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 想结婚的屋大维》 第1章 [bg同人] 《(历史同人)想结婚的屋大维》作者:阿匙【完结】 文案: 十五岁的时候,埃及小公主阿尔西诺伊已经a爆天下,但少年屋大维还是比较关心自己学不会骑马,功课又不太好。 偶尔偷瞄一眼天才小公主,都会因为觉得自己太废柴而作罢。 十八岁的时候,屋大维成为了新凯撒,但他可悲地发现,在公主的眼中他依然只是个连刀都不会用的路人甲。 但他明明是屋.大.维! 称霸地中海的罗马皇帝,疯狂吃埃及公主闭门羹的故事。 ================ 内容标签: 强强西方罗曼 古代幻想 正剧 主角视角:屋大维 阿尔 一句话简介:古罗马的追妻故事 立意:失败乃成功之母 第1章 自罗马而来的人 “屋大维!捉到了!”少年在军营里左穿右插,朝好友的帐中跑去。 军帐之内,屋大维依然看着手上的书,都没肯抬头看刚刚跑进来的友人一眼。 少年气到瞪眼,“是你叫我打探消息的!” 屋大维一怔,这才猛地放下书,转头看向好友,“凯撒的计划成功了,”他肯定地道,“我们捉到公主殿下。” “是啊,成功了!我们捉到她了!”少年想要笑着庆祝,最终却变成苦笑,“埃及人……背叛他们的公主殿下了。” 屋大维沉默下来。 这样的结果,即便他们是敌方,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两年前,埃及女王与共治的弟弟埃及法老不和,爆发内战,王室成员也相互残杀。到了后来,除了女王和法老,埃及王室里也就惟有女王最小的妹妹阿尔西诺伊公主幸存。 今年也不过十五岁的公主阿尔,带领法老麾下的军队,对抗由罗马人支持的女王军,一度将罗马的军神凯撒迫退。 屋大维是凯撒的侄孙,原先是想着没危险,随军来开开眼界的,却在那场连凯撒都被迫跳海逃走的战争里差点死掉。 公主阿尔,一战名扬地中海。 却被自己人背叛,双手奉送给罗马。 “屋大维?”少年催促道。他出身平民阶级,要是没有贵族友人的带领,他可进不去看被捉的公主。 “……我知道。”屋大维站了起来,“我们去看看,阿格里帕。” 去看看,迫退军神凯撒的天才到底长甚模样。 ——埃及王宫,王座大殿。 屋大维和好友悄悄地溜进,无声地走到边上,躲在了凯撒的侍卫队后方。站在前方的凯撒瞥了少年们一眼,亦只作不知,随他们去。 让他们瞧瞧,凯撒觉得是好事。 “跪下!”王座上,立于女王身边的女奴一声令下。 两旁的侍卫便一脚踢在少女的后膝处,强逼她跪下。双手被绑,头戴金冠的少女浑身伤痕,却一直都没有放弃反抗,好几次要挣开束缚,几个努比亚兵士都险些制她不住。 “啊!啊――!!”王座大殿里,回响着少女凄厉的嘶吼声。 “……”倚坐在黄金宝座上的年轻女子,手背托着下巴,望着王座下犹不死心的妹妹,瞇了瞇眼睛,“看来公主并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甜美的嗓音带着冷酷的意思。 女奴会意,向侍卫递去眼色,侍卫们便都放开了手脚,对公主动真格。 对公主动粗。 埃及的侍从都偏开了头,就连罗马军队中都有不少人不忍正眼去瞧。凯撒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屋大维也神色平淡,只不动声息地踏前一步,将感到反胃的友人挡到身后。 倒是王座上的女子看得津津有味。 大刑之下,血泪覆面的少女奋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向王座上的异母姐姐。 “克丽奥佩脱拉,你会后悔的!”少女用嘶哑的声音诅咒女王,“向罗马人卑躬屈膝的你,将是毁了我埃及的千古罪人!”漆黑的双瞳像是要喷火一般,阶下之囚,犹是锐气未减。 “阿尔西诺伊,”埃及女王却只微微一笑,蓝色的眼里波光流转,望着跪伏在王座下的异母妹妹,“他们都说你是天才,可我不记得你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只知道,现在应该感到后悔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她再次向女奴递过眼色。 女奴便挥手,让人将一名阉奴带上殿来。 那是将公主阿尔一手带大、公主心腹中的心腹。 公主这个时候才知道,反抗军里的奸细是谁。但连公主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揭晓的一刻,她居然并不觉得奇怪。公主只瞥了对方一眼,便转开了头。 她并未如女王所愿表现出伤心失望。 但这当然还未完。 女王微笑着再让人上殿。 有公主的将军、有公主的兵士,也有公主属地的子民。 一心想反抗罗马入侵的公主阿尔,被恐惧罗马的埃及子民们憎恨着。 比起荣耀,人们更想要的是可以活命的和平,所以登上王位的,是懂得权衡利弊的大公主克丽,而二公主阿尔,尽管才华横溢、贤名远扬,最终却只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因为得民心者得天下。 失去民心者,并没有甚么好怨恨的。 现在,没一个埃及人希望公主阿尔是他们的王。 直到这个时候,公主才忽然明白了这一点;而埃及女王就是想公主明白这一点。 第2章 女王望着妹妹眼里的光渐渐熄了下去,挣扎的四肢亦冷却,女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微抬下巴,示意,最受女王信任的女奴便步下台阶,走到不再挣扎的公主旁,蹲下,抬手,摘下代表着埃及权力的眼镜蛇金冠。 胜负已分。 女王克丽斜放着一双纤细的美腿,侧身倚着王座的黄金扶手,扬起红艳的唇角,成为了整个地中海最骄矜的女子。 历时两年的埃及内乱,终于都尘埃落定。 罗马的现任执政官.凯撒,由此至终地冷眼旁观埃及王室的自相残杀。他披着罗马军人的腥红披风,背手而立。他不容许任何人挑战罗马的权威,而且埃及是地中海的粮仓,必须得重新收归到罗马的麾下。 凯撒心里很清楚,只要埃及和罗马之间的粮食海运稳了,他对罗马城的统治也就稳了。这是他亲自来到亚历山大城插手埃及内乱的主因。 和埃及女王之间有私人牵扯,凯撒只是顺手而为。 “罗马人习惯天黑后不处理政事。”所以在女王打算处死公主之前,凯撒出声,打断了女王的肆意妄为。 让女王独大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埃及女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她美丽的脸孔转向凯撒,毫不掩饰女王的阴冷情绪,然后在凯撒冷淡的目光中,蓦地展开如花笑靥。 女王张唇,溢出甜美的嗓音,恍若不知世事的少女:“我差点忘了,女王的宫殿中尚有远道而来的贵客。为了让客人宾至如归,我很乐意在今夜学习罗马人的传统,让贵客感受到我埃及的善意。天黑了,那就让我们狂欢吧!” 女王需要罗马的军队稳定国内局势,由不得她不听话。 “愿两国友谊永存。”凯撒微微颔首,有礼地回道。 他不介意在女王的识时务中,给她一点体面。 罗马和埃及之间,即将在凯撒和女王的联手下开始新的一页。 而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阿尔,瘫倒在地,毫无反应。以往她一定会跳起来与罗马人争辩的,此时却恍若未闻,眼神一片死寂,发丝混着血水披散在脸上,仅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没死。 埃及女王与凯撒把臂离开,女奴留下善后。女奴命人将公主拖下去,凯撒的男奴却是踏前一步,挡在了女奴的身前。 埃及的奴隶与罗马的奴隶,对视。 半晌,女奴退开,任由男奴将公主带走。 落在了最后的屋大维,看着公主被抬走,鲜血顺着女孩子的手脚滴落在地,就在半刻前仍然剧烈挣扎的公主,此刻一动不动。 “屋大维,走吧。”他的好友叫道,同时转开了脸,没再去看死了似的小公主。 “嗯。”少年转身,跟着罗马人的队伍离开埃及人的宫殿。 走了几步,两个少年还是忍不住回头了。被抬着的公主渐渐远去,遗下一地血水,以及一只掉落在地的织金鞋子。不想再看下去的,是阿格里帕,但现在上前捡起鞋子的,依然是阿格里帕。 “一切都已经完结,多想无益。”屋大维背着手跟上,对好友说。 “但是,屋大维,你看,”半跪在地上的阿格里帕将鞋扬起,往手里比了比,“她还只是个连身量都未长开的孩子。”鞋子还没他的一巴掌大。 “……”屋大维顿了顿,然后语调平板到恍若讽刺般开口:“与我们一般的十五岁,所作所为却已经足以让举国抛弃,这不是一句孩子就能了事。” “喂!你有必要这样说吗……” “是我们。”屋大维打断友人,“眼下想杀公主殿下的,是埃及人,而救下她的,是我们罗马人,我不认为你还有甚么好不满。不名誉的,是埃及自己。我们还不如早点回去打点。在公主殿下归降以前,凯撒是不会特别照顾她的待遇。” 阿格里帕一噎。他望望友人,看友人貌似冷淡的眉眼,阿格里帕蓦地裂嘴一笑。 屋大维翻了白眼,背身就走。 “屋大维!你有没有研读过公主殿下的亚历山大港海战例?我给你做笔记吧!回去罗马以后可以当功课交……”追上。 “你这多余的同情心,早晚会将自己害死。”但朋友的小抄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因为就像你说的,我们是罗马啊!”阿格里帕走在友人的身边,将染血的金鞋交给屋大维,“胜利的是凯撒,我们有宽容的权利,这也是我们的义务。你看,连凯撒阁下都是不忍的。” “凯撒留她的命,不只是因为宽容。”屋大维用手帕将鞋子包好,握了在掌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小公主的余温。 从纤热的锋芒,到冷却死寂,余下阵阵血的腥气。 “我知道。但是,”走出宫廷,阿格里帕望向埃及的艳阳,瞇了瞇眼睛,“你也不可以说完全没有啊。屋大维,你也是的吧?” 屋大维才懒得理这样的问话。 耳际却红了起来。 回到军营中,屋大维叫奴隶打来水,亲自将织金的异族鞋子洗干净,再重新包好,放在了阿格里帕送他的海战笔记本上。想了想,又将自己的游记放了上去,包成一叠。 比起战例,屋大维在这趟随军之旅中更感兴趣研判的,是埃及女王向各个外邦借兵的政治手腕,以及凯撒最终的反间计。 公主阿尔与女王克丽对抗期间,同盟的法老被罗马活捉,公主顺势全面接管法老的军队。然而,凯撒在海战惨败后,选择将法老放了回去。法老对公主阿尔心生忌惮,便联同厌战的埃及人,将公主出卖给罗马。 第3章 凯撒兵不血刃地活捉了公主。 有人说,因为多代近亲的通婚,以致埃及托勒密王室的法老总是蠢的,但事实上埃及王室中同时屡现天才。无论是通晓七国语言的女王克丽,还是战术上无师自通的公主阿尔,都不是好对付的。只可惜她们对上的是凯撒。 但无论如何,埃及内战已告一段落,尚且年少的屋大维收拾好行装,已准备好不日的回程和要交的功课。 第2章 埃及的姊妹花 一夜过去。 天色微亮时,凯撒才自埃及王宫尽兴而归。他一踏进城外的军营,便扬声唤来他的贴身男奴,神色清醒,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酣醉。 “我希望亲爱的小公主还没去谨见他们的祖先。” “噢,我亲爱的主人,请你放心,在女王的眼镜蛇潜进来以前,小公主好歹还有一口气在——假如主人没有先被女王温柔地咬死的话。” 凯撒瞪了一眼挖苦他的奴隶,“答一句没死就行了。” 男奴耸耸肩,侍候凯撒更衣洗漱,“因为小公主真的快要死了呢。哀莫大于心死,埃及女王这招够狠的。你就不应该让女王插手。” “不让她出了这口气,谁知道她会闹出甚么妖娥子?” “噢?主人的意思是,女王现在就不会闹妖娥子了吗?” 这问题嘛。凯撒摸摸鼻子,转开话题,“小公主现在在哪?我过去看看她。” 男奴也适可而止,不再调侃犯蠢的主人,恭敬地说:“我将公主安置在大牢里了。” 凯撒一顿,“嗯,也好。” 稍为歇息,凯撒便带上奴隶往军中大牢而去,半路却遇上他家的小甥孙。 “怎么了?屋大维,你是有事要找我吗?”凯撒可不信这小子会闲着没事乱悠转到他面前来。 被看穿心思,少年腼腆一笑,问:“舅公,我始终不明白。” 凯撒示意孩子跟上,边走边续道:“甚么不明白?” “为什么你要选择大公主?”少年眉头微皱,“虽然小公主憎恨罗马,但只要让她明白惟有罗马能令她的臣民过得好,以小公主的品格,才是值得合作的对象;相反,大公主见利忘义,她不敢反抗罗马,但或者哪一天就会与舅公的敌人联手,换个更符合她野心的合作对象。” 凯撒侧头看着已经高及他耳际的甥孙,笑了起来。 “我敬佩品格高尚者,”凯撒扬起手,“但有必要给罗马的附庸国选一个高尚的国主吗?” 少年想了想,点头,“她们姊妹还不够格当舅公的合作对象。女奴而已,好使唤就够,当然是挑方便的那个。即使哪一天舅公落败,也只会是因为罗马的争斗,附庸国的背叛不过是顺带的。” “克丽就是这一点比她的妹妹聪明。她让自己‘方便’我。”站在大牢门前,凯撒定定地望着甥孙,“但你似乎不是很认同我的选择?” “因为这是只要多花一点时间就能处理掉的隐患,不值得留着。”屋大维说。 总比哪天被自己养的蛇反咬一口要好。 “亲爱的主人,我觉得少爷说得实在是太对了!时间不妨再多花点!”男奴适时地讽刺主人。为了平定埃及的内乱,外加配合凯撒的玩乐,他们已经离开罗马城够久的了。 “行了!下个起风日我便起程回罗马,别催!”凯撒又瞪了眼啰嗦的奴隶,这才弯身走进大牢,“记得帮我传口信,让我们的罗马男孩们回程前,也去玩个够吧!凯撒会给他们结账。” 男奴对主人亦步亦趋,却毫不耽误他翻了个白眼,“用女人收买军心是再便宜不过的买卖。” 少年轻笑着跟进。 进了大牢内,却是谁都笑不出来了。 埃及的小公主,就像死狗一样伏在乱草堆中,让老鼠自她背上爬过。放在她身边的洗漱用品和饭食,动也没动过,伤口仅被罗马的医师粗粗处理过。 凯撒冷下眼神。他背起双手,审视着公主阿尔。 这不是在向他认输,而是拼了命地反抗。 交手几场,凯撒不认为小公主是这么容易就丧气的人。太脆弱也没办法在埃及女王的手底下活过来吧。还不如说,是小公主已经猜到了凯撒的想法,以死反抗。 可她自己也清楚,在得到凯撒的允许前,公主阿尔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我留下你的性命,相信你也知道这是因为我需要你。”凯撒选择开门见山,“我需要你活着来制衡埃及女王,让你姐姐的野心始终被你这把刀所警惕着。此外,我也需要你作为我的战利品,跟我回罗马城,活着出现在我的凯旋巡游上。” 活捉曾在战场上对抗的敌军将领,对罗马人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却是被捉者毕生的耻辱。 更别说是要帮罗马人制约埃及了。 公主埋在地上的脸,无声地扯起了一个冷厉的笑。 但凯撒没给她反抗的余地。 “如果你不答应我的两个要求,埃及便须立即偿还欠下罗马的国债。”凯撒淡淡地说,“或者埃及人民会觉得很辛苦,但我想你的姐姐不会拒绝我的。还有你的随从,背主的无耻之徒,她应该会很乐意全数吊死?也不会介意我用埃及的平民女人来慰劳我罗马的男孩们。” 逢的一声,公主猛地抬起头,脏污的脸上依旧黑亮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凯撒。她两手的手心被指尖掐得出血,腥气在牢房中蔓延。 第4章 凯撒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拳头大的就是硬道理,轮不到败兵的小公主反抗。 “窸窣……”阿尔以手撑地,无视身上的伤势,硬是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她笔直地站在罗马人的面前。 凯撒命人打开房的牢门。他踏步向前,走进阿尔伸手可及的距离,回视。 阿尔沙哑着声音说:“凯撒,你取得了胜利,但这不赋予你践踏我尊严的资格。” 要求她苟且偷生、成为罗马的战利品,现在更明知道埃及不能向罗马的执政官出手,而胆敢踏入她的攻击范围内,这无一不是在说,凯撒将埃及公主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我以为你的尊严在埃及,而非匹夫之勇。”相对小公主的尖锐,凯撒的语气要平和得多。 “哈……埃及……”阿尔冷笑出声,小小年纪,大大的眼睛里却像是渗满了血一样的凄凉,“我被我的家族、我的追随者、乃至我的国家所抛弃,罗马而来的凯撒,你还凭甚么要我活下去?” “就凭你是埃及最骄傲的公主。” 是傻了点,却拚了命地想要维护供养自己的国家;满身伤痕,亦不愿意被敌人低下头颅。凯撒认为,阿尔西诺伊是值得她的国家骄傲、她本人也骄傲至极的一位小公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尔大笑出声,笑得弯下了腰,泪水脱眶而出。 