力,将流云纳入阵眼之中。” 不需要他去送死了?向青梧大为不解,可是他丝毫没有生出一点逃出生天的庆幸,反而大为不解道:“为何?” 明吾沉吟片刻,笑道:“你想听哪个解释?是冠冕堂皇一点儿的,还是诚心实意一点的?” 向青梧突然觉得,明吾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可惜过去他对这个人没有过多接触,了解也不多。 他失笑道:“两个都想听。” 明吾笑道:“冠冕堂皇一点,那就是吾身为天帝,享有万千信徒供奉,为万灵尊长,危难关头自然得挺身而出,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向青梧接着问:“那诚心实意的呢?” 明吾叹口气,目光在向青梧胸前一扫而过,向青梧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看,说道:“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胸前有一枚定魂珠,是也不是?” 向青梧将那枚珠子从前襟拽了出来,小小的定魂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悉心温养着主人的元神。 “这枚珠子可不是普通的定魂珠,它里面被人注入了强大的修为,魂魄不全者将之携带于身,天长日久,神魂日益强大,将会与常人无异。”明吾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枚小小的珠子,“简而言之,你和剑身逐渐脱离了开来,平山海现在已经不是作为阵眼的最佳选择了。” 向青梧登时明白了明吾话中所言,他是剑灵,没有肉身,修炼所仰赖的就只有平山海,他和那些生来魂魄不全的精灵没什么两样。 第98章 怪不得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到剑身里去,原来都是这枚定魂珠在作祟。 向青梧忽得想到,那时候在妖界时,苏宸安的心魔冒了个苗头,但他尚且能控制得住。后来从无方城出来后,心魔愈演愈烈,竟是凭苏宸安的本事都压制不住,变得痴傻疯癫。 难怪他会变成那副模样,是因为修为都被注入这颗珠子里面了吗?向青梧捏着定魂珠,指尖用力,以至泛白。 往昔画面不断地在眼前闪过,他想起苏宸安拉着他的手,耳鬓厮磨,缱绻旖旎。那时的苏宸安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眼神里满是纯粹天真的喜爱,向青梧心底不由得软了三分。但他又想起这人的专干独断,不论什么事都得旁人依他,任由他摆布,简直无赖之极,近乎蛮横。向青梧心底那些个怜惜又消失得荡然无存,柔情来得快去的也快。 明吾突然向他身后看去,神情微微一变,向青梧也随之转身。 苏宸安简直称得上是形容狼狈,他长发凌乱,胸膛微微起伏,转瞬之间便从天河赶到了邓林。 见到向青梧仍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苏宸安稍微松了口气,他反手握剑,警惕地注视着明吾,缓步朝着这边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向青梧说道:“你站在那里别过来。” 苏宸安:? 向青梧又转向明吾,继续他们之前的谈话,“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吾把手中的流云剑交给他,“吾需要先将法阵稳固,你瞅准时机.” 苏宸安自然是不知道他们之前的谈话,他诱哄道:“明吾这老头子不怀好意,他想要拿你做阵眼,你乖一点,到我这边来好不好?” 明吾被人这样编排竟也不气恼,仍旧维持着递剑的姿势。向青梧有心要气一气苏宸安,他冷冷地说道:“我们说话,你不要插嘴。”他警告过后毫不犹豫地接过明吾手中的流云剑。 明吾笑了笑,并未理会苏宸安,他继续说道:“然后将此剑置于阵眼处即可。” 向青梧对这法阵并不熟悉,阵眼在何处他一无所知,不禁疑惑道:“我要去哪里寻阵眼?” 明吾的神情突然变得微妙了起来,他的眼神在苏宸安和向青梧之间来回徘徊,叹了口气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宸安见他们之间的气氛和自己预想的相差太远,他紧锁眉头,眯起双眼。 事态紧急,明吾也不愿多做耽搁,只见他振袖翻飞,纵身往崖底跃去。只见他挥袖抬手之间,一道看不见的风源将火浪分向两端。明吾行走其间,神情如常,泰然自若。 一张由磅礴法力组成的法网兜天而下,将火势兜头盖下去几分。明吾做完这一切,才开始寻补起法阵漏洞来。 苏宸安虽然有点不明就里,但眼下看着这情景也明了了几分,他上前问道:“你们是有什么打算吗?” 向青梧故意阴阳他,“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想烧死我吗?” 苏宸安面色一僵,他讪讪地说道:“天地良心,我若是有那种心思,就让我不得好死。” 向青梧冷哼一声,眼下事态迫在眉睫,他不打算与苏宸安做过多纠缠,“你已经将饕餮一剑结果了吗?怎么随随便便就过来了。” 苏宸安面色坦然地说道:“还没有.” 向青梧怒道:“既然还没有,那是谁让你过来的!”他将平山海抛给苏宸安,“你赶紧回去,我在这边死不了。” 苏宸安接过他抛来的沉甸甸的巨剑,平山海分量不轻,他猿臂微张,将剑握紧了在手中。 “何必劳烦你再跑一趟呢?我已经来了。” 火光将清湛的天空映得通红,热浪阵阵掀起顾缙云宽大的衣袖,风波来去自由。