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同人] 文才兄总以为我喜欢他》 第1章 [bl同人] 《(梁祝同人)文才兄总以为我喜欢他》作者:南十椿【完结】 文案 吴垠一朝穿越,穿成祝英台的亲哥哥祝英宁,面对跟自己现世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人和重来一回的生命,他暗暗发誓不能让梁祝传说的悲剧重演。 而改变结局的关键,就是他的室友马文才和他背后的马家。 于是,祝英宁开始和马文才搞好关系,力求能在马祝联姻上发挥作用,扭转乾坤,让所有人都能得到圆满结局。可相处着相处着,书院里开始小范围传出祝英宁和马文才存在特殊感情的流言。 起初,祝英宁不甚在意,继续我行我素,完成他的改写结局大计,直至传言不战而退。而三人成虎,虎到后头,祝英宁真的发现自己对这位朝夕相处的同窗动了心。 蝴蝶效应没有完全成功,马祝两家最终还是按照传说的发展定下亲事。得知消息的祝英宁只能被迫断了这段感情,还说好兄弟终究成不了眷属。 马文才愤恨离去。 成亲前夕,祝英台逃婚,祝英宁顶替妹妹上了马家的花轿。洞房花烛夜,祝英宁紧张不已,坐等审判,却听马文才轻声一笑—— “原来好兄弟真的能成为妻子,我赌对了。” 贵公子攻x穿越者受 1v1,he 小贴士: 1、攻受身心双洁双初恋; 2、架空朝代,会参考晋,但文中涉及到的历史时间线因创作需要会有错乱,介意者慎入; 3、梁祝传说参考的杭州版本,如有出入请见谅; 4、解压之作,愿君喜欢; 5、不要ky,看到会删。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正剧 神话传说 主角:祝英宁(受),马文才(攻) ┃ 配角:祝英台,梁山伯 ┃ 其它:梁祝 一句话简介:他是对的。 立意:万事都有多面性,要以辩证的眼光去看待。 第1章 祝英宁其人。 祝英宁停在万松书院脚下,放眼向上望去,转头看向同样提着行李的小厮,冲对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拾级而上。 祝英宁不是祝英宁,准确点来说,身是祝英宁的身,魂却来自现代的吴垠。 吴垠生前二十四年,老老实实读书考试,超常发挥考上理想大学,大学四年专注徜徉学海,争夺高绩点,梦想能够保研。 后来,家里工厂遭遇巨变,一夜之间重债加身,他看不得父母愈发斑白的两鬓,遂放弃考研,转投身工作,帮着补贴家用。 好景不长,23岁那年秋天,他被确诊为一种罕见的病症,连医生都无法推测他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只是宽慰他好好生活,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而对那时的吴垠来说,与其相信奇迹,不如抓紧时间去再多赚点钱,好减轻父母身上的担子。 第二年夏天,不断奔波的父亲终于说动一位外地投资商注资,工厂情况慢慢开始好转,可吴垠的病却开始变得凶猛。 那年冬天,他在父母和小妹陪伴下走完生命最后一天,没来得及听见新年的钟声。 “我参与的那个项目已经开始赚钱,后续奖金不会少,主管是个好人,他会把这笔钱交给你们。好好生活。” 这是吴垠留在现世的最后一段话,之后他就成了祝英宁。 ‘祝英宁’从床上醒来那天,头疼欲裂,在床边打盹的小厮注意到动静,没等他说话,急匆匆跑出去找老爷夫人。 闻讯而来的祝员外和夫人面容急切,夫人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关心儿子伤势的同时还轻轻往伤处碰了碰。 ‘祝英宁’惊讶地看着眼前两位长辈,其竟与自己现世父母长得一模一样。 但显然又比印象里的爸妈年轻不少,而且自家老爸因为老妈总数落,几乎每天都刮胡子,不可能会留这么长的胡须,看着像戏文里的老生。 紧接着,‘祝英宁’出于习惯,道出腹中疑问。 “英宁是谁?” 此言一出,祝员外夫妇飞快对了个眼神,祝员外更是急喊人去请什么先生,喊得太快,‘祝英宁’没太听清。 “英宁,别吓娘。”祝夫人眼一红,又几行眼泪落下。 没等‘祝英宁’出声劝慰,一位道长进屋,他来回打量一番床上的少年,又为其把过脉和相面,片刻后朝祝员外和夫人道:“奇迹,当真奇迹。” 祝员外忙问此言何意。 道长捋捋自己的山羊须,一本正经回答:“经此意外,公子三魂七魄竟悉数归位。神迹,当真神迹。” 祝夫人惊得险些昏厥,被侍奉的丫鬟们快手扶住,她止不住颤抖,惊喜地问:“先生所言可是当真?” “贫道从不虚言,恭喜员外,恭喜夫人。” 祝员外从巨大的喜悦中回神,忙吩咐下人准备宴席,今晚要好生款待道长。夫人念及儿子才醒不久,仍需休养,只再站了一会儿,由丫鬟们扶着离开。 ‘祝英宁’困惑地目送他们离开,复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厮,结果他刚问出一句话,那小厮陡然痛哭流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哭坟。 想到这里,他又连呸几声,等小厮缓过劲再继续问。这小厮训练有素,眼泪还在流,但情绪很快守住,静待主子吩咐。 虽说有点落于俗套,但‘祝英宁’还是难以避免向他打听起当前背景和自己的身份。 第2章 在听到祝家庄三个字时,他整个人有些傻愣,忙问道:“附近有没有一个叫梁山的地方?那梁山上是不是有个叫宋江的人?” 梁山群雄三打祝家庄的故事,他以前跟自家老爸在电视上看过好几次,几乎每年电视重播,老爸都会兴冲冲地抓他和小妹一块看,美其名曰感受感受英雄豪气。 不过,对吴垠来说,他更喜欢武松,所以对武松兄弟的故事更有兴趣。 小厮听过公子问话,疑惑不已,摇了摇头,“我打小就在祝家庄侍候公子,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梁山还有什么宋江。公子,你是不是撞了脑袋,现在还不大清醒?” ‘祝英宁’抬手挡住他伸来的手,他其实不太喜欢陌生人碰他,刚才因为祝夫人像他亲妈,再加上那时还处在迷茫之中,才没有反抗。 他转念一想,既然没有梁山和宋江,那就不用担心祝家庄会遭受劫祸,稍稍松了口气,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除老爷夫人外,公子你还有一位胞妹,但英台小姐日前已前往万松书院读书。” ‘祝英宁’点了点头,陡然一愣,英台? 祝英台? “祝家庄是不是在上虞?”他问道。 小厮点头。 “这个万松书院是不是在杭州?” 小厮感到费解,“杭州是何处?我只知道万松书院在钱塘。” 钱塘,杭州古称之一。又问朝代,却是个没听过的。 ‘祝英宁’心里盘算,他这是穿越到架空朝代的梁祝传说中了,而且好死不死,还穿成祝英台的亲哥哥,更招笑的是,这个哥哥因为魂魄缺失,十八年来一直是个傻子。 照那牛鼻子老道的说法,因自己到来,祝英宁魂魄齐全,难不成是自己顶了他的身子? 听起来有点过分。 晚间,趁散席的工夫,‘祝英宁’着人去请那位道长。道长脸颊酡红,俨然一副醉样,‘祝英宁’想着这样恐怕问不出什么,便让人原样给送回厢房。 “且慢且慢,贫道已然知晓公子心中想问的事。” ‘祝英宁’面向对方,这老道看上去醉醺醺的,眼神倒明利,他略微思索,遣散屋内侍候的人,请老道在自己不远处桌上落座。 “今日有一事,贫道不曾告知员外与夫人。” “不能告诉他们,那还能告诉我吗?” 老道点头,“此事公子心中早就明了,尔乃异世之人。” ‘祝英宁’定神。 “公子莫慌,公子能从异世来此,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定数。且放宽心,不过是天降大任而已。” “那原本的祝英宁呢?” “公子何有此问?何为原本?” ‘祝英宁’道:“我来,他自然就要走,不然不就是要打架?” “非也非也。祝英宁是你,异世的你也是你,既都是你,又何来原本?” “你的意思是,祝英宁是这个时代的我?” 老道点头,“公子当真聪慧。” 祝英宁嘴角一抽,冲他抱拳,“谢,谢谢夸奖。” 老道笑了笑,起身告辞,头也不回离开。第二天,他向祝员外和夫人辞行,自此之后,再不曾闻听他的消息。 一个月后,祝英宁也踏上前往万松书院求学的路。 待思绪回笼,祝英宁和小厮祝威已站在万松书院不远处,再走四五个台阶就能到大门。 书院大门非夜不闭,读书声、嬉闹声依稀可闻,祝英宁快步上去,走到院门前,将拜学贴和里正出示的介绍信一并递给离得最近的护院。 护院看过,着他稍候,快步进了书院。不多时,一位青年女子出来,自称是书院的堂长。 祝英宁回忆自己之前问来的常识,这堂长应该就是书院管事一类的职务,遂朝对方作了个揖。 “山长这两日外出,我先带你拜见师母。行李先放在大厅里,小厮也留着,只由你家公子前去就行。” 祝英宁:“那你就先在这儿歇息,晚些时候再见。” 祝威称是,接过公子手里一大一小的包袱,待在大厅里等候。 走出大厅不久,那女堂长道:“我姓葛,单字一个清,清水的清,你可以随他们一样喊我阿清姐。” “好的,阿清姐。” “介绍信上写着你来自上虞祝家庄?那你可识得祝英台?” 祝英宁道:“英台是我妹,没太亲近的胞弟。” 他差点就把人的身份说漏了。 阿清姐微笑,低声道:“英台的女子身份,我早已知晓。只不过,你既已来此,还是多加谨慎,莫要泄密。” “好的,我记住了。” 到得书房,阿清姐敲门进去,很快又出来,带几分抱歉道:“我忘记阿母先前提过,这时辰她要去花房。” “阿母?你是山长的女儿吗?” 阿清姐回道:“养女。” 说完,她又重新往前,祝英宁只得再跟上。越往前走,喧闹越盛,阿清姐说不远处就是书院里的竞技场,这个时间应当是有人在那儿锻炼身体。 书院内倡导君子有六艺,学得六艺,方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读书人。祝英宁在现世就经历过各种体育考试,对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要求算是烂熟于心。 又走出几步,忽听一阵疾呼,定睛一看,一人执刀朝这儿奔来。 祝英宁出于本能,推开身旁的阿清姐,自己正也想避开,却被执刀人牢牢抓住,那人手上冰凉的刀刃压上他脖子。 第3章 “都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他架着祝英宁,对闻声聚集的学子们恶狠狠说道。 祝英宁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他不会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就要说拜拜了吧? 第2章 马文才,不好相与。 阿清姐像是想起这人身份,说道:“你是三天前那位因盗窃被赶出书院的学子?” 那人闻言,转看向她,眼里满是怒意,“是。可我已经道过歉,归还偷来的东西,你们凭什么赶我走?我要见山长!” “山长这两天出门,你先把刀放下来,我带你去见师母可以吗?” “我不听,当时就是师母让我走的!我要见山长!不让我见,我就杀了他,然后再自杀,让你们万松书院办不下去!”他近乎癫狂地大笑。 祝英宁总算是从大量空白格里跳出点想法,说道:“大哥,有话咱们好好说,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闭嘴!” 刀刃往里微微压了点,祝英宁倏然感到一阵刺痛。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满嘴大道理的人了!你们天天说什么知错能改,我现在知错了,改了,你们却要赶我走?凭什么?” “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你们觉得我穷,因为我的拜师金是一文钱一文钱的,你们看不起我。” 祝英宁道:“我都不认识你。再说了,一文钱有什么问题吗?不也是钱?你问问他们,谁家的家产里没有一文钱?一百钱,一千钱,不就是许许多多的一文钱组成吗?” 那学子眼神有所触动,钳着祝英宁的力道也有减弱。 有效!祝英宁在心里打了个响指。 “大兄弟,你还年轻,趁没铸成大错之前还能回头。你要是觉得判决不公平,等山长回来,再去跟他好好谈谈。要是你现在杀人还自杀,后果可就没法想象,想想你的家人,别让他们为你难过。” “家人……” 那学子呢喃,霎时把刀又摁近。 “你们不配提他们!都是因为你们!我要毁了万松书院!” 完了,永别吧,新世界。在愈发强烈的疼痛下,祝英宁想道。 咻! 一支羽箭逐风而至,不偏不倚穿透那狂躁学子执刀的手腕,因着疼痛和麻痹,他手里的匕首不受控制落地。 祝英宁强忍痛楚,狠踩身后人一脚,再用肘击他腹部使之松力,犹嫌不够,深吸一口气,给了对方一个过肩摔,而后自己也摔了个狗啃泥。 狂躁学子:“……” 祝英宁:“……” 众人:“……” 远处收起弓的马文才听到轰然爆发的笑声,不解皱眉,但前路被一众学子围堵,看不太清具体场面。他向来不爱凑这些热闹,转身离开。 大家笑也就是一下子的事,很快反应过来,架走那个狂躁学子,又有两人伸手来扶祝英宁。祝英宁还在走神,被扶起来好一会儿才回神,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喊疼。 “先用这个。”阿清姐递上一块干净手帕,“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带他去找师母上药。” 那两名学子点头,祝英宁谢过他们,慢吞吞拍着身上尘土跟阿清姐去花房。 师母边给祝英宁上药,边听阿清姐说来龙去脉,对止不住吸凉气的祝英宁道:“看你弱不禁风的,胆气和力气倒挺大。伤不严重,就是皮肉伤,但这段时间不能碰水,还要忌口。明日这个时辰再来换药,还疼呢?” 祝英宁直点头,流这么多血,能不疼吗? 师母从药箱里取出个小药瓶,倒出一颗黑药丸递上,“吃下,能舒服点。” “这是什么?” “能止痛的药。” 祝英宁点头,接过服下,过去些时候,疼痛感确实减轻了些。 师母又道:“山长过两天才能回,等他回来再正式进行拜师礼。在此期间,你就先在书院里住下罢。我记得西厢还有空房,阿清,等会儿你带他过去。” “西厢?”阿清姐想到什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不好,西厢没位置了。” 师母沉思,“不会啊,我记得明明还有两间空房。” “本来是的,但一间昨天就住满了,还有一间,”阿清姐有点无奈,“前两天有学子打架,打得太厉害,把那间屋子的墙也给打坏了。” 祝英宁:“……” 他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参加武状元培训的? 阿清姐继续翻册子,“现在整个书院就剩东厢还有一个床位,可……” “可什么?” 祝英宁支着耳朵听,奈何头越来越晕,最后只能看到阿清姐嘴巴在一张一合,压根儿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啪地一声倒在桌上。 阿清姐:“!!!” “怎么了?” 师母道:“没事,我忘记这药被改良过,吃完会犯困。你再说一遍,东厢那间房为什么不能住人?” “那是马文才的房间。” “事出紧急,文才应该能谅解罢?等墙修好了,再让英宁搬回去就行。” 阿清姐思考一番,点了点头。 * 祝英宁悠悠转醒,直面祝威凑近的脸,下意识伸手推远。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公子你终于醒了。” 祝英宁碰了碰被围着几圈纱布的脖子,那儿仍有点痛感,“你怎么在这儿?师母她们呢?” “师母?哦,你说山长夫人吗?她和阿清堂长先走了,对了,夫人临走前还给你留了药,说是饭后内服,一天两次。” 第4章 祝英宁颔首,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 “你的房间啊。”祝威说着,给自家主子倒了杯水,“山长夫人让我转告你,说你原本要住的地方得修缮,等修好了再搬过去。” “有说要多久吗?” 祝威摇头。 祝英宁别别嘴,低头喝水,“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话说,英台呢?怎么不见她?” “小姐,”在注意到祝英宁的眼神后,祝威急忙改口,“小公子好像在其他地方,阿清堂长说会通知她,可能稍后就会来。” 祝英宁又问起他住的地方,祝威道:“是小厮房,离这儿不远,公子要是有事,直接喊我就成。” “那就好,我还怕你没地方睡。” 祝威有点感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在哪里不能将就一晚?主子睡得安稳才是正道。” “别这样想。人生来平等,你们是靠自己本事生活的,比那些就知道躺平啃老的跋扈公子小姐好多了。” 正说着,一主一仆从外头进来,刚才的话明显被听了个十成十。 因为祝英宁注意到那个小厮脸色极其不好看,再看他的主子,因一直冷着脸,倒是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 祝英宁多看了那位公子两眼,他穿越过来后不是面对祝员外就是牛鼻子老道,要么就是成天对他毕恭毕敬的仆人,还真没怎么见过同龄人。 更不提这样身形挺拔,模样俊朗的同龄人,他冲对方抱拳拱手,“室友你好,接下来要多麻烦你了。” 那公子没回话,他的小厮反而呛道:“谁同你是友?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还敢跟我们公子套近乎。” 他口中的公子坐在桌边,静默着喝茶翻书。 祝威哪里能受这样的气,回道:“我们公子怎样了?要不是有他在,万松书院可能现在都要关门了,就这样的大英雄,还不配跟你们公子交朋友?你们公子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吗?” “祝威,别说了!” 那小厮道:“你既问起,那我就告诉你。你们都竖起耳朵听清楚,我家公子乃是会稽郡马太守的儿子。” 马太守的儿子?祝英宁眼皮一跳。 “马文才啊?” 许是因着对方提到自己名字时过于随意的口吻,马文才抬眼瞧了祝英宁一眼,很快又重新回到书页上。 马家小厮道:“你已知我家公子名号,那就明白该怎么做,我家公子不习惯和别人同住,请你们快点把多余的东西搬出去。” 口中称请,语气却是命令。 祝英宁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开口道:“首先,大家都在这里上学,那就是同学。孔夫子三千学子里什么身份的都有,也没见有人被歧视。” “其次,这房间是山长夫人定下的,你要是有异议就去找她。只要书院里还能找到一间空房,那我就搬。不能的话,就别在这儿颐指气使。” “最后,我们老祝家是比不过你们马家,但风水轮流转,谁能保证这样的差距会一直存在?” “你!” “马兴,换壶新茶来。” 马兴忙提壶去办,马文才又看了眼祝英宁,后者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忙开始装头疼。 “哎呀,这个药吃完之后脑子好容易不清醒。祝威,快扶我躺下。” 躺下后,他听到马文才的声音。 “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看,非礼勿碰。能做到吗?” 祝英宁指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吗?能,肯定能。” 马文才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书又翻了两页,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而后是两个跟马文才一样穿着打扮的学子,一高一矮,一黑一白。 两人不忘冲马文才打了个招呼,继而那个又白又矮的学子跑到祝英宁床边。 “哥,你好些了吗?” “小妹?” 他的嘴一下被对方捂住,好在声音不大,不然直接完蛋。 这事真没法怪祝英宁,他来前就好奇祝英台的长相,毕竟祝员外和夫人跟自己现世爸妈长得一样,自己跟祝英宁也用的一张脸,猜想祝英台很可能会跟他小妹长得一样。 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祝英台被祝威提醒,飞快放下手,尴尬地看着不住咳嗽的哥哥。 祝英宁咳得伤口隐隐作痛,“祝英台,你想谋杀亲哥吗?” 祝英台扯了个笑脸,又把那个黑高个喊过来,“大哥,这是山伯。”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祝英宁又咳了一声,“听过一点介绍。” 实际上,梁祝的故事他从小听到大,要是搭个台子,没准儿还能上去唱两嗓子。 他又道:“我还行,死不了。你们去忙吧,我再休息休息,而且人小马公子在看书,别吵着人家。” “他出去了。”梁山伯说。 祝英宁侧过祝英台一看,马文才原先坐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桌上只剩一本合上的书和新提回来的茶壶。 “这个马文才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要留心。”祝英台说。 祝英宁望她,“你们之间有矛盾了?” 冤家路窄,然后就会开始关注她一举一动,最终爱上。 经久不衰的感情发展路子。 祝英台摇头,“不熟,没说过几句话。反正你多注意就行,哥,你既没事,那我就先去帮阿清姐的忙,晚些时候再来找你说话。” 第5章 “不来也没事,不差这点时间。” “好。” 祝英台和梁山伯走了。 祝威道:“公子,小姐的话不无道理。你看看刚才那个马兴盛气凌人的样子,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的仆人,这个马公子指定也不怎么友善。” 祝英宁双手搭在脑后,“来都来了,顺其自然吧。阿威,我想睡会儿,你先出去吧。” “是。” 第3章 黑豇豆糕。 祝英宁醒来,已是傍晚,屋里也点起油灯,油灯之前,坐着个人。 “马,马公子。”他出声向对方问好。 马文才专注眼前的书本,没回应。 祝英宁的肚子小声发出几响,他似乎从下午开始就只喝过一杯水,难怪会饿。 想着想着,他坐起身,找出自己那个小包袱,里头有祝夫人为他准备的糕点。有现成的食物在,他也不必再去劳烦祝威。 念及在床上吃东西会招蚂蚁的可能性,他带着糕点下床,同在桌边坐下。 打开牛皮纸包那一瞬,香甜的糕点气味扑面,他挑了块像是艾草汁做皮的方糕,细嚼慢咽。这种皮馅都黏糊糊的糕饼最忌讳吃太急,很容易糊嗓子。 一半方糕落肚,他看向对面的马文才,“马兄,你要来一块吗?这可是我们上虞的特产,外头可吃不着。” 马文才翻过一页,“是印糕吗?” “你怎么知道?” 他又想,人家一个官家公子,什么东西没见过? 马文才:“听说过。” “那你要尝尝吗?” “不用了,谢谢。” 祝英宁开始啃剩下的半块,心说人其实还怪有礼貌的。啃着啃着,又想起点什么,起身去翻包袱,再找出另一包糕点,打开一看,就剩两块。 “那个,马公子,物以稀为贵,这个你要尝尝吗?算是我的见面礼。” 话一出口,祝英宁就有点后悔,要是放现世,给大学室友分零食当见面礼完全没问题。但古代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结交达官贵人即便不用奇珍异宝,也不可能就用这么一块糕点。 失策,太失策了。 “黑豇豆糕?” 祝英宁抽神,“对。你怎么也知道?” “见过。” “那你吃过吗?”他大起胆子问。 马文才:“太甜。” 祝英宁心头一动,笑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没那么甜。尝尝?” 马文才看一眼他,又看一眼糕点,最后还是拿起一块裹着糯米纸的黑豇豆糕,小小咬进一口。 祝英宁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 “的确没那么甜。” 祝英宁放松了点,笑道:“我娘怕我们会得蛀牙,所以做糕点时会尽量少放糖。事实证明,不怎么甜的糕点同样很好吃。” 马文才没出声,继续细嚼慢咽,偶尔就上一口茶。祝英宁见状,把手上最后一牙印糕塞进嘴里,随后被豆沙馅黏着喉咙,连连咳嗽和捶胸。 突地,他眼前被推来一杯茶,有些受宠若惊地收下,饮过顺气。 “多谢兄弟,救大命了。” 马文才仍旧在看书,没回应。 祝英宁又道:“我今年十八,农历五月生日,你呢?” “问这个做什么?” 祝英宁道:“以后我们要一块住一段时间,算是有个基本的了解。” “九月生人。” “那年纪呢?” “十八。” 祝英宁道:“那我稍微大一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一声宁哥。” 马文才照旧沉默看书。 祝英宁有种自己马屁拍到马腿的感觉,很快收心,再吃下半块印糕,休息一会儿后,拿过师母送来的药。 一天两次,一次多少颗来着? 他思来想去,祝威好像没跟他说过份量。 “一次一颗。” 祝英宁抬头,撞进马文才沉稳的眼里,“你知道?” 他指指药瓶,祝英宁一看,药瓶上贴着‘清心丸’三字。 “师母的清心丸,一日两次,一次一颗。”他说。 祝英宁忙点头,以淡茶水送服。吃过之后,脑袋又开始昏昏涨涨,看什么都重影,没过多久,趴在桌上睡着。 马文才:“……” 他小心取来没来得及封口的小瓷瓶,遥遥闻了下,觉察出药材变更后,霎时封好放回原处,专心吃完手边还有大半的黑豇豆糕。 * “你昨晚是被马文才送上床的?” 祝英宁不住向妹妹使眼色打手势,示意她小点声,旋即飞快点头。 祝英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人好,而且我脖子上有伤,睡桌子上容易压着伤口。”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祝英台灵机一动,“估计是嫌你碍眼。要知道,马文才自打来到书院后,可就一直是一个人住,冷不丁闯进个人同住,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祝英宁:“有这个可能,不过他还帮我盖好被子了。” “这只能说是人家有修养,好歹是世家公子。” 祝英宁又点了两下头,“对了,我得去换药,你要跟我一块去吗?” “我得去温书,山长回来要抽查,晚饭倒是能一起吃。” “那到时再见。” 二人在湖边小亭长道前分别,一左一右,各自而去。 第6章 师母谨慎解开纱布,看过伤口,说道:“没渗血,没化脓,挺好。有忌口么?” “早饭只吃过一碗粥,连配菜都没碰。昨晚实在太饿,吃了一块半印糕。” “印糕?”师母回忆着,“想起来了,还有么?” 祝英宁道:“早上听英台问起,就都给她了。” “倒是遗憾,我可想念那味道了。说起来,我还听英台提过你娘厨艺了得,是不是还做了别的东西?” 祝英宁:“还有黑豇豆糕和马蹄糕。” 师娘双眼一亮,“还有么?” “黑豇豆糕昨天分马公子了,马蹄糕好像就剩两三块,您真的确定要吗?” “文才?”师母朝向从外头进来的阿清姐,“阿清,他昨晚分糕点给文才吃了。” 阿清姐啊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吃下,还夸赞了。” 师母轻笑,重新给他上药裹纱布,“难得啊,我还以为文才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你反正要忌口,这些糕点就别碰了,剩下的都拿来孝敬师母和你阿清姐罢。” “就这么点,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这有什么,过犹不及。” 祝英宁还是觉得不妥,便道:“师母,您看这样成不成?等我这伤好了,跟您借下厨房做现成的,就当是您为我治伤的回报。” 阿清姐惊讶,“你会做糕点?” “学过一点。” 他在祝府养伤那段日子,除休息和看书外,就是在祝府到处转悠,转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厨房。 他在现世本来就会做饭,甜点也跟食谱学过一点,但多是西式,难得能看一回中式甜点的现场制作,定然不会放过。 师母闻言,说道:“那我就祝你早日康复。” “借您吉言。” 阿清姐跟着他们笑,笑完之后,恢复常色,道出自己前来的理由。她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里头是约一指长的箭头,说是从那位发疯学子身上取下的。 “他现在怎么样了?”祝英宁问。 阿清姐道:“死了,送交官府的路上投河自尽了。” 祝英宁听着,心里不免有点唏嘘。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有打听到缘由?” 阿清姐:“与那天的事有关。英宁,你有所不知,其实他的盗窃是受人唆使,事发后,苦主闹到阿爹那,阿爹觉着不能助长这样的风气,便把他和那个唆使者一并退学。” “不想那教唆者的家人受到孩子挑拨,跑去盗窃学子家里闹事,他父亲被当场气死,母亲没两天也上吊自尽。” 祝英宁心想,难怪当时他听到自己提起家人时会那么激动,也是自己太心急,没细究原因。 “他那脑子不甚清醒,只想一死了之,得了这结局当是如他所愿。”阿清姐说。 祝英宁又问那个唆使者的下场,阿清姐道:“说是死者叔叔气不过,去报官了,估摸着能受到教训。” “那就好。” 他的注意力放回那只箭头,“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马家特制的箭矢。” “马家?”祝英宁愣神,“马文才?” 阿清姐点头,“官差让我带回来的。” 马家公子射箭伤人,不管理由为何,要是有心人借此做文章,或会影响马太守名声,那些官差可不想莫名惹一身臊,便自作主张处理了证据。 “我当时就在想,能在那么混乱的时刻一击即中,此人的箭术和心态定然都不凡。”师母道,“既是文才,那就没问题了。” 祝英宁瞧瞧师母和阿清姐,犹豫再三,问道:“这个能给我吗?” “可以,反正放我这儿也没用。不过,你要拿去干什么?给文才?”阿清姐问。 “就纯粹好奇特制的箭跟普通的有什么差别。” 阿清姐笑,“拿去吧,记得告诉我结果。” “好。” 三人又聊了点家常,祝英宁遵从师母的嘱咐,回去看山长返回后可能会抽查的书籍。 书院今天放饭早,晚霞刚出,就有锣声。 祝英台怕哥哥不知道,还特地过来找他,祝英宁一出门,又看到那熟悉的黑高个,遂朝他一拱手,“梁兄。” “祝大哥客气,你跟英台一样喊我山伯就是。” 三人一道往食堂去,祝英宁偶然一扫,瞧见马兴身影,却不像是去食堂。 祝英台注意到他的视线,说道:“马文才从不在食堂吃饭,他的饭都是另外做完送进房间。” “这么不合群吗?”祝英宁说。 梁山伯道:“其实马兄在食堂用过一次饭,后来马府来了个人,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在食堂出现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祝英台说。 “你那两天正好跟阿清姐下山买东西去了,我想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同你提。” 祝英宁说:“听上去有点像是马家人故意来阻止。” “谁知道呢。”祝英台耸肩,“快走吧,晚了可没什么好菜。” 三人加快脚步,直奔食堂。 第4章 谢谢。 说是会在房里吃饭,祝英宁回屋时却没闻到半点饭菜味,别说饭菜,连马文才主仆都不见人影。 他看了一圈,坐回床上继续看下午没看完的书,而因药劲上来,不过读了几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7章 马文才回房时,祝英宁早已不知跟周公在下第几局棋。 自打他搬进来后,除了睡就是出去玩,对马文才来说倒是件好事,毕竟自己确实还无法适应跟他人同住。 再看两刻钟书,马文才用过马兴打来的水洗漱,更衣就寝。 * 山长提前一天回来,回来当天,全体学子整装相迎。 在听过先前闹出的风波后,他叹出一口长气,着阿清姐去给那学子家送笔钱,充作他的补偿。阿清姐应下,又与他提起新入书院的学子。 除祝英宁外,还有两个新人。 因着要举行拜师礼,下午的课晚两刻钟开始。 祝英宁三人站在书堂内,面朝至圣先师拜过三拜,又拜了拜山长,递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除拜师帖和介绍信外,另有一份束脩。 孔夫子当年以干肉作为束脩,如今山长便将之换算成银钱,一人二两银子,若是穷苦人家可酌情减少。 “自今日起,你们三人便是我万松书院的学生。你们谨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切莫因小失大,抱憾终身。” 三人称是。 拜师礼过,下午的课也差不多到点开始。 书院的位置不固定,往往是先到先得,但有些世家公子会提前派小厮前来占座。 祝英宁刚按照妹妹嘱咐,为她和梁山伯抢好座位,世家公子哥的小厮们就陆续到来,对此行径,山长也不甚在意,只要不违背书院规则,他就没必要发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过多久,学子们也接二连三到场,祝英台拉着梁山伯坐下,跟哥哥东拉西扯几句。 “你怎么坐在这里?” 祝英宁循声转头,是马兴。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马兴道:“你坐在这里会挡住我家公子。” 祝英宁一看,马文才正在自己身后落座,转回去小声问祝英台,“山长会写板书吗?” “板,板书?那是什么?你说的是石刻吗?”祝英台纳闷。 祝英宁摇头,“就是他会起来写字吗?” “很少。” “知道了。” 祝英宁抬头看马兴,正要说话,就听阿清姐敲了敲立在山长桌上的小青铜钟,提醒小厮们该离开。 又过去一小会儿,她又敲了一下,众人起身,恭迎山长。 祝英宁算是明白过来了,第一下是预备铃,第二下才是正式上课。 祝英宁文科出身,对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算陌生,倒能跟上山长讲课进度,就是不大习惯写毛笔字,更准确点说,是不大习惯手写。 度过下午的课,又到饭点,祝英台在收拾课本,小声向哥哥抱怨,“这个马兴怎么老找你麻烦?是不是受了主子的命令?” “马文才不太像是这种人,况且我也没得罪过他。” “房间。”祝英台说。 祝英宁道:“又不是我非要住的,当时我就说过,有意见就去找山长夫人。要是为这事针对我,只能说气度真的太小。” “这些世家子弟的心胸,难说。” 前往食堂的路上,祝英宁又见马兴,这回他特地将人叫住,请他到一旁说话。马兴没多少好气地问他想说什么,自己还要赶着给主子做饭。 “你家公子是用眼睛听课吗?”祝英宁问。 马兴觉得莫名其妙,“当然不是。” “那我坐那边会影响他听东西吗?” 他没说话。 祝英宁继续说:“那就是不影响,既然不影响,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们公子上课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挡在他前面。” “是你们公子不喜欢,还是你们马家不喜欢?” 马兴道:“这难道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马文才是独立个体,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而马家代表的是世家权势,能一样吗?” 马兴:“在我看来都一样。” 祝英宁冷笑一声,“你要是觉得我碍眼,大可以用自己的法子为你们家公子扫清障碍。哦,我倒是忘了,按照书院规定,一个学子不能无故占两个空位,你们马家不至于连这点小错都要犯吧?” 马兴恶狠狠地看着他,祝英宁礼貌一笑,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马文才从不远处的假山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先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马兴见到自家公子,气焰霎时全消,垂头喊了句公子。 “他说得对,马家的确没必要犯这种小错。” “可是公子,这事万一传到老爷耳朵里……”想起自己之前经历过的家法,马兴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马文才道:“到时我会向爹解释,你不必害怕。” “是。” “去忙罢。还有……” 马兴退了回来。 “没必要总找他麻烦,传出去不好听。” “是。” 说完,马兴快步走开。 马文才耳边回响起祝英宁刚才说过的话,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他和马家视作两个部分看待。 独立个体。很陌生的词。 他又想起自己那天在门外听到的话,人生来平等以及公子小姐啃老论,愈发觉着祝英宁这人想法奇特。 晚饭之后,马兴收走碗筷,又点上淡香。 马文才口味清淡,饭菜气味本就不重,加之吃饭时会开一点窗通风。等吃完饭,饭菜气味早就散得差不多,再加上淡香加持,难怪祝英宁每次回来都闻不到食物香。 第8章 用过晚饭,马文才习惯在附近散步消食,顺道默背山长点名的文章。 散步结束回房,见祝英宁正靠在床上看书,顾自关上门,坐下喝茶。 祝英宁听到动静,说道:“马兄,你回来了?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说。” 不等马文才回应,祝英宁大喇喇地坐到他对面,拿出那块包裹着箭头的帕子。 “阿清姐说这是马家独有。” 马文才看他,漠然道:“你想说什么?” “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东西真假。”说着,他把手帕往马文才的方向推了推。 马文才捻起箭头,端详一番,“是我马家之物,你从何而来?” “谢谢你。” 马文才疑惑。 “这箭头是从那天的狂徒身上取出来的,官差让阿清姐带回,我又向她讨来。”祝英宁顿了顿,“那天射箭救我的人是你吗?” 马文才回想着,眉头稍蹙,“当天被挟持的是你?” 祝英宁点头,“要不是有你这一箭,我也没法挣脱他,还把人打趴,虽然我自己也摔得不太好看。” 说到最后,他羞愧地摸摸脑袋。 祝英宁虽说以前傻着的时候老是上蹿下跳,可也没见有多强壮,要是换成原本吴垠的身体,他哪里会这么丢人。 马文才听他这么一说,着实是解了一大困惑,原来当时他们是在笑这个,又道:“举手之劳罢了。” “老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马兄,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只要不是太离谱,我都会努力做到。” “何为太离谱?” 祝英宁说:“比如捞月,摘星,取太阳,这个我真不行。” “这些于我来说没什么大用处。” 祝英宁道:“要我去死,那也是没办法的,我还没活够呢。” 马文才回答:“没这个必要。” “还有一件事,那个人死了,自杀。” 马文才垂了下眼,“死有时对一个人来说是解脱。” “或许是吧。最亲的人都不在了,活着确实很痛苦,但我觉得就这么死了很可惜,他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马文才抬起头,静静地注视他,祝英宁被那双漆黑的眼看得背后有点发毛。 “怎,怎么了?是哪里说错了吗?” “不,继续吧。” 祝英宁道:“说得差不多了。反正在我看来,生命只有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舍弃。” 他当初想多活几年都没资格,而有的人就这么随便放弃,想想都觉得惋惜。 万不得已。马文才在心中无声念着这个词。 祝英宁没注意到他眼底流露出的悲伤,因为他正倒药出来服用,等吃完药再去看人的时候,马文才已经收拾好情绪。 服过药,见他没立刻睡着,马文才又多看了他两眼。 祝英宁伸手在脸上胡乱摸了几下,“是粘了什么东西吗?” “你没睡着?” “喔,我请师母换药了。不然每次吃完就睡,都没时间学习。说起来,刚有个事忘记问你,你这个射箭学了多久?好学吗?” 马文才道:“很久,不好学。” 祝英宁道:“不好学是肯定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体验课,难,太难了,十靶十空,谁都没我丢人。” “《大学》?其中有提到射箭?” “有的大学会开射箭课,还计入体育成绩,不过我们学校没有。”祝英宁眨眨眼,“你刚才说什么?” 马文才耐着性子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祝英宁抿唇,想着对方很可能提的是那篇同名文章,回道—— “那个,怎么说呢,《大学》里头不是提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在我看来,平天下不用武力是很难实现的,骑射不就是一种武力值提升手段嘛?” 他边说边观察马文才脸色,见有所缓和,心里微微松出一口气。 “十靶十空?” 祝英宁心说这人怎么还惦记这个话题,可还是老实点头。 “书院有竞技场,可以练习射箭。” “我知道,但我这不是还伤着么?等伤好了再去不迟。” “嗯。” 祝英宁又问:“马兄,我今天的位置会影响到你上课吗?” “不会。马兴护主心切,请你不要怪罪。” 祝英宁忙摆手,“说怪罪有点严重了,顶多就是有点不理解。不过事后想想,哪个家仆会不维护自己主人?” 外头响起梆子,书院规定的就寝时间到。再看马文才,无动于衷,他不睡,祝英宁也不好去睡,便又拿来书册默读。 是夜,星明月无影。 第5章 赌局。 祝英宁耷拉着脑袋,强打精神听夫子讲课。书院的作息堪比高考前夕,晚睡早起,中间还有固定的体育锻炼时间。 他异常郁闷,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自己这伤真的能尽快好吗? 师母听过他的问题,表现出同样的不解,“你居然在上课吗?没休病假?” 祝英宁一头雾水,“能休吗?我不知道。” 师母与帮着捣药的阿清姐对视一眼,尴尬一笑,“那你今天换完药就休息两天吧,后续我会与山长提。这样紧凑的日子,确实不利于伤口恢复。” 祝英宁道谢。 “跟文才相处得还好吗?” 第9章 祝英宁想起对方那张时常冷若冰霜的脸和疏离的语气,回道:“勉强。” “那就好,我还怕他的小厮会为难你。” “为难过,但我解决了。”祝英宁说,“官家的人感觉都这样,从上到下都有莫名的优越感。” 师母道:“这话在这里说说就成,出去可别再提。” “是。” 师母又道:“可若无官家子弟推介,这书院也开不长远。这几天相处下来,你的性子我了解了五六,遇事还是稳重些吧,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学生谨遵师母教诲。” 师母慈爱看着他,请他吃糕饼。 “你这伤可得快点好,我还等着尝你的手艺呢。”师母说。 祝英宁笑开,“我争取。” 他待了会儿,动身回去。 这病假一放,祝英宁只觉身上一下子轻松不少,步伐也轻快些,回房间睡过一觉,想着无事,出门晃荡。一路过去,偶然听到呼喝,便顺着声音前行。 有人在竞技场里蹴鞠,先前的声响就是从观众席传出。蹴鞠场地稍远些的地方,立着一排靶子,有人在射箭,祝英宁看了看,没见着熟人,索性混进观众席看蹴鞠。 “哥,你怎么在这?”熟悉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祝英宁定睛一看,是祝英台和梁山伯。 “山长放了我病假,我闲得没事出来转转。” 祝英台哦了一声,让梁山伯守着位置,钻过来把哥哥拉到前排。 “这样不好吧?”祝英宁说。 “刚问过身边的同学了,他们不介意。” 祝英宁朝边上同学笑笑,对方也含笑致意。 祝英台:“因为哥哥之前帮着制服匪徒,保住了书院,大家都很感激你呢。” “其实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没有马兄那支箭,估计我早就死了。” 梁山伯道:“这事阿清姐与我们说了,但文才兄一直不大愿意跟我们打交道,大家就算想谢也不知道从何谢起。我之前跟他提了一句,他只说小事而已,不用在意。” “你跟他关系很好吗?”祝英宁问。 祝英台:“山伯人好,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就因为这样,有段时间还一直被马文才的小厮针对。” “他那个小厮确实有点偏激,但马兄人还不错。” “哥,你才跟人家住几天呐?就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祝英宁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做人一向客观。” 祝英台一想,她哥哥以前脑子不灵光的时候就很容易相信人,现在脑子变正常了,没想到这习惯还是没改过来。 她又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时半会儿或许真改不过来,只能多观望观望,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就算犯规,她也要为哥哥出面。 “英台,你在想什么?怎么脸色这么可怕?是觉得冷吗?”梁山伯问。 他这么一说,祝英宁也看向妹妹,同样关切询问。 祝英台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他们踢得不大好。” “踢成这样不错了,你是没看到男足。算了,不说这个。” 祝英宁重新看回蹴鞠赛,目光偶一偏移,又落回射箭场。先前的陌生学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颀长且熟悉的身影。 马文才。 祝英宁再看了会儿球,见他们始终不射门,明显感觉血压有点不稳定,遂告知梁祝二人自己得失陪。 祝英台问他要去哪里,他回说随便转转,得到答案的二人又沉浸在赛事上。 因担心会阻挡观众视线,祝英宁离开时半弯着身子,等远去十来步才直起,捶捶腰,往射箭场去。 马兴一眼就看到这个不速之客,摆出不悦表情,但这里是书院公共区域,他不好直接向祝英宁发难,只能时不时投去不大善意的目光。 祝英宁不傻,早就发觉这些不友好的情绪,但他懒得计较,走到树荫下站着。虽说现在已入秋,太阳却不见有半分减势,照多了眼睛疼。 “你是祝英宁?” 祝英宁转头,是个有点脸生的同学,单看配饰,有点家底。 同学朝他拱手,“在下永宁王新羽。” 祝英宁回礼,“王兄你好,你认识我?” “那天我就在现场,只是我晕血,很快就走了。” 祝英宁似笑非笑地看他。 “我记得你现在是跟马公子同住,他没有为难你吧?” 祝英宁不大理解,现在怎么是个人都爱问他这个问题,马文才在书院里的名声真就这么差吗? “没有。” 王新羽凑近点身子,压低声音道:“英宁兄,你不用害怕,要是他真的欺负你,你就大胆说出来,我们会联合起来帮你报仇。” 祝英宁听得只想翻白眼。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的本事你难道没从其他人口中听过吗?我不怕马文才,一点都不!” 全场陡地寂静。 祝英宁感到周围数道视线都往自己投来,他一回头,撞见同样看着这边的马文才。 他不由得挤出一个还算能看的笑容,比了个手势,示意马文才继续忙,不用管自己。又注意到马兴的眼神,直截了当瞪回去,马兴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比自己还凶,一时没反应过来。 平复好心情,祝英宁重新转过去面向王新羽,“王兄,好好学习,别管闲事。你知道你们村口刘大妈怎么死的不?” 第10章 “我不住村里。”见祝英宁板下脸,王新羽立刻闭嘴。 祝英宁:“闲事管太多愁死的。” “再说个跟你自己有关的,是不是每天睡不好,梳头发现头发大把大把掉?”收到对方惊恐的眼神,祝英宁继续说,“是不是以为自己太用功才会这样?不,只是因为你想太多了。” 说完这话,祝英宁不再理他,专心去看马文才射箭。 十发十中,全是红心。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那个,祝兄。”王新羽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不少,“我还是想问,你跟马公子,相处得好吗?” 祝英宁好气又好笑,“不说了吗?还行。” “真的还行吗?” “你是得看到我俩勾肩搭背在那儿哥俩好,你才会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吗?” 王新羽忽地松出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一下子握住祝英宁肩膀,“谢谢你,祝兄,我的二十两保住了。” 祝英宁:“???” 他很快意识过来,抓住对方胳膊,“你们设赌局?还拿我当赌注?” 王新羽这才发觉自己因忘乎所以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忙道:“祝兄,你先别生气,我刚才随便乱说的,没什么赌局。” “如果你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去找山长。” “别别别。”王新羽赶紧拦住他,“我说,我说,但你可不能说出去。” 祝英宁点头。 王新羽又道:“这地方不安全,我们去那边。” 祝英宁跟他换到更远些的树下,对方把大概跟他说了。 自他被安排跟马文才同住那天开始,书院好几个公子哥就私设了个赌局,赌祝英宁住不过三天。 这局王新羽赌了五两,赌住不到,结果现在都超过三天了,第一场赌局全军覆没,庄家自己都被这笔突如其来的大额收入砸晕。 现在已经进行到第二局,赌祝英宁会不会被马文才欺负,基于之前的教训,王新羽反选,还押了二十两。 祝英宁听得两眼一黑,“你有这二十五两干点什么不好?实在嫌钱多可以给我,我帮你花。” 这些公子哥是真的不把钱当钱,二十五两银子,照祝英宁以前看过的记载,都抵得上庄稼人一年的收入了。 结果他们一场听起来就很无聊的赌局,大手一挥就把劳动人民一年收入给挥霍出去,还真不怪农民抨击他们,谁听了不火大。 王新羽直赔笑,“事情我可都告诉你了,你别告诉山长。” “趁早收手吧,赌狗没有未来。” 被他这么一气,祝英宁只觉头昏脑涨,顿时没半点兴致,随便又聊了两句,动身离开。 事后,因他在射箭场那一吼,这场赌局直接结束,王新羽因为有出千行为,被扣了大半的钱,最后算起来,撑死赚回来十六两。他辗转反侧一整晚,最后还是托小厮下山把钱给捐了。 赌局的事暂时落幕,但祝英宁这儿的还在继续。 他因射箭场上的事,躲了马文才两天,好在他是带假之人,马文才出去的时候,他可以装睡,人回来的时候,他还能装睡。 可假期一结束,照旧还要面对。 这天晚上,他跟祝英台一块喂完鱼回屋,开门的瞬间就见着端坐在桌前看书的马文才。他心中有点纠结,不打招呼显得没礼貌,打了招呼又觉得尴尬。 “堂长来送过家书,你的在桌上。”马文才头也没抬地说。 家书? 祝英宁忙过去坐下,拆信查看,是祝夫人写的信。信里基本上都是叮咛,没提什么要紧事,还让他好好照顾英台,谨言慎行,不要逞能。 他越看,越觉得膝盖跟被针扎了似的,麻麻得疼。 “那个,谢谢。”收起信时,祝英宁说道。 马文才没回答。 又过去些时候,马文才的声音清晰传来。 “你在怕我?” 祝英宁忙道:“没有,说不怕就是不怕,只是有点惭愧。太丢人了。” “射箭场的场地那天有风,边上蹴鞠赛声响也够大。我想,应当没多少人听清你在说什么。” “谢谢你的安慰,反正丢人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祝英宁忍不住叹气,“这才刚开始呢。” 马文才面对眼前这个脑袋垂得跟鹌鹑一般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6章 桂花糖。 祝英宁这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觉睡醒,又是元气满满的模样。 这天上午的课结束,他跟阿清姐一块去找师母拆绷带,伤口已经结痂,只要用上师母特制的药膏,没多久就能完好如初。 因着山中桂花愈发成熟,山长放了大家半天假,让大家感受金桂气息,且还难得没有布置作业。饶是如此,那些个学子还是会掉掉书袋,即兴赋诗。 祝英宁想着既然有假,自己伤口也无大碍,便向师母借用厨房,打算履行自己之前的承诺。 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祝英台和银心也跑来帮忙,她们可从来都不知道祝英宁居然还有这样的手艺。 “我以前脑子不好,不代表没眼睛,眼睛看进来的东西,在脑子好了之后依旧会记得。”祝英宁胡诌了个理由说。 祝英台一心在和面,对于哥哥的解释一笑而过。 “山伯呢?怎么不见他?”祝英宁问。 第11章 “他和几个同学随阿清姐下山采购去了,估计傍晚能回来。” 祝英宁点头,继续调馅。 “哥,你想做什么?” “有好几个想法,等做完你就知道了。” 祝英台道:“我还想吃印糕,要多多加豆沙馅的那种。” “知道了,吃那么多甜食留心发胖。” “才不会,我每天读书那么累,哪里会胖。” 祝英宁摇头直笑,他现世的小妹高中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硬生生吃胖十来斤,上大学后才减下来。换了个时代,这脾性还是没变。 “少加点水,面团会变很软的。” 银心收手,祝英台自己在那儿搅和搅和。 经过一下午的努力,连着蒸出三屉,这三屉大半都拿去孝敬给山长这几位长辈,祝英台拿了起码半屉,听到哥哥阻止,说自己是给梁山伯留的。最后的半屉,祝英宁打包打包,带回房间。 马文才已经回屋,身上沾着点桂花香,祝英宁回来时,他刚换好新的外衫。 马兴捧着衣服就要出去,闻到香甜气息,问道:“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吃的,你要不要?” “不要,我家公子也不要,他不吃别人给的东西。” 祝英宁抬手制止祝威的反击,笑道:“我做都做了,不好浪费。马兴,就当是迟来的见面礼,我们上虞那儿的特产,尝尝。” 不管马兴如何想,祝英宁一把将手里的牛皮纸包塞到他手里,坐下后摇了摇茶壶,对祝威道:“没水了,你煮新的来罢。” “我来。”马兴的声音听着有点别扭,“这房间里的茶,我家公子也要喝,你的人泡不来。” 祝英宁主仆交换一个眼神,他又道:“祝威,那你就先去休息罢,忙一下午也累了。” “是,公子。” 两个小厮一前一后出门,祝英宁跟在他们身后,停在门内不住探头,见两人走远才把门关上,回到原位坐下。 马文才正聚精会神地在写东西,像是诗又像是文章,祝英宁不好打扰他创作,但想起自己未完成的事,站在对方反手边,摸出怀里还温热的小牛皮纸包,一把塞到他空闲的手上。 马文才手里的笔一顿,抬头看他。 “收好,别让马兴发现。英台还在等我,先走了。”说完这话,祝英宁拿过枕头底下的家书,吱溜出了门。 他出门没多久,马文才听到外头又有脚步声靠近,收起牛皮纸包。不出所料,是沏茶回来的马兴,马兴放下茶壶,问过公子晚饭想吃什么,很快退下。 待他离去好一阵,马文才取出怀里的牛皮纸包打开,只见里面装着几颗桂花糖。他愣神许久,最终捏起一颗,在口中慢慢咀嚼。 桂花很香,糖没那么甜,有几分他怀念的味道。 * 祝英宁敲敲仍然酸疼的肩膀,看祝英台写回信。 “妹,你说这毛笔字怎么就这么难写?” 屋里就他们两人,祝英宁说话就没必要那么遮遮掩掩,但祝英台还是让他尽量小声,以防隔墙有耳。 祝英台道:“万事开头难,你只要愿意下功夫,再难都能攻克。” “道理我都懂,但还是觉得困难。” “我给你的字帖好好临摹,迟早能练出来。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要不就找夫子另开小灶,他的书法可是一绝。” 祝英宁道:“那我更想拜王羲之为师,又不是没门路。” “你想,人家可不见得愿意收。你这字连夫子都看不过去,更不提王右军,有这心思不如好好临帖,争取早点改掉狗爬字。” “知道了,我回去就练。” 祝英台又道:“你还有什么话想对爹娘说吗?” “就说我在这儿过得很好。” “写了。” “别提受伤的事。” “一字未提。” “跟马文才一块住的事写了吗?” 祝英台道:“你要是愿意,我就加上。” “写上吧,以防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祝英台狐疑。 祝英宁:“世事难料。” “知道了。” 祝英台将信封口,交给银心,银心再投进阿清姐屋外的箱子。箱子分红色和原木色,红色代表紧急,原木色箱子里装的就是普通信件。 银心直接把信投进原木色箱子,反正书院离祝家庄也没那么远,老爷和夫人几天后应该就能收到信。 在银心办事期间,祝家兄妹又开始吃零嘴,都是祝英宁之前交给祝英台的。 祝英台咬着一片果干,说道:“哥,我有点想家了。” “正常,出门在外求学的,哪个不想家。” 祝英台又道:“你现在还会觉得头疼吗?有的时候神志不清吗?” “问这个干嘛?” “先回答我嘛。” 祝英宁道:“头偶尔会疼,神志不清的情况还没出现过。” “哥,你别生气,其实我没想过你有一天能恢复正常。因为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索性就不期望了。”她粲然一笑,“没想到奇迹还是发生了。哥,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问你,你都不肯说。”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走了个鬼门关,回来之后就成正常人了。” “是神仙保佑我们祝家。” 祝英宁扯出个笑容,“也许是吧。” 第12章 “但你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真可惜。” “有得必有失,想要的太多,最后容易反噬。我们都还年轻,别想这么多。” 话虽如此,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想起祝英台在梁山伯坟前殉情的画面。 当初他是跟着老妈一块亲眼看过戏台上的表演,但那只是表演,戏一结束,小旦照样会现身致谢,而眼前的祝英台是活生生的人,还长着他亲小妹的脸。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悲剧重演。 “哥,想什么呢?好恐怖的表情。” 祝英宁摇头,想到什么,商量似的说道:“我在想,得尝试着跟马文才交朋友。” “为什么?” “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吗?多交个朋友,对我来说有利无害。” 祝英台道:“你觉得马文才需要朋友吗?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但马太守为了青云路,不会让他结交没用处的人。” “试试看吧,总比多个敌人好。” “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说,小时候可都是我帮你出头的,现在也一样。管他是马家还是牛家,只要敢欺负我们祝家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祝英宁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好。” 傍晚时分,阿清姐等人回来,祝英台兴冲冲地去找梁山伯说话,祝英宁和阿清姐说了几句,跟着去吃晚饭。 从食堂散出,月已升起。 祝英宁信步行路,走走停停,等回过神来,又出现在射箭场附近。 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听到箭入靶的声音,仔细一看,月下那拉弓的人不正是马文才吗? 他琢磨几下,快步过去,站在离对方稍远点的地方,免得影响到人家发挥。 咻。 又一支箭射中红心。 “有事?” 马文才的声音裹进晚风,吹到祝英宁耳朵里。 他摇了摇头,见对方放下弓,因问道:“不练了吗?” 对方没回答,只是默默搭上箭。 祝英宁:“……” 他仿佛是个傻子,喔,以前确实是。 “要试试吗?”马文才说。 “我吗?” “嗯。” “就当,”他斟酌一下,“就当是那包糖的谢礼。” 祝英宁走近些,“好吃吗?” “尚可。” 他算是摸索出来点规律,只要马文才说‘尚可’,基本上就是好吃的意思,就是不理解为什么不直接说好吃。 想着想着,他接过对方手里的弓,上头还有点残留的热度。 “耳听弦,口衔羽。”退开前,马文才留下这么一句。 这话祝英宁在上体验课的时候听教练提过完整的,不过口诀归口诀,实践的时候没一个字能对上。 马文才的弓拉起来比他想象得要费力点,射出的箭偏到压根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他难堪地朝对方笑笑,交还弓。 “我的弓对你来说有点重。”马文才的语气很平静。 祝英宁还以为对方会嘲笑自己,他可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以前在体验课的时候就有个人笑过他,尽管后来他也被教练纠正错误,但那人嫌弃的表情至今难忘。 “这是仿汉将卫青所用的弓制成,可能对非习武之人来说会有些吃力。” 祝英宁的嘴霎时圈成个圆,“卫青的弓?保真吗?” “嗯。” 祝英宁回忆起讲师在课上提过的马文才原型,他同样是位将军。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马文才眼里产生些微变化,祝英宁继续道:“与君共勉。” “嗯。” 不多时,祝英宁听到有人在喊他,像是祝英台的声音,他忙同马文才告别,去找声源。 