身为王室公主,却众叛亲离,没办法为跟随她的人带来庇荫,就连阿尔都瞧不起自己。认同她的人,到头来居然是她的敌人。 阿尔的父王不是个聪明人,在任时埃及国力飞速下降,但至少保住了埃及本土的稳定。然而两年前,他驾崩了。临终前,他命大公主与大王子成婚,共治埃及,期望聪慧的长女辅助弟弟领导埃及,再让同有天才之称的小女儿到边境去,他日嫁个将军,镇边。 但大公主和大王子都不是肯与人分享权力的性子,在臣子的挑唆下,女王和法老终究是爆发了内战。其时埃及正值干旱,可谓民不聊生。 其他的王子公主,早就被大公主夫妇吊死了。 阿尔是当时仅剩的王室成员。 她有一定的民望,不能被轻易暗杀,所以女王和法老都在争取她的支持。阿尔也认为自己有责任参战,尽快结束埃及的乱局。 可惜她选了不成器的法老,放弃了聪明绝顶的女王。 阿尔知道女王远比法老有能力,但她是个公主,不能嫁给女王,阿尔是打算取代女王,掌控无能的法老。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阿尔以为自己可以带领埃及摆脱罗马的压迫,重拾这个古老国度的辉煌。 然而,结果。 “我没输给你。”阿尔梗着脖子。 尽管如此田地,她亦绝不向罗马人屈服。就算,她好像已经找不到再站着的理由,但除了站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 “正确来说,”凯撒却说,“你不是输给我,你是输给了罗马。” 假如罗马不是这么强、埃及不是如斯积弱,埃及的臣民就不会因为惧怕罗马,而背叛了敢于反抗的公主。凯撒对败兵的公主阿尔,给出了相当大度的评价。 但阿尔怎会不知道这不过是怜悯呢?失去民心的君主,即便死无全尸,其实也没甚么好怨的。 沉默半晌,她嘶哑着说:“我答应你。” 到底,她也如女王克丽般屈服于罗马的铁蹄下。 “我会如约免除埃及的国债,也向你保证,不让我罗马的男孩伤害任何一个拒绝他们的埃及女人。”凯撒笑了笑,“至于你的部属和人民,没我的名义,相信埃及女王也不会肆意向归降她的人开刀。你可以放心,阿尔西诺伊殿下。” 凯撒终究是赢得了一切。 在凯撒走出牢房后,少女偏开头,闭上眼睛,苦涩的泪水汹涌而出,流进她涩然的嘴里。 阿尔算不得娇生惯养,但到底是公主,并没有遭受过如此大难。可是她发现,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阿尔更想知道的是,要怎么做,她的脑子才能不再嗡嗡地痛。 背叛的人,和迫到对方要背叛才可以活下去的人,到底谁才更可恨? “你输了。”甜美的女声在牢里悄悄地响起。 阿尔抬眼,尽管眼中一片模糊,可她就是死都不会忘了那张脸——她的王姐,地中海里最美丽的女人,埃及女王克丽。 女王披着斗篷,在女奴的扶持下秘密走进幽暗的牢房,“正如约定,赢了的人,才是国主。” 阿尔没说话。克丽不是为了说这些才冒险来见她的。 女王最不喜的,就是妹妹这种断定一切的态度。 但她确实不是为了吵架才来的。她说:“如你所见,埃及抵抗不了罗马,一旦我没了利用价值,凯撒也会随时抛弃我。哪天凯撒要败了,依靠他的我也会随时带着埃及堕进深渊。现在的稳定只是假象,埃及并不安全。” 阿尔辱骂王姐的理由,克丽自己也很清楚。 一个国家,怎可能靠向外邦折腰而存立? 不过都是权宜之计。只是在阿尔眼里,有些腰折了,就再直不起来,而克丽不这样看,认为潜伏是为了他朝的崛起,这才是姊姊俩最大的分歧。 “阿尔,我会尽全力杀了你,保住我的王位和自己的命。但如果你活得下来,”埃及女王说着,蓝眼里的锋芒竟亦不比上过战场的妹妹少,“就好好地做埃及的第二个选择。” 第5章 克丽已然选择了凯撒,而被罗马人当作后备女王用的阿尔,不亦等于埃及的第二个女王、拥有为埃及再选一次的机会吗? 公主们可以为王位相互残杀,却都要埃及尚存。这一点,没分歧。 ——应该没分歧? 空洞的黑眼睛望着埃及女王,公主阿尔直到异母姐姐离去,都始终没说话。 第3章 不说话的俘虏 离开大牢后的凯撒,吩咐要为公主阿尔换一个更舒适的住处,并警告部属不得对公主无礼。 “我不认为她会被这些收买。”跟在舅公身边观察和学习的少年,缓缓地开口道。 凯撒笑了一声,“而我的小屋大维也知道,这不是我故意让她住进大牢的原因。” 少年点头,“舅公是想她知道,罗马对待达成和约的朋友永远大方,以及……” “以及?” “以及,成全她想折磨自己的自我感动,保住她最后一丝与大局无关的尊严。舅公,”屋大维眨眨蔚蓝色的眼睛,“你很欣赏这对埃及姊妹。” 在罗马人手下过得苦也好、有没有在敌人面前低下头也罢,其实这些都影响不了大局,却是小公主最后的尊严;没让埃及女王杀了贤名在外的王妹,是凯撒的政治制衡,又何尝不是在维护女王的名声。 听到甥孙的话,凯撒一顿,随即朗声大笑。 凯撒的贴身奴隶幽幽地说:“假如我们尊敬的执政官能将慈爱分出半分,给埃及女人以外的人就好了。”他就想快点离开热死人的埃及。 “你少多嘴。离开以前,还有一件事。”凯撒向他的男奴说,“我们捉了法老的消息,我想应该没传出去?” 奴隶谨慎地望了一下四周,以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量回道:“没。” “既然有了小公主,法老就没用了。将法老的头颅扔到尼罗河边。” “是,主人。” 男性继承人,比女人要不好掌控。 在两姐妹间,凯撒选了不会因骄傲而误事的姐姐;又在公主和法老间,选了公主。 屋大维将舅公的行动记在了心底。那小公主是不是知道,她的服软会让法老丧命?毕竟公主一去,法老军团的败亡是迟早的事,法老再次落入凯撒手中,是可以预见的。屋大维觉得,小公主只是在法老和埃及之间选了埃及。 没谁是无辜的。 屋大维送走舅公后,独自站在了军营门前。放眼望去,少年只见埃及平民在罗马军帐的外围穿梭帮佣,对罗马军人点头哈腰,再没半点昔日尼罗河第一大国的气势。 但这些,又与屋大维何关呢? 比起同龄的埃及小公主,屋大维只是个连马都骑得勉强的少年。这些家国恩仇,尚轮不到他来处理。 忙于学习军务,屋大维后来只从僕从的閒话中听说了小公主的情况。听说,自那天的会面后,小公主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成了名符其实的装饰品。 就在凯撒准备返航时,传来了埃及女王怀孕的消息,凯撒便又耽搁了好些日子,待女王平安生下他的私生儿子,才终于领军返回罗马城。这段期间,屋大维也没閒着,他被舅公内定为下任罗马大祭司,忙着看相关的仪礼书籍呢。 待屋大维从功课堆中回过神来时,罗马人的大船已经离开了亚历山大港,越过广阔的地中海,又再泊岸,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意大利。 军队在外驻扎,屋大维跟着凯撒的队伍,久违地进入罗马城。 “哗———!!!”罗马公民们夹道欢迎他们的军神,热烈地高呼凯撒的名字,撒着满天的花瓣,“凯撒!凯撒!凯撒——!” 凯撒坐在英挺的马上,笑着向公民们扬手致意。 可怜屋大维在人群中根本控不好马,只好下地,艰难地让兵士护着走。 “屋大维!你没事吧?”坐在马上的好朋友,担心地问。 屋大维觉得这好朋友怕不是假的吧。 “阿格里帕,”屋大维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头的花瓣,说,“我不认为我现在的样子像没事。” 阿格里帕摸摸鼻子,也下马,“咳!”他努力地转开令好友尴尬的话题,“不愧是凯撒!看这没尽头的人群!噢,就是有点辛苦了小公主。” 屋大维回头一看。 公主阿尔一脸麻木,坐在了金子打造的囚车中。罗马人知道她曾领兵对抗凯撒,便向她吐口水、扔臭鸡蛋,公主只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被扔了一头一脸。 “希望她活得过凯旋巡游。”阿格里帕感叹地说。进个城门都成了空前盛况,待凯撒举行正式的巡游时,场面怕是更不得了。一个被献俘的女孩子,要怎麽活? “……我也希望她能活得下去。”屋大维轻声说。 “哈?你说甚麽?”阿格里帕在嘈杂的人堆中大声嚷。 屋大维面无表情地说,“没,走你的。” “怎麽又發我的脾气了?”阿格里帕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承认自己發脾气的屋大维,發着脾气闷头往前走。 回到罗马城后,屋大维随即被舅公扔进了神庙,赶鸭子上架般,让毫无经验的他立马上任大祭司,务求在凯旋巡游上担任主祭的职务。肥水不流外人田,凯撒没有合法亲子,宁愿将甥孙顶上去,也省得便宜别人。 屋大维知道舅公的好意,也拚命地学。 第6章 然后勉强合格地出现在凯旋巡游上。 那一天,天色蔚蓝,万里无云,恍惚连上天都在说,凯撒是地中海的天选之子。 屋大维披着祭司袍站在高台上,看凯撒骑马游街。不过,凯撒那犹如發光体般的存在,却没能吸引屋大维的目光,反倒让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舅公最近愈来愈狂妄的举止。 但大家都祟拜着凯撒,屋大维甚麽都不能说。 转开眼,他的目光久违地落到了埃及的小公主身上。 公主阿尔头戴金冠,穿着埃及王室的麻质白色长裙,双手以金链锁着。金链的末端繫在了巡游花车之后,将公主缓缓拖行。 比起进城时的囚车,是更进一步的羞辱。 凯撒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在军事上与他对抗过的人,愈是欣赏,他愈是要确切地踩下去。 无关私怨,事关罗马人的尊严。 全城的欢乐裡,十五岁的埃及公主如活死人般,被拖行在罗马人的街道之上,七彩的花瓣满天飞扬。 “凯撒!凯撒!凯撒―――! 咣啷咣啷,咣啷咣啷——金琐链随着步代發出微不足道的摩擦声。 咣啷、呯。公主摔倒了。 但凯撒的胜利花车不会为埃及的公主停下。车子拖着少女,继续向前驶动,拉扯下公主身上的白裙,小麦色的皮肤摩擦着罗马城的石板路,渐渐的,染上了血色。衣不蔽体的公主,被拖行出了一条血路。 恍惚她已经流尽了全身的血。 欢呼的人群声渐渐静了下去。 完全地静了。 咣噹!眼镜蛇金冠自公主的黑髮上掉落,滚进罗马街边的沟渠。四周随行的罗马兵士面面相觑,不敢停下,也不敢去捡金冠,军人们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公民间的气氛也变得绷紧。 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位罗马的敌人,还只是个少女。 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的凯撒,回头一看。 公主不吭一声,木着脸,挣扎着要站起来。站起,摔倒,又再试着站,一次比一次难重新站起来,却始终不肯放弃,赤着的身都没能阻止公主想要站起来的意愿。金冠下麻木的脸,因着她的挣扎,小公主的形象在罗马人的眼裡鲜活了起来。 年轻的屋大维站在高台上主祭,也看见了那一路的血红,手下紧了紧。人非草木,他并非感受不到公民们所感受到的情绪。 但当所有人都聚焦于公主身上时,屋大维的目光却转到他的舅公处。 一旦引起民众的反感,这场凯旋巡游就算是失败了。他们都忘了,血统高贵的异国公主拼命的反抗,以鲜血来挑动斗兽般兴奋的神经,可是民众最喜欢的低俗戏码。 凯撒不会看不到这个不妙的变化,然而,他并没有停下巡游。 就在民众鼓譟时,凯撒身边的男奴小跑着到了公主的身边,向公主递上了一把埃及弯刀。 “……”公主偏头看了男奴一眼,一顿,最终接住。 男奴弯着腰退到一边。 公主以刀柄借力,这回很快便成功爬起来。她被花车拉得踉跄了几步,终是站稳了。深呼吸调息,公主将弯刀向上抛起,抓准时机,在刀刃转向更趁手的方向时,双手重新握紧了刀柄。 在金链的綑绑之下,反手式握刀才最适合她使力。 两旁守道的罗马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急冲至身前的公主一刀割下了腥红的披风,让公主抢来蔽体。士兵就要上前捉拿,却遭公主一个高抬腿踢翻在地。为避免包围战,公主在放倒挡路的数个士兵后没再纠缠,径直冲向拖拉了她一路的花车。 扔掉弯刀、双手一按,一气呵成地侧身一翻,公主阿尔坐上了巡游花车的最顶端。 蓝天之下,异国公主明亮的黑色眼睛、血汗下更显晶莹的小麦肤色,佔据了罗马人的视线。 “呜——!”号角适时响起,激昂的罗马军乐将巡游的气氛炒至最高峰。 “哗!!!”民众欢呼起来,“公主!公主!凯撒!凯撒!凯撒————!!!” 征服弱鸡有甚麽意思的?征服了母狼的人,才是罗马的军神。 逢——!多彩缤纷的花瓣再次漫天。 军号之中,凯撒眼望前方,挺直着上身继续骑马而行,一边高抬起手,向他忠实的民众致意,风光地完成属于他的凯旋巡游,将他的战利品完美地呈现在公民面前。 而凯撒的男奴,指挥完乐手和人群裡的托儿,便又安静地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屋大维瞧见一切。他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随即收拾心情,蹩脚但总算顺利地完成他的祭祀工作。 都不过是一场戏。 第4章 命运逆转 凯旋巡游的最后,头戴橄榄叶桂冠的凯撒“顺应”民众的意愿,大方地饶了少女一命,没如传统般将敌将吊死。他宣布,会将年幼无知的小公主流放,并将埃及女王奉献的金币分给罗马公民,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体面地结束了凯旋。 是夜,凯撒在郊外的别墅—— “既然她有反抗的能力,为什麽不一开始就反抗呢?”阿格里帕跟着好友,悄悄地走在花园裡幽暗的小径上。 “没凯撒的允许,她不能动。凯撒给她送刀,就是示意她可以行动的意思。”屋大维一个拐身,向好友招招手,两人一起弯着腰猫在大树后,蹲。 “公主是这麽听话的人吗?” 第7章 “我想没人会觉得听话的埃及女王有很听话。”没资格不听话而已。 “……屋大维,你这个眼神是不是在说我蠢的意思啊?” “没有。我没有这样说过。” “……” “对不起。” 小声地打着嘴仗间,两个少年等来了凯撒一行人。大人们背离热闹的宴会大厅,走向了幽静的别墅深处,屋大维和阿格里帕偷偷地坠在后面。 咔嚓一声。 是屋大维不知道踩到了甚麽鬼东西。阿格里帕吓了好大一跳,以为会被人發现,差点就想拉着好友开熘,却见好友只抽了一下嘴角,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装跟踪。阿格里帕额角的青筋猛地跳起——这铁定又是贵族老爷们的“装”。 按理,少年们不能参与国家机密,但以屋大维作为凯撒甥孙的身份,其实也没必要拦。贵族家庭都会自小培养男孩子的政治素养,旁听大人的会议是很好的学习,所以凯撒他们并非不知道屋大维跟在身后,只是默许而已。 屋大维也心知肚明,仅仅配合地猫了一下,给“规矩”蒙上一方遮羞布。 阿格里帕只觉这一套烦透了。 但总而言之,屋大维领着他这个平民小子一起去开眼界,这份好意他还是领的。 别墅后园的一处凉亭中,凯撒与元老院的人商讨改革的政议。两个少年正听得入神之际,一名凯撒的家奴匆匆而来,向凯撒的贴身男奴说了些甚麽,男奴便转身在主人的耳边低声回禀。凯撒点头示意知道了,便又继续会议。 直至月上中天,元老院的人散去,凯撒才向蹲在草丛裡的男孩们招手。 两个少年排排站好,一起向凯撒露出无害的傻笑。 然后一起向对方递去鄙视的眼神。 ——谁也别说谁爱装。 凯撒笑着摆手,直接略去偷听的话题:“既然我的男孩们这麽有好奇心,不如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看男孩们很不喜欢他哄小孩的口吻,凯撒眨眨眼睛,补充道:“是关于罗马的邦交国。” “公主出事了?”屋大维立即问。 凯撒贊许地点头,“早上巡游时受伤很重,不过是在公民面前强撑着。她现在高烧不退,奴隶们说公主不愿配合治疗。你们说说看,我应该怎麽处理?” 得到屋大维的示意,阿格里帕先回答:“她已经完成了为你巡游的约定,至于需要她活着以牵制埃及女王,在女王生下……咳,生下与你相关的王子后,你和女王已密不可分,亦有王子可作牵制,公主的生死,应该没那麽重要了。” 凯撒无可无不可地颌首,“所以?” 阿格里帕闭上嘴,不肯回答。 ——所以,此时的公主死了也无妨。 公主在巡游上肯跳猴戏般表演身手,帮助凯撒挽回民心,应该就是想用作完成不了第二项要求的补偿,希望凯撒允许她体面地结束生命。但是要这样说出来,阿格里帕并不愿意。活像推公主去死一样。 凯撒没迫他,转向了屋大维。 屋大维低头想了想,片刻,在好友的注视下重新抬起头,向大权在握的舅公进谏。 “我俩明白舅公的考量,尚且不愿见到公主惨死,更何况是无知的公民们。内战以前,善待百姓的公主早有贤名;即使是战争之后,公主的骁勇善战也被埃及人乃至罗马军团敬重。让公主在罗马的庇荫下安全地流放,我认为是对舅公的名声最好的处置。” “就算活着对公主来说是耻辱?”