他居高临下,身体悬在半空,双目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二人。 他竟然孤身前来。 向青梧此刻却不欲与他做纠缠,他得为明吾护法,兼之寻出法阵阵眼所在,他对苏宸安说道:“你惹的麻烦,自己去解决!别让他来打搅我。” 盘桓在苏宸安心头的忧虑一扫而空,他心中战意盎然,况且眉凌霜被顾缙云吞入腹中。新仇旧恨,如今便要好好算个清楚。 平山海在手,一人一剑早已磨合了不下数千年,苏宸安顿时有如神助,飞身上去就和顾缙云缠斗起来。 顾缙云见他来势凶猛,剑势较之方才也更加凌厉了不少,他心中丝毫不敢有轻慢之意,两人你来我往地斗起来。 苏宸安还是凡人之时,剑法卓绝,步法飘逸出尘,即使成仙后,这些功夫都没落下。顾缙云身为上古凶兽,大大小小决斗不知参与过多少,应敌经验自是非比寻常。 此刻的顾缙云看起来游刃有余,实则非常不好受。眉凌霜不是一般的神族,她体内的神力至炎至阳,刚阳至极,专克妖魔鬼怪一类。 这股神力在顾缙云的胸腔中郁结,一时间竟然难以消化。若是在平时,他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将其化为己用。但此刻他和劲敌斗法,那股神力竟是要成为他的催命符。 更何况,他也看到了明吾的身影,只是不知他想做什么,几欲上前查看阻拦,均被苏宸安围拦堵截得严严实实。 二人在天上斗得你来我往。 向青梧也没闲着,他立在崖边,看着漫步在崖底的明吾,他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每走一步都内耗甚多。 每走一步,他那富有光泽的白发就会变得灰白一分,竟是步步皆成天人衰竭之状。 第99章 天河失守,妖兵魔将们蜂拥而入。妖魔甚多,他们来势汹汹,朝着向青梧奔去,目标就是封印。 向青梧手中空无一物,他不敢贸然使用流云剑,只得吼道:“拦住他们!” 妖魔们全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理智全无地向前狂奔。天兵们紧随其后,他们被妖魔们这副模样骇住了,不敢与之拼命,有好些个漏网之鱼朝着向青梧奔来。夸父族长已经褪去了法相,他手执一根红木火杖,阻拦那些近乎疯狂的妖魔们。 向青梧以气化剑,道道锐不可当的剑气将企图奔袭而来的妖魔们击退。 此时,凤白一行人也赶来了。他那一身白分外显眼,向青梧抬眼望去,凤珩、敖青溪都在那边,他们相互有个照应,应当不会有什么状况发生。 向青梧看到了凤珩,凤珩自然也看到了他。向青梧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平山海则被苏宸安拿在手里和顾缙云相斗。 那封印呢? 凤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回忆起此前种种,明吾当时是想把他支开,然后去做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他毫不犹豫地就要往崖边奔去,凤白见他神色有异,连忙拉着他衣袖,问道:“二哥,那边危险。你过去做什么?” “他还在那边!”凤珩猛地回过头来,他面上的神情将凤白吓了一跳。悔恨和恐惧在凤珩的心间翻腾,一向温文尔雅的脸庞扭曲着,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什么风度礼法,他统统不要了。 “他?他是谁?”凤白被他这么一唬,手里一松,将拽在手里的那截青衫松开了。 晃神间,凤珩已经化作流光,消失不见了。 补全法阵漏洞并不是什么难事,需要的只有耐心和时间。所幸明吾的耐心一向都很好,只是时间紧迫,容不得他慢悠悠,只得轻重缓急。 灰白的发丝从肩头垂落,明吾垂眼探向肩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若是在平时,他仪表有损,凤珩早就会上前为他整理。 不知这一去,会不会惹他伤心。 守在崖边的向青梧见明吾冲自己点了点头,看来是只差寻阵眼这一步了。他转身望向苏宸安最后一眼,接着转身跃向崖底,玄色衣角消失在呼呼风声里。 快完结了。 第51章 顾缙云发现了向青梧的意图,骤然化做原形,苏宸安没想到化形会来得如此出其不意,急忙闪身躲开。 趁此空档,顾缙云迅速朝向青梧奔袭过去,苏宸安紧随不放。 向青梧知晓苏宸安在阻拦顾缙云,他要尽快寻到阵眼才是。只是放眼望去,崖底空荡荡的一片,脚下是灰黑色的泥浆,有嶙峋的怪石从泥浆里冒出来,丝丝热气往出冒,周围满是这白腾腾的热气,稍远些的事物便看的不大清楚。 他对这里的阵法尚且一知半解,谈何找寻阵眼。眼下事态紧急,越是着急,越是对情况不利。 向青梧只得摸索着寻找起来,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崖底的空间似乎不大。 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一无所获,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在前方黑糊糊的泥浆地里,他看到了一块儿白得发光的东西。 向青梧快步走了过去,那像是一块石头,只露出尖尖一角,其余都埋在泥浆里。他蹲下身,丝毫没有顾虑地将手探入泥浆中,拽了几下,却没拽得的动。 他身边也没有个能挖土的东西,流云剑与他相斥,想要施法用这把剑也行不通。 “得罪了。”无奈之下,向青梧将手中的流云剑剑柄朝上,插入泥浆中,哼哧哼哧地挖了起来,他四下环顾了一周,明吾说不定就在附近。 