祝英台在离射箭场稍远点的地方,见哥哥从身后窜出,骇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祝英宁说:“我刚在附近赏月,听到你喊就过来了。” “不对,我明明看见你在射箭场里。” “你看错了吧?” 祝英台道:“还有马文才,瞧,人还在那儿呢。” “喔。那人家是我室友,去打个招呼也没什么。” “只是打招呼干嘛这么紧张?” 祝英宁道:“你突然喊那么大声,是个人都慌。今天怎么就一个人,银心没跟着?” “我出来散心,让她去休息了。”祝英台说,“要回去了吗?还是再走会儿?” “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感觉有些地方还是不大熟悉。” 祝英台点头,离开时往射箭场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见马文才也停下来,朝这边投来目光。 她学着老学究的样子抚摸下巴,悄悄牵引对方的视线去向,似乎真是她哥哥的背影。 有点意思。她心想。 第7章 学习。 祝英宁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被安排得饱满。 除日常的课程外,还要练字、学习对弈、练射箭,巴不得把十二时辰掰成二十四时辰用。 不过他适应得很快,好歹前世的自己就成天忙到脚不沾地,不光要修学分还要勤工俭学,勤工俭学之余还要准备各种比赛,闲暇时分就是读读书,看看纪录片,室友们都笑他过得像个苦行僧。 现在变成祝英宁之后,起码不用担心钱,虽说这里还是有针对贫困学子的工作,可他偷摸着去打听时,阿清姐会疑惑地看他,而后说本月名额已满,让他下个月早点来问。 第13章 之后,祝英台纳闷地跑来找他,问他是不是缺钱花,要是不够,自己这儿还有点私房钱,祝英宁直接拒绝,说自己纯粹就是去打听打听。 “好吧,我还以为你也跑去做些不大好的事了。”祝英台说。 祝英宁咽下一口茶,“我能去干嘛?吃喝嫖赌抽?顶多占个吃,但吃点东西能花多少钱?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宣扬出去。” 祝英台耳朵竖得像耳朵,眼睛睁得大大。 “我就是喜欢赚钱还有荷包鼓鼓的感觉。”祝英宁说。 祝英台道:“这话就该让爹听到,他肯定会很高兴。” “这是每个生意人的心愿。” 祝英台拿了把新瓜子,边嗑边道:“这几天跟马文才相处得好吗?” “你怎么老问这个?能不能有点新意?慢着,你不会也参与那个赌局了吧?” “没有,那次之后,山长严厉禁赌,谁要再开赌局就自动离开书院。”祝英台说,“再说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拿自己亲朋好友当赌注的人?太过分了吧,大哥。” 祝英宁抱歉一笑,“还行,我最近忙,除上课和睡前,跟他就没别的交集了。” “好吧,你快点把文章写完,下午夫子可就要收作业了。” 祝英宁无奈,“我这不是还在编嘛,谁让你老找我说话的。” 祝英台嘻嘻笑,“那我不说了,你快写。” 直到快上课,祝英宁这篇文章才勉强收尾,他太久不写议论文,本就手生,还要用文言文写,明显就是要把他小火慢煎,而且还不放油。 下午的课,祝威、银心和四九三人早早就为自家主子占好位置,还是原样,马兴来时也没说什么,照旧在主子的位置上放好东西,等到点就离开。 祝英宁支着脸,听夫子讲儒学典籍。 夫子讲课跟他专业课有个教授很像,穿着打扮看上去很古板,不大爱笑,但讲课时很爱引经据典,要是底下学生不爱听课了,就扯点八卦故事。 不过夫子不大提自身和熟人的八卦,专挑古人的趣事说,光魏文帝曹丕学驴叫的故事就讲了三四遍,但每次讲又会补充点细节,于是又成了个新故事。 讲完故事之后,话头就顺滑切回他们先前讨论的文章上,祝英宁不止一次在想,要是他们夫子能活在现世,他的课肯定节节满座。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元问,去收大家的作业罢。” 小个子元问称是,绕出自己座位开始按从后到前的顺序收作业。 等走到马文才那儿,他一下子把头低着,唰地抽走对方放在桌子最外头空位上的作业,往前走时才重新把头抬起。 而到梁山伯他们那桌,元问脸上明显有了笑意,还跟他们说笑两句,又问祝英宁会不会觉得文章难做,祝英宁苦笑着说实在太难,元问笑了两声,整理好作业,递给夫子。 夫子点过数量,确认无缺,才敲敲身前青铜钟,下方那群焦急等待下课的学子们一哄而散。 “英宁。” 祝英宁立马回头,朝夫子作揖,“是,夫子,学生在。” “字还得好好练,有点潦草。” 祝英宁听得脸热,“学生明白。” “文才,你二人同住一屋,多加指导他。” 马文才恭敬应下。 祝英台道:“夫子,我也有时间,我可以监督我哥练字。”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后续自己安排罢。” 祝英台:“是。” 见夫子没旁的事,四人转身走出书堂。到得门口,祝英台问哥哥稍后有什么安排。 “还是老样子,去射箭吧。” 他们今天下课早,离晚饭还有点时间,正好可以去练习一下箭术。 祝英台道:“可巧,我和山伯要去蹴鞠,顺路。” “你?蹴鞠?” 祝英宁诧异地打量小妹的小身板,惹来小妹不悦的回瞪,“怎么了?我这样子不像能去蹴鞠的吗?” “我是觉得太危险了。” 祝英台道:“你学射箭难道就安全了?明球易躲,暗箭难防。我是觉得你更适合去蹴鞠,正好我们队伍里缺人,山伯,你说是不是?” 梁山伯应和她,“对,大哥资质看着不错,要是愿意的话,不妨加入我们。” “再说吧,难得有个大牌私人教练在,不好错过。” 祝英台道:“谁?” 祝英宁指指站在不远处的马文才,“费了我好大一番工夫呢。” “你认真的?”祝英台目瞪口呆。 “比珍珠还真。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祝英台目送哥哥去找马文才,对梁山伯道:“他怎么敢的啊?” “应当没事罢?文才兄其实很热心的。” “你就是太老实了,觉得这世上都是好人。” 梁山伯道:“可眼下也没见文才兄对祝大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英台,大哥不是小孩,我想他能分得清是非曲直。” “难说。算了,先去蹴鞠场罢,省得他们又要开始闹。” 他们走出没几步,祝英宁两人也跟了上来。祝英台少有跟马文才同行的时候,不由得多观察人家两眼,祝英宁见小妹古怪,也偏头去看她。 马文才注意到视线,看向祝英台,对方一下子把头转回,去拉梁山伯说话,最后他的眼神反倒是与祝英宁的对上。 第14章 祝英宁别了下嘴,眼里写着对妹妹行为的莫名其妙,马文才想了想,收回视线继续走路。 只有梁山伯,全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场眼神交流大戏,还在高高兴兴跟祝英台你来我往地说话。 行至竞技场,两组人分开,你往西,我往东。 祝英宁进去找已在这儿等了些时候的祝威,拿过他准备好的新手弓,问道:“马兴没为难你吧?” “这倒是没有。不过,他今天问了点有关祝家的事。” “祝家?都问的什么?” 祝威认真思考,“就是问老爷是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之类,旁的也没怎么问。” “小姐的事,你没有说罢?” “按小姐之前教的,说了家里有个排名最末的小姐,人称九妹,公子你行七,英台公子行八。” 祝英宁直点头,他就知道祝威这小子做事靠谱。不过,马兴突然有这做法,不会是跟马家有关吧? 连孩子交什么样的朋友都要打听清楚,祝英宁实在不知道马家人是重视马文才,还是在禁锢他。 “公子?” 祝英宁回神,冲他摆手表示没事,“你先在原地休息罢,我去射箭了。” “公子,定要注意安全。” 祝英宁挥了下手。 等他走到对应位置时,马文才已经射完一轮箭,如自己了解的那样,百发百中。 “高手果然就是高手。”祝英宁无比艳羡地看着那一排钉在红心上的羽箭。 马文才:“熟能生巧罢了。” “这个熟肯定用了很多年。”祝英宁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说完,他顾自开始搭弓练习。 马文才听过这话,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幼时自己一边抹眼泪一边拉弓的画面,弓比人高,雨雪晴雷,一天不落。想着想着,他又射出一支箭,还是红心。 再看祝英宁,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跑去靶子附近一通找,最后从兵器架空余的孔里抽出那根被他拉飞的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技术也能拿来说道说道。 马文才看着祝英宁灰头土脸的样子,眼里浮出点笑意,“常有的事,再试试罢。” “我可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 他重新搭弓放箭,默念口诀,继续练习。直到晚饭点,总算是射中两次靶子,虽然都偏向外环,但也算是有进步。 祝英宁兴奋地高举手里的弓,放下时留意到身侧的马文才,快步过去对人抬手,“击掌。” 马文才照做,举起胳膊,祝英宁笑着跟他拍了一下,然后指着那两个靶子说:“看到了吗?我射中了。” “嗯,加油练习。” “那是当然。”祝英宁叉腰,“我就说我做得到。英台,山伯,你们来了!” 他顿时跑走,留马文才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看到了吗?那两根箭是我射的。” 祝英台哇了一声,“我瞧瞧,位置有点歪,但是好歹射中靶子了。进步真快啊,哥哥。” 梁山伯直点头,“假以时日肯定也能成为高手。” “那是当然。”祝英宁说,“只要是我愿意做的事,没有完不成的。” 他扬起脑袋,像只骄傲的小豹子。 祝英台道:“那为了庆祝今天有进步,晚饭一定要多吃点。还有,请我吃东西。” “你想吃什么?到时我让祝威下山给你买。” “等我想到再告诉你,锣声响了,去吃饭罢。” 祝英宁道:“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 “那我给你占座,你可得快点到。” “去吧去吧。” 祝英宁道别妹妹和梁山伯,返身去找马文才。他还在收拾箭囊,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警惕抬眼,看清是祝英宁,那份警惕消退大半。 “没跟他们一起走么?”他问。 祝英宁道:“我得把东西收拾好才能走,不然怕丢。你是要回去了吗?” “也许。” “那晚上再见,今天真开心。” 马文才微扬了下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祝威过来接走自家公子手上的弓箭,祝英宁走了两步,转头说道:“那我就先走啦,拜拜。” 马文才好奇地问前来为公子拿东西的马兴,“你可知晓何为‘拜拜’?” “公子您学问这样大都不知,我又哪里会知道?” “罢了,走罢。” 走出射箭场不久,马兴踌躇着还是把事情说了。 “公子,府里来了消息,命我打听祝英宁和祝家的事。” 马文才眉头紧皱,用力闭了下眼,回道:“如实回答罢。” “是。” 第8章 悸动。 祝家兄妹尚且不知自己已被马太守的人盯上,正坐在食堂里说说笑笑,说天侃地。 书院食堂里的菜还算丰富,荤素搭配齐全,还有饭后水果或甜点,只是比起现世来说,种类还是少点。 而一想起史书上有关易子而食,称人为两脚羊的记载,祝英宁又觉着现在这些饭菜弥足珍贵,而且本身也足够好吃。 “哥,晚上要一块温书么?正好你还能练练字。”祝英台发出邀请。 祝英宁正在吃碗里的炖牛肉,好一会儿才道:“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和山伯?” 祝英台脸有点红,“说什么呢?温书而已,哪有什么打不打扰的。” 第15章 “算了,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待着。”祝英宁说。 他以前期末考试复习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去图书馆,不然在寝室里背书太容易走神。 祝英台听哥哥拒绝自己的邀请,坚持着劝了一会儿,听哥哥态度坚决,便打消念头。 万松书院就寝时辰前,允许学子们在书院范围内自由活动,但不能下山。 告别梁祝二人,祝英宁带上揣好笔墨纸砚的祝威找了个僻静亭子待着。 可刚写完一张纸,外头忽然起风,呼啦啦地直往亭里灌,祝威冷不防打了个寒战,又两个寒战之后,问公子要不要换个地方。 祝英宁身上这套学子服没那么保暖,风吹进来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抖,如今祝威提起,他即刻点头,迁移到别处。 而在外头找了一圈,不是有人,就是有风,绕了一圈,最后绕回厢房附近。 “公子,要不回房去罢?起码暖和。” 祝英宁抬头看一眼自己厢房所在,看不太清,又一阵风过,他点点头,往厢房去。 厢房里没点灯,马文才还没回来。 想到这里,他直接推门进去,等祝威点上蜡烛后,开始练新的一页纸。 半页还没完,就听外头传来动静,没多久,房门打开,马文才主仆进屋。 “下去罢,我要温书。” 祝英宁听到马文才这样吩咐马兴,想着对方看书时不大喜欢太多人在,遂也让祝威离开。 马文才坐下后,倒不急着看书,先望望祝英宁练的字。祝英宁抬眼,难为情地笑笑,“我知道不怎么好看,在学了。” 他在现世也没正经练过书法,字能称一句端正,美观与否见仁见智,反正卷面分基本没扣过。 他记得练书法的人常说一句老话—— 毛笔字写得好的,硬笔字一般也不错;而硬笔字写得好的,毛笔字却不见得好。 这话可太适用于现在的自己。 “不必急躁,与射箭一样,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祝英宁道:“急躁还说不上,就是不大喜欢这种落后别人太多的感觉。有的人喜欢随遇而安,我可能更喜欢逆流而上。不过,练字好像不能抱着这样的心态。” “嗯。” 祝英宁深吸一口气,开始碎碎念,“世界如此,不对,镇静,镇静。” 马文才饶有兴味地注视他。 “拜拜是什么意思?” “啊?” “你下午说过。” 祝英宁疯狂找回忆,他居然顺嘴跟人说了拜拜? “那个,应该可以算是西域话。” 西域可以翻译为西边的地方,现世统称那群外国人为西方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说是西域人。 马文才想起自己以前见过的匈奴和鲜卑两族来客,他们说话不似这般,又想到西域庞大,大小国家群立,或真有某个地方就说这样的话,亦能唤为西域话。 祝英宁没想过马文才会自发自觉地在脑子里把这事给圆了,心虚地瞥对方,担心会露馅。 过去一会儿,他看到马文才双唇动了动,“你还会别的吗?” “别的?什么别的?”祝英宁傻愣愣的。 马文才问道:“你还会说别的西域话吗?” “一点点。” “是自学的吗?” “算是吧?” 他那个专业一共就上过一学年的英语课,四级还能跟着老师刷题,六级纯靠自觉。 不过他有个室友打算出去留学,他还跟着人家上过几天线上口语课。然而,这英文口语后来也没派上多大的用场。 马文才颔首,不多言,开始看书。 “马兄,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 “没有,你练字罢。” 祝英宁心说明明就有,看表情就能看出来,在听到自己说算是自学的时候,那种羡慕的表情可骗不了人。 他思考半天,还是出声问道:“你们家是不是对你的教育问题抓得很紧?”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祝英宁道:“好吧,等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随时都愿意听。” 他心里大概有数,有可能是马太守曾破坏过马文才某个自学计划,不然他不会陡然表露出这样的神色。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确实是看不太上除此之外的技能。 当然,武艺另说,起码能用来参军杀敌,攒军功升职。 比起日后重文轻武,还要无条件服从敌人,签订屈辱条约的朝代,现在也还算过得去。 “君子六艺,除此不学。”马文才抿唇,做出补充,“马家家规。” 祝英宁:“果然是这样,倒也能理解。光是要精通这些就很可能要花去一辈子的时间,哪里还有别的时间去学其他?” “嗯。” “但是吧,如果真的有很喜欢的事,去尝试一下也挺好。活也就活一次,别留遗憾。” 马文才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去不久,他回归书本,继续默背文章。 祝英宁也没多发呆,边背书边练字。这张练完,他舒出一口气,见马文才也放下书休息,说道:“你看,有好一点了吗?” 马文才低头一观,认真回道:“控笔有点问题。临摹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对整个字结构的拆解和理解,循序渐进罢,现在看来已经有点摸到门道了。” 第16章 “好。” 马文才眼神往上一瞟,被对方脸颊上一道墨痕吸引,再看祝英宁,全然不知它的存在。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想用大拇指指腹揩去那道痕迹,然手指停在不过咫尺距离时,转向下一拐,戳戳祝英宁的肩膀。 “怎么了?”祝英宁无辜地看他。 “你的脸,左边,有墨水。” 祝英宁随便用手擦了两下,“现在呢?” “没了。” 对方点点头,继续垂着脑袋写字。马文才收回手,手指不住摩挲,想要驱走刚才那种奇怪的想法。 * 夫子需花时间读他们写的文章,在此之前,布置的都是背诵作业。 书院检查背诵分抽查和点名两种。第一种是拿两个签筒,一个给夫子,一个给学生。 学生先抽,抽完之后留在手边,所有人抽完,夫子再抽,往往抽五支。 这种抽查纯靠运气,要是今天倒霉,那就受着。要想在签上做手脚也不容易,因为签筒收在夫子自己那儿,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新的,更换时间不固定。 点名就顾名思义,照样点五个,同样不固定。夫子一开始不记脸,就纯乱点,结果同个人被点过好几次,实在遭不住,请他稍微记一记名字。 当阿清姐捧着两个签筒出现的时候,堂内哗然,这可比点名有意思多了。 问过上次收作业顺序后,阿清姐这回从前开始,轮到祝英宁时,她说道:“新手运气会比较好。” “是被选中的运气吗?”祝英宁问。 阿清姐笑,“别这么悲观嘛。” 祝英宁捏着冰凉的竹签,心脏跳得极快。 他高中分班后遇上的新语文老师就挺爱搞这套,用的是电脑摇号,跟公司年会抽奖用的类似软件。 鼠标或空格键一点,玩的就是心跳。 祝英宁那个学号抽中率一般,有个同学跟被系统眷顾似的,十次起码六次有他。他还质疑是不是有人调整过代码,后来找了专业人士来查,得出解释是他纯点背。 “都抽完了吧?没有遗漏了吗?” 阿清姐的声音将祝英宁带回现实。 “好,夫子,请您抽。” 夫子随意取了五根给她,她一个个开始叫号,叫到号码的学子举手。 还剩最后一个。 她忽然停下,扫视众人,没被抽到的学子们皆把心提到嗓子眼,紧紧握着手里的签。 “十七。” 祝英宁痛苦闭眼,默默举手,结果斜后排有个同学同样也举起,看得大家俱是一怔。 “哥,十七。”祝英台小声提醒。 “嗯?” 阿清姐遵从就近原则,检查祝英宁那支签,忍俊不禁地按下他的手。 “拿的十一。” 夫子哈哈笑,“英宁好学,那老夫下次给你留个名额。” 不用了,谢谢。祝英宁在心里偷偷回复。 “中签的学子课后留下,现在开始上课。”夫子依然笑着。 祝英宁习惯性抬手扶额,脸红了一片,始终觉得刚才的自己很像个小丑。 “噗。” 祝英宁偏头,看旁边发出小动静的小妹,小妹死咬着嘴唇,明显是在忍笑。 “祝英台。”他轻声喊了妹妹一句。 祝英台清清嗓子,端正坐姿继续听课,想着想着,莫名又想笑。 祝英宁睨她一眼,余光瞥见也有几个同学还在偷笑。他悄悄转过头去看身后的马文才,想着按对方的性格,应该不会轻易被这种事打动。 没想到马文才脸上也挂着清晰笑意。 祝英宁:“……” 更丢人了。他想。 第9章 风寒。 下课钟响,五名中签学子留下,余下的人陆续出去。 祝英宁心情复杂地望向自己脸色奇怪的小妹,“想笑就笑吧。” 话刚说完,身边爆发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祝英宁:“……” 于祝英台来说,这件事本该在发生时就笑完,偏偏当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又得憋着,憋着憋着,反倒觉着更好笑。 祝英宁吹吹自己细碎得可以称作不存在的刘海,哭笑不得看笑得脸发红的小妹,“有这么好笑吗?” “不是,”祝英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实没那么好笑,但只要想起来就想笑。” 祝英宁:“……” 他懒得理她,把人丢给梁山伯处理,自己带祝威去射箭场。祝威不晓得小姐怎会笑得那样模样,悄声问公子缘由。 祝英宁简明扼要说了,局一结,祝威也开始笑,只是没祝英台那么夸张。 “公子你那时太紧张了罢?” “废话,换你,你不紧张吗?” 祝威赞同点头,祝英宁见状,又道:“所以,究竟在笑什么?是认为看别人出糗很好玩么?” “旁人我不清楚,但小姐肯定没有恶意,大抵是觉得公子的行为有趣。” “或许是吧。”祝英宁叹气,“只恨学堂装修得太好,没有地缝。或者,有时光机也行。祝威,你说这里有没有卖那种吃完之后就能忘记一切的药?像忘情水,失魂花之类的。” 祝威像看疯子一样看自家公子,“可能,可能没有吧?” 祝英宁想起自己以前在课上听过的东西,“这里是不是有种叫五石散的东西?” 第17章 “公子,你要干什么?”祝威看上去异常激动。 “你干嘛?我就问问。” 祝威道:“那东西会致幻,陛下很早就下令禁了。” 禁了?看来这个朝代的帝王动作还挺快。 “不过……” 祝英宁看向他。 “不过听说黑市还有贩卖,就是很贵很贵。” 祝英宁道:“我才不花这个钱,而且还是禁品,万一出了什么事,整个祝家都要跟着完蛋。算了算了,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快走吧。” 祝威答应一声,快步跟上。 今天的射箭场内稍微热闹点,兴许是因为蹴鞠场内有设备在修理,那群参加蹴鞠训练的人无处可去,索性都集中到这边练习或看别人练习。 祝英宁先前那几天练习的时候,边上没几个人,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莫名有点发怵。 可就算再怎么发怵,这技能还是得提升,不然后续更是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平时的位置。 就在他停到那个地方的刹那,他听到周围好几下强烈的抽气声,环顾一圈,发现大多是从围观的人那儿传来。 他低头检查一回自己的衣着打扮,又问搭箭的马文才,自己脸上有没有脏污,发带有没有歪。 马文才摇头。 “那他们刚才是在做什么?练习吐纳吗?” “大概。” 在祝英宁没注意的时刻,马文才默然扫过一圈,那些围观者立马正襟危坐,假装先前那些惹来争议的声响不是从自己这儿发出。 马文才没再理会他们,忙自己手上的事,顺道盯一下祝英宁的训练情况。 情况还是不太理想,但好歹能有中靶的时候,且不会像之前那样,刚飞出去就掉。 他去拔一轮箭的时候,还会跟同样过来的学子或小厮聊上两句,小嘴一张一合,从进来就没见停过。 “你渴吗?”在祝英宁拔完第二轮箭后,马文才忍不住问道。 祝英宁反问道:“你渴吗?” 马文才摇头。 “你不说我倒是没感觉,那我先去休息喝杯茶。” 他风一样地回到树荫下,接过祝威早就晾好的茶,“看到我刚才射箭的英姿了吗?” “看到了。” “觉得怎么样?” 祝威道:“不错。但比起马公子,还是差不少。” “没办法,人家是专业的。” 祝威忙回道:“公子假以时日也能变得这么专业。” “没事,我没生气,不用恭维。不过练这玩意儿是真的累人,受累帮我按按肩膀和胳膊。” “我服侍公子那是天经地义,哪里提得上受累?公子,这手劲可以吗?” “还行。” 祝英宁在树荫下休息了好一会子,起身时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这是不是花树?” “什么?” “这是不是会开花的树?” 祝威直点头,“听闻是海棠树,如今已入秋,应当不会再开花。公子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怀疑是花粉。” “也许是公子感染风寒也说不准,要不晚些时候我陪您去山长夫人那儿瞧瞧?” 祝英宁摇头,“我要是感冒的话一定会头疼,屡试不爽。再说了,师母这两天出门会老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去了也是白去。不用担心,估计就是鼻子痒痒,又或者是有谁在骂我。” “公子待人和善,有谁敢骂你?”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钱,做不到人人都喜欢。你待着吧,我去训练了。” 这个喷嚏之后,倒还真没有别的症状,祝英宁就随它去,估计真就是依自己所想的那样。 * 入秋以来,气温渐凉,天气也是变化多端。 早起还是大太阳,上完课就开始下大雨,不同于夏日的雷阵雨,秋雨来得急,下得也久,连着下好几天都是常有的事。 生活在江南,有四怕。 一怕梅雨季,二怕台风,三怕回南天,四就是怕这连绵秋雨。 又冷又潮。 这雨一来,所有户外活动都只能延迟,大家的每日行程就变成三点一线,食堂—学堂—厢房,有时还会新增一点,就是山长夫人的药庐。 来这儿的多是开始出现头疼脑热等风寒症状的人,咳嗽声、擤鼻涕声不绝如缕。山长夫人不在,阿清姐的医术只能算是半吊子,抓药还行,看病勉强。 山长怕出问题,将病情严重的都先送下山找大夫医治,余下有点小病痛的,就先让阿清姐煮夫人留下来的药汤养着。 祝家这几个人里,银心是第一个中招的,她常跟着书院里的厨娘干活,偶尔还要去阿清姐那儿打下手,结果不知何时被一位厨娘传染,也开始打喷嚏和咳嗽。 阿清姐帮着诊过脉,见她脸色发红,显然是在发烧,问她要不要下山。她想着自己是女儿身,下山怕会被大夫发现秘密,没有答应,只说自己休息一晚就没事。 银心虽是丫鬟,却与小姐一道长大,两人亲如姐妹,她一病倒,祝英台急得团团转,守在她床边照顾。 祝英台看她辛苦,还是建议她下山去看看,万一严重可就麻烦,闻讯而来的祝英宁也在边上搭腔。 “谢谢小姐关心,但我真的没事,这点小病我不是没得过,睡一觉就会好的。小姐和公子还是快点离开罢,我怕病气会过到你们那儿。” 第18章 这话说完没多久,银心因药性发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英台,”祝英台小声唤小妹,“要不我们先回去吧,让银心好好休息。” 边上的阿清姐道:“对,英台,你就听英宁的罢。这回的病来得迅猛,不光山上,山下也有好些百姓都病倒了,你身子骨弱,还是莫要久留,以免沾染病气。” 祝英宁:“山下也有这样的情况吗?” “是,但都不严重,就是人多,看着有点害怕。而且还有老人和孩子,他们一生病,只怕是有得烦了。” 祝英宁又问:“以前也有这样的事吗?” “有过,只是今年的猛烈些。你们都多穿点,换上厚被子,别着凉了。哦,对,食堂里有姜汤,你们记得多喝两碗驱驱寒。” 二人应下,一道离开。 回程路上,祝英宁心里盘算着这场病,看症状有点像现世的流感,又可能是病毒性感冒。只要不发展成瘟疫或其他严重的传染性病症,万事都好说。 “哥,你在想什么?” 祝英宁道:“小妹,阿清姐的话你可一定要好好记住,我可答应过爹娘要好好照顾你,你可不能倒下。” 祝英台:“放心。倒是你,娘说你打小身体就没那么好,你才应该多加留神。” 祝英宁曲起手臂,向她展示已经有点成型的肌肉,“我现在隔三差五就去锻炼,身体比以前强壮多了,就算大家都倒下了,我也可以支撑到最后。” “希望如此吧。我现在要回房,你要去哪里?” 祝英宁也说要回房。 他们的厢房不在一个方向,在一条小径上分别,临别前祝英台又问他要不要一块吃晚饭。 “照样给我占个座罢。” “好。” 回到房间,祝英宁得到个新消息,马兴病倒了。听闻他在烧得迷迷糊糊被人抬下山就医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说没人给公子做饭、公子要饿肚子了云云。 “那马兄人呢?跟着下山去了吗?”祝英宁问祝威。 祝威道:“马公子在夫子那儿对弈,算算时间,恐怕已经听到消息了。” “马兴不在,那他去食堂吃饭不就得了。成天待在房间里吃饭有什么意思,去食堂跟大家一块多热闹。” “公子你不知道,”祝威说,“我偷偷问过马兴,他说这里有马太守的眼线。” 祝英宁挑眉,“你跟马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是他胡言乱语的时候,我问来的。” 祝英宁:“……” 他真心觉得祝威要是生活在现世,高低能当个私家侦探。 “然后呢?他有说谁是那个眼线吗?” “公子你得说谁不是。” 祝英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会大部分都是吧?” 祝威点头。 “这么多?他们是想借此巴结马太守?” “公子真聪明。” 祝英宁啧啧摇头,“可怜的小文才,就这样被放在一堆人型监视器中间生活,难怪每天独来独往。换做是我,我也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玩,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要被记录下来送给我老爹。嘶,想想就觉得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又一想,“不过有个新问题,要是马兴倒下了,马家会派新的人来给他们家公子做饭吗?还是说,反而会给那些人巴结马文才的机会?” 祝威无比赞许地看着他们家公子,自打他们家公子魂魄归位之后,脑子那是一天比一天聪明,连这种事居然都能想到。 祝英宁觉察到他的眼神,鄙弃道:“真会这么干啊?可怜的小文才,吃个饭都不能安生。祝威,我在想一个事。” 祝威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与其让心术不正的人来搞事情,不如由我们主动出击。” “怎么出击?” 祝英宁不假思索地说:“接下来他的饭就让我来承包。” 第10章 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 祝英宁的老妈们都秉承同一个理念,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对方的胃。流传比较广的版本是男人,但老妈们想起家里还有女儿,遂把这个男字改了,变成通用款。 放在祝英宁这儿,他同样是要抓住马文才的心,当然,是象征友谊的小蓝心。 于是,他带着祝威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食堂,这个时间点厨娘们还在准备食材,相对空闲。 见他过来,一位尝过他手艺的厨娘忙喊来其他人,让她们也见见传闻中那个做点心很好吃的少年。 祝英宁陡然像个动物园里的动物般被厨娘们观赏着,还要被她们偶尔来几句话评头论足,额头不自主爆出点青筋。 “那个,李婆婆,马兴平时都是在哪里做饭的?”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些。 被点名的厨娘先是不解,但还是指了指方向,祝英宁又问对方买的菜在哪里。 “你打算做什么?”她问。 祝英宁几句话道明来意,李婆婆道:“马公子要吃什么,吩咐我们一声就行,怎么还要你祝大公子亲自来做饭?”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郑婆婆道:“他们俩住一个屋,关系好,我孙子之前就说他们老在一块玩。” 婆婆口中提到的孙子是书院的花匠,祝英宁见过几次,是个年轻人,性格有点像梁山伯,比较淳朴憨厚。 第19章 另个不认识的婆婆道:“关系好是一回事,可我就没听说公子哥会下厨做饭的。” 李婆婆:“那你今天不就见到了,而且祝大公子的手艺好得很呢,咱们今天可是能饱个眼福了。” 祝英宁谦虚地说:“我的本事哪里能跟婆婆们比,明摆着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他看向提菜过来的年轻厨娘,“就这些吗?” “是的,马公子的菜是一天买一回,这是今天晚饭的量。” “好。婆婆们,那我就先借用厨房,要是有打扰你们的地方,还请见谅。” 婆婆们忙说没事,而后好奇围着看他打算做什么菜。 祝英宁做事麻利,一看就是有经验的,厨娘们心里纷纷好奇,他一个公子哥居然会这么熟悉厨房里的事? 好奇着好奇着,三菜一汤盛盘装盒,祝英宁盖好盖子,冲厨娘点头致意,“谢谢各位帮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厨娘们心想自己也没帮上什么,都讪讪笑着,目送主仆二人离开。见二人走远,这群人凑到一块叽叽咕咕,聊得差不多了,才又开始今日晚餐的忙碌。 “祝威,你去夫子那儿知会马文才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直接回房。”祝英宁叮嘱道。 “那公子你呢?” 祝英宁:“我当然就先回去等着,无论谁问都咬死别说什么事,带人回来就行。” “是。” 厨房离他们所住的厢房有点距离,祝英宁怕被其他同学撞见,特意绕小路回去,这么一绕,比平时多花了点时间。 进入房间,放下食盒,他总算能松口气,坐下喝杯茶。茶是冷的,他也懒得计较,就这么咽下,接着拿来一本书,边看边等。 书读上十来页,窗外出现人影,人影很快停在门外,吱呀开门。 祝英宁抬眼,对关好门开始解披风的马文才道:“祝威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也下山了么?” 祝英宁诧异,“你下山了?是去探望马兴吗?” 马文才点头。 “他还好吗?” 马文才:“吃过药睡下了,还有点低烧,我不便久留就回来了。这是?” “噢,”祝英宁也看向食盒,“你的晚饭。” 马文才瞬间眉头紧皱,绕去屏风后头换衣服,“让人拿走罢。” “那你晚上吃什么?总不能饿肚子吧?” “我自会解决。” 祝英宁垂头丧气,“真的不要吗?” “不要。” “好吧,那我等会儿送去给祝威,肥水不流外人田。” 马文才没回应。 过去一会儿,他换好衣服出来,坐到床上看书。 祝英宁道:“你要是肚子饿,我那儿还有点花生酥,是之前英台托山伯下山买的。” 马文才嗯了一声,又继续看书。 祝英宁努努嘴,提起食盒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其中还夹杂祝威的声音。 “公子,我没见着马公子,夫子说他早就走了。”一打开门,祝英宁就听到祝威这样急切地禀报着。 祝英宁指指里头,祝威探头,看到马文才大半身子,舒出一口气,又看到公子手里的食盒,“这么快就吃完啦?果然我就知道公子你的厨艺好得不得了。” “走吧,出去再说,别打扰马公子看书。” 马文才神色一变,放下书喊道:“祝英宁。” 祝英宁将要跨门槛的腿一停,疑惑看去。马文才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语气有点迟疑,“食盒留下。” 祝英宁朝祝威挥挥手,让他离开,似笑非笑地关上房门,重新走回桌边。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改主意了?马公子?”他带上两分笑意问。 马文才脸色复杂,也过来坐着。 祝英宁启盒,将还热乎乎的饭菜端出来,马文才看着,疑问道:“这都是你做的?” “那可不,我才不会造假。”说着,他把筷子递给马文才,“尝尝。” 马文才没接,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做饭?你是有什么事想请我爹出面吗?” 祝英宁直摆手,“这话可不兴说,我可每天期盼我爹娘他们都平平安安的。就非得是要求你爹办事才能给你做饭么?不许我心血来潮?” 马文才静静地望着他,也许人会有这种心血来潮的时候,但他从来没遇过。 祝英宁又道:“这不是因为马兴病倒了嘛,我想着没人给你做饭,你又不好去食堂,所以就顶一下他的工作咯。而且这时候,那群人会安心待着,不抓住机会来讨好?那种鸿门宴,吃下去都不消化。” “嗯。” 祝英宁心说自己讲这么一大段,他居然就回了一个嗯。 “谢谢。”马文才说。 “先吃饭吧。事先声明,要是不好吃就直接说,我心脏很强大的。” “好。” 马文才挨个都尝了一口,迎上祝英宁期盼的目光。 “好吃。” 祝英宁愣住,他这是第一次听到马文才说好吃吧? “真的吗?那你多吃点。”祝英宁说,“果然任何大餐都敌不过家常菜,我奶奶说得真对。说起来,这几道菜还是她教我的呢。” 马文才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祝英宁叭叭地说事,他就这么听着,但没有反馈,祝英宁很快也消停下来。 第20章 消停不久,外头又有动静,是祝英台和梁山伯来找祝英宁去吃饭。 “那我先走了,你吃完放着就行,等我回来收拾,或者喊祝威也成。” 马文才点了点头,目送他出门。 “哥,你在睡觉吗?这么晚才出来。”祝英台道。 “没,刚在跟马兄说话。” 梁山伯问:“我听说马兴生病了,文才兄的晚饭该怎么解决?要不我们请他同行罢?” 祝英台道:“我没意见,可是他确定能去吗?别忘了上回的事。” “难得见你们这么关心他,”祝英宁出声,“安心吧,他在吃饭了。” 梁祝二人纳闷,祝英宁神秘一笑,顾自走路。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来袭,到食堂里吃饭的人稀稀拉拉,大多时候是看到他们的书童提着打包好的饭菜离开。 “看到了吗?两个盒子。”祝英台说。 祝英宁端着饭盘坐下,回道:“两个盒子有什么问题吗?” 祝英台:“他东家跟马太守有往来。” “可我没也见那个同学跟马文才亲近。” “亲近过。不过马文才的性格你也知道,人就算再怎么想当狗,主子全然不理,最后也是会作罢。” 梁山伯说:“但文才兄最后还是会帮他的忙,有的时候也会跟他说话。” 祝英台道:“是么?可能我没注意到罢。大哥,你干嘛呢?饭都要被戳烂了。” “没。我就是在想,假设有真心想跟他交朋友的,是不是也会被拒之门外?” “不好说,但一定很困难。”祝英台回答。 晚饭之后,祝英宁也没多逛,径直回房。碗碟已然被收拾好,桌子也是干干净净。 他一看窗边,悬着块干净抹布,再看洗脸架,上面挂着眼熟的帕子,是马文才随身的那块。 “马兄?不是说好留给我处理吗?”祝英宁对站在窗边看晚霞的马文才道。 “顺手的事。”他想到什么,“明日停课。” “是因为这两天的风寒吗?” “嗯。” 祝英宁还想说点什么,就听有人敲门。他还以为是祝威,赶忙去开门,结果打开一看是个面生的人,对方自称是某位公子的书童,说来给马公子送饭。 祝英宁状似无意地挪了下身子,露出后头桌上那醒目的朱红食盒,笑道:“你们公子有心了,但马兄已经用过饭,恐怕你们公子这份是无福消受了。” 这书童岁数小,心里藏不住事,全摆到脸上。祝英宁看他眼睛转悠,猜想对方大概率在琢磨是谁占据先机。 书童跑了个空,没必要久留,再说上两句,恭敬离开。 书童离开没多久,祝威紧随其后来取食盒,人走之后,祝英宁合上门,走回原位坐好,心中颇为满意。 他们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就算真去厨房打听,按那群厨娘的性子不太可能会透露,更不提祝英宁事先打过招呼,请她们保密。 礼貌健谈的后生和高高在上总不把别人当一回事的后生,正常人应该都知道该站哪一边。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痒,偏头打了这两天的第二个喷嚏。 第11章 英宁生病。 祝英宁感觉头疼,伴随头疼而来的,还有口干舌燥。 他坐起身,见外头已是月升树梢,再看一眼隔了一排书背对着自己的马文才,对方呼吸平缓,像是睡熟。 摁了摁依旧胀痛的脑袋,祝英宁小心起身下床,倒了杯茶。茶是冷的,灌进肚子激起更深一层寒意。 不会真中招了吧?他心想。 又一杯冷茶下肚,祝英宁拖着身子转身,刹那间,他望见月影之下坐着的人,登时吓了一大跳,身子也陡然有点发软。 “文,马兄。” “我不叫文马。”马文才说,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他又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祝英宁摇头,担心他看不清,回道:“没事,就是有点口渴。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继续睡吧。” 马文才没有躺下,专注地收录祝英宁的一举一动,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祝英宁摆手,“快点睡吧,吵醒你真不好意思。” “无妨。” 马文才注视对方的背影好半晌,才重新躺下,闭目入睡。 情况变得恶劣是在四更天,马文才本就浅眠,听到身侧时不时传来的哼唧声,更是静不下心。 照他的经验,祝英宁睡觉很安静,不打鼾、不梦游、不磨牙、不说梦话,不然他也不会允许对方在这儿住着。 而现在的动静,不大对劲。 他很快坐起身,探身查看对方现状,凭借睡前记忆,摸索到对方的头,再下移到额头,手指触碰到那处时,下意识缩了缩。 烫的。 马文才不信邪似的,又试了一次,这回是整个手掌都覆盖上去,感受到不住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热意后,他即刻披好外衣,下床点亮蜡烛。 “祝英宁。”他轻声连唤几下床上脸颊晕出不自然红晕的少年。 祝英宁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 “你发烧了。”马文才说。 祝英宁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哼,马文才眉头微皱,打湿那块已然晾干的帕子,贴上他额头。 “你先在这儿待着,我让人去请阿清姐来。” 第21章 “别。”祝英宁似乎是恢复点意识,“不去诊所,不想打针。家里不是有药吗?吃颗布洛芬,再泡个感冒冲剂,睡一觉就会好的。” 马文才哪里晓得什么布洛芬,但最后一句他还是听得懂,坚决回答:“不行。” “能不能关灯,好亮,我想睡觉。”祝英宁呢喃,“你们别担心,我身体很好,能撑得住。” 马文才眉头皱得更深,心中开始疑惑祝英宁以前是不是就这样硬熬着,最后才会烧得脑子出现问题。 想到这里,他出去喊了声祝威,书童们住的房间就跟公子们的隔一道墙,他这一喊,祝威马上睡眼惺忪地开门跑出来。 “马,马公子,怎么是你?” “你家公子发烧了,去请阿清姐来。” 祝威忙应下,随便关了下门,往阿清姐住处找人,马文才临回房前顺手把他的房门关严实。回屋之后,他将门窗都检查一遍,确保没有漏风,才又过去探望祝英宁。 祝英宁睡得非常不安稳,整张脸无意识地皱起,嘴里还在念着什么,听不真切。马文才略微靠近些,也只能听得一二。 那一二则是爸妈。 马文才忽然回忆起自己幼时也生过一场大病,那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乳母。 当年,马太守还不是马太守,那天他还在为官途奔波,参与着一位高官组织的酒局。仆人禀报公子生病后,他一时无法抽身离开,只着仆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去为公子医治。 年幼的马文才在迷蒙间唤着父母,听得乳母和屋内其他丫鬟们直落泪,遗憾夫人早逝,叹息老爷的不闻不问。 似乎就是从那一场病之后,马文才跟父亲的关系不再热络,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太过热络的时候。 又从某一刻开始,他才发觉没必要刻意跟那个男人去维系表面那点浅薄的血脉亲情。 面对同样在睡梦中呼唤父母的祝英宁,他心里不由得升腾出一股子酸楚,伴随酸楚到来的,还有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 为什么疼,他不清楚。 但他清楚的是,自己上前坐到祝英宁身侧,就像乳母曾经对待他那般,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胸膛,低声说:“你爹娘都会回来的,安心睡吧。” 祝英宁的情绪真就慢慢平静下来,虽说呼吸听上去依旧有点沉重,但皱着的脸俨然有舒缓下来的迹象。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是阿清姐。 马文才快步过去迎她进来,阿清姐检查一番,回道:“和他们的症状一样。” “那是不是要送下山去?”祝威问。 阿清姐道:“这个点下山太折腾了,英宁这病耽误不得。这样,你按这个方子煎药,先把英宁的烧退下去,等天亮之后再行定夺。” “好。” 像是注意到马文才眼里的困惑,她回道:“这是山下名医给的方子,说对付这回的风寒功效不错。这帕子……” 阿清姐回忆起师母跟她说过的话,马文才所用之物皆为精挑细选,单是这贴身帕子就用的上等雪绢布,一匹少说也要五两银子。而现在,这上等雪绢布差点都快被拧成抹布。 “帕子怎么了?”马文才一如往常地平声询问。 阿清姐摇头,“没,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当时事态紧急,见到什么就直接拿来用了。” “要是英宁醒来后知道这事,肯定会很感动。” 马文才道:“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救死扶伤本就该是君子所为。” 榆木脑袋。阿清姐在心中暗暗评价。 经过些时候,祝威端药回来,等祝英宁服过药,阿清姐等候片刻,确认对方病情有所好转,叮嘱马文才几句,动身离开。 祝威想留着照顾公子,被马文才以自己不喜欢有多余的人在房里为由拒绝,临走前,他深深望睡得正熟的公子一眼,吹灭桌上蜡烛,关门垂头离开。 被祝英宁这么一折腾,马文才残余那点睡意早就烟消云散,可外头的天尚未见亮,屋内又恢复先前的昏暗,书是看不了了。 他想了想,索性靠在身后木柜上,背诵之前夫子要求详读的文章。 * 祝英宁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高二那年。那天似乎是初冬,他有点记不得日子,就记得降了温,风很大。 接连数日的高强度学习和毫无征兆前来的变天,终于打垮这个自认身体强健的高中小男生。 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被窝里弥散着太阳曝晒后的气息,他听到有人在轻声说话,也许是他爸爸,又也许是他妈妈,听不真切。 接着,有人给他换了脑袋上的毛巾,其实他更喜欢用退烧贴,不容易掉,只是每次用都会痒。校医说他可能是对某种布料过敏,于是,家人就只能启用回最原始的办法来降温。 又有人在轻拍着他的被子,就像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那样的力度,那个人在说,爹娘很快就回来了。 是小妹的声音吗?听着有点不像。 爹娘?奇怪的称呼,是又沉浸在哪部古装剧了吗? 他又感觉被什么人扶起,喉咙里流过苦涩的药汁,他熟悉的感冒灵可不是这样的味道,那玩意儿偏甜。 不会是老妈又听了哪个邻居阿姨的话,去菜市场买了草药来煎吧?尽管良药苦口,但这也太苦了,还有点咸,好古怪的味道。 第22章 脑袋又变得昏昏沉沉,周围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扭曲,他迷迷糊糊地沉入黑暗。 等祝英宁再次正式睁开眼,头个见到的便是房梁,他有点发懵,注意到边上似乎有人,抬头去看,就见有个俊朗少年支着一边脑袋正在睡觉。 他眨眨眼,只觉对方有些眼熟。思绪渐渐回笼,他惊讶地抽了口气。 马,马文才?他怎么睡在这边? 因着脑袋更大幅度地移动,覆在上头的半干帕子啪嗒掉落。祝英宁好奇研究半天,一开始以为是洗脸巾,直到看清上头绣着的花样和一个马字,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是马文才的东西。 仿佛是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过热烈,马文才很快睁开眼,声音微微哑着,“醒了?” 祝英宁点头,“你,你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听上去比马文才还哑,而且说话的时候嗓子还会有点疼。 “好点了吗?”马文才又说,“你昨夜发烧了。” 祝英宁啊了一声,去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马文才也去摸,确实没先前烫手,回道:“继续休息罢,我去洗漱。” “你吃早饭了么?要是没有,让祝威去食堂带点回来,食堂的粥好喝,包子也好吃。对了,捎上我一份,想要白粥和炒鸡蛋。” 马文才嗯了一声,唤祝威过来,祝威端来新的洗脸水,又按要求带回所需吃食。 “公子,你真的没事了吗?”在看到祝英宁裹得厚实下床时,祝威问道。 祝英宁:“除了又渴又饿,嘴巴有怪味外,没别的毛病。” 说着,他随便洗漱两下,落座吃早饭。 “我这事你没告诉英台吧?” 祝威道:“还没来得及,那我稍后就去告知小公子。” “别别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银心就够她操心的,再加上我,万一她承受不住也生病了怎么办?” 祝威称是。 祝英宁偶然瞥见身边看上去不大自在的马文才,便同祝威道:“你再去请一趟阿清姐吧,我还是有点头疼。” “我这就去。” 祝威很快消失在屋外走廊。 “头还疼?”马文才舀着手里的白粥问他。 祝英宁比了个手势,“就一点点。怎么样?食堂的早饭好吃吗?” “勉强。” 祝英宁:“既然马兴没回来,我又生病,不如就让祝威去带饭得了。你能吃饱,又不用担心被马家那边发难。” “我从不担心马家,他们亦不会发难。” 祝英宁笑了下,低头喝粥。 “只是觉得没必要过多纠缠。” 祝英宁往嘴里送进一块炒鸡蛋,“能理解。不然我也不会提出刚才的建议,考虑一下吧。” 马文才应了一声,继续喝粥。 早饭进行到一半,被请来的阿清姐到,她脸上仍有倦意,而进来看到静声喝粥的两人,这点倦意很快消失。 马文才居然愿意跟人同桌吃饭,很罕见的场面,她得多看几眼。 “阿清姐。” 她循声看向祝英宁,恍然忆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牵开一抹笑,温和地问起相关事项。听过看过之后,说道:“还有点烧,再服一剂罢。” “不用下山了吗?”祝威问。 阿清姐摇头,“目前看来不用。我来前问过山长,他说非必要时期不要下山,山下龙蛇混杂,没准还会加重病情。” “知道了。”祝英宁说。 早饭用完约半个时辰,祝威来送新一碗药,这药从气味和味道都让祝英宁排斥。但他更讨厌生病,捏着鼻子喝完,而后送进一颗果脯。 “去去去,别再让我看见它。” 祝英宁像赶瘟神一样赶着那碗药,又去漱了好几次口,心满意足地回床上躺着。 想起之前还没说的话,对正在看书的马文才道:“谢谢你马兄,没想到你居然会照顾我一晚上,给你添麻烦了。” 马文才放下书走过来,摆正他额头上重新打湿的帕子。 “睡罢。” “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祝英宁握住对方的手,煞有其事道。 马文才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并没有像平常对待他人那样不满挣脱,转淡淡回道:“日后再说。” 第12章 疑问。 祝英宁生病的事左瞒右瞒,还是没瞒住祝英台。 主因是在他自身,他忘记跟祝英台约好午后碰面,对方拜访时,他恰好在喝药,还想扯谎,被妹妹一把拆穿。 得知马文才照顾大哥一夜后,她郑重朝对方行礼,向他致以最真挚的谢意。马文才的回复还是老一套——举手之劳。 “我去寻夫子,你们慢聊。” “那晚饭呢?”祝英宁抽空问他。 “随你罢。” 放下这话,马文才出门。 祝英台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挨着哥哥坐下,问道:“还难受吗?” “生病哪有不难受的。” “有哪里不舒服吗?” 祝英宁又道:“浑身都不大舒坦,不过烧退下来是大幸。话说,山伯怎么没跟你一块?” “病糊涂了不是。我昨天就跟你提过山伯去山下医馆帮忙了,不然今天就是我们三人一道温书。不过,”她打量着大哥明显的病容,“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罢。” 第23章 “我都开始有点怀疑你跟书院是不是八字不合,到这儿才半个月罢?又是受伤又是发烧,要不我写信回去让爹娘他们做场法事驱驱邪。” “千万别!”祝英宁连忙阻拦,“你这不是招他们担心嘛?” “放心,我不会说你的事,就提这风寒。可以罢?” “可以。” 祝英台倏然起身,“时候差不多了,上床睡觉。” “我刚下来!” “病人就是要多休息。” 祝英台推着哥哥过去,又拿来书本陪床,“你要是睡不着,我就给你念书,一好二得。” “什么东西?” “一样东西的好处,两个人得到。” 祝英宁随便点了点头,“念吧。” 祝英台念了几行,停下来问道:“马文才昨天也是这样照顾你的吗?” 祝英宁尝试回想,什么都想不到,“也许?” “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严格算起来,你们认识也才半个来月,这么交心了么?” 祝英宁被她说得有点不知所措,“还没到交心的程度吧?听上去太亲密了。可能是人家在礼尚往来,回报我昨天给他做的那顿晚饭?” 祝英台瞪大双眼,“你给他做晚饭?凭什么啊?你都没给爹娘还有我做过呢?话说,你居然连饭都会做吗?” “会一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这么久没见,我是不是该把头颅转一圈再来看你?” 祝英宁:“???” “好血腥,别说了,想吐。” 祝英台道:“那我不说了,刚念到哪里了?” 祝英宁背出一句,妹妹尽快接续。 * 夫子落子,收走几颗白子,说道:“今日就到这里罢。” “夫子,这局还未完。” 夫子捋须,“局未完,你的心亦不在此。文才,你因何事担忧?” “学生无忧。” “是还在担心你那个书童吗?” 马文才回道:“先前在来的路上见到阿清姐,她说马兴已无大碍,明天应当就能回来。” “那看起来,你在为旁的事烦恼?与你父亲有关?” 马文才眼里呈现一丝哀伤,“或许是罢。” “父子之间何来隔夜仇,你娘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 马文才道:“有些事不是学生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起身作揖,“夫子既言对弈到此结束,那学生就先告退。” “去罢。近日周遭杂乱,多加留神自身,替我问候英宁。” “是。” 马文才心事重重地离开,走到房间附近,听到里头传来一连串说话声。 他没急着进去,找了个角落听着,一心好奇祝家兄弟私底下会聊什么,哪里还记得那句‘非礼勿听’。 “我是觉得射箭很累啊,你看,才多久啊,已经起两个茧子了。” “我也有。” “你那是写字写的,不一样。英台,你说这小马哥又是做文章又是练射箭的,手上茧子得不老少吧?想想就觉得怪辛苦的,打小学这学那,都没点自由时间。” “那肯定。不过人家会吃补品,糙也糙不到哪里去,不像我,哎……” “你哎什么,你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会有的手,我才要叹气吧。” “烫伤膏放哪了?我再给你涂点。” 马文才定神,烫伤? 他又听了两句,听到脚步声,连忙撤离。来者是两名同学,说是来看望祝英宁,结果一看是祝英台开门,立马问马文才去向。 祝英台说马文才有事去夫子那儿,问他们有什么事,二人摇头,送完药就走,一刻都没久留。 马文才看过全程,心里冷笑,原来是来做表面功夫的。 可他们并不知道,越是这样,只会越让人厌恶,想要讨到好,不如真心去做,带目的为之,戳穿后尴尬的只有他们自己。 再站了一会儿,马文才动身推开门,祝家兄妹声音戛然而止。 “马兄。”二人近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马文才默默关上房门,走到祝英宁那儿,“好点了吗?” “多谢你惦记,好多了。”祝英宁笑道。 祝英台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瞧瞧银心。哥,你被子盖紧点,马兄,辛苦多关照我哥。” “嗯。” 祝英台拱了拱手,拿着书本快步走远,她实在没法跟马文才待同个地方太久,心里总是发毛。 马文才动了动鼻子,明知故问道:“这是烫伤膏的气味吗?你受伤了?” “啊?小伤而已。味道是不是有点重?抱歉,要不你开窗通通风?不过可以不开我这边的吗?” “无事,不用开窗。”马文才道,“是做晚饭的时候受的伤吗?” “嗯,当时有个小油点溅上来,我一时没注意。你别在意,这是常有的事,我下次会留心。” 马文才问道:“何至于此?” “啊?” “你我相识已有十余日,有些话是可以摆在明面上提。祝英宁,你做这些,真的没抱有任何目的吗?” 这不是马文才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却是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表情。 祝英宁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发白,说道:“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吗?我现在可是带病之身,你问这些,不怕我的病情加重吗?” 第24章 “你认为会吗?”马文才语气明显放缓。 “好吧,其实不会。”祝英宁选择投降,偷偷在心里骂自己怂包,继续道,“一个人对另一个好,除非是家人,不然很难做到无任何条件。”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初衷就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就这么简单。” “朋友?” 祝英宁点头,“你可以认为我目的不纯,毕竟你是马家的公子,跟我们祝家是云泥之别。但我坚决否定是基于利益接近你,而要是提真心,只能说没那么完全,但也没有那么不完全。” 这是真话。 他一不贪马文才这个人,二不贪马家的钱,就只希望能跟人家打好关系。 日后要是真走到马祝联姻那一天,他还能凭借马文才朋友的身份去马太守那儿说上两句。 马太守再怎么独断专权,打断骨头连着筋,看在自己儿子的面子上,兴许真会愿意听自己讲两句。 只要他愿意听,事情就好办。想破这个局,马家父子是关键,缺一不可。 马文才低着眼,像是在思考。 祝英宁忍着嗓子疼说了这么多话,马文才一一听得仔细,对方言辞恳切,令他短时间内找不出错处。 他慢慢冷静下来,反思自己先前是不是有点冲动。 自己本就被幼时回忆和夫子之言牵绊,又见到那两个前来作秀的同学,心情霎时变得更加凌乱。 如果祝英宁对他的好并不纯粹,他必须得及时止损,为了马家,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得承认,自己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 良久,久到祝英宁以为马文才不会再和他说话,对方却开了口,慢慢道:“你比我想得还要诚实。” 祝英宁有点想笑,他以为对方会气恼,会冷漠,却不想最后说出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他道:“人在撒下第一个谎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我没这么好的脑子和这么多时间去应付。如果诚实能换来信任,何乐而不为?” “将来如何,我没法彻底保证,但现在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背叛你。” 马祝那场婚事,无论怎么演绎,对马家来说都是重创,不如拆了一了百了。 或许,在那之后马文才还能遇到另外一个能够和他相知相守的人,不比执念祝英台来得幸福吗? 如果可以,祝英宁还是衷心希望这场闹剧不要伤害到任何人。 马文才还是习惯性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沉默地注视祝英宁,好一会儿后,他重新发声,“说这么多话,嗓子不会难受吗?” “难受,但有些话憋在心里更难受。”说着,他就要下床倒水。 马文才摁住他,在他无比震惊的目光下,倒来一杯水递上。 “还有点热度,是新的吗?”马文才问。 祝英宁傻愣愣接下茶杯,“对,英台让祝威重新煮的,说病人不能喝冷水。何德何能,让你马公子为我做这种事。” 马文才道:“你不是说想和我成为朋友么?” 祝英宁一想,他好像是说过这种话。 “我也想尝试一次。” “尝试什么?” “交个朋友,无关利益,只关真心。” 祝英宁用杯壁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背,眉眼含笑,“成交。” 第13章 放假。 