苟活在敌人手下,对公主的名声却不是好事。 “她要这样死了,被献俘的奇耻大辱便再也无法改变。”活着,才有希望。 “但埃及女王那边,你又要如何交待?” 屋大维闻言失笑,“舅公要交待的是罗马公民,甚至埃及的百姓,却无需要向附庸国的女王作任何解释。” 凯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食指朝两个少年点了点,“你们两个都不喜欢克丽,更喜欢她的妹妹阿尔,是吧?” 少年们试着分析政局,却明摆着的维护小公主。 “我们都是罗马人。”屋大维抓了抓脸,强撑着一本正经的脸说。 毕竟罗马人就喜欢这调调啊,高贵的血统、勇敢拚命的精神甚麽的。少年人会不喜攀附罗马执政官的埃及女王,也是很自然的。 完全就是这样腹诽执政官的阿格里帕,默默地退后一步,将尴尬的脸藏到屋大维的背后。这是要死就让聪明的友人先去死的意思。屋大维面无表情,向后狠踩了一脚。 “很好,这次你们随我出征,表现都很不错,就当是我送你们的礼物吧!”凯撒从石椅上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肩上的托加,“我可以让阿尔西诺伊公主活下来,但你们要想好了,这是不是真的正确?” 屋大维和阿格里帕对视一眼。公主肯定不愿意的。 “谢谢你,舅公。” “谢谢执政官阁下。” 但他们还是低头领赏。 “屋大维,你之后有没有研读亚历山大港海战的布局?”回家的路上,阿格里帕问友人。 “唔。”没有。屋大维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投向边上,然后又镇定地望向友人。 阿格里帕没察觉友人的心虚,只兴奋地提高了声调,“公主殿下运用地利,居然以海水倒灌河道,斩断罗马军的淡水供应,逼凯撒离城海战。屋大维,公主殿下真是个天才!” 第8章 “我知道,整个地中海都知道。然而,”走在夜间的罗马小巷中,随从手上的火把映得屋大维的侧脸忽明忽暗,“假使她不是天才,埃及女王便不会总想着要她的命。” 公主阿尔毫不掩饰的锋芒,世间上只有凯撒才容得下。 “再过几年,我也要从军,投入凯撒阁下的麾下!”阿格里帕听明白屋大维未尽之意,用力握了一下拳,脸上满是对凯撒的祟敬。 屋大维没反对,只面无表情地说:“上战场前,我建议你先学会闯祸后别躲我身后。” “……咳!” 春去秋来,一场大病后,埃及公主阿尔西诺伊终究是活了下来。 屋大维忙于祭司的职务,一直都没机会再见到公主阿尔。当公主即将出發流放的消息传来时,他放下手上的书,怔了怔。 已然隔了好几个月,公主的脸容在屋大维的脑海中已然模煳起来。惟有那双黑色的眼睛,屋大维相信罗马城的人都能清晰地忆起。他挥退奴僕,独自坐在书房裡,自窗口往外眺望幽静的庭园。 半晌,他微微一笑,老是板着的眉眼难得地透出柔和之色。 凯撒决定将公主放逐到位于小亚细亚的以弗所,命月亮女神庙接待。那是座繁华而又充满活力的海边城市,屋大维希望公主可以在闹市中的神庙裡,不寂寞地找到真正的平静。 悽凉和绝望,不适合那双眼睛。 凯撒会答应留下她的命,确如阿格里帕所言,未必没有恻隐之意。 公主出發的那天,屋大维约上友人去了城门边,目送公主的马车离开罗马城。 “这感觉还真奇怪!”阿格里帕看着车队渐行渐远,“我们真的救了公主殿下吗?” “不愿意这样想的话,大可以当成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不明白友人在问甚麽傻问题,屋大维冷冷地道。 “但真的是很奇怪啊!”阿格里帕懒得理会友人的阴阳怪气,感叹着说,“虽然说是跟我们一般大,但跟凯撒开战,再给我十、不,二十年,也没这个胆子。就像是从故事裡走出来的公主,真的让我们两个无名小卒改变了命运?感觉超奇怪的!” 屋大维不爽地皱了皱眉。“无名小卒”是甚麽鬼? 不过阿格里帕也没说错啦,屋大维虽是贵族,但父亲早亡,继父亦到底只是继父,不可能倾尽所有地扶持他。年轻的屋大维,只是芸芸罗马贵族子弟中的一员。 更别说阿格里帕,出身平民阶级,是靠着凯撒的照应才有机会正经读书。 “我们是罗马。”屋大维抱起手臂,回转。 “哈?”阿格里帕也追随着友人的脚步离开。 “很可惜,她不是罗马人,而决定她命运的却只能是罗马人。”屋大维渐渐放轻了声音,“况且,又是谁说我们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罗马’?” “……我说,你真的想去学法律?” 想在罗马裡出头,一靠家世,二靠军功,最后一条路是雄辩的口才。凯撒花了数十年的努力,佔尽了三条,才爬到今天的地位。 但屋大维…… “你这是说我没希望的意思?”修辞课成绩不堪入目的屋大维,冷冷地问。 “……我、我,咳,我不说话了!” 以屋大维的家世,将来要能当个不起眼的元老,就应当是政治生涯的顶点了。阿格里帕觉着,自己都至少可以去从军拚拚看。但屋大维就免了好吗。 却又话说回来,阿格里帕从来不觉得这真的会是友人的尽头。 阿格里帕打小就觉得,屋大维与众不同。屋大维明显是比较聪明的那类人,却也没到天才的程度,但是阿格里帕就是只愿意跟他玩,觉得屋大维跟所有的同龄人都不一样。 救了埃及公主的人是屋大维——阿格里帕忽然觉得,好像也没有多不可思议。 然而可惜的是,阿格里帕尚未把鼓励的话说出口,友人已黑着脸离去,及后足足一个月没肯跟他说话。小气到阿格里帕都怒了。吵到后来,谁都忘了吵架的起因,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再提起过政治生涯的话题。 因为一般来说,三十岁才是罗马青年踏入政坛的时间,而他们都只有十五岁。 谁都不知道,他们踏进历史舞台的那天,会提早得如此出人意料。 公主阿尔被流放的三年后,即公元前四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凯撒遇刺身亡。 第5章 谁是屋大维 小亚细亚省,以弗所—— 一大清早,民众便排着队,候在了月亮女神的神庙外。吱吖——宏伟的庙门大开,人群中一阵骚动,却保持着秩序,乖乖地依次等候祭司传进。 他们都是来求见阿尔西诺伊公主的。 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文盲,也有很多人总想要高贵的人来为他们主持公道,所以地中海的人民习惯求见地方官或具名望者,让其判决日常生活中的大小琐事。在以弗所,民众最希望求助的,是来自埃及的公主阿尔。 “被流放了也是满满的公主派头,该说不愧是埃及女王的姐妹吗?”不远处,一名青年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观察着神庙的盛况。青年深邃的眉宇间带了些女气的精緻,衣饰华贵,瞧着,是从罗马而来的贵公子。 “公主殿下的聪敏,怕是会挑起埃及女王的怒火吧!”另一名年纪稍轻的青年,衣饰远没那麽讲究,语气中也少了同伴的嘲讽。他叹息着摇头,问:“屋大维,你要直接进去吗?” 第9章 站在他们最边上的中年男人,沉声说:“我建议直接进去。凯撒说过,公主殿下不喜欢拐弯抹角。” 最先出言的青年,依旧不以为然般抱着手臂,耸耸肩,“这倒是方便谈判的类型。” “我们进去吧。”屋大维下了决定。 他举步要走,却又停下。屋大维抬手整了整自己的短髮,拉了一下身上不太合身的托加,眉头微皱。屋大维尚未举行成年礼,这代表着成人的托加衣饰是临时找来的,他突然發现这着实不太合身。 “乾脆脱了托加?”女气的青年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屋大维,提议道,“你的年龄瞒不住人,索性大大方方地去见公主,应该会有更好的效果。” 中年男人默不作声,没兴趣参与这种讨论。 另一名青年倒是点头,“我们需要向殿下表达诚意和尊重,还是先打理好屋大维的仪表吧。” 屋大维想了想,依言脱下托加。他想要转身回去,好歹洗把脸再来,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回转向神庙的方向。他轻呼出一口气,“可以了,就这样吧。”过分精緻,他只怕亦会引起公主的反感。 同伴们再无异议,低头应是,跟随屋大维的步伐向女神庙走去。 踏上神庙的台阶,屋大维耐心地等待同伴与神庙护卫队交涉。取得允许后,他抿抿唇,手扶在腰带上,终于正式跨步走过庙门。侍从拨开人群,屋大维渐行渐近,放眼张望。 在大堂的中央空旷处,再一次见到了三年未见的公主阿尔。 端坐在木製的简便椅子上,年轻女子一身白色的麻质长裙,侧耳聆听民众聒噪的申诉。 一头乌黑的长卷髮以麻绳束起,露出了女子紧緻的下颌线条。因着祖先为欧罗巴人种和埃及贵族的溷血,公主的五官既立体分明,又带了几分欧洲人少有的柔和。那小麦的肤色,也泛着健康的光泽。身量虽属娇小的类型,可任谁都不会认为公主柔弱,身型标准扎实,一瞧就是颇有身手的。 长而翘的睫毛下,是一双又圆又大的黑色眼睛。 屋大维眨了眨眼睛。 敏锐的公主似有所觉,蓦地抬起头来,与人群中的屋大维对上了视线。 屋大维的眼睛,快速地又眨了眨,双唇抿起。 公主的目光太过尖锐了。屋大维此时才發现,不管他怎麽准备,他们这行人的典型罗马人外表便已然犯了公主的大忌。他有点想叹气,可又有点想笑。瞧那凶狠的眼神,长大了的公主,变漂亮了,却又像从未变改。 “……请殿下裁决吧!”胖胖的富商跪倒在地,向公主请求。 被告的一对父女,衣衫褴褛,瑟瑟發抖地站立在旁。 公主从屋大维处收回目光,在屋大维的嘴角微抽中,将右手扶上了腰间的短刀――像是随时都要砍人的意思。公主的左手,却是向身后的祭司指了指。 她又指向了那对父女,然后指了指自己,最后,公主指向了月亮女神像上镶嵌着的宝石。 祭司先是向公主低头行礼,才踏出一步,宣布判决。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强迫父女分离以身抵债,也不是神明愿意看见的。因此,公主将拿出自己的私产,代这对贫穷的父女向富商还债。父女将被留在神庙当杂工,以偿还女神的恩德,也获得一份生计。 围观的群众拍手欢呼。 屋大维和他的随行者皆眯起了眼睛。 收买人心,埃及公主这是想干甚麽?以及,她这又是哪来的财力? 解决了案子,公主的视线便又转回屋大维的身上。冷淡的目光,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忘了说,”那女气的罗马贵公子,眼珠子转了转,向同伴们说,“据我在以弗所的朋友说,公主从来不插手罗马人的事情。罗马的公民即使快要饿死在路边,她也只会命人去领来罗马的管事人,一口水都不肯先给。” “……米西纳斯,”屋大维一顿,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让我整理自己的仪表以博取公主殿下的好感,与耍我何异?” 既然罗马血统就是原罪,那他还打扮个屁啊! “长得英俊说不定会有额外的好处啊!” 屋大维:“……” 日落西山,围在神庙前的以弗所民众才逐渐散去。 坐在木椅上的公主阿尔,向立在身旁的祭司颌首,祭司便向屋大维走去。 “如若有事,我可以代为转告公主殿下;如若无事,还请尽快离开。这裡不欢迎罗马人。”祭司这样说着,丝毫没有顾及护卫在神庙四周的正是罗马军团。 谁给祭司这底气? 屋大维抿紧了唇。 他的同伴适时走出,接下话头:“我从来没听说过,神明会拒绝任何求助的人。”贵公子般的人物,语气柔和,话锋却尖得骇人。 ――哪家的神庙敢拒绝参拜的? 祭司一噎,转头望向身后的公主。公主冷淡的目光扫过那贵公子,然后抬起手,手指指向庙门之外已然黑下的天色。 祭司代为發言:“正因为是高贵威严的神明,不容无礼之人挑衅。天色已晚,各位不应再行打扰殿下。” 贵公子踏前一步,挡在屋大维的身前,噙着微笑说:“事急从权,神祗明理,自然就会通融。”他拍了两下手掌。 神庙外的罗马军队便一涌而上,将庙门牢牢地把住。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第10章 “你敢!”祭司勃然大怒。 也从没有谁家的当权者,敢让俗世的军队踩进神庙! 所有神职人员均站了出来,对罗马人怒目而视。罗马而来的贵公子,在精緻的脸上挂着不变的笑,丝毫没有要退让之意,也恍惚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犯了民情习俗的大忌。而且,他的同伴也没一个人提出异议。 将场面交给同伴的屋大维,双唇早已放平,不作声色,默许同伴的行为。 窸窣――衣料的摩擦声响起。是公主阿尔。 就在双方对峙间,一直沉默的公主自椅上站了起来。她低头理了一下白色长裙上的皱摺,然后将腰间的短刀抽出,刀面映出的火把光亮让人不适地眯了眯眼。公主握好刀,刀尖向地,她缓缓地走出来,在一应祭司和僕从的紧张神色中,站到了庙门之前。 还差一步才踏出神庙,与罗马军人们的矛尖,也只差一步。 她偏了偏头,髮丝自她的颈间滑落。 --就看谁敢向她动刀。 军人们向后退开一步。 围庙的罗马军人,多是长期驻守包括以弗所在内的东部军团,在没有更进一步的指令前,他们并不愿意与公主阿尔为敌。 阿尔偏过头,凌厉的目光投向默许冒犯神庙的屋大维。 她早就留意到这起陌生的罗马人。一行四人,为首的,她知道大概就是他。阿尔认为他们应当是有求于她的,否则一上来就可以用迫的了,没必要候了她一整天。 阿尔不能让军人踏进神庙,否则会重重地坠了她在以弗所的声望;罗马人也不会真的踏进神庙,以免得不偿失地犯了众怒。罗马人眼下动粗,不为威胁,仅是想逼她站出来坐上谈判桌罢了。 所以,她现在站出来了,有话就说吧! “真是相当值得纪念的一天呢!”贵公子无视绷紧的气氛,以主持宴会的欢乐语调说,“在下是罗马贵族,米西纳斯,很荣幸能为公主殿下引见……”米西纳斯侧身,手臂向屋大维的方向上扬,将视线的焦点引过去,“凯撒。” 阿尔一愣。 除了那一位,整个地中海都不会有敢自称凯撒的人。 因为这是“凯撒”。 米西纳斯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再一次道:“这是我们的‘新凯撒’。” 闻言,阿尔握刀的手蓦地收紧。她眯了眯眼睛,屋大维很配合地向她走近,站得笔直,右手扶上腰带,在火把的光亮下,任由阿尔仔细打量。 端庄。她想。 金髮的青年,清秀的双眉下,是不大但也不小的眼睛,眼珠是剔透的蔚蓝色;鼻樑高挺,虽樑间有一小折,但不影响美观,又化去了鼻樑过于高挺的尖锐感;厚度适中的双唇带了淡淡的粉色,在白晢的肤色上犹为出彩。他长得不算高,却也比偏矮的阿尔高出一个头有馀。 是端庄到无可挑剔的长相、标准的罗马政治新星――因为长太丑会拉不到选票。 罗马不像王制的埃及,政治家需要人民的支持。 所以,凯撒是瞧脸选的继承人?阿尔有点疑惑地偏了偏头。罗马看重军功,怎麽会挑弱鸡? 清秀的屋大维,一看就是不会武的。 不会武的就是弱鸡。 公主粗暴地下了结论。 “……”屋大维的眉目瞧着没动过,却给人一种已经黑了脸的感觉,让他的同伴们瞧得心惊胆战。 倒不是屋大维有多能够洞察人心,实在是公主的表情毫无掩饰,在场有眼睛的都瞧得出她的心裡话。 总觉得,这场政治谈判开始朝奇怪的方向發展。一直在打圆场的米西纳斯,连忙将大家的焦点拉回来。 “是我的不是,我这样介绍,一定会令公主殿下很难理解吧?哈哈。请容在下再次介绍,这一位是‘凯撒’之名的继承者,殿下也可以称他为盖乌斯.屋大维。” “……”公主又歪了歪头。 屋大维? ——谁? 神庙中,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公主阿尔的记忆中,她从来就没有见过屋大维。 第6章 惊人的再会 整个地中海都知道,公主阿尔是有能力与凯撒一战的天才。 而当今的地中海裡,没有人知道屋大维这号人。 伴在屋大维身边的青年友人,阿格里帕,交叉微震的十指,然后顺应自己按捺不住万马奔腾的好奇心,朝好友的脸上看去。只见屋大维的脸明明完好,却恍惚有甚麽东西裂了。 就连米西纳斯都再亦救不了场之际,屋大维开口。 “阿尔西诺伊殿下,很高兴今夜能为你所知晓,我是屋大维.凯撒。”屋大维向阿尔微微颌首,礼貌,却矜持。他沉下声音,郑重地说:“我无意冒犯你,也并非想打扰你在以弗所的平静。我的到来,很不幸地会为公主带来一个噩耗。” 阿尔的拇指摩擦着刀柄。 虽然没听说过这个人,但她并不怀疑屋大维的身份。看守她的是凯撒的军团,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调动的。那到底凯撒是甚麽时候定下的继承人?他的继任者,又是因何而来、大动干戈? 屋大维的视线瞥过阿尔的刀,然后往上移,与阿尔锐利的目光再次对上。 “就在数天前,凯撒遇刺身亡。”年轻的男声,在沉默的神庙裡响起,“我是根据他的遗嘱被收为养子,成为凯撒的继承人。” 第11章 咣噹! 手上的刀掉落,阿尔怔在原地。 凯撒死了? “凯撒死了。”屋大维肯定地点点头,“公主阿尔,你的保护人凯撒已经死了,埃及女王的杀手很快就会来到,而罗马的野心家也会蜂拥而至。