明吾不在附近,但他当然知道向青梧在干什么。他颇为吃力地走出了几步,侧耳倾听着雾霭流动的声音,起起伏伏,浪起浪生。 向青梧刨土的速度极快,没几下,他就将那东西挖了出来。 “这是.” 一具森森白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具白骨也不知在这里被埋了多久,在这片黑与白色彩交织的场景前,无数的光点环绕,金色的阵法缓缓浮现。 头骨的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向青梧颤抖着将手摸了上去,冰凉的寒气从掌心直贯穿胳膊,直寒入心。他好像知道这是谁的尸骨了,怪不得明吾说,他会找得到的。他明明看着向林鸿飞灰烟灭,可谁曾想,那人竟然将尸骨留在了阵眼处。 流云剑嗡鸣作响,向青梧收起复杂的情绪,一剑贯穿阵眼。 明吾看向自己苍白的手,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这时,一阵铿锵嘹亮的鸣叫声从遥远的高空传来,穿透力极强。他抬头望去,一只青凤冲天而起,翼下生风,青羽焕彩,炫丽的羽毛几乎照亮了整个崖底,嘹亮悲戚的凤鸣声伴随着传来。 青凤急速地飞了过来,穿透向青梧布下的层层剑阵,漂亮的羽翼、后背被划出道道血痕,它悲鸣着朝明吾飞来。 清明的眼中倒影出明吾薄若片纸的身影,竟是似薄雾轻盈,飞絮无定。 在落地的刹那,他化作人形,飞扑了过去,将明吾揽入怀中,业火重新燃起,攀上他的青袍。 他看着明吾轻阖上的双眼,收紧了双臂,生怕这人消失不见。 苏宸安和顾缙云见崖底瞬间窜起滔天火浪,脸色俱便,但火海只出现一瞬,下一刻,金色法阵浮起,笼罩住整个邓林。 第100章 顾缙云目眦欲裂,他不甘心,等了这么,做了这么多,怎能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正当他要再次使出吞天纳地的本领时,苏宸安的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 “顾缙云,你看看自己的样子。” 刺痛感从腹部传来,顾缙云猛地低头,在他的毛茸茸的兽腹上,一团炙热的神力灼烧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来。 是眉凌霜。 “夸父族的少族长你都敢随意乱吃,就不怕吃坏肚子吗?” 苏宸安话音刚落,凌厉的刀光自饕餮腹中破体而出,刀势如火燎原。 顾缙云法力不支,变回人身,玄金色的衣袍上破开一个大洞,鲜血不断地自其中汩汩而出,他惨白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眉凌霜周身燃起如火似的绯色灵力,长眉凤眸,气势凌人的女子眉目淡然地看着他。 “太过于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缙云翕动着嘴唇,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是要说什么。 眉凌霜无暇理会这些,她冲着苏宸安使了个眼色,苏宸安旋即会意,两人一前一后,一刀一剑,剑芒刀光映亮了半边天。 妖魔们恐惧地四散逃离,神族和仙族的人抬首看着这一盛景。 顾缙云的身体如泡桐花开,一朵朵血花在身上爆裂开来,簌簌血雨凌空而下,渗入在刚被烧得焦黑的泥土中、滴落在枯死的桃木上,人们纷纷抬手去挡。 眉凌霜轻声道:“结束了。” 顾缙云闭上了眼,身体化作青白光辉,扑向眉凌霜的发间、耳畔、握刀的皓腕,转眼间消弭于天地。 饕餮虽是凶兽,但也是于上古混沌中诞生的灵兽。风声呼啸着穿过山林,如泣如诉。 待眉凌霜回过神来,苏宸安已经消失不见了。 苏宸安来到崖边的时候,向青梧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狂风将他的青丝吹向身后,随着风动飞舞着。 他刚走几步,向青梧转过过身来,白泠泠的眼睛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小截骨头。 苏宸安见他无事,心底松了口气,看到他手中的骨头后,觉得实在是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哪里眼熟。 “你手里的是什么?”他一边问道,一边侧身扭腰往向青梧身上靠去。 向青梧斜瞥了他一眼,竟然也没躲开。 “不知是什么畜生的骸骨,我见着看好,便拾了一截上来。” 苏宸安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骨头。向青梧不像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人,况且当时大敌当前,他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雅致呢。这骨头看起来也也不像什么动物的骸骨,况且这白骨晶莹如玉,灵气沛然,倒更像是仙骨. 苏宸安一时间竟没想起这是他前世的骸骨,他靠在向青梧肩头许久,也不见他推开自己,若放在平常,他一定会将自己推开的。心中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不惊有些飘飘然。 只是向青梧神情复杂地看向崖底,没有一丝多余的目光留给他。 苏宸安不甘寂寞地咳了两声,将向青梧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咳咳,那个,你在看什么?” 