话说开,两人的日常交流倒是没太大变化。 祝英宁照例当个‘花蝴蝶’(自称),马文才依然倾向独来独往,如果真要拎出点变化,可能就是两人回屋后能聊的话题稍稍变多了点。 但祝英宁有个超级大秘密,马文才注重马家声誉,有关私生活这块没过多涉足,大多时候是听祝英宁分享自己在祝家庄那一个月的经历。 山下的风寒还在持续,山长得过官府命令,暂时停课五天,复课时间未知。 祝英宁一听,乐了,他有的时候感觉自己不幸又幸运。不幸在停课期间感染风寒,整天除了待在房里就是待在房里,幸运的是,病刚好,放长假了。 他兴高采烈地去问祝英台要不要回家,祝英台回说自己想陪梁山伯一起去医馆帮忙,祝英宁也想留,被祝英台拒绝。 “书院里有我们同乡,要是爹娘发觉人家回去,我们没回,他们心里会怎么想?”祝英台说。 祝英宁道:“那你回去,我留下。这病我得过一次,按照经验,短期内不会再来。” “可,可我都与山伯说好了。” 祝英宁与她扯皮半天,见拗不过,只好妥协,连连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遇事不要太过逞强。 晚上回去后,祝英宁又跟马文才提了这事,临了问马文才放假有什么安排。 “我想着去趟外祖母家。”他说。 “远吗?” 马文才道:“她就住在钱塘,当日可达。” “那要是有时间,欢迎你到祝家庄做客。” “好。” “祝英宁。” 还在收拾行李的祝英宁抬头,眼里抛出疑问。 “路上注意安全。” 祝英宁笑,“我知道,你也是。” “嗯。”马文才想了想,“这个给你。” 是一枚红珊瑚扇坠。 祝英宁诚惶诚恐接下,他对文玩没多少了解,但文史专业课是节节不落,有时还会跟着看上几集电视剧。 第25章 红珊瑚在古代被视为富贵祥瑞,加之难得,几乎只出现在皇族贵胄和高官手里,而现在,却从马文才那儿转交到自己手里。 “这这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马文才道:“此地官员皆知此物,你若遇事直接出示,他们自会为你做主。” “那就当是我向你借的,等回书院后再还你。” “随你罢。” 祝英宁这才放下心来,小心收好扇坠,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这两天罢。” “要是明天动身的话,我们还能一块。” “嗯。” 翌日。 祝英宁和马文才带上各自的书童下山,说是一块走,顶多就是一起走走山路,到得山脚,早有两辆马车等候。 “那就暂且别过,晚些时候再见。” 得到对方回应,祝英宁钻进马车,等他那辆车的车影远去,马文才这才慢悠悠上车,马兴也跟着进去,随后吩咐车夫出发。 “公子,你说我们突然回去,是不是会把老爷夫人都给吓一跳?”祝威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 祝英宁正在翻来覆去看扇坠,随口应了一句。 祝威又道:“就是小,小公子,他留在这儿,我还是有些担心。” 车夫不是自己人,他们说话自是要多加留心,免得祸从口出。 过去好一会儿,祝英宁的声音幽幽从车里传出来,“英台自有自己的主张,还有山伯他们在,可以稍稍放心些。我有点困了,先睡会儿,到地方喊我。” “是。” 祝英宁在车中小憩,马文才则是在平稳前行的车里煮茶看书。水汽氤氲,令这本就暖和的宽敞车座更为温暖,他翻过一页书,拿过马兴沏好的茶。 “公子,上回去老夫人那儿得是几个月前了罢?” “三月见过。” 马兴道:“萧老爷和老夫人见到公子肯定会很开心。其实,既有这样长的假,公子何不回家一趟?我想老爷肯定也很想念公子。” 马文才继续看书,语气平静,“姨娘先前向爹提过向讨你去她那儿侍候,或许我该做个顺水人情。” 马兴差点把茶打翻,忙下跪求饶。 他可太了解那位姨娘的品性,去她房里不如送他去死来得痛快。 “起来罢,地上凉,你病刚好,冻不得。”明明是关心的话,可从马文才嘴里说出,莫名夹杂几分冷峻。 马兴直道谢,爬起来坐好,心有余悸地说:“是我多嘴,还请公子不要送我走。” “望你牢记,你真正的主子是我,不是我爹。” “是。” 马文才外祖父母的家说是在钱塘境内,但路上也耗去近两个时辰。 外祖父姓萧,属兰陵萧氏一脉,当年萧氏南迁,移居南兰陵。后因家族内乱,萧老爷子一家再搬迁,久居钱塘。 正因如此,萧老爷子的幺女才会与当年那个没落世家的孝廉秀才相遇,下嫁于他,又借助母家势力,扶持他成为如今的马太守。 在马夫人生前,翁婿之间的关系就已有些裂缝,待女儿离世,萧老爷就更不爱与马太守来往,甚至对整个马家氏族都给不了任何好脸色,除了自己外孙马文才。 听得外孙骤然来访,萧老夫人喜出望外,忙吩咐丫鬟婆子收拾好马文才一贯住的厢房,又着人备好茶点和他爱吃的菜,整理一番仪容,由大丫鬟搀扶着坐在内堂等候。 马文才于群仆簇拥下入了内堂,拜过仍旧精神奕奕的外祖母,萧老夫人直喊他到身旁坐。 “外祖父呢?”马文才问。 萧老夫人道:“他啊,出门钓鱼去了,天不黑不回来。让外祖母瞧瞧,怎么瘦了这么多?那万松书院是不让学生吃饱么?马兴,该罚。” 马兴忙求饶。 马文才道:“不关马兴的事,书院也很好,是孙儿的体质向来如此。” “真的吗?可莫要欺瞒老身。” “外祖母,会稽郡内又有何人敢欺侮孙儿?只有孙儿欺负他们的时候。” 萧老夫人面色稍霁,对马兴道:“兕儿既为你说话,那这罚就免了,日后切记要多加上心。” “是。” 丫鬟来上茶,老夫人吃过一口茶,问道:“你怎的这时候过来?书院不上课吗?” “近日风寒甚嚣,山长放了我们假。” 老夫人对这场风寒也有所耳闻,忙问孙儿身体情况,马文才恭敬回了,还在话里提及祝英宁。 “你如今与他人同住?这不妥。” 马文才道:“外祖母,祝英宁为人和善真诚,我与他一道住颇为舒心。” “竟得你这样高的评价,那老身有机会可要瞧瞧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神仙人物祝英宁揉揉耳朵,消去突如其来的痒意,一看窗外,晚霞漫天,缓了一会儿,问祝威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待太阳下山,约摸就能到祝家庄。” “知道了。” 太阳下山好一阵子,马车渐渐驶入祝家庄所在地界。 祝家庄门房遥遥看见车上的祝威,急匆匆进去禀报,彼时家里正打算开饭,听得通报,祝员外、夫人连同管家及一干仆人都聚集到门口。 马车停,祝威率先跳下车,拿出踩脚小梯。祝英宁被刚才的急刹车闹得有点眼晕,等了好一会儿才开门出去,一打开门就瞧见祝家爹妈殷切的眼神,他快步过去,朝二老作揖。 第26章 “我儿快快免礼,怎的忽然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祝员外问。 祝英宁简单说过原因,祝夫人急道:“可英台说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去书院读书已是逾越,如今还要去医馆?老爷,这事我怎么听都觉得不舒坦。” 祝员外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宽心。 “英台那性子向来如此,你若不让她去做,她反倒会怨你。恰如英宁所言,那里还有其他人帮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英宁,一路回来饿了罢?快随为父进来吃晚饭。” “是。” 祝英宁跟着祝家爹妈进去,留祝威他们在后头处理后事。 祝家人吃饭相对随意,时常交谈几句,祝夫人缓过神,问起儿子在书院里的经历,她始终担心儿子会跟不上进度,遭人嫌弃。 “夫子人好,有疑问他都会详细解答。英台、山伯和马文才他们也会帮着梳理疑点和困难点,总体说起来,我在万松书院求学的过程比想象中要轻松些。” “如此甚好。对了,你提到的山伯和马文才是?”祝夫人说,“马……我听说马太守的儿子也在万松书院读书,难道是他么?” 祝员外道:“马家公子何等人物,哪里会来教我们儿子读书?大抵是另个马家罢,我听闻有好几个同姓学子也去万松书院。” “山伯姓梁,比我早些入学,人很好。马文才么,”祝英宁笑开,眼里闪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骄傲,“这回爹可是说错了,他的确就是娘口中说的那个马太守的儿子,我们住一个屋。” 这话一出,惊落祝家爹妈手里的筷子,身旁伺候的丫鬟忙取来新的换上。 祝员外喜道:“我儿,你这话可是真的?你竟真的识得马家公子?” 祝英宁笑道:“当然认识,我们现在还成朋友了。” 祝夫人双手合十,口称祖宗保佑,又道:“这是喜事,我儿多吃点,瞧你,出门才多久,瘦了一大圈。” “是么?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变化。”说着,他往嘴里送进一块酱排骨。 饭后,丫鬟上过消食茶,祝家三口坐在前厅聊天。听到儿子最近在练射箭,祝员外和夫人俱是一怔,后者道:“怎的忽然想起练这个了?” “就是感兴趣。” 祝员外又问成果,祝英宁说现在十靶能中三四个,祝员外捋捋胡须,“那明日我着人去外头买几个草垛回来,你演示给爹看看。” “好。” 又聊上一会子,祝夫人道:“你和英台的房间,娘每天都着人打扫干净,就盼望你们哪天会回来。枕头被褥都换新的了,你晚上睡觉也暖和些。” 提到暖和,祝英宁陡然想起妹妹之前跟他说好的事,回道:“爹娘,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祝员外和夫人婻風见儿子神色忽然凝重,也收紧心等候。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做场法事?” 祝员外一听,问为什么。 “近日怪事频发,做场法事心里能安宁些,而且也能为还在远方的英台祈福。” 祝夫人直点头,“老爷,就依英宁的想法办罢。” “阿发,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身侧的管事闻言,很快答应下来。 “我儿可还有别的事想说?”祝夫人笑眯眯地问。 祝英宁摇头。 “既如此,我儿早点回去休息罢,一路舟车劳顿,怕是也累了。” 祝英宁起身,朝爹娘一拜,带上祝威回房。 离开没多久,祝员外道:“老夫本想着只是送英宁去书院帮着看护英台,顺道学几个字,不至于成个睁眼瞎,不想竟有这样大的好消息。若真能与马家攀上关系,我们老祝家飞黄腾达那是指日可待。” “若真能如此,着实是件好事。就怕旁人会因这事针对英宁和英台,远的不提,这马太守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祝员外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且先静观其变罢。” “好。” 第14章 马文才是他的靠山。 祝英宁坐在床上,看祝威和房里几个丫鬟来回。看的时间久了,他就靠在床上,朝着床顶幔帐发呆。 祝威忙完,打发丫头们到外间守着,走上前去同自家公子回禀工作结果。 “你办事我放心的,就这样吧。”祝英宁说,“祝威,你说书院里头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也没剩多少人了罢?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太无聊了。你去我的行李中拿本书来吧,让我有点事做。” “是。” 在祝英宁看书时,祝威道:“公子是想现在还是稍后洗澡?我好提前着他们去烧水。” “现在就去让他们烧水吧,再晚点感觉又要降温。” “是。” 祝威出门说了两句,很快又回来陪侍。祝英宁喊他坐下,说道:“你说,马文才到他外婆家了没?” “应当到了罢,萧府可比祝家庄近多了。”祝威思考着,又道,“公子,你好像越来越关心马公子了。” “关心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祝威摇头,“但我担心你和马公子走得太近,会遭来无妄之灾。” “什么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死我都不怕,还怕他们?” “公子,这话可不能胡说,快呸三声。” 祝英宁偏头呸了,祝威拜过四方,说道:“公子你别怪我多事,只是我头前听过一些话,心里忐忑。” 第27章 “什么话?” “说白了无非就是嫉妒公子,只是有的人家确实有点本事,我怕他们后续会对祝家不利。” 祝英宁道:“他们自己没本事,反倒要打压有本事的,真当自己能横着走吗?要我说,就这样的心胸和见识,难怪他们一直没长进。” 祝威点头。 “我说你这两天怎么看着没什么精神,原来是在愁这个。你每天在外头听夫子的课,肯定听过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想成大事,不可能不遇困境。” 祝威:“公子你想成什么样的大事?” “保密。” “是想当官吗?” 祝英宁道:“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不用心急。” 祝威又问了几句,听过公子回答,心里略微冷静下来,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他们烧完水了没。” 正说着,就听外头有人说话,说是已经备好热水,问公子什么时候要用。 祝英宁放下手中的书,“时间点算得还挺准,来都来了,那就用罢。” “是。” 祝英宁洗过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又换上祝夫人新着裁缝做的寝衣,坐在镜子前梳头。 他有的时候也挺没法接受留这么长的头发,但见其又黑又密,那点子话就又吞回肚子里。 梳完头,他当即上床,任由被里热度缠绕全身。床边还放着头先没看完的书,他顺手拿来,读着读着,就这么倚着睡去。 丫鬟来熄了烛火,顷刻间,一切归于黑夜。 预定好的法事如期而至,祝英宁闲来无事跑去庭院探看。 这群道士跟他想象里的差不太多,口里念的东西一句都听不懂,听了几句,又看祝夫人朝这边使眼色,很快退开。 风寒尚未大面积波及到上虞这儿,祝英宁还能出门转转。恰逢这两天是月中,祝家庄附近办了个小集市,他让祝威收好荷包,跑去赶集。 这儿的集市小摊种类没现世多,但停停走走看看,还挺能打发时间。 祝英宁买了包饴糖尝味道,有点甜,但又没那么甜,看祝威眼馋,分了他一块。 街上有卖印糕的摊子,祝英宁看了看,买了几块,见还有别的糕点,一并打包带走。 偶一转头,见着个卖小饰品的摊子,想着买点送给小妹,正挑选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两声呼救。 因人声鼎沸,这声响并不明显,一开始祝英宁还以为是错觉。又来两声后,他放下手里的络子,追寻而去。 声音是从不远处一条巷子里传出来的,祝英宁定睛一看,似是恶霸在调戏良家女子。 他眼珠一转,大喊道:“官差大人,就在这里,快过来。” 喊完之后,他赶快拉着祝威藏到那恶霸看不到的地方,不想那恶霸哼哼两声,不可一世道:“哪个官差来了?让小爷看看,我看是谁敢来坏小爷的好事!” “坏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人是王家的。” “王家?一听就很炮灰。” 祝威道:“他家与琅琊王家有点远亲,平日里在上虞作威作福惯了。公子,惹到他可讨不到什么好。” “他是不是以前对英台出言不逊过?” “不止小姐,还有公子你。” 祝英宁道:“那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公子,你打算怎么算?可不好乱来。” “放心,君子动口不动手。” 祝英宁走出来,制止那王公子的行为,王公子一见是祝家的傻儿子,蔑视道:“我说怎么感觉闻到一股骚味,原来是祝家那个爱乱撒尿的公子来了啊。” 他身旁的两个小厮也跟着笑。 祝英宁道:“我刚还在问祝威,这里是不是改放夜香桶了,不然哪来的臭味。没想到居然是王公子在说话,失礼失礼。” 他还刻意向对方拱了拱手。 王公子又道:“你不在家里爬树学猴,跑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那姑娘是我旧识,找她有事,烦请王公子移步。” “笑话,你说是就是。那你说说这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她叫……” 祝英宁向那女子丢了个眼神,示意她趁机快跑。女子看准时机,铆足劲从王公子及党羽留出的空隙中逃出。 “快!抓住她!祝英宁!让开!”王公子看上去气急败坏。 祝英宁丝毫不慌,嘴角噙笑,看他发疯。 “祝英宁,你做初一,可别怪我做十五。上!给我狠狠教训他!” 小厮不敢上前,小声说不好惹事,怕回去没法跟老爷交代。 王公子狠抽他一巴掌,“对付一个没落世家的子弟有什么好怕的?别忘了,我可是出自琅琊王家!” 祝英宁淡淡补了一句,“旁旁旁的支而已。” 王公子咬牙切齿,上去就要扇他巴掌,被祝英宁抬手拦住,反得来一记响亮耳光。 “你!” 这王公子叫得大声,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平日里玩得花,底子早就废了大半。 以前他连脑子不好使的祝英宁都没打赢过几次,更不提现在这个恢复正常还每天锻炼身体的。 “还傻愣着干什么?上啊!”王公子对着自己的小厮们破口大骂。 小厮们即刻冲上去,祝威一惊,忙去帮公子,但王家小厮们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他打到一边,围攻祝英宁。 第28章 祝英宁本事再大,可也是风寒初愈,这样剧烈的运动下来,身体很快有点吃不消。就在这时,就听巷子口有人在喊官差大哥快来,没多久,几个官差过来喝止。 领头官差一见又是王公子,一个头两个大,但他还是例行公事问了来龙去脉。王公子有个叔叔在衙门当差,还是这群官差的上级,他一下子有了底气,开始颠倒黑白。 反正无论如何,他叔父都会为他擦屁股,而且几个平头百姓而已,哪来资格跟官斗。 “当真如他所言么?”领头官差看向稍显狼狈的祝英宁。 祝英宁道:“他调戏民女,我行侠仗义,就这么简单。” “是的,官差大哥,这位公子说的才是实话。” 王公子依旧颐指气使,“我只是在向这位姑娘问事,可能言语间有点唐突,是他不由分说来打我。” 另一名官差道:“最近常有骗子团队出来讹诈,上回就有个谎称被调戏的女子来报案,或许她也是同样情状。” 那女子大呼冤枉。 那人继续说:“王公子是王主簿的侄儿,在王主簿教导下,又如何会做出这些恶霸行径?” 他还刻意咬重王主簿三字,提醒队长。祝英宁听着,莫名有点好笑,一时不知这人这两句话是在为王公子开脱,还是阴阳怪气踩他一脚。 官差队长道:“都带回去交由大人处置。” 先前发言的那位官差脸色好看不少,说道:“几位,请罢。” 到得公堂,祝英宁观赏多于紧张,他打量一圈,心说原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公堂,跟他在书上看到的差不多。 两队衙役排开,口称威武,他们提到的大人登场,看模样还算周正。 他早在后堂就听过衙役回报,紧接着王主簿还添油加醋,可他又想着祝家在本地也算有点威望,索性当个和事佬,让他们相互赔钱了事。 王公子哪里肯依,叫嚣着要往上告,还说自家老爷子与马太守是旧识,要是这事闹到马太守那儿,只怕县令大人官位难保。 怎么又是马太守?祝英宁腹诽。 县令自是晓得他祖父与马太守之间的交情,连着自己这官职也是托了王老爷子举荐而来,要是真把人得罪狠了,只怕后果难以想象。 “师爷,带他下去验伤。” 师爷颔首,请人进内堂。 祝英宁发觉他们上下级交换过的眼神,心说事情恐怕不太妙,如他所想,师爷验完伤一上报,大人当即改判收押祝英宁三日。 “谁敢动我家公子!”见衙役靠近,祝威大喊一声。 王公子斥道:“你家公子又不是豆腐做的,有什么碰不得。” 祝英宁道:“如果因为惩处恶霸坐牢三天,我认,毕竟打人的确犯法。但草民有句话想说,若父母官不为百姓办事,反而成为地头蛇的保护伞,这高堂怕是难坐得安稳吧。” “大人,他恐吓你,是不是罪加一等?”王公子大叫。 县令道:“他没有指名道姓,你又怎知说的是本官?还是说,你自认是他提到的地头蛇?” 堂下人大多憋着笑。 “来人,带他下去。” “我们家公子也受伤了,那是不是也得让伤他的人坐牢?不然我也往上告。” 王公子道:“就是手上被抓了一道,都没见血,告什么?我还说是他自己故意抓的,想要诬赖我呢。” 祝英宁冷冷瞥他一眼,他顿时住嘴,可看到祝英宁老老实实跟官差离开,心里头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刚和公子分开,祝威就马不停蹄跑回祝家庄找老爷夫人。 依着惯例,每个犯人入牢房之前要先上交贴身物品,祝英宁也不例外。交过东西,他被投进中间的一个空牢房。 大概过去一刻,又或许更久一些,一名牢差快步过来,手里举着个东西。 “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祝英宁凑近一看,是马文才给他的扇坠。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因为担心会在集市上遇到扒手,出门前特意把东西装进荷包,荷包装在中衣内兜,搜身时也被牢差翻走。 “快点回答!谁给你的?” 祝英宁道:“朋友给的。” “哪个朋友?” “马文才。” 牢差一听,傻了,暂时留下祝英宁,又让手下去请自己的上级们。 县令,师爷,王主簿等人都闻讯前来,逐一查验过后,面面相觑。 师爷问道:“这东西当真是马公子赠你的?” 祝英宁老老实实回答,“我们同在万松书院上学,也是好朋友,他听我这次要回家,就送我这个当礼物,说可以庇护我平安。” 庇护平安。这四个字可没明面上说得这么简单。 师爷心中想道,能相赠贴身之物,只怕二人关系匪浅。那王公子祖父与马太守相识是一回事,可谁人不知马太守最是看重自己的儿子,要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好朋友被人欺负,肯定是会追究到底。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王主簿,只见对方已然面如土色,看样子怕是在心里痛骂自己那个不听话的侄子。 祝英宁没想过要拉马文才下水,他跟王小公子之间说破大天,那都只是私人恩怨。 因为打架斗殴进局子蹲两天,在他这样一个法治社会公民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然没有严惩的话,实在是管不住人。 第29章 至于舆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硬把黑白颠倒,最后真相揭露,丢人的只有造谣者自己。 只不过,随着扇坠的出现,这件事的发展可能真就又是另一个走向。 祝英宁悄摸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回书院后一定得向马文才解释清楚,可不能让他误会自己居心叵测。他比他那个定性多疑的父亲感觉还要难搞,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越想越头疼。 “王主簿。” 王主簿一惊,对上出声的县太爷,县太爷道:“你那侄子的伤,本官还是觉着更像是皮肉伤,在家养两天就成。你看,这祝公子不也是受了伤吗?” 王主簿不傻,听出大人在强调什么,忙回道:“下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大人判重了,理应维持原判。” 师爷应和。 县令道:“既这样,本官便判祝英宁赔偿王公子三十两银子作为医药费。至于这牢期么,免了。祝公子,你可以回家了。” 祝英宁手足无措地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向他们鞠了下躬,跟着衙役离开。县令横了王主簿一眼,拂袖而去。 * 会稽郡,马府 马太守听过管家禀报,面露异色。 “此言当真?” 马府管家道:“是上虞县师爷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小的也去查过,这个祝英宁正是先前情报里提过的公子同屋人。” “文才竟与他那样亲近,居然连陛下的赏赐都能送他?当真稀奇。” “老爷,那王家人该如何处置?” 马太守道:“他们既得罪文才的朋友,就按老规矩办。说起来,这个王家也不是头一回打着本官名号招摇撞骗,要不是王家有些家当,本官又何必睁只眼闭只眼。” 管家道:“小的先前打听过,这祝家不输王家,只是族中无人可依,之前还一直想法子往府里递拜贴。” “这祝员外长久以来兢兢业业,循规蹈矩,如今祝家家大业大,倒不失为一个好帮手。” “老爷的意思是?” 马太守眼里闪着精光,回道:“他们既有心结交,本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15章 坦白。 祝英宁走出衙门,祝夫人正焦急守在外头,见到儿子,大吃一惊,忙快步上前。 “你可算是出来了。”她话里隐隐带着哭腔。 正说着,师爷和祝员外一道从身后的大门里出来,师爷一见着祝英宁,冲他作了个揖,祝英宁即刻回礼。 “祝员外,祝公子既已无恙,你们快些回家去罢。” 祝员外连声称是,携一干人回去。回家路上,祝员外道:“那三十两婻風晚些时候我会着人送去王家,接下来直到回书院,你都安生在家里待着罢。” 祝英宁乖乖答应。 祝夫人道:“老爷,这回分明是英宁见义勇为,反被王家诬告。” “说起来,英宁,”祝老爷正色道,“我听师爷提到你和马公子是好友的事。是你说的?做了坏事就搬出靠山,你这样跟王家小公子有什么两样?” 祝夫人一听,神情同样严厉,“英宁,你爹说的可是真的?你怎好做这样的事?” 祝英宁不住摇头,“我才不屑学他,马文才这事只是意外。” 他道出实情,祝员外听完,将信将疑,“你真的没有故意抬出马家?” 祝英宁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人是我亲手打的,该如何惩罚我都认。要是连这种担当都没有,我还怎么好意思活在世上?” 祝员外捋着胡子,赞许地望儿子,“不错。这趟学没白上,长进不少。” “还夸呢,下回可不能再干这种事了。”祝夫人道。 祝英宁又是一阵点头,想了想,说道:“我在集市上买了好几样糕点,你们尝过了么?” “祝威回来跟我们说了你的事,你爹和我急急忙忙就赶来衙门,哪里还得空尝糕点。” “那回去之后可得好好尝尝。” 祝夫人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祝威乐呵呵地来告诉祝英宁自己听到的消息。 “那王小公子被他祖父罚了顿家法,还要跪祠堂一夜。方才王老太爷和王主簿还带了礼物来拜会老爷,期望老爷能看在过往交情上不要追究,连那三十两医药费也退回来了。” 祝英宁喝了口茶,“到头来,还是得凭仗马家。” “有凭仗总比没有好。” “你白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祝威嘿嘿笑,“但看到王老太爷这么卑微地跟老爷说话,我心里可爽死了。公子你不知道,这王老太爷仗着自己跟马太守下过几次棋,去过几回太守办的酒宴,真就把自己当成太守的座上宾,一直没给过老爷好眼色看。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苍天饶过谁。” “不是风水轮流转吗?” 祝威一顿,开始尬笑,“反正看他吃瘪,我们心里都高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马太守之上还有更厉害的人,谁能保证这样的快乐就是永远,还是悠着点罢。” 祝威道:“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陛下?” “陛下?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马公子没说吗?这是我听来的,说那枚扇坠是早年一次宫宴上,陛下赏给马公子作为他夺得头彩的奖励。” 祝英宁:“!!!” 第30章 他只知道这玩意儿贵重,没想到会贵重成这样,眼下那个靠近心口位置的荷包更显滚烫。 * 有祝员外的禁足令在,祝英宁真就安安静静地在家待了几天。 等到回书院当天,祝夫人一大早就让人准备好大包小包装车,要是祝英宁不制止,他都感觉对方能把半个家都给搬来。 “娘,我是去上学,不是去摆摊,你给我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嘛?再说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到时我和小妹又能回来,有些东西不还是得带回来么?” 祝夫人道:“娘这不是怕你们不够用么?那你盘算盘算,看有什么不需要的,我再让他们搬走。” 祝英宁嘴巴动动,起码挪走三分之二,还想再动,被祝夫人拦住。 “你自己不用,你妹妹总要罢?你妹妹不要,还有其他同学,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乖,听娘的话,先去用早饭。” 祝英宁住嘴,跟着管家走了。 早饭之后,装车也结束,祝英宁辞别爹娘,坐上马车往书院去。 一路颠簸,停在祝英台提过的那家医馆前,祝威请公子勿动,自己进去找人,医馆伙计说梁祝二人已经上山。祝威谢过,将这事告诉公子,着车夫去书院。 祝英宁抵达书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妹,彼时祝英台正和银心说事,听到哥哥声音,当即起身迎接。 “哥,你跟人打架了?”端详过后,祝英台问道。 祝英宁:“这么明显吗?” “眼角有淤痕,虽然淡了。你别忘了,我可是打小就明察秋毫。话说回来,不会又是那个王小五吧?” 王小公子在家行五,祝英台懒得记他的名字,一直这样称呼。 祝英宁咧了个笑,“你真聪明。”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被抓进牢里了。” 祝英台&银心:“!!!” 祝英宁摊手,“屁股还没坐热,又放我出来了。” 祝英台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问祝威,祝威绘声绘色地讲述当天的情景。 祝英台二人听完,好半天都没从惊讶中走出来。好不容易走出来,祝英台道:“哥,你现在打架这么厉害了吗?” 祝英宁纠正她的说法,“这不叫打架,叫正当防卫。” “噢,正当防卫。然后你的正当防卫把你送进了衙门,最后是靠马文才救的?别告诉我,你费心巴力跟马文才做朋友,为的就是这时候?” 祝英宁抢白,“别胡说八道,我才不是这种人。祝英台,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主要是你小时候每次跟王小五打架,你都会喊一句‘我去找我爹过来’,一时半会儿,我还没转过弯。” 祝英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文才甚至比他爹好用。 祝英宁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娘让我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喏,就这些。东西带到了,那我也先回去收拾我那份,晚饭见。” “晚饭见。” 等回到自己厢房所在小院,祝英宁瞧见好些箱子,一看就不像自己家的,想到什么,快步往房间走去。 正见马兴在给他家公子换新床单被套,被服侍着的小马公子依旧端坐在桌前喝茶看书。 突然见到马文才,祝英宁脱口而出道:“嗨,马兄。” 此言一出,屋里其余三人都有点发愣。 祝英宁调整出他自认最友善好看的笑容,竭力摁下疯狂冒头的尴尬,“好久不见,在外婆家过得好吗?” “尚可。” 马文才放下书,抬眼瞧他,眼神稍变,“你受伤了?” 他的眼神怎么也这么好?祝英宁心想。 “一点小意外。对了,我给你带了我们老家其他特产,马兴,也有你的份。” 马兴身子一僵,干巴巴道了句谢。 祝英宁拿过祝威手里的包袱,让他去帮着铺床,而后解开包袱袋子,露出一个枣红雕花鸟的方形食盒。食盒一共三层,打开油纸,是精致糕点还有果干。 “这些是我娘做的,这些是买的,尝尝?” 马文才捻起一块芝麻糕,“请替我谢过祝夫人。” “我会的。” 见马兴干完活,祝英宁直招人过来,把没开封的那层油纸给他,“你照顾你们家公子辛苦了,这些是特地留给你的。” 马兴没接,看向自家公子,等马文才应准,他才双手接过,小声道谢。 “不客气,希望你会喜欢。” 马兴心里越想越怪,类似的话语和口气,他过去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我这儿暂时不需要侍候,你先下去罢。” 马兴回神,应了声是,带着东西离开。回到屋里坐了一会儿,马兴总算抽回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故去的夫人以前也是这么跟他说话的,连句式都有些相似。 马兴搓搓手臂,忽觉诡异。 过去些时候,祝威也走人。屋里就剩祝英宁和马文才两个人。 “有话想说?”在察觉祝英宁三番五次往自己投来眼神后,马文才问道。 祝英宁无意识地玩自己的手指,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有喜欢的古玩字画吗?古董花瓶什么的也行。” 马文才怔住,随即摇了摇头。 “你不用客气,大胆说。” 第31章 “没有。” 祝英宁又转了两下眼睛,背过身取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扇坠推过去,“之前回家前跟你借的,现在完璧归赵。” “我送出的东西向来不会收回。” “可这明明是我借的。” 马文才道:“你自己说的,与我本意无关。你若是不喜,卖了或是丢了都可,不必还我。” 祝英宁忙道:“谁敢丢它啊?不是,这么珍稀的东西你真的舍得送给我?我可听说了,这是陛下给的。” “嗯,你的消息没错。” “那,那你还给我?” “你不是要与我做朋友么?朋友之间时常互赠礼物。” 祝英宁嘴角抽了又抽,声音小小的,“可我也没给你送过什么好东西啊。” “这些不就是了?” “糕点能值几个钱呐?” 马文才道:“糕点不值钱,背后的心意值。” 祝英宁只想挠头,马文才不会真是那种给他煮碗亲手熬的粥,然后就会痛哭流涕许下终身的性格吧?那这也太容易被人蒙骗了。 幸好自己是真心对他好,不对,好像也没那么真心。 祝英宁心虚地低下头。 “祝英宁?” “到!” 马文才神情复杂地注视他,“没什么,你去休息罢。” “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马文才蹙眉,脑海里开始跳出一些不大好的回忆。 “这个伤是我跟别人打架打来的,本来要被送去坐牢,后来他们发现我身上带着这个扇坠,说看在马公子的面子上,放我走了。” 说着说着,祝英宁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对不起。听起来是不是很假?但这就是事实。我一开始就是想跟那个人解决个人恩怨,真的没想把你也牵扯进来。” “你别不说话啊,哪怕骂我两句,打我两下都行,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我爹说过,在这浮躁世道上,能交到个真心朋友不容易。” 祝英宁必须得承认,他一开始接近马文才的目的不纯正,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是真的想跟对方当好朋友。 当自己还是吴垠,于现世的人流中穿行时,没遇上一个能倾力交往的友人,又或许是他自己刻意推开。可现在,这个人明晃晃地出现在身边,他想抓牢。 忽然间,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马文才在笑? 第16章 打雪仗。 “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马文才问。 祝英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想着得跟你说清楚,不能让你对我有误解。” “我早就知道了。” “那……” 马文才咽下一口茶,“会稽郡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我外祖父家都会知晓。只是衙门放人放得突然,外祖父派去的人跑了个空。” 祝英宁呆若木鸡,“可,可我是跟人打架被告上的公堂。” 他纳了闷了,之前跟祝英台她们提起这事时完全能当个笑话说,怎么一跟马文才讲这事就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马文才道:“外祖父的人调查过原委,错不在你。而打架么,对方先动的手,你只是防御。别人打你,你就要受着,那是佛法,不是律法。” 祝英宁听笑了,他可从来都不知道马文才说话能这么好玩。 “还有个更重要的事。” 祝英宁洗耳恭听。 马文才脸上浮现淡淡笑痕,“王家向来爱巴结我爹,你教训他们一顿,不亚于隔空扇了我爹一巴掌,外祖父对此很满意。” 祝英宁:“……” 他发誓一开始真的没考虑到这么多啊! 祝英宁又问道:“你外公和你爹关系真这么差吗?” 马文才道:“这难道不是人尽皆知的事?” “你知道的,我以前是个傻子,傻子哪里知道这么多。” “他们的关系不好。” 祝英宁又问:“因为什么?哦,我知道了,没有一个父亲会愿意看到女儿下嫁,然后还对她和外孙不好。代入一下我自己,要是英台在夫家过得不好,我肯定也会跟妹夫决裂。” “你不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么?” “真是因为这个?”祝英宁啧啧摇头,“我就知道男人有了钱和权就会学坏,你可不要学你爹。” 马文才好笑地看着他,“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祝英宁又道:“那你和他关系不好的原因也是这个吗?” 他觉着自己好像电视台的家庭关系调解员,偏偏现在还在钱塘,真就是老娘舅一个。 问题提出来没多久,祝英宁发觉自己好像有点逾越,他跟马文才目前这关系真的适合聊这些吗? “没这么简单,只能说有一部分是。” 祝英宁讶异,对方居然真的回答了。这么一想,马家真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家庭—— 忙着升迁的爸,多愁善感的妈,可怜巴巴的他。 “你,”祝英宁犹豫着,“你以后不用难过了,还有我,我们呢。” “我没难过。”马文才说,“你也不必同情,我不需要。” 祝英宁点头。 马文才又道,“除此之外,你回家后还遇过别的事吗?” “我让我爹娘请了道士来我家做法事,这算吗?”留意到马文才的眼神,他道,“好吧,这不算,那就没有了。天理难容,打完那一架,我爹就禁我足了。” 第32章 想起这事,他就很想仰天长啸。 “你知道吗?我本来是可以去赶集的,虽然是个小集市,但苍蝇腿也是肉。” “赶集?” “你没去过?” 马文才道:“听过。” 祝英宁一听这话,心里更乐了,竟然有人没赶过集?那他可得好好介绍介绍,力求把马文才说得一愣一愣的。 说了一大通后,他随手拿过马文才帮他倒好的茶,“话说,我记得我娘提起入冬后在书院附近也会有集市。要不找个时间一块去瞅瞅?” “好。” “我还没逛过这边的集市,不知道跟我们那儿的一不一样。” “到时去亲眼看看不就明白了?” “这倒是。” * 五天假期结束,来势汹汹的风寒也呈现颓势,书院里又开始恢复以往朗朗的读书声。 从这天开始,祝英宁照旧坐前排,但身边不再是祝英台和梁山伯,换成了马文才。 既然要当好朋友,那就要贯彻到底。 只不过,这个好朋友还是不爱去食堂吃饭,祝英宁也随他。 有些习惯没必要刻意改变,而且来食堂吃饭总是会被那些人盯着看,怪不舒服的。 山上的日子一天天过,黄叶落,横枝枯,转眼就入了冬。 这天,祝威来送洗脸水时兴奋地说下雪了。祝英宁一个箭步冲去外头看,小雪,但起码也是雪。 他飞快洗漱好,换上厚衣服,跑去敲祝英台的门。祝英台听到下雪,笑得比他还夸张。 只可惜这个时间点,西湖断桥还不是现世这个样子,不然祝英宁真想再近距离看一次断桥残雪。 到得午后,雪越下越大,夫子见大家无心上课,提前放学。 这群南方学子一股脑儿地冲出去,撒欢似的玩。祝英宁搓搓手,开始和祝英台一起堆雪人,这是他们兄妹俩从小就爱干的事。 这雪人的大肚子刚拍上几下,一个雪球嘭地砸过来,祝英宁转头一看,是指着他哈哈大笑的小个子元问干的。 元问是他们学院里年纪最小的学子,仍旧是孩子脾性,这打雪仗一开始就是由他带头。 “好啊元问,你居然敢攻击你宁哥,看我高速球。” 啪。 飞出去的雪球砸到另个同学身上,元问早就躲没影。 那个挨砸的同学也搓了新雪球回击,结果打到祝英台这儿,祝英台哪里会忍,鼓捣鼓捣也打回去。 庭院内顷刻间陷入混战。 夫子提壶续茶,问坐在对面捏黑子构思后路的马文才,“不去凑热闹吗?” 马文才道:“太冷了,不想动。” “是身冷还是心冷?” “到您落子了。” 夫子琢磨着棋局,“自打英宁来后,书院的学生们愈发活泛,快成一群皮猴子了。” 马文才拿过手边的茶,抿进一口,听他继续说话。 “不过,热闹倒是挺热闹,但吵也是真吵,仔细一听,外头几乎都是英宁的声音。” 踏雪进来的祝英宁:“……” 夫子手一顿,很快换上笑模样,“怎么了?忽然进来。” 祝英宁感慨不愧是蜀地过来的夫子,这变脸的本事学得真好。 “我来找文才。”他说。 马文才盯着他瞧,“何事?” “我们这队打雪仗缺人手。” “不去。” “别啊,我们队伍本来战力就不够,再缺人不如投降。走啦走啦!” 马文才想了一下,起身冲夫子鞠躬,祝英宁也跟着弯腰。夫子望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身影,捋了捋胡子。 祝英台一见到哥哥搬来的救兵,冲对面的梁山伯道:“山伯,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梁山伯:“不可能的,你们放马过来吧。” “放什么?大点声。”祝英宁把手放在耳朵边,装作听不清的样子,“放马文才过去?想得美!” 梁山伯直笑。 “同学们,上!打倒他们!”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新一场雪仗开始。 马文才就算不想闹,也得时时留神朝自己这儿飞来的‘炮弹’,对面的学子出手还是有点谨慎,不太敢对付马文才。 这正好就中了祝英宁的圈套。 于是,祝英宁就刻意待在马文才身边,自己待完,又喊祝英台待,那些人还得纠结半天要不要出手,又要计算如何扔不会打到马文才。 结果他们思来想去,对面队伍里就梁山伯胆子大,一个雪球丢过去,正中马文才胳膊,直接将人淘汰。 马文才反倒乐得清静,去边上堆祝家兄妹还没堆完的雪人。 “又是你!梁山伯!”祝英宁大喊,“你都干掉我们多少人了?” 梁山伯哈哈笑,“战场上无兄弟,英宁兄,小心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祝英台直接跟哥哥交换位置,把人护到身后,梁山伯只得临时改了动向,雪球嘭地砸到祝英台脚边。 接着,祝英台手里的雪球砸到梁山伯身上,将之淘汰。梁山伯队友来个新球,淘汰祝英台,结果她高高兴兴地跑去找梁山伯说话。 祝英宁:“……” 战场上不适合谈交情,同样也不太适合有恋爱脑。 来回飞驰的雪球之下,双方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少,整场雪仗正式进入白热化,连夫子都呵着手出来看。 第33章 祝英宁的队伍里就只剩他一人,对面还有三个。只见他一丢一蹲,砸走一个,又搞出障眼法,再送走一个。 “哥,对面就剩一个人了!加油!” 王新羽道:“早知道把马公子拉到我们队伍了,最后他俩决战不比现在精彩嘛?” 边上几个同学都在点头。 还在堆雪人的马文才:“……” 祝英宁研究着局势,跟人扔了好几个来回,心说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开始一动不动地死盯着那人后背看,对面想要攻击,被他这又是惊恐又是后退的样子弄得懵圈。 马文才见他这样子,心里有数,骤然玩心也起,走过去也对着那边看。 他不看还好,这么一看,祝英台、梁山伯等围聚在周边的人也都十分好奇,就连夫子也探头探脑观望。 可看半天,什么都没看到。 “不会是有雪怪吧?我看书里好像写过类似的故事。”某个学子说。 祝英宁顺杆爬,开始把视线落在对面的肩膀上。 在故事中,雪怪最喜欢攀别人的肩膀,问自己重不重。比起美丽温柔的雪妖来说,雪怪更显调皮和难以捉摸,令人生畏。 再看那个同学,饶是胆子再大,这么一群人都这样望着全然空白的地方,心里也会发毛。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英宁。”马文才唤了一声。 “嗯。” 啪。 一个雪球正正当当地打在敌方余将肩上,对方回神,惊愕道:“你!祝英宁!” “这叫心理战。”祝英宁笑道。 夫子捋着胡须大笑,“诸君,这便是老夫课上提过的声东击西。风平,你今日可是过了一把西楚霸王的瘾。” 赵风平听过,无奈一笑,“是学生定力不足。英宁,你赢了。” 比赛结束,祝英宁特地去找赵风平赔罪,赵风平就算真有气,见人这样好言好语,也不好继续生下去。 “只是你这招实在吓人,我当时真怕招惹到什么。”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不会的。”祝英宁说,“要不下回我去给你求个平安符?” 赵风平道:“这倒不用,只是日后可不能这样吓我。” “成!感谢兄弟大人有大量。”祝英宁揽住他的肩,“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走。” 路过马文才时,祝英宁出声喊他,马文才转头,目光霎时落在赵风平肩上那只手上。 比先前更重的寒意爬上全身,赵风平忙动动肩膀,把祝英宁的手弄下去,心说眼前这位可比雪怪可怕多了。 祝英宁先是有点发懵,但也没太在意,想着可能是对方不大喜欢近距离接触这么久,笑着对马文才道:“我们要去食堂,一起吗?” “我去趟藏书阁,倒是顺路。” “行,走吧。” 赵风平走着走着,心里生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仔细想想,似乎刚才是因为马文才加入,大家才都开始跟着看自己。 他的身子无意识抖了抖,好恐怖的外援。 第17章 约定。 雪依然在下,不见停歇。 祝英宁趴在窗边,伸手去接翩翩而至的雪花,闲适道:“你说,这样的大雪天,夫子会往哪里去?” 不过正是他这一出门,祝英宁倒能偷来浮生半日闲。 没听到回答,祝英宁转头,盯着马文才手里不住移动的毛笔,问道:“你在写什么?” 马文才并不瞒他,回道:“咏雪。” “撒盐空中差可拟那种么?” “那是谢道韫的名句,我还没有她那样的本事。” 祝英宁合窗,走到他身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给马文才那杯续上,回道:“那可说不准。” 马文才唇角勾起细微弧度,“你就这样信赖我?” “对。” 他搓搓手,找来字帖和笔,蘸着马文才砚台里的墨开始写字,“夫子说我的字进步很大。” “的确如此。” 祝英宁嘿嘿笑,“有志者事竟成。” “你方才可是问了夫子去向?” “对,你没听到么?” 马文才歉然一笑,“先前在斟酌词句,一时没留意。昨日无意听他提过一句,说是有人发现了一本棋谱,似乎还是孤本,他便去瞧瞧。”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不去?我记得你也喜欢下棋。” 马文才回答:“被骗过。” 祝英宁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算是罢。” 祝英宁叹气,“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 他以前就信过一个学长,从他那里买复习材料,结果花了好几百,买回来一堆错误率极高的文件。等去找人理论,发现早就被他拉黑,关键是,对方年年骗人,年年都能逍遥法外。 学校和辅导员从大一入学开始就耳提面命,还在显眼地方拉横幅提醒,结果照样有倒霉蛋出现。 祝英宁又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五十两。” “多,多少?”祝英宁有点眼晕,“五十两银子?” “嗯。” 祝英宁开启他勉强还能拿出手的心算,照这个朝代的物价,换算到现世,差不多就是白白送出去大几万块。 有钱果然是能为所欲为。 第34章 “你也被骗过吗?” 马文才的问话叫停祝英宁内心的狼嚎猿啸。 祝英宁的脑子飞快运转,换算出大概金额,“一百文吧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买的什么?” “小人书。”他随口一说。 想起这事,祝英宁就想骂人。 那个复习资料翻到后面居然还掺杂小黄文,还是那种带乱码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电脑中了病毒,火急火燎地找懂行的室友帮忙,因此被对方嘲笑了好几天。 马文才道:“好看么?” 祝英宁:“……” “你感兴趣?” “只是好奇。” 祝英宁道:“有的地方缺字错字,像猜字谜,有的就是鬼画符,根本看不懂写了什么。傻子才买这个,哦,对不起,我以前真就是个傻子。” “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这是事实。” “那又如何?” 祝英宁自知说不过他,弃械投降,又重新老实婻風练字,偶尔瞄一眼马文才在写的文章。结果人停笔后,大大方方地推过来,说第一个请他品读。 祝英宁有些受宠若惊,逐字逐句地品味,临了,说道:“难怪天天考第一,就这水平,不考第一才是稀奇。” “你觉得好?” “何止是好,是超级好,特别特别好。我给你说,这要是拿出去,肯定能干掉一大批所谓的高考满分作文。不对,何止高考作文,直接能拿去当高考文言文阅读了。” 马文才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你说的高考,是考学的意思么?”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 祝英宁无意识曲起脚趾,偷偷刨了刨他的袜子。 “多谢你的赞赏,我很高兴。” 马文才唇上笑意更甚,学起自己先前看到的梁山伯对待祝英台那般,伸手摸了摸祝英宁的头。 莫名感觉自己像条小狗的祝英宁:“???” 他想到什么,问道:“我忽然想到个事,再过一个半月,好像就要过年了罢?” 听到这话,马文才眼神倏然暗下来,但他还是应了一声。祝英宁发觉他情绪变化,问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与你无关。”马文才安慰似的拍拍他脑袋。 祝英宁道:“你不想回马家?” “嗯。” “那或许可以去你外祖家。噢,感觉有点怪怪的,毕竟你爹还活着。” 马文才收回手,举杯喝茶。 祝英宁道:“那以前你都是怎么做的?” “随遇而安。” “要不,”祝英宁思索着,“你拜完该拜的年之后就到我家来玩吧?” 等等,祝英台! “啊,恐怕不大方便。”祝英宁苦恼道,“我们每年新年都来好多亲戚,吵死了。要是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天,简直不敢想。” 马文才道:“你有这份心足矣。若实在待不住,我便去外祖家,不是什么大问题。” “抱歉。”祝英宁垂头丧气,过去一会儿说道,“要是我们回书院时,你还没出门,我们可以一道上路。不管你当时是在马家还是萧家。” “好。” 祝英宁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伸出右手小指头,“拉勾。” “何意?” “就是定下约定。” 马文才在祝英宁指示下也伸出小指,两只手指如双蛇般缠绕。 “稍等,我想想该怎么说。” 祝英宁沉顿稍许,一字一句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后面……算了,想不起来,就这样。” 最后还盖了个章。 马文才对着自己的大拇指出神,不解道:“要是没见着面,犯不着去上吊罢?” 祝英宁觉得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可爱,笑道:“不是挂白绫那种上吊。据说,只是据说,是一吊钱的吊。人们把钱吊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弄丢,所以也就预示承诺不会轻易改变。” 可别告诉他,这个富家公子不知道一吊钱是什么。 马文才轻笑,“倒是有趣。但我从未见过其他人做过这样的手势。” “这种都是私底下的行为,摆到明面上应该还挺不好意思。” 马文才心觉有理,默然颔首。 “文才,我问你一个事,先说好,可别生气。” “何事?” 祝英宁回忆起自己以前看的一个节目,问道:“你是不是分不清白萝卜和青萝卜?还有水萝卜?” “我不吃萝卜。” “那小白菜,芫荽,芹菜呢?” 马文才:“……” “都是菜罢。” 祝英宁憋不住笑,“合着你吃了这么多年,压根儿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 马文才果断摇头。 “没事,后续我们去赶集的时候,我带你去认认。” “好。” * 晚饭前夕,夫子回来,兴高采烈地和学子们分享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还邀请几位学子跟他一道排列棋局,其中就包括马文才。 大家围坐在学堂里,烤火喝茶吃白薯,时不时抬头看墙壁上的磁棋盘和磁石黑白棋。 祝英宁学艺还算不得太精,只能依稀能看出点东西,偏头去找小妹讨论。 祝英台正在剥烤橘子,分给梁山伯一半后,又给了哥哥两瓣,回道:“听闻这棋局是早年阮籍先生同友人下过的。” 第35章 祝英宁惊讶,“阮籍?竹林七贤的那个阮籍?” “是。不然你看夫子何必冒着这样大的雪出门。” “要真能找到阮籍先生的棋谱,是不是也有机会找到《广陵散》原曲曲谱?”祝英宁说。 要知道,祝英宁毕生有不少心愿,其中听到完整版《广陵散》就是其一,原本还想看《<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梦》后四十回,但显然这个时代没法圆满他的心愿。 祝英台道:“若是这样就好了,谁人不知《广陵散》?可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见一弦一音。随缘罢。” 祝英宁答应一声,继续吃橘子看棋局。 他一度很期望自己的眼睛是一台照相机,然后这台相机可以连通现世,这样他就能把自己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传输回去。 万一真能成为史料,那他真就是大功一件,没准儿还能在族谱里单开一页。 只可惜,他和祝英宁都是两个普通人。 对于这场棋局的研究,众人持续许久,久到阿清姐困惑地从食堂找过来,问为什么没人前去吃饭。 她这样一问,好些学子才发觉时间已晚,眼下已是饥肠辘辘,纠结万分,还是先去满足口欲,待饭后再来继续钻研。 “哥,我们也走罢,这些橘子越吃越饿。” 祝英宁道:“这东西酸甜的,更开胃了。文才,你想吃什么,我们等会给你带。” “照旧罢。” 出了门,梁山伯问道:“马兴不是会给文才兄做么?” “他跟祝威下山去买东西了,估计赶不上做饭。而且,”祝英宁压低声音,“文才现在还是愿意吃点食堂的饭菜,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 祝英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听上去怎么偷偷摸摸的?” “没办法,人多眼杂,在我搞定所有眼线之前,他还是得按原样生活。” 祝英台:“……” “怎么就没见你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 “你需要我上心什么?请说。” 祝英台冲他假笑一声,推人一把,“先去吃饭。” 路上,梁山伯虚心请教祝英宁是怎么搞定的那些眼线,祝英宁扬了扬下巴,“很简单,把敌人变成朋友不就得了。” 祝英台道:“你哪天变成蝴蝶,肯定是花丛中最花枝招展的那只。” 祝英宁眼神一定,说道:“变什么蝴蝶,做人不好吗?” “蝴蝶自由自在,还能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不好吗?”祝英台说,“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变成一只蝴蝶。” 祝英宁感觉脑袋挨了一记,嗡嗡直响。 “不行!” 祝英台疑惑地看着他,“不行什么?” “你可不能变成蝴蝶!”祝英宁说。 祝英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又不是神仙,哪里能随便变身?” “反正你就安生当个人。” 梁山伯笑道:“英台,大哥这是舍不得你。” “还有山伯,你也是,不要跟着英台瞎想。” 梁山伯心想怎么还有他的事,憨笑两声,点了点头。 祝英宁脸色渐渐转好,内心开始跳出个叉腰疯狂在笑的自己,当大哥的感觉果然很好。 第18章 赶集。 连着几天的雪后,天终于放晴,然学子们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学堂上课。 踏雪寻梅,迎雪咏志的欢乐日子暂停,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整整十天课以及看着就感觉要狂掉头发、脑细胞的背诵和文章,哪怕是自认学霸的祝英宁面对这些重压也是叫苦不迭。 “救救孩子,孩子想哭。”祝英宁一边默读需要背诵的经典篇目,一边嚼着果干欲哭无泪,“考试周!这就是考试周!好可怕!” 祝英台还在抓心挠肝想句子,听到他这么哀嚎,莫名也想哭,“哥,还有没有无花果干?梅子干也行。” “有,还有不少,你随便拿。” 祝英台拿走一根叼着,跟个小疯子似的开始碎碎念,“写不完,根本写不完。背不住,根本背不住……” “小师父别念了,我头疼。” 同桌的马文才和梁山伯:“……” 梁山伯蘸过新墨,说道:“往好地方想,等你们做完这些功课就能下山去玩了。” 祝英宁哀怨地看他,“学霸不许说话。” 祝英台也学着哥哥的样子,阴森森地盯着他。 梁山伯:“……” 他还是安静做文章好了。 期间,他们四人各自的书童来换过新茶和茶点,祝英宁跟条濒死的鱼似的仰头望天,嘴唇一动一动,不知道在念什么。 念完之后,他面如灰土地看向祝英台,声音有气无力,“英台,我好像见到太奶了。” 祝英台:“!!!” 余下众人:“???” 祝英台做出判断,“疯了,送走罢。” 马文才抬眼对祝威道:“先带他回去休息。” 祝英宁挥走靠近的祝威,像<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般慢慢转了两下眼睛,幽幽开口,“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而后,他坐直身子,重新拿起书背诵。 梁山伯扯扯祝英台衣服,小声问道:“他以前经常这样吗?” “比以前好,起码现在不爬树和跳池塘。” “你们辛苦了。” 祝英台笑了笑,继续琢磨字句。 马文才看不过眼,凑近轻声说:“要不休息一会儿罢,劳逸结合。” 第36章 要不是边上还有人在,祝英宁真的很想抱住他哭一哭,以前他们室友学累了就是这样去找另个室友求安慰。 祝英宁小小声说:“我恨夫子。” 马文才眼底带笑,摸摸他耷拉着的头,“先休息罢。” 祝英宁放下书,趴在桌上学死狗,“英台,写多少了?” “还有一半。先别说话了哥哥,等我写完这段。” 祝英宁暗自叹气,闭上眼睛,假装失明。 可痛苦归痛苦,最后祝英宁还是齐齐整整地交了作业,流利背完书,跟离弦之箭般在学堂外庭院里来回乱蹦。 “自由的空气!香!” 祝英台顶着个大黑眼圈,拖着身子走过来,哈欠连连。 “哥,你要回房吗?我打算去补觉。” 祝英宁道:“我准备下山赶集去。” “你居然还有这个力气?我是不行了,要去你自己去罢。” 她正见梁山伯和马文才一前一后过来,冲梁山伯道:“我大哥又疯了,他刚刚说他要下山!” 马文才走到祝英宁身前,说道:“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再去。” “太晚去的话都没东西了。” “那就明天。” 祝英宁的嘴翘得都快能挂茶壶,“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就去找祝威,还有其他同学。” “那你去罢。”马文才面无表情回应,“我回去了。” 祝英宁站在原地思考一番,复道:“算了,明天再去,我们一起去。英台,你……英台人呢?” “她跟梁山伯回去了。” 祝英宁无奈,“那我们也回去吧。” “嗯。” 祝英宁嘴上说自己精力满满,一上床没多久就睡得不知东西南北。马文才同样躺着,面朝他,心里不由得感到好笑。 自打两人关系越变越好,中间的遮挡就给去了,但凡祝英宁睡觉稍微不老实点,就能碰上马文才。 结果他一直以来睡觉四平八稳,哪怕翻身都是约束在自己床位,不曾越线,令马文才倍感神奇。 而这事说起来也简单。 祝英宁本来睡觉就老实,再加上以前住学校的时候从床上摔下来过,潜意识里会控制住动作,不致再招来祸患。久而久之,就形成这么规矩的睡姿。 马文才看着看着,伸手小心拨开贴在祝英宁脸上的头发。祝英宁像是感觉到痒意,哼唧两声。 马文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渐渐也被困倦笼罩,睡了过去。 