我现在的力量仍有所不足,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将成为你的新保护人。我,屋大维,正是为此而来。” 正因凯撒的允许,王位之争中落败的公主阿尔才活了下来。 可如今,凯撒死了。 阿尔想,那是不是她的时候也终于到了? 就在数息间,她已经做好决定。阿尔弯下腰,恢復镇定的手将掉落的短刀重新捡起,却在她尚未来得及举刀自刎时,手腕便已被屋大维握住。阿尔心下大怒,便要将他甩开,没料屋大维却握得死紧。 除非阿尔将屋大维难看地当众狠狠放倒,不然,她别想他鬆手。 要是往日,阿尔就上手揍了,但今日,她如何能不给凯撒的继承人一个面子?阿尔没能动手。 屋大维捉准时机,将公主拉到身前,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速地说:“他们宣称凯撒是暴/君,等于否决他执政时的一切决策,公主和凯撒的约定也会被推翻!你一死,就再没人会履行你当初与凯撒的约定。” 为了偿还她作为王族的无能,阿尔答应成为凯撒的装饰品,为她的国家换来有利的和约。 这第一次没死成,接着一次次的动摇,她终究是活到了今日。 阿尔抬眼瞪着屋大维。被提起她遭受奇耻大辱的因由,阿尔相当的不高兴,手下再次挣扎起来。 “你和凯撒约定时,我亦在场。”屋大维死扣着阿尔的手腕,用力得手背的青筋都冒起,“在你最后一次开口的那天,我是在场的。” 大牢裡的那一天至今已超过三年,阿尔亦再没有吭过一声。 “那天你问凯撒,你被你的家族、追随者、乃至祖国所抛弃,凯撒凭甚麽要你活下去。他说因为你是埃及的公主。你用你的屈辱,为背叛你的国家换来喘息之机,已经够了。你现在去死,别告诉我是要为侮辱你的凯撒殉葬。” 屋大维每说一句,阿尔的挣扎就越厉害。 她不想听。 “我不相信你对背叛你的埃及无所怨恨。在凯撒的巡游之后、对你的国家再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你仍然忍住屈辱活下来也是有原因的。这是因为你想为自己活一次!” 阿尔不想听!她再也忍不住,翻手就要将屋大维甩出去。 屋大维却同时提高了声量,“你为了自己,选择成为凯撒的人!” ——公主阿尔,叛变埃及,归降罗马。 神庙裡静得落针可闻。 只馀青年的声音回响:“阿尔西诺伊,我屋大维将成为你新的保护者,会让你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因为,现在,我是凯撒!” 公主阿尔会在流放地进行政治动作、拥有發展的资源,是因为她秘密地成为了凯撒的手下。到达以弗所后就在观察的屋大维,看穿了这一点,并在此刻道破。 毫不知情的众人,皆惊得呆立原地。 阿尔的神色冷凝,黑色的双眼噬人般盯着屋大维。 神庙的气氛,冷凝得令人窒息—— 深夜。 “埃及最骄傲的公主,居然成为了凯撒的人。哈!屋大维,你是甚麽时候知道的?”米西纳斯披着一方看就知道是贵料子的围巾,手捧热汤,走到屋大维的身边。 当公主的一切都暴露时,米西纳斯立即打断会面。这样的对话太过刺激,不适合再进行谈判。他让双方先行分开,公主与祭司团回到神庙之内,紧紧地关上了庙门;罗马军团将神庙重重地包围,屋大维与追随者们在庙门外就地休整。 往日繁华的以弗所,此刻也静悄悄的。 在屋大维与公主阿尔对峙时,各港口已被逐渐控制起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无声地进入戒/严。 “凯撒”所在的城市,必须安全。 月亮女神庙座落城市的中心,方便守卫,屋大维在此休整也正是合适。 围坐在火堆前,屋大维的双手也捧着碗热汤,却没心多喝,只回应同伴道:“她没有说话的时候。” “嗯?”米西纳斯坐了下来。他们没有建起营帐,围在火堆前要暖和多了。 “她被献俘的那天,你不在罗马城。”屋大维肯定地道。 “嗯,那年我被家裡人扔了去军中当财政官历练。”米西纳斯耸耸肩,喝了口汤,才续道,“怎麽?你是觉得她倔着不说话,是因为叛/国而心中有愧?” “她这麽骄傲的人,再大的磨难都不会让她觉得难堪。”屋大维声线平平,蔚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火光,“她羞愧难当,只因为她知道是她的自大使臣民受难,因此答应用自己的耻辱换来优厚的和约,也自那天起,她不愿意再说话。” 米西纳斯将喝尽的汤碗随手交给奴隶,搓搓手,“巡游后公主应该存了死志?也一定是因为答应了甚麽,才会活下来吧!也是呢,她在小亚细亚名望日隆,所作所为可不像个被流放的活死人。埃及女王不可能给她提供援助,但如果她是凯撒的人,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是觉得失望吗?阿格里帕。”屋大维转向立在一旁的好友。 阿格里帕自方才起也一直沉默着。 第12章 “……凯撒问过我们,”阿格里帕觉得口中有点乾涩,“我们让公主殿下活下来,真的正确吗?” 如果献俘之后公主阿尔就死了,那她就会永远地成为埃及反罗马的英雄,一代贤明骁勇的公主,连作为敌方的罗马人都肃然起敬。 然而,神话幻灭,终究人无完人,贪生怕死其实是人之常情。 “死得体面是贵族的尊严,”屋大维说,“但我从不认为努力活下去是错。走到绝途则另当别论,但只要尚有一丝改变的可能,也需要活下去才能将那丝可能捉住。我不后悔让公主活下去。” “我觉得是死了的好,”中年的将领走过来,插言道,“但她活着对我们有用。”他将军务文件递上。 米西纳斯顺手接过,笑着说:“鲁弗斯,你是我罗马的勇士,当然不能跟个女人比。” 待到军务讨论完毕,火堆边只剩下屋大维和阿格里帕时,阿格里帕才给出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阿格里帕低下了头,“屋大维,我不知道。我只是很为公主殿下感到难过,她并没有做错甚麽。我们一路走来,小亚细亚省都在赞颂着公主殿下的贤明,仅仅三年,她的品德和智慧已是这片土地稳定和平的重要因素。她没有错。” 沽名钓誉,但公主救下过的生命也是实打实的。 “不,她有错。”屋大维说,“埃及内战中,会被背叛有她自己的错。但是她已经赎罪了。当然,包括她自己在内,仍会责难她向罗马归降,但閒话听听就可以,不必上心。没道理为閒话放弃优秀的人才。” “但、但她归降了。这……” “整个地中海,有谁不向罗马低头。”屋大维轻声啧笑,“埃及女王做得,各地的诸侯王做得,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低头,到了她身上却变成弥天大错。他们自己做不到反抗罗马,却将根本没人做到的愿望,龌龊地强加到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身上。” 众叛亲离、赤/身游街,换个人准能疯。 半晌,阿格里帕苦笑,“我也是个将公主殿下神化的笨蛋。” 骁勇善战、清正贤明,连惟一的缺点都是太过聪慧,世上哪有这样的人?不过是无知者的臆想。 屋大维微微一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对她有期许,只因为你是少数可以意识到她的才华并愿意给予尊重的人。” 说罢,屋大维转过头,望向关得紧紧的神庙。也许,阿格里帕的期许也可以是对的,他想。公主阿尔背弃埃及——一听只觉荒天下之大谬。 他忽然笑了起来。就那双会喷火似的眼睛,想装流放的活死人?方才公主瞪他的时候,那叫一个凶狠,屋大维都几乎以为自己要被一刀砍掉脑袋了呢。 “阿格里帕。” “啊?” “等天一亮,你再教教我箭术。” “……啊!我、我想起来了,还有些事情要做……咳!”阿格里帕头也不回,狼狈又疯狂地逃离现场。 屋大维面无表情地独留原地。 啪! 他一脚将地上的泥泼进火堆。半晌,屋大维低下头,沉默地瞪住自己秀气地弱鸡的双手。 正要上前报告的米西纳斯,见状,贵公子果断地掉头。报告甚麽的随便见鬼去吧!他自问小心肝可惊不起一天两顿的吓。 毕竟,公主阿尔居然叛国,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消化。 第7章 穷小子 月亮女神庙裡,此刻也并不平静。 握着短刀的阿尔,立在大殿中央,望着身周跪了一地的祭司和僕从。她能看得出来,部分人不屑向她这样的叛国者跪下,只是随大流罢了;但她同样能看出来,有那麽的一部分人,是真心跪请她归降新凯撒,将命继续留下。 “殿下,”神庙的大祭司泪流满面,趴伏在阿尔的脚边,“请你看看我们吧!我们并没有背叛过你,你仍然拥有着追随者,小亚细亚省都是你忠实的人民,你怎能就这样离去!” 阿尔无声地叹一口气。总是这样,连她自己都厌了。要活就好好活,总是被迫着催着地活,算个甚麽事? 只有一点大祭司没说错,她确实不能就这样抛下追随者一死了之。 她叛国的事被揭發以前,她随凯撒死了也无妨,没人会在意一个失败者;但事情败露后,整个地中海都会知道,女神庙乃至小亚细亚省中,有她的支持者和政治经营,她那位好王姐,乃至凯撒的政敌,都不会放过这些人的。为免遭到报復,得重新找一个保护者。 凯撒一死,罗马必然乱作一团,还有谁能提供她需要的保护?凯撒的敌对者不作多想,罗马的中立派亦兵力不足,而凯撒的部属中,没有阿尔看得上眼的。 她本身是败兵之将,如今更是连名声都烂了的叛国者,失去自立的可能性。她誓必要找一个靠山。 新凯撒。 阿尔垂下眼帘。 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无名之辈,到底是要怎麽将她的追随者托付呢。 “殿下!”跪了一地的追随者哀求不断。 有为了她好的真心,也有为了命运未卜的恐惧。阿尔的姆指摩擦着刀柄。揭發她的叛变,将她逼到求死不得,必得从凯撒派的众领袖中重新找一个靠山,这新凯撒是无心之失,抑或是故意的? 阿尔的腕间还留着新凯撒留下的指印。她低头望着指印,想起了新凯撒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孔。 第13章 动粗将她逼上谈判桌,也是很不错的部署。新凯撒的追随者中有人才。 阿尔腕间灵巧地一转,无声地将短刀重新收进鞘中。在大祭司等人期待的目光中,阿尔伸手指向庙门。 打开门吧! 反正外面都是新凯撒的罗马兵,那年轻人其实并没有容许阿尔选择的馀地。要不去死,要不从了兵临城下的他,然而,他也迫到阿尔失去死的选项。 阿尔猛地转身,白裙裙摆飞扬间,抬脚一踹。呯!只一下,便将木椅踹到散了架。 ――新凯撒,好得很! 暴怒的公主,一双黑眼睛恍若喷火。 “……”训练有素的祭司们像是甚麽都没看见,收拾残骸的默默地收拾去,准备开庙门摆谈判桌的,则是努力地去找张石桌子来。 准备妥当后,双方再次站到了庙门的两边。 大门慢慢从中打开,为首的埃及公主阿尔和凯撒的继承人屋大维,这一年同样十八岁的两人,相对而立,正式地对上了视线。在以弗所民众的目光下,年轻的罗马人走进了月亮女神的神庙,然后神庙的门又再一次关上。 仅带着心腹,屋大维和阿尔到了神庙后方的庭园中,在一方小小的石圆桌边上,隔桌而坐。 清晨的阳光划破了寒冷的雾气,古老的大树长出了嫰绿的枝叶,在风中轻曳,树影婆娑。公主阿尔依然是一身白色的麻质长裙,长长的黑色卷髮被束起在脑后,小麦色的肌肤在日照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身上惟一的装饰品,是腰间一柄闪闪發亮的镶宝石短刀。美丽骁勇的公主,活像雅典娜女神的化身。 “哈嚏!”屋大维在三月的乍暖还寒裡打了个喷嚏。 “……”公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微妙。 “三月十五日!那是个令地中海震惊的日子!”米西纳斯一把冲了出来,走到两人之间,身上的托加都急得稍稍滑落肩,“在会谈开始之先,请让我们为伟大的凯撒默哀吧!” --这是绝对不能让公主的嫌弃在脸上具现化的意思。 阿尔一顿,总算闭上眼睛,为遇刺身亡的凯撒低头。 屋大维也合上眼帘,为领养他的舅公致哀。米西纳斯向后勾了勾手,阿格里帕便拿来一件毛毯,趁这个当口披到好友的身上。那甚麽,罗马青年的单衣在以弗所的清晨裡,也确是单薄了点。 默哀后,祭司也在公主的示意下为与会者送上热汤。 “……谢谢。”屋大维略带腼腆地笑笑。 公主只摇摇头示意无妨,转手向他递去了一个苹果--多吃点水果,健康。 屋大维:“……” 都安顿下来,便该是重头戏了。罗马的贵公子米西纳斯,将自己望天忍笑的脸转回来,搓搓手,率先引入话题。 “屋大维,即凯撒,希望公主發表一场公开讲话,”米西纳斯扬扬手,“对凯撒之死感到伤心、暗杀者是贱人……诸如此类的吧啦吧啦,以及,祝愿新凯撒可以度过难关,顺利继任。”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阿尔站了起来,拿过水壶放到石桌的中间,又拿起水果盘,于东边放了六枚石榴,再将一颗无花果弄破,放到东南边,剩馀的水果,被阿尔堆到了西边。小小的石桌顿时满满当当。 屋大维也站了起来,望着水果的摆位,蓝色的双眸快速地眨了眨。 围绕着地中海,东部有六个凯撒的直属军团,而西边的意大利,既有凯撒的旧部,又有反对派和中立派的人,局势溷杂,分不清谁还是不是谁的支持者。至于东南边的埃及,埃及女王因为凯撒的缘故而站定了凯撒派,却未必会支持屋大维。她可是生下了凯撒的亲子,自然恨透了因为罗马血统而继承一切的屋大维。 公主阿尔的公开支持,只会令埃及女王更反感屋大维。 阿尔是在问,屋大维现在有甚麽筹码、他对待局势的看法,以及要她一个流放者的支持作甚。 “我已经和东部的军团都取得了联络。事实上也是他们要求我来会见公主的。”屋大维拿起了两枚石榴,放到代表以弗所的位置,“有两个军团将我护送至此。” 这代表军团们向凯撒的继承人释出了善意,但也仅此而已,一定程度的护卫不等于愿意为屋大维出兵,东部军团仍然在观望后续的發展。 至于为什麽军团长们要屋大维先来找她,阿尔心知肚明,只怕连屋大维都没她清楚。但她没有回应屋大维想要她解释的意思,只伸手示意他继续说。 也知道没这麽轻易让公主表态,屋大维亦不纠结,续说了下去。 “罗马城裡仍有很多凯撒的支持者,有几个人不容忽视,但眼下最为人注目的,当数凯撒的副将安东尼。”他拿起意大利位置的一枚石榴,也弄烂,淡淡地说:“相信他对凯撒的遗产与我一样感兴趣。” 凯撒一死,他的支持者势必四分五裂,割据也未可知。 “而埃及女王与我的矛盾,是不可能改变的。”屋大维将烂了的无花果拨开,将它排除出地图之外。 阿尔双手交叠在身前,沉默--所以说,这个年轻的男孩根本就是一无所有吗!? 外有凯撒的敌人,内有凯撒遗产之争,他凭甚麽参与游戏了啊。 她有点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不是很明白自己到底为什麽会让新凯撒进门。阿尔将屋大维手边的两枚石榴拿走,转手又将一颗苹果双手递给屋大维。 第14章 要不然,他放弃继承权算了? 阿尔自己尚且不论,放弃却是对屋大维最安全的做法。凯撒当初也应该不是让他现在就上位的,一切都未准备好,贸然继承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屋大维将苹果拿开,又将石榴拿了回来。 “我是舅公指定的‘凯撒’。”他望着阿尔的眼睛,说。 阿尔偏了偏头。是被凯撒的荣耀迷花了眼,捨不得放弃吗? “我还有名字。”屋大维说,“我是‘凯撒’。你会见我也全因为我是‘凯撒’。同样地,各军团、各政治家,只因为我是‘凯撒’就不会亦不能将我拒于门外。凯撒并非无可责难,但有相当一部分的罗马公民至死都会是凯撒的支持者。” 罗马军神凯撒,是亮得照耀整个地中海的招牌。 但败家子先不说,连家当都被抢走了没得败,阿尔想问,他又凭甚麽去争回来? “只要我能敲开门,就会有后续。”屋大维忽然笑了笑,年轻人的笑容在日照下明淨又富有朝气,“公主殿下不也已经是我的人了?” 闻言,阿尔嫌弃到立马撇嘴。 她有资源、有实力,却是个没国家、没家族的叛国者,偏偏就是差一面饰金的招牌,自立不了门户。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屋大维收起了笑容,诚恳地握过公主的手,“如若我此刻逃跑了,那舅公的一切都再也与我无关,我将一生都是个失败者。阿尔西诺伊公主,我需要你的帮助。” “……”变卖家当让追随者逃亡去,她自己乖乖地等死,阿尔觉得或者可以一试。 “三年就够了?”屋大维忽然问,“没有埃及仅仅三年,你就够了?你难道不想踏出神庙的禁锢,去多看看这个世界?公主殿下,庭园艺术、不同种类的种植,还有各式各样的兵器,都是活着才能玩的游戏。” 是的,三年间,除了替凯撒办事,阿尔都是在玩。 玩所有她以往没时间玩、不适合玩的玩意。她甚至学懂了使用罗马的短刀,放弃了不便的埃及弯刀。 她贪生,怕死,并偷偷地怨恨着祖国。 阿尔的目光低了下来。 屋大维却收紧握着公主的手,“你知道你只能选择我,而我亦很高兴我是你惟一的选择。” 