向青梧将手中的白骨收了起来,看苏宸安的模样,想必他也是没有认出来。在烈火燃起的那一霎那,向青梧用功护体,却唯独忘了那副白骨,到最后也只留下这么一点。 “我没看什么。”向青梧转身就走,不欲与他多言。 “又生气了,难道是之前的气还没消?”苏宸安心道。他连忙追上去千哄万哄,向青梧只当耳边有一只嘈杂的蚊虫,并不理会他。 凤珩和明吾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心底觉得怅然可惜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们能相携赴死,想必对他们彼此来说,相互都是最为重要的人。与其徒留另一人苟活于世,日日夜夜忍受折磨,锥心之痛,这倒是个最好的归宿了,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那他呢?一千年前,他以为向林鸿死了,对那时的他来说,那可真是天都塌了。一腔撕心裂肺的难过无处哭诉,自剑主离世那日起,天地万物在他眼里都失了颜色,生机俱无。活在这世上,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段回忆都成了不速之客,令他痛不欲生。 苍茫岁月,即使最终回归平淡,那种失落与痛苦,他也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向青梧突然停下了脚步,苏宸安一时没刹住脚步,险些撞上去。 “我脾气不好,冲动起来什么都会不管不顾。也没有你聪明,事事都想得那么周到。我只是一块铁疙瘩铸就的剑罢了,没心没肺,你什么都不愿和我说,不和我商量,那也是应该的。” 苏宸安心里大呼不妙,“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就连死,你都不愿和我一起。”向青梧苦笑一声,他想认认真真地问一个问题,只求一个结果,“如果让你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出当初的那个选择吗?” 苏宸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无奈道:“怎么又问这个.” 向青梧怒道:“你又想糊弄我!” 苏宸安温柔深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只是一把剑,铜胆铁心,懵懵懂懂化成人形,笨拙地和他学怎么做人、怎么喜欢一个人。人的感情太复杂,其中千肠百转,诸多学问,他一把剑又怎么能参悟的透。向青梧的情感没那么复杂,却也很好懂,爱憎分明,甚为极端。 若是喜欢,那便是纯粹的、一往无前的喜欢;若是恨,. 第101章 苏宸安还未见他如何恨一个人,他可不想被恨。 “我不想死,哪怕活下来的机会很渺茫,我也会努力争取,用尽全力地活下来。”苏宸安浅笑,平直浅缓的嘴角漾起一个轻柔的弧度。 他知道向青梧在想什么,这个人在乎他,爱他,为了他甚至可以去死,不愿独活于世。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不论失去哪一个,活着都是痛苦的。 “是我不好,是我太过于刚愎自用,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我仍旧想让你活下去,这世间还有很多很美好的东西是你未曾见过的,自你化成人形后的每一天,都就和我在一起。我一边为此开心,一边又对这样的自己痛恨不已,这也许并不是你想要的。只是你身为剑,而我作为你的剑主,这一切都是不得已。” 他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了一切,自以为胜券在握。可是他后来才明白,最不在算计中的,就是人心。 向青梧听完之后,气得胸膛几乎要炸裂,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缓和的,他颤着声音说道:“苏宸安,你和我万千岁月都走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我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难道都看不出来吗?” 向青梧将脖子里的定魂珠拽了出来,狠狠地砸到苏宸安手中。 苏宸安手忙脚乱地用手接着,“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欸,你别走!” 他上前用力地抱着向青梧,冰凉的胸膛与他紧紧相贴,炙热的心却有力地跳动着。 向青梧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用力回抱着他。 他们的头顶是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天河汇杂着星脉,亿万年前便是如此,亘古不变地在这片广漠的天幕上缓缓流淌。 相思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月明中。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完结撒花,我真的很废,收尾死活收不住。实力不济,在我的预计里勉强收了个尾。最后一句诗不是我写的,引用的貌似是曹植的诗。以后也许还会有番外把其他人的结局交代一下。 