祝英宁睡得快,醒得也快,醒来之后陡觉惊奇,因为他极其难得地见到了还在睡梦中的马文才。 要知道平日里马文才睡得比狗晚,起得跟鸡差不离,他可从来都没机会看过对方的睡脸。 祝英宁这人好奇心重,什么事都想了解了解,就算别人觉得看同性睡颜是件很别扭的事,他也不管不顾。 马文才就算睡觉,表情也是冷冷的,像只在养精蓄锐的狼。似乎有那么一点动静,他就会睁开那双凛冽的眼,一把将入侵者绞杀。 祝英宁调整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脑袋依旧靠着枕头,开始数对方浓密的睫毛,数着数着,食指也跟着动起来。 第一遍数到一半,乱了;第二遍刚开头就乱。 第三遍,第五遍,第十遍…… 数出来的数全都乱了。 祝英宁咽了口唾沫,按了下跳得异常厉害的心脏,他认为这是偷摸着做事而带来的紧张感。接着,开始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扬帆起航。 “你在做什么?”马文才忽然睁开眼。 祝英宁急忙来回挥手,抱怨道:“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蚊子?” “很多只吗?我听到你先前好像在数数。” 祝英宁:“……” 他清晰发觉自己的脸和耳朵都在发烫,比之前数睫毛的时候还烫。 “可,可能就一两只。”祝英宁断断续续地回答,“有可能是因为我刚醒没多久,眼神不好。” “还困倦么?”马文才问。 “还行,你呢?” 马文才:“一般。” “那再躺会儿,被窝里真暖。” “你身子没问题罢?怎的脸这样红?” 祝英宁忙道:“估计是躺的,等会儿就会好,你继续睡吧。” “嗯。” 没一会儿,祝英宁也闭上眼,睡起回笼觉。 他的潜意识也许是还在惊恐,又或许是处于好奇心没被满足的状态,这次不大稳定。 祝英宁连人带被跟个春卷似的婻風滚到马文才那儿。 * 吹了大半晌集市里的冷风,祝英宁这浑身上下的热度也不见消退多少。分明已经是昨天的事,但一想起来就仿佛还在当前。 “哥,你干嘛呢?” 祝英宁对上妹妹凑近的脸,摇了摇头,“挑好了?” 祝英台晃晃手里的两个风铃,“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我觉得都可以,但是你挂这个不怕吵到山伯吗?” “跟他有什么关系,这是给阿清姐的。” 祝英宁喔了一声,选择左边那个,祝英台付过钱,探身四处望。 “奇怪,他们怎么还没到?不是说好这个时辰碰面么?都超时了。” “会不会是山上出了什么事?” 祝英台道:“不至于罢,这么凑巧么?” “想吃馄饨了。” 第37章 祝英台摸了下肚子,“我也饿了,走吧,边吃边等。”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不久,马文才和梁山伯姗姗来迟,一问才知是被夫子留住办事。 梁山伯恰也肚饿,跟着点馄饨,问马文才要不要,对方摇头。 祝英宁低头吃东西,打死不敢瞧身边的马文才一眼,实在不好意思。 他那时想着对方应该会习惯性把靠近的东西推开,谁能想到自己都快贴上人家的脸,人依旧无动于衷。要不是还有被子在,他很可能直接钻人怀里去了。 祝英台眼瞅着对面这两个人有点古怪,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一碗馄饨下肚,身子暖洋洋。 祝英台走了几步,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什么事没做了,得买菜。” 祝英宁困惑不已,“你买菜干嘛?要做饭?” “这两天天冷,我懒得出门,就跟阿清姐讨了个小炉子,想自己煮点东西吃。” “火锅?” 祝英台茫然看他。 祝英宁道:“如果是把菜放到一锅里煮,然后再加点调料,一般这种东西都称为火锅。你要是喜欢,叫麻辣烫也行。” “那就是火锅了吧?反正阿清姐也会带东西来,让我买菜。” 祝英宁问:“就你们两个?” “还有山伯和四九。” “我这么大个人就站你面前,不邀请我?” 祝英台道:“你不是跟马兄一块吃饭嘛?对吧,马兄?” 马文才点头。 祝英宁道:“可是吃火锅就是要人多才香,要不我自带食材,你们加四双筷子呗。” 好不容易能有顿火锅吃,他才不要放弃。 祝英台看看梁山伯,对方同意,又去看马文才,马文才看祝英宁,祝英宁……祝英宁就差给他跪下了。 “你们还需要什么?”马文才问。 祝英台道:“得先去菜摊看过才知,走吧,兄弟们,再晚些时候可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了。” “你现在去就已经是挑剩下的了,人都是大早上去买新鲜的。” “不管啦,走走走。” 祝英台跟拉纤绳似的拉自己哥哥,直把人拽去一整排菜摊前。 “阿清姐让你买什么菜?”祝英宁问。 祝英台报了几个,然后开始不停找,找一个错一个,还得梁山伯纠正。 祝英宁扶额,“实在不行就交给我和山伯吧,你俩在边上认认菜。” 祝英台跟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瞪大眼道:“你认识?” “部分认得。好了,小雪花课堂开课了,好好记笔记。” 祝英台:“为什么是小雪花?” “因为我喜欢。” 提着大包小包坐上马车后,祝英台道:“哥,以后谁要是嫁给你,肯定很幸福,你会的东西真的好多。” “八字没一撇,讲这个干嘛?” “这个八字总会写完的嘛,我提前说说怎么了?” “随你吧。” 类似的话他现世那个小妹也说过,但他当初完全没心思谈恋爱,连个关系好的异性都没有,更不提结婚。 至于现在,在梁祝这事还没尘埃落定之前,他没半点想法。 “哥,都说到这儿了,顺道问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后续好让爹娘帮你留意。” 同行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祝英宁,他只觉羞涩,回道:“随缘吧。” “说说嘛,我真的很想知道。” 祝英宁来回纠结半天,回道:“孝顺,善良,聊得来。” “长相呢?” “能看就行。” 祝英台道:“感觉说了又好像没说。” “谁让你非要问的。” 马车驶到山脚,等在这儿好一会子的书童们帮着搬东西上山,祝英宁念及银心是女孩,主动帮忙分担了一部分。 阿清姐一看这阵仗,说晚上肯定能吃顿好的,很快挽袖开始处理食材,又听祝英台说起还要加人,回道:“那就到我这儿来,我这儿宽敞。” “会不会不大好?”祝英台说。 阿清姐道:“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做事坦坦荡荡,你要是畏首畏尾,别人才会觉得有问题。” “好吧,那我去和他们说。” 于是,一场热闹非凡的火锅局就此拉开序幕。 第19章 醉酒。 祝英宁放下筷子,与妹妹碰了个杯。 饮酒是中途阿清姐提出来的,起初他们还担心山长会怪罪,但阿清姐信誓旦旦,说这种自家酿的米酒不会醉人,又说明天依旧是个休息日,不用担忧。 祝英台很快响应她的提议,银心向来随主,也跟着同意,梁山伯这人爱跟祝英台跑,铁定允许,四九随后也跟着。 马家主仆弃权,所以,最后不管祝英宁选的什么,都要乖乖接受阿清姐递来的酒杯。 米酒是阿清姐今年入秋时跟随师母一道酿的,眼下打开倒是合适,酒入杯时,呈现纯白浆色,闻之有股淡淡甜米香。 祝英宁以前喝过一口室友分的桂花米酒,入口那股清甜味道至今难忘,他还尝试网购类似产品,但终究不及家酿的口感。 阿清姐这壶米酒里同样添加桂花,品尝起来倒真有几分熟悉,祝英宁不由得问起酿造办法。 阿清姐哈哈笑,说他要是喜欢,回家前自己给他灌一壶,至于方法,因是家族秘辛,不好告知,祝英宁只得作罢。 第38章 “哥哥糊涂,这样的米酒,我们上虞人人家里也都会酿。你小时候不是还跑去偷喝,结果醉倒在厨房么?”祝英台说。 祝英宁当然不记得。 阿清姐道:“这倒是,我听师母提过,咱们这一圈人家都会这么一门手艺。英宁,等你回家就能喝了个够本。” 说着,她又往嘴里送进一杯。 说是不醉人,但毕竟是酒,自然就会出现酒力不胜的人。第一个退出战局的是银心,她酒量一直不好,这回能喝四杯已是进步。 等阿清姐安顿好银心,祝威趴下,他醉后不像银心安静,紧抓着祝英宁的袖子又哭又笑,还不住说话,一听说的什么,却是戏文。余下的人起了兴致,听他断断续续地唱。 见阿清姐愕然,祝英台道:“他来我们家之前曾在戏班子里待过几个月。” 祝威唱的戏文乱,东一段,西一段,像是搞了个拼盘,唱着唱着,逐渐消声,靠在祝英宁胳膊上就开始打呼。 祝英宁唤他两声,没得回音,便要送他去另边休息。没等起身,马文才和梁山伯吩咐各自的书童去协助,连架带拖地把人带走。 过去很久,谁都没有回来,他们过去一瞧,四九和马兴也都跟着躺下,睡得四仰八叉。 “阿清姐,要不到此为止,我们先带他们回去,免得后续传出闲言碎语。”梁山伯道。 阿清姐:“没事,就这样罢。谁要是敢说三道四,我会处置,走罢,不是说好不醉不归么?” 祝家兄妹各自和身边人交换一个眼神,跟上她脚步。 “哥,我怎么感觉阿清姐好像也有点醉了?”祝英台压低声音道。 祝英宁:“那不正好,等她睡着,我们收拾收拾就回去休息。” “行。” 祝英宁看向全程一言不发的马文才,关切道:“你还好吗?” “无妨。” 祝英台道:“马家听说常有酒宴,估计马公子的酒量早就被练出来了。”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不得行,我也有点犯困,可阿清姐显然没有放我们走的打算。” “谁晓得她喝完酒之后会这么难缠。”祝英宁说。 一干人等回到桌前坐下,炉上的火眼下已经小了很多,他们也没计划再吃什么,索性就取来一瓢水灭了。 阿清姐落座,又开始举杯要跟他们畅饮,祝家兄妹交换一个眼神,认命般举杯,再与她喝一喝。 二更天的梆子刚响了一下,阿清姐咚地一下倒在桌上,祝英宁抹了下不知何时沁出的细汗,扫一圈自己居然还坚/挺坐着的队友们,喟叹道:“终于结束了。” 勉强还能走直线的祝英台负责扶阿清姐回房,梁山伯喝得两眼发懵,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男女之别。而马文才,马文才从来不理睬这些。 看着尚且还算清醒的祝英宁挽起袖子,带领余下这两个看上去还能指挥几句的队友,简单整理残局。 等祝英台晃晃悠悠送完人回来,他们也收拾得差不多,跟不倒翁似的离开阿清姐住的小楼,往自己的厢房去。 走到一半,祝英台实在支撑不住,倒在哥哥身上就睡,祝英宁只得护着她回房。 确认梁祝二人床间的书墙稳固,他才把妹妹放到她自己那张床上,看梁山伯也是眼冒金星的样子,嘱咐马文才帮忙安置。 给两人盖好被子,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祝英宁关门,跟马文才回自己的房间。 晚风寒凉,吹得祝英宁脸上的热意散了点,脑子也变得更清醒一些。 “没想到你的酒量这么好。”他对面不改色的马文才说。 马文才:“米酒而已。” 祝英宁又问:“你真的经常去酒宴么?” “偶尔。你又是因为什么?” “什么?” “你的酒量。” 祝英宁搜肠刮肚找答案,好一会儿回道:“可能真就是英台说的,我小时候老是偷酒喝,练出来了。” “嗯。” 祝英宁又跟他聊上几句,对方皆对答如流,他暗自感慨,跟酒量好的人一块喝酒果然很好,完全不用担心对方会撒酒疯。 他忽地想起他有个一喝酒就开始唱歌的同学,如果唱唱抒情歌还好,偏偏还爱唱那种高音多的,在酒桌上一声不吭,回去路上一个劲儿地唱。 听说人平时出去唱歌能称一句麦霸,可一喝醉,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堪称魔音入耳。 祝英宁就跟他吃过两次饭,为了商讨小组作业,回回说不喝酒,回回高喊兄弟们一起勇闯天涯。 到后面,这个同学见到他都会绕道走,实在绕不走就开始尬聊,没聊几句,两人随便找了个非常没逻辑的借口退开。 据说这位大兄弟实习期因为能喝,提前被转正,也算是有点本事。 回忆结束,房门近在眼前。 “我可太想念我的小床了。”祝英宁伸了个懒腰,对在关门的马文才说,“文才,你……” 他下意识接住倒下来的身子。 祝英宁:“……” “文才?” 马文才一动不动,山一样地压在他身上。 祝英宁欲哭无泪,望了眼房梁,又抱又拖地把人送回床上,犹觉不够,去外头打了盆水,帮他和自己都擦了脸与手,这才吹灭蜡烛,盖被睡觉。 这个点,他本来就困,搬人也是体力活,加之酒劲上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39章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祝英宁摁着涨疼的头坐起身,宿醉果然折腾人。 有人送来一杯热茶,他下意识道了声谢,但看衣料觉得陌生,抬头一看,是马兴。 “祝公子,我带了解酒药来,你也吃一丸。” 祝英宁嘬进一口茶,道:“难得见你对我这么客气,还有点不习惯。” “你是我们家公子的朋友,我自然也是要恭敬些。” 祝英宁摊开手掌去接小拇指盖大小的药丸,问道:“你家公子呢?” “公子去洗澡了。” 祝英宁吃过解酒药,过去些时候,觉着舒坦些,想到昨晚的事,说道:“你们家公子还真挺厉害的,硬是撑到回房才倒下。” “是的,这是我们公子一直以来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到房间,没见到或听到床,绝对不倒。” “听到床?” 马兴点头,“祝公子你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也没人跟他说起过。 “如果公子醉酒,只要带他到床边,跟他说该上床休息了,我们家公子自然而然就会倒下去睡,不用太费什么工夫。” 祝英宁:“……” 他昨晚这是意外触发关键词,作为代价,给人当了好一阵子的‘床’。 “祝公子?” 祝英宁回神,“没事,估计你们家公子也快洗完澡了,你快去伺候罢。” “那我去喊祝威过来。” “嗯。” 祝英宁刚洗漱完,马文才就从外头回来,状态一如既往。 马兴端来蒸得暄软的馒头和鸡蛋汤,说是酒后吃这个合适,祝英宁有顿早饭蹭,乐滋滋坐下,两个书童一左一右分散去整理自家公子的床铺。 “好点了吗?”马文才掰着馒头问道。 “还行,马兴的解酒药真有用。” 马文才道:“我娘的秘方。” 祝英宁:“你头疼吗?” 他回忆起昨晚马文才倒在床上时,脑袋没贴住枕头,反倒磕了下身后木书柜的画面。 “有点。” “那等会儿我把从家带来的跌打酒给你,涂了之后会舒服点。” “好。” 祝威和马兴收拾完桌子离开,祝英宁找了半天,找到不知什么时候被塞到书柜里头的跌打酒。 “你能自己涂吗?”祝英宁一想,“算了,我来罢。” “没关系,我……” “别动!” 祝英宁往封口布上倒出一点跌打酒,“可能会有点凉,你稍微忍一下。” 他小心地将布团贴在马文才侧额,对方不出预料地缩了下身子。 “疼吗?” “有点冰。” 不知道是不是祝英宁的错觉,撞着的地方似乎又开始发红,好像还有点肿? “要是疼就说,屋里就我们两个人。” 马文才答应一声,目光在眼前这张认真的脸上逡巡。祝英宁的脸不由自婻風主发起点热,但他没空关心这个,小心翼翼地揉着被撞伤的地方,边揉边问对方会不会疼。 “无事,就这样罢。” 祝英宁嗯了一声,继续用布团在伤处打圈圈,得庆幸磕得不重,要是不留神磕坏脑袋,他可就彻底完蛋。 光是想象马文才磕到脑袋,成了个傻子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惊悚得很。 第20章 祝英宁钟情他? 火锅局结束半个月后,书院开始放春节假。祝英宁和妹妹一盘算,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天。 这两天,书院里的学子陆续收拾东西回家,祝英宁盘算着家里近,跟英台帮着师母一道处理山上日常。 梁山伯早在几天前就收到家里的信,催他早点回家,他就算再想帮忙,也得遵从孝道。 于是,他便和同乡的元问一道坐车走,临走之前,还答应祝英台会给她写信。 马文才照常最后一个走,他要先去趟外祖家,外祖家也派了人说等他回去吃晚饭。而祝家兄妹要是想赶上晚饭,午后就得动身。 “公子,我去把东西搬上马车,后续就不上来了,你整理完就尽快下来罢。” 祝英宁应了一声,低头收拾他的书,见马文才进来,说道:“我们得年后才能再见了。不过,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来我们家玩,来前差人给我送个口信,到时我们去迎接你。” “嗯。只是我过年事务繁杂,兴许没机会做客,到时再说罢。” “好。” 想到什么,祝英宁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他们以前放寒假的时候也是这么跟自己室友告别。 “提前祝你春节快乐。” 说完,祝英宁拿起床上的包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挥手。 “那我先回家了,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如果想一起回书院,务必提前告诉我。” “好,一路顺风。” 祝英宁点头,挎着他的小包袱下山。 直至再瞧不见他身影,马文才这才收回视线,面朝空了大半的房间,怀里还残存着祝英宁身体的热度。 * 祝英宁上次回去,车里就他一个人,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时间都是掰着指头在数。 这回有祝英台跟着,兄妹俩吃吃喝喝又聊天,一路就没见停嘴,银心中间也加入话局,车内气氛更是热火朝天。 祝家一家上下早早就在门外等着,接到一双儿女后,祝员外和夫人笑得牙不见眼。 第40章 “外头天凉,快进屋暖和暖和。”祝夫人招呼着。 兄妹俩跟着爹娘去内堂,坐着说话,一人还被分了一个手炉,又有热茶和精致糕点陪伴,喜不自胜。 祝夫人道:“糕点你们少吃些,今晚我让他们早点开饭。” 祝英台问:“今晚做的什么菜?有我喜欢的么?” 祝夫人笑道:“当然有!东西早就备下了,就等着你们两只小馋猫回来呢!” 祝英台直笑,“那我今晚可就要敞开肚皮吃。” “我也是。”祝英宁说。 祝夫人连声说好,“都回家来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那不得吃成个大胖子啊。”祝英台笑道。 屋内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霎时欢乐气息弥漫。 * 祝家庄过春节热闹得很,大型集市先不提,还有戏班子来唱戏。 听闻是当地几个乡绅出钱请的,祝员外也出了十来两银子,戏班子从大年二十八开始唱,唱到正月十八为止,期间只休除夕、大年初一和元宵三天。 祝英台头天晚上睡前就跟哥哥约好第二天去赶集,祝英宁早早吃过早饭来找,她倒是在赖床。 折腾大半天出来,祝英宁笑道:“见惯男装,陡然见你穿裙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别说你,我也不大习惯。” 祝英台往前厅去,路上说道:“说起这个,我想起一件事。哥,你记得春耕节吗?” “记得。” 春耕节在每年春分后三天,当地婻風人民在耕种后为了祈求上苍保佑丰收,会在这天举办祭典,万松书院那儿也不例外。 祝英宁道:“我记得春耕节好像是要扮神仙,难道……” “我扮了观音。”祝英台说,“但在那之前,山伯问我为什么耳朵上有环痕。” “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以前扮过观音。” 祝英宁又道:“然后呢?他有说什么吗?” 他在心里默默念出一句戏文。 祝英台道:“他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对上了。 “哥?” 祝英宁说道:“你怎么想的?” “没,没怎么想。” 祝英宁看她顿时红透的脸,回道:“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得到我的支持还是?” “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找个人分享。”祝英台双手不自觉地绞手帕。 祝英宁:“我不会反对。两情相悦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之一,我没必要当恶人。” “嗯……” “山伯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是女子?” “那是当然,我学还没上完呢。” 祝英宁道:“你长大了,这事由你自己做主。我只有一条,一旦遇事不要硬抗,及时与家人说。” “好。” 祝英台兴高采烈,祝英宁却是陷入沉思。 * 除夕当天,祝英台收到梁山伯寄来的信,一个早上都在房间里忙着写回信。祝英宁帮她在父母那儿搪塞几句,跟着母亲一块揉面团,准备打年糕。 “英宁,英台有同窗寄信,你怎么没有?”祝员外打着年糕问。 祝英宁伸手调整年糕位置,“可能在路上罢。” 祝夫人问道:“你跟马公子相处得还好吗?” “挺好的。” 还是祝夫人的声音,“那他怎么没给你寄信?” “你这话说得愚笨,马公子是什么人?只有我们讨好他的时候,哪里还需要他来讨好我们。”祝员外说,“英宁,晚些时候我让管家带你去库房看看,挑个最名贵的礼物送给马公子,以表诚意。” “是。” 祝夫人道:“马公子打小就在古董名画里长大,我们家里这些东西能入他的眼么?” “我年前就备下了,保管马公子会喜欢。” “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祝员外放下木杵,由夫人给他擦汗,感慨道:“难得与马家攀上交情,可得好好珍惜。对了,英台在书院跟马公子相处得好吗?” 祝英宁眉头一锁,果然还是来了。 “一般般,没那么熟。”他道。 祝夫人道:“老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关心一下女儿而已。” “爹,你应该不会想把小妹嫁去马家吧?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差别。” 祝员外皱眉,“你怎好这样想?” “文才对小妹没那个意思,小妹也是。要真想和马家打好关系,又不只有婚事这一条路能走,嫁给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人,他们都不会幸福的。您会期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祝员外道:“英宁,爹没有这个意思,是你多想了。” “没有是最好不过,若有,现在我把话也放在这儿了。您见过的世面比我广,想必会有自己的考量。” 见父子间氛围变僵,祝夫人忙出来打圆场,又让他们别停下来,继续打年糕。 祝家气氛僵持,还有祝夫人帮着处理,换马家就没这么轻松。 马家除夕宴在座的向来只有三人,马太守、马文才以及多年没扶正的姨娘。 姨娘对马文才一直颇有微词,要不是因为他和他外祖家的人在,老爷早就扶她当主母,而不是当个成天被其他夫人明里暗里嘲笑的妾室。 她这些想法,马文才心知肚明,向来对她也是不冷不热。 第41章 在他眼里,姨娘出现的时间实在微妙,就在他母亲过世前夕,爹那时也跟她不清不楚。 虽然母亲病逝前嘱咐他不要去怪罪任何人,但他一想起母亲生病期间,这两人很可能就已经勾搭上,心里就膈应至极,男的女的都没法给好脸子。 马太守心中有愧,作为补偿,他在尝试更努力当个好父亲。 比如现在。 “文才,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尝尝。” 马文才保持一贯优雅,无声吃菜,他再怎么生气,不至于跟自己的身体较劲。 马太守见他动筷,也开始招呼姨娘,又道:“这条鱼是你姨娘托人去钓来的,你瞧,这鱼眼睛多饱满呐,一看就知道新鲜。” 马文才礼貌开口,“谢谢姨娘。” 姨娘爱装,他也会装,大过节的,没必要闹太难看。 况且,他越表现得平静和懂事,反倒越会让马太守歉疚,没法定下决心扶正妾室。妾室见夙愿实现不了,心里不舒服,可又没法明面上去讨要,只会越想越气。 这样不上不下地噎人,可比直接撕破脸爽快多了。 不管怎么说,马太守是母亲此生唯一爱过的人,哪怕后来对方让她感到悲哀和失望,她照旧爱他。 马文才不希望母亲九泉之下不安宁。 这顿饭,大家吃得心里都刺挠。宴席约摸过去一半,管家过来,说知府大人请老爷去做客。 马太守故作为难,小妾一向爱捧着他,只说无事,与知府叙旧要紧。马文才巴不得他快点走,也点头同意。 实际上,这酒局在下午的时候就来送过请帖,马太守早就知道,刻意让管家在这个点现身,他好借机脱身。 马太守一走,马文才懒得再表演,放下筷子告辞。走出饭厅时,听到姨娘在骂自己侍女。 远处燃起烟花,璀璨绚烂,但马文才没多在意,直往自己所住院里去。 忽地,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马兴斥道:“急急忙忙的,也不怕冲撞公子。” “何事?”马文才道。 那小厮道:“门房来送了东西,说是上虞祝家庄祝英宁公子遣人送来的。” 马兴接过,打发小厮离开,说道:“公子,祝公子还真挺有心。” 马文才的心情好了大半,说道:“嗯,他向来如此。” 主仆二人一进院里,就见两人匆忙分开,马兴唤了句春杏。 “你怎的在这儿?你家主子正在找你,快点回去,省得挨罚。” 春杏忙道是,同马文才行过礼,匆匆而去。 她走后,马兴收起笑容,对眼前那个手足无措的长工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私相授受?公子在这儿,莫想撒谎。” 那长工赶忙求饶。 放在以往,这样的事马文才不会搭理,都让马兴处置,但他今天心情好,问起二人是如何开始与发展,还想着问过之后再与祝英宁说,对方最爱听这种故事。 马兴和长工俱是一怔,心说今天的公子跟往常的大不一样。 马兴很快回过神,喝道:“还不快说!” “是,是。” 因外头寒风凛冽,马兴很快请公子回屋,为他奉茶,长工就站在那儿说事。 长工本就紧张,说起这种私事还更羞赧,口里结结巴巴。 马文才听过一大半,问道:“她刚才为何抱你?” “这……” 长工黑黝黝的脸更红,连同马兴都有点不好意思。 “公子,”马兴压低声音,“若是要表达情意,拥抱是在所难免。” “情意?她与你有情?” 长工缓缓点头,又赶忙说道:“公子,求您行行好,莫将这事告知夫人。” “她算什么夫人。”马文才冷道。 长工自觉说错话,又连连告罪。 马兴道:“既然知罪,还不快快退下,留在这儿想继续讨公子嫌吗?” 说着,他还冲长工使眼色,长工一见,赶快退出门去。 “公子,他……” “你也下去。” 马兴躬身,也关门离开。马文才坐了一会儿,打开祝英宁送来的锦盒。 盒内还有两个小盒,小盒之下压着一封信。按马文才的习惯,他先启盒查看。 左边小盒里放着一块成色绝佳的羊脂玉,玉下压着一张纸片,写着‘祝家庄’三字。 右边盒里则是一枚护身符和一条朱砂手串,相似的手串马文才过去见过,像是曾经佩戴在哪个官员家眷手上,那家眷还说是由高僧开过光。 这个盒子里也有纸片,写的是祝英宁,代表是他私人相赠。 马文才放下护身符和手串,转去拆信。信上的字与他印象中祝英宁的字有少许不同,像是刻意写得端正。 按信中所写,羊脂玉是祝员外先前谈生意时从一位古董商人手中购得,作为新年礼物赠予马文才。 护身符和朱砂手串是自己和家人前两天去庙里祈福时求来的,他想着朱砂也有辟邪的作用,加之又有高僧开光,效果应该能抵得上之前那个红珊瑚扇坠。 信件的末尾,祝英宁还提及一套小人书,书随盒一道送来,用来给他解闷。 落款祝英宁,还有日期,大年二十九,昨天。 马文才径自拿来手串戴好,翻了翻小人书,耳边倏然响过长工先前说过的几句话。 第42章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将东西收到一边,拿来笔墨纸砚开始写字—— 长工提过春杏很照顾他,英宁一直是如此; 春杏给长工送过吃的,英宁不光送,还亲手做; 春杏经常夸长工,英宁也会这样; 春杏照顾过生病的长工,这个英宁没有,反而是自己做的,但他照顾过醉酒的自己; 春杏曾帮他融入其他长工的圈子,英宁,英宁带他打雪仗,吃火锅还有拼酒; 马兴说过,春杏抱长工是因为他二人有情,那英宁…… 马文才一条一条地整理下来,得出个令他心跳加速的结论—— 祝英宁……钟情于他? 第21章 相亲? 是夜,马文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隐隐约约地沉入睡梦。 大年初一,按会稽郡地方习俗,不出门,不集会,不开业,不争吵,综合起来就是四个字——谨言慎行。 马文才难得拖到日上三竿才起,马府上下都感到惊奇,马太守想着既是过年,贪睡也无妨,就由他去。 他起得晚,早午饭混一块,都端进房里吃,饭后,马兴委婉问起公子晚起缘由。 “昨夜在看书,一时忘了时辰。怎么?有问题?” 马兴直摇头,“公子勤学,我哪敢置喙。只是早上老爷和侧夫人问过几回,我转达他们的关心而已。” 马文才轻哼一声,“虚情假意。” 马兴见公子面色不善,飞快转换话题,惊喜地问:“公子,你这手串从何而来?看着好生精致。” “是英宁的礼物。” “祝公子?”马兴惊异更重,“这当是朱砂罢?我听闻只有金龙寺才有这样的朱砂手串,而金龙寺远在姑苏城,从祝家庄过去,就算是坐最快的马车也得一天一夜。” “此话当真?” 马兴道:“公子可是忘了?夫人生前带我们去过,她还为我娘亲求过签文,公子你瞧,这块玉佩就是从金龙寺求来的。” 马文才看过,把玉佩还他,在马兴戴回胸前时刻,开始回忆当初。似乎真有这样的事,但他那时不过三四岁,只记着去过寺庙,见过一群僧人,可究竟是哪座寺庙,他倒是没多少印象。 “说起来,公子房间这座观音像不正是来自金龙寺么?” 马文才看去,那座观音像仍立在佛龛上,一尘不染。 当年母亲原本也想为他求块玉佩随身携带,可他幼年戴长命锁时,被调皮的亲戚孩子拽着项圈勒,难受到跟对方打架。后自家母亲帮自己出气,跟那个小孩他娘大吵一架,结果事后反被马太守以丢脸面训了一顿。 马文才既心疼母亲,又不愿意再忆起那天的痛苦,自此再也不在脖子上携带任何饰物。 母亲便转求一座观音像,放在他房间,时时庇护。而如今,祝英宁又从金龙寺为他求来朱砂手串。 “当真有趣。”马文才轻声说。 “公子?” 马文才道:“你先下去罢,我要看书了。对了,取纸笔来。” “是。” 马兴放好纸笔,又换上新的熏香,关门退下。 马文才摩挲手串,提笔开始写信,写完之后,暂存一旁,开始正式翻阅祝英宁送来的小人书。 同样的小人书,祝英宁也给自己买了一套,若说马文才看书是一如既往的沉稳,那祝英宁就是没事瞎乐呵。 祝英台正在剥糖炒栗子,无比迷惑地看着他,“有这么好笑吗?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祝英宁还在哈哈笑,念句子时整个肩膀都在抖,故事本身其实只能算五六分好笑,但结合他的神情与动作,偏就拉到七八分。 祝英台实际没听太清楚他说的什么,不过类似的故事,她曾听夫子说过,夫子说的时候声情并茂,她跟着笑了两声。事后跟银心提起,又觉得没那么有意思,而到哥哥这儿,反倒是能探清其中趣味。 兄妹俩笑了好一会,祝英宁渐渐缓过劲,放下小人书去敲核桃吃。 “不行,笑得我头疼。”他说,“你说这些古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笑料?不对,其实经历本身普通,写的人本事大,能写得惟妙惟肖。” 祝英台道:“这便是有本事。” 她拿过哥哥分来的核桃,帮哥哥也剥了两颗栗子,问道:“你怎么想起买这种书?我记得那天在书摊上见到这些书的时候,上头都在落灰。” 在这时期,这种小人书多被称为闲书,而读书人多追求考学、做官,自是要常读经史典籍,定然对这些小打小闹的作品没甚兴趣。 至于非读书人,打字都不识几个,撑死看个图画,可要是有看图画的时间,不如多种两块地,多卖两件货,又或者去寺庙里听大师们谈佛法。 于是,这种小人书销路始终不大好,且大多缺胳膊少腿,祝英宁费了好大工夫才集齐三套。 “英台,你说文才会喜欢这种书么?” 祝英台道:“不好说,但我觉得山伯一定会喜欢。” “他回你信了么?” “还没。哥哥,你当真糊涂,大年初一,哪个信使会出来做事?再快也得明天。” 祝英宁支着脸,“这倒是。我真的很好奇文才的反应,肯定很有趣。” “你还说我成天张口闭口山伯,你呢?不是文才,就是文才。哥,你爱吃桃子吗?” 第43章 “一般。要是有脆的,帮我留一个。” 祝英台调侃道:“那你会分给马公子一半么?” 祝英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道:“如果就只剩一个,倒有可能。要是有多的,干嘛还要分着吃,又不是吃不起。” 意识到什么,他喉头一噎,“祝英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你还真的回答了。” “这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行,可别出去瞎说,会坏他名声。” 祝英台道:“那你对他可有这样的心思?” 祝英宁一顿,犹豫着摇了摇头,“我当他是我弟弟,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弟弟。要是可以,我更喜欢给人当爹。” 祝英台:“……” “想当爹就早点成亲,自己生个呗。” 祝英宁道:“带孩子太累了,我更喜欢当朋友的爹。” “好古怪的癖好。哥,你真的确定自己没什么毛病吗?”祝英台关心道。 祝英宁挥开她伸来想要探体温的手,“你不知道,这是很多男人的喜好。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山伯,没准儿他也有这个想法。” 祝英台朝他呵了一声,“山伯才不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 “那可不好说。” 见祝英台抬手要打他,他忙举手格挡,结果妹妹只是虚晃一枪,转而继续吃栗子。祝英宁再敲了两个核桃吃完,重新靠回榻上读未完的小人书,而后又是一连串清脆笑声。 正月初一一过,整个会稽郡就又活泛起来,大家憋了一整天的话没处说,见着亲朋好友一个劲儿地吐露。 初二这天,祝英宁全家得去祭祖,一到这天,甭管远的近的,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是亲戚,都会聚集在这里。 祝英宁和祝英台兄妹光是盘亲戚关系就盘了大半个时辰,兄妹俩后来一合计,他俩在老祝家氏族里的辈分还挺高。 这种感觉来自一位跟自己祖母差不多岁数的老夫人喊他们为弟弟妹妹的瞬间。 老夫人的孙子与祝英宁一般大,前两年就成了亲,这回还抱着个襁褓小儿过来,孙子见着祝英宁时,口称舅公,怀中小儿咿呀咿呀,直冲祝英宁笑。 祝英宁接过小儿奶妈递来的拨浪鼓,逗着她玩。 祝夫人见此情状,感叹万千,对其他女眷道:“英宁小时候就是这样哄他妹妹的。” 姨母道:“算起来,你家英宁今年都十八了罢?可有相中的人家?要是没有,我认识一户人家,他家女儿今年十六,模样蛮好,跟英宁合适。” 边上女眷忙问是哪家的女儿,一听,同是上虞的,家里经营一家布坊。 祝夫人笑道:“英宁还在求学,待这学上完再提这事不迟。” “妹子,你这话不对,有多少人是成亲之后才去做官的?家里有个人在,才更能安心读书。你说是不是?” “姑娘再好,还得看英宁的意思。倘是他无意,那也是无用。” 姨母说:“反正英宁这些天都在家里,找个机会安排他们见一面不就是了。” 祝夫人体面地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在不远处偷听到她们对话的祝英台快步走到还在逗小孩的哥哥身边,拽拽他的袖子,“先别玩了,有要紧事说。” 祝英宁闻言,将拨浪鼓还给奶娘,跟着小妹离开。到得僻静角落,他问道:“你这么风风火火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表姨母要给你说亲。” “啊?你怎么知道?” 祝英台说:“自然是我听来的,你如何想?” “没想法。对方是什么人?” “你这人奇怪,这边说没想法,那边又问对方身份,难不成你听完就会有想法吗?” 祝英宁:“我就是好奇。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表姨母做的媒没一桩圆满,我就想知道她这回想如何嚯嚯我。” “说是家里开布坊的。” “上虞可有好几家布坊呢,你说的哪家?” 祝英台道:“我怎么知道?她也没细说,反正后续会让你们见面,到时你不就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了?不得行,到得那天,我要跟你一道去看看。” “到时再说罢。”祝英宁心里莫名升起一阵焦躁。 上午祭过祖,中午开席,放眼望去,起码摆了三四十桌,倒是对上祝英宁印象中的祠堂酒规模。 祠堂酒多是要提前去酒楼里请大厨过来,光一天的出场费就高达三十两,更不提菜钱,每户前来的祝家人都要交一笔人头钱,交完之后才能入席。 祝英宁就当是吃自助餐,直吃得肚滚溜圆,方搁下筷子休息。本有没有吃回来,他倒是没太多心思算,反正短时间内他是不想吃任何东西了。 好在祠堂离祝家庄没那么远,可以步行回去,否则要是坐车,他用自己的裤腰带发誓,肯定会在半道上吐出来。 祠堂酒结束,老祝家一家老小待在家里闹腾两天,到得初五,一家前往外祖母家拜年。 午间席过,众人在院内闲聊,祝夫人想到什么,倏然起身,去翻自己带来的礼物,对跟随而来的兄妹俩道,“我忘记让人去取给你外祖母做衣裳的布了。” 又听舅母唤她,祝英宁道:“您先忙,取布这事交给我,您告诉我地方就成。” 祝英台一听到布,霎时警铃大作,忙说要与哥哥一道去。 第44章 “是锦绣坊,离这儿大概三四里地,到了地方直接报你爹名号便是。” 祝英宁应下,携妹妹过去,路上祝英台提及那天在祠堂里说过的事。 “应该没这么巧罢?而且,要不是你说,我都已经忘记这件事了。”祝英宁道。 祝英台:“无巧不成书,等到那儿之后不就知道真伪。” 到得布坊,祝英宁只觉惊奇,以前只在电视剧和纪录片里看过布坊,没想到有机会身临其境,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二位客人是来买布吗?”少女的声音打断祝英宁思绪。 他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位戴蓝方巾的少女缓缓掀布走过来,模样瞧着倒挺清秀。 “姑娘,我是上虞祝家庄的人,来取祝员外的货。” “祝家庄?”少女悄然打量一番祝英宁,回道,“你是祝家公子么?” 祝英台:“你认识我大哥?” “你是祝英台?”少女又是一笑,“听相识的长辈提过。” 她很快回神,说道:“请二位进屋稍候,我去取布。” 少女领二人去了待客用的小屋,倒上两杯茶,又送来一小碟干果,礼貌俯身,往另边走去。 “不会就是她罢?看着倒挺懂礼数。”等人走远,祝英台说道。 祝英宁道:“不管是不是,我们今天的任务只是取布,不想其他。” 说话间,他听到不远处也有动静,对祝英台道:“好像还有其他客人在。” “人家开门做生意,有客人上门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祝英宁面露纠结,“我怎么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祝英台道:“是不是哪个认识的叔叔伯伯?我记得爹有个朋友就是裁缝,常会到各个地方买喜欢的布料。” “不大像,算了,可能就是音色相似。” 正说着,那少女去而复返,交付货品,祝英宁依照母亲教授的方法简单检验。 因着还有一道对阳光检查的步骤,便往外走,找到合适地方核查。检查无误,他颔首对少女致谢,与祝英台一人抱三匹,就要动身离开。 突地,不远处走出来两个人,看清其中那个少年长相后,祝英台抱着布拔腿就跑。 祝英宁站在原地傻眼,心想妹妹不会在外头招惹了别的桃花债,不然怎么会跑得这么快? 还在困惑,那少年却已将目光投来,带上几分喜悦唤道—— “英宁。” 祝英宁抬眼,于飞扬的绛红染布间望见少年清俊不凡的脸,同样欣喜。 “文才!” 第22章 对文才可比对其他人上心多…… 陡然相逢的喜悦冲散三匹布带来的沉重感,祝英宁快步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您二位认识?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头回前来?” 祝英宁看向开口的中年男人,又听少女唤了一声爹,回道:“您是这布坊的老板吗?我是上虞祝家庄祝老爷的长子,祝英宁,与文才同在万松书院求学。” “原是祝公子,久仰大名。”中年男人用赞许的眼神和语气应对,“这布,我想起来了,是祝员外年前定的罢?” “是。婻風” 老板又道:“怎的只有公子一人前来?” “同行人有事先走了。”祝英宁客气一笑,又看向马文才,“你来这儿又是为什么?” 马文才道:“外祖父馋老板这儿的茶,嘱我来取,顺道为二老挑些合适布料裁新衣。” 祝英宁点点头,“那你忙完了么?要是忙完了,我们可以一起走。” “走罢。” 二人告别老板父女,往外走去,马文才要帮着分担,被祝英宁阻止。 “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祝家可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马文才顾自拿走全部布匹,“要说便说,我不在乎。” “但还是有一定影响吧?你知道的,舆论是把看不见的刀,刀刀扎人心。” 马文才:“我们是朋友,这不过是分内之事。” 祝英宁想了想,还是选择妥协,问道:“会重吗?重的话,就给我拿,你可不能受伤。” “无妨。你既在意所谓的舆论,那就帮我提这盒茶叶,两人手上都有东西,看旁人还能说什么。” 祝英宁接走茶叶,想了想,还是从他那儿抱走一匹布,“我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对了,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去我外婆家,她应该会很愿意看到我的朋友拜访。” 而祝英台,就她这次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架势,想必不用太担心了。 “你要带我去见你的家人?”马文才问。 要是放在之前,人一邀请,他只要有空,即刻就能去。可自打得出祝英宁或对自己抱有不一样的情感后,他反倒有点矛盾。 会不会有点快了? 这样想着,无意间也念了出来。 祝英宁道:“快吗?我觉得不会,我爹娘时常提起你,我家里好些亲戚也总夸你,还想着有一天能一睹你的风采。” “是么?”马文才嘴角上扬,“你真的希望我去?” “来都来了,见见呗。当然,要是来不及就不用刻意过去,你的事更要紧。” 主要是,他也挺担心自己那群亲戚万一一个没收住,给人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马文才道:“那……” 第45章 “公子。” 祝英宁转头,对上一名看上去像是习武之人的青年,“这是?” “我外祖父家的护卫。” 祝英宁又见对方身后不远处停着华美马车,说道:“你先回去罢,我们过些天再见。” 说完,就要去拿剩下的布匹。 马文才问道:“你的马车呢?” 祝英宁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另边在拱脸吃草的马,“那,再见?” “英宁。” 祝英宁转头。 “记得回信。” 他疑惑一声,很快点头。等祝英宁上了马车,马文才才提着自己那盒茶叶回去。 “公子,方才那人便是老大人之前提过的祝公子吗?”护卫问道。 马文才道:“是他。” “看着文质彬彬,模样也好,像是老大人会喜好结交的那种文人墨客。” “你认为外祖父会很中意他?” 护卫没听出更深层次的意思,直白道:“我认为是的。” 马文才嘴角又翘了两分,“走罢,回去向外祖父交差。” “是。” 两辆马车平行移动,在某处分道扬镳。 祝英宁再望不见车影,恋恋不舍地放下帘子,对身旁还在喝茶的祝英台道:“你刚才把我吓了一跳。” “究竟是我吓人,还是马公子吓人?天,我当时感觉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祝英宁道:“只能说,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潜力真的无限大。你这次的速度可比之前在书院里参加体测时要快多了。” 祝英台:“……”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马公子?” “我看行。” 祝英台嘁了一声,又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照旧是贵公子啊,而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说穿狐裘最能检验气质,他穿着是真好看。” 祝英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谁问这个了?我说的是那位布坊里的姑娘。” “啊?” 祝英宁惭愧笑着,脑子飞速运转,结果就记得人家戴着头巾,旁的却是想不起来。 “这么说来,你是对人家完全没有兴趣。” 祝英宁道:“哪有一见面就感兴趣的,我成什么人了?又不是流氓。” “但我看人家对你倒不是没兴趣。” “可不敢胡说啊,人家女孩子要名声的。”祝英宁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人家真对我有兴趣,又不代表就要跟我在一块。恋爱自由,货比三家。” 祝英台轻笑,“难怪夫子总说你适合修道,这随心所欲的样子还真有几分道家风范。” 祝英宁跟着笑,“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三四里地本就不远,兄妹俩还东拉西扯,路程感觉就更短。 接过布帛,祝夫人见四下无人,问道:“你们在布坊可有见过什么人?” 祝英台反问:“您问男人还是女人?” “只要见过什么人都说说罢。” 祝英台道:“在那儿就见着三人,三男一女,三个是布坊中人,还有一个是客人。” “后来呢?” “娘,你有话直说吧。”祝英宁道,“一个两个都开始打哑谜,现在又还没到元宵节。” 祝夫人道:“若要直言,这话又不好说说出口。” 祝英台:“无非是想问大哥对那个布坊女儿的印象,对罢?” 祝夫人尴尬一笑。 祝英宁道:“回绝表姨母吧,那姑娘值得更好的。” “你话说得不对,你哪里不好了?”祝夫人嗔道。 祝英台说:“因为马文才也光顾了那家布坊。” “马公子?当真?” 祝英宁点头。 祝夫人敛下眼,忖道,倘若是马家公子的话,自己这儿子着实有可能会低人一头。 她又一想,马公子的亲事当是门当户对,不见得会与那小女儿结连理。 怕就怕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祝英宁道:“娘,这心您也别操了。要是我命里真有这么个人,迟早会出现,强扭的瓜不甜。” “主要是你表姨母盛情难却,我想着见见也没什么。既然你无心于此,那就暂且不提。” 祝英台道:“我也没这个心思。” “好好好。” 祝夫人又问起他们偶遇马文才的经过,一提这事,祝英宁的话就多了不少。 “你这孩子当真奇怪,提那姑娘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响,提马公子怎就有这样多的话能说?” 祝英宁道:“因为文才是我的好朋友,那姑娘又不是。” “罢罢罢,听到你能交到个好朋友,娘也为你高兴。有机会的话,务必要请马公子来家里做客,我定给他做一桌拿手菜。” “好。” 祝英台问:“那山伯呢?” “梁公子也一样,既是你们的朋友,我们家自会好好招待。” 兄妹俩异口同声地夸赞起自己的娘亲,祝夫人一手摸一个头,揉了又揉。 再待上半个时辰,祝英宁一家动身回家,不留这儿吃晚饭。 回到家后,祝英宁忙去问祝威有没有收过寄给他的信,祝威说收到十来份封,都给放桌上,但祝英宁没在意。 祝英宁回去一看,难怪不甚在意,居然有好几封是匿名写来骂他的,骂他是祝家的大傻子。 第46章 那几封放在上头,祝英宁看得生气,索性就没管其他的,结果一看,剩下的信是书院同学还有远亲寄来的,马文才那封也夹在其中。 祝英台拿过那几封诅咒信,咬牙切齿,“肯定又是那几个泼皮无赖,等我去教训他们。” “没必要为这种人置气。” 祝英台愤愤不平,“可总不能白白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 祝英宁道:“等我写完回信,再一道商讨对策。如何?” 祝英台点头。 寄过回信,祝英台直问哥哥想到了什么对策,祝英宁道:“这方法有点贱,但对付无赖用无赖的办法好像也行。” “你要回信骂他们吗?” “信是要回的,不过不是以我们的身份。” 祝英台一愣,“那是用谁的?” 祝英宁说出他的想法,“这些人心眼不好,他们的朋友大多也是各怀鬼胎。这时候要是有个人挑拨一下,你觉得会如何?” 祝英台狡黠笑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他们的口吻和字迹回信,然后假装寄错,让收到信的人看到信里有关自己的坏话。是这样的意思吗?” “差不多。” 祝英台道:“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该从何知晓那些事。” “别忘了,他们那群人里头可有个大嘴巴,花点钱派个生脸去他常逛的青楼打听打听,没准儿就有结果了。” “行!”祝英台高兴着,“哥,你现在这鬼主意也太多了罢?” “他们做初一,我就做十五咯。谁让他们成天欺负我,这回得让他们知道,病猫也是会发威的。” 事后,那几个草包公子哥果真被这招离间计蒙骗,闹得不可开交,你骂我,我骂你,还因斗殴被送进衙门关了好几天。 实际上,他们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不过是为了利益维系表面的体面,祝家兄妹一把戳破那层窗户纸,他们便直接撕了假面,彻底翻脸。 马文才得知这事后,即刻命萧家护卫去祝家取来那几封诅咒信,上交县令,县令长年被这群地头蛇明里暗里挑衅,早就心存怨气。 又听护卫转达,心中更觉马祝两位公子为人刚正懂礼,心中天平更加倾斜,于是下令狠狠惩罚这群地头蛇及他们不可一世的长辈,出了一口恶气。 从那以后,那群人路过祝家庄能绕道就绕道,绕不了就低头快走,生怕又要挨嘴巴子和板子。 祝英台听过银心回禀,拍手称好,“大过年的让他们不痛快,我心里可真痛快。” “就是又欠文才一个人情,怪不好意思的。”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为好朋友出头不是件正常的事么?你要真觉得歉疚,对他更好些不就是了。” “你说得对。” 他以后得对文才更好,争取当一对会稽郡人人称道的好朋友。 第23章 吃斋。 祝英宁打了个哈欠,看妹妹在绸缎庄里不住比对布料,心说他果然还是没法陪人出门逛街。 “哥,你傻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来,我发现了一匹很适合你的布。” “适合就买吧,不差钱。” 天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爽快。 “你就来看一眼,就一眼。” 祝英宁放下手里的瓜子,乌龟似的过去,被小妹当个人体模特似的来回比照。 “果然很合适。” 祝英宁低头一看,月白色,跟自己平时穿的色系差不了太多,不过这匹布手感摸着确实很好。 “这是吴兴绸,每年都作为贡品献给宫里,二位当真是好眼光。”绸缎庄伙计道。 祝英宁问起价格,一尺布就高达二十两。他算了算,一尺布顶多就只能做件小孩的衣服,要是拿来给他做衣裳,上百两白银就这么出去了。 有这钱不如吃顿好的。他心道。 祝英台听过价格,也默默将布放下,转去看其他商品。 日将西沉,祝英台终于结束她今天的购物,交过定金,就等后续裁缝将成衣送去祝家庄。祝英宁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跟她一道出店。 “哥,你昨晚没睡好吗?又在看小人书?” 祝英宁道:“就算不看小人书,陪人逛街也很容易困乏。” “说个让你不困的,过两日爹有个朋友举办宴会,他打算带你去见见世面。” 祝英宁道:“你怎么不去?以前这都是你的活。” “我要陪祖母和娘去吃斋,前两天就说好了。” “不如我去吃斋,你去宴会。我实在待不得那种人太多的地方,书院和集市还好,去聚会,饶过我吧。” 祝英台撇嘴,“成天听那些公子小姐吹嘘,我都听烦了,好不容易才脱离魔爪。” “那晚上回去之后抓阄,谁抽到谁去。” “这个可以,交给上天决定。” 回去之后,趁还没开饭,兄妹俩窝在前厅抓阄,还特意请来父母做见证,免得有人耍赖。 “我数一二三,一起打开。”祝英宁说。 “好。” “一、二、三!” 兄妹俩尽量同步打开叠纸,在看到上头的字时,祝英台都快哭了。 “我真的不想再听她们夸赞自己今天的衣服料子有多好,首饰有多名贵了!” “天命如此,小妹。” 祝英台道:“能不能再抽两次?我们之前石头剪刀布也都是三局两胜呢。” 第47章 “好吧。” 三局过,祝英台认命,垂头丧气地撕碎手里的纸。 祝夫人道:“那到时英台随老爷去赴宴,英宁同我一道去吃斋。” 祝英宁点头,伸手安抚地拍拍快把嘴扁成鸭子嘴的妹妹肩膀。 祝员外道:“英台,这两天你就可劲玩,钱由爹来出,算补偿。” “这可以。”祝英台面色好转。 祝夫人笑道:“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走罢,该开饭了。” * 祝英台拉着哥哥玩了两天,稳定心神,换上新衣和精巧首饰跟父亲去参加宴会,祝英宁老老实实陪同长辈去吃斋。 金龙寺内,香客络绎不绝。 祝老夫人与寺内一位得道高僧是旧识,每年吃过斋后,就会去听这位高僧谈论佛法,今年也不例外。 而当他们还在禅院内寒暄时,高僧的师兄,金龙寺方丈陡然出现,在他身侧还有一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祝英宁的视线很快落在他们身后的人身上。 注意到他们身影,老方丈双手合十,在不远处朝祝家两位夫人问好,两位夫人同样友好回应。他们这一问好,连着那位华贵老妇人和少年也一并看来。 “文才,你认识他们吗?”发觉外孙面露喜色后,萧老夫人问道。 马文才很快回答,“外祖母,那便是孙儿与你提过的祝英宁。” 萧老夫人打量一番,回道:“模样生得不错,身板也直。我记得,他也很会读书?” “是的,英宁在书院考评中一直名列前茅,文武皆是。” “我听过他打架的事迹。” 马文才道:“那县令不是道清来龙去脉么?是他们挑衅在先,英宁为求自保才会出手。” “你这孩子,我又还没说什么,你怎就这样急着为他澄清?论起打架,你外祖父、两个舅舅甚至你娘过去打得还少么?” 正说着,就见祝老夫人一行人上前,向他们恭顺行礼。萧老夫人微笑致意,问道:“你们也是来这儿吃斋么?” 祝老夫人忙称是。 “相请不如偶遇,一席坐罢。” 祝家两位夫人更为恭敬,随同萧老夫人两侧,祝英宁顺势退到后面,跟马文才同行,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呢?” 祝英宁道:“我当然是陪长辈来吃斋。” “我也是。”马文才做了补充,“年年如此。” 祝英宁:“我怎么不知道?” 噢,他以前确实没法出来陪伴长辈们,就连他小妹也是今年才能二选一。 “可我从没听我祖母和娘提过这事。” 要是在禅院里见过马文才,哪怕不知道对方身份,仅看他相貌和打扮,祝老夫人都能念上好几天,还会让人去打听,看能不能给她小孙女英台拉个姻缘。 马文才道:“大抵是时辰没对上罢。无论如何,今年遇着了。” “其实,”祝英宁说话更小声,几乎是贴在人耳边,“本来是我小妹来的。” “那为何变成了你?” 祝英宁便跟他说了抓阄的事,马文才看上去更是高兴。 奇妙的缘分。 待祝英宁踏入为萧老夫人准备的专属房间时,听到祝夫人小声感叹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悄悄问母亲原因,母亲趁他们没注意这里,简明扼要跟儿子说了。 说白了,就是从三星级升级到五星级的体验,但质感真就是飞一般提升。 萧老夫人坐主位,祝家两位长辈坐左边,两个小辈因是熟识,被安排到一块。 祝英宁端坐着,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觉着这场面有点像电视剧里的相亲宴,就是座位有点不大一样。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世的表姐,当时表姐订婚宴上似乎就是这样的座位安排。 可他跟马文才…… 他很快驱赶这些回忆,暗骂自己怎么好端端的开始想这些? 陡然,他感觉有人在碰他的胳膊,回过神抬眼,对上萧老夫人笑眯眯的脸。他忙弯身为自己刚才的走神道歉,又问老夫人刚才说了什么。 萧老夫人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文才提起,你也在万松书院读书,感觉如何。” “还好。读书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明理和长见识,书院里还有武术课,用来强身健体也很好。就是……” “无事,放心大胆地说罢。”萧老夫人仍旧和蔼。 祝英宁斟酌几下,看了眼祝老夫人和祝夫人,说道:“就是有的时候真的好累,想跑路。” 萧老夫人朗笑,对祝老夫人道:“老姐姐,你这孙子说话当真直白。” 祝老夫人赔笑道:“英宁性子就这样,但没什么坏心眼。” “好坏与否,老身还能分辨。不怕老姐姐笑话,我家这小外孙时常也会有这样的抱怨,人之常情罢了。” 祝英宁闻言,看向马文才,马文才低声道:“只是小时候提过几次,记到现在。” 祝英宁弯着眼笑。 闲聊着,斋菜上桌。 祝英宁一看,跟自己印象里完全不同,果然有钱人不是在吃斋,而是在吃艺术。 “动筷罢。”萧老夫人说。 祝英宁吃饭从小就循规蹈矩,小时候还被幼儿园老师喊去拍成礼仪宣传片,现在换没换不晓得,反正在他现世生命走到尽头前还在使用。 萧老夫人偶尔扫过一眼祝英宁,心里更是欢喜,她这群孙辈里就自己这个小外孙懂些规矩,其他孩子是怎么凌乱怎么来,而且还动不动挑食,浪费成瘾。 第48章 如今又来个同样吃饭规规矩矩,看着还吃得很香的孩子,如何教她不开心。 祝夫人觉察到她的眼神,与自家婆婆对视一眼,俱是松出一口气。 旁的萧氏,她们不清楚,但眼前这位萧老夫人的夫婿可是实打实的萧何后人,老夫人娘家同样负有名望。 她母家、婆家皆有名将名臣,甚至还出过后妃,哪里是她们小小祝家能得罪得起的。目前看来,情况还算良好。 这桌斋席在各怀心思中走到尾声,前往禅房路上,祝英宁在离长辈们稍远的位置无声舒出一口气。 “你很紧张吗?”马文才问。 祝英宁道:“当然紧张,那可是你外祖母。” “那又如何?” “万一在她面前出糗,那不是很尴尬。等回去之后,她就会非常严肃地跟你说,文才,那个祝家小子我不喜欢,以后别跟他往来了。” 后头那句,祝英宁还模仿起电视剧里那些有钱人家当家老主母的口吻。 马文才笑望着他,“她从不管我与什么人来往,只要不学坏就好。” “那你跟我在一起也没见学坏。看,每天还很快乐。” “嗯。” 马文才又道:“不必担心,看得出来外祖母其实对你很满意。” “真的吗?” 马文才点头,“你保持原样便好,外祖母不喜欢那些矫揉造作的人。” “那就好。” 马文才又问:“你很担心日后无法与我往来?” “我难得有个好朋友,还是想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马文才在心里反复品味这四个字。 英宁真的很重视他。 他心甚悦。 第24章 “你对马文才的感情没这么…… 祝英宁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没啥慧根,比如现在。 佛法对他来说很像哲学,以前上中西方哲学选修课的时候,他都是出于一种似懂非懂的状态。 不过,他最喜欢也最了解的就是因果论,虽然这个好像在现世被一些自媒体博主玩坏了。 但本质上来说,还是值得探讨。 听过一会儿,他转头去看马文才,对方倒是听得认真,时不时还能说上两句。再看方丈不住点头,满意捋须的样子,果然能人就是能人,什么方面都能有点建树。 佛法无边,而时间有限,谈着谈着就快到晚饭时间。 方丈需起带头作用,不好违反寺中规定,等吃过晚饭,他还要去教授晚课。不多时,萧老夫人动身离开,祝英宁他们也跟着起身,方丈送他们下山。 “英宁,你要是得空就来萧府玩,莫要拘束。” “是。” 萧老夫人又道:“钱塘每年元宵节都会举办花灯会,你当天可是有空?” 祝英宁礼貌回应,“也许有吧?现在还不太好说。” “要是能来就给文才写信,到时老身派车去接你。老姐姐,祝夫人,你们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同英宁一道前来。” 两位祝夫人直点头。 “那就先就此别过。”萧老夫人说,“老身今天过得很开心,期望明年还能再会。” 祝英宁三人目送她坐上马车,待车辙远去,他们才踏上自己的归途。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祝老夫人问道:“乖孙,这马公子可有婚约在身?” 祝英宁摇头。 “那他在书院里与你小妹关系如何?” 祝英宁对类似的话题感到麻木,回道:“能说得上话,但不大熟。” “不熟没事,感情是能慢慢培养的。” 祝英宁道:“他们之间要真有感情,早就能发展,又何必需要长辈出面。” 祝老夫人说:“毕竟英台是个女子,有些话不好直接开口。” “英台的性子可与一般女子不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祖母,您还是别乱点鸳鸯谱了,要是拆了一对有情人怎么办?” “当真没有么?” 祝英宁摇头,“再说了,就我和文才这关系,真没必要再送个小妹出去联姻。姻亲关系反而有时会出麻烦,我二伯不就是个最好例子。” 