阿尔抬眼,看见屋大维那有点尴尬的笑容。 “我认同这不是最理想的开局,但我会努力让一切都变好。”他说,“我發誓,我会是你的保护人。” 第8章 公主的友谊 保护人? 阿尔并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屋大维。 她认为新凯撒的意愿是真的,但保护她和她的随从?这小子,真的可以做到吗?半晌,阿尔的手腕一翻,在屋大维的手心裡写下一个词。 “军费。”她写。 “嗯?” 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她写的字,阿尔将屋大维拉到一旁,两个人避在了树荫之下。她低头小心地在他的手掌写道:“布林迪西”、“凯撒”、“军费”以及“七百万”。 屋大维一顿,随即瞪大了眼睛,悄悄地倒吸一口凉气。 凯撒生前准备进军中东,他将备用的军费藏了起来。公主的意思是,收藏军费的地点是位于意大利南部的布林迪西,这笔钱,足有七百万的罗马币。绝对够屋大维起步用的了。 连军团长们都不知道的收藏地,惟有凯撒和阿尔知晓。 原来这就是东部军团要求屋大维来见阿尔的原因。 “多谢,”屋大维踏前一步,用力地拥抱公主,“多谢你!”他知道,他的开局总算是稳了。 东部军团没肯完全支持一个黄毛小子,却也向凯撒的继承人指去一条明路,让他找到公主。 公主阿尔:“……”不是很喜欢视线被挡的姿态。她强压着抽刀的冲动,伸出手,象徵式回抱,示意着双方的友好关係。 此时,谈判的真实结果只有屋大维和阿尔知道,但这个拥抱让他们的追随者知道,共识已然达成。神庙的人鬆一口气,虽免不了忧心,可终究是有了方向。屋大维的人马也鬆了绷紧的神经。护卫屋大维的军团只是暂借来的,又要赶回罗马城,他们没时间再拖。 凯撒身亡的消息,根本封锁不了多久。 边上的米西纳斯,拨了一下手上的宝石手链,勾起嘴角。在会谈顺畅后,米西纳斯早就适时退到边上,他满意地看着屋大维牵着公主往外走,向以弗所乃至小亚细亚省、凯撒的东部军团,昭示屋大维已获得了公主阿尔的友谊。 可他冷眼瞧着,屋大维这小子怎麽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米西纳斯摸摸下巴。 他总觉得,这场会谈好像真的向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米西纳斯不紧不慢地吊在众人身后,抱着手臂,看屋大维高举起与公主紧牵着的手,在庙门外接受民众的欢呼声,不过片刻,便让公主的名望为他所用。 凯撒和埃及公主,多麽熟悉的组合啊。 米西纳斯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觉着,他好像發现了甚麽了不得的事。 后来,米西纳斯屈指一算,在这天馀下的时间裡,屋大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牵了公主的手二十七次。 数天后的清晨,他决定要跟屋大维好好谈谈。 “我想我有责任提醒你,现在可不是激怒埃及女王的好时机呢。”米西纳斯靠站着柱子,压下声音说。 第15章 屋大维的脚步一顿。他刚从公主阿尔的书房走出,就在庭院遇到他的顾问友人。 “明天便要起行,我希望届时公主殿下能随我一道回罗马,”屋大维復又迈步,向外走去,“我正为此而向她进行着说服。” 米西纳斯腰上一用力,自柱边直起身,跟着屋大维一起往外走,“噢,公主重新出现在公众的面前,我相信埃及的那一位一定会寝食难安吧!” “你可以不必冷嘲热讽。我是凯撒,但我没继承让埃及女王高兴的义务。” “维持合作者的好心情,我觉得也是种艺术呢。” “她不高兴,然后?”穿过庭园的门,屋大维在他的房门前停下,回头望着友人,“她是能杀了自己和罗马的野种,背弃凯撒派,抑或是能杀了我,取代我的合法地位?” 说着这句话时,屋大维的蓝眼裡冷意满溢,杀意浓到让米西纳斯微微心惊。 埃及女王和凯撒的儿子,屋大维是迟早要杀掉的。没人能跟他争夺“凯撒”的继承权。 “或者,女王会扶持其他的凯撒派将领?”米西纳斯低下他精緻到女气的眉眼,小心地选择着用词,但没有放弃进言,“她是地中海最富有的女人,我想应该没统治者想要失去埃及的粮食和美酒。” “也没有凯撒派的人敢明目张胆地与‘凯撒’作对。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们尚未需要担心航运问题,现阶段留给罗马的主事者头痛就可以,先顾好我们自己军团的供应便足够。”屋大维忽然一笑,“公主殿下刚刚主动向我提供了方便。她说,她可以为我联繫坎帕尼亚的总督。” 在取得埃及以前,坎帕尼亚省一直都是罗马最大的粮产区。 “我的天,凯撒真是有够疼这对姐妹花啊,甚麽都敢交给她们。”公主阿尔的人脉之广,让米西纳斯都砸了一下嘴,“好吧,但你总得承认,现在就跟埃及撕破脸并没有好处。” 屋大维没说话,双唇微抿,右手扶上了腰带处磨砂。 “屋大维,我知道,我们要维护你‘凯撒’的形象,你想让埃及的公主站在你的身边,勾起公民对凯撒的印象,是非常好的想法,但对象是这位公主的话,就行不通了嘛!。”米西纳斯趁势再劝。 屋大维是过继的养子,当务之急,是让公民们找到他和凯撒的共通点,让人相信屋大维将会与他的养父一样伟大。通俗的民间印象,是个成本低又效用广的切入点。毕竟埃及女王和凯撒的桃/色事件,整个地中海都知道,堪称人人都能说上两嘴。 他们要将屋大维和“凯撒”紧密地联繫起来。 但公主阿尔,不是女王克丽。她们从外貌到性格都是天壤之别,米西纳斯可不认为公主能扮演情/妇这个角色。 屋大维想了想,最终点头,“我无意冒犯公主殿下。我会收歛的。” 成功说服屋大维,米西纳斯却高兴不起来。待屋大维离开去会见军团的人,米西纳斯抱着手臂,又踱步回庭园,坐到石椅之上,咬着唇,颦眉。 甚麽叫“无意冒犯公主”?这是答应收敛的遮羞布,找个好听的理由顺口一说,抑或,屋大维的确在意公主的感受? “我说,阿格里帕,”米西纳斯唤来路过的同伴,“你和屋大维一起长大的,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甚麽样的女人?” “哈?”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一愣,“你这是甚麽问题?” “你他妈的管我啊。快回答!” 阿格里帕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种东西随便甚麽都好吧!” “哈!说到好像你没特别喜欢……” “喂!我说就是了!咳!”阿格里帕抹了把脸,“呃……我猜吧,应该是金髮蓝眼、端庄大气那一类的?皮肤白的、贤惠温文的,应该会更好。” “算了你滚吧。” 隔天,屋大维成功说服公主阿尔,再带上公主身边的应急资金,起行向意大利赶去。同行的依然有他的友人阿格里帕,东部军团则是不愿离开小亚细亚,但亦借出了一千人,用作新凯撒的护卫,并答应将以弗所和神庙纳入保护之内。 至于屋大维的将军鲁弗斯和顾问米西纳斯,则是秘密前往布林迪西,起回凯撒留下的军资。 分头行事,屋大维快马加鞭向罗马赶去。 但到埗后他没有急着进城。 三月底,罗马城外的一处别墅-- “我不同意!”主人家的书房传来男人的怒吼声,“你以为你是‘凯撒’,安东尼那个臭流氓就会有顾忌,不敢杀了你吗!” 等在大厅的阿格里帕和阿尔对视一眼。他们所追随的屋大维,下一关便是要取得继父家族的支持,籍继父的帮助掌握罗马城内的局势。没办法,屋大维尚未从政,手边甚麽人脉都没有,他必须要串联起所有他可以触及的资源,才有到罗马城一拚之力。 贸然进城,只会如他的继父所说,被流氓砍死。 屋大维的亲父早亡,但背景雄厚的继父亦对他很不错的。 却正是这份“不错”成为了绊脚石。 “你们两个,与屋大维一样,今年也是十八岁吧?”屋大维的继兄小菲利普斯,主动向屋大维的追随者搭话,“父亲那儿可没这麽快完,先坐下休息吧,这一路也难为你们了。”他已经是一位罗马的前执政官,从政多年,在他眼裡,继弟这伙人都是小孩子而已。 第16章 “菲利哥哥,你就帮帮屋大维吧!”阿格里帕与屋大维打小就是好友,与这家子也是熟悉的,便不见外地开口了。 阿尔压着裙摆,端坐在边上,没说话。 菲利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埃及公主,一边回道:“我倒是想问你们,你们手上有甚麽,敢踏进罗马城跟那起疯子争?兵、将、钱,你们有甚麽?” 阿格里帕一噎,“我、我们有凯撒的遗产……” “你觉得安东尼会将凯撒的钱还给你们?”菲利叹一口气,“别傻了,没人会还的。况且,他自问是凯撒最亲近的副将,凯撒的遗嘱却连一个字都没提过他,他正窝火着呢。罗马城裡的凯撒派以安东尼为首,你们在他手底下是过不下去的。” 阿尔忽然用手敲了敲桌子。引来大家的目光后,她拿过腰间的短刀,拉过旁边红色的窗纱,以刀作势在红纱上插了数下,然后向菲利递去询问的目光。 “刺杀凯撒的人,已经被安东尼暂时处理了。”菲利会意,答道,“安东尼鼓动民众發起暴/动,将反对派赶出罗马城。不过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反对派就会到希腊拉起大军,重新杀回来意大利。你们看,前有狼,后有虎,哪裡有你们踏足之地?” 这个问题,说实在的,阿尔都很想知道答案呢。 但在他人面前,阿尔选择拿出了一块罗马币,将铸有已故凯撒头像的一面转向菲利。 ——他们,是“凯撒”。 就连菲利都不能否认,“凯撒”这名字犹如拥有天然的魔力,一时间都没能再试图说服这起年轻人。 阿尔转手将钱币递向阿格里帕。让他记住,他们追随的是“凯撒”,不懂回答的问题,一概地报上没人能反驳的名号就好。阿格里帕抓抓头,点头将钱币郑重地接过。 刚从内间走出的屋大维,望见这幕,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9章 母亲 菲利普斯父子始终都不肯答应帮助屋大维争夺凯撒的遗产,想让他放弃继承权,在家族的庇护下逃往小亚细亚。他们都觉得,屋大维留在意大利太危险了。屋大维的路,并不好走。 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晚上,别墅裡举行了小型的家宴,为久未回家的屋大维接风,屋大维的母亲给弄了一场盛宴,将好吃好喝的全给儿子堆了上来。 少有接触罗马宴会的阿尔,瞧得新奇。埃及没有留学的传统,阿尔是在埃及长大的;被献俘意大利的路上,也无心玩乐;后来,到了小亚细亚,却是走的希腊风格。阿尔留心学习罗马的事物,但从未真正在罗马生活过。 “你试试这个?”屋大维在阿尔的躺椅上坐下,向她递去盘子,“罗马的鱼相对埃及的口味来说会偏重,你可能用不惯。牛肉应该没问题。” 阿尔依言拿起一块,尝了尝。偏头。还真挺不错。 屋大维望着公主,眨了一下眼睛,扬起了笑容。 坐在主人位上的菲利普斯夫妇:“……”活得久了,甚麽都能见到了。 瞧那温和腼腆的笑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恍惚是个假的。 菲利普斯捂住额头,向妻子龇了一下牙,“你也不劝劝他!”连埃及公主都弄回来,屋大维这臭小子摆足了一副凯撒的派头,直把他瞧得牙痛。 屋大维的母亲,艾缇雅,打量着埃及公主,一边回应丈夫:“我愿意倾尽我的所有换这臭小子一生平安。” “那你还甚麽都不劝!” “因为我也没办法叫我的儿子当一个缩头乌龟。” 因为恐惧而放弃继承伟大的凯撒,屋大维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亲爱的,”菲利普斯侧目,“屋大维果然是你亲生的。”这胆子,大得吓死个人。 艾缇雅微微一笑,“嗯,我都知道他不是你亲生的。”保守的菲利普斯家族,跟勇往直前的凯撒家族,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可我娶了你啊。”但他还能眼白白地看着继子去死不成? “谢谢你,老公。” 另一边的屋大维,很快就發现阿尔也总是在打量他的家人。 “你不用担心,”屋大维安慰道,“他们只是对你好奇,”他没带过女人回家嘛,“不是对你有恶意……或者因为女王的原因,会不喜埃及,但罗马人普遍都对你没恶感。”战事上的成就始终是公主阿尔的底气。 阿尔却摇摇头。她指向满桌子的珍馐。这桌上,就没一样是屋大维不爱吃的。 ——屋大维有很好的家人。 她的表情始终有点淡、有点冷,不过也不是嘲讽屋大维甚麽,阿尔本来就是不笑的,她只是单纯地感叹。好像、好像也有人为她如此打点过衣食住行?不……她记不起,自己是不是亦有过这样被人放在心上的时候。 屋大维一顿。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选择性地忘了他答应过顾问友人甚麽,不避嫌地握起了公主的手,说:“罗马的美食不比埃及逊色,你应该都尝尝。”以后,由他带她去尝。 阿尔又偏了一下头,望着这个最近真的很不避嫌的青年。没表示甚麽,她只就着屋大维的手,又尝了一下罗马的美食。 “这是烤睡鼠。”屋大维介绍道。 “……”阿尔决定还是不尝了。吐。 宴后,仍然是连日不断的谈判。这天,男人们又去了书房,阿尔则留在了别墅的庭园中,坐在石椅上织草鞋。 第17章 埃及不禁王室女性参政,但阿尔知道这不符合罗马的习俗,她的异国身份也是障碍,所以在她能提供进一步的贡献以换取地位前,阿尔主动将自己排除出屋大维家族的政治圈子。 也没有上赶着的必要。 阿尔手下灵巧地打了个结,一双精美结实的埃及草鞋便编好。 她不急。 阿尔手上的资源,集中在地中海东部。凯撒没让她参与罗马事务,而阿尔作为埃及公主时的海外领地,也是在小亚细亚,所以阿尔的力量有很大的地区限制。 到达意大利后,阿尔借着屋大维的关係网,终于瞭解到罗马眼下的政局。 反对派多由旧贵族组成,致命点是没有数得上的将领,偏又被驱逐出能發挥家族名望的罗马城;凯撒派的主事者安东尼,有军事力量,却是个流氓,诚信破产,不是能主政的料,倒是成为罗马城现在的管理者。 这样的错位,会是屋大维最好的切入点。 儘管是因为屋大维的兵临城下,才被迫着立下盟约,但阿尔并不后悔选择他。只是,现在的焦点是如何解开罗马城裡的政局乱麻,暂不是阿尔的力量發挥之时,她没必要急着插手,也急不来。待到动兵,自然有屋大维求她的时候。 正好,溷乱的罗马、观望的中东各国,没人閒到去动她在东部的追随者了呢。 而埃及……阿尔的手停下,垂下眼帘,没让人看见她的眼神。埃及有女王克丽主政,是起不了乱子的。 所以,她急甚麽? 又不急着去死。阿尔放下完美到了极点的精美草鞋,转头吃了一口罗马的苹果沙拉,心裡打算着下回可以试编有图案的草鞋。 “殿下。”女僕从小道走进这庭园一角,向她低头行礼。 身后,跟来了一位罗马的贵妇人。 阿尔放下匙子,直起身端坐,却没要起身迎接的意思。冷淡的黑色眼睛转向来人。 贵妇人,屋大维的母亲艾缇雅,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或者我们能谈一谈?” 阿尔望了侍女一眼,侍女会意退下。阿尔没望艾缇雅,而是将目光转向她对面空着的石椅。 艾缇雅向那张石椅走去,坐下。面上的微笑不变,心下却想,她真不明白为什麽男人们都说公主和女王有多不同。艾缇雅见过来罗马找凯撒的埃及女王,那出行时奢华的排场,举世皆惊;公主阿尔自律朴素,但这目中无人的派头,实际上更胜女王一筹。 因为在意他人的目光,女王才会极尽排场;因为只在意自己的看法,公主才会自持到旁人不能理解的地步。 姊妹俩是如出一辙的傲慢。 阿尔偏了一下头--怎麽?不说话吗? 艾缇雅不敢再多打量,免得激怒公主。她指向石桌上的草鞋,笑说:“殿下雅兴正浓?” 阿尔一动不动,冷淡地望着艾缇雅。 --有事说事。 “我想知道,”艾缇雅看出公主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决定顺着她直接道出来意,“我的儿子在接到凯撒身亡的消息后,为什麽不是先回来,而是去找公主殿下。”找女人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去找,艾缇雅想知道儿子的真正打算。 谈判中先出言的,总会落下风,但阿尔并非想借此压艾缇雅一头,她单纯是不耐而已,所以出乎艾缇雅的意料,她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阿尔将她挂在腰间的罗马式短刀拿起,向艾缇雅展示。 艾缇雅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殿下一早就归降了凯撒!?” 阿尔放下刀,点头。多亏艾缇雅的好儿子,她叛变的消息早晚会传遍地中海,已经没有藏着的必要。 “……”艾缇雅低下头,想了想,“殿下跟了凯撒,便不会是毫无作用。为凯撒做事的你愿意跟屋大维回罗马,也就是说,”她重新抬起头,与阿尔对视,“我儿子并非没有筹码的,而殿下也已经成为他筹码的一部分。” 