感谢看我文的小可爱,感谢大家陪我这个呆瓜还有这本书这么久,呆瓜笔力不济,实在是有负大家期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爱你们。 # 番外 第52章 番外  无尤 人间经历了一场劫难后,人们犹如雨后冒出的春笋,纷纷破土而出,从各个角落出来,在这片土地上深根发芽,顽强地生长起来。人间正在慢慢焕发生机,春日迟迟,满山披上一层碧绿,枝头春意闹。 在人间一座小城中,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牵着一头花驴,驴上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神形清减,面容清秀,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虽说春日暖煦,这人却似很怕冷。 牵着驴的男人高大结实,肤色黝黑,五官英挺,琥珀色的瞳孔不掺一丝杂质。 花驴上这人正是林行予,若要仔细看的话,大氅左臂的位置凹陷了下去,那里空荡荡的,少了一条胳膊。 男人牵着马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如清风般悦耳的声音。 “无尤,歇一会儿吧。” 被唤作无尤的男人木讷的脸上立马有了表情,他担忧地回头看过去,问道:“公子累了吗?” 林行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无忧的额头上泛起的汗珠。他点点头,“马上就要正午了,我们找个地方稍作歇息。” 无忧便带着他找能歇脚的地方,停经一家茶摊,无尤揽着林行予的腰,手臂微微用力,将人从花驴上提了下来。 将驴拴好后,林行予领着人在茶摊内寻了临街的一处,无尤用衣袖将长凳和桌前的尘土擦了擦,才扶着林行予坐下。 小二一见到二人,便热切地凑了上来,问道:“二位要吃点什么吗?” 林行予道:“一壶清茶,两碗素面,有劳了。” 小二离去后,林行予从衣袖里拿出一条方帕,素色方帕被拿在一只素净白皙的手里,递在无尤面前。 林行予关切道:“擦擦汗吧。” 无尤摇摇头,“公子,我用不着。” 林行予无奈道:“不是说了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就好。” 无尤仍旧是低头不语,林行予见状只能作罢。无尤性情温和,老实木讷,但也固执得厉害,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二人低头吃面,林行予听到一旁桌上的食客在谈话。 “听说了吗?最近城北徐家出事儿了。”一人神神秘秘地说道,语气颇有一种有种禁忌不可言说的感觉。 同伴被他这神乎其神的样子吸引住了,“城北徐家,是那个徐家吗?什么事儿,说来听听呗。” 那人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儿,前不久,徐家二公子招了一门亲事.” 同伴打断他道:“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你说点我不知道的来听听。” 那人故作玄虚地一笑,“徐家是大户人家,二公子的亲事定然是人尽皆知。但鲜少有人知道,这是徐二公子第三门亲事。” “第三门!”那人拔高了声音,发觉不妥后,又低声道:“这月不是才娶过吗?怎么就平白无故多出了两门亲事?” “嘿嘿,据说啊,这徐二公子的第一位夫人生的是花容月貌,只可惜,在新婚之夜坠楼身亡了,从徐家的点翠楼,穿着嫁衣扑通一声!身首异地!肝脑涂地!”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肝脑涂地”,这人说得绘声绘色,林行予也听得入了迷。 第102章 “为了掩人耳目,徐家便着急忙慌地给徐二公子再找一个,结果这次.” “这次怎么了?你快说。” “这次的新娘子也是死在了喜房中,就在大婚之夜,红盖头蒙在脸上,悄无声息地死了。据说被发现时,尸体早凉透了。” 阳春三月,让人听之遍体生寒。 “那这第三位呢?莫不成也.” “这你就放心吧,第三位新娘还活着,不过也离死不远了。徐家八成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些天来,他们家请了好多和尚道士,在家做法事。” “怎么样?管用吗?” 那人摇摇头,感叹道:“没用啊,徐二公子至今还疯疯癫癫不能见人,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 那同伴也叹口气道:“唉,徐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怎么就遭上这种事。” 那人道:“人多是非也多啊.” 林行予面条吃得香,听故事听得也畅快。一碗面条下肚,身上总算多了些热乎气。无尤见他出了个精光,就把自己那份也要给他。 林行予摇摇头道:“无尤,你长这么大个,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 无尤抿抿唇,不安道:“我不饿,公子吃。” 林行予叹了口,“无尤,我活得好好的,饿不死的,你别怕。”在林行予的再三叮嘱下,无尤不情不愿地吃完了那碗面。 稍作一番歇息,两人在城中走走停停,看遍了城中的风光样貌,等到林行予看了够,他才拉拉缰绳,将驴头拉向北面,笑得意味深长,说道:“无尤,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此时,霞光满天,落日犹如融金,挥洒天边,林行予两人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城北。 