一想起老二家那些鸡飞狗跳的事,老太太心里就不舒服,但一时半会儿又不想舍弃能够跟萧马两家攀上关系的机会。 她遂道:“你二伯家的事只是少数,大多时候还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祖母,日子是英台去过,要不您先问过她的意见再说?” “我是长辈,又何必去问她的想法。” 祝英宁无奈,“您不在意英台的想法,那总会在意文才的吧?文才对英台的确没有这个意思,您要是强塞,到时惹恼了他,只怕整个祝家都可能被您拖下水,您认为您能挽救吗?” 见老夫人没声,祝英宁乘胜追击,“哪怕文才不恼,您方才可见过萧老夫人。她性子爽朗归爽朗,可始终是武将世家出身,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们没必要去讨她的不快。” 经过许久,祝老夫人缓缓开口,“这事就先不提了。” 祝英宁心里油生出一股子爽快感,但这种爽快并不只是来自说服长辈,只是要细究的话,又不大清楚由来。 马车回到祝家庄,已近次日中午。送过祖母,祝英宁母子返家,简单吃过午饭,祝英宁实在撑不大住,回房午睡。 午睡之后,祝英台来敲门,向他打听昨天在金龙寺的经历。 第49章 祝英宁揉揉眼睛,给小妹倒上茶,“如果我告诉你,我在那儿遇上了马文才,你当如何?” “马文才?”祝英台险些被茶水烫着,“然后呢?” 祝英宁把昨天的事说了,祝英台好半天才把越张越大的嘴合上。 “听起来,萧老夫人很满意你。” 祝英宁感觉这话有点怪,说道:“要是你在的话,她也会喜欢你的吧?” “不好说。”祝英台吹吹茶面,慢慢吞下一口,“祖母怎么又在乱牵红线?她现在是见着一个有钱有势的就开始打听,巴不得早点把我卖了。” 祝英宁叹气,“然后表姨母给我推布坊女儿,实现女方家的阶级跳跃。我真的很好奇,她能拿多少媒人红包?” “阶级跳跃是?” “就是字面意思,跟升官一样。” 祝英台点头,“那我们这不就是形成平衡了嘛?我去马家实现阶级跳跃,那个布坊少东家到我们家实现阶级跳跃。等等,算起来,她家赚大发了,能攀上马家的姻亲。” 祝英宁挑眉,“确实如此。” “其实我的期望是,你去马家,我去梁家,各得其所。” 祝英宁一头雾水,“我去马家?去当账房还是管家?”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祝英台说。 祝英宁还是懵懵的,意识到什么,抽了一大口气,“你,你别乱讲话!” “你脸红了。” “这个茶太烫了。” 祝英台道:“刚才你喝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表现。哥,我们这么亲的关系,就得不来你一句实话吗?” “什么实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想看到马文才跟别人成亲?” “这……”祝英宁说,“如果是他喜欢的人,我应该还好吧?但他不喜欢强买强卖。” “你在撒谎。” 祝英宁瞪大眼,“我说的是真的,文才就是不喜欢被人裹挟。” “上一句。”祝英台说,“你撒谎了。从小到大,你只要撒谎,右手小指头就会开始敲桌子,无一错漏。” 祝英宁摁住不自主作怪的指头,磕磕巴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对马文才的感情没这么简单,对吧?” 沉默许久,祝英宁道:“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 祝英台没再逼问,只说道:“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捋,反正在我看来,你对他的关心有点超过友情了。” 说完,祝英台把已然适口的茶喝完,起身走了。 祝英宁坐在原位,转入深思。 他没谈过恋爱,连暗恋都没有,在现世因为性格原因,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可真要提关系很好的,几乎没有。 在他的认知里,人来时就是单独,去时也应当如此,有无效社交的工夫不如多看两本书,多刷两遍题。 严格算起来,马文才真就是他除学习外投入心思最多的存在了。 难道真像英台说的那样,他对马文才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变质了? 难怪有段时间总有同学调侃他们之间不对头,还有调笑他是马家小媳妇的。不过因为祝英宁不太在意,再加上跟大家关系还可以,这种玩笑很快就翻页。 祝英宁敲敲还混沌着的脑袋,又揉搓几下自己还在发烫的脸。 “事已至此,先吃个下午茶,再慢慢想。” 他这样一想,想到了元宵花灯节。信没寄,萧家的马车却是来了。 祝英台想着推自己哥哥出去就成,借此机会让他再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感情,结果银心告诉她,梁山伯也从车上下来了。 祝英台:“!!!” “山伯怎么会在那儿?” 银心道:“听梁公子说,他提前两天就去书院了,昨天恰好遇到马公子也回书院,马公子就向他发出邀请。” 祝英台握拳。 可恶!要是就马文才一个人,她还能随便找个理由推辞,但山伯也在的话,她就根本没法这么干。 她想了想,说道:“你帮我找件男装出来罢,记得去喊哥哥。” “公子已经在准备了。” 祝英台一笑,嘴上说不知道,动作倒是挺实诚。 等她换完衣服出去,祝英宁已然在庭院里等着。 “终于出来了,走吧,他们都等好久了。” 祝英台跟上哥哥脚步,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祝英宁摇头。 “那你就这样去见马文才?” “人都来了,总不好爽约吧?就算不是那种喜欢,我们也是好朋友。” 祝英台寻思他这话也对,没再多言。事实上,她在见到梁山伯的刹那,就没多余心思去管哥哥的事。 祝英宁在与马文才说笑的空隙,悄摸着瞟一眼妹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喔,胳膊肘都快拐到大腿根了。 “英宁,怎么了?” 祝英宁轻轻摇头,目光落在马文才的衣服上,这料子怎么越看越眼熟? “马公子,你这是吴兴绸么?看着有点眼熟。”祝英台更先一步发声。 马文才道:“不清楚,是外祖母找人做的。” 祝英台给哥哥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去摸一下材质,祝英宁纠结半天,小声去向马文才讨许可,马文才直接把手伸到他面前。 祝英宁摸了两下,还真就是那个质感,对妹妹点了点头。 第50章 “你们也有吗?”马文才问。 祝英宁道:“没有。我是觉得有点贵,一身衣服花费的钱够我做好几身了。而且,我穿这么招摇出去,怕被人偷,没有说你招摇的意思,你穿着很好看,很适合你。” 祝英台:“……” 说着说着,怎么还夸起来了? 马文才面上笑意更深,“既然合适,那我就请外祖母再做两件。” 祝英宁:“……” 想和这些有钱人拼了。 正想着,马车倏然颠簸两下,祝英台没坐稳,摔到梁山伯身上。梁山伯忙扶住她,关切问有没有受伤。 她直摇头,抬头去看边上的哥哥,却见哥哥刚从马文才怀里脱出,脸和耳朵都是红的。 再看马文才,全神贯注望着自家哥哥,唇边全是笑意,而对方的眼神…… 是她的错觉么? 宠溺先不提,莫名感觉好像还有点情意绵绵的架势。 祝英台转了转眼睛,心道,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 第25章 花灯会。 从祝家庄到钱塘,用的虽是快马,但马车抵达目的地时,晚霞已遍布,举办花灯会的地段也渐渐热闹起来。 祝英宁一行人下车,凑上这个热闹。祝英台是头一回参加花灯会,东张西望,眼见之物都能勾起她的兴趣。 祝英宁看过一些相关视频,以前在现世的时候也去过几次,有一回还是他们专业自己举办的,他还帮着设计过流程。 再过去些时候,夕阳下山,万家灯火通明。 花灯会上单是手扎花灯就看得人眼花缭乱,更不提各式特色小摊。 祝英宁停在一个木雕小摊前,拿过一座灵兽献桃观赏,木雕雕得栩栩如生,小兽也是活灵活现,一问摊主才知,原是刻的麒麟。 “这麒麟可是祥瑞。”身旁同样驻足挑选的客人说道。 马文才见他饶有兴味,问道:“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买来送你罢。” “别,这多不好意思,我就是看看。” “无事。” 马文才吩咐马兴取银两,买下木雕送给祝英宁,祝英宁慎重接下,连声道谢。 “你喜欢就好,不必致谢。” 祝英宁道:“让你破费,实在不好意思。” “无妨,几两银子而已。” 祝英宁抱着木雕往前走,去和祝英台会合,一路上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又过去一会儿,马文才问道:“你在顾虑什么吗?” 祝英宁道:“我在想,平白无故收礼,有点不好。而且,你有钱的话,留给自己喜欢的东西感觉会更好吧?是不是?” “于我而言,为你花钱也算是件喜欢的事。” 祝英宁愣神,心也随之漏跳几拍。过去片刻,他牵出个笑容,“你说这样的话,不怕被人误会吗?” “误会什么?何人敢误会我?” 他倒是忘了,他眼前这位贵公子可是兰陵萧氏一脉,还是会稽郡马太守的独子。谁敢对他不利,怕不是想吃拧了。 遂说道:“但是该省的时候还是要省,以备不时之需。你没听过一句话么?钱不是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事不能。” 马文才摇头,笑道:“不曾听闻,但今天算是知道了,听你的便是。” 祝英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迎上前来的祝英台等人。祝英台手里拿着一包饴糖,分给哥哥和马文才,问道:“哥哥,你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她不问还好,一问祝英宁只觉得脸更烫,结结巴巴地说:“可,可能是因为周围的人太多了,我有点缺氧。” “缺,缺什么?缺阳?这里又不是鬼市。”祝英台说。 梁山伯无奈摇头,好笑地看着她。 马文才道:“我们去宽敞点的地方罢,这儿确实拥挤。” 他们穿过人群,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个人流稍微稀疏的位置。 祝英宁猛猛吸上几口气,马文才自始至终都在关注他的脸色,问他情况,祝英宁顺顺胸口,朝他投去安抚似的笑容。 “好点了,可能因为我还是不太习惯面对这么多陌生人。没事,缓缓就行,抱歉,打扰到你们的兴致了。” 梁山伯道:“英宁兄,你这话便是见外。若你身子不适,我们玩得也不会尽兴。” “对啊,哥哥,我们是同伴,怎么会嫌弃你呢?” 祝英宁点头,再站了稍许,说道:“我们继续逛吧,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摊子的花灯很好看。” 众人往人流中走去,但今夜前来花灯会的人实在太多,走着走着,祝英宁险些跟他们冲散,好在马文才及时拉了他一把。可他转头去瞧时,却不见妹妹和梁山伯身影。 “山伯应当会好好照顾英台,不用担心。”马文才说。 祝英宁同意,去他印象里的那个小摊。走到一半,忽然听得人声鼎沸,再一细看,前方围聚着不少人。 马兴道:“是猜灯谜。” “猜灯谜?”祝英宁惊讶。 祝威道:“那这不正好是马公子和公子的专长嘛?要不去看看?” 祝英宁抬头去看马文才,马文才赞同,四人穿过人群过去。 那是个不大的摊子,但摊子可用空间内满是花灯,显眼处还立着一块牌子,写着猜灯谜大赛规则。 规则很简单,客人们需先提交五十文作为初始参赛费,自选悬挂的花灯答题,以五题为一组,答对一组就能得到奖励,奖励根据参赛者选择的花灯价格划分等级。每答对五轮后,就要再加五十文进行进阶赛。 第51章 但如果中间出现一道错误,就要买下当组花灯,花灯价格也都标明,童叟无欺。而要是答出全部的题目,就能得到老板准备的终极大奖——耗时半年才制作而成的大花灯。 围观群众跃跃欲试,结果大多铩羽而归。难得见到个答对三组题目的,却在第四组第二题折戬,花了五两银子买下这两盏花灯。不过满打满算下来,他前三组的奖励加起来价值七八两,也算小赚一笔。 “你想试试吗?”马文才问祝英宁。 祝英宁道:“在书院学了这么多知识,是时候运用一下了。祝威,拿钱罢。” “是。” 祝威取出钱交给祝英宁,祝英宁将钱放入瓦罐,开始选灯。他的战术倾向稳妥,先从小额的开始,就算真输了,到时也不用花太多钱。 小额花灯的题目比他想得简单,但他还是稳扎稳打地回答,第一轮很快结束,小额奖励送来,是个小小的手编桃子挂件,市值十八文。 目前还是亏损。 祝英宁琢磨两下,第二轮挑了两道价值略高和三道低价的题目,奖励到手,价值一两。 赚了。 他数了数,整个摊位上有六十六盏灯,因最后一轮是六道题,所以他想拿到终极大奖得答十三轮。 还剩十一轮。 祝英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雕,他得拿下这盏花灯送给马文才。 到得第五轮时,按照参赛规则,祝英宁又付了五十文,从这轮开始,他不能再选低价花灯,而中等价格的花灯最低也要一两。 他做了两回深呼吸,抱紧手里的木雕,开始选题。十六轮结束,他在众人如雷般的掌声中获胜,连着摊主祖孙也忍不住鼓掌。 摊主大笑道:“小老儿摆摊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有人能答完全部题目,公子真当神人也。” 祝英宁忙拱手,“老爷子客气,好几回我都是瞎蒙的,只能说今天运气还不错。” “根儿,去拿奖品罢。” 小孙子称是,往后头昏暗处去,等回来时,手里抱着个被黑布罩着的东西。摊主道:“诸位请看,这便是本年的大奖。” 他掀开黑布,祝英宁霎时亮起双眼,心说这个灯的样式好像有点眼熟。 “英宁?” 祝英宁收神,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道:“去领奖罢。” 祝英宁快步过去,那摊主却没立刻给他,反倒神秘兮兮地拿来一根蜡烛,点亮这盏方灯。瞬时,灯壁上的骑马武将开始移动,果真是走马灯。 “好美!果然是大奖!” “老翁,你这灯叫什么名字?” 摊主道:“说来好笑,小老儿只会扎灯,不会取名。公子,你既是它的主人,就由你来取名罢?” 祝英宁怔住,随后一想,根据他的记忆,走马灯最初是出现在秦汉时期,但那是多为宫灯,而且名字不同。 真正被发明是在隋唐,在本朝之后,要是传到民间,得往<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去。难怪大家都像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一样,原来是真的没见过。 “走马灯。”祝英宁毫不犹豫地说道。 摊主疑惑,“走马灯?” 祝英宁道:“诸位请看,这灯上的武将在不断移动,但速度不快,似乎是很悠闲。我曾经在书中看过一个词,叫做走马观花,这个词形容的正是人坐在马上看花的悠哉模样,故取此名。” “走马观花?走马灯?果真有意思。” “老翁,您接下来还要做走马灯吗?我先预定一个。” “我也是!” “我也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摊位气氛更是高涨。 祝英宁笑道:“老爷子,生意上门了。” 摊主开怀大笑,“这都是托公子的福,多谢公子。” 随即,他去应对那些客人,祝英宁没久留,提着走马灯回到原处。 “文才,送给你。” 马文才怔住,“给我?这不是你的奖品么?”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送给你,就当是你送我木雕的回礼。” 马文才郑重接过,静默着看上头还在不住走动的骑将,而后轻轻念出它的名字。 “走马灯。” “这里头还包含你的姓呢。” 马文才道:“我第一次对这个姓感到骄傲。” 祝英宁也垂头看灯上人影,“希望你以后也能像他一样,春风得意,自在昂扬。” “与君共勉。” 祝英宁抬眼看马文才,他的眼里跃动着烛光,闪亮耀眼。 “嗯,与君共勉。” 第26章 还是花灯会 灯谜赛的事很快在花灯会上不胫而走,被人群冲散的祝英台很快按照过路人指向找到那只花灯还有花灯的主人们。 祝英台沿路听来的说法是穿碧青衣裳的公子拔得头筹,还为新奇花灯取名。眼下一看,碧青公子倒在,花灯则是到了马文才手里。 面对妹妹稍显暧昧的眼神,祝英宁故作镇定,问道:“你们去哪里了?我们一直都没找到你们。” 梁山伯道:“原是要来的,但英台说想捞金鱼。” “捞金鱼?”祝英宁一下子来了兴趣,“在哪里?” 要知道,他小时候可是最喜欢在集市里捞金鱼,虽然成果一般,金鱼死得也快,但每次见到都要停下脚步试一试。 “就在那边。” 第52章 祝英台刚指完,祝英宁就大步流星赶过去。 途中,祝英台问起那个花灯的事,祝英宁回说是猜灯谜的奖品。 “我知道,但你居然让马公子拿?有点太大胆了罢?” 祝英宁正在查看沿途的小摊,随口道:“那是他的东西,他拿着不是很正常嘛。” “他的?不是你赢来的吗?” “嗯,送他了。” 祝英台拉近哥哥,小声道:“你答六十多道题,最后把奖品给了马文才?”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挺好的。” 说完,祝英台还扯了扯嘴角,视线不自觉往那个漂亮又精巧的方灯看去。 或许是因为人流都被灯谜赛吸引过去,这边的人群少了些,祝英宁让祝威付了钱,接过摊主递来的竹网兜,就要下手。 祝英台忙喊道:“哥!袖子袖子!都快打湿了!” 祝英宁抬手随便挽了两圈,开始忙活。 这儿的金鱼跟后世没太大差别,就是小点,居然还有鱼苗。祝英宁捞了几下,看一眼不远处在计时的小沙漏,又重新开始战斗。 这种竹网兜比塑料的那种重点,捞久了容易手麻,祝英宁折腾半天,战绩还不错,三条,虽然有一条刚离摊没多久就死了。 祝威帮着处理好死鱼,重新拧好竹筒,跟着主子们一道往下一站去。 “哥,你饿吗?”祝英台鼻子动动,出声问道。 祝英宁伸长脖子听不远处的摊主和顾客吵架,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想吃什么?” 祝英台指着前面一家卖碗糕的摊子,“去试试那个。” 碗糕一如其名,是一种将面糊倒入竹碗蒸熟的糕点。制作碗糕的材料相对简单,鸡蛋、面粉还有坚果碎,这家撒的是花生碎和瓜子仁。 祝英宁问马文才两人要不要,二人都摇头,又问书童们,就马兴摇头,于是一人买了一个,趁热咬下一口。 碗糕口感偏韧,蛋香很重,加之坚果点缀,更加香脆。 “好吃!”兄妹俩异口同声感叹。 马文才和梁山伯对望一眼,微微一笑。 祝英宁边吃,还在听人家吵架,用的是当地方言,他只能半听半猜,大致是顾客认为货不对板,摊主认为离摊之后就不接受退换。 就这样来回吵,后来像是有人来调解,调解到最后,退了一半的钱。 “你在做什么?”马文才终于耐不住好奇问道。 祝英宁说了自己听到的事,祝英台瞪大眼,说完全不知情,遗憾自己居然错过这么大的热闹。 “这种热闹总会有的,就是太费脖子和耳朵。万一对方说的是方言,还费脑子。”祝英宁总结。 祝英台道:“那我不爱听,没意思。” 就在这时,一人横冲直撞,撞到祝英台肩膀,她正要发难,就听身后传来抓小偷的喊叫。 祝英宁来回探看,就近抓了边上水果摊挑货用的扁担丢过去,把那人砸了个踉跄。他们一行人赶过去时,那人居然抽出匕首就要刺向祝英宁。 祝英宁离他很近,几乎是无路可逃,且由于恐惧,他不光大脑一片空白,连四肢都僵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马文才出手截断,却因此被对方划了一道口子,但他没太关注,两三下将人打翻在地。 祝英台下意识提了下裤子,踢了那人一脚,负责花灯会保卫工作的官差很快到来,搜出他身上的钱袋,竟有五六个,看得围观群众忙检查自身。 那大喊抓小偷的失主气喘吁吁地赶来,是一位老太太,在祝英宁交还钱袋时,她老泪纵横,就要给祝英宁他们跪下,祝家兄妹忙伸手扶住。 “这可是我家老头子的救命钱!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谢谢各位活菩萨。” 祝英宁直摇头,“阿婆,您接下来可得好好收着,莫要再被人盗了去。” 老太太擦眼泪,把钱袋收回怀里,应道:“好好好,老婆子会的。” “娘!” 一个壮汉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见此情状,急切开口,“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把事情说了,那壮汉抓住祝英宁的手连连道谢,谢过之后,母子又朝他们鞠了一躬,相携而去。 祝英宁想到什么,转身去看马文才,马兴已然帮他包扎好伤口。他快步上前,说道:“都怪我。”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你指使那人对你动手的?”马文才说。 “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疼吗?” 马文才道:“有一点。不用担心,伤口不深,过两天应当就痊愈了,不必为这事影响游玩的心情。” 祝英宁短时间内还是提不起劲头。 马文才用没受伤的手摸摸他脑袋,“往好处想,我这道轻伤能换回一位老人的性命和数人资产,显然是好事一桩。” “可你受伤了啊。”祝英宁闷闷开口,“你是救我才受伤的。” “我不出手,受伤的可就是你。” 祝英宁还是垂着脑袋,过去小半会儿,说道:“先走吧,去下一个摊子。” 他不好因为自己的情绪阻挡大家的探索兴味。 这样一个小意外发生,没有对花灯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没过多久,人们又热络络地继续逛街谈笑。 祝英宁自己慢慢缓过来,偶尔也跟大家有来有回几句,就是心思老放在马文才的伤,直到花灯会结束。 第53章 花灯会举办地点离书院不算太远,最多二里地,他们索性直接回书院住,祝夫人早就料到结果,提前将兄妹俩的行李送来。 因着要去取行李,祝英宁兄妹暂与马文才二人分别,后者还想陪同,他们一人一句,以晚上太凉,今天太累等诸多理由,将人劝走。 前往大厅的路上,祝英台道:“哥,还在想那件事吗?马兄不是都说没关系了吗?” “一定很痛。” 祝英台:“……” “谁受伤不痛?” 祝英宁道:“他受伤的地方可是右手,写字吃饭都要用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蠢事啊?” “哥,你没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了吗?他的伤在手背,你吃饭写字用的是这地方吗?” 祝英宁:“……” “那也很疼的。” 祝英台道:“你现在都发癫成这个样子,还说自己不在乎他吗?” “在乎?我当然在乎他啊!谁说我不在乎了?” “我说的在乎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祝英宁挠挠脖子,“不一样?你是不是又想说我对文才的感情不一般?我今天想了想,可能就是因为我们关系好,所以我对他感情会比其他人更深,这可能只是深厚的友情。” 祝英台:“……” 一个两个,都是呆头鹅。 “罢了,你要这样想也行。”祝英台道,“我再说什么都只是在讨你的嫌。” 祝英宁道:“你干嘛这样说?我什么时候觉得你讨嫌?咱们可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嫌弃谁我都不可能嫌弃你。” 祝英台冲他笑了笑,“你就当我是在耍大小姐脾气,别多想。银心,东西清点完了吗?快点回去罢,我困了。” “快了,小,公子稍等。”哪怕四下无另外的人,银心还是不敢轻易喊小姐,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等祝英宁带着东西回去,马文才已经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见祝英宁进来,他坐起身。 祝威干活速度快,很快将床铺好,祝英宁在屏风后简单擦了一把身子,洗漱完毕,回到床上。 “你的伤还疼吗?”祝英宁问。 马文才柔声回道:“没甚大碍,马兴用的伤药效力很好,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怎么又摆出这表情?” 祝英宁难过地看着他,“我心里还是堵得慌,你真的没事了吗?” 话音刚落,他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马文才的手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就像是在抚慰受惊的小动物那般。 “有好一些了吗?”马文才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温柔。 祝英宁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和熏衣香气息,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好点了。”祝英宁说。 马文才没什么反应,继续抱着他,轻声说:“你喜欢这样吗?” “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人抱抱我,的确很开心。” “那就好。” 祝英宁这一放松,倦意跟着浮上来,他无意识地在对方怀里蹭了蹭,眼皮一张一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马文才许久没感觉到动静,低头一瞧,祝英宁早已入梦。 他小心地将人放下,下床去吹蜡烛,回来时见着那盏走马灯,就把它挂在窗边,回去之后重新把人抱回怀里。 夜已深,万籁俱寂,屋内沉暗,唯有那盏走马灯还在优哉游哉地转动。 第27章 真的喜欢上他了。 祝英宁拱拱脑袋,在身前这个温暖的地方探索更为舒适的位置,像是想到什么,瞬间清醒。 “文,文才?” 马文才睁开眼,半梦半醒地看他,声音带着两分哑,“什么时辰了?” “天亮了,但还没出太阳。” “再睡会儿罢。” 祝英宁哪里还睡得着,轻拍两下马文才,“你先别着急睡,我们,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他低头看着几乎密不可分的两个身躯,树袋熊都没见这么扒着树。天,他都干了什么? 马文才道:“你介意吗?我倒是不介意。” 祝英宁脑袋咕咚咕咚,像是在煮粥,头脑一热,问道:“你以前跟自己关系好的亲朋好友也这样么?” “不,只有你。”他无意识地轻哼两声,重新闭上眼入睡。 而祝英宁却是睡不着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了生理反应,穿到这里之后,他还是头一回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身体不大好,没想到现在却…… 他的脸爆红,尝试碰了碰马文才,对方没什么回应,努力半天,从这种紧密贴合的状态中挣脱,随便穿了套衣服就跑出门。 这个点澡堂还没开放,因着还没开学,路上也没见着人,祝英宁跑得极快,直往后山小河奔去,到得地方,放好衣服就往里下。 河水刺骨,激得他牙关不住打架,可这么一打架,那些旖念反而慢慢退去。他担心会着凉,等有所好转,立刻擦了身上的水裹紧衣服,顺道在这边洗漱一回,继而前往书院厨房给自己煮了碗热汤面。 汤面下肚,简单收拾过回房,马文才二度醒来,正在洗脸,见他回来,问他去了哪里。 “我,我肚子饿,去做吃的了。” 马文才没再问,挂好毛巾,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提前倒好的茶,不作声地望着他。 祝英宁只觉他的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烧出个洞,浑身僵直不敢动。 第54章 “你很介意吗?” 祝英宁的脑子依旧乱糟糟,等了一会儿才道:“什么?” 马文才正想说话,就见房门打开,马兴来送早饭,祝英宁看到他,悄然松了一口气。 “祝公子,你醒了?我去喊祝威过来伺候。” “不用,我已经洗完脸,早饭也吃过了。你先伺候你们家公子,我出去一趟。”说完,祝英宁落荒而逃。 马文才盯着他仓皇的背影,眸色渐深。 祝英宁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大圈,在池塘边停下,找了块大石头坐着,目光呆滞地望向隐有鱼影的池水。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会对自己同性好朋友产生生理反应吗?他的脑海里跳出这个问题。 应该不会吧?不然显得很……很流氓? 祝英宁捏了捏自己的脸,他过去没有过这样的亲密关系,现在根本没法拿来做对照,拿不出证据论证这种感情究竟涉及到什么。只能确定,马文才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可到底有多特别,他还得再捋一捋。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身影慢慢靠近,出声打了个招呼,祝英宁浑身一颤,差点从石头上跌下去。 “阿清姐?怎么是你?” 阿清姐也被他吓得不清,回道:“我还想问你呢,大冷天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吹风?” “没事,就是有点事情想不通。” 阿清姐道:“什么事?要不说出来给我听听,我帮你提意见。” “这……”祝英宁犹豫着,“有点太私人了,不好说。” “好吧。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我,你们喊我一声姐,我自然也要对得起这个称呼。” 祝英宁谢过,问起她从哪里来,看来时的方向不像是她居住的小楼或医庐。 阿清姐道:“我去检查修补成果,师傅手艺不错,修得跟刚建好时一样。” “修什么?哪里又有损坏吗?” “你忘了吗?之前不是有两个房间的墙坏了,不然你也不用去跟文才挤一间。师傅前两天就完工了,但我一直跟阿母在忙别的事,难得今天有空就去看看。等开春来了新生,他们就有地方住了。” 祝英宁这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思索片刻,他说道:“阿清姐,那间房现在有人住吗?” “还有一间空着,就是一开始安排你去住的那间。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就是好奇。” 阿清姐说:“也对,你现在跟文才住得还挺开心,不太可能会搬走。” 祝英宁笑了下,没说话。 阿清姐又跟他说了几句话,动身去厨房做早饭,临走前还问要不要给他留一份,祝英宁回说自己已经吃过。 “那你明天可以来吃,我明天会做烧饼。” “好!” 阿清姐走后不久,祝英宁也起身返回,路上一直翻来覆去地在想同一件事。待他回房,桌上早就空空,马文才正在蘸墨写字,发觉他回来,抬头问他去了哪里。 “你在写什么?”祝英宁坐下后问道。 马文才道:“闲来无事,练一练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随便走了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祝英宁嚅嗫着说出自己的见闻,“我还遇到了阿清姐,她跟我说了点事。” 马文才继续练字,但还是有所回应,问对方说了什么。 “她说之前那间房修好了。” “嗯,我来时就听师母提过,等新学子来了就给他们住。” 祝英宁垂在膝上的双手不住相摩,小声道:“我在想,要不要搬去那边。” 马文才手上的笔骤然停住,在纸上留下一个极其明显的墨点,“你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听上去还是和缓,但按照祝英宁对他的了解,对方很可能已经有些生气了。但祝英宁还是缩缩脖子,再次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是我哪里做得不合你心意了么?”马文才问。 祝英宁直摆手,“不不不,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需要去找大夫吗?” 祝英宁连连摇头,找什么大夫,难道要跟大夫说自己很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好兄弟吗?那大夫何止觉得他有病,还可能会直接把他送去社会性死亡。 马文才道:“那又为何?” “就是,”祝英宁撒不太来谎,只能老实跟他交代,“就是我有点事情想不通,可能需要独处一段时间才能想清楚。” “需要多久?” “不知道。” 马文才又道:“书院这两天还没开学,你随时可以去找个安静地方思考你的问题,真的有必要搬走么?英宁,你难道是还在介怀早前的事吗?” 祝英宁十指还在胡乱绞着,“也许是,又也许不是。三天,给我三天时间,我得把思绪好好理一理。” “你不用搬,我出去便是。” 祝英宁急了,“文才?别这样。” 马文才道:“我有个表妹明日过生辰,我得去帮她盯着,免得又有人借此机会闹风波。” “明天?那我等会儿跟祝威下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送她。她今年多大年纪?” “过完生辰九岁。”马文才说,“无事,她其实也不想过生辰,是我二舅母想出风头。” 祝英宁道:“那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第55章 “你那份我先捎上,以后你再给她送罢。” “谢,谢谢。” 马文才道:“等我回来,希望你已经想通了。” “我,我努力。”祝英宁暗暗握拳。 午饭未至,马文才就动身离开,说是去外祖母家吃饭,祝英宁送他下山。马文才上车,掀开侧边小帘,说道:“照顾好自己,有事就派人来找我。” “嗯。” 祝英宁冲他挥手,目送车影远去,心乱如麻。 当天晚上,祝英宁早早上了床,面朝马文才的床铺发呆。他看了很久,直到月影斜入窗子,落在桌边一角,却仍是没有半分睡意,内心乱糟糟的,比白天还要凌乱。 眼下,他心里只存着一个想法,马文才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 同学?不,肯定比同学亲近。 朋友?绝对的。 兄弟?是有这个意思。 祝英宁想着想着,脑子里跳出一个词——情人。 他骇了一跳,但还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结果发现除了亲吻和性,情人之间会发生的内容,他似乎都已经跟对方做过。 倏然间,他想起祝老夫人提过的话,马文才会跟其他世家小姐成亲生子,那时自己听到这话就有些不舒服,但他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还以为是晕车。 那么,现在再想一遍,如果马文才与别人在一起,做着他们曾经做过的所有事,甚至还有比这些更亲密的行为,他会如何? 他根本想不下去。 祝英宁整个人弓得像只虾,手紧紧攥住心口处的衣服,好似无法呼吸,泪水仿佛决堤,打湿枕头。 他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还有,他必须得承认,在改变梁祝马三角关系的进程中,他对于马文才的感情从最初的同情和好奇变成了亲近和依靠。一如祝英台所言,自己对马文才实在太过关注,关注到将他彻底特殊化,想占为己有。 同学们之前的传言或为玩笑,但他的感情却是真心。 他喜欢上了马文才,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刻。而现在,这份感情终于被自己发现。 那么,马文才呢?他会怎么看待自己?他能接受这样对他来说或许有些惊世骇俗的感情么?常有人说古人不见得比现代人封建,前朝亦有好男风的典型,可…… 祝英宁紧闭双眼,唇间只觉苦涩,手掌无意识攥成拳。 良久,他心一沉,做出决定—— 这份心情,他还是想传达出去,即便结果可能是万劫不复。 第28章 彼此的心意。 翌日。 祝英宁吃过早饭,支着脸靠在窗边看外头开始冒出一点新芽的树枝,心中构想马文才那个小表妹生日宴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要是自己不是因为想不明白这些事,或许现在赴宴的宾客里就有自己,想来还是有点遗憾。 他自嘲地笑笑,揣着那样拎不清的心情去参加聚会,对主人来说恐怕也不大礼貌,没出席反倒是好事。 外头起了一阵风,使他打了个寒战,随即关好窗户,回桌前看书练字。午饭吃得不多,祝威还关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摇了摇头,上床躺着。 迷迷瞪瞪刚睡着,祝威忽然又急急忙忙地来敲门,说是出了大事,祝英宁一个激灵坐起来,打着赤脚去开门。 “出什么事了?” 祝威道:“北方有敌袭,边关失守。” 祝英宁愣住,迎人进屋,忙问道:“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洗完碗出来,想起公子提过这两天总有小飞虫,便拐去药庐取驱虫药,恰好听到山长与山长夫人提起这事。” 祝英宁险些没站稳,他在和平年代生活这么多年,见过最大的战争就是商战,还是你浇我发财树,我戳你车轮胎这种爆笑行径。如今陡然听到要打仗,哪里能站得住。 “然,然后呢?” 祝威摇头,“或许晚些时候山长就会把这事告诉大家了。公子,你还好吗?” “扶我一把,有点腿软。” 他坐下后,又问道:“是什么样的敌人?” “匈奴。” 祝英宁:“!!!” 怎么又是他们?来来回回的,没完了是吗? 他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冷冷地念出口,“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祝威一惊,忙道:“公子,你是要去参军吗?” “有渠道吗?” “我不知道。公子,战场太危险了,去不得!” 祝英宁道:“要是能斩下敌人首级,族谱能为我单开一页,这种荣耀你难道不想要?” “可……” “你再去帮着打听打听罢。” “是。” 祝威匆匆出门,不为打听,为的是请英台小姐来劝阻。偏偏英台今天有事下山,不在房间。 祝威转了一圈,最后转到山门,于山门不远处见着个熟悉身影,赶忙迎上去。 “马公子,你可回来了,快去劝劝我家公子罢。” 马文才蹙眉,“出什么事了?” “公子听说北方有战事,说什么都要去参军,拦都拦不住。” “这事你从何知晓?” 祝威道:“这事是真的?” 马文才点头。 “我……马公子,您先别管是哪里听来的,还是请您先去劝劝我家公子罢。” 第56章 没等他说话,马文才风一样远去。 祝英宁还在翻书看地图,研究前朝打匈奴时用的战术,又刮着下巴琢磨自己能去当什么兵种。 他骑术一般,但射箭水平还能拿出手,就该去当骑兵,照他的学习能力,只要能顺利入伍,骑射技术提升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死不干净的匈奴人,卫霍两位将军当初那样狠击,居然还敢卷土重来!”祝英宁边说,边用拳头敲了几下桌子。 虽然可能有点误伤他那几个来自疆蒙地区的大学同学,但这个时代的坏匈奴人就该被摁在地上猛猛揍一顿,不光是他们,任何侵犯国土的敌人,都该狠狠教训。 “这次一定把他们的地皮刮干净,饿死他们!” 马文才停在门外,听过里头的碎碎念全程,好笑地摇头,再停了一小会,他曲指敲了敲门。 “谁?” “是我。” 不等里面回应,马文才直接推门而入,正对上祝英宁急急忙忙合书本的身影。 “文,文才,你回来了?你妹的生日会怎么样了?” 马文才关上门,过去坐好,“事态紧急,提前散了。” 祝英宁给他倒上茶,“紧急?北方真要打仗?” “是。我听祝威提起,你想参军?” “可以吗?我年纪够,身高体重应该也符合标准。” 马文才道:“不行。” “为什么?平民不是都可以去参军吗?” “你有案底。” 祝英宁愣神,“案底?我什么时候……不会是上次打架那次?可最后不是改判了吗?” “但牢你坐过,一息都算。” 事实上,这是马文才骗他的,在陛下眼里,只要是可用之人,哪怕是罪犯照用不误。否则那样挑拣之下,很容易无人可用。 祝英宁了解过古代征兵规则,在对参军者的审核中确实存在一项是否存在犯罪记录,但一般被卡的多是犯下大罪和重罪的人。 像他这样因打架斗殴被定罪的情况,大多时候可以忽略不计。 “文才,你可别骗我,我也是懂律法的。”祝英宁摇摇手指说。 马文才道:“就算你有资格,你认为你的父母会放你去?上战场不是儿戏。” “我从没认为这是儿戏!” “英宁,听话。”马文才继续说,“眼下情势还没那般严峻,你犯不着这样紧张。” “还有,你那个问题想明白了吗?” 听对方这么一说,祝英宁心里的愤恨很快转变为羞怯,他轻轻点了点头,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那就好。既如此,我就能放心离开了。” 祝英宁瞪大眼睛,“你要去哪里?” “陛下召外祖父一家上京,我需随同。大抵……”马文才抿了抿嘴唇,“大抵之后还要随军。” “你要去打仗了?”祝英宁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怎么会这样?” 马文才道:“这是萧家全族的使命。”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这次回来就是打算收拾行囊,即刻就要动身,君命不可违。” 祝英宁不敢告白了,他怕一说出口,就会像一些文学作品里写的那样,反而成为诅咒,加速对方的死亡。 “英宁,在此之前,有样东西希望你能收下。” “什么?” 马文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四方锦盒,盒子看上去很新,就是款式有点老旧。打开之后,露出里头的和田青玉手镯。 祝英宁疑惑,“这是?”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战场混乱,常有磕碰,我不好随身携带。” “那,那你托付给我?真的没问题吗?” “如今能收下此物的,唯有你一人。” 祝英宁一想,萧家的人和他一样都要忙打仗的事,没法接手,按他和马太守的关系,又不可能给对方。 “我收下之后就没法去参军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马文才说:“喔,还有这个办法。英宁,你愿意收下吗?” “这个镯子对你们母子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 祝英宁道:“你这样信任我,我怎会拒绝?” 马文才喜笑颜开,拿过手镯就要给他套上,祝英宁出声想拦,手镯已然稳稳当当挂在腕上。 “谁托付是这样托付的?” “好看,很适合你。” “马文才,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 马文才自顾自地说,“时辰差不多了,我得整理东西,不好让外祖父他们久等。” “不是,你……” 马文才的速度快到离谱,看着好像就只是随便叠了两件衣服,包着就走。 “你收拾完了?”祝英宁纳闷。 马文才道:“该准备的东西,外祖母都会备下,我只需带两件随身衣服。英宁,等我回……” 后面的话被祝英宁抬手捂住。 “这种话别说,我怕适得其反。总之,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不要莽撞。” “嗯。” 祝英宁放下手,“马兴在敲门了,你快去吧,注意安全。” 他不敢说等你回来,怕结果会像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写的一样,那些只是剧本,但马文才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愿他有事。 马文才伸手紧紧抱住他,就像是要人嵌进身体里那般,分开时,他低下头,在祝英宁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第57章 “好好保重,英宁。” 马文才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留祝英宁在原地发怔。 许久,祝英宁慢慢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那儿好像还残留着马文才唇上的温度。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喜欢我吗? 祝英宁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但注意到马兴过来,又很快摆正回原本那个平静姿态。 “祝公子,你……这个盒子怎么在这儿?” 马兴一看,盒子里的东西正大喇喇地挂在祝英宁左手手腕上。 “这是我们家公子给你的吗?” “是的,他说让我保管。这是家传的镯子吗?” 马兴道:“不是,是老夫人,也就是公子外祖母送给夫人的生辰礼物。不过这个是后来另外买的,夫人自己那个随葬了。” 留下来的这个,夫人是交给他们家公子,让他以后送给自己心上人。 这话马兴没有说,因着实在太过震惊,谁能想到他们家公子的心上人会是个男人。 而且再看祝英宁的表情,他明显不知道这事,自己就更不好主动提起。 万一只是公子一厢情愿的话,自己岂不是在主动讨罚? 想到这里,马兴诚恳道:“祝公子,既是我们公子托你保管,那就请你好生保护。” 祝英宁用力点头,又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回马家去?” “为公子办过退学手续,我就得回去了。” 祝英宁道:“到时我去送你。” “多谢祝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外头天气不好,公子还是留步罢。日后得空,可来马家做客。” “我会的。” 马兴说完,去整理马文才剩下的东西,看到那盏走马灯时,说道:“祝公子,我家公子提过,这盏灯也先交由你保管。估摸着老爷派来的车也该到了,告辞了,祝公子。” “一路顺风。” 马兴躬了下身,把箱子提到外头去,顺手还带上门。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说话声,祝英宁听了两句,那声音慢慢变远,直至听不见。 他坐回原处,伸手抚摩和田青玉手镯,那上头还留着马文才的指纹。他低下头,轻轻地在上面烙下一个亲吻。 第29章 感情暴露,祝员外病倒。…… 马文才离开头几天,书院里的同学们时不时会讨论他几句,少部分人会感到幸运,这样一个近乎能碾压他们的存在退出,就意味着自己在被评品级时有机会更进一步。 时间一长,对于马文才的讨论寥寥无几,大多时候都只是祝家兄妹和梁山伯在私底下聊天时谈起。 他们一直在关注北方战事,可当前信息通讯水平不高,得来的讯息不及时,当前来看,战况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差,就这样僵持着,看谁先败下阵。 “所以我才说最讨厌打仗,劳民伤财。”祝英台吃着绿豆糕发言。 祝英宁翻了一页书,“有利益冲突就会有战争,很难避免。不过,我确实更希望世界和平,大家安心研究怎么赚钱不是更开心么?” “没吃饱之前没法研究这些罢?当然,匈奴人那种天生的野性和征服欲可能是例外。哥,你会想马公子吗?” 祝英宁道:“说不想那是骗人的,但想有什么用?人家是去上前线,又不是出去玩,难道我随时随地就能把人喊回来?那可是让人当逃兵,会被唾骂一辈子的。” “你也不至于疯到这个地步。” 祝英宁继续看书,“我只希望战争早点结束,他们能够凯旋,别的暂时不考虑。” “连品级都不在乎吗?” “哦,这个还是要在乎一下的,我记得本年就会有一批学子会获得品级,从书院毕业了罢?” 祝英台点头,“大家可都翘首以盼今年会有几个上品呢。”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春日时节,最早一批学子毕业,其中还有几人拿到了山长和夫子联合写下的举荐信。有举荐信在,他们的升官之路会更加顺畅。 众人拜谢过山长等人,陆续离开书院,踏上属于他们自己的新旅程。 祝英宁望着他们意气风发的背影,想起自己刚从大学毕业时的模样,又自信又紧张,充满对社会生活的憧憬和畏惧。 谁能想到,重来一世,他还要再进行一次‘大学’毕业呢?想到这里,他低头轻轻一笑。 “哥,你在笑什么呢?”与阿清姐说完话的祝英台过来,发声问他。 “没什么,就是有点羡慕他们,要开启新生活了。” 祝英台道:“很快就会轮到我们了。” “或许吧。所以好好珍惜在这里的时光,以后可就不见得还有机会再出来求学了。” “这可难说,万一以后我成了文学大家,这些书院还会上门求我去当夫子呢。” 祝英宁笑,“那我可就等着那一天到来。”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两人一道唤了句阿清姐,阿清姐注视着下山的数道身影,万分感慨,“没想到又送走一批了,时间过得真快,果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又不是以后不会再见了。”祝英台道,“他们逢年过节还得回来给你们送礼。” 阿清姐笑道:“这倒是。对了,提前给你们说个好消息,你们可不许透露出去,一定得烂在心里头。” 第58章 兄妹俩忙调整身姿,等待八卦来临。 “按照规矩,每批学子都会有个预评级阶段,这事你们知道罢?” 兄妹俩点头。 阿清姐继续说:“本来上品有文才一个名额,但结果你们看到了,他提前退学,放弃名额。我听山长说,可能这个位置会让英宁或山伯顶上。要知道,品级归品级,每个品级的第一名跟后头可不一样,至少能确认会有举荐信。” 祝英台听着,欣喜万分,候选人一个是她亲大哥,一个是她意中人,无论是谁中选,对她来说都是与有荣焉。 祝英宁的表现就相对淡定,这个结果不过是对他这段日子努力的回报。不过没想到会是接替马文才的位置,这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 等阿清姐走后,祝英台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哥,看来我们祝家的夙愿就要在你这儿得到实现了。” 祝家算没落世家,经商之后地位更低了些,早年不是没有送过人出来求学,但不是最终品级不高,就是读一半因为各种事退学,没一个坚持到最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祝英台出来读书,不止是得了父母的准许,也是承载着家族的期望。 谁都没想到在祝英台之后,她那个痴痴傻傻多年的大哥忽然有一天恢复正常,还在书院里成绩斐然。 祝英宁听过妹妹的话,说道:“谁又能保证,你没法帮他们实现心愿呢?你平时的成绩也不差。” “对!我也有可能!”祝英台升起斗志,“那就让我们兄妹俩一起实现。” 祝英宁点头。 然而,三天后,一封家书打破他们的喜悦,祝员外突然病倒了,祝家兄妹俩只能急忙请假回家探望老父。 祝老爷的病来得很急,据大夫诊断,是急火攻心所致。 祝员外连年操劳,身体本就没那么好,过年的时候偶然能听到他咳嗽几声,要是铺子里头事情一忙,他就容易眼黑晕倒,这样的事出现过好几次,但没想到这次会彻底倒下。 看着还昏睡着的父亲,祝家兄妹心急如焚,但心急归心急,还是只能依照医嘱办事,让他好好休息,再服用一段时间的药汤。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大夫离房后,祝英宁问道。 祝夫人坐在床边拭泪,回道:“我问过铺子里的掌柜,他说你爹是在见过马府那位姨娘之后,忽然绷直身子倒下的。” “马府姨娘?”祝英台疑惑,“是马太守那个小妾吗?” 祝夫人点头。 祝英台道:“她无缘无故来找爹干什么?” 想到什么,她看向祝英宁,后者脸色难看到极致。 “娘,掌柜有说他们聊了什么吗?” 祝夫人摇摇头,“他们是到内堂说的事,没让掌柜陪同。但后续两人似乎有发生过几句争吵,掌柜说依稀能听到文才、英宁这样的字眼。” 祝英宁一听,大惊失色,难道是他们俩的事情被马太守他们知道了? “哥,你去哪里?” “小妹,照顾好爹娘,我有点事去处理。” 祝夫人愕然地看向女儿,“英宁,英宁这是要往哪里去?” “只怕是要去马府问罪。” “那你快跟过去,马太守是什么人,捏死我们比捏死蚂蚁简单。” “是。” 祝英台匆匆追去,见着哥哥上车,小跑过去拉住他,“你要去马府吗?” “别拦我。” “我不拦你,我跟你一起去。” 祝英宁道:“不是说好让你照顾爹娘吗?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不行!我答应娘要好好看着你。” “算了,跟我走吧。” 兄妹俩坐上车,催车夫快走,趁天黑前赶到马府。他们刚走下马车,府前阶梯都没来得及上,就被守门的护卫喝问来意。 祝英宁拱手,恳切说道:“大哥,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上虞祝家庄祝英宁和祝英台求见马太守。” 那护卫还是凶狠模样,“可有拜帖?” “我们来得匆忙,没准备这个,后续会补上。大哥,我们二人都是马公子在万松书院的同窗,我想你们老爷应当也听过我们的名号。” “万松书院?每天都有人打着我家公子同窗的名号前来招摇撞骗,我怎知你们是不是也这样?只要没拜帖,一律不通行。” 祝英台气恼之下,倏然回忆起一件事,催道:“哥,扇坠。” 祝英宁一个激灵,从怀里摸出那个荷包,取出扇坠,“那这个呢?它应当比拜帖还有用罢?” 护卫一见到扇坠,面色骤变,语气也缓和下来,“二位稍等,我去请管家。” 没多久,管家到来,见祝英宁手里的扇坠,饶是再不愿意,也只能笑眯眯地迎客人入内。进门之后,祝英宁也不多跟客套,开门见山问起姨娘当前去向。 “这……公子是外男,上来就要见我们家侧夫人,于礼不合。” 祝英宁道:“那劳问管家一句,太守大人眼下可在府中?” “老爷最近都在府衙忙公务,已有三四日不着家。公子若是有急事,不妨前去府衙?” 祝英台道:“万一我们去了府衙,府衙的人跟你们串通好,说他已经回来,我们岂不是又要折腾?类似的事,马太守可做过不止一回。” “这……”管家脸上差点挂不住笑容,“二位是公子的朋友,老爷何至于此。” 第59章 祝英台道:“要是马太守今天不在,那我们明天再来,明天不在,后天再来,总有一天能见着他。他要是愿意避而不见,尽管避着,我们祝家庄别的不多,人倒是多,排队来等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到时百姓们如何言语,我可就无法预判了。哦,对了,没准儿我们还能等到马公子回来,马太守不爱见我们,亲儿子总愿意罢?” 祝英宁赞许地看一眼小妹,论争辩,他家小妹真是顶呱呱。 管家神色一凝,他们本就是卡着公子不在家的日子去办的事,要是磨到公子回来,到时可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这里,他忙笑道:“二位公子见谅,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二位既是公子的同窗好友,我们马府自会倾力相待,二位先去前厅稍候,我这就派人去告知老爷。” “那有劳管家了。”祝英宁道。 于前厅坐下后,丫鬟很快来上过茶点,祝英宁不动声色地收纳眼前所见,心说果然是大户人家,光这些家具和摆件,随便拿出一样都够普通人家吃好几年。 “哥,你说马太守会怎么狡辩?” 祝英宁耸肩,“没准儿会演苦肉计呢。” 这样的桥段他可看过不少,不过他还是希望马太守直接当个恶人,跟他们撕破脸皮,对付真小人可比伪君子容易多了。 两刻钟后,马太守回来,祝家兄妹忙放下茶行礼。 于公,他是官员,见官不拜,那可是要送去打板子的;于私,他是长辈,还是马文才的父亲,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马太守直说贤侄们免礼,笑呵呵的,看上去真像是和蔼可亲的邻家叔叔。要不是祝英宁看过好几个版本的梁祝,真有可能会被这副嘴脸哄骗。 “二位贤侄风尘仆仆前来,所谓何事?” 祝英宁躬身一拜,说了此行目的。马太守捋须的手一顿,讶道:“竟有这样的事?” 祝英宁再拜,“太守大人,学生只想了解贵府侧夫人究竟是与我父说了什么事,何至于闹到我父如此境地?还望太守大人成全。” 近日天气暖和,兄妹俩赶回来时也没来得及换常服,穿的仍旧是书院里的春衣,这一拜一起间,袖子被抻了几下,露出祝英宁原先刻意遮挡的玉镯。 马太守一眼就认出那是妻子的遗物,心中又惊又气,但面上还是保持原样,连连点头,说道:“贤侄你的祈愿,本官已明了。如今夜已深,你们还是快些回去罢,至于谈话内容,本官自会去询问姨娘,解你们的惑。” 这显然是逐客令。 对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要是他们再胡搅蛮缠,难保不会招来祸患,只能先见好就收。于是,祝英宁进行第三拜,向马太守告辞,同妹妹一道离开马府。 他们走后,马太守眨眼收起笑容,冷声道:“侧夫人何在?让她滚过来!” 姨娘早就从丫鬟口中听得祝家兄妹前来兴师问罪的事,原想着不过两个小喽啰,见着老爷肯定就会吓得腿软,不想却是等来丫鬟春杏的疾声大呼。 “死丫头,喊什么喊,我人又没死。” 姨娘拧了把春杏的胳膊,对上管家时笑意盈盈,她一贯这般见风使舵。 “侧夫人,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书房?” 姨娘不解,但还是让丫鬟给她整理一番,风姿摇曳地过去。到得书房后,她以往日娇俏的声音唤了句老爷,而后得来马太守抡圆的一巴掌。 她捂着又疼又开始发肿的脸,哭喊道:“老爷,您为什么打我?” “你去祝家庄了?” 姨娘霎时心虚不已,见这情状,马太守心里已然有数,又道:“你与祝员外说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说来!” “老爷,奴家这都是为您的名声考虑。那文才与祝英宁不清不楚,败的可是马家名声,奴家不过是去提点祝员外几句,谁知他自己接受不住,倒地不起。老爷,您说,这事真能怪奴家吗?” 马太守神色阴沉,“他们的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说着,他一把掐住姨娘的脖子,“说!你是不是又偷偷派探子去监视文才?蠢货!” 姨娘因着痛楚,不住挣扎,又用手疯狂拍着马太守,原本白嫩的脸如今涨满青紫。 “老爷!老爷您消气!”觉察到不对劲,管家夺门而出,出声阻拦。 几句劝导之下,马太守慢慢卸下力气,姨娘顿时跌坐在地上不断咳嗽。 过去好半天,她哭哭啼啼道:“我哪里敢惹公子?是先前有人收拾公子房间时,发现装有夫人遗物的锦盒不见了,罚了马兴,可马兴还是口称不知。” “后来,是奴家收买平日里与马兴交好的小厮才得来的消息,说是送给祝英宁了。” “老爷,这祝英宁的名字当初可是您同奴家提的。” 马太守道:“那又如何?现在全上虞的人都知道是我马家的侧夫人让祝员外病倒,你们的谈话迟早有一天会人尽皆知,到时候丢脸的照旧是我们马家!蠢货!本官筹谋了这么多年,一朝就被你这个蠢货毁了!” 管家扶姨娘起来坐好,走上前对马太守道:“老爷,如今祸已经闯下,您就算杀了夫人也是于事无补。不如,您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送点银两和药材去祝府,届时我也会去提点他们几句。” “祝家人再如何不理智,还没笨到要与您作对,反正侧夫人和祝员外的谈话还没流传出去,我们有的是法子编造。” 第60章 “此法可行。” 马太守余光扫到姨娘,又破口大骂,“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姨娘连滚带爬地跑了。 管家继续道:“祝家好办,可公子那边又该如何处置?” “文才对他应当只是一时兴起,祝英宁是个男人,生不出孩子,就算真迎进府里,也不过是做个见不得人的男宠。本官今日见过他,就他那傲气模样,又如何能接受?不过,本官自是会让他连男宠都当不了。” “至于文才么,他向来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主,只要我们解决了祝英宁,他自然而然也会妥协。” “老爷,您的意思是?” 马太守道:“我听闻祝英宁在万松书院读书,想必日后要去做官。若是这条路行不通,你觉得他会如何?” “自是会回去继承家里产业。” “而要是家中产业也撑不住呢?” 管家明了,“自会知难而退,若是脾气再傲些,兴许就这样去了。” 马太守沉着点头,“那就去办罢。” “是。” 第30章 马家第二轮挑衅再次失败。…… 次日,祝家兄妹再度前往马府,管家告知马太守和他昨晚商量好的答复,还送上银两和礼物,大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兄妹俩面面相觑,忖度之下,祝英宁退回这些东西,他可不想给马太守抓住机会,在日后将他们一军。 “我们要的只是真相,现在已经得到,旁的不会再收,还请您替我们向太守大人转达谢意。英台,我们回去吧。” “好。” 管家笑着目送他们上马车,在马车驶离后,眼神也变得阴沉。 祝英宁此人,果然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回家路上,祝英台说道:“哥,我在考虑一件事,要不这学我就不上了罢?” “你在说什么鬼话?” “爹身体这样子,我不放心,家里总该有个人撑着。不是你就是我,但我更希望你去当官,本朝又不是没有女商人,对罢?” 祝英宁道:“那山伯呢?你打算怎么办?” “就跟他实话实说嘛,我想他会谅解的。” 