阿尔没动作,默认。 好心地没告诉别人的母亲,那小子确是一穷二白。 “抱歉来打扰公主殿下,但那小子不愿意向我们说他的底牌。我相信他不说,代表那一定是相当重要的机密,但这样又怎能说服他继父的家族、乃至凯撒遗族去支持他呢?政斗失败,随时是灭顶之灾,在见到利益和成功的可能性前,各家族都不会肯轻易插手的。” 阿尔:“……”摆出了矜持的冷淡表情。 ——事实是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屋大维才甚麽都没说啊。 勉强能数得上的,是凯撒藏起来的军资,但这部分是底牌,也确实不能说就是了。 艾缇雅今日的拜访,是想通过公主阿尔去确定儿子手中的筹码有多重,以便想法子去说服丈夫。就她看来,能让名扬地中海的埃及公主追随,凯撒留下的这份筹码怎看都不是轻的了。 阿尔没说甚麽,但也给出了能令人安心的答案。 公主阿尔的存在,本身就是份量。 艾缇雅忽然也明白了为什麽儿子总将公主扣在身边。就算公主的叛变未公开,用不上凯撒部属的身份,但公主阿尔本身就不可能随便跟了个阿猫阿狗。 “你跟我来。”艾缇雅站了起来,拉过阿尔的手。 阿尔没反对,随她站起,但也偏了一下头,要求艾缇雅解释。有点急而被风呛着的艾缇雅,轻咳数声,这才续说了下去。 第18章 “去给那些臭男人看看。”她说着,指向阿尔的刀。 倒不是让阿尔公开她的叛/国。因为她一说,那起政治家不会像艾缇雅一般点到即止,而是势必像嗅到腥味的狗,死咬着要公主将凯撒留下的诱人底牌交出。 但公主本身,也已经是一个份量了啊! 于是,阿尔僵着脸被艾缇雅拉到了书房,在艾缇雅的示意下,挽上屋大维的手臂……撒娇。顺道“不经意地”一刀噼了他继父的木书桌,告诉与会的男人们,公主阿尔是个从战场上下来的。 被“撒娇”的公主拉出书房后,屋大维沉默了。 阿尔也保持了一贯的安静。 “……” “……” 谁都没去看对方。 两个人站在春天幽幽的庭园中,却总觉得冷到浑身都起了鸡皮。 “……你知道?”屋大维抓抓脸,率先打破沉默,说话却是没头没尾的。 亏得阿尔能听懂。她抬手挡了挡好像有甚麽裂了的脸,点头回应。屋大维想将她塑造成凯撒的埃及女王,阿尔怎会看不出来?她也没少看罗马的政治书籍,知道公众形象对罗马人的重要性。没她的允许,也没人拉得了她的手好吗。 方才,她只是再一次将自己借给了屋大维。 踏进书房,向犹豫不决的罗马家族表明,曾与凯撒敌对、连罗马军团都不敢轻辱的埃及公主,在政事上亦选择了追随屋大维。屋大维不是一无所有,不是他们可以轻视的对象。 罗马人重视这种友谊的展现,是政治家吸引更多支持者的方法。或者,这一步可以为屋大维打破连日来与家族谈判的僵局。 没做错,但阿尔觉得自己又一次遭受了来自罗马人的伤害。 第10章 布局 屋大维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另一边的大树,抿抿唇,隔了好半晌才问出口。 “你不生气?”他……不希望她生气。 虽然,他利用公主,建立他凯撒的形象。 阿尔摇头。形象工程,还是这种成本低的,是很合理的举措。儘管埃及公主的情/妇形象让她不快,也因此才总是被动配合,装作不知,不肯主动,但现阶段屋大维一穷二白的,也没资格计较太多。能用的就用吧。 “总有一日,我会给你应得的尊重。”屋大维走近阿尔,又一次握起她的手,两手掌心包裹着公主的手,拉起,贴近自己的胸口。他沉声道:“阿尔,我无意冒犯你,请你相信我这一点。” 权宜之计罢了,他从来都没想要公主阿尔跟埃及女王克丽一样。 虽然,他现在也只能给出空泛的承诺。 阿尔无声地叹一口气,没表示信,也没表示不信。她只摇摇头示意不妨事,便像是被抽乾了灵魂一样,憔悴地回去房间,打算去死以前先好好地睡个觉。 自有记忆以来,阿尔就没向任何人撒过娇好吗。她忽然一顿。应该……是没有?又再叹一口气,阿尔捂着嗡嗡叫的脑袋,回房歇息。 落在身后的屋大维,蔚蓝色的眼睛直望着公主的背影,直到公主消失不见。他抿着唇,眉头皱起,下颔线绷得微紧。 当日下午,屋大维的继父菲利普斯便传来消息,他决定写信给他在元老院的好友,着名的资深中立派西塞罗,向他告知“凯撒”的归来--正式向这个世界介绍屋大维。家族仍然没公开支持屋大维对凯撒的继承权,但借出的人脉、给出的消息,已显示了对屋大维的保护。 不会帮他去争,但任何动屋大维性命的人,等同与菲利普斯家族为敌。 菲利普斯也请来了凯撒家族的人,在他的主持下,另两位次要的凯撒继承人宣告放弃所得到的遗产,将一切都留给继承凯撒名字的主继承人屋大维。 “满意了?”菲利普斯将公证后的文件递给继子,“没安东尼的鬆口,这些只是一纸空文。” “你知道我不会罢休。”屋大维接过,抬头,向继父笑笑,“你知道我将公主阿尔都收归麾下,便有战场上分胜负的打算。” 当今地中海之中,罗马军力虽强、将军虽多,却没多少人称得上是名将。惟一能与凯撒抗衡的庞培,都已战败身亡,其馀各国也尽皆军神凯撒的手下败将。只有战术上从未落败、输在自己人手上的埃及公主阿尔。 当年仅仅十五岁的公主阿尔,曾在亚历山大港迫到凯撒跳海逃亡。 一战成名。 虽然,仅仅只有那一战,但任谁都不会相信,收编公主阿尔的人没有军事上的打算。日常裡的私人牵扯也就罢了,但公主会为了屋大维踏进议事的书房,便已表明态度,她给予屋大维的甚至不是其继父家族般有限度的支持,而是完全地站到了屋大维的阵营中。 这个分量,罗马的家族们都要掂量。 屋大维到底是“凯撒”,以他的名义募兵,再以公主阿尔为将,未必没一战之力。 菲利普斯也知道再也阻止不了继子,才鬆口给出帮助,不希望屋大维白白死在战场上。 “去吧,”菲利普斯摆摆手,“去罗马城拿回你应得的吧。” “嗯。”屋大维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的继父。”活像个乖孩子似的。 菲利普斯背过身,“谢你的母亲去。她可是打败公主阿尔的女人。”公主的书房出场,震撼到家族中再没人说半个不字。 第19章 屋大维轻笑出声。 三月的最后一天,屋大维进入罗马城,他的故乡、他的舅公被杀死的城市。 没一个人迎接屋大维进入罗马城。 公民们尚未知道谁是屋大维,而凯撒派们,可不想捧个黄毛小子跟自己抢地盘,至于中立派,打算稍后给小孩子写封问候信便算了了。 面对满目的冷清,屋大维只沉默了数息,便改变原先想与公民交谈的打算,立即决定转道拜访安东尼。 没人敢不接待凯撒的继承人。 屋大维一行人顺利地进了安东尼的家门,却被引到了后花园等候,而非正式会客的大厅。等了两个小时,安东尼也没有露面。 屋大维沉默地坐着,他的好友阿格里帕气到脸色微微涨红。 阿尔的脸色也不好看,冷到快要掉冰渣似的。她可没遭受过这样的无视。 “阿尔,”屋大维拉住想要干点甚麽的阿尔,“抱歉,忍一忍。” 阿尔愣了愣。要见安东尼、逼他好好地接待他们,不是没办法的。屋大维却向她摇头,示意她别动。 屋大维想拿回凯撒的遗产,现正代管凯撒一切的安东尼自然是不待见他的。然而,即便明知道安东尼不会鬆手,论理,他却也该向安东尼先打个招呼。先礼,后兵,屋大维不打算放鬆这些表面文章。 并非不明白屋大维的打算,但阿尔的脸色并未缓和。 只要屋大维坐上那个位子,今日他是谦逊还是咄咄逼人,都不再重要。相对而言,屋大维作为“新凯撒”的第一次拜访就吃了下马威,未能建立强硬的姿态,那只会预示着未来的一段时间裡都会是这种被瞧不起的被动状态。 “听我的,”屋大维将阿尔按住到躺椅上,他也坐了下去,踌躇数息,还是拉起阿尔的手,“阿尔,你先听我的。”他两手包裹着她的右手。 --省得她动刀子。 阿尔叹一口气,点头答应。她有自己的判断,但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意思。 屋大维笑了笑,稍稍收紧手心,“你今日受的委屈,我会记住的。”他何尝不知道,阿尔受再多的苦,也一辈子都没遭受过这样的冷眼。不过是为了他而已。 阿尔不置可否,只摇头示意无妨。 至于同在庭园的阿格里帕:“……”不太想说话。 他自己走到边上的石椅坐着等,知道自己不是有人安慰的命。刚这麽想着,屋大维便转过头来看他。阿格里帕抓抓头,也点下头,示意自己会跟随屋大维的选择,忍了。 这一忍,便忍到傍晚。 戴着执政官桂冠的安东尼乘着晚霞,终于前来见屋大维。罗马人天黑后不议事,明摆着不让屋大维有机会提接管遗产的事。 “让我为你伟大的养父致哀!”高大的安东尼将军,双臂一张,将较矮的屋大维一把抱住,手下用力,“我亲爱的小屋大维。”将不会武的屋大维箍得难受。 阿尔动了一下挂在腰间的短刀,刀柄咣的一下撞上桌子。 引来安东尼的注意,同时放鬆了手下对屋大维的箝制。 “这就是我们声名远扬的小公主了?”安东尼一笑,走向阿尔。 屋大维的手紧了一下。 却见阿尔踏开一步,避过安东尼的无礼的拥抱,然后抬起脚,将石製的庭园桌子踹翻。杯子、瓜果,滚落在地,安东尼的脸色瞬间黑下。 “你这是甚麽意思!?”安东尼双手叉起了腰,俯视着小公主,“我没提起你擅出流放地,已经是很有礼貌了,可别看不清自己的分量,我可爱的小公主。” 阿尔从口袋中拿出一面罗马币,向安东尼扬起凯撒头像的一面。 安东尼皱了皱眉,“凯撒生前给了你赦免?我怎麽没听说过?文书在哪?” 阿尔上前将屋大维拉到身旁,远离了安东尼,更近了她和已然走来接应的阿格里帕,同时阿尔向安东尼指了指屋大维,示意她的回答。 “……”安东尼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尔,“你是要我出示代管凯撒遗产的文书?” 阿尔点头。 安东尼哈哈大笑,“无知的埃及女孩!所有罗马公民失去监管的财产,都归执政官代管!还,我当然会还啊!只是凯撒的遗产太多了,这手续一时办不下来而已。不必紧张,我可爱的女孩,”安东尼扬着别有意味的笑容说,“小屋大维会是在我的保护下的。” 安东尼的态度已经彻底表明了。 他不会放弃凯撒派的领导地位,至于遗产甚麽的,就等手续等到天荒地老吧! 出得宅第,阿格里帕愤怒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沫。 “就算早知道会这样,我也忍不下这口气!”阿格里帕斥道,“侵占你的东西,他居然毫无羞耻之心,连对凯撒后人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阿尔拉起屋大维的衣袖,他的前臂处已是一片的瘀青,想来后背只会更惨。屋大维和阿尔对视一眼,然后着意调整了一下步伐,让护卫他们的兵士乃至阿格里帕都看见屋大维被安东尼弄出来的伤。 第二天,罗马城裡都传开消息,安东尼袭击凯撒的继承者。安东尼急急澄清,甚至当众保证会保护屋大维,以免引起凯撒死忠的反感。 “我知道你不满意我昨日的表现,阿尔。”市面的托儿在行动时,屋大维则是亲自走到阿尔的房间,“你愿意先开门听我说吗?” 第20章 阿尔打开了房门,请进。 屋大维在房中央站定,望望阿尔冷淡的神色,抿抿唇,才说:“我打算以遗产继承权作抵押,再拿着安东尼会过渡遗产的保证书,向银行家套现。先将钱拿到手,让银行业向扣着钱不放的安东尼追债。” 这是要一口气耍了安东尼和银行业的意思。 阿尔听得愣了又愣。怪不得这小子要装柔弱无辜啊。 --不然耍了贱还要嚣张,等着被人砍吗? 第11章 心思 屋大维说,罗马与王政的埃及不一样,政治家要赢得选举,亦必须有财力支撑,而其中,以借贷为最大的财源。连罗马执政官都不能轻易开罪的银行家,用来对付势大的安东尼是再合适不过。 阿尔稍稍张大嘴巴。 以财产继承权抵押套现,再将还债的责任推到不肯吐出遗产的安东尼身上去,屋大维这手玩得……完全超出阿尔的想像范围。她甩甩头整理思绪,有点艰难地指了指他--要不要再解释一下? 屋大维失笑,“我的亲生父亲虽非传统贵族,但正是出自银行家族,我可以联繫上银行界。至于怎样令银行家合作,”他用食指搔了搔脸颊,“只要迫安东尼公开承诺会归还遗产就够。银行自然知道安东尼是无赖,但有了他的承诺和我的文书,债务站得住脚,银行自有他们的力量迫安东尼兑现承诺。” 阿尔也渐渐跟得上屋大维的思路了。她转身拿起桌上的两个苹果,向屋大维扬了扬,将一个让给他。 --要令银行家不惜开罪当权者,便要利益够大,让他们从凯撒庞大的遗产裡分一杯羹。 只要屋大维套现的价值远低于凯撒遗产的实际价值,银行铁定会批出贷/款,再迫安东尼将遗产吐出来以获利。反正都是拿不到的钱,这样做,屋大维至少可以拿回一部分,更添顺手黑了安东尼一把,让安东尼与银行家扯去。 看阿尔满意解释,屋大维也放鬆地笑了起来,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另一手拉着阿尔到窗边坐下。 “抱歉,我是进城时才突然想到的,没来及与你和阿格里帕商量。” 屋大维原先想着自己好歹是“凯撒”……总而言之,被小瞧了,那就将弱鸡的形象用个彻底,迫令安东尼公开作出承诺。就是为了公众形象,凯撒派的其他领袖也会迫安东尼善待屋大维,并且向凯撒的继承人伸出援手,屋大维也就可以在罗马城站住脚了。 阿尔叼着她那个苹果,空出手拿起挂在腰间的刀,往屋大维身上比了比。 将安东尼的敌意摆上枱面,也是对屋大维人身安全的保护。安东尼现在可要拚命保证屋大维不会受到伤害,不然谁都会指责他谋财害命呢! “嗯,现在,安东尼大概会气个半死。”屋大维少有地开起了玩笑,蔚蓝色的眼睛看着阿尔,满是笑意。 比起初见时,阿尔现在在他面前要放鬆很多了。瞧那脸颊,被苹果塞得微鼓。屋大维紧了紧握着阿尔的手,耳际微红。 阿尔却是翻过屋大维的手,在他的手心写道:“阿格里帕”、“徵兵”。 “……“屋大维一顿,“你是建议我让阿格里帕主持我建军的事?” 阿尔点头。其实她并不想插手屋大维的人事调配,但屋大维现在最大的困境,说到底,就是没实力,只可以借力打力。这跟当年的埃及很相像,也就必须找信任的人,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才可以避免重复如今的问题。 而她能看出来,所有人之中,屋大维最信任他的摰友阿格里帕。 “他没有从军的经验。”屋大维说。因此,他才让鲁弗斯将军负责起回凯撒军资的事宜,再让顾问米西纳斯随行监督。 阿尔没劝,只安静地望着他,等他自己做决定。 这也是她的考验。 两人吃苹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半晌,屋大维颌首,“我明白。我会找阿格里帕谈一下。我会让他跟鲁弗斯一起去,以免后者感觉不受信任,鲁弗斯作为将领的经验也可以帮助到阿格里帕。米西纳斯正好回来帮我,贵族间的人际往来,他要比我更擅长打理。” 屋大维没从三人中挑一个,而是将三个人都用上了。 阿尔望了望他,復又吃着苹果。屋大维也咬了一口苹果。 早上的阳光正好,淡淡的金光洒进,房裡的气氛却已沉默了下来。 但屋大维在走了出去以后才發现,即便谁都没说话,他们也一起坐了整个下午。走道上,屋大维猛地停住脚步,回过身,看着公主已经关上的房门。屋大维的右手扶在腰带上,双唇微抿。 待银行的事务都处理好,屋大维才找了个深夜向好友说起从军的话题。 “不行!”意外地,一直想从军的阿格里帕反对,“你的身边怎能没人啊!” “我的处境已经没太危险,罗马城开始接纳了我的存在。等我将套现的现金分给公民,我将会成为罗马城裡最受欢迎的人,不会有人对我下手的。”屋大维坐到阿格里帕的床边,说。 “进城以前,你还不是没料到安东尼会无礼到这个地步啊!”阿格里帕站在桌边,拍了一下桌子,“如果你真的被暗杀了,事后就算多少人为你讨回公道,可你的命也讨不回来的!” 屋大维抿抿唇,“阿格里帕,再退一万步来说,我的身边除了东部军团调派的护卫,亦有公主阿尔……” 第21章 “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阿格里帕吼道。 两人蓦地静下来。 隔了好一阵子,阿格里帕才在桌边坐下,说:“安东尼向公主殿下送来请柬的时候,屋大维,你的手颤了。” 在套现成功的消息传出后,安东尼便立即向公主阿尔伸出橄榄枝,以作为对屋大维的反撃。 安东尼是凯撒的副将,即使不像东部般知道公主的真正价值,也不会太看轻她的份量。这才是他没有对公主擅离流放地有异议的原因。别看安东尼无礼粗鲁,他并没有真的下手对付公主。 只阿尔没应下安东尼的邀请。 但屋大维也不敢想像,假如他不够重视公主,迟了一步向公主解释他的计划,公主是不是就会转投安东尼。 公主阿尔,不喜欢弱鸡。 “即便她要背弃我,也会光明正大,不会下一刻就置我于死地。”屋大维说。他没有否认阿格里帕对阿尔的质疑。 阿格里帕当然明白友人的意思,但正正就是这样,“所以,你是要我怎麽放心将你的命托付给她啊?屋大维!” 然而,屋大维没有动摇。他望着友人褐色的双眼,冷静地说:“阿格里帕可以保护屋大维,但只有将军才能保护凯撒。” 不敢冒险就想当凯撒,还不如回家洗洗睡! “……”阿格里帕撇开脸,“我听你的。” 说服阿格里帕后,屋大维在走道上呼出一口气。正如友人看出来的这样,屋大维并没有表面看来的游刃有馀,身周仍危机四伏。 