远远地便看到了徐家,林行予不由得感心中叹,那两人果真说得不错,徐家果然家大业大。朱红色的大门高耸,赭红泥的院墙不断绵延,将内里嵯峨院落紧致地包围着。从外看便无比气派,不知内里又是怎样的别有洞天。 无尤问道:“公子,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林行予收回视线,无尤正不解地看着他,落日余晖在他面庞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趁着那双剔透的琥珀眼眸,宛若一尊守护神,就是带了些傻气。 林行予轻笑道:“我们今晚就住这里。” 林行予没想到他们轻轻松松地便被迎进了徐府,院内比他想的还要气派,甚至比他当初待过的流云宗还要更胜一筹。 经过一扇院墙,里面是齐齐整整的三条青砖铺就的川纹小路,走到尽头,越过竹篱影壁,清雅的院落,榴树楹花,池塘楼阁一应俱全。 此地风水甚好,是个生财聚福,气运昌盛的宅子。这样的宅子,整齐敞亮,本该不会聚积纯物才是。暮色笼罩在院内,暗色沉积在角落里,莫名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徐府的管家在前面带路,口中喋喋不休道:“仙长来的正是时候,大公子正巧在府中,可以接待两位。老朽斗胆问问,仙长此前是在哪座道观挂单?” 林行予正在寻找那两人说的点翠楼,冷不防备问道,他只好应声道:“此前在流云宗,现下只是云游的散修一名。” 老管家的背影一僵,随即又恢复正常,“哦,流云宗.” 林行予心想:流云宗不过是个三流小门派,这老管家肯定没听说过。不过林行予样貌清秀,身形端庄,轻裘缓带,虽说衣着简朴,但这幅样子别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味道,看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 天色渐渐晚了下去,老管家把二人带到会客的正堂去。正堂早早地亮起了灯烛,门外也有侍女候着,透过窗户看灯影,里面似是坐着一人。 老管家正要让人带着无尤下去,林行予却制止了他。 “他不是我的随从,是我的同伴。” 老管家也没说什么,让人带着二人一同入内。 “公子,人带到了。” 推门而入,林行予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正堂内的软塌上坐着一人,塌前摆着一副棋盘。这人看着身形高大挺拔,长发不挽不束披在身后,身着流云暗纹黑袍,浑身上下便散发着冷峻之气。 “向.”话语哽在喉间,那人却忽然转过身,漆黑如墨的眼睛看过来,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无尤带着疑惑的神情看向他,林行予收敛神色,不动声色地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在下林行予,是一名云游四海的修士。问徐公子安。” 这应当就是老管家口中所言的大公子,林行予想,若是能见一见那位二公子便更好了。 徐大公子点点头,命人给二人置座,他不冷不淡地说道:“天色已晚,二位今夜便现在府上歇息一夜,明日再做打算。如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说罢,他递给徐管家一个冰冷的眼神。 徐管家立侍在一旁,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 虽说已到仲春,但正堂内仍烧着地龙,温暖如夏。林行予不觉有些出汗,身子都有些飘飘然。 他说道:“我二人的来意想必大公子是清楚的。” 徐大公子执起一枚黑玉棋子,在白皙的手指间,黑白分明。 “黄昏时分,阳气渐弱,府中有什么不妥,这正是探查一些事的最佳时机。大公子若.” “啪嗒”一声脆响,棋子落盘,徐大公子仍旧是一副冷淡模样,“仙长莫怪,是我们家的奴才自作主张,请来了二位。如今府上安好,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怕仙长要白跑一趟了。” 第103章 徐大公子这态度确实让人大感意外,难不成白日里打听到的,只是那两人道听途说,其实并不属实? 既然东道主都这样说了,林行予也不便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便不多做叨扰,这就告辞.”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伴随着许多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二公子!快停下来!” “快看着些二公子!” 方才还在软榻上悠闲自在的人蓦然睁大了眼睛,犹如一阵疾风般,循着声音追了出去。 管家见势不妙,也跟了出去。 林行予拍了拍身边的无尤,说道:“无尤,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无尤神情恹恹地点点头,不知为何,自从进了徐府,无忧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无尤身子骨一向强壮,林行予也没有太在意。 屋外长廊下,燃着灯烛。一群人在院内追逐着什么东西,林行予眯着眼睛,在夜色中,隐约看到那是一个人。