祝英宁沉默半晌,说道:“英台,对不起。” “哥,你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又何必忍痛做下这样的决定?” 祝英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现在遇上了,这是好事。我当初想当官,多是为了祝家考虑,现在有你在,我倒是不用太纠结。” “不怕告诉你,爹从小就让我去学习管账,说到底,打着的不就是让我继承家业的算盘吗?我这选择依旧是合了他的心意。” “英台……” “哥,你不用觉得歉疚,当然,要是真觉得歉疚,那就努力当上官,最好是当上比马太守还高的官,死死地挫他的锐气。” 祝英宁颔首,“我会的!” 回到书院,祝英台就同山长提起退学一事,山长虽极力挽留,但念及她家中变故,还是遗憾同意。 她离开书院那天,梁山伯一路相送,到得山下,祝英台道:“梁兄,若经过上虞,务必要来祝家庄找我。” “我一定会去。” “届时你就说找祝家小九妹,他们自会带你前来。我该走了,再会。” 梁山伯傻愣愣地待在原地,震惊于对方刚才说的话。见马车越走越远,他大喊道:“哪怕途经千山万水,我都会去找你!英台,保重自身。” 祝英台从车里探出大半身子,不住冲他挥手。 返回书院后,梁山伯第一时间去找祝英宁询问真相,祝英宁嘴角抽了又抽,合着十八相送还是发生了,只不过没戏文里那么虐心。 “你不知道英台是女子?”祝英宁回神问道。 梁山伯摇头,旋即又问道:“那大哥你……” “我可跟大家一块洗过澡,是男是女,你不知道吗?英台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只呆头鹅。” 梁山伯:“……” 他又道:“大哥,那,英台她……” “她什么她?你是不是想问她喜不喜欢你?” 梁山伯点头。 “你看不出来吗?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又是点头。 “这不就得了,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又没有第三者反对,一拍即合。” “不过,祝家那群长辈嫌贫爱富,你的家族比我们家还要凄苦,他们肯定是不愿意让英台跟着你受苦。你要是真有这想法,就好好读书,争取到举荐资格,到时做了官,就不怕他们刁难了。” 梁山伯眼里闪亮亮,坚定道:“大哥说的是!” “不过你悠着点,不要太用功,免得到时候把身子熬坏,反而更麻烦。” “大哥放心,我会劳逸结合。” 祝英宁拍拍他肩膀,“我对你有信心。” 万松书院上学时间是雷打不动的两年,但祝英宁文科基础扎实,武艺也进步得很快。 山长寻思也没什么能教他的,跟他谈过两次话,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当助教,薪酬按正式教书先生的标准发放。 不得不说,祝英宁很心动,可念及马祝两家还没有完全解决的矛盾,还是婉拒山长,并问能不能提前毕业。 于是,祝英宁就成为万松书院成立以来为数不多提前圆满毕业的学子,学习时长七个月,直接打破纪录,成为后来学子和官员们口口相传的传说。 第61章 毕业那天,那位常爱给大家说历史人物小八卦的夫子满含热泪,一遍又一遍地拍着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肩膀。 “老夫教书多年,你是最令老夫感到惊喜的孩子。愿你离开之后,前途一片光明,莫要忘记时常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头子。” 祝英宁双眼通红,不住点头,又郑重冲夫子们作了个揖。 “多谢夫子们一直以来的不吝赐教,学生感激不尽。” 山长抹了把眼泪,哽咽地对他们道:“诸君,你们今日虽从万松书院正式离去,但你们依旧是我们书院最优秀的学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子此言还望诸君谨记。” “是!学生明白!”众人回道。 祝英宁听师母和阿清姐交代过几句,跟同窗们一道下山。 到得山下,他抬眼望向那座仍旧威严耸立的书院,扬起一抹笑容,很快的,他转身钻进马车,回家去了。 祝英台没想到时隔半个月,哥哥就突然回来,忙问他是不是又请假了,祝英宁从包袱里抽出那封举荐信,祝英台读过,高兴得快要飞起。 祝夫人知晓此事,带着他们去见早已清醒,但还需要静养的祝员外。祝员外听过,一时太过欢欣,结果又昏了过去。 祝家人:“!!!” 他昏倒时间没太长,约摸一刻钟后又重新醒来,说自己想单独和英宁说几句话。他有这要求,祝夫人便带女儿离开,前往厨房去看煎药进度。 “恭喜你,英宁,你是我们祝家的骄傲。” 祝英宁热泪盈眶,“爹,只要有我在,我们祝家只会越来越好。” “依附马家吗?” “爹?” 祝员外道:“你不必瞒我,我都知道了。我与你母亲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可从未想着让你去做个断袖。” 他口吻悲痛,听得祝英宁心里也揪得紧。 他道:“爹,我不是断袖,只是喜欢上的人恰好同为男子而已。” 祝员外道:“我与你娘都不是迂腐的人。倘若你与别家公子往来,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可偏偏是马家的公子。你难道不知马太守的脾性吗?” “我知道,但我不会妥协。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马太守敢这样不可一世,不就是欺负我们家没有靠山么?接下来,就让我来做祝家的靠山。” 祝员外叹气,“你这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 “爹,您好好养病,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高个子顶着,不会砸着您。” “你……唉。你长大了。” 祝英宁帮他掖好被子,“您和娘生我养我这么多年,是时候该轮到我报答你们了。” “你接下来如何打算?”祝员外问。 祝英宁道:“书院的举荐信我得先提交给官署,后续会和小妹一起帮着打理店铺。一旦审查通过,我就能走马上任,到时我们祝家可就能扬眉吐气。” “你之前打架的事没问题吗?” “我之前问过县令,他说记档上已更改,不会影响审查。” “那就好。” 见祝员外又露出一副疲相,祝英宁起身告辞,关门离开。 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就等审查结果。在此期间,祝英宁果如跟祝员外说过的那样,开始跟祝英台一块打理起家中产业。有时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出面,他也会出门帮着处理。 风平浪静了十来天,静到祝英宁心里愈发觉得诡异,想着马太守他们是不是在筹谋个大的。 一语成谶,麻烦果然上门了。 麻烦出在祝英宁一个堂哥,这个堂哥仗着祖母宠他,又有家底,成天不务正业。 以前顶多就是吃吃喝喝,过得奢靡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赌瘾,大把大把地往出拿钱,他母亲还一直瞒着。要不是高利贷的人大闹大伯家,只怕这事还要继续瞒着。 对祝英宁来说,亲戚家的事能不管就不管,这种赌徒就该狠狠教训,不然照样执迷不悟。 一开始,高利贷追债人就只是去骚扰大伯府邸和店铺,后面府门不开,店铺也暂时关门。 可他们哪里会善罢甘休,大伯家找不到人,就到祝员外这儿折腾。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非说是祝员外把人藏起来了。 跟着祝员外做事的这位掌柜向来老实,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开始先去报官,官差来后能消停两天。 次数多了,这些官差也烦,而且次次都会借机会去敲一笔银两,祝家就算再有钱,就这敲法也受不住。 官差不来,那些人就卷土重来。 掌柜实在无法,只能把这事上报给祝员外,祝家兄妹听完,当即拍板要去赶走他们,在那之后,祝英宁还找人去打听过相关情况。 祝夫人得知兄妹俩的决定,即刻拦住他们,说道:“英宁还在等审查结果,断断不能冲动。英台,你是女儿家,不可这般抛头露面。” 祝英台道:“娘,我连书都去读了,难道还怕这个?您总不能看着我们家生意就这样被那群小混混毁了罢?” 祝英宁跟着说道:“我是在等审查结果不假,但不代表我们就要任人宰割。只要我不跟他们打起来,事情就有转机。你说是不是,小妹。” “对!” 不管祝夫人如何阻止,兄妹俩收拾收拾就跑出门去。 掌柜看到是两个少东家过来,又开心又担忧,问道:“只有两个人吗?” 第62章 祝英宁道:“只有我们两个。” “没多的吗?他们可都凶神恶煞,我怕你们招架不住,要不再去找十几名护卫过来罢?” 祝英台道:“我们在书院里也修习武术,到时候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当然,出手的那个是我,我哥负责指挥。” 掌柜想笑,但又怕不礼貌,硬憋着直点头。 祝英宁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掌柜称是,回柜台待着。 祝家兄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两个小板凳,又搬来一个空置货架,往上头摆好棋盘,开始对弈。 这棋下了没多久,外头嘈杂不已,柜台上的掌柜和还在招呼客人的两位伙计都在颤抖。 祝英台抬头看了哥哥一眼,继续下棋。 经过一会儿,那嘈杂越来越近,客人们见状,一下子丢下手里还在端详的商品逃跑。 “哟,新来了两个不怕死的。小娘子,你是谁家的?要不要跟哥哥去外头玩?” 祝英台没搭理,捏着棋子还在琢磨局势,那说话的人被小弟提醒,又看向祝英宁,打量一番,说道:“好看是好看,我对男的没兴趣。” “万一是女扮男装呢?”小弟小声说。 追债的流氓头子啧啧两声,又把目光投回祝英宁身上,吹了声口哨,轻佻地说:“你也是小娘子吗?” 祝英宁淡淡开口,“你们要是不买东西的话,就别挡在这儿,影响我晒太阳。” “哟!小娘子说话啦?声音真好听,来,叫声好哥哥听听。” 祝英宁继续道:“祝敬文不在这儿,找错地方了。” “他在哪里,我们总会找到,你们先陪哥哥玩一会儿嘛。”说着。就把手搭在祝英宁肩膀上。 祝英宁一个反手将他手腕往后拧,那流氓头子疼得嗷嗷直叫,祝英宁使了点劲,把人推远,临了还用手扫去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流氓头子不气反笑,“小娘子真辣,我喜欢!” 祝家兄妹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祝英宁甚至还有点想吐。 “祝敬文欠你们多少钱?”祝英宁收拾起恶心感问道。 “你要替他还吗?就算还了钱,我还是会来这儿看你的,小娘子。” 祝英宁深吸一口气,压住回归的恶心感,“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两万两。” “怎么会有这么多?明明只有三千。” 祝英宁抬眼看了下发声的店铺伙计,问道:“究竟是三千还是两万?” “三千是本钱,两万是本钱加利息。”流氓头子说。 祝英宁道:“掌柜的,能借我一下算盘吗?” 掌柜立马让伙计送过去,祝英宁跟妹妹边说边算,最后说道:“这账可对不上。” “怎么会对不上?小娘子,你怕不是在胡算一通,想糊弄我罢?” 祝英宁道:“那我问你,祝敬文这三千两是什么时候的账目?” “什么时候?” 流氓头子问小弟,小弟翻翻账本,报出个日期。 “那就奇怪了,如果是按这个时间和你们定的利率,截至今天,祝敬文欠你们赌坊的钱连本带利应该只有一万六。请问这个两万是怎么得出来的?” “还是说,这多出来的四千你们打算私吞?” 流氓头子急道:“你胡说八道!我,我就是算错了,都怪你。” 他打了下其中一个小弟的头,那挨打的小弟越想越不对劲,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你也是我们赌坊的常客吗?” 倒不怪这小弟疑惑,因为他们放高利贷时,利率是半年一变,只有内部人才知道调整到多少。 祝敬文当时听到金额就跑,根本没多的心思来问清楚究竟是几分利,因为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欠了多少。 还账要看欠单,多出来的金额他们可以在欠单上做手脚,这些年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想到今天却被眼前这个半大小子拆穿。 不光他们,祝英台和店里的雇员们也都十分好奇。 “你们赌坊老板是不是姓方,有个儿子叫方耀祖?” 祝英台莫名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细想之后,说道:“是阿祖吗?” “嗯。” 祝英宁又道:“你们可以去问问你们东家,少东家寄回去的家书里是不是提过一个叫祝英宁的人。” “祝英宁?你是祝英宁?”流氓头子突觉后背寒意直冒。 小弟不晓得是什么人,问另外一个小弟。 “笨呐,祝英宁是少东家的朋友,而且还跟马太守他儿子关系很好。” “有多好?” “反正比咱俩好。” 正说着,忽然又进来一个人,声如洪钟,“要到钱了没有?东家让人来催了。” “你……是你啊?”祝英台说,“你爹的病好了吗?” 那壮汉一愣,忽视这群兄弟喊的那声大哥,近身查看,看清祝家兄妹的脸后,激动喊道:“恩公!” 他声音本来就大,现在又这么兴奋,震得祝家兄妹脑袋嗡嗡响。 “恩,恩公?大哥,这,这个小娘子是你提过的恩公?”之前那个流氓头子,不,应该称呼他为流氓二把手,问道。 壮汉一巴掌拍向他脑袋,“不是他,难道是你啊?什么小娘子?叫公子!” “真是男的啊?”二把手嘟嘟囔囔,“看着细皮嫩肉的,还以为是女扮男装呢。” 第63章 真正爱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恩公,你,诶,姑娘,你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我想起来了,你有个兄弟那天也在,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祝家兄妹面面相觑,爆笑。 “大哥,那天的男子就是我这小妹,她顽皮而已。话说,你爹的病好了吗?” “好了好了,幸亏找回来那笔钱,他后来还骂我,说我没问恩公的名号。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对了,恩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祝英宁道:“这是我家的店铺,祝敬文是我堂哥。” “这……” “但我们早就分家了,你们要钱的话就去找他们,我们分文不给。” 壮汉一听,冲小弟们道:“都听到了吗?找错人了!” “听到了。” “大点声!没吃饭吗?” “听到了!” 壮汉转过身又道:“恩公,我六子代表我的兄弟们向你们说句对不起,实在是因为这个祝敬文实在太狡猾,我们才会闹到这里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以后不会再来这里闹事了。” 祝英宁又一想,说道:“六子哥,我有点事想问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可以。你们先走罢,去祝敬文那儿守着。” 小弟们领命,一哄而散,那个调戏过祝英宁的二把手临走前还不断冲祝英宁鞠躬。祝英宁瞥他一眼,带妹妹和六子往内堂去。 “小兄弟,劳烦你倒杯茶来。”祝英宁对站得最近的伙计说。 那伙计哆哆嗦嗦上完茶,一下子就跑了,六子有点别扭地坐着,问道:“恩公,你是想问什么事啊?” 他块头大,这内堂的凳子坐得不大牢靠,大半身子都还在外头。 祝英宁道:“六子哥,我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事,这祝敬文是自己一个人去赌的吗?” “当然不是,他每次来都带着好几个人,我记得他过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美女,听说是个歌女。” “歌女?” 六子点头,“哦,对,想起来了,叫玉瑶。” “确定吗?” “我有小弟常去那些地方催债,见过她好几次。” 祝英台道:“这个玉瑶是哪个地方来的?不是有那种能听曲喝酒的地方吗?”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听弦楼。” 祝英宁暗暗记下,从口袋里取出一锭银子,“六子哥,一点心意还请你笑纳。” “恩公,这可使不得!” “这点钱就当是我请大家喝酒,你们每天东奔西跑的也不容易。” 六子哥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号,问过之后,说道:“英宁公子,英台小姐,你们跟祝敬文真就不像是一路人。你们就是天上的云,他就是地上的泥巴。” 兄妹俩轻笑,送六子出门,后祝英宁对掌柜道:“今晚您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公子当真神人也!” “谬赞了,顶多是认识的人稍微多了点,运气也好。掌柜的,要是没旁的事,我就想和英台回去了。” “好好好,我送公子和小姐姐。” “您留步,铺子接下来还得麻烦你们了。” “公子哪里的话,要不是有公子和小姐坐镇,只怕我们都要被吓走半条命了。” 兄妹俩与他拱手道别,往街上走去。走出好一段路,祝英台道:“哥,你是觉得堂哥这事有古怪吗?” “你也发现了?” “他平时虽说挥霍无度,但嫖和赌从来不沾,突然大变样很有可能是有人在引导。” “马家姨娘。” 祝英宁愣住,“你怎么知道?” “听弦楼是她娘家。”他补充一句,“文才说的。” 第31章 赌坊。 听弦楼不在上虞,在离上虞约摸半个时辰车程的地方。 对于这儿,祝英宁了解得不多,只听马文才提过他那个姨娘曾经就是这儿的头牌歌女,后因前往刺史家中弹奏,被赴宴的马太守相中。 那时,马父已是太守,马夫人还在病中,照他自己对儿子的解释是,他当时不过是想排解心中烦郁,加之那是自己长官的邀请,自己不能不去。 “实际上,哪怕我娘当时病重,他照去不误。”马文才说这话时,眸光如刀,险些把祝英宁都给片了。 这样的故事,祝英宁听过不少,他以前还看过一篇故事,说的是个卖货郎的。 卖货郎与一位姑娘看对眼,姑娘勤劳能干,为他生儿育女,结果积劳成疾,生了场大病。大病之后,妻子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这卖货郎起初还愿意看护,可看护不过三天,他就卷走家里所有的钱款跑路。 那时他们年幼的大女儿见着自家老爹,还一个劲儿喊他,越喊他越跑,大女儿就跟着追他,最后跌了个跤,额头上留下一道永久的疤。 几个月后,卖货郎把钱花完,又从外头回来,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去问孩子,自己老婆身体怎么样,一听还瘫着,拔腿就跑。 故事里写,他那个妻子躺了六七年才去世,孩子长大之后,天天出门就死盯着街上的卖货郎看,就想找到自己那个没担当的爹,只可惜遍寻无果,故事也就这样走到尾声。 这个故事,祝英宁在听完马家的事后也分享给马文才听,马文才听到,素日冷静不已的脸上腾腾直冒怒火。 “马太守做的事不也和这个卖货郎一样?” 第64章 祝英宁那时拍拍他的肩膀,请他喝茶吃糕饼,试图让他消气,紧接着,马文才带他去训练场练了一整天的箭,心情才有所好转。 事后,他还感谢祝英宁愿意听他发牢骚,还肯陪着他任性,祝英宁不住说没关系。 “快乐分享给他人,那你就会拥有两份快乐;难过的事分享给他人,那么你的难过就能减少一半。这是我一个朋友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祝英宁那时候笑着告诉他,“只不过,你得找到愿意听你倒苦水的人,要是找错人的话,那痛苦可就要翻倍。” 那天的马文才听过这话,很快问道:“那你以后还能听我诉苦吗?” “当然!我们可是朋友。” 嘭。 回忆暂停。 祝英宁出门去看发生什么事,原是有人不留神打破花盆,那人见到祝英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声道歉。 “没事,你没受伤就行,一盆花而已,又不是名贵品种。祝威,晚些时候再去订盆新的回来罢。” “是。” 那长工又是几下鞠躬,心里疑惑自己明明做事一直稳当,怎么今天老是犯错? 祝英宁在外头没站多久,重新回房,问祝威道:“我让你送的拜帖送去了吗?” “送去了。方老板的手下说,他这两天有事出门,最快也得大后天才能回。等方老板回了,他们会遣人来通知公子。” 祝英宁点头,又问道:“英台去哪里了?” “公子可是忘记了?小姐陪夫人回娘家去了,说是舅老爷身体不大好,前去瞧瞧。” “我倒是忘了这个。对了,我有事问你,你常在外头走动,对听弦楼这个地方有了解吗?” 祝威瞪大眼,“公子,你问这个干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看堂公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说引诱他染上赌瘾的歌女就是来自听弦楼吗?还有马家那个姨娘。” “我知道那地方不好,就是好奇究竟哪里不好,听名字倒是雅致。” 祝威道:“公子,名字那都是骗人的。不过,一开始这个听弦楼倒都是文人雅客聚集之地,听闻还有人效仿竹林七贤,组了个听弦五仁,仁德的仁。”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听弦楼一开始不叫这名,后来是因着这听弦五仁名气越来越大,才顺势改的。” “后来,原本的楼主过世,他儿子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索性盘给别人。新楼主来后,这听弦楼就改成酒楼,另有歌女舞姬演出,打出来的名号是什么卖艺不卖身,可只要钱给够,就能带指定的人出去作陪。” 祝英宁道:“这不就是坐台小姐嘛?” “坐,坐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 祝威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那个听弦五仁现在还活着嘛?” “听说去年最后一仁病逝了。” “真是可惜。”祝英宁喝下一口茶,“他们叫五仁,那我以后组个小队就叫芋泥蛋黄酥。” “啊?那是什么?” 祝英宁道:“你没吃过?那下次我做一回给你尝尝,可好吃了。” “读书人果然就是好,见多识广。” 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读书人,我可是比你们多了将近两千年的知识储备呢。祝英宁心想。 祝威给公子续上茶,说道:“公子,难得见你今天有空且心情好,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 “你想马公子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祝英宁眉头一皱,“难道你有前线的消息?” “没有,但也没有坏消息。” 祝英宁道:“没有消息有的时候也是好消息。” 他在心中每日一祈祷,希望马文才能平安回来,战事大捷。 * 两天后,方老板的人过来请祝英宁过去一叙。 这是祝英宁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赌坊。 过去,他顶多是看家里的大人围在桌前打牌或打麻将,来个小额,但据说类似的情况下,要是有人举报,就会视为聚众赌博,抓去蹲局子和罚款。 而赌坊一类的场所,更多的是从新闻还有影视作品中得知。有些影视剧里常会描写主角穿越到古代之后,为了满足好奇心,跑去赌坊、青楼等地开拓眼界,他始终没理解他们的用意。 “祝公子,请跟我们过来。” 祝英宁收回视线,耳听喧嚣,跟着领路人过去。穿行过一道长廊,愈发静谧,环顾四周,亭台楼阁、花虫鸟鱼,应有尽有。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先前的吵闹,他打死都不会相信这样雅致清幽的园林居然就在赌场后头。 领路人带着祝英宁走到厅堂,祝英宁一瞧里头摆设,如果都是真的,还真能跟马家一较高低。 “祝公子稍等,我去请我家主人。来人,给贵客上茶。” 丫鬟很快送上新茶,祝英宁不敢动,老老实实坐着。 没多久,遥遥听到一阵响亮的说话声,转头一看,就见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走出。他赶忙起身喊了句世伯,方老板摆手让他坐下。 “常听耀祖说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不错不错。” 祝英宁礼貌一笑。 “喝茶喝茶,到我这里别客气,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蜀茶,说好喝得很。” 祝英宁乖巧拿过茶盏,极为艰难地吞下一口。茶是清香微苦的绿茶,就是边上那群打手的眼神看得他害怕,总觉得下一刻他们就要冲过来围殴自己。 第65章 方老板放下茶杯,咂摸两下嘴,问道:“英宁,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世伯,我总听耀祖提起您,说您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而且您时常让耀祖关照我,我想着既然回来了,就该找个机会来拜会您。没想到家里前段时间遇上些事,忙着处理,一来二去就耽误了。这是一点薄礼,还望您笑纳。”说完,他朝祝威一摆头,把礼物送过去。 方老板哈哈大笑,“你客气了,英宁。耀祖真这样跟你说我的吗?” “是的。” 他们口中的耀祖是方老板独子,是个性格腼腆内向的少年,比英宁早两个月入学,但因着性格和家庭缘故,跟同窗的关系处得不大好。 祝英宁都快忘记是怎么跟对方相处起来的,似乎是帮着他赶跑作弄他的同学,加之他本就是个现代人,对这种等级制度没有切身体会,且两家情况差不多,很快就熟悉起来。 之后,在祝英宁的鼓励下,方耀祖鼓起勇气去跟同窗打好关系,最后真就交到几个知己好友。 为这事,他有事没事就来给祝英宁送家里寄来的东西,有时是食物,有时是文房四宝,有一回还给送了狐裘,祝英宁差点就当着他面哭了,因为他总觉得那只狐狸死不瞑目。 几次噩梦之后,他只能跟耀祖说明实情,把狐裘还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后来马文才给他买了件新的,现在还好好保存在家里衣箱中。 方老板道:“英宁,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想说罢?我猜猜,是跟祝敬文有关?” “世伯,还希望您不要觉得我自以为是。” “你的事,我早就听六子说过了。祝敬文是祝敬文,你是你,他犯下的错,我不会牵连你。但是英宁,欠债就要还,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你那个堂哥可不是欠了一两天,欠的也不是一二百两。我这儿是小本经营,要是人人都像他那样,那我不早就赔得倾家荡产了?” 祝英宁点头,“世伯说的是。小侄明白您的难处,我这回来只是想尽点绵薄之力,若您愿意再通融几天,小侄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方老板沉思半晌,回道:“至多十天。” “多谢世伯!” “我还要谢谢你,耀祖现在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多是你的功劳。” 祝英宁弯身小幅度鞠了一躬,“世伯,小侄还有一事相求。” “十天还不够吗?” “不不不,跟这个没关系。”祝英宁生怕惹恼对方,挨那群大块头的打,忙说道,“我听说祝敬文当时来赌坊时身边还带着一个叫玉瑶的歌女?” 方老板点头,“对,听弦楼的。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想去?” “我不去,要是被发现去那种地方,我爹娘会打断我的腿。” 方老板听过他的回答,十分满意,自己儿子的朋友怎么可以涉足那种声色场所呢?但他忘记了,自己的赌坊有时跟那儿也差不到哪里去。 祝英宁思索着,说道:“小侄是想问,这个玉瑶与马家侧夫人认识吗?” “你的意思是?” “没,我就是听说玉瑶也是来自听弦楼,正好侧夫人也是出身于此。”他道。 方老板跟马太守不对付,一是看不上他在妻子病中就跟个歌女暗通款曲的行为,二是马太守常以各种理由找过他的麻烦,想找到他的错处,诈他一笔大的。 但方老板开赌坊不假,但都是合规经营,加之官府里有人,能提前给递消息出来,每每都让马太守的人跑空。 至于那个马家侧夫人,他是见一次烦一次,他妻子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却去得那么早。 这么个搔首弄姿、道德败坏的玩意儿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他实在气不过,难道真就是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吗? 方老板沉吟几许,问道:“英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世伯,这件事说来惭愧,或许还与我有关。这马家侧夫人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觉着是我从中作梗,耽误了马家公子与另位世家小姐的婚事,先是在我爹面前胡说一通。我爹的性子您应当有所耳闻,他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屈辱,一时想不通就气病了。” 祝英宁面露悲伤,一字一句地继续说,“我爹病倒之后,她犹嫌不够,时常找些无赖恶霸到我们祝家庄闹事。” 他这话八分真两分假,假在从中作梗那句。 世家小姐的事是他编的,但所有人都知道,马家侧夫人有事没事就去参加那些官家夫人的聚会,以前确实也张罗过几次相亲,全部失败,后来也就消停了。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她会不会哪天收拾收拾,又开始当媒人。 方老板摸了摸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问道:“英宁,你说这些为的是什么?” “世伯,您是知道我们家情况的。我们几家人早早就分了家,我父病倒之后,那些亲戚畏惧马太守势力,几乎都不愿意跟我们家往来,有时还冷嘲热讽几句,生怕我们这些穷亲戚会弄脏他们的门槛。” “眼下,我们家只有我娘在苦苦支撑,我和小妹就算再想帮忙,终究还是小孩穿大人衣罢了。”他叹出一口长气,“世伯,小侄当真是求助无门,才会贸然来请求您的帮助。” 方老板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听说那些地痞流氓会给您的手下几分颜面,能不能请您行行好,让他们别再来闹事了?余下的事,小侄会想办法跟小妹去处理。” 第66章 “你没打算让我对付马家侧夫人?” 祝英宁摇头,“她坏事做尽,自有天收,不该脏了你们的手。” 方老板心说这真是个好孩子,因问道:“英宁,你晚上要留我这儿吃饭吗?我让他们去准备最好的酒菜。” 祝英宁朝他拱手,“多谢世伯邀请,只怕是要辜负您的好意了。我娘这两天不在家,将家里的事交给我打理,如今已是月中,得给他们发月钱。我今天也是忙里偷闲出来拜访,稍后就得走。” “有你这样懂事能干的孩子,你爹娘肯定很欣慰。六子,去库房取之前赵老板送来的药材和茶叶来,送给英宁。” 祝英宁忙道:“世伯,这可使不得。” “孩子,你以后有什么委屈就来找我,我没什么本事,但胜在江湖朋友都愿意给两分薄面。以后要是有空,多来我这里喝喝茶。” “是。” 六子拿了东西出来给他,祝英宁谢过,让祝威去接。 祝英宁道:“世伯,耽误您这么多时间真是抱歉,那小侄就先告辞了,多谢世伯愿意通融和协助,小侄和我的家人们都感激不尽。” 等他走后,方老板对六子道:“六子,英宁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的,东家,我这就派人去查是什么人闹事。” “不止这个。”方老板说,“你去查查祝敬文这事跟马家侧夫人到底有没有关系。要是有的话,反正你手下新来了一批人,正好带他们去听弦楼见见世面。” “是。” 另队队长道:“东家,我总觉得这个祝英宁不简单。他能在半年内就从万松书院毕业,且拿到举荐信,脑子肯定不笨。而且,他还故意向我们提起玉瑶跟马家侧夫人的关系,像是刻意引导我们去对付马家侧夫人一样。” “那又如何?就算他实实在在说出来,我照样会帮忙,但孩子还是有所顾虑,没有提到这事。那个坏女人人人喊打,还差英宁一个?”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成为这么个小孩的刀。” 方老板道:“如果刀不用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那又何必制造出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正好听弦楼楼主跋扈那么久,是时候让她吃点苦头了。” “是。”另队队长妥协。 走出赌场好久,祝英宁的心还是跳得极快,照旧还有点头昏眼花。他晃晃脑袋,说道:“祝威,你去把延期的事告诉大伯他们,我逛一会儿再回去。” “公子,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你快去吧。” “好。” 祝英宁闲逛了一会儿,渐渐平复心情,往家中走去。 大伯听过消息,立即准备好礼物来感谢祝英宁。他跟这个大伯的关系就这样,不咸不淡,还是傻子的时候没少挨他的骂,在见到大伯的时候,身体还会本能地躲避。 只是见着大伯一夜之间增多的白发,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可碍于以往感情,只能干巴巴地宽慰几句,大伯也没久留,茶都没喝,直接走了。 祝英宁长叹出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着人来收拾茶碗,就要去账房跟管家一道核对本月月钱,就在这时,听到祝威一路高喊而来。 “什么事?你捡到钱了?” “公,公子……”祝威在祝英宁领导下顺气,“好消息!北方战事大捷,大军不日内就要回来了!公子?” 祝威碰了碰祝英宁的胳膊,慌忙接住倒下身躯,大喊道:“来人呐,公子开心得晕倒了!” 第32章 喜讯。 大夫来过,说祝英宁连日操劳加突然激动导致的昏厥,好好休息就没事。祝威谢婻風过,送他出去。 将至傍晚,祝英宁醒来,迎面见着自家小妹,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舅公身体好些了,娘就带我回来,她听说你忽然晕倒,差点吓坏了。” “晕倒?” 祝英宁想起自己晕倒前听到的事,一把抓住小妹的胳膊,“英台,文才要回来了!我们打胜仗了!” “我知道,大哥,祝威都跟我说了。”祝英台看上去也有些兴奋,“你好好养身体,别让马公子担心。” “嗯,我知道。”祝英宁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英台,他们都要回来了。” 他又想起下午的事,跟祝英台说了,祝英台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出趟门,哥哥居然去办了这么大的事。 “方世伯没有为难你罢?” “没有。他和耀祖描述得一样,看上去凶,人很随和,只要他真愿意帮忙,我们就能平静很久。” “希望如此。”祝英台又道,“这样大的事,你居然没带上我?好歹我能给你壮壮胆子。” “我想着尽快解决,方世伯那边的人一来,我就过去,没时间等你回来。更何况,我哪里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倒是。你饿了吗?饿的话,我让他们给你送饭来。” 祝英宁道:“好。” 吃过晚饭,祝英宁又看了会儿书,而后洗澡睡觉。 一夜无梦,轻松自在。 大捷的消息早早就传进马府,但马太守出公差不在家,等回来时听管家提起,说自己早从同僚那儿听来。 “老爷,那其他大人可有提及公子的事?”管家问道。 第67章 提到这个,马太守的笑容就藏不住,“说是文才效仿当年霍将军之法,点了一路人马奇袭,杀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圣心大悦,想必赏赐不会少。” “公子果真是天纵英才。只是……” “只是什么?” 管家道:“公子若回来,必定要去见祝英宁。他二人一见面,公子势必会得知近日的事,要是祝英宁再蛊惑几句,只怕公子会听信谗言,与老爷您对抗。” “对抗?本官可是他爹!” 管家道:“可祝英宁此人巧言令色,不可不防。” “宵小之辈,掀不起风浪。不提他了,本官今晚要住佛堂,你去安排罢。” “是。” 给府中的人下过命令,管家返回房中,坐在桌前越想越不舒坦。 要是公子真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基于老爷官职和二人父子亲情,他不见得会直接对付老爷,很可能会将矛头转向自己和侧夫人。 侧夫人是死是活,他不在意,但自己可不能有事。 他又想,要是断了公子和祝英宁的感情,让他们交恶,公子是不是就没有理由为其出头? 管家双手用力一拍,笑容狰狞。 “祝英宁啊祝英宁,可别怪我心狠,怪只怪你偏要这么贪心,非想当我们的少夫人。” * 自打听到大捷消息,祝英宁是看什么都顺眼,做事更加有劲,眼见他老爹脸色一天天红润,食欲也逐渐恢复,更是高兴。 “我就说吧,文才真就是福星。”他美滋滋地对祝英台道。 祝英台望天,“你这两天十句里有八句在提马公子,不会累么?” “夸张了不是,哪有这么多?” “我都给你记着呢,要不要背给你听。不对,我还抄写下来了,银心,去我屋里拿来罢。” “是,小姐。” 祝英宁叫住她,“你还真去啊?听英台乱指挥。” 祝英台道:“什么乱指挥?我说认真的。” 祝英宁朝她皱了下鼻子,说道:“你要是觉得我提得频繁,那我就少说点。对了,外头最近有什么热闹吗?说给我听听。” “最近大家可都忙着庆祝打胜仗,好些商铺都在打折,我们家的也打,听娘说生意慢慢恢复正常了。” “那就好。” “对了,刚才小翠从外头回来,说快活坊跟听弦楼好像闹矛盾了,快活坊的人去那儿大闹了一场。” 快活坊正是方老板那家赌坊的名字。 祝英宁问起矛盾由来,祝英台道:“说是有人去听弦楼躲债,快活坊的人去抓他,一来二去就闹起来了。不过这两个地方本来就积怨已久,又不是第一次争斗。” “不过,坊间传那个欠钱的人是马家侧夫人养的小白脸,住听弦楼很久了,就是她给安排的。” 祝英宁诧异,“真的吗?” “不知道。我是觉得不太可能,马太守什么人,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小妾给他抹黑吗?” “这倒是,而且马太守耳目众多,要真有这么个人存在,怎么可能会留到现在,而且还被人传闲话?他可是个极其要脸的人。” 祝英台说:“不管了,他们家乱套,我们看戏就行。我巴不得他们内斗,不然成天闲着就知道想阴招对付我们家。” “对。他们尽管斗,斗到两败俱伤都行,只要别波及文才就可以。” “哥,我真让银心去拿东西了啊。” 祝英宁直笑,摆手与她聊别的事。又聊了一会,祝英台要出门,说是跟朋友约好去湖边散心,祝英宁正好要出去买书,与她一道走。 走到门口,正见几个长工在修剪花草,祝英宁看了一圈,问道:“先前那个瘦高个怎么不在?” “公子你问哪个?” “就那天砸坏花盆的,我记得他好像一直都在我院里做事。” 祝威一想,回道:“公子说的是水生吧?他前两天回家时说是头晕眼花,绊着门槛扭伤了脚,管家按夫人吩咐给他送了这个月的工钱还有药材,估计得养一阵子呢。” “这不,招了个新的短工先顶着。” 祝英台道:“家里长短工来来回回这么多人,难为哥哥你都记着。” “也不是都能记住,只是我院子里的天天见,看久了就脸熟。” 祝英台一笑,继续往外走。 祝英宁每次出门都会做好计划,从家开始绕一圈,绕完正好到家,回回如此。 “公子,我记得好像最近新到了一批吴兴毛笔,你要去瞧瞧吗?” “可行。” 这吴兴郡就包含现世的湖州市,而湖州毛笔向来一绝,还有安吉白茶,之前有段时间祝员外就很爱去当地买一批送客人。 祝英宁一路逛到那家卖文房四宝的店,掌柜的一见是祝家公子,笑呵呵地招呼。 祝英宁问起那批吴兴毛笔,掌柜的忙说早就给公子留着。 “我要四套,麻烦帮我包起来。” “好嘞!” 祝英宁心想,自己一套,文才一套,英台一套,山伯一套,正好。 “不对,掌柜的,再加一套。” 他还得给耀祖送一套,方老板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自己又当耀祖是弟弟,得给人家带一套。 五套吴兴毛笔包装完毕,祝威抱着跟随祝英宁出去,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去看看扇子罢,好像有新货。” 第68章 祝英宁一踏进去,一位丫鬟打扮的小女孩凑近身旁华服女子,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话时还偶尔看一眼祝英宁。 “你认识她们吗?”祝英宁小声问祝威。 祝威摇头。 等丫鬟说完,那位小姐悄然瞥了祝英宁一眼,很快又看回手里的折扇。 祝英宁扫了一圈,没太大兴趣,往里头的货架走,刚停下脚步不久,就听那个丫鬟道:“小姐,你都选了二十几把,没有一把合心意的吗?我看这把就不错。” 小姐道:“这把单看确实好,可不配扇坠。” “那这把呢?” 小姐摇头。 “实在不行,那就去问他罢?” “不妥。春香,你去哪儿?” 祝英宁听着她们谈话在挑扇子,忽然听到那个名唤春香的小丫头声音从身边响起,“你是祝英宁祝公子吗?” 祝英宁纳闷转身,“我是。你是?” “我叫春香,是柳府小姐的贴身丫鬟。” 柳府?还是刘府? 祝英宁没太计较,又问道:“春香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你是不是和马公子关系很好?” “哪个马公子?” “自然是马太守家的马文才公子。” 祝英宁提防心起,“姑娘,我与马公子关系好不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要是你们关系好,能不能请你给我家小姐做参谋?选个合适的扇子送给马公子?” “春香!”那小姐又羞又气。 春香道:“小姐,你都选三四天了,还没找着中意的,倒不如找个助力。” 祝英宁心说这丫鬟胆子是真挺大的,问道:“要配他哪个扇坠?” “自然是那枚红珊瑚扇坠。” 祝英宁:“……” 他真的很想告诉她们别白费这个力气,东西在他这儿。 “你还不如把扇面涂黑,找个大家题两个字,我感觉可能还更好看。” 春香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合着这三四天到底是浪费在什么事情上了? 柳小姐听过,朝祝英宁颔首致谢,又着春香去找掌柜的定制。 祝威压低声音道:“马公子打胜仗回来,就送个扇子,会不会有点太寒酸了?” “礼物没必要分三六九等,心意到了就行。说起来,我好像也得考虑考虑这事了。” 等春香回来,祝英宁问她,“你们这时候就准备礼物,难不成是已经知道马公子什么时候回会稽郡了?” “不知道,但早点备下总没错。祝公子,你也不知道吗?那看来你们的关系没我想的好啊。” 祝英宁:“……” “我们公子和马公子关系好不好,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柳小姐又喊了一声春香,“不得无礼,快向祝公子道歉。祝公子,我这丫鬟一向心直口快,要是有冲撞到你的地方,还望谅解。” “小姐客气。” 春香垂头道歉,听得小姐召唤,跟着离店。 祝威等人走远,抓了个伙计问那对主仆的事,他以前可从来没听过什么柳家。 “二位有所不知,这柳长史刚上任不久,连家也是前两天才搬来。” “难怪我不认识。”祝威说。 伙计看一眼掌柜所在,见他没有注意这里,继续给他们做介绍,“这个柳长史据说跟马太守有点亲戚关系,但有点远,他能到会稽郡当官,马太守功不可没。” “你怎么知道?”祝英宁问。 小伙计道:“我给柳家送过货,无意间听到的,二位可得帮我保密,我是看在祝家是老熟客才说的。” 祝英宁:“放心放心,我听过就忘,不会扯上你。” 祝英宁发觉掌柜的朝这儿看,清了清嗓子,说道:“小伙计,你说了半天,那就照你说的,买这一套吧。” “好嘞,谢谢公子。” 掌柜的一见货品,忙道:“你这没眼力见的,去后头拿新的来。” 小伙计应下,跑去后面仓库。 掌柜的又说:“祝公子,您还看上什么了?小店最近有活动,满二十两还能加赠一个小礼物。” “什么小礼物?”祝英宁问。 “礼物得您自己抽,这不,抽奖箱就在那儿呢。” 祝英宁一盘算,刚才那一套扇子六两,还差十四两,索性把山长和夫子们的份都给买了。 一摸奖,中了个白玉双鱼扇坠,价值五两。 “祝公子好手气!”掌柜的交付包好的扇子时赞道。 祝英宁笑,“掌柜的生意兴隆,我们就先回去了。要是有新货,记得让小伙计去祝家说一声。” “好好好,那必须的。” 回家路上,祝英宁一直在看那个扇坠,想了想,说道:“祝威,你说这东西送人合适吗?” “那得看是什么人。如果是公子或小姐这样的读书人,那是美玉配佳人,可要是换成那些粗俗的,白白浪费。” “那我送文才扇子加这个扇坠,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祝威道:“只要是公子送的,马公子肯定会喜欢。” “那也得精挑细选,文才值得最好的。” 恍然间,他回忆起春香说的那句话,问道:“还是没有收到文才寄来的信吗?” “没有。这个月给公子的信,你不都看过了么?基本上都是万松书院那儿寄来的。” 第69章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忙什么,或许还在赶路。算了,该来的总是会来,没准儿他不寄信,直接出现给我个惊喜呢?” “还真有可能。” 祝英宁不住点头。 又过去两天,门房来报有新的信,祝威出去买东西,祝英宁就自己开门去拿。他一看到信封上的字迹,直接在原地尖叫,差点把门房给吓倒。 “没事没事,你忙去吧。” 门房心惊肉跳地退下,祝英宁火速关门进屋,坐在桌边拆信。 信不长,大概就六七句话,字里行间写满了想念。祝英宁看了又看,最后拿过信纸,贴在自己心口。 文才下个月就要回来了,怎么时间不能快点走,下一刻就见面呢? 祝英宁心里念叨着,又拿过信认真地看。 更想他了。 第33章 生辰。 收到马文才寄来的信后几天,祝英宁跟中了彩票似的,见什么都傻乐。要不是言行举止都还正常,祝府的人还以为以前那个傻少爷又回来了。 祝英台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索性不搭理他,顾自去研究新买的那套书。 这天,祝英宁虽说还在傻乐,但得跟着母亲出门赴宴,路过外院时,他问道:“那几个人是谁?我怎么没印象?” 祝夫人顺着他说的看过去,回道:“管家没与你提过么?家里新请的短工。” 祝府院内多花草,每年春夏两季草木茂盛,需要请专人来看护。 早年是请的长工,但之前有个中介商狮子大开口,要价高不说,介绍过来的人手脚也不干净,不是偷东西,就是调戏丫鬟。 祝夫人后来一合计,跟对方停了合作,可合作一停,他们家想找新长工就麻烦,因为大多数长工都是靠在这个中介商名下。 祝夫人思来想去,加了点钱去请短工,没想到效果还不错,于是就先这么用着。 祝英宁又道:“以前没见过。” “那不然称什么短工?” 祝英宁笑笑,又扫了两眼,跟着母亲出门。他走后不久,一名低头修剪树枝的短工抬头,目光锐利,似在盘算着什么,很快的,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又低下头,装作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祝夫人母子参加的这个宴席不在本地,但也不算远,约摸两刻钟马车,是祝夫人娘家小侄外孙的婚宴。 婚宴摆的是流水席,给过红包,登记好名字就能进,甫一进门,小侄外孙的母亲便迎了上来,同他们打招呼。 “这是英宁罢?都长这么大了。” 祝夫人道:“英宁,叫舅母。” 祝英宁唤了声舅母,舅母笑着应下,问道:“你家英台怎么没一起来?” “我留英台在家照顾她爹了。” 舅母问起祝员外的病情,祝夫人回说好多了,就是还得将养着,不好动气,不得操劳,还得忌口。 舅母道:“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最是怕这种心绪起伏,真要命喏。” 祝夫人笑了笑,“他休息休息也好,这些年起早贪黑地忙着,我看着也心疼。” 舅母赞同,领他们去相应席位落座,席上的人祝英宁基本都认识,之前去外祖母家拜年时都见过。 不是哪个表哥就是哪个表姐,还有好几个外甥、侄子的,一同混叫。小孩子们皮,没几个能坐得住,待了一会儿就都跑下去玩。 开席时间未到,席上的人就开始话家常,聊着聊着,有人忽然问起祝英宁手里的镯子,说是有点眼熟。 “可能物有相似吧。”祝英宁扯了个笑脸说。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哎呀,你来得正好,英宁手上那个镯子你有印象嘛?”问镯子的姨母抓住个路过的夫人问道。 那夫人端详一番,回道:“这看着像是名贵货,见倒是见过。” 祝英宁记着,她娘家好像是做玉石生意的。 夫人又道:“不过看样式有点早了,英宁,你是从哪里淘换来的?” “这,之前觉得好看就买了,没太注意样式。”说着,他拉了拉袖子,把镯子遮住。 夫人道:“噢,那你算是淘着宝了,这样的玉石现在可不多见。花了多少银子?” “三,三十吧?”祝英宁大概估算了下,报出个数字。 “三十两么?”那亲戚说,“这种玉石最低估价五十两,若是打磨成饰品价格更高,你可真是捡着大便宜了。” 祝英宁依旧僵笑,心道,这可不是捡来的,是人家的一颗真心。 “不过,我记得萧姑娘早年好像也有过一个类似的镯子。”那亲戚回忆着。 有人问萧姑娘是谁。 她回道:“你们不知道吗?就是嫁给马太守的那个萧姑娘。” 众人大悟。 “罢了,这大好的日子不提她。你们要是没别的事,我可就走了啊。” 说完,见大家不挽留,她就忙自己的事去。 祝英宁挨过去问祝夫人,“刚才那个姨跟文才他娘认识吗?” “做过几次生意罢,马夫人嫁人前挺爱出门逛街,与不少商户都混得很熟。” 祝英宁忍住想叹气的冲动,看冷盘上桌。 宴席结束,回家路上,祝夫人握着祝英宁的手,更为仔细地去观察那个手镯,说道:“我只听你说这是文才送的,不想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深意。” 祝夫人第一次看到手镯时就问过来处,祝英宁回说是马文才送的,她就没细问,忙着打理家中事务。 第70章 今天听过与马文才母亲有关,才又重新问了儿子一遍,祝英宁老实地把事情都给她说了。 “英宁,他很重视你。” 祝英宁点头,“我知道,我以后也会对他好的。” 祝夫人轻轻将儿子揽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慢慢拍着他,“我的英宁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别怪娘唠叨,但有句话娘还是想提醒你,若你是真心待他,那就一直如此,莫要轻言辜负。” “好。” “娘还有件事想问你,你这两天老是笑得合不拢嘴,是为了什么?与马公子有关吗?” 想到这个,祝英宁又想笑,他的声音不自觉昂扬两分,“娘,文才要回来了,就在下个月。” “下个月?赶在你生辰之前么?” “生辰?” 祝夫人一愣,“你难道开心得忘记自己的生辰了吗?” “似乎,好像,貌似,是的。” 祝夫人无奈,“我这几天还跟你妹妹合计这事,结果当事人倒是忘得一干二净,该打!” “娘,我错了。”祝英宁委屈巴巴地说。 生日啊?他好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为这事庆祝过了。 回府之后,祝英宁想着要回房歇息,祝夫人要去账房那儿问事,二人分开,结果刚说完道别的话,就见银心匆匆过来,神色焦急。祝英宁心头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 “夫人,公子,老爷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你们快跟我来罢。” 他们急急忙忙来到祝员外房中,祝员外正靠在床上,由祝英台帮着擦嘴。祝英台见着母亲和哥哥,几欲落泪,说道:“都怪我。” “英,英台,不必如此。” 祝英宁道:“怎么回事?” 祝英台道:“爹的药苦,我就想着去拿果脯佐着,不想果脯已经吃完,新的还没买回来。然后我就看到有糕点,想着大夫说爹能吃糕点,就想着拿来给他缓解缓解。没想到,没想到,爹吃下去就呕吐不止,还说肚子疼。” “大夫来了吗?”祝夫人问。 银心道:“祝威去请了。” 祝英宁道:“会不会是哪样东西冲突了?你给爹吃的什么?” “绿豆糕。” 祝夫人更是不解,“前些天老爷也吃过绿豆糕,没见有什么异常。老爷,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头昏,你们安心点罢,有点太吵了。” 祝英宁道:“要不等大夫来了再说。” 大夫提着药箱快步赶来,诊断之后,说道:“祝员外脉象正常,大抵是这绿豆性凉,与老夫的药方有所冲撞,接下来还是先不要服用此物了。” “大夫,为何先前没有这样的事?”祝英宁问。 大夫道:“之前是刚服下药就吃绿豆糕么?” 祝夫人摇头,“似乎中间隔了点时间。” “无论如何,在停药之前还是莫让祝员外服食绿豆了。” 众人应下,祝夫人着管家送大夫出去。等人走后,她道出一句佛号,“幸好只是有惊无险,你们可都听到了?接下来家里就停一段时间绿豆,要实在想吃,就去外头买。” “是。” “英宁,英台,你们都先回房去罢,我在这儿伺候老爷就是。” “是,孩儿告辞。” 兄妹俩出门,待人远去,早就藏好的短工探出点头来,顺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 * 祝员外这事是个小插曲,祝夫人吩咐过后,就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日子还在一天天过,转眼就到祝英宁生辰当天。 在此之前,祝府上下就已经忙活开来,他们前段时间遇上的坏事太多,正好拿这事冲冲喜,没准儿他们老爷的病能快点好,祝家也能快点摆脱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外头张灯结彩,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寿星本人的祝英宁倒是乐得自在,窝在房里看小人书。 “哥,我进来咯?” 得到回音,祝英台推门进去,见祝英宁还是一成不变的打扮,惊道:“我不是两刻钟前就让你换衣服了吗?宾客可都快到了,就你这寿星公还在优哉游哉。” “生日不就是随我做主嘛?” “随什么随,快点起来!”祝英台直接跑过来抬人。 祝英宁挣扎两下,拉好被拽下一点的外衣,“知道了,我换衣服就是了。你还傻站着干嘛?我换衣服你也要看?” “走了走了,我就在院里,你换完快点出来,别让人就等。” “知道了。” 祝英宁换完衣服出去,祝英台忍不住哇了一声,“哥,果然是人靠衣装,这套衣服可太衬你了。” “难道不是我长得够好看,才显得衣服也好看吗?你换个人来试试,能穿出我这种效果?” “你最好看了,行了吧?走走走,快去招待客人,你总不想让爹还要强打精神去陪客人罢?” 祝英宁这场生日宴,因着不是成人宴,来的宾客不算太多,基本上都是他自己和祝家爹娘的熟人。 祝夫人见儿女过来,总算是松出一口气,让祝英宁快去前厅与客人说话,他们都等了好久。他过去一瞧,书院那几个同学忙起来招呼他近身。 阿清姐道:“英宁,阿父阿母这两天都忙,嘱我代他们前来参加,我晚些时候还有事要办,只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生辰快乐!” 第71章 “多谢阿清姐。” 其他几个作为书院学子代表到来的同学也纷纷举杯,敬他们公认的天才少年祝英宁。祝英宁一听,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们哈哈大笑,与他对饮。 “对了,怎么不见马公子?不是听说军队已经回朝了吗?”元问道。 他身旁的方耀祖也点头,“这消息还是山长告诉我们的,英宁哥,我们那时候可都激动坏了。” “打胜仗嘛?肯定都高兴的。”祝英宁说,“也许是他在路上耽搁了,没事。那接下来这杯酒就敬马文才,我们万松书院的击寇大英雄!” “敬马文才!” “敬大英雄!” 到得天黑,这场宴席散场,宾客们大多醉醺醺地离席,祝家二老带着一双儿女在门外送客。 “世伯,伯母,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尚且还算清醒的梁山伯扶着同学上车,如是说道。 祝英台道:“你们多加小心,夜深了,路不好走。” 梁山伯道:“驾车的是位老师傅,他晓得深浅。” “山伯,以后得空多来家里坐坐,我想他们兄妹俩都会很开心。”祝夫人道。 梁山伯颔首,钻进马车。 祝英宁看一眼依依不舍望着马车的妹妹,小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酒鬼不要跟我说话。”祝英台别了下头。 祝英宁:“……” “娘,妹妹嫌弃我。” 祝夫人道:“你又不知道你妹妹的性子,最是不喜欢醉酒的人。厨房里有醒酒汤,你先去喝两碗,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好吧。” 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忽听身后轰轰作响,转头一看,天边正燃着数朵烟花,应接不暇。他又走回去,问道:“爹娘,是你们的手笔吗?” 祝员外和夫人面面相觑,摇头。 “小妹?” 祝英台专心看烟花,随口道:“我的私房钱大部分都用在给你的礼物上了,哪里还有多的搞这些?” “那……” “也许是你那群同学,你看,他们人一走,这烟花就出现了,未免也太过凑巧。”祝员外道。 祝英宁垂了下眼,“可能是吧。” 事实上,他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猜想是马文才,毕竟这还挺符合对方财大气粗的性格。 但现在听过家人分析,又觉得他们的说法也有一定道理。只不过,他还真挺好奇,马文才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你是祝英宁吗?”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他的思考。 他低头一看,是个四五岁的男童,正吃着一小包糖歪头看他,孩子这么一问,连着祝家三人和刚出门的宾客都看过来。 祝英宁点头。 男童从袋里拿出一颗糖,送到他身前,“请你吃。” 祝英台小声提醒,“哥,以防有诈。” 小孩见他没接,把那块糖塞到自己嘴里,嚼巴几下,“甜甜的,好吃。” “小弟弟,给我一块吧。” 小孩又重新摸出新的给他,祝英宁接过,小心地咬下一口,是桂花糖,急问道:“小弟弟,这糖你是从哪里买的?” “有个大哥哥请我的,他让我来找一个叫祝英宁的漂亮哥哥,说这个哥哥会请我吃更多的糖。” “那个大哥哥在哪里?” 小孩歪头想了想,“他说湖心桥,不见不散。” “英台,这孩子交给你,帮着打听下他父母所在,早点送他回去罢。” “那我的糖呢?”那小孩问。 祝英宁道:“等下这个姐姐会给你。” “哥,你去哪里?” “湖心桥。” 祝英台依稀想到什么,领着小孩再去拿了几颗糖,正要送孩子回家,就见小孩爹娘早早等在巷子里,冲祝家人道谢几句,带着孩子走了。 祝家人:“……” 祝英宁一路奔向湖心桥,这桥离他家算不上太远,只是更深露重,加之天色渐晚,有些不大好走。 湖心桥附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游人,他跑到桥上,就见一位老婆婆挎着竹篮过来。 “公子,要花么?” 祝英宁瞧她衣衫单薄,不免生起恻隐之心,回道:“多少钱一支?” “你今日过生辰么?” “您怎么知道?” 老婆婆道:“若是今日过生辰,这些花就都送给你。” “婆婆,这不好罢?您给个数,我把钱给你。” “已经有位公子付过了。” 祝英宁一怔,“他在哪里?” “湖心亭中,故人再见。” “多谢。” 祝英宁捧着花往她指的方向去,沿途不断有人给他送花,而后说上一句生辰快乐,他纷纷道谢。天边烟花未停,一路延伸至湖心亭。 亭中无人。 祝英宁心一沉,还是快步过去,环顾四周,除了水上几只水鸟,再未见到其他活物。 难不成马文才还没回来吗? 倏然,湖边驶来数条乌篷船,到得湖心,船夫们开始往水面上放灯,他看得不太清,隐约看到灯是莲花座的底,待他们摆完莲花座灯,又按到达顺序依次点燃花灯,而后离去。 湖面上数盏莲花底座方灯亮堂,祝英宁定睛一看,婻風灯面画的也是莲花,从花骨朵开始渐渐盛放,继而出画,循环反复,堪比盛夏莲花盛放之景。 第72章 他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问话。 “公子,买花么?” 