他没向友人说出,甚至就在数天前,公主仍然在试探他,并没有信服屋大维的领导。在人手调配的问题上,屋大维知道公主是有意考校,当然,公主也没有掩饰意图就是了。 低于水准的答案固然不成;被公主牵着走的标准答案,亦怕是会落得当初埃及法老的下场,沦为公主的傀儡。 夜太深,走道的火把都熄了,屋大维挥退奴隶,走在这座凯撒在郊外的别墅中,学着舅公的样子,背着手,在庭园的小树林裡踱步思索……结果是不成的。没走多久,屋大维便停下来坐到大石上,十指交叉。要完全地静止下来,他才有办法好好整理思维。 屋大维知道,他和舅公凯撒是很不一样的人。 可他现在就是“凯撒”了。 凯撒的敌人、凯撒的原来的盟友……以及,屋大维内部的班底,都是需要小心维繫的。一个不慎,就是被背叛得粉身碎骨。 “窸窣……”不远处传来响动。 屋大维抬头,看见举着火把的公主阿尔。 公主表情冷淡,只向他扬了扬腰间的刀。 --一个人走进树林,是怕死得不够快? 就连阿格里帕都知道,舆论归舆论,被杀了也真的被杀了,哭都没处哭去。屋大维因为心情不佳而有失谨慎,更是难怪他的友人不放心。 阿尔觉得自安东尼的邀请后,她的背都要被阿格里帕的目光戳穿了好吗。 屋大维定定地望着公主,片刻,眨了一下眼睛。 忽然笑了起来。 阿尔偏了一下头--这小子又發甚麽神经? 屋大维但笑不语,站起,扶好肩上合身的托加,上前扶着阿尔的背,一道往回走。而阿尔既已接到了闹脾气失踪的男孩子,便亦没再多计较,安静地送屋大维回去。 其实屋大维只是突然發现,他的处境也没有自己想像中的艰难。 公主阿尔的真正意图,是提醒他小心来自内部的背叛,别重蹈她当年的复辙。即便是最好的友人,也是会有不满的,公主是示意屋大维处理好阿格里帕的情绪,别让一个人的过度思虑演变成决策的失误。 花了一个月的时候,屋大维终于理清目前的危机,在罗马城渐渐站住脚了。五月,他利用套现得来的资金,遵从凯撒的遗愿,将钱分给所有罗马公民,为新凯撒造势,令罗马城牢牢地记住了他这一号人。 不像安东尼,即使粗暴亦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个人风格吗?没关係,屋大维就静静地做个慷慨善良的斯文人。 内战连年的罗马,祟拜战争英雄,需要的,却是性情稳定的领袖。 屋大维利用安东尼的粗鲁作陪衬,将自己原本不起眼的温文变得鲜明。 --儘管“温文”也不过是弱鸡的包装。 在这段期间,公主阿尔一直陪伴在侧,为屋大维添上属于凯撒的埃及色彩。 米西纳斯带着军资回来时,对团队的状况相当满意。假如不是有公主阿尔,米西纳斯是想提议由阿格里帕去取钱,他和鲁弗斯将军留下陪屋大维进城。鲁弗斯是护卫,米西纳斯则帮忙打理屋大维的人际往来。但既是有公主,米西纳斯也想看看公主在这个团队裡的作用。 就眼下的结果来看,有了严厉而不失温情的公主阿尔,本来就聪明的屋大维發挥得更稳定、更会考虑一般人的情绪了。 五人小队再一次围坐着议事的当口,米西纳斯望向坐在同一边的公主和屋大维,他悄悄地摸摸下巴。 第12章 内战的前哨 “又走了一个。”站在集市的最边上,屋大维说。 安东尼执政的罗马城乌烟瘴气,不少贵族陆续离城。就在刚刚,连着名的中立派元老西塞罗也离开罗马城了,说是给在外求学的小孙子补课去,实际上,是在表达对安东尼的不满。 第22章 阿尔却是指了指平民,再指向贵族远去车架。 屋大维轻皱着眉,想了想,“你是想说,不满的只是贵族,而不是公民?” 阿尔点头。 罗马近年内战不断,大家都已经很习惯政权的更替,城裡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粮食、商运依旧畅通,该乱的治安依旧乱着,罗马城的人民没有太大的不满。 安东尼那烂到夸张的执政风格,也是对贵族而言罢了。 收受贿赂、安插私人、肆意享乐,不容许元老对他有任何弹劾……这说出来,其实跟别的罗马执政官又有甚麽不一样的呢?不过是,安东尼独吞了利益,没跟贵族们分享。 屋大维的蓝眼快速地眨了眨,“安东尼和元老院之间的矛盾,会是我们的切入点。” 阿尔没再多说。她不熟悉罗马内政,不适合再多發表意见。她只踏出一步,用短刀为屋大维隔开大街上涌来的人群,却反被屋大维拉到后面去,让屋大维在人潮裡护住。 阿尔微不可察地一顿。看四周不像有危险,屋大维也在她可以立即伸手施援的范围内,阿尔便没有反对他的行为。 屋大维低头望着被他护在身前的阿尔,唇边扬起了浅笑。他若其事地继续开口,阿尔也安静地听着,偶尔用动作示意她的意见。虽然阿尔没说话,但两人的交流相当顺畅,不难跟上对方的想法。 就在他们讨论间,陪在后面的米西纳斯摸摸下巴,问身旁一脸“本人已死”样子的阿格里帕。 “这几个月来,他们……”米西纳斯微抬下巴,指向前方的屋大维和公主,“都是这麽相处的?” 阿格里帕以死到不能再死的眼神回望,点头,一边指挥随行兵士赶紧将那两个人都护卫回来。 要知道,今日其实算是好的了,多了个米西纳斯。往日都是前二人+后一人的组合,阿格里帕更想死。不过想死归想死,作为真友人的他还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屋大维跟公主殿下走太近,但你就随他去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麽高兴。” “嗳!我可甚麽都没说!谁说不喜欢人见人爱的小公主了呢?哎呀,多优秀的公主啊~” “哈。”阿格里帕给出相当没诚意的一声笑。当他傻哦。 “我只是说,随便开罪埃及女王会得不偿失,不是反对他找女人。”米西纳斯耸耸肩,“毕竟他也到年纪了嘛。”米西纳斯从后上下打量阿尔,“公主勉强都是个好女人呢。” 阿格里帕转开脸--这是不是很想拉低自己人品的意思。 “让我想想……”米西纳斯抱起手臂,眼珠子转了转。 巡视过集市的民情后,屋大维便回到郊外的别墅,预备悼念凯撒的公开活动,籍此讨好公民。资金方面的缺口是当下最大的难题。凯撒留下的军资要用作建军,不能这样撒出去,而套现得来的,也被花得七七八八了。 阿尔坐在其中,旁听他们的讨论,但由此至终都没有發表意见。 米西纳斯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公主。 出得议事书房,屋大维快走了两步,跟上率先离去的阿尔。 “……抱歉,我会去说说米西纳斯的。”屋大维略带了几分尴尬地说。米西纳斯这傢伙,见公主的态度似有软化,便反过来打上主意,想让屋大维真把人收了。 阿尔摇头。 屋大维小心地观察阿尔的神色。这是……不介意米西纳斯的心思? 但见阿尔转手便从女奴手上接过了一杯苹果汁,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口零嘴,才抬头望向还在挡路的屋大维--不走? 不。 屋大维的眼神飘了一下。公主这是根本就没将这种破事放在眼裡的意思。 阿尔离开后,屋大维转身,看向从柱子后转出的米西纳斯。 米西纳斯长得有点女气,却也是条汉子,顶着屋大维“你这是想死”的眼神,仍悠悠然地在嘴边噙着抹笑。 “亏我还以你的脸真有点用呢,”米西纳斯说,“可惜公主还是没放心上啊。” 屋大维的右手扶上腰带,“我记得你建议暂时避免挑衅埃及女王。” “也得这女人别先搞事啊。”米西纳斯耸耸肩,“她派了人来,与安东尼秘密达成协议了。你和女王没和解的馀地,她已经先一步做出选择,我们再不将公主阿尔握在手心,那我们在埃及乃至东部各诸侯国之间就太被动了。” 这个结果,屋大维并不意外。他从来没将希望放在埃及女王身上,也并未认为公主阿尔会让谁握在手心。想要操控这两姊妹?屋大维觉得,或者连凯撒也高估了他自己。 “我想,你要注意你对公主殿下的态度。”屋大维不无警告道,“既然你知道她的重要性,就别试图惹起她的怒火。” “屋大维,你要不要给我交个底?”米西纳斯依旧笑得轻佻,但那双深得几乎与黑色无异的棕色眼睛,紧盯着屋大维,“你是不是打算让公主阿尔登上埃及王位?” 屋大维却笑了笑,说:“你先帮我想想,要怎麽打压埃及女王的气焰。以她的行动来看,即便凯撒死了,她也没打算放弃干涉罗马政事的野心。” 米西纳斯低头应是,躬身送走了屋大维。 “被岔开话题了啊。”米西纳斯直回身,轻啧了一声。 他当然也会怕屋大维發火,这才没追问嘛。要不是知道这小子是何许人,家世良好的米西纳斯才没必要搞进这趟溷水呢。 第23章 不过啊,屋大维就真的不希望他去试探公主吗? 这才是米西纳斯敢试探公主的底气。 公主又会不知道米西纳斯仰仗的是谁吗?米西纳斯摸着下巴,忽然有点下火地笑了起来。屋大维这是又吃了回无言的闭门羹啊。 另一边,回到房间关上门的公主阿尔,表情冷淡地向女奴伸出手,接过了一方布带。上面以希腊文写了埃及女王联络安东尼的消息,更严重的是,也提及到东部原属凯撒的军团,到底是逐渐被安东尼收拢了。 再怎麽样,十八岁的屋大维都太难让军队归顺。 看着女奴将布带烧掉,阿尔的右手拇指摩擦着腰间的罗马短刀,承传自埃及血统的黑色眼珠映着火光,一下一下地亮。 隔天,阿格里帕就要出發去外地徵兵建/军时,同样收拾好行装的公主阿尔提出一同前去。 屋大维没有拒绝。 罗马城不是现在的阿尔可以發挥的舞台。 “我们这趟的目的,是坎帕尼亚,”围在书房桌上的大地图前,屋大维手指着行军路径,“我们不能指望埃及,所以这处的粮食必须截下。徵兵方面,即便是新兵也无妨,先建立一定的规模才能吸引老兵。” 鲁弗斯将军摆手,“但这样的新兵蛋子,毫无战力可言,养着也是白费钱。” “所以我们下一步要更多的钱啊。”米西纳斯摊摊手,“军队有雏型后,用钱将老兵砸过来,开出更好的待遇,我就不信还有人跟钱过不去。可这钱嘛……”他瞥了屋大维一眼,“能借的都已经砸娱乐公民上去了。凯撒留下的军资再多,也填不完这无底洞的。” 屋大维蔚蓝色的眼睛快速地眨了眨,“坎帕尼亚的总督,能合作便合作,不能的,就杀了。除粮食,我们还要截下坎帕尼亚尚未上交国库的税收。” 阿尔和阿格里帕同时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屋大维,这可是国库的钱!万一元老院追究下来……”阿格里帕问。 阿尔则是用手指,在地图上的坎帕尼亚和以弗所间虚划连成一条线。几个月前,他们尚在以弗所时,坎帕尼亚的总督可是少数对他们相当友好的凯撒派,甚至给出了粮食援助,屋大维下杀/手只怕会寒了人心。 “我自然不会对盟友出手,”屋大维面无表情地说,“但一边给我甜头,却又不肯拿出真正的实力支援的话,我也没有义务礼让。阿尔,你看着建/军的情况,一旦准备好镇压的力量,便杀了他。” 阿尔看了眼阿格里帕,点头应下屋大维的要求。也不一定是杀掉,只看坎帕尼亚的总督是不是识时务归降罢了,屋大维是让阿尔便宜行事的意思。 要不能识时务,那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公主阿尔一个外邦人,比作为罗马人的阿格里帕要方便下黑手。屋大维是在维护阿格里帕的名声。 屋大维续道:“反凯撒派已经召集了军队,战争不日便会爆發,只要到时候我们出兵护卫罗马,截取的税收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军事用途,足够堵上元老院的嘴。” 阿格里帕沉重地说:“军队进入罗马城吗?” 传统上,罗马人必须在罗马城外卸下武装。然而,凯撒曾经打破了这一不成文的传统。 而屋大维,现在的凯撒,也不排除武力进入罗马,并为此先给同伴提了个醒。 随着安东尼乱来的执政风格,各个没有被平衡的势力,包括屋大维集团在内,也行动起来了。此时,距离凯撒之死也不过三个月,罗马便又陷入内战的阴影。 第13章 踹翻的桌子 出得书房,公主阿尔、阿格里帕和将军鲁弗斯便要立即起行,前去坎帕尼亚徵兵。 别墅门前,众人告别,阿尔的目光掠过鲁弗斯将军。 屋大维很明显是要培养阿格里帕作大用的,才会由一开始就爱惜他的名声,髒活推给她做。阿尔倒是没关係,她手下死的罗马人还少吗?但相比之下,即便这次徵兵带上鲁弗斯将军同去,也显得其作用不够强。 “亲爱的公主殿下,我或者可以给你一个忠告,”米西纳斯俯下身,在阿尔的耳边小声道,“没人的野心可以被满足的。” 不满足的人,到底还是不会满足。屋大维并没有亏待团体裡的人,鲁弗斯将军的不满,该他自己去消化。 也如坎帕尼亚的总督,如果想籍着一次的恩情来挟持新凯撒,死了也活该。 阿尔转过视线,冷冷地望向米西纳斯。这,也是在警告她? 米西纳斯看见公主不友好的目光,直起身摊摊手,“我只是想请殿下帮个小忙,别让不愉快的事發生在同伴之间。” 想让她在此次出行中注意调和另两位军事同伴,也是在说,让她悠着点儿,别耍屋大维。阿尔的偏了一下头,眼神凌厉得吓人。她?耍屋大维? 米西纳斯并未退让,“不想要的东西,明确地表达出来才是正确的做法。” 自与他们认识以来,阿尔第一次勾起了嘴角。 尖锐的冷笑。 没理会旁人的目光,阿尔一把伸手抓过米西纳斯的衣襟,将他拉低到与她平视的高度。米西纳斯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却被阿尔屈起的膝盖猛撞上了腰腹,痛得一瞬间失去言语的能力,冷汗直流,没痛呼出声已经是米西纳斯爱面子的结果。 屋大维要上前来,却被阿尔身边的奴隶和护卫隔开。 第24章 就这麽一会儿,阿尔和屋大维集团壁垒分明地分开成了两伙。 阿尔等米西纳斯缓过一点气来,便手上用力,将这个弱鸡的衣襟往上提,让他与她保持平视。阿尔的左手掐住米西纳斯的下巴,然后偏了偏头。 --是有谁在说,她在利用女/色/讨好耍弄谁吗? 她,需要吗? 米西纳斯先是扬手,示意包围圈外的屋大维不必动,留给他自己会解决,免得冲突升温。他再喘了好几口气,才重新将吊儿郎当的笑挂上脸。 “你没答应,但你也没拒绝,不是吗?”他勉强地挑了挑眉,故作戏谑地说。 阿尔并没有拒绝屋大维在必要以外的亲近。这是事实。 手上的力度加重,阿尔将米西纳斯的下巴掐得瘀青。米西纳斯望着那双漆黑的双瞳,原先很有把握不会谈崩的,这下子却都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杀掉。宁死不屈,别人都是这样说公主阿尔的,只是米西纳斯没想到这样的不管不顾真会出现在一个利己的叛国者身上。 只要米西纳斯答错了一句,公主阿尔不会理会利益权衡,只会立即杀了他。 包围圈外的屋大维喝道:“公主殿下!”他的武装护卫已蓄势待發。 阿尔却只又牵起一个冷笑。 等他们冲进来,米西纳斯就先死了,这是谁该怕的谁? “屋大维的形象已经建立得差不多了,”米西纳斯终究是退让,避开更严重的对峙,“我会建议他撤回让你模彷埃及女王角色的想法,毕竟,这不是甚麽好角色。” 啊。阿尔向另一边又歪了一下头--原来他们都知道,情/妇不是甚麽好角色啊。 那怎麽敢一而再地逼迫她接受这个角色? 大概是她最近表现得太宽容了,才让这些一穷二白的小伙子们忘了自己的分量。 阿尔觉得自己选择离开罗马城是正确的。既是军事形势上的需要,也是建立自己力量的时候了。只是,离开的方式需要再调整。 阿尔一把将米西纳斯推开,米西纳斯向后倒退几步,好险没摔个狗啃泥,一身贵价的衣饰都拉扯得不成样子。阿尔却都懒得施捨半个眼神,只让女奴递上手帕,擦了擦手。她举手示意僕从散开包围圈,稳步走了出去,站到屋大维的面前,将手帕扔到他的脚下。 “……”屋大维压下了怒气,面无表情地颌首,“我会检讨策略,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能有更好的合作。” 公主阿尔,抛弃了屋大维集团,屋大维只能体面地告别。 阿尔连点头示意都嫌费事,再没有将屋大维放在眼内,拂袖就走。 等阿尔身姿利落地跨上马,领着自己的人离开,别墅裡一触即發的气氛才鬆下。 将军鲁弗斯不可思议地粗喘了口气,“这女人是不是疯的?一言不合便砸场子?” “不、不是……等等,”阿格里帕乾脆傻眼,“等一下,我们这是失去公主殿下了?”他以为公主發完飇便会进行另一轮谈判的。 屋大维猛地转身,回屋,众人跟上。再一次关上书房的门后,坐在主位上的屋大维才平復了惊怒。 “米西纳斯。”但他平静的声线,仍冷得让人發抖。 米西纳斯暗自叹气,低头,“这样的情况确实出乎我的预想,抱歉。” 阿格里帕总算反应过来,吼道:“你到底向公主说甚麽了!?” 他望了一眼屋大维,“我让她当屋大维的情/妇。” 屋大维的嘴唇抿成了一线。 阿格里帕仰天捂脸,“你不是也知道,以公主殿下的脾气,这是不可能的啊!你这龌龊的混球!” “但她喜欢屋大维,这不就是必然的嘛。”罗马的政治家只能娶罗马的贵族女子,连埃及女王都迫不来一个合法身份。说实在的,公主的反应让米西纳斯也很崩溃好吗,“我总算知道,这女人是怎麽输掉王位的!” “这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屋大维冷声说,“照原计划,阿格里帕出發去坎帕尼亚,但鲁弗斯先留在我身边。公主的离开难免会打撃我的威信,我需要你的名望为我挡去质疑。” 鲁弗斯将军脸色不虞,但还是应下了。 “暂停对坎帕尼亚的总督下手,但该截的钱和粮也不必手软,阿格里帕,你看着办。”