不过这人身形矫健灵活,十几个人一起上阵,连他一片一角都摸不着。那人四处横冲直撞,将院内好多名贵的花草毁了个一干二净。 大公子冷着一张脸,只见他纵身一跃,掠过众人头顶,迅猛如闪电般,转瞬间拦住了那人的去路,将人拥入怀中死死禁锢着。 “阿清!”大公子厉声喊道,任凭那人如何在他怀中折腾打闹都不曾松手。 众人见到人被制服,立马一拥而上。大公子却将那人紧紧地抱在怀中,不让任何人接近。 只消片刻,那人便冷静了下来。大公子将人横打抱在怀中,满脸凝重,一步步走向正堂。林行予见状,连忙拉着无尤站到一边。 大公子抱着人经过时,林行予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那是一个长相温润如玉的漂亮青年,和大公子有几分相像。一袭单薄的白衣,光着双脚。 被唤做阿清的男子双目无神,蜷缩在大公子怀里,乖巧地像一只猫,不吵也不闹。 大公子将人放在软榻上,又用锦被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那双赤着的脚,大公子竟然也不嫌弃,揣入怀中暖了起来。 看大公子这幅模样,林行予多少也能猜出这人的身份。他双眉紧蹙,回头一看,无尤形影不离地站在他身后,面色也同样凝重。 “无尤,我方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那人不简单.” 无尤点点头,“是的,公子。”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人身上,林行予和无尤似乎被遗忘了。 老管家不知何时,缓缓踱步至两人身旁。 “二位请随我来吧,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林行予绝口不提方才要告辞之事,而是微微俯身行礼道:“有劳了。”他跟在管家身后,悄悄给无尤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心中酝酿着坏点子:不让我查,那我晚上偷偷出来还不成吗。这闲事,他管定了。 小道士和他的忠犬 第53章 番外 无尤(二) 林行予用黄纸剪了两个小人,用藏息术将两人的气息渡在纸人上。看着纸人慢慢变成他二人的模样,纸人林行予冲二人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打坐。纸人无尤的目光则一直黏在林行予身上,直到无尤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它才收回目光,站在门口守着。 林行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冲无尤使了个眼色,“趁着天还未亮,我们去探查一番。” 无尤虽然身形高大,但隐匿行踪的本事却不小,他带着林行予躲过了徐府中一种下人的耳目,两人一路摸到徐二公子的院落中。 徐二公子此时正在大公子的房中,这座空无一人的院落被浓稠的黑夜笼罩其中,死气沉沉,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不详之气。无尤看着林行予的侧脸,摇了摇头,眉目间有一丝担忧。 林行予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没事的,这点秽气我还不放在眼里。”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沓黄符纸来,塞了几张在无尤手中。 无尤拿着那几张薄薄的黄纸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林行予这几张黄纸没什么用处。但目光落在林行予那张跃跃欲试的脸上,他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徐二公子刚从这座院落中逃出来,此时此刻大门敞开,就像一张黑漆漆的大口张着,请君入瓮。 堂堂二公子的住处,竟然没一个下人守在这里,这里处处透露着诡异之处。大门是人来人往的必经之地,也是秽气最容易滋生的地方。林行予垂眸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东墙。无尤点点头,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将林行予背在身上,强健有力的双臂轻而易举地攀在墙院上,三两下便翻了过去。林行予没有注意到,在二人进入院落的那一瞬间,一缕黑气悄无声息地绕上了他的脚踝。无尤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黑气,眸中杀意毕现。他面无表情,徒手捏碎了那缕黑气,这一切林行予自然没有察觉到。 “多亏有你在我身旁,否则我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进来。”林行予从他背上跳了下来,无尤怕他摔着,忙伸手扶着他的小臂。 院落看着正常,没什么鬼怪妖物,风水也是极好的。林行予闭着眼感知了许久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缓缓睁开眼,皱眉道:“奇怪。” 他在院中环视几圈,然后转身朝着书房走去,无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第104章 书房的门没有落锁,林行予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书卷纸张到处都是,墨迹毫无章法地淋漓其上。 林行予蹲下身来,拿起几张来细看。书画皆出自同一人,徐玠。看来徐玠就是二公子的姓名了,光看这些倒是看不出什么,他又翻出几张来,发觉这几张的笔迹细微之处有些不一样,他将徐玠的书法与之比对了一下,起势落笔仿若同一个人。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些应当是大公子的字,徐玠只是在临摹他的字迹。右下角朱红色的篆印上,是另一个名字,徐珃。 “公子,你看这个。”一旁的无尤好像发现了什么,他站在书桌前,手中拿着几张纸符纸。 林行予走过去,定睛一看,便发现那是几张聚魂凝魄的符纸。上面残留的灵气非常微弱,林行予受这灵气影响,不悦地皱了皱眉。 无尤见状,连忙收了起来。林行予微微一愣,无奈道:“无妨,这些伤不到我。” 按常理来说,这种符咒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反而有固元凝神的功效,看来只能是那些灵气的问题了。 这里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林行予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无尤,我们去点翠楼看一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等了许久,却不见身旁人的应和,他疑惑地看过去,只见无尤一向沉默老实的脸上无声地写着拒绝。 林行予叹了口气,安慰道:“不妨事的,我们只是去看一眼,如果有什么不对劲,我们就马上离开好不好?” 听他这么保证,无尤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趁着夜色一路躲躲藏藏,朝着点翠楼的方向摸索过去。林行予悄悄看了眼无尤,那人的侧脸融入夜色,看得并不分明。他隐隐察觉到,今晚的无尤有些谨慎过头了。 一年前他捡到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无尤,彼时无尤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地方,就像卑微到尘土中的一滩烂泥,只剩了一口气。他将人背回自己落脚的地方,将他的外伤做了处理,又灌了些汤药,能否醒过来全看此人造化。 林行予每日都为此人换药裹伤,喂他一些汤水。十日后,他竟然醒过来了,一双浅色的琥珀瞳静静地注视着他。 男人说自己失忆了,不管林行予问什么,他都一概不知。林行予想了想,便道:“看你身受重伤,想必是之前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既然你大难不死,也算是老天庇佑,有些事记着倒不如忘了好,过往恩怨忘了就忘了吧。” 林行予看了看手中的药碗,里面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草药,名唤无忧草。 他微微一笑,笑得朗月风清,“既然如此,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唤无尤,如何?” 眼前的人笑得如同一捧暖阳,眸光中闪动着细碎的暖光。鬼使神差下,刚得了新名字的无尤点了点头。 伺候两人结伴同行,一路上也难免会遇到一些精怪鬼魅,不乏有些得了道的妖怪,但林行予每次都逢凶化吉。无尤虽然是个不会法术的凡人,但他一直默默地支持着林行予做出的一切决定。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将拒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林行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无尤也只是担心他而已。 很快,两人便来到点翠楼下。奇怪的是,点翠楼附近空无一人。从外看,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楼。楼有五层,飞檐碧瓦,檐下的的铜铃在夜风的吹东 林行予刚要进去,无尤却拉住了他的衣角,正当他疑惑之时,无尤却越过他站在前面。 他沉默无言,挡在林行予身前,宽大的后背仿佛要为他隔绝一切危险。 林行予在心中默默感激着,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楼中。在踏入的霎那间,周围空间瞬间变得扭曲,眩晕感从识海中袭来。林行予捏了一个清净诀,他一抬头,便看到前面的无尤猛然回头,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他下意识伸手去回应他。 下一刻,眼前一黑,万物归于沉寂,空无一物。 无尤面无表情地站在一片虚无当中,这里只有他一人,林行予早已不知去向。 黑暗中,有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沙哑道:“你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竟能破得了我的噬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