祝英宁下意识想拒绝,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身,就见少年在亭中白石圆桌上放下一盆花。 “今天总算开花了。生辰快乐,英宁。” 祝英宁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分开之时,没等对方说出下一句话,踮起脚重重吻上他的唇。 第34章 爱情与阴谋。 马文才压根儿没想到祝英宁会这么大胆,可情到浓时,同样难以自持,他收紧手臂,加深这个吻。不知过了多久,难舍难分的两人总算找回点理智,缓缓分开。 祝英宁那点羞耻心逐渐回笼,结结巴巴地开口:“文,文才,我……”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么?” 祝英宁直点头。 过去小半晌,他缓过气来,说道:“欢迎回来,文才。” “嗯,我回来了。” 说着,马文才忽然抬了下手,打了个响指,下一刻,烟花雨起落。祝英宁捧着手里那一大束花,目瞪口呆。 “这,这得花多少钱呐?”他喃喃自语。 马文才走到他身边,抬头望天,“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喜欢就好。” “喜欢!肯定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祝英宁转头,笑望着他。 马文才低头,注意到他眼里的担忧,“怎么了?” “你瘦了,也黑了。” “打仗么,这是常态。” 祝英宁道:“好在我们胜利了,你也平安回来。真好。” 他又拿手比照两人的身高,“你是不是长高了?” 刚才他好像就有点感觉不对劲。 “是么?我没注意。” 祝英宁道:“长高好啊,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你这话听着有几分像夫子。” 祝英宁嘻嘻笑,腾出一只手摸下巴完全不存在的胡子,学起夫子口吻说了几句话,马文才听得直笑,伸手掐了下他的脸。 在马文才收回手时,祝英宁冲着他腕上的朱砂手串道:“这上头是什么?裂了吗?” “是血。” 祝英宁傻了,“谁的血?” “敌人的罢?没想到还是沁进去了。” “你还带着它上战场了吗?” 马文才点头,“我带着它,就像你随时在身边一样。” 祝英宁有点害羞地低下眼,想到什么,一下子又抬起来,“那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我也是上了一回战场了。” “是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回到桌前坐下,祝英宁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桌上那盆花,“这也是送我的礼物吗?” “当然,是我出门前特意请人养的,没想到竟真能赶上。” 祝英宁就着月光和厅外的路灯,打量这盆花,惊喜道:“并蒂莲?” “你认识?” “当然!这可是奇观呢。花开两朵,好事成双,是吉兆。”祝英宁顿了顿,继续道,“你回来,我生日,双喜临门。” 马文才笑着点头,“对,的确是双喜临门。” 两人坐着吹了会儿风,马文才问道:“要去逛逛么?” “逛什么?这个点不都收摊了吗?” “今天是你生辰,那可说不准。” 祝英宁道:“你这话讲得奇怪,我又不是皇帝老儿,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万一呢?走罢。” “那并蒂莲?” “马兴会派人送去你家。” 祝英宁抱着那捧花,跟上他脚步。走出湖心亭,一路过去,热闹不减,祝英宁算算时间,按照平常来说,这些摊子早该撤走回家。 “不会是你干的吧?”他小声问马文才。 “你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能打动,更何况是人。” 祝英宁心里悄摸着啧啧两声,果然真是为所欲为。路过一个糖人摊,他突地想起那包桂花糖,问道:“那个小孩你认识吗?” “谁?” “跑我家分我糖吃的。” “不认识,纯粹是看着挺机灵,就让他去办事了。” 祝英宁道:“报酬是一小包桂花糖?这时候有桂花吗?” “店家晒的干桂花。要是只有糖,你寻思他爹娘会善罢甘休么?又给了二两银子当跑腿费。” “我一开始还在想,你是不是就藏在我们家附近那条小巷子里,然后小孩带我去见你。是我肤浅了。” 马文才道:“我想过,但这样太普通。” “只要你出现了,做什么事都不会普通。不过么,今天晚上的这些经历真的够我记一辈子了。” “是么?那就好。”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很默契地不去提起两人近日遇到的烦心事,交谈之中,多为喜悦。 夜渐渐深了,饶是再有兴致,也只能暂时打消,马文才按照原路送祝英宁回家。 快到家附近那条小巷,祝英宁道:“你明天有空么?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明天恐怕不行,有点事要办,后天罢。世伯身体好些了吗?” 这一路上祝英宁没听他问起,还以为对方不知道,没想到他还是问出来了,遂回道:“好多了,今天还帮着主持生日宴呢。只不过,他还是不能太操劳,我们就先帮他分担着。” “没什么大事就行。晚些日子外祖父有个老友来访,听闻曾当过江湖游医,你要是愿意,我可请他来瞧瞧。” 第73章 祝英宁道:“这多不好意思。不过,我想着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就不用麻烦老人家跑一趟。” “若有需要,随时提。” “好。” 祝英宁又道:“那你记得找个时间回书院,山长他们可都惦记着你。阿清姐今天也跟我提了好几次,说山长有几次说梦话还提到你了。” “那我后续找个时间回去一趟罢。到了。” “好快。”祝英宁抬眼去看熟悉的匾额和灯笼,“那,我先回去了?” 马文才点头。 走到大门前,祝英宁想了想,又跑回来抱了抱他,“我真的走咯?” “快点回去罢,早些休息。” 祝英宁一步三回头,敲过门环等开门时,还在跟马文才扯上几句。门房开门迎他进去,祝英宁转头冲人直挥手,直到大门将对方身影彻底挡住,他才回过头,抱着那捧花回房。 次日早晨,祝英台来喊他起床吃早饭,路上问起他昨晚去向。 “我去见文才了。” 祝英台道:“他真回来了?” “对,他昨晚还给我准备了好几个惊喜。” “难怪你今天春风得意,原来如此。” 早饭之后,马兴领着一队工人上门,说是为自家公子送贺礼,祝英宁一瞧,不光是昨晚那盆并蒂莲,连一大堆莲花走马灯也送来了。除了这些,另有绸缎、古董等等,琳琅满目,堆了一整个前厅。 祝英宁震惊之余还想着请他们留家里喝口茶,马兴回说自己得快些回去复命,茶心领了,随后带着工人们离开。 “英宁,这……”祝夫人一时说不出后语。 祝员外道:“清点过后就收进库房罢,英宁,你要是看着喜欢的,就让他们摆到你屋里。” “莲花我想种我小院的池塘里。”祝英宁说。 祝员外点头,吩咐人去办。 祝英台看了一圈,跟哥哥耳语,“知道的说是你生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公子来送聘礼呢。” 祝英宁脸一红,睨了她一眼,“你就知道胡说。” “难道不是吗?” 祝英宁冲她做了个鬼脸,祝英台也有样学样地回敬,反倒逗得旁观的父母直笑。笑了一会儿,祝员外道:“英宁,官署那边还没有给答复么?” “没有。” 祝夫人道:“今年怎的审查了这么久?以往没这么慢的。我们上虞一年才出几个学子,至于要花这么长时间么?” “实在不行,我下午跟哥哥去一趟官署问问情况。” 祝员外:“可行。不管是通过还是不通过,总得有个回音。” 官署的回复是还在审查,具体时间不定。两人得过结果,走出门去。 “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你提交举荐信得有两个月了罢,我记得一般一个月左右就能出结果,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在只手遮天。” 祝英宁道:“没影的事不要乱说,祸从口出。” “可这也太巧了。” 祝英宁继续说:“哪怕真的是马太守动的手脚,我们没凭没据的,能说什么?人家毕竟是个大官,卡审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随便找个理由就行。” “还是觉得过分。” “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而且还不一定是他在背后捣鬼,也许真就是还没轮到我呢?只要一天没出结果,就还会有希望。” 祝英台点头,“哥哥,你当真豁达。” “不豁达还能怎么办?生气容易得病。” 祝英台耸肩,跟哥哥回家。 祝家还在为举荐审查垂头丧气,马家这儿可高兴坏了,圣上颁下旨意,因马文才杀敌有功,封为五品偏将军,不日后上任扬州司马。 “老爷,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管家大意道。 马太守道:“文才呢?他去了哪里?怎么不见回来?” 管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知,“听探子回报,说是几天前就已经回会稽郡了,昨天还去了上虞。” “上虞?” “昨儿个是祝英宁的生辰。” 马太守皱眉,“那他现在人呢?” “公子连夜去钱塘了。” “胡闹!这里可是他的家,他竟根本不回?你可知他回会稽郡做什么?” “这……” “你吞吞吐吐的,难不成他办的事与祝英宁有关?” 管家点头,“公子那两天都在为祝英宁准备生辰贺礼。” 马太守气得狠拍桌子,“祝英宁!又是祝英宁!这厮怕不是狐狸成了精!” “老爷您消消气,喝口茶罢。” “喝什么喝?不成,得想办法拆了他们,祝英宁一个男子,既不能生,家中也无人,给不了文才助力。我马家好不容易得来如今的地位,可不能毁在这厮身上。” 管家道:“老爷,这事我早有考量。” 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马太守听完,先是惊讶,继而困惑。 “当真能成?” 管家道:“我选的这位可是职业用毒高手,悄无声息地就能夺祝员外性命,到时再推个人出来顶罪,这祝英宁就算想与公子厮守也不可能。” “让燕娘顶罪便是。她本就气病祝员外,再置人于死地也不是什么新奇事。” “是。” 他们你来我往商讨对策,不曾知晓外头有人听去大半。 第74章 春杏连连左顾右盼,见再无第二人,急匆匆提起裙子跑来,跑出好一大段路,步子渐缓。 她原是听从姨娘吩咐来问老爷晚饭在不在家吃,不想却听到这样重大的消息。思索之下,她平定心情,回到院外树丛间,待得管家出来,才又过去敲书房的门。 “老爷,我是春杏,侧夫人命我来问您今晚是否在府里用饭?”她的声音竭力保持冷静。 里头很快传出回答,“我有事要出门,不在家吃,去回了侧夫人罢。” “是。” “春杏。” 春杏整个人一颤,又重新回到门前,“在。” “进来换杯茶。” 春杏默默推门进去,低头取走茶碗,又去沏了杯新茶。 马太守刮着茶盖吹水面,问道:“侧夫人最近怎么样?” 春杏努力保持镇定,“一切都好。按照您先前说的,每日跪在佛堂里一个时辰,又日日抄经。” “你还有话想说?” 春杏摇头。 马太守道:“你让她收拾收拾,我明晚去她房里。” “是。” “下去罢。” 春杏福身离开。 回去之后,她把这事转告给姨娘,姨娘乐得差点摔了手里的佛珠。 “春杏,你没听错?老爷真说明晚来我这儿?” “是的,老爷就是这样说的。” 春杏看了看屋内陈设,恭敬道:“夫人,我看那盆栽生得有点萎靡,只怕会讨老爷的气。” 姨娘转头一瞧,恼道:“那些个势利眼,看我失宠就这样对我,看我不一个个撕了。” “夫人,您消消气,他们哪值得您这样气恼?惩罚他们是迟早的事,关键是得把那盆东西给换了。眼下府里人员往来众多,要是换来换去的,只怕有人会报给管家,要是管家再报给老爷,那就不好了。” “你这话说的是。” 春杏道:“夫人,依我所见,不如去外头买个一模一样的?要是老爷问起来就说原先的不好看给换了,有新的在,老爷应当也不会太介意。” “你既提起,那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是。” 春杏揣着姨娘给的钱,从后门离开,过去两条街,进入一家贩卖花草的店铺。 “大海哥。”她唤了一声还在修剪盆栽的店主。 “春杏?你怎么来了?” 这大海正是先前那位马家长工,马文才念及他踏实肯干,又与春杏两情相悦,推己及人,给了他一笔钱做生意。 大海便用这钱在马府附近盘了个小铺子,由他老爹当账房,又请了两个小伙计负责送货。 先前马文才那株并蒂莲就是经他手培育出来,为了这事,马文才又付了他好些酬金。 春杏说了来意,又道:“还有一事,只怕有些可怕,你听完莫要惊慌。” 大海点头。 春杏便把自己听到的事说了,大海一听,怒道:“这分明是草菅人命!” “你小点声。我在想,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送去祝府?” “这个没问题。” 春杏望一眼外头,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去,不然夫人要起疑心。” 大海收好钱,把小盆栽交给她,“留神点,小心受伤。” 春杏点头,走了。 等再也看不见她身影,大海回到店内,查看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一棵长势正好的松柏上。 第35章 药里有毒。 洗漱完毕的祝英宁还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开窗户,双手托腮看池塘里的并蒂莲,笑得牙不见眼。 倏然,一个娇小身影停在窗边,斜过头看他。 祝英宁:“……”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祝英台哈哈笑,“最近几天看你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一直盯着池塘看,睹物思人吗?” “那又如何?” “还那又如何?春天都快要过去了,有的人倒是开始思春了。你要真的想他,直接去扬州府衙找他呗,又不远。” 祝英宁道:“他新官上任,肯定有很多事要忙,我随随便便跑过去会耽误他。” 祝英台揶揄看他,“要是马公子听到你这么顾虑他,肯定得感动得涕泗横流。” “少说两句吧你。对了,大早上的跑我这里干什么?这个点你不是要去忙你的早课吗?” “来喊你去吃早饭。还有,想起来了,你定的松柏到了,花店掌柜还在前厅等你过去验货。” “松柏?” 祝英台道:“对啊,你快换衣服过去罢,别让人久等。” 祝英宁心里疑惑,但还是先关上窗户,在屋里换好衣服,出门前还不忘开窗通风。 祝英台给他送过信,就拐去书房读书,不管旁事,祝英宁快步来到前厅,见到小妹口中提到的那位掌柜,掌柜自称大海,来给祝公子送货。 “可我记着我没有定过松柏。” 大海道:“我是遵照马公子吩咐前来的,先前那株并蒂莲就是从小店购得。” “噢!”祝英宁惊讶,“原来如此,您真是好手艺。” “公子谬赞。” 大海道:“公子请看,这棵松柏可是小店长得最好的。” “确实。” 其实祝英宁也看不太懂好还是不好,他对于松柏的印象更多的还是在画和屏风里。 第75章 “祝公子,若是您满意的话,还请放在您卧房内,时时见它苍翠挺拔的样子,或许能令您想起故人。” 祝英宁听得有点脸热,“好,好的。” “还有一事,这松柏的土需每天松一松,最好一天两三次,隔几个时辰松一回就好,最好是您自己来,毕竟草木也会有脾气。” “要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店里了,您要是还想订购其他花草,可往这个贴子上写的地方去,这是小店的地址。” “好的,谢谢。对了,今天的土松过了吗?” 大海摇头,想到什么,又取出一把小花铲放在盆栽边上,“这是本店赠送给您的。” 祝英宁着人送他离开,接着打开贴子看过店址,着人把盆栽端到他房里。 大海往府外走时,路过外院那片园林,习惯性欣赏一番,依稀感到点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问题所在,困惑远去。 松柏被搁置在窗边,祝英宁面对着它给马文才写信,他想着面见不着,信总是能往来吧? 写完信已近中午,他着祝威去寄信,心想该去给松柏松土,却听小厮敲门,请他去用午饭。 中午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菜,又加上席间欢声笑语,不自觉多吃了些,回房时开始犯困,直接合衣睡下。 这一觉睡得久,醒来已然晚霞遍布。 祝英宁坐在床上回神,下床喝水时,祝威来敲门,说他有客人来访。 客人是他在钱塘认识的一位游商,正好来这边谈生意,顺道来找他去吃酒,祝英宁与他有些日子没见,相谈甚欢,不留神多喝点酒,回来之后倒头就睡。 夜半时分,祝英宁醒来,口干舌燥,下床倒水喝,喝完之后偶然瞥见那盆松柏,一步两晃地走过去。 就着贴近的豆大烛火,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花铲松土,陡地,花铲碰到个硬物,他顿时一惊,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挖出来。 是个竹筒。 他拧了半天没拧开,索性丢到一边,又躺回去睡下。第二天祝威进来收拾,见着竹筒,摇摇发现是空的,问公子是不是打算拿来抓蛐蛐。 祝英宁头疼欲裂,坐在床上喝醒酒汤,问道:“什么竹筒?” 祝威甩甩手里的东西,“就这个。” 祝英宁看着有点眼熟,稀碎的片段在眼前闪过,这东西好像是从松柏的土里挖出来的,而松柏又是马文才让人送给他。 “阿威,把东西拿给我。” 祝威过去,以竹筒换空碗。祝英宁使了吃奶的劲儿,可算是把竹筒拧开,扣在手上倒出里头装着的东西,是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头就写了四个字—— 药里有毒。 “公子,马公子又要约你去哪里玩吗?” 祝英宁徐徐摇头,把字条递给他,祝威看完,大惊失色,“公,公子,这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文才的字迹。” 祝威:“会是那位掌柜写的吗?” “阿威,你按照这个贴子写的地方去找那位掌柜,要快。等等,你随便挑盆花,让他送来府上,免得引人起疑。” “是。” “还有,此事不要声张。” 祝威用力点头,拿过贴子就往外走。祝英宁思索片刻,收起字条,去找祝英台商量。 “哥,你说这是什么意思?”祝英台对着字条问,“什么药,谁的药,什麽毒,谁下的,我们都不知道。” 祝英宁:“所以才需要掌柜的来解疑。” 祝英台又道:“如果这个药指的是我们府上,那可有太多人了。” “如果是文才让他送的信,不可能是不相干的人。” “那也不少,我们一家四口,还有外祖父一家,祖父一家,林林总总算下来,起码几十口人。” 祝英宁一想,这话倒是没错,连他自己时不时也吃点药膳,这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药。 “英台,我们没法确定被下毒的,是不是能确定下毒的?” “你的意思是?” “这世上谁最希望我们一家出事?” “马家咯,准确点来说,是马太守和他的侧夫人。” 祝英宁又道:“假设真是他们动的手,按你推算,谁会是那个倒霉蛋?” “你咯。” 祝英宁:“……” “没了?” “你死了,马文才的确会跟他们大闹一场,可难保这种闹会持续一生。兴许在将来的某一天,马文才还是会遵从父亲之命,迎娶其他世家的女子为妻。” “而你的话,充其量可能只是一天吃上几炷香,也可能会被遗忘。哥?我乱讲的,你可别哭啊!手帕,手帕呢?” 祝英台在身上乱翻一通,找出手帕递上。 祝英宁谢绝,“我没哭,就是在想这个可能性。其实,我并不觉得文才会这样绝情。” “他不绝情,但马太守是,还有那个侧夫人,一肚子坏水。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他们要是灌醉马文才,往他床上丢个女人,你说马文才是认还是不认?再加上你到时候死了,天……不想了,好可怕。” 祝英宁道:“如果不是我,你觉得会是谁?” “要是你最亲的人,那就是我们三个。”祝英台倒吸一口凉气,“我最近这段时间一口补汤都不碰了,惜命。” “文才跟我提过,萧老爷有个熟人曾经是江湖游医,这段时间会来会稽郡,也可能是钱塘,反正就这一圈。” 第76章 祝英台道:“然后呢?” “我想请人来家里一趟。” “会不会打草惊蛇?” 祝英宁:“那就正好引蛇出洞。” 晚间,祝威赶回来,脸色难看,对兄妹俩道:“坏消息,掌柜的最近去参加什么草木展,休店三天。” 祝英宁皱眉,略一思考,回道:“祝威,你明天帮我去市集买匹马来,越快越好。” “哥,你要干嘛?” “我得去趟钱塘。” 祝威道:“不能用府里的马车吗?” “万一娘他们要出门怎么办?没事,你就去买罢,以后等没那么忙了,我还能骑出去练骑射。” “是。” 祝英宁又道:“小妹,我不在家的日子,家里就交给你了。特别是那些药,远的不好管,家里的要不想办法先停两天,切莫声张,留神有人潜伏。” “我明白。” 翌日,天刚蒙蒙亮,城门方开,一人一马飞驰而来,待守城官兵回过神,连人带马早已远去。 祝英宁还是头次从上虞骑马去钱塘,光是地图就研究好久,好几次还得停下马问人,好在他记忆力还不错,路人也好心,路上还算顺畅,午后总算是踏入钱塘境内。 萧家他没去过,但这种名门望族的府宅一问就知,他一夹马肚,往目的地赶去。 萧家门房不认得他,但认得马文才那个扇坠,听过他来意,回道:“可是不巧,我家老爷和老夫人这两天去回老友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来。要是公子不急,可以先在附近落脚,到时他们回来,我再去请您?” “多谢,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约摸明后天会再来一趟,期望二老已经回来。” 门房目送他远去。 祝英宁下一个目标是扬州府,他得去找马文才。 寻路之时,他庆幸马文才没被安排到太远的地方,扬州府和会稽郡都在江南这圈,虽说有点距离,可总比去西北快。 他一路奔驰一路问,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来到扬州府府衙外,下马的时候,祝英宁整个人都在打颤。 “什么人!”府衙守卫大喊。 祝英宁忍着疼痛牵马过去,拱手道:“官差大人,学生姓祝,想求见司马大人。” “哪个司马?” “马文才,马司马。” “你是何人?可有凭信?” 祝英宁道:“我是马司马好友,这是凭信。” 他从怀里取出扇坠。 守卫检查完毕,说道:“马司马不在这儿,他在郊外训练场。” “训练场怎么走?” 守卫指了个方向,祝英宁谢过,慢吞吞爬上马,往那个地方而去。 训练场外守卫重重,祝英宁在老远的地方就被人喝令下马步行,他龇牙咧嘴地下来,牵马过去。 守卫问他身份和来意,他如法炮制,又提交扇坠,那守卫让他稍等,带着东西进训练场通报。 没过多久,守卫回来,说司马已经回府,交还信物。祝英宁有点小崩溃,问司马府在什么地方,守卫给他说了一通,听得他头疼,想着大不了再沿途问。 好不容易折腾到司马府府外,第三次被问话,祝英宁一脑门子的汗,回话时也有气无力。 这司马府守卫刚拿走信物进府禀报,他两眼一黑,对着那铁画银钩的牌匾晕了过去。 醒来之时,烛火通明,火光之下映着个熟悉的身影。 “文,文才。” “你醒了?”马文才过来坐到他床边,“有哪里不舒服吗?” 祝英宁感觉到一阵疼痛,不由得痛呼出声。 “你太久不骑马,腿上磨破了皮,先前才给你上过药,好好躺着罢。” “上药?谁给上的?” 马文才道:“都是男人,你应当不计较罢?” “这……”祝英宁的脸红扑扑,“你没看到别的什么吧?” “你期望我看什么?喝点水罢,大夫说你是脱水导致的昏厥。”马文才拿过早就晾得适口的温水,扶起他喂着,“还要喝吗?” “不了。” 马文才把杯子放到小几上,小心扶他躺好,说道:“你先休息罢,我陪着你。” “文才,我有事找你。”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这样急切,但你身体要紧,有什么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说。”马文才帮他掖好被子,轻轻拍了两下,“睡罢,我就在这儿。” 祝英宁道:“有人想毒害我们。” 马文才一怔,“你说什么?” “有个叫大海的花店掌柜,你认识吗?” 马文才细想之后回道:“他以前是我家的长工,怎么了?这消息是大海传给你的?” “对。与你有关吗?” 马文才摇头,又道:“大海的意中人是姨娘房里的丫鬟,兴许是她传的消息。” “侧夫人?” 马文才脸色一沉,但面对祝英宁,这脸色很快又恢复正常,说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说一遍。” “我的衣服呢?” “在那边。” “那你在扒我衣服的时候,是不是有看到一个细竹筒?” 马文才点头,意识到什么,又道:“不是扒,只是脱。” “对我来说都一样,你这流氓。” 马文才:“……” “事出有因而已。” 第77章 祝英宁见他脸色不佳,朝他讨好一笑,“开个玩笑嘛。那个细竹筒里有东西,你看过就知道了。” 马文才轻轻松松扭开竹筒,抽出里头的字条,说道:“这是大海的字迹。” 他又尝试着把纸放在蜡烛上烘烤,祝英宁忍不住提醒,“这招我试过了,没新的东西。他怎么就不能写得详细点?” “这已经是他写得最详细的内容了。”马文才收回手,“大海识字不多,万一写错字,你们会错意,那更麻烦。” 祝英宁道:“可现在已经有麻烦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药里被下毒,谁给下的毒。” “你没去萧家找那位游医老人吗?” “萧老爷和老夫人不在家,我想着那老人也不会在。不过,府里的人是说他们明天能回,到时候我再去问问。” 马文才道:“你莫动,我去便是。” “你不用上班吗?” “什么?” “就是当值,你现在可是有公务在身。” 马文才:“最近没那么忙,就是每天要去训练场练兵,到时与刺史告个假就行。” “他会不会对你留下坏印象?你才刚上任吧?” “我曾在匈奴人的刀下救过他性命,且他与我娘也是旧识。” 祝英宁:“那他和你娘……” “别多想,只是朋友,没别的。不过,他也不甚喜欢马太守。” “马太守做人还真挺失败的,感觉谁都不喜欢他。” 马文才:“但他是个还能拿得出手的好官。” “复杂的人性。” “看你这样有精力说话,是可以不用歇息了么?那我们连夜出发去外祖父家。” 祝英宁投降,“让我歇歇吧,太疼了。” “躺下罢,看你撑着身子怪累的。” “你要一起来吗?我这儿可暖和了。” 马文才扶额,“英宁,你说话做事怎么还是这样大胆?” “大胆不好吗?” “没什么。” 马文才过去,躺在他身边,祝英宁拱过去,挨在他脖颈处。 “英宁。” “嗯?” “等解决马家的事,我们就成亲罢。” “唔……啊?” 马文才低头看他,“你不愿意?若你为女子,先前那些行为早已越界,我该为此负起责任。当然,就算是男子,我照样会负责。” “我们认识多久了?” “再过两个月就满一年。” “一年啊,那就算闪婚,不过也不是不行。” “英宁,你同意了?” 祝英宁道:“不同意的话,你以后是不是会来抢婚?” “你与别人有婚约?” “你在瞎想什么呢?我才没有,就怕你有。” “那现在可以有了。” 祝英宁眨眨眼,“我们这算不算私定终身?” “算。” “会被审判吗?” “不知道,想这么多作甚?先睡罢。” 祝英宁的脑袋又拱了拱,在对方怀里找到个舒服位置,闭上眼入睡。朦朦胧胧间,他感觉有人在自己额头上亲了一记。 第36章 出柜。 祝英宁在司马府里待了两天,期间马文才除办理必要公事外,基本上都待在他房间。等祝英宁身体舒坦些,马文才着人雇来马车,与他一道上路。 “说起来,马兴怎么没跟你一块过来?”坐在车里柔软的坐垫上,祝英宁问道。 马文才道:“这是他自己的请愿,要帮我盯着马家人的一举一动。” “倒是个忠仆,你记得给人涨工钱。” “放心。” “说起来,我那匹马怎么办?” 马文才:“届时会派人送去祝府,你不用担心。” “好,你办事我放心。” 钱塘,萧府门外。 守卫一见到马文才,急忙去通报,萧老爷子和老夫人赶来,正见马文才扶着祝英宁下来,后者还一瘸一拐。 萧老夫人忙问道:“文才,出什么事了?” “骑马骑的。”马文才说。 老夫人道:“真的吗?” 祝英宁努力加快速度,走到二老面前,向他们行礼问好。 “老爷,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祝英宁,是挺不错罢?” 萧老爷捋着胡子,不住点头,问道:“你会骑马?” “太久没骑,不大熟练了。”祝英宁不好意思道。 萧老夫人说:“都别站着了,先进屋坐罢。” 到得内堂,马文才道明来意,老夫人道:“他出去采药了,最快也得傍晚才回。” “那就等傍晚罢。”马文才说。 萧老爷道:“英宁,文才说的事情可是真的?” “我还不确定是不是马家人动的手脚,但他们对我们家使绊子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为的是什么?”老爷子问。 “这……” 马文才道:“我走了我娘的老路。” 萧老夫人疑惑,祝英宁愣神。 前者道:“是谁家的姑娘?再怎么样都不会比你爹更差劲。” “不是姑娘。” 祝英宁没想到马文才会这么直白,不知所措。 “那是谁?”萧老爷问。 马文才道:“外祖父,外祖母,我与英宁日前已许下终身。” 第78章 二老愕然。 良久,萧老夫人道:“你,你再说一遍?与谁?” 祝英宁默默举手,“老夫人,是我。” 萧老夫人努力稳住身子,说道:“我就问你,你走的谁的老路?我们萧家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祝英宁拽拽马文才的衣服,面露担忧。 马文才看他一眼,继续道:“那就由我开这个先例。外祖父,外祖母,英宁可比我爹好百倍,不,我爹那种小人不配跟英宁相提并论。” 祝英宁坐立不安,总觉得两位老人家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跳起来揍他,说他拐走了自己的宝贝外孙。 又过去些时候,萧老夫人道:“你跟你娘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以前也是这样与我说要嫁给你爹。结果呢?你看到了。” 祝英宁脱口而出:“老夫人,我不会这样对文才的,我发誓!” “发誓?马太守当初发的誓也不少,可有一个应验么?”萧老夫人厉声回应。 祝英宁垂头。 萧老爷忽道:“祝公子,你手腕上那是什么?” 萧老夫人闻言,目光也落到那处,诧异道:“这东西……文才,是你给的?” “是。” “跟你娘一样,都是倔驴。”萧老夫人说。 她又道:“英宁,你家的事,我们会帮你,但是你们这段感情,趁早断了罢。” “外祖母?” 萧老夫人道:“老身最大的让步是,你娶个妻子传宗接代,若英宁那时尚未婚配,可纳为妾室。” “我不同意!”马文才冷冷回答。 萧老爷道:“你难道想生生断了你娘这一脉么?” “那你们期望让别家女子走上跟我娘一样的路?让我成为下一个马太守?忽视妻儿,与妾室厮混?传出去,萧家照样丢人,比我马文才娶个男妻还要丢人百倍千倍。”马文才冷笑着继续道,“孩子?你们还想看着马太守肮脏的血脉继续流传吗?” 说完这话,他拂袖而去,祝英宁想追他,起身时牵动大腿伤口,一下子又坐了回去。 须臾,萧老夫人道:“随他去罢。” 祝英宁沉吟半晌,开口道:“萧老爷,萧老夫人,我是真心想和文才在一起。马太守是马太守,我是我,你们把这样一个差点害得我家家破人亡的人与我相提并论,真的合适吗?” 二老沉默。 “我扪心自问,我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文才的事。” 萧老夫人道:“你遇上的这些事都是因你与文才相恋而起,你难道没有动过与他分开的心思?” “我有能力解决这些。要是这点外力就能将我们拆散,那我也不值得文才喜欢。” “来人,先扶祝公子出去。” “老夫人?” 萧老夫人道:“我需要跟老爷谈谈,你先走罢。” “是。” 祝英宁出去找马文才,寻了一圈,在池塘边见着人,他正在拿小石子投水。 “你还好吗?”他走过去问道。 马文才抬眼,又往湖里扔进一颗石子,“不好。” 祝英宁摸索着在边上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说道:“我还想着等事情结束再与他们说的,没想到你一口气都说完了。” “我向来不会对外祖父他们撒谎,而且我们的事迟早都会告诉他们,择日不如撞日。” “撞不撞日我不知道,但我看着大家都被你这话撞得不清。” “你会怪我么?” “不会。”祝英宁说,“我也不习惯撒谎,所以早就跟家里摊牌了。” “然后呢?” “我爹娘起初也挺不理解,后来想想,他们这傻儿子就得找个聪明的管着,省得又闹出一堆破事。” 马文才又问:“他们不在意子嗣么?” “还有英台呢。” “也对。”马文才又丢了颗石子下去,“但我不会妥协。” “其实,我来找你时脑子里莫名其妙跳出个办法,就是非常过分,说出来都想揍自己几拳。” “我想听。” 祝英宁道:“你会觉得我这人心思歹毒。” “再歹毒能歹毒得过马太守?” “也许真能与之相提并论。” 马文才蹙眉,顿了顿,“还是说罢,我听听可行性。” “换个地方,这边不安全。” 两人回到马文才的房间。 祝英宁道:“这方法真的很贱,你确定要听?听完可别生气。” 马文才点头。 “我们假装分开,你娶英台,成亲那天我替英台上花轿,成亲之后我就跟你去扬州府,马太守手再长,他也伸不到扬州府。” 马文才冷着脸,“不妥。” “我就说吧,很歹毒。” “没必要把祝英台卷进来,你自己上花轿不就得了?” “你确定你们马家愿意娶男儿媳?要是愿意,何必扯上英台。”祝英宁继续说,“我是这么想的,你娶别的女子,我还是会以妾室或者外室的身份存在。可如果是英台,那我们两个人就是郎舅关系,基于道德,不可能会有逾越行为。” “这样子,起码能蒙蔽到马太守和侧夫人他们。至于萧家二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这个方法真的非常离谱,我到现在还想扇自己大嘴巴。” 马文才道:“再想想罢。” “我在想。”祝英宁掐了把自己的脸,“还是觉得自己好不要脸,为什么非要牺牲自己的妹妹?” 第79章 “但你的想法倒是对的。” 祝英宁又说:“除非我死了,不然他们不会罢休。” 马文才眉头紧锁,“你在胡说什么?” “就这么一提。” “你死了,我不会独活。” 祝英宁愣住,“别这么冲动啊!我就是随口一说,都好好活着哈。” “真麻烦。萧老爷子和老夫人做人坦荡,反对归反对,起码就只针对我一个,不会对付我们家,应该不会吧?” “不会。” 祝英宁继续道:“马太守就做不到一码事归一码事吗?我记得我们家这财力,他应该也是需要的。” “比起助力,他更在乎颜面。与当年截然相反。” 祝英宁拍拍他肩膀,见他还是情绪低落,凑近抱住他。 “我可怜的小文才,你受苦了。” “小什么?” “小文才,这是我给你取的爱称。” 祝英宁顺着他的背,若有所思道:“要是我们到了那一天,会不会也能变成蝴蝶飞走?” “有人变成蝴蝶飞走过?” “就,就有个传说。” “什么样的传说?” “有个姑娘和一位公子两情相悦,但有户更有势力的人家要和这位姑娘结亲,两人被拆散。公子害相思病死了,出嫁那天姑娘殉情,跳进他的坟里,与他变成了两只蝴蝶。” “为什么非要娶她?” 祝英宁道:“说法有很多,有的说法是姑娘父亲想攀附权贵,有的说法是那家公子看上她,还有个说法是,父亲并不知道她和那位公子的事,见年龄差不多就给她定亲了。” “反正不管哪种说法,都是悲剧。” 马文才点头。 祝英宁更加心虚,给当事人之一讲这个故事,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 马文才更用力地抱住他,“所以,我们不能成为这样的悲剧。” “我一直都是这样期盼着。” 经过好一阵子,马文才骤然道:“英宁,如果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他们会松口么?” 祝英宁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马文才与祝英宁面对面,低头亲他,边亲还边解他的腰带。 祝英宁呜呜瞎叫,开始挣扎,他架不住攻势,咬了对方嘴唇一口,马文才吃痛,动作稍有迟缓,他趁机挣出点空间。 “不,不行,绝对不行,我这个人可是很传统的。”他还喘着粗气,“这种事得在新婚之夜,现在不可以的,还太早了。” 马文才道:“预支一次也不行么?” “不可以。冷静一点,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他眼神不自觉向下,瞄到对方那儿鼓起的大包,声如蚊鸣,“实,实在不行,我可以用手帮你。” “这可是你说的,走罢,去床上躺着,坐太久会累。” * 傍晚时分,那名江湖游医按时回来,听过祝英宁说的事,又见好友们相劝,答应帮忙。祝英宁再三感谢,与他定下明天一道去祝家庄。 萧老夫人出面安排祝英宁和马文才两人分开睡,反正家里房间有的是,再住个客人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经过下午的事,她还是心有余悸。 祝英宁接受,他其实还挺害怕要是再继续一起睡下去,会不会哪天就直接提前做完全套。 马文才提出抗议,因少数服从多数被驳回,灰心丧气回房。祝英宁因着这两天身心俱疲,再加上下午的胡闹,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熟。 是夜,萧家书房里的烛火还亮堂着,萧老爷和老夫人一道听探子回报,二老越听,本就沟壑明显的眉间又加深两道纹路。 探子退下,他们仍沉浸在气恼中,好半天后,萧老夫人道:“马家人怎可下作到这种地步?” “要是不下作,又如何能逼死我们的女儿?”萧老爷回忆两下,继续说,“听描述,这祝英宁倒是个有主意的,况且竟还能提前这么多时间从万松书院毕业,世间罕见。” 萧老夫人道:“要是碌碌无为,你寻思文才能看得上人家么?” “你之前总在我面前提他的好,现在还觉得他好吗?” “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拐走我的乖外孙,要是我有个适龄的孙女,肯定会许给他。” 萧老爷子道:“只可惜孙辈里适龄的就只剩文才。” 萧老夫人白他一眼,“能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娘俩真就一个样,真不知道像谁。” “下午的事,你如何想?” “你问哪件?” 萧老爷子道:“你想说哪件就说哪件。” “总之,我目前不同意他们两人的婚事。不过,祝英宁说过的那个法子,倒有商榷的可能。” “你就非要做这个恶人不可么?” 萧老夫人道:“究竟是当恶人还是善人,还得取决于事情的发展。到点该回去歇息了,走罢,老头子,我们这把老骨头可架不住这么熬着。” 第37章 神探祝英宁。 是位美髯公。 这是祝英宁在见到这位江湖游医时的第一印象,对方年纪瞧着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大,话前三分笑,很容易就能生起好感。当然,高价出诊费也让人敬而远之。 饶是萧老爷子出面,人规矩不能改,顶多打个友情价,就是打完之后的报价还是令祝英宁两眼一黑。 第80章 罢了,要是能治得好,就当花钱挡灾。 马文才亲自护送他们到城门,城门守卫见到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人,二话没说放行,出城之后,祝英宁掀开车帘看他,关切道:“你快些回去罢,免得被人说闲话。”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就找萧羽,他会想办法联系我。” “好。” 马车又驶出一段路,马文才调转马头回去,祝英宁探身去看,直到一人一马身影隐于人群中,他才收回目光,重新坐好。 “你们关系很好?”游医问道。 祝英宁点头,“特别好。” “难得一知己,好好珍惜。” “我会的。” 放下这话,游医就开始靠着休息,祝英宁想搭话都没办法,只好也寻摸个舒服位置靠好。 等马车停在祝府门口,祝英宁按着生疼的脖子下车,游医路过他时,说道:“落枕了?等会儿老夫为你施一针就会好。” “收钱吗?” “不收,让你先体验一下老夫的本事。” 祝英宁道谢,按着脖子领人进屋,别人问起就说是教书先生,反正天底下那么多教书人,他们总不至于一个个去查。 祝英台很快得到消息赶来,问哥哥结果,祝英宁带她往会客厅去,到了地方,便与妹妹介绍了对方身份。 “你先坐下罢。”游医对祝英宁说。 等人坐下,他取出随身针包,在祝英宁后颈处摸索几下,开始施针,又拿出一个盒子,盒内装一根粗木条,点燃之后在施针处烟熏。 “艾灸?”祝英宁道。 游医:“此乃古方。” “我只在古书上看过,却未见有人用过。”祝英台说。 游医道:“这法子危险,一不留神就会烫伤病患,那些大夫怕惹上官司,顶多以施针辅以推拿的手法治疗,更为保守。” 经过些时候,游医将艾条放入事先让人倒来的冷水里熄灭,逐一取下祝英宁脖子上的针,说道:“祝公子,尝试动一动。” 祝英宁转转脖子,果然活动自如,而且比之前还要灵活。 “好了!”祝英台道,“先生真乃神医也。” 祝英宁一直知道艾灸有用,不过放在这个历史时节使用且还能用得这么熟练有效,这游医还真有些水平。 游医对这些感叹见怪不怪,平静收拾好东西,说道:“你们眼下验过我的本事,那就去办正事罢。” “可人有点多,一个个查下来,恐怕还挺累先生的。”祝英宁道。 更累他们家的钱仓,游医出诊金是按时间来算的。 祝英台忙道:“有结果了。” “什么?” “那天的掌柜又送来新的盆栽,我悄悄遣祝威去问过,是爹。” 祝英宁好气又好笑,第一次答这么离谱又这么容易的题。 “然后呢?查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吗?还有,中的是什么毒知道吗?” 祝英台摇头。 游医道:“待老夫验过便知。” 兄妹俩赶忙请游医往祝员外房里,路上祝英台小声对哥哥说道:“那个掌柜还与我说了一件事,我越想越不对,得同你说说。” “什么事?” “他觉得我们家里不对劲。” “谁家遇上这种事都会不对劲的。” 祝英台摆头,“不是这个,他说我们家有个花匠有点古怪,可我问他是哪个,他又记不起样貌。” “身高呢?特征呢?这些记得吗?” “家里这些花匠身高都一般高,要是有特征的话,你觉着他会记不住?” “这倒是。算了,先处理爹的事要紧。” 祝员外忽见生人,不免疑惑,听过兄妹俩解释,大吃一惊,“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游医道:“祝员外,保持心平气和。老夫看你脸色,还不致药石无灵。” 祝员外端详他一番,道出一个名号,那游医听完,微微一笑,“没想到老夫的名气已这样大。” “爹,你认识他?”祝英宁问。 祝员外道:“先生可是名医,只是近几年隐退再不问诊。老夫如今能见先生一面,实属三生有幸。” “见着我算什么幸运,还是期盼一辈子莫见大夫的好。” 祝员外有点尴尬,笑了几声。 “祝员外,且伸出手,老夫要取你指尖血。” 祝英宁道:“这是要做什么?” “验毒。祝公子,祝小姐,多谢二位带路,但能否请二位暂避左右?待得出结果,老夫自会告知。” 祝英宁和祝英台退到门外。 半柱香后,房门再度开启,在原地打转的祝英宁停步,迎上前问诊断结果。 “二位随老夫进来罢。” 兄妹俩进屋,祝英台还顺手关上门。游医指引他们看自己手里的茶碗,里面泡着一张薄薄的布,他拿来一根细长银针挑起,问道:“二位可看出什么了?” “变色了。”祝英宁说,“可这是清水,清水里是血,就算要染色,应该是血色,而不是现在这种,唔,淡青色?英台,你觉得呢?” 祝英台还在研究,回道:“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先生,这是何意?” “你们可曾听过天山蟾丝?” 祝英宁道:“能拿来做衣服那种?” “那是蚕丝,这种是蟾,蟾蜍的蟾。” 第81章 祝员外道:“这可是先生独门工具。” “还是祝员外见多识广。” 祝英宁道:“这天山蟾丝能用来验毒?” “若无毒,不变色;烈性毒为深色;慢性则为淡色。如今看来,祝员外中的当是慢性毒。” 祝英台问他,“先生,那可是验出我爹中的是什么毒?” “老夫把过祝员外的脉象,没有异常,但见祝员外肩胛处出现一小片红斑,员外称是痱子,听闻先前的大夫也是这般诊治。而老夫又问过祝员外近日饮食,得知先前绿豆糕一事,再加上天山蟾丝呈现出的颜色,老夫断定当是中了传闻中的忘忧散。” 祝英宁道:“忘忧散?” 祝英台道:“名字听上去还挺好听,是真能让人忘忧么?” “人死了,自然什么忧愁都没有。”游医道。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兄妹俩在心里说。 游医说:“忘忧散虽为慢性,但一旦发作起来顷刻间就能要人性命。可仅看表面,却如突发恶疾一般,而当剖开身子,便会发现五脏六腑无一处完整。见过莲蓬么?就是那个样子。严重之时,连骨头都会发黑。” 祝英台都快听吐了,起码接下来她得有几个月不想再看到莲蓬和类似莲蓬的东西。 祝英宁也觉得有点恶心,但还是强行镇定,问道:“这种毒罕见吗?” “罕见。据老夫所知,天底下会用这种毒的一根手指都能数出来,更不提还存活的。” “能找出来么?” 游医道:“若是老夫知晓的那位,他可是位精通易容的职业杀手,想找出人不容易。” 祝英宁又道:“这毒好解吗?” “按祝员外身上红斑出现时间推算,这毒应当已经存在体内至少十余天,加之员外眼下身体仍有些虚弱,解毒怕是要费些时日。” 祝英台道:“只要能治好我爹,不管要多久时间,要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还望先生施以援手。”祝英宁鞠躬一拜。 游医摸了摸胡子,笑道:“老夫何时提过不救了?难得再见忘忧散,老夫不会错过,只是解毒期间,有关祝员外一切事宜都需听老夫调配,二位可是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兄妹俩忙道。 “纸笔何在?老夫需写药方。” 祝英宁急急开门让人去取纸笔,游医写完,祝英台拿过,疑惑道:“绿豆?” “老夫忘记这事了,小姐当初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其中一味解药。” 祝英台傻愣愣站在原地,“我当时,当时见爹吐得那么厉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后来,后来家里还不让吃绿豆了。” “小姐不必自责,这杀手便是这般狡猾,洞察到病人家属的心情。若你发现病人吃下某物之后会呕吐不止,你会继续让他吃么?” “当然不会。”祝英台道。 游医继续说:“停了此物,又继续让他服下□□的药。明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只怕已是翻江倒海。” 祝英台越想越害怕。 “小姐,且放宽心,好在已经发现端倪,来得及补救。”游医宽慰道,“对了,还有一事老夫需提前告知诸位,这解药服下去后病人会呈现不同症状,或是呕吐,或是高热,或是旁的,还望你们能够沉着应对。” “实在气不过,可以对老夫撒气,但别打脸,老夫还想靠这张脸吃饭。” 屋里三人又是紧张又是想笑,祝员外道:“先生还是这般风趣。能得先生诊治,小老儿感激不尽,只要能健康陪伴我这两个孩子成家立业,老夫吃点苦又算得上什么?” “爹!”兄妹俩都快哭了。 游医笑道:“只要渡过这场劫,日后多的是好日子。” 祝英台直点头,而后亲自出去抓药,她可太害怕又会出事了。在她走后,游医以只能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祝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祝英宁的心一下子又提上来,战战兢兢跟着他出去。 “先,先生,不会是有什么坏消息罢?” “莫紧张,老夫只是想着祝员外该好生静养,就不好再待在屋里打扰。不过,老夫的确有事想与祝公子说。” “什么事?” “祝公子不是想查明是什么人下的毒么?恐怕现在就可以开始着手了。” 祝英宁如梦初醒,“先生,稍后就会有人来送药了。” “你让送药的人连着药罐和未煮的药材一并带来罢。” “好。” 祝英宁吩咐下去没多久,负责送药的丫鬟快步而来,将药放在屋内桌上后,祝英宁按照游医事先列好的提纲问她问题,丫鬟一一答过,祝英宁摆手让她下去。 游医先在瓷碗里倒上半碗清水,放入蟾丝,碗和勺皆无异常,又把水泼掉,嘱祝英宁倒药。 祝英宁捏着药罐上覆着的厚湿布,往碗里倒出一部分药汤,游医遵照原法检测。 过去一会儿,祝英宁惊奇地发现蟾丝变成之前那种淡青色。再过去些时候,祝威带了新买的药罐回来。 “你回来时没接触过什么人罢?”游医状似随意地问道。 祝威道:“没。而且我怕被人发现,还捂得严严实实。” 游医点头,说道:“这副药就在这里熬,以防万一。” “我来吧。”祝英宁说,“我也挺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第82章 他们怕打扰祝员外休息,将把地点改到外头小亭里。 新熬出来的药没有任何问题,游医看完,说道:“药材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 祝英宁道:“那就是药罐有问题?” 他想起自己以前陪小姐一块看过的一部宫斗剧,拿着罐盖去问游医,“先生,您看,会不会有可能是把药下在这里?等盖子盖上之后,水会因为沸腾碰到这里,要是有毒,很可能就会溶解在其中。” 游医道:“看来小公子见识颇广,老夫验一验罢。” 只见他从随身小卷袋里取出一把小刀,轻力刮下一些粉末,以蟾丝查验。 查验结果为正常。 “不在罐盖?”祝威挠头,“那会在哪里?难道在内壁吗?这更难下药罢?” 游医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游医沿着药罐内壁刮了一圈,检验之后,陡然冷笑一声,“结果显而易见。” “阿威,你这嘴开光了吧?”祝英宁笑着调侃。 祝威道:“我去把那丫头抓来,好好审问。” 祝英宁道:“你只喊她过来就行,剩下的事交给我。” “是。” 丫鬟过来,祝英宁问她在煎药时可曾见过什么人,她摇头。 “那老爷的药又怎会出问题?”祝英宁冷道。 丫鬟花容失色,直说不知情。 祝英宁声音更加严厉,“我再问你一次,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见到不相干的人?” “没有,真的没有。”小丫鬟吓得直掉眼泪,“老爷的药我都是用单独小炉熬的,熬过之后,药罐也会被锁进柜中,钥匙也随身携带,不曾遗失。” “那就送交官府查办。” 小丫鬟不住喊冤枉,被拉走几米,忽然喊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说。” 小丫鬟因着紧张,浑身冒汗,身子不住轻颤,“不久前,我将药罐放进柜子里时,里头忽然冒出几只虫子,我吓了一跳,不留神打翻里头存着的桑葚果酱,连着药罐上也沾了些。” “但这几天用药罐时,没有看到那几处污渍,想着是不是哪天不留神擦干净了,我怕公子责怪,就没有说出这件事。” “桑葚果酱?”游医好奇。 祝英宁道:“是我自己做的,先生要是感兴趣,明日用早饭时可以尝尝。” “然后呢?”游医问。 祝英宁眼神一定,“沾在哪里?你只要老实说,我自然既往不咎。” 小丫鬟壮起胆子,指了几个地方,他们一看,所有地方都没有她提到的果酱。 “我真的,真的没有骗人!” 祝英宁道:“这个药罐就先留在我这里,我要好好研究,接下来你就先用这个新的,日后做事要小心些。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有第五人知道,你当知下场。” 丫鬟忙称是,带着药罐走了。 游医道:“看来已然破案,问题就出在药罐上,而药罐早就被人偷天换日。” 祝英宁说:“能出入厨房的,想必得是我府里的人。而府内人员皆记录在册,找出那个人指日可待。” “那人素来狡诈,祝公子还是小心为上。”游医说,“难题即解,老夫就先告辞了,一个月后,老夫自来府上复诊。” 祝英宁跟着他站起身,“先生要往哪里去?” “算算时间,山中好些药材也该成熟,老夫得去瞧瞧。至于诊金,待复诊之时一并给老夫罢。” “那我送您出去。” 祝英宁赠了游医一笔路费,游医笑纳,翩然而去。 “你怎么不走?”祝威看着跟在祝英宁另侧的少年,“你不是先生的护卫吗?” 祝英宁才想起来这事,回道:“他叫萧羽,是文才派来保护我的,你替他单独安排一个房间吧。” “不必,我睡屋顶就行。”萧羽总算开了金口,说出他跟随祝英宁以来的第一句话。 祝英宁道:“好吧,要是需要房间就跟我说,我们家的空房间足够。” “是,祝公子。” 祝英宁转道前往账房,让管家拿来家中记档,他盘算如果是中毒十余天,那就先从新来的人查起,检查无误,再去查老人。 而当管家喊来所有短工,在院里核对名单时,其中却少了个人,他又报了一遍名字,那人的确不在。 祝英宁拿过名单,单独抄写下这人名字,对萧羽道:“你受累去介绍人那儿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管家道:“公子,这事交由我去办就行。” “我怕会有埋伏,他武艺高强,还会轻功,我更放心。” 管家称是,出去找了个理由将那些聚集而来的短工们打发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萧羽从外头回来,说道:“此人身份是假的,介绍人并不识得,介绍信亦是伪造。” 第38章 得做出选择了,英宁。…… 祝英宁斟酌一晚上,于次日寄出两封信,一封给马文才,一封送去萧家。 几天后,萧家遣人过来,祝员外和前日才从老家回来的祝夫人出面接待。 来人待得时间很短,只是来传话,传过之后便走,一刻也不多久留。客人走后,收到风声的兄妹俩跑来,问萧家的人来说了什么。 “爹,你怎么这副表情?是不是他们为难我们家?”祝英台问。 第83章 祝英宁道:“萧家好歹是文才的外祖父母家,看在文才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太过分罢?” “英宁,英台。” “爹,我们在呢,您说。” 祝员外缓缓开口,“他们的确没有为难我们。” 兄妹俩前后松出一口气,祝英宁道:“那您干嘛摆出这表情?难道是因为他们看上去太吓人了吗?” “但他们要求结儿女亲家。” 祝英台笑看自家哥哥,“我就说萧家比马太守有脑子,明白哥哥和马公子是佳偶天成。” “不是英宁。”祝员外道。 他无法继续,祝夫人见状,接续道:“是英台。” “萧家想促成英台和马公子的婚事。” 祝英宁霎时有如雷劈,祝英台整个人也难以招架,好半晌后,她指着自己,“疯了吗?他们分明知晓哥哥和马公子才是两情相悦。不行,我要去萧家。” “英台!” 祝英宁回神,快步过去拉住妹妹,“你去干什么?” “我要去跟他们说清楚,我不嫁!”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他们的事了。” 祝英宁沉着脸,“这件事有点不对头,你先跟我回来。” 他向祝夫人问了原话。 “对方的原话是,他们对我们家有恩,若这门婚事能成,英宁的审查他们也会出手帮忙。” 祝英台道:“什么意思?哥哥的审查与他们有关?” “对方的说法是,负责审查的其中一名官员与马太守私交不错,对他马首是瞻。”祝夫人说,“所以英宁的举荐信才会被一直搁置。” 只要一天没给出结果,祝英宁就没法去投其他地方官府。退一万步来说,假设他能拿回举荐信另投,马太守没本事干预,还有萧家在,照样会给不了他好果子吃。 祝英台道:“好过分!这分明就是威胁!马公子知道这事吗?” “我不清楚。”祝夫人说。 祝员外道:“就算他知道了,你希望他如何做?为这事反抗长辈么?那便成了不孝之人,难被世人所容。” “可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硬生生分开他和哥哥吗?” 祝英宁道:“英台,你先冷静点,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对,英台,先听你哥哥的话。你们都收拾收拾,等会儿去吃午饭。” “我不吃了。” 不顾家人呼唤,祝英台负气离开。 祝员外叹气,看着儿子,“英宁,是为父拖累了你。” “不。与您无关,要怪也得怪我。这件事是因我而起,就得由我去担责。娘,我先回房了,午饭的话,让人送到我房里罢。” 他鞠了一躬,转身走了。祝员外和祝夫人望着他怆然的背影,心疼不已。 祝英宁呆呆地走着,路过小妹的院子,绕进去,敲了敲她的房门。 “谁?我谁都不见!都走!” “英台,是我。” “不见不见!” 祝英宁又敲了两下门,“那等你平复好心情就来我房间找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刚走出不远,身后的门就开了。 “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谁都不见吗?” 祝英台道:“你为什么不难过?” “难过。可之后呢?” “当然是反抗!” “山伯。” 祝英台怔住,“你什么意思?” “进去再说。” 祝英台请哥哥进去,又检查一回没有人偷听,这才关上门。 “你为什么提山伯?难道这件事与他有关?” 祝英宁道:“文才曾与我提过,会稽郡内就没有萧家不知道的事。你和山伯的事,也许他们早就耳闻。你选择反抗,那山伯呢?他怎么办?我在怀疑,萧家很可能会拿他的安危来逼你就范。” “可恶!” “我会想办法通知山伯,让他先去避避风头。不管怎么说,先保住他的性命再说。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就觉得奇怪,萧家为什么忽然向我们提这个要求。” “他们想拆散你们。” 祝英宁道:“这我知道。那天文才向他们坦白我们的关系后,他们始终都不愿意给任何好脸色。但我好奇一点,怎么偏偏是你?” “因为我是你亲妹妹,他们想恶心你们。” “啊?我以为就我会想到这一点。” 祝英台:“……” “这是什么很难想的事情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兄妹俩关系好,只有我嫁给马文才,才能断绝他继续跟你进行这段感情的可能。因为你不会让你的家人受到一丁点伤害,对不对?” “是的。” 祝英台道:“所以我才觉得他们恶毒。而且,如果这消息传去马府,你觉得马太守他们会怎么想?肯定鼓掌叫好。我更恶心的就是这一点,亲者痛,仇者快。萧家英明一世,最后却还是效仿小人行径,我看他们是晚节不保了。” “英台,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你想听吗?” “什么?” 祝英宁把自己之前在萧府里跟马文才提到的计划与妹妹说了一遍。 祝英台听完,疑惑道:“你不会认为萧家有人偷听了你的想法,而后开始实施罢?” “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哥哥,我是很期望你的猜想是对的。但别把萧家想得太好,在这件事上,他们很可能跟马太守是站在一条船上的。还有,”祝英台思考着,“如果真照你所说,萧家的人听到了你的计划,将计就计怎么办?” 第84章 “你的意思是?” “我逃婚,你替嫁。但我逃到一半就被抓回来,你替嫁时上的花轿去了另外的地方,然后他们的人在那里将你暗杀。这些事完全有可能发生,而且他们这些达官贵人还能想办法做得悄无声息。” 祝英宁不可避免地想起戏曲里梁祝的结局,要真按照祝英台所言,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没准儿还能多出一对蝴蝶。 不过,要是可以选择的话,他会更愿意当并蒂莲。他很快又把这个想法打消,暗骂自己一句神经病。 他说道:“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大哥,你们私奔罢。” 祝英宁瞪大眼,“那到时候就要由你们去承担后果,我不能这么自私。” 他前世就没有保护好家人们,今生不能再重蹈覆辙。 “哥哥,我刚才还想到个可能性。” 祝英宁洗耳恭听。 “你的聪明人尽皆知,他们会不会让你以为他们是在将计就计,实际上另外挖了坑给你跳?” “说句简单点的就是,他们将计就计,而你担心会有诈,选择反其道而行之,结果反而酿成惨剧。这个结局也是存在的。” 祝英宁都快被整疯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个赌局,在骰盅没有揭开之前,根本不知道开大还是开小还是豹子。 祝英台伸手拍拍他肩膀,“哥,要不去找马公子罢?兴许他会有办法。” “不行。” “为什么?” “如果告诉文才,文才很可能会直接跟他们翻脸,我不想看到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那他知道这件事后照样会翻脸,你在的话,没准还能劝住他。” 祝英宁抱住头,“怎么谈个恋爱这么难?英台,你说文才现在知道了吗?要是知道的话,他会不会已经去摊牌了?” “不知道,他离我们好远,我又没有千里眼。” “算了,要是爹娘问起来,就说我在房间待着想事情,别让他们进来。” “哥?你要去干嘛?” “还能去干嘛?去萧家。萧羽呢?” 话音刚落,萧羽就从屋顶上飞下来,停在窗外。 祝英宁稳了稳神,说道:“你去趟钱塘万松书院保护一个叫梁山伯的学子,务必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是。” “英台,家里的事就先交给你了。记住,万事不要逞强。” “我知道。” * 马文才与萧家二老对坐着,沉默良久。似乎从他进屋开始,这种沉默就开始蔓延,直到现在。 再过去半炷香,也许更久,萧老夫人道:“你突然前来,为的是什么?” 马文才道:“我不会娶祝英台。” “这事你说了不算。”萧老夫人说。 “你们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祝英宁,为什么做得这么绝?” 萧老夫人道:“如果他真的重视你,他会想一切办法阻止。你别忘了,祝家那些烂摊子可都是他收拾的。”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萧老夫人听完,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请他进来罢。” 马文才见到祝英宁,即刻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难道你也知道了?” “是的。” 祝英宁垂了垂眼,他还是没有赶得及,旋即,他走到二老面前,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 “晚生祝英宁见过萧老爷,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回道:“你这样急着过来,是打算与我们说什么?” “这门亲事我没法接受。” “你不接受有什么用?成亲的不是你。” 祝英宁道:“萧老夫人,您不满意我,尽管可以直接对付我,但文才和英台都是无辜的。” 他这一路上想了很多种说法,到最后一个都没有用上。 “祝英台或许无辜,但文才一定不,两情相悦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祝英宁道:“那请您不要拉我妹妹下水,她不该被我牵连。” “不。我又想了想,从某些方面来看,祝英台可以算是你们的同谋。” “那又如何?和文才住同屋的是我,让他叛逆的也是我,就连那位江湖游医也是我来您府上请走的。你们如果非要让祝府以婚姻回报,那就让我来。” 一旁的马文才听得差点没绷住,忍了半天才没笑出来,再看萧家二老皆是无语凝噎。 萧家夫人说道:“让你来,那不正是遂了你们的心意?你觉着有可能吗?” “为什么不行?前朝有男宠,你们也允许让我做妾,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让我当正妻?我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样貌门第配不上?” 最后这句,他其实说得很没底气,因为门第是真配不上,他跟马文才之间真就是高攀。 祝英宁的尴尬被萧家二老察觉,萧老夫人顺势说道:“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这话你应当听过罢?” “是。”祝英宁又道,“但我不认为这是拆散一对有情人的理由。” 马文才跟着点头,“外祖父,外祖母,我和英宁在一起很开心。” “但他给不了你任何助力。”萧老爷子说。 助力,又是助力。祝英宁心里暗骂。 他说道:“我能不能给出助力,难道不是二老说了算?” 第85章 “祝英宁,注意你的言辞。”萧老夫人斥道。 祝英宁涨红着脸,一声不吭。 萧老夫人看了眼萧老爷,又道:“祝英宁,我想单独跟你谈谈,同我到书房来。” “外祖母?” “我不会对他动手,你放心罢。” 祝英宁心想,不会动手但很可能会动口,他倒想听听看这老太太能想出什么话来劝退他。 进入书房,萧老夫人让他随便挑张椅子坐,她自己则坐在萧老爷子以往坐的那个位置。 “你很恨我罢?”萧老夫人说。 祝英宁道:“如果恨您就能扭转乾坤,那我可以十二个时辰都在恨,但显然不行。” “你必须得离开文才。” “我不想离开他,也不会离开他。女子重视贞洁,男子也是,我跟文才早就有夫妻之实,要是这事传出去,你们照旧没有颜面。” 实际上他们两个人之间还差临门一脚,但祝英宁现在算是豁出去了。 萧老夫人忽然笑了,“所以呢?” “这门婚事必须取消。您要是觉得我身为男子没法进马家的门,我可以编造出一个假身份,以别家女儿的身份嫁给文才。” “文才迟早会升迁,到时我自能恢复原本身份,届时再散布相关事迹,或许还能让你们的口碑更上一层楼。” “不需要别家的女儿,祝英台就行。” 祝英宁心说这老太太真的是油盐不进,又道:“他们对彼此无心,不会幸福。曾经的马夫人只有一个,而现在很可能会出来两个,这真的是您想看到的吗?” “我不想看到。” “那就请您……” “所以得看你怎么做。” “什么?” 萧老夫人的肩膀陡然放松下来,有种‘终于说到这儿’的感慨,“祝英宁,他们是否会走上跟我女儿一样的路,取决于你。” 说着,她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取出一封信,示意祝英宁来看。 祝英宁看过,万分惊异,“这……” “如果你真的愿意为文才做任何事,完成它。” 祝英宁的手无意识捏紧信纸,“老太太,这是条绝路。” “怕了?” “我不怕,我愿意为文才做任何事,”他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哪怕去死。” “但我能相信你吗?老太太。” 萧老夫人道:“这同样取决于你。只是有句话老身想告诉你,老身不讨厌你,反而很喜欢你。可站在家族的立场,老身无法轻易妥协,要是想让我们容得下你,你就得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我明白了。” “老身累了,你出去罢,今天的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真泄露出去,知道这事的人也不能是文才。信你拿走罢,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祝英宁把东西收进怀里,郑重地向萧老夫人鞠了一躬,一如往昔那般。紧接着,他一言不发地开门出去。 他走到小院外,守卫见着他,这才放行按照老夫人吩咐拦截许久的马文才。 “英宁,你还好么?” 祝英宁凝望着他,慢慢道:“文才,我有话想跟你说,去那儿可以吗?”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马文才点头,与他一道过去。 到得亭中,马文才摁住他肩膀,来回检查,关切问道:“外祖母可有为难你?” 祝英宁摇头。 “英宁,你为什么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祝英宁极为缓慢地抬头,马文才惊道:“你为何在哭?外祖母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他抬手,擦去祝英宁脸上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祝英宁牢牢握住他的手,用脸轻轻在上面蹭了蹭,近乎呢喃,“文才,对不起。” “英宁,为什么要道歉?你从未做错什么,反倒是我该向你道歉,如果我不是马家的儿子该有多好。” 祝英宁道:“那或许我们就不会相爱了。” 他忖度着,继续道:“文才,萧老夫人有句话说得很对,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我和你在一起,确确实实是高攀,而且一不留神,我就会被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彻底玩死。” “我得承认,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但是,但是文才,好兄弟只是好兄弟,终究成不了眷属。我不能再继续拖累你,同样的,也不能再因为我的任性让整个祝家遭殃。” “你在说什么?” 祝英宁自顾自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请你不要怪罪萧老夫人。她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有她必须保护的人。” 他缓缓除下手镯,交到马文才手里,“把它留给你的妻子罢。” 马文才紧紧握着手镯,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指节泛白,声音嘶哑,“英宁,你要与我分开?”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马文才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我曾经想过,哪怕被世人厌弃,你依然会站在我身边。没想到最先抛下我的人居然是你。” “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不能成为阻碍。” “到底是不是外祖母跟你说了什么?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们周全。” 祝英宁道:“我相信你,一直都信。但是文才,这是我自己做下的选择,你了解我的,只要是我不想做的事,谁劝都没用。” 第86章 “这不可能,前后才多久?你们究竟聊了什么?告诉我,英宁,你告诉我。”马文才的眼圈也在发红。 祝英宁说:“人的开窍或许就在那一瞬间,我只是忽然发现,一切因我而起,那就该由我来结束。” “对不起,文才。你想打我骂我恨我都没关系,但请你照顾好自己,也求求你,不要迁怒祝家。” 祝英宁伸手抱住他。 我永远爱你,至死不渝。他在心里默念。 马文才拉下他的胳膊,将人推离,冷冷道:“祝英宁,我成全你,一切到此为止。” 他取下朱砂手串,丢到石凳上,愤然离去。 祝英宁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拿过那串仍带余温的手串,戴在自己手腕上,从另条小路离开萧府。 他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是否能彻底改变结局,在此一举。 第39章 神奇勇者祝英…… 祝英宁停在郭府大门外,拉动门环敲响。不多时,有人来应门,问他是谁。 “贫道途经此地,见这儿黑气冲天,故来驱邪。”他学着自己见过的道长言行,有模有样道。 郭府管家喝道:“什么黑气冲天?简直一派胡言!滚滚滚!” 他出声还不够,又用手去赶,祝英宁退了两步,没让他碰着。 “你这老人家好无礼。容贫道瞧瞧,你印堂发黑,面无血色,府上最近可是出过丧事?” 那管家脸色稍变,更是凶狠,“滚滚滚!胡言乱语的货,像你这样招摇撞骗的我可见多了!” “管家,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管家身子一定,僵着脖子转身,唤了声夫人。那被唤夫人的年轻女子近身,观察祝英宁一番,问道:“你是何人?” 祝英宁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郭夫人娇笑道:“先生这话说得好笑,哪里有什么黑气,白气的。” “可贫道分明感觉到贵府老爷之死另有隐情,似乎有冤。不过,既然夫人不信,贫道就先行告辞,日后若真遇着什么,还望夫人莫要责难。” 郭夫人眼睛一转,叫住祝英宁。 “进来罢。” 祝英宁气定神闲入府,时不时效仿其他道士那般扫几眼周遭陈设,假意颔首,装作心里有数的样子。 坐下不久,丫鬟来上茶,祝英宁闻了闻,又饮下一口,说道:“这是今年的新茶罢?我想想,这有点像龙井茶的口感。” “是。” 祝英宁稍愣,继续不动声色饮茶。 郭夫人放下茶碗,与祝英宁交谈,字里行间都在问老爷有何冤情,可曾留下遗言、遗物云云。祝英宁道:“有遗言,也有遗物。” “在哪里?”她看上去有些急切,似乎觉察到祝英宁探究的目光,她赶忙又恢复原先的端庄仪态,“失礼了。道长既然知晓,不妨告诉我,只要你说,自有重谢。” 祝英宁摇摇头,“他眼下似乎不大愿意与我交谈,觉着府内有人心怀不轨,他怕弄巧成拙。夫人莫急,贫道会与老爷好好交谈,结果不过是时间问题。” “要多久?” “贫道需开坛做法,召冤魂前来一会。府中可有纸笔?” 郭夫人命人取来,祝英宁写完,说道:“这些东西需交由管家去买,他是老爷生前信任的人,这些物件上沾染过他的气息,想必老爷会更愿意现身。” “拿去给管家。” 祝英宁又道:“府里这墨气味特殊,可是油烟墨?” 郭夫人犹豫几许,回道:“是的,我家老爷最是喜欢这种墨。” “原来如此,贫道当初曾为一户人家做过法事,他家用的也是这种墨。” “是么?那看来这户人家应当也是个大户人家。” 祝英宁浅笑,“对,听闻这户人家的公子最喜写字,曾想过拜王右军为师,只可惜寻求多年无门。” “那可真是可惜。” 约摸一炷香工夫,管家回来,交付祝英宁要的那些东西,他问过地方,前往后院开坛做法。 “贫道做法期间不喜有旁人在侧,贵府老爷同样不愿意有生人打扰。倘若夫人想得知答案,还请配合。” 郭夫人心有不甘,但还是照做,她得快些找到需要的东西,回去复命。 祝英宁回忆着自己在祝府看过的法事流程,如法炮制,乍一看还真有两把刷子,能唬唬人。管家偷偷躲着看了一会儿,见他这个架势,将信将疑离开。 时至深夜,祝英宁脱下外衣和帽子,将其套在自己做了一下午的稻草人身上,又故意吹灭庭院里几盏石灯,趁四下无人,蹑手蹑脚跑开。 跑到后院一处偏僻位置时,他忽然听到动静,急忙藏到树丛里。来人手里提着灯笼,借着烛火能看到手上还有个托盘,托盘上是还剩一半的饭菜。 祝英宁回忆着自己来前记下的地图,以防万一,等人走后,又悄摸着取出来对照。 如他所想,这人过来的方向根本没住人,府里只养过一只八哥,郭老爷自尽后,这只八哥就不见踪影,至今不明下落。 祝英宁收起地图,悄咪咪从树丛那边穿过去,屏息静气,模仿起自己之前看过室友进行过的游戏剧情操作。 走了大概百步,他陡然发现有一处草丛好像有人翻动过的痕迹,小心过去检查,拂开那些杂草一看,竟发现有一个小门,但尺寸很小,他尝试推开,发现顶多就只能容纳自己一双手,再多的不行。 第87章 他忽然有些感慨,要是自己会缩骨就好了,进去不过是眨眼的事。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身后有个柔弱身影正在靠近,当他有所感觉转身,一记闷棍袭来,将他打倒在地。 而后,他嘴里被对方塞了颗药丸,又被她带来的两名手下半拖半拽地丢进她在另块草丛内开启的暗门里。 “联系主子,又解决了一个。”郭夫人道。 许久,祝英宁打了个喷嚏,骤然惊醒,缓过神后,只觉浑身疼痛。 “啊!” 当他发现附近还有两个人时,不自觉喊出声来。借助这儿算不得明亮的烛光,他注意到那个女人的脸,“郭夫人?” 那女人沉静地向他看来,不置一词,指了指下方。祝英宁一看,她腿上正躺着个小男孩,看着像是已经睡熟。 女人安放好自己的孩子,对祝英宁道:“你不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又失败了么?” 又? 女人示意他看墙角,那儿整齐摆放着三套衣服。 “在你之前还有三个人,那是他们的遗物。” “他们是光着被抬出去的?” 郭夫人摇头,“他们是被毒死的,死后骨头尽化,只留下衣物。” “化尸水。” “也许是罢,我不甚了解这些。”她抬眼端详祝英宁,“你是何人?又因何而来?” “郭老爷有冤,我来替他伸冤。” 郭夫人道:“前头那三个人也是这样说的。照例请求解疑,你是从何知晓上头那个不是真的郭夫人?” “观察,判断,分析。” 祝英宁自信笑着,“实际上是那个人错漏太多,而且都很致命。” “愿闻其详。” “我来前听过传言,郭夫人出身名门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她是真的郭夫人,那么她手指必然会留下长年练琴和写字磨出的茧。而上头那位,不光手指有茧,掌心也有。这样的人,我会倾向于可能是习武的。这是其一。” “第二,我说贵府待客用的茶叫龙井,她没有反驳。” 郭夫人道:“这是什么茶?我从未听闻。” “这不重要。不过,但如果对方了解茶的话,自然就会问出您刚才的问题,并且纠正我的说法。她没有,说明她对茶叶并不熟悉。这是其二。” “其三,她分不清松烟墨和油烟墨。我刻意找了个理由让她拿来纸笔,写过字后夸赞这种松油墨好,她不曾反驳。试问,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会连这么基础的东西都能记错?还有,我假称油烟墨是用来写字的。” 郭夫人道:“油烟墨更适用于画画。” 祝英宁轻笑,“的确如此。” 郭夫人感慨,“你究竟是何人?怎会知晓这么多东西?” “我么?一个小道士而已。” “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然我是待在府里太久,不曾出去见过世面。”她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小道长,我与你一见如故,却无法深交,当真可惜。” “无事。女子注重名节,确实不好与其他男子走得太近,更何况夫人现在还在守孝。” 郭夫人蹙眉,“并非如此。是,是小道长你的性命只剩一个时辰了。” “什么?” 郭夫人说:“前面三人被投进来前都会被上头那个女人喂进一种毒/药,一个时辰后毒发身亡,三天内化骨为水,了无踪迹。” 祝英宁想死的心,不对,他可能真就要死了。 没过多久,他说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没准儿也够了。” “小道长?” “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每个工匠在建造密室时为防止自己被关在里头,会在其中留下一道逃生密道。一个时辰的话,也许足够我找到它了。” “没用的,小道长。三天前我就把这儿翻了个底朝天,不曾见过任何密道,唯一能开启的只有那条每天定期开启的小缝,用来送饭用。” 祝英宁道:“反正横竖都是死,让我死个明白。” “我方才就想问,小道长的手串看着有点眼熟,连你的模样也像是似曾相识。”郭夫人陷入沉思,某一刻震惊道,“难不成,你是马太守之子马文才,马公子?” 祝英宁道:“我和他长得很像?” “你不是他么?我只在一次宴会中匆匆一瞥,失礼了。” “他与我是很好的朋友。” “你们既为好友,你做这种事难道不怕惹恼他?毕竟此事或将涉及马太守。” 祝英宁有些怅然若失,“他现在应该不光是被惹恼,也许还很恨我。反正他都要恨了,深浅又如何?” “你们之间要是不说开,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夫人你说的,我就剩一个时辰的性命,就算想说又能去哪里说?夫人别担心,在我死前,我会想办法帮你们找到逃生方法,如果可以,到时就请夫人帮我带话。要是运气不好,方法没找到,我也死了,死前我也会想办法给他留信。” 郭夫人闻言,又是一声叹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祝英宁摸索半天,没找到任何线索。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拉那个小门,下意识就地躺倒。 郭夫人:“……” 只见一人趴在那个小门缝,眼睛慢慢转动两下,问道:“死了吗?” 没听到回答,他又大声问了一遍。 第88章 郭夫人稳住心神,起身去检查,回道:“气息非常微弱。” “看来是个练家子,一个时辰过去了,居然还只是气息微弱。不过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必死无疑。”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那人道:“等你什么时候记起账本放在哪里,我们就放你和你儿子自由。” “我府里所有账本你们应当都翻过了,其余的我确实不知道。” “那你和你的儿子就继续在这里待着罢。”说完,那人用力拉上小门。 祝英宁的身子被这夸张的关门声吓得无意识抖了抖,郭夫人的手又重新伸过来,探着他的鼻息,“为何?你为何无事?” “不知道。难道他们给我吃的是假药?” 话音刚落,他只觉腹中绞痛,又觉一阵恶心,侧头呕了两下。 “这是什么?” “夫人,您还是别看罢,太脏了。” “是虫子吗?” 祝英宁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但还是大起胆子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还真是虫子,而且还黑乎乎的,个头约有半个大拇指大。 他很难想象这种东西居然是从他身体里跑出来的,想着想着,更想吐了。 郭夫人若有所思,“我曾听老爷一位西域商人好友提过,听闻西域有种毒就是将毒虫包裹在药丸里,待药丸在体内化开,这虫子就会苏醒,蚕食服毒者的五脏六腑。” “你说的东西,不会是叫蛊罢?” “不大记得了。”她又道,“眼下小道长你已将毒虫吐出,那是不是说明你没事了?” “也许罢?” 郭夫人口称佛号,“小道长命不该绝,今后必有大成就。” “借您吉言,但在这之前,还是先找办法出去罢。” 祝英宁伸手取油灯打算烧了这虫子,眼不见为净,他摆手让郭夫人退开,在虫子身上点火,蹲在那儿听虫子被烧得噼里啪啦。 郭夫人心里畏惧,又摸摸道出一句佛号,别过头不敢看,倏然,她看向某处,说道:“这是什么?” 祝英宁转头,猛地一惊,只见不远处的墙上好像有亮晶晶的东西。 “是鬼火吗?”郭夫人问。 “应该不是,好像是画?”祝英宁尝试着把灯移开点,调暗环境,“有点像星图。” “星图?”郭夫人惊讶,“我家老爷生前最是喜好与友人讨论这些,但我看不懂。” 祝英宁道:“之前在这儿的人没发现这个吗?” “他们皆疼痛不已,没甚心思管这个。而且,若不是小道长你将油灯取下,恐怕这图也显不出来。” 它的光芒不强,而且平时这盏油灯正好能照亮那面墙,自然不会发现有问题。 况且,一般人见到油灯是下意识转动或是拿下看有没有机关,往往注意力都会留在油灯或者油灯附近,有时不见得会注意身后。 假使注意到身后,要是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的话,照样白搭。 “这是北斗七星。”祝英宁说。 郭夫人道:“小道长,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我倒是忘了,你们修道之人经常会夜观星象。” 实际上是,祝英宁上大学时,专业课老师布置过一个作业,让他们去对比古代星图和现代星座的差别,看看古人与今人看到的是不是同一批星星。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依葫芦画瓢,画过几张古代星图,后来还被老师当成模范作业放在ppt里展示。 祝英宁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刮下巴,这个星图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仅仅用来装饰。如果是的话,那他真的感觉自己是死路一条。 “帮我拿一下。”祝英宁将手中的油灯交给郭夫人,“尽量别让光照到图上。” 他摸索着走过去,走到星图前,尝试用手在每个发光点上摁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夫人,你家老爷在设计这个密室时就没想过有一天你或者你们家小公子会掉进来吗?” 郭夫人道:“我们从来不到这边,这儿是下人们干活的地方。” “难怪。那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密室?” 郭夫人又道:“其实这不是我家老爷做的,在买下这间宅子时,它就已经存在。老爷怕出意外,就下令不让所有人靠近,算起来,我们买下这间宅子还不到两个月。” “那你们知道上一任主人是谁吗?” “听闻是个做官的,又好像是个商人,记不大清了。” 祝英宁边听边在摸墙,忽地,摸到个块有点不大对劲的,用力往里一按,就听几下机械声,那砖头竟自发向后退,取而代之的是个球型把手。 把手不大,大概就只有成年人一半巴掌大小,祝英宁尝试握住,左右转了转,就在这时,北斗七星的勺柄也跟着旋转。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祝英宁嘴角慢慢抽动着,将勺柄的位置指向南方。眨眼间,又听到几下机械声,他左侧的墙突然向后倒退,又听咔哒一声,移动的墙中央位置向上移动,呈现出一道门的轮廓。 祝英宁、郭夫人:“!!!” “夫人,先别急着出去,看有没有适合的东西能拿去探路,我怕有机关。” “银钗行吗?” “只要有点重量就行。” 郭夫人点头,按照他的指示取下银钗,往门里一扔,口中数数,数到一百,没见任何异样。 第89章 祝英宁道:“夫人,把灯放回去,然后带上小公子先过去,务必小心,我断后。” “好。” 门后同样点着油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这扇机关门自动合上。他们一路过去,畅通无阻,最后一个位置是座楼梯,出去之后,天边隐约呈现鱼肚白。 郭夫人余惊未定地望着眼前景色,“小道长,这是外头。” “我知道。” “我们出来了?!” 祝英宁道:“也许是的。” 他转头去看身后,“那是你的府邸吗?” 郭夫人踮脚瞧了瞧,“似乎是的。” “郭夫人,那接下来怎么办?” 郭夫人拍了拍怀里醒来的孩子,说道:“我得先将他安顿好,这回由我来引路。” “好。” 待他们抵达郭夫人好姐妹为她租的房子时,太阳已现雏形,金黄光芒四散。 “小道长,快进来。”郭夫人解开门锁后说道。 “小心!” 祝英宁推了他们一把,飞来的羽箭咻地一下扎进他的右肩。 “小道长!” 祝英宁摁住伤口,强忍痛意进去,关上屋门,郭夫人搭把手落上门闩。 “有埋伏。”他说。 郭夫人道:“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然后我就成了那只倒霉的兔子。” “小道长,你先别说话,我帮你处理伤口。” “还是别动了罢?我怕失血过多。” 郭夫人道:“小道长,不瞒你说,我曾随我家老爷上过一回前线,那时我还学着当了两天军医。别的本事或许没学多少,但治疗箭伤还算熟练。小宝,去取药箱来。” “是。” 郭小公子一溜烟跑了,没一会儿捧着个医药箱回来,双手一撑,在旁边椅子上坐着。 “小公子不用避开吗?血淋淋的,小孩子不好看这些吧?”祝英宁说。 郭小公子道:“不看怎么学习?我以后可是要像小马哥哥一样上战场杀敌的。” “小马哥哥?你说马文才吗?” “对啊,他真的好厉害。” 祝英宁笑,“对,他一直都很厉害。” “小道长,这块布团你咬在嘴里,我要取箭了。” 祝英宁接下,看她用火烫手里的小刀,又将烈酒淋在刀身和伤口上。她深吸一口气,折断箭矢,再用手里的工具动作。 祝英宁起先疼得快要崩溃,在燃香的作用下,渐渐失去知觉,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发觉伤口已经包扎完毕,自己也趴在床上睡着,再待了一会儿,下床出去。 郭夫人正抱着儿子在看星星,见着祝英宁,问道:“小道长,可还觉得疼?” “疼肯定是疼的,不过只要把箭头拔出来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郭夫人让儿子先坐着,自己走到祝英宁身前,“小道长,有件事望你谅解,在送你回屋后,我在地上捡到了这个,似乎是从你随身挎包里掉出来的。我检查了下,是百解丹。” “百解丹?” “实际上它应当叫百毒解,但制药人觉着这名字听着不吉利,就改为百解丹。或许,你当时能躲过一劫,正是因为有它在。我有些好奇,这是何人所赠?” 祝英宁回想着,恍然大悟道:“是一位江湖游医所赠,我记得他叫,哦,对了,夏阳翁。不过他看着年纪其实不大。” “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号。”郭夫人把药瓶还给他,“小道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多谢夫人。” 祝英宁想了想,又道:“您想起来东西所在了吗?” “小道长,如今你我可以称得上是生死之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是谁?” “我叫祝英宁,是萧老夫人让我来的。” 说着,他拿出那封藏在内兜里的信交给她。她看过,不由得啜泣起来,郭小公子还以为是祝英宁在欺负他娘,忙跑过来。 “小宝,与祝公子无关,只是娘有些想你爹了。” “我也想他。” 祝英宁蹲下/身子,对郭小公子道:“你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吗?我记得老人家说过,人死之后就会化成天上的一颗星,你们能够逢凶化吉,或许正是因为郭大人在天上保护你们。” “真的吗?” “我没事骗你干嘛?骗人是要烂嘴巴的。” 郭小公子擦了擦眼睛,“那哪颗星星是我爹呢?”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你们之间的血脉联系会帮助你找到它。” “好吧,那我找找看。” 趁孩子找星星的工夫,祝英宁站起身,朝向还在拭泪的郭夫人,“这封信眼下对我来说已物尽其用,是时候该还给您了,就当留个念想。” “老爷以前很喜欢跟我们玩藏宝游戏。” 祝英宁认真听着。 “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一定会知道东西藏在哪里。可我这次,真的一点头绪都无。” 祝英宁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会不会还放在府里?” “不会。府里那几个地方我都找过了,什么都没有。” “那野外呢?你们会在野外藏宝吗?” “会,但是地方有好几个。” 祝英宁又道:“最常去的地方在哪里?又或许,可以按照他离世前的路径走一遍。郭大人为人谨慎,藏宝这事不可能会假手于人。” 第90章 “那我明天出去找找。” “不行,谁知道那些埋伏的人还在不在,我跟你一起去罢,也算有个照应。” “可你的伤?” “没事,只要绷带固定好,应该就没问题。” “那,那就先谢过祝公子。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罢,这样伤口也好得快。” 祝英宁答应下来,再看了一会儿星星,动身回房睡下。 次日,吃过早饭,确保周边风平浪静,郭夫人带着儿子和祝英宁往猜想地点走去。 与此同时,一人出现在马府,马兴认出此人似乎是为马太守做善后的,想着公子喜事相近,他怎么来讨晦气,想着想着,悄摸跟上这人来到马太守书房。 这不跟还好,一跟就听到大事。趁他们没注意,马兴快步跑开,驾着马车就往扬州府衙去。 马文才疑惑他的突然到来,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马兴来回看自家公子,哭了两声,“我听老爷的人说,他们用箭射伤了公子你,这是真的吗?” “何出此言?” “那就是他在说谎,不对啊,他为什么要说这个谎?” 马文才眯了下眼,“你可有听到原话?” “他说他的手下射伤了马公子,老爷问是不是亲眼所见,他说是手下认出了马公子的朱砂手串,还有,那人言谈举止与公子有几分相似。” “朱砂手串?” 马兴点头,“奇怪,公子你今天怎么不戴手串了?是坏了吗?” “他有没有说,那人身形如何?” “既然能错认成公子的话,那人身形应当与公子差不多?公子?你怎么了?” 马文才此刻犹如雷击,良久之后才道:“或许,那是英宁。” “公子,你去哪儿?” 马兴赶忙追上去。 第40章 尾声。 马文才径直进入主簿们的办公区域,他们见着他,起身行礼。 “您眼下可有空?”他问相对熟悉的主簿。 “司马大人请说。” 马文才道:“帮我写张通缉令。” 他借来主簿的笔,在新的宣纸上画下通缉者相貌,说道:“罪名是杀人未遂。” “杀的何人?” “我。”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司马大人,此言当真?” “我如何以公务扯谎?今日能张贴么?我还收到消息,此人近日流窜于会稽郡一带,通缉令届时也下发到那儿罢。” “是。” 马文才颔首,离开此地,同刺史告过假,带上弓箭骑马。 “我有私事要办,你且回马家去罢。”他对马兴说。 马兴称是,目送公子远去,坐上马车调头回马家。 到得萧家门口,马文才不等通报,强行闯入,见得正在庭院喂鱼食的萧老夫人,问道:“祝英宁去了哪里?” “你何时变得这样无礼?” 马文才道:“马诚忠派人伤了祝英宁,他的人以为那是我。” 萧老夫人的手一顿,眉头紧皱,“伤了祝英宁?此事当真?” “祝英宁现在在哪里?”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你让他去做什么?” 萧老夫人道:“此事与你无关,早些回去罢,你还有婚事要筹备。” “外祖母,你应当明白我的脾气,不问个清楚,我是不会走的。您究竟跟祝英宁说了什么?您可以选择不说,我照样会去查,但到时就是不同的结果。” “我说了,这件事与你无关。” 马文才道:“祝英宁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您执意如此,那孙儿就先告辞了。” “他去拿账本了。” 马文才脚步一定,转身看她,“账本?什么账本?” “一本能够倾覆朝堂的账本,它涉及到了你的父亲马太守。” “您这是在送他去死!” 萧老夫人道:“我相信他的本事。而且,我需要能够拿去堵那些迂腐之人嘴的东西,这本账本最合适。如果事情能成,别说是你马文才娶个男妻,连他祝家都能一步登天。” “如果事情不能成呢?” “你不相信他吗?” “我相信他,但我不相信你们。” 萧老夫人说:“我既敢让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去做这种危险的事,必然已是做好万全之策。” “真的?” “我对英宁的喜爱不亚于你,但同样的,我也有我必须站定的立场。” “那请您告诉我,他究竟去了哪里?” 萧老夫人报了个地点,马文才二话没说转头就走。他离开不久,萧老爷踱来,说道:“看你,偏要做恶人,结果恶不像恶,善不像善。” “总比让那些老古董为难他们要好。有老谢消息了吗?” “还没有。没消息比坏消息好,起码有个念想。” “或许罢。” * 祝英宁坐在树下,对还在挖坑的母子二人道:“二位,要不你们挑个人跟我换?我来帮忙。” 郭夫人道:“你是伤者,应当好好休息,这大热天的带你出来折腾已是不好意思,又如何能再让你来干活?” 小宝也搭茬,“对啊,英宁哥哥,你就先坐着,反正我们也快挖完了。” 没过多久,母子俩放下锄头,祝英宁起身去看,其中空无一物。 “不是这里吗?”他问。 第91章 郭夫人摇头,与儿子一道挖土填坑。 “这是第四个地方了吧?你们平时娱乐活动还挺丰富啊。”祝英宁道。 郭夫人道:“我家老爷说想让小宝有个快乐的童年,所以常与我一道想些游戏玩。祝公子,你累吗?要是累的话,我们就再歇会儿。” “你们歇会儿吧,我坐得有点脚麻,起来活动活动。郭夫人,接下来还有哪些地方?” “不多了,应当还有三处。” 小宝道:“前面不远处有条小溪,我们有的时候也会在那儿钓鱼。” “祝公子,要不我们直接去那儿罢,大家洗把脸会凉快点。” “你们还有力气吗?挖了那么久的坑。” 郭夫人道:“没事,又不是用脚挖,走罢。” 他们一道往前头小溪去,路上他们说了在小溪边发生的事。 “郭大人有过将宝藏藏在溪水里的经历吗?” 小宝回忆着,“有,但是差点就被鱼吃了。而且,我们今天没带钓竿,估计不好拿。” “这溪水浅,估摸着下去捞捞也行。” “也好,正好我也想玩水。”小宝嘻嘻笑道。 郭夫人道:“祝公子,你这伤还是别碰水了,我怕出事。” “难道我又要坐着干看吗?” “你是伤者,还是先静养罢。” 祝英宁无奈,走到树下靠着,看母子俩在水里翻找。午后太阳有点毒,晒得他眼睛有点疼,他抬起手挡在额前,看他们动作。 “这里好像还有鱼,晚上还能加餐。”他说。 小宝道:“那你等我给你抓鱼吃,我抓鱼可厉害了,连爹都比不过我呢。” 郭夫人轻笑,继续寻找。 又过去好半天,小宝忽然咦了一声,对他娘道:“娘,我摸到一个软软的石头。” “石头哪有软的?” “就有啊,你等等,我给你捞。喏,就是这个。” 郭夫人接过,果然比一般的石头要软,她心跳快了几拍,翻看这个‘石头’,而后找到破绽,将皮揭开,一连揭了三层,看到里头被油纸牢牢包裹着的册子。 “祝公子,我找到了!祝公子?” 母子俩赶忙跑过去,只见祝英宁满脸通红,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好似中暑。 “快,小宝,跟娘一块将你英宁哥哥搬去树荫下。” “二位莫急,交由老夫便是。” 郭夫人诧异地看着忽然现身的美髯公,“您是?” “老夫不过一方游医,夫人可唤老夫一声夏阳翁。莫愣着了,且扶他去阴凉处,老夫好为他施救。” * 马文才下马,看向聚在郭府门前的官差,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是何人?”官差喝问。 马文才取出随身令牌,冷道:“我乃扬州府司马马文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官差一下子变了脸色。 要知道他们可是扬州府下属的领域,眼前这位可是他们上官的上官,得罪不起,忙道:“回司马大人的话,这些个都是歹人,您瞧着那个女人没有?她假冒郭夫人,杀害了好几个人,而且连尸体都没见着。” “真的郭夫人呢?” “据她所称,还在密室里关着,我的手下已经去查了。” 正说着,他口中的手下奔来,回说密室里空无一人。 那官差愕然,“怎么会空无一人?” “也不能说没人,见到了几套衣服。” “呈上来。” 官差一看,“怎么还有道袍?还有道士前来做法事吗?” “是的。不过听他们说,这衣服后来被穿在一个稻草人身上。” “稻草人?难不成是那个道士变成了稻草人?奇哉怪也。”官差头子说,他看向马文才,换回先前那副讨好姿态,“司马大人,您可是要移驾前往我们衙门?我们知县大老爷可是非常敬佩您这样的少年英才。” 马文才道:“让那假冒郭夫人的人过来,本官有话要问。” “是,还不快去。”他踢了下属屁股一下。 那假冒之人过来,哭哭啼啼,见着马文才这冷脸样子,更是畏惧。 “你府上来过道士?” 她点头。 马文才又问:“多大年纪?生得什么模样?” “这……” “司马大人问你话呢!快点如实交代!” 那女子又哭了两声,回道:“那小道长,他,他年纪很轻,模样生得很俊,个头比大人你稍矮一些,说话文绉绉的。他还说什么龙井,油墨,我听不懂。” “可还有别的特征?” “他左腕上好像戴着一串红色珠子,我看不大清。” “你受何人指使?” 那女人不答。 “是不是马诚忠?” 见她身子不自觉僵直,马文才眼里暗了暗,“带走罢。” 官差押人离开好一会儿,马文才眼瞅没得到更有用的线索,返身便走,倏然迎上匆匆回来的郭夫人母子。 “你是何人?”她问。 老管家颤巍巍喊了声夫人,隐有哭腔,二人相扶垂泪。 马文才问道:“你是郭夫人?” “公子是?” “我乃扬州府司马马文才。” 不等郭夫人回应,小宝大喊一声,“你就是马文才?真的吗?” “如假包换。” 第92章 小宝不住打量他,“哇,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英宁哥哥说得真对。” “英宁?祝英宁?他在哪里?” 小宝骇了一跳,下意识去抓娘亲的衣服,郭夫人和老管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气场怔住,心说不愧是将敌人当菜切的人。 过去稍许,郭夫人稳定心神,回道:“他走了。” “走了?有说去哪里吗?” 郭夫人道:“他送我们到巷子口后就随夏阳翁一道离开了。” “夏阳翁?” 郭夫人点头,“若司马大人这时候去追,兴许还能见着人。” “多谢。”他走出两步,想到什么,转头道,“郭大人的冤屈,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保重。” “多谢司马大人。” 马文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巷中。 “小宝,人都走远了,回去罢。” “管家爷爷,我晚上想吃鲜肉汤圆。” “好的,小公子,这可是爷爷的拿手菜。” 马文才寻了一路,不光是祝英宁,连夏阳翁的踪迹都寻不见。他绕了一大圈,往衙门那儿去。 马蹄声远去没多久,祝英宁和夏阳翁从一家酒楼里出来,前者笑道:“先生,我的推荐没错罢?是不是很美味?” 夏阳翁捻须朗笑,“小友果真会享受人生,只可惜小友身上还有伤,不能陪老夫喝个尽兴。” “待我这伤好了,再陪先生痛饮。” 夏阳翁继续笑着,“有老夫的医术在,这样的日子可就快到咯。” “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吃饱喝足,自然是要去做正事。走罢,小友,同老夫去趟扬州府。” 祝英宁连声拒绝,那里可是马文才上班的地方,他实在不好意思见他。 “小友,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我,我和马文才闹掰了,他在那儿任职。” 夏阳翁道:“但东西总该托付给可信赖之人,老夫就信这扬州刺史。” “那,那能不能您去交?我在远处看着?” “善。” 祝英宁松出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出发吧,早点了结这事,我早点回家。” “走罢。” 马文才读过认罪状,问道:“蛊虫?” “是的。”衙门主簿回答,“据犯人招供,已有三人死在她手上,还有一人生死不明。” “祝英宁。” 主簿问了名字写法,马文才告知,随后道:“指使者画像何在?” 官差双手奉上。 马文才道:“此人在早些时候已是通缉犯,大概晚些时候公文就会下达到你处。” “是。” “之后若有新的线索,直接上报扬州府。”说完,马文才放下状纸离去。 他南下,祝英宁北上,又错过一回。 马府管家没想到马文才会忽然回来,急急忙忙命人准备他那份饭菜。 “我爹呢?” “老爷正在书房,公子同我一道去罢,这弓箭就交由下人,给你放回房间。” “不用,我稍后就走。” “还是吃顿便饭再走罢,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马太守早早听到动静,快步开门出来相迎,笑道:“文才,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对,是有事。” 只见马文才退后几步,拔箭架弓,在管家的惊呼声中朝马太守射出一箭。马太守躲得快,但箭还是擦过他右手。 “文才!你这是在弑父!” “快来人呐!” 马文才下一箭指向管家咽喉,冷道:“继续喊啊,看是他们脚步快,还是我的箭快。” 管家猛打几个寒战,跌坐在地,马文才松弦,那箭直接扎进管家右肩,疼得他直叫。 “马文才!你到底在干什么?”马太守喊着,从屋里取来佩剑。 马文才又是一箭,射中他手腕,“你们派去的杀手已经在通缉令上,落网不过是时间问题。” “马诚忠,是你先杀子未遂,子才反抗弑父。” “那个人根本不是你!”马太守喊道。 马文才冷笑,“那又如何?” 他当着两人的面,拿出一支箭猛然刺进右肩,“现在是了。” “你为了祝英宁竟能做到这种地步?”马太守震惊,又忽然笑了起来,“只可惜,你接下来只能见到他的尸体。” “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我的手下有个用蛊高手,她早就按照我的命令喂祝英宁吃下蛊虫。只怕眼下他已经肠穿肚烂,化成一淌水了。” “不过你放心,爹不会怪你,你年纪还小,仍旧是任性的时候。只要你乖乖认错,爹既往不咎。” 马文才冷冷道:“究竟是我要来求你,还是你要来求我?马诚忠,看在父子一场,我劝你尽早去认罪,否则别怪我不念父子亲情。” 言毕,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自医馆出来,天已然黑透,马文才忽然发现,他眼下无家可归。 他自嘲地笑笑,那样的家不回去也罢。这样想着,他驾马往梁山伯那儿去。 得和他道个歉。他想。 梁山伯连连咳嗽几声,端过四九递上的药碗,苦笑着说:“喝了这么多碗,没见半点起色。” “公子,大夫说了,你这是心病。” “我知道。” 梁山伯将药一饮而尽,递回给四九,靠在床上,拿过手边的蝴蝶玉坠。 第93章 “四九,英台就要成亲了,她竟要和文才兄成亲了。” 四九道:“公子,你别想这些了,快点睡罢,大夫说你得好好休息。” “你下去罢,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是。” 没过多久,房门被敲响。 “四九,我不是说了要休息么?” “山伯,是我,我是英台。” “英台?” “山伯,我进来了。” “别,你别进来。” 祝英台关上门,快步走到床边,望着他憔悴病容,泪如雨下。 “山伯……” 梁山伯道:“英台,你不该来的,你要成亲了,得高高兴兴的,怎么可以哭呢?快些回去罢,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我不走。山伯,我不想与马文才成亲,他对我无意,我对他无情,硬凑到一起,伤害的是四个人的心。” 梁山伯跟着落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如何能违背?” “若不违背,最终只会酿成悲剧。山伯,我跟你离开,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嫁去马家,我不想失去你。” “山伯,你再想想我哥,再想想马文才,这段婚约真的还要履行下去吗?” “英台,你不能做一个不孝之人,世人的污言恶语会永无休止地朝向你。我不愿看你受到任何伤害,英台,再听我一次话,回去罢。” 祝英台始终在摇头,她伸手紧握住梁山伯的手,“我要是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我不回去。” “不会的,我会好好养病,到时还会健健康康地去喝你的喜酒。” “我不嫁,我不会嫁的。我死都不会嫁给马文才!” “这可是你说的。”马文才的声音从开启的门后传来。 四九无比惊慌地解释,“公子,祝小姐,我试着拦了,可实在拦不住啊!” “文才兄?你怎么来了?”梁山伯疑问。 马文才道:“我来探病,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梁山伯道:“四九,你先下去罢,记得带上门。” 四九称是,乖乖照做,心里更是慌乱。祝英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说道:“你不是在扬州府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你呢?不在祝家庄待着,跑书院里做什么?” “和你一样,来探病。” 梁山伯问道:“你们都在这儿,那英宁兄怎么没来?” “对啊,我大哥自从去钱塘萧家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马文才,你既然来了,我就问问你,我哥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去哪里?是不是萧家或你们马家对他做了什么?马文才,我哥对你痴心一片,你就这样对待他?” “祝英台,我们聊聊?” 祝英台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山伯的面说吗?” “英宁与你提过他的计划么?” “哪个计划?我哥跟我说过好几个。” 马文才道:“最近这个。” “说过,你想说什么?” “照计划行事。” 梁山伯茫然,“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计划?” “晚些时候我再告诉你。”祝英台说。 她又看向马文才,“你当真决定要这么做?” “不然你要嫁给我?” “我不要。” “要么是你,要么是祝英宁,你选罢。” 梁山伯:“英宁兄,唔……” 他的嘴一把被祝英台捂住。 祝英台道:“马文才,你知道我的选择。” “但英宁却不见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文才眼底是抹不开的悲伤,“英宁与我分开了,虽然我知道他有苦衷。” “我哥跟你分开?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马文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是场赌局。” “你会赢得很漂亮,马文才。”祝英台说,“我哥根本放不下你,就像我放不下山伯一样。” 马文才道:“那就按原计划行事。对了,记得提前告知世伯与伯母,莫让他们受到太大的惊吓。” “我明白。” “等到了那天,我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万事俱备,只差祝英宁。” 祝英台道:“多谢。” 梁山伯嘴上呜呜直响,祝英台松开手,听他道:“多谢你,文才兄。” “好生养病罢,山伯兄,我还等着你健健康康地来喝我们的喜酒。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会。” “再会。”梁祝二人异口同声。 他走后没多久,打起精神的梁山伯问是什么计划,祝英台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这……这能成吗?” 祝英台道:“我哥说过,只要祝家有花轿进门,管它里面坐的是哥哥还是妹妹。说到底,这些都是表面功夫。” “是熟悉的英宁兄风格。” “山伯,现在有马文才的保证,你可得快快好起来。” “可是他们不是都分开了吗?” “你没听马文才说有苦衷吗?他都已经发现有苦衷了,肯定会再把我哥追回来,也可能是我哥自己乖乖回到他身边,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是放不下马文才的。” 梁山伯道:“希望他们能圆满。” “那我们呢?” “我们也一样。” 第94章 祝英宁狠狠打了个喷嚏,坐在前往钱塘的马车上,夏阳翁关心地看着他,问是不是着凉了。 他揉揉鼻子,回道:“感觉更像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夏阳翁哈哈大笑,“能被人念叨有时也是种幸福。” “或许是吧。” 祝英宁又道:“夏阳翁,这账本交上去之后,你觉得多久才能处理他们?” “恐怕要点时间,毕竟刺史大人得亲自将账本送往都城,如何惩罚得由陛下裁决。” “这倒是,怎么说也涉及到了这么多人,这可是个大案子。” “这对小友来说也是大功一件。陛下圣明,想必到时会论功行赏,少不了小友那份。” “要是有就好了,就怕陛下认为我胡作非为,奖没有,反而给了罚。” 夏阳翁直摇头,“小友这般机智过人又勇敢正直的人,陛下最是欣赏,不必自怨自艾。到了。” 祝英宁先下车,伸手去扶夏阳翁,夏阳翁谢过,自己下去。 “让小友一个伤者来扶老夫,老夫于心不安。” “有先生灵丹妙药在,我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还是小心为上罢。” 萧府管事前来迎客,请他们往前厅去。萧老夫人不问结果,先问起祝英宁的伤势。 “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 萧老夫人又道:“老谢,你就没看着点?怎么会让他受伤了?” “你这话说得不对,老夫没出手,那你派去的暗卫呢?不照样没有半点动静?” 祝英宁听得傻愣愣,找到个合适时间点,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暗卫?” “你以为我真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信带在身上吗?” 祝英宁摇头。 “那我直接跟你说罢,文才曾经跟我提过,你有烘烤信件的习惯,所以我提前用特殊方法在信件背后留下解开密室的提示。还有,老谢是不是给过你一瓶百解丹?” “对,它还救了我一命。” 萧老夫人道:“这是老谢的主意。老谢,听到了罢?我可没揽功。幸好你这孩子听劝也谨慎,提前把百解丹吃下去,不然真就只能见到你的衣服。” “那我要是没吃呢?” 夏阳翁道:“就算你没吃也死不了。” “为什么?” “因为老夫会医治,蛊虫而已,有什么难的。更何况,她那个毒/药老夫也提前换了。” 祝英宁:“……” 他真的有点想骂人。 “对不起,英宁,老身必须得向你道歉。但这件事文才不能牵涉其中,我们亦是,思来想去,只能让你来。你会怪外祖母吗?” “会。我还是很生气,您当时那些话太过分了,还有这些天的经历,我可是差点就死了啊!” 虽然他很庆幸自己当时帮着挡了,这才保下郭夫人性命,但一想起这事,右肩还是会隐隐作痛。 萧老夫人道:“老身想着,对你来说激将法应该很有效。” “…您说对了。” 祝英宁又道:“您受累解了马文才和我妹妹的婚约罢,他俩真的不合适。” “此事我会和文才商量,你放心罢。晚上留在我这儿吃饭,老身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 夏阳翁道:“小友,我们算是有福咯,她可不会轻易下厨。” “那我就坐等开吃了。”他想了想,又道,“先生,原来您姓谢?我还一直以为您姓夏。” “夏阳翁不过是名号,而姓名也是,小友随意称呼便好。” “好的,先生。” “还有一件事想问先生,那个给我爹下毒的职业杀手找到了吗?” 夏阳翁道:“指日可待,会有好消息的。” “那我就等先生的好消息了。” 这天晚上,宾主尽欢,少有的遗憾是祝英宁没法喝酒,还得忌口,但也就是那么一两盘菜碰不得,最终还是吃得肚滚溜圆。 在萧府住了两天,祝英宁想着该回家去,不然父母要担心,便向萧家二老辞行。夏阳翁还有别的事要办,也跟老友们辞别,又与祝英宁约好到点复诊。 临别时,夏阳翁口里念了几句诗,一开始祝英宁没听清,念到最后一句倒是听见了。 “幽畅得谁,在我赏音。” 他没太多想,坐上回上虞的马车,等走出好一段路,霎时整个人呆住。 这不是谢安的诗吗? 谢安祖籍阳夏,阳夏,夏阳,他又姓谢,与兰陵萧氏熟识。 不会真这么巧吧? 这种震撼持续到他回家,祝员外和夫人还以为孩子又突然痴傻了,吓得不住喊他名字。 “怎么了怎么了?”祝英宁可算是回过神来,“爹,娘,我回来了。” 祝夫人道:“可算是回来了,你就让人送个口信回来说要出去办事,还不让我们告诉英台。你知道英台有多着急吗?” “我知道。英台呢?” “在房间里呢,你回来的事我没有告诉她,你自己的妹妹,自己去哄罢。”祝夫人说。 祝英宁点点头,往内院去了。 他敲了敲祝英台的窗子,拉长声音道:“小妹,有新鲜出炉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大哥?” 祝英台急忙冲出来,惊讶道:“你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我都担心死了,还有爹娘,不对,爹娘好像没怎么担心过。” 第95章 “祝英宁,你是不是就瞒着我一个人?怎么回事?揉开了,掰碎了跟我说清楚。” “反正就是,你可以不用嫁给马文才了。” 祝英台啊了一声,“你能直接嫁给他了?” “我想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要是有误会,你直接跟他说嘛。马文才那么喜欢你,这点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背叛了他,伤了他的心。文才是个有傲气的人,不是我哭几下,求一求,他就愿意回头的。” “万一呢?你对他来说不一般,说不定他会为你打破原则呢?你得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 要不是怕大哥跑路,祝英台真的很想把那天的事都告诉他。 “不是,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干嘛没事跟他闹这么僵?” 祝英宁道:“我当时以为自己这趟很可能会回不来,那时我连遗书都准备好了。宁可让文才恨我,也不能让他陪我一起死。” “你没考虑过爹娘吗?还有我。” “我考虑过。可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是为正义而死,你们能借此得来庇护,同样也是好结果。” 祝英台道:“但我就要嫁给马文才了。” “不会的,英台,这一切只是萧老夫人设的局。她答应过我,她会去和马文才谈,你就要获得自由了。” “希望吧。” 马文才不同意解除婚约。 祝英台心道一句果然,祝英宁感觉天快塌了。 “他根本不喜欢你啊。”他对祝英台说。 祝英台打算吓一下自己这个乱做决定的哥哥,“但他恨你。” “可你是无辜的。” “那就按你的计划来,到时候你代替我上花轿。你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别扯上无辜的人。” 祝英宁低着头,“对不起,英台。” “说没有用,做才有用。我想,马文才是不愿意在新婚之夜看到我的。” “他更不想看到我。” “那可不见得。”祝英台说,“哥,马文才如果还愿意恨你,那说明他对你还有情。只要你愿意挽救,你们还有未来,难道你要带着憾恨过完这一辈子吗?” “我试试吧。” 祝英台道:“你怎么可以变得这么畏畏缩缩呢?你还是我那个勇于挑战的大哥吗?你不是说连死都不怕吗?难不成马文才的恨能超越生死?” “你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成婚当天,祝英台不见了,祝英宁一个头两个大,在母亲希冀的目光下换上喜服。 祝英台事先就记录下他的尺寸,跑去裁缝店订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就等着这天到来。 因着马家父子闹翻,花轿不去马家,直接往扬州司马府去。 两地离得有些远,于是从祝家出发时,先坐花轿出去,走出一段路换成马车,次日再将花轿送回。 马车驶到离司马府大概两条街的时候,再进司马府准备好的花轿,一路吹吹打打,从司马府正门抬进去。 祝英宁盖着盖头,看不到马文才望见新娘手腕上那串手串时弯起的嘴角。 三拜之后,送入洞房。 洞房花烛夜,新郎挑盖头,见着的是垂着眼,一言不发的新娘子。 喜婆看着他们喝过交杯酒,请新郎暂避,带着丫头们取下新娘这身行头,又帮着卸好妆,一套流程做完,才恭敬请新郎入内。 祝英宁还是低着头,眼睛眨巴眨巴,掉下两颗眼泪。 他在等待最终审判。 他听到马文才忽然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但他不敢看,他怕看到对方眼里的恨意和嘲讽。 “好兄弟不能成为眷属。”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原来好兄弟真的能成为妻子。” “我赌对了。” 赌?赌什么? 祝英宁下意识抬头想问他,抬头的刹那,被亲个正着。马文才身子下压,祝英宁只能往后靠,最后双双倒在床上。 祝英宁被亲得有点迷糊,但还是习惯性抱住他,紧紧地抱着。马文才恶作剧似的用力磨了两下他的嘴唇,而后分开。 “祝英宁,你骗得我好苦。” “对,对不起。” “把东西还我。” 祝英宁没反应过来,“什么?还什么?” “这个。”马文才摩挲着他的手腕,“还给我。” 祝英宁摘下来还给他,就听马文才道:“作为交换,你该戴上这个。” 马文才从怀里取出那只手镯,重新套在他手上,“你当初说要我把它留给我的妻子,现在物归原主了。” 不等祝英宁回复,马文才又凑过来亲他,接着抚摸他的腰带,笑道:“今天可够名正言顺了罢?” “嗯。” 祝英宁微红着脸,重新与他亲吻,期待又紧张地等待即将到来的猛烈冲击。 就在他们享受你侬我侬的新婚生活时,柳州刺史的马车也已到达都城。 当今圣上看过他递交上去的证据,勃然大怒,下令彻查。一夜之间,朝堂内外风声鹤唳。 马太守听到消息,自知难逃一劫,直接在陛下赏赐给马家的匾额前自缢。 管家见状,撞柱而亡,尸体倒在马太守脚下。 侧夫人亲眼目睹老爷和管家死状,昏厥倒地,醒来之后成了疯子,没多久掉在井里淹死了。 侧夫人死后,马文才做主遣散了她屋里的人,春杏离府后与大海完婚,祝英宁还去讨了杯水酒喝。 第96章 他们的同党皆捉拿归案,无一遗漏,按律法进行处置。 而被迫自杀的郭大人翻案成功,作为抚恤,圣上赏赐郭家不少东西,还赠上一块手写匾额勉励。 身为此次最大功臣的祝英宁,圣上下旨严办恶意卡住他举荐的官员,除此之外,还破格提拔他为扬州长史,官位比身为司马的马文才还高上一些。 马文才倒是没什么感觉,以前是只能回家才能见,现在是在府衙和家里都能见,别提有多高兴。 半年后,扬州刺史升迁,举荐马文才接任,圣上允准,祝英宁则继续当任长史一职。 之前辅佐世叔,现在辅佐夫婿,对他来说应对后者更得心应手。 新刺史白天叫祝长史,晚上听祝长史叫,公务生活两不误。 又过去两个月,余姚县令退任,由彼时入赘祝家的梁山伯接任。两年后,梁山伯走马上任,当任新的会稽郡太守。 继任当晚,马文才和祝英宁特地从扬州府赶回,祝英台抱着已经会说话的儿子去接两个舅舅。 祝英宁朝孩子伸出手,“来,舅舅抱。” 孩子在他怀里咯咯笑,又睁圆眼睛去看马文才,笑容咧得更大。 “你瞧瞧,才这么点大就知道做比较了。”祝英宁调笑。 祝英台道:“这不是显得他聪明么?走罢,爹娘还有婆母他们都还等着呢。” 觥筹交错间,府里丫鬟和小厮点燃烟花,夜空瞬间呈现绚烂七彩。 祝英宁看着碰杯的父母,逗弄儿子劝吃饭的妹妹和妹夫,与梁夫人相视一笑,见马文才举杯,拿过自己的杯子碰了下他的。 马文才轻轻一笑,将酒咽下,伸手摸了摸身边人的头。祝英宁感受到脑袋上的暖意,脸上笑痕更深。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他想。 ——————全文完——————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