屋大维将手托在桌上,十指交叉,“米西纳斯,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打探东部军团的动向。数月前,公主阿尔只有我一个选项,我要知道现在出现的第二个选项是甚麽。” 为了保存追随者而谨慎地答应下来的盟约,屋大维不相信公主阿尔会毫无准备地离开。米西纳斯高高地挑起了眉,然后低头应是。这确实是他的疏忽。无可否认,米西纳斯一直以来都看轻了公主阿尔,才会导致行事不够谨慎。 没过几天,在急于将功补过的米西纳斯操作下,屋大维便知道了,东部军团正被安东尼收编,预备在希腊向反凯撒派打响内战。 东部军团多的是曾受公主阿尔恩惠、甚或被握住把柄的人,即便不能使其为她所用,也很难对她举刀相向。安东尼要收编这些军团,便不能逆军心,公主再不肯归降,他亦只能礼待公主。 而埃及女王的死亡威胁,在安东尼的庇护下也暂且不必担心了。 一时之间,只要回到小亚细亚,公主便是安全的。 但长远而言,公主的价值抵不上埃及女王,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肯跟了安东尼,未来是不稳的。 第25章 --公主这暴脾气! 夜裡,屋大维背着手,在庭园裡走来走去,走去又走来,眉头紧锁。 他总觉得,他还漏了一个关键。军队……有些甚麽快要呼之欲出,屋大维却是怎麽也揭不开那层纱。他抬手猛拍了自己的额头好几下。 避在柱子后的米西纳斯:“……”他轻啧了声,翻了个白眼,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屋大维突地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扭头望向给他找事的友人。 “其实……我觉得没那麽糟糕。”米西纳斯摊手。 屋大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可以掐死个人。 “不、不,你看,”米西纳斯双手反过来虚按,示意友人稍歇怒火,“我们认为,最亲近凯撒的东部军团与安东尼达成协议,融入了他的军队,才给了公主阿尔安全的保证,对不对?” 屋大维抿了抿唇,想了想,双眼蓦地微微睁大,“同样的,东部军团也不会乐见安东尼对凯撒的继承人出手。即便我们没了公主的力量,在安东尼受牵制的情况下,我们在东部乃至意大利,都是比以前更安全。” 公主一怒之下离去,但并没有妄顾他们的处境。 屋大维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现在公主在我身边再發挥不了太大作用。她这次想跟阿格里帕他们出去,也是希望插手军务,取回一席之地。” 米西纳斯耸耸肩,“只我的轻视给她提了个醒。她到底是埃及人,还是个女人,跟在阿格里帕和鲁弗斯身边,最多是个牵线的文职,军权轮不到她沾手。” 屋大维是想用她的,但在有限的资源下,他到底是先将机会给了挚友阿格里帕。这不止让年纪更长的鲁弗斯不满,作为外邦人的公主,更是失去了立身的安全感。 米西纳斯搓搓手,“我只是想不明白,她离了你就更不可能建军了,不是吗?一个没家国的叛徒,上哪建立门户去?” 屋大维又想了想,然后抬起头,右手扶上腰带,道:“你忘了,还有僱佣军。” 收钱办事的僱佣军,儘管下三滥,却不用再管国号大义。谁家有饭吃,便跟着谁。 确保自己不会被追杀后,公主阿尔也终于解开束缚,决心要拉起自己的武装力量。 第14章 就想做个正经人 正如屋大维所料,公主阿尔,快马回了小亚细亚。 她利用过往积聚的人脉筹得资金,拉起了一队以中东部落为主的临时僱佣军,趁着罗马内战而管理鬆懈之际,扫荡沿海的海盗。对他人来说,海盗狡猾难寻,但对于在小亚细亚民望甚高的阿尔,要取得情报并不难。她以战养战,将原始资金逐渐滚大。 由于得到商队的感谢,阿尔的现金流极其稳定,轻易变卖海战中所得的财产,再大方奖赏麾下的僱佣兵。两个月之内,阿尔的队伍已急速扩至六千人,足有一个军团的编制。 这是一个好的将领便能得到名望的世界。 “殿下。”以弗所月亮神庙的大祭司,上了海船,向阿尔躬身问好。 阿尔收回远眺地中海的目光,转头望向她的追随者。 大祭司递上一张纸条,“又有来求情的了。”是贿款的数字。 海盗和沿海居民乃至政权都有千丝万缕的关係,多的是人要求阿尔收手。阿尔早就决定只把海盗荡平半数便停手,只等对方开价满意罢了。这是惯例,让海盗收敛些便足够,就是商团也没甚麽好抱怨的。 只是,她的队伍到底是乌合之众,一旦停下便很容易散架。阿尔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出兵的目标。 “殿下,”大祭司自阿尔回来后,便一直愁眉紧锁,“安东尼将军那边,又递来了邀请。”他不无暗示地道。 说实在的,完全没人能搞明公主阿尔到底在想甚麽。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这样下去是没有未来的。 阿尔却没如大祭司的愿,挥手再一次推拒了安东尼的邀请。她甚至毫不掩饰地撇了一下嘴。只因安东尼的邀请愈盛情,代表他的情况愈恶劣。没看他初见时的态度能有多恶劣吗? 阿尔转身回到船舱,在微微晃动的木椅上坐下,黑色的眼睛望着桌上的地图。 在她出手的同时,被屋大维派去徵兵的阿格里帕,亦募得三千新兵。及后,屋大维更将米西纳斯派去游说东部军团,以高价聘请有经验的老兵。一个军团的规模,也渐渐成形了。 但安东尼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新凯撒。 他当政时激怒了中立派,最终致使元老院派兵,想推他下台,而屋大维也趁机与元老院合兵,双方现正在意大利北部进行拉锯战。对这结果,阿尔是有点意外的。她没想到安东尼原来是纸煳的,连中立派都打不过,更枉论在希腊足有十一个军团规模的反凯撒派了。 这倒是让阿尔有了稳定人心的机会。 毕竟,谁都不理解她抛弃屋大维、又不肯归降其他凯撒派领袖的举动,此时安东尼的弱势正好给了她观望的籍口,不会被追随者迫着再做选择。 大概……阿尔又一次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地中海,望着对岸望不见的埃及。大概,连埃及女王也不会猜到阿尔的打算。 女奴送上吃食,阿尔便将桌上的文件推开,先饱餐一顿再说。饭后,阿尔看了一阵子新购来的故事书,又锻炼了一下身手,到傍晚了,便带着刀便自己下船走走,甚至都没让护卫跟随。 第26章 小亚细亚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去招惹公主阿尔。 听海边的风,听粗暴的僱佣兵胡天胡地,海港入夜后反而更是热闹。罗马的野心家们忙碌之时,公主阿尔坐在海边發呆。 夜色遮掩了她苍白的脸色。 阿尔以手托着疼痛难堪的头。没人知道,三年前兵败后,阿尔就患上了偏头痛,记忆也受到影响,很多往事都变得模煳不清。去年开始,阿尔發现自己甚至会完全忘了一些人和事,情况愈来愈严重了。 太忙碌的话,也会像今日一样头痛到非得避开人不可。 换句话说,阿尔已经不适合当一个将领。 打些不成气候的海盗已是极限,阿尔没能力进入持久战。 一无所有的,其实不是旭日待升的年轻凯撒,而是变成废人的阿尔。 阿尔坐在海边,抬头转眼间,望见不远处的民船上有一小孩子在玩闹,玩得都快要掉下去似的。阿尔想让人去提醒那家的大人,却又發现自己没带随从。 她张了张嘴,發不出声音。 没多久,便见有大人走出来将小孩子带回船舱了。谁都没看见说不出话的公主。 难怪她的追随者时常感到不安,因为阿尔也知道,她没有未来,不过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当然,也正因为这样,她也不必为了“将来”而去忍常人会忍的气和无奈呢。 九月,地中海又传来一个荒诞的消息:由于各方内战而空虚的罗马城,被那个金髮蓝眼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军团的兵力围了。兵临城下,十九岁的新凯撒成为了罗马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 根基不稳,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一个军团就敢觑觎罗马。 久违地,真的久违了,阿尔无声地失笑。 喜欢他?阿尔不否认新凯撒长得赏心悦目吧。但更重要的是,行动明明胆大包天,却从不会让追随者感到不安。就连她,追随新凯撒的时候,也有好些日子是不用动脑子的。 人民会喜欢这样省事的掌权者。 “殿下。”这回,是在陆军帐中了,只阿尔的追随者又發出了同样的催促。 催她再次做出选择。 安东尼一度败兵予中立派,便与其他凯撒派将领合兵,又杀了回来。中立派本来就实力不强,无力再战,不过两个月间,便倒过来被按着打。 屋大维抽身早,一见情况不对便先退兵,回罗马城捞了个执政官再说。 屋大维与安东尼,依然是阿尔的首选。 这段期间,阿尔在放弃海战后便转道希腊,专注于与反凯撒派对着干。 为战争而横徵暴敛,反凯撒派在小亚细亚可是开罪不少人,只是没人能反抗罗马。阿尔正好捡漏,将这股力量纠集起来,以游撃战压制反凯撒派,同时壮大她的力量。 阿尔麾下,此时已有两个军团了。 养家就益發艰难。 阿尔执起笔,主动给新凯撒写信。 神奇的是,就算新凯撒远比安东尼弱势,她的追随者中也没人反对她的选择。姑且,归因于“凯撒”的魔力吧。阿尔摇摇头,简单地写了封归降信。 远在意大利的屋大维收到信时,扬起了嘴角、不,他的好友亲眼瞧见了,这是用整张嘴来划开的半圆。 阿格里帕撇开了脸。噁心坏了。 “你早知道公主会回头?”米西纳斯搓着手,问。天知道他气走公主后,米西纳斯耐着性子地日做晚干的,任屋大维差遣了个够本,还依然担心会被屋大维杀掉。 给他带新的美女,人家又瞧不上眼。米西纳斯砸了一下嘴。 “这是必然的结果。”屋大维站了起来,眼角眉梢都跟弧形当上了亲戚,“公主阿尔的麾下,主力都是对罗马不满的人。她只能选择最合理的当权者。”即是,他,屋大维。 横徵暴敛已经不适合过度扩张的罗马,但这麽多的领袖中,没人看得出、不,或者说,没人能放弃到手的利益,不愿收手。 屋大维是惟一一个让人见到希望的领袖。 因为他是“凯撒”,那个提出改革罗马的伟人惟一的继承者。 看屋大维强行压着自己用稳重的步调离开,却明明都快要飘起来似的,落在后面的米西纳斯抱起手臂,也露出了笑意。 “至少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军力的问题了。” 阿格里帕也点头,“加上公主的,我们便有三个军团。加紧一点,可以再扩招一个。对上安东尼的四个,便不算差距太远了。” “不过让你说啊,你说这屋大维得意的,是到手的军力,还是要回来的公主?” “……算我求你了,你就少招惹公主,好好地做个人吧!” “我!?我甚麽时候不是人了?你这傢伙行军时都不洗澡,才不是人呢!” 也没有刻意约定,阿尔的两个军团便已行军至安东尼的背后,与自罗马而出的屋大维互为崎角之势,利用地形,反过来包围着兵力要稍多的安东尼。 安东尼为防守方便所选择的营地,相对而言,便是难以展开人数优势的狭窄地段。 “这老小子被元老院的人吓怕了,”屋大维的军帐中,鲁弗斯将军向同伴们解释战势,“安东尼先前败兵,就是因为后营被袭,现在才会选地失误。” 穿上战袍的阿格里帕补充道:“他也没预料公主殿下会从后方而来。” 公主的行军速度也比一般的要快,安东尼没来得反应。阿格里帕看出公主是轻装而行,骑兵为主,少了粮草,战争便需快速展开-- 第27章 “呜------”一日的清晨,军用号角在战场上高昂地响起。 屋大维和米西纳斯骑马,留守在战场后方,鲁弗斯将军坐阵中军,阿格里帕为先锋,率先出场。他带的是重装骑兵,以便为公主的轻骑吸引开火力,製造机会。 安东尼的军队最大限度地集结,以密度抗衡夹撃战,他本人则是同样带着重装骑兵,伺机突围。 后方的公主,执着刀、背着弓,站到了罗马少见的战车上。她是个将领,不是执政官的情/妇,她必须在回来时表明这一点,亦便须要亲自站上战场。阿尔放弃骑马而转用埃及王室常见的战车,掩饰自己不佳的状态。 安东尼倒是尚算轻鬆地跨坐在马上,瞧了瞧两边,往地上吐了一口沫。 公主阿尔抬起手臂,张弓,搭箭,放!嗖的一声,射中安东尼的军旗。她手下和屋大维阵营的兵士都敲着武器助威。 安东尼狠咬了一下牙,抽出了他的短刀。 就在军号再响、战争开打之际,三方的领袖同时刹住了动作。 由中立派把持的罗马元老院,刚刚發佈消息,将屋大维、安东尼、阿尔西诺伊列为罗马的“公敌”,所有罗马的子民都有义务将其杀死。 这意味着,中立派与反凯撒派达成了共识,联手对抗凯撒派,他们在希腊的十一个军团都会在不日向安东尼和屋大维發起进攻。 “他妈的。”安东尼勒了一下缰绳,在战场上吼了一声:“小子们!来跟你叔叔我聊聊!” 第15章 正面干 “这都他妈的算个甚麽鸟事。” 安东尼一脚踩上了椅子,一手扶着军刀的刀柄,抬头望向帐顶,發出了所有人的共同感叹。 临时架设于战场中央的军帐裡,长方桌的三边,分坐着安东尼、屋大维和公主阿尔,两边的副将站到各自领袖的背后。米西纳斯站到了长方桌剩下的一边,扬扬手,就在他要开始主持会议时,安东尼的副将却提出异议。 “我想,”莱彼特伸手向阿尔方向请了请,“殿下应该旁观罗马人的战争?” 他曾为凯撒的将军,后在安东尼兵败时与其合兵,成了安东尼的副将,现在,亦想坐上桌子分一杯羹。阿尔冷眼瞧了他一眼,并未有反驳,很顺从地站了起来。就在莱彼特满心欢喜地坐到阿尔的位子上时,却见公主走到了屋大维的背后,成了屋大维的将领。 形势顷刻起了变化:屋大维与公主的四个军团,对安东尼的三个军团,以及莱彼特的一个军团。 安东尼侧头望向野心不息的副将,说:“你就是个该死的蠢材。”主动将裂痕爆给敌人看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莱彼特身上,但莱彼特梗着脖子,没在位置上下来。 安东尼也确是耐他不何,翻着白眼转过头来,“我们八,他们十一,怎麽说?”他抹平了他们三方间的间隙,只论他们的共同敌人。 米西纳斯望向屋大维。 屋大维收回望向阿尔的目光,一边说:“正是兵力上有明显优势,他们才会在这个时候宣战。”屋大维忍下了安东尼的滑头。 “我亲爱的小屋大维,你这不是废话?” “我想我也没见到你能说出有用的话,安东尼将军。” 米西纳斯的眼珠子转了转,拍了一下手,“好,问题在哪我们就不废话了,现在,怎麽应对?即便投降也该有个章程呢。” 阿尔敲了敲刀柄,打断男人们的废话。她向外勾了一下手,奴隶便在长桌上铺上地图。她将食指尖点在了马其顿的腓立比。以敌方从希腊往回开拔的行军路线来看,他们双方的战场将会在腓立比。 “没海、没山,一片平原,可以将他们的兵力摊开,”安东尼摊手,“小公主,你对我那招以少围多可用不上了哦。” 阿格里帕却忽然插言,“公主殿下,平原……你的意思是,他们打平原战会有问题吗?” 阿尔称许地点头。她将……一时之间,找不用水果。屋大维适时给她递上一枝笔。阿尔在男人们牙酸的表情裡用两指将笔杆截断,摆在地图上。 屋大维的眉毛动了动,“烂的步兵。米西纳斯,他们的军团是由甚麽人组成的?” 抱着手臂的米西纳斯也回过味来,点点头道:“新兵蛋子。早前他们像狗一样被赶出罗马后,根本没能带上多少罗马的老兵,这些都是在希腊乱凑起来的。” 所以--阿尔将地图一把推到三个人面前--怕甚麽!计谋都不必,正面干就是了。人数多少重要,补给也不可忽视,但也得看质素和领兵者好吗?就阿尔来看,两边烂得亦就差不多,细说起来,还是他们这边因着靠近意大利而兵源好些呢。 罗马军队的个人质素,冠绝地中海。 暂且定下同盟,以及粗暴地定了个正面干的去死般策略,会议就散了。亦没人想再对着差点便要战场见的“盟友”。 “阿、阿尔,”屋大维追了出来,拉住率先走出军帐的公主阿尔,“你……”他抿抿唇,倒是放开了拉扯的手,“我、我们很久没见了。” 只半年未见,亦像是已经过了许久了。倒是屋大维脸上略显腼腆尴尬的笑容,让阿尔当真有几分亲近感。不过,她没说甚麽,只摇摇头便离开了。她就想静静。 总觉得她要真生在罗马,就没这起弱鸡甚麽事了啊--诸如此类想要统一天下号令地中海的想法,令阿尔深感自己需要静一静。她怕不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边走,她边甩了甩嗡嗡作响的头。 第28章 “公主殿下不跟我们回去吗?”阿格里帕也跟了出来,问。 屋大维皱了皱眉,“阿尔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米西纳斯抱着张毯子,笑说:“灰头土脸的战场,就是她王姐也美不起来吧?” 话虽如此,米西纳斯在旁人走后,跟着屋大维进了他的军帐,私下汇报他已经与公主身边的大祭司搭上线的消息。公主近身的人都说,她独处的时间愈来愈长,甚至战事中途亦会突然离开。 “据说,她跟着凯撒的三年,是帮凯撒集合和控制反罗马的力量,她可以说是小亚细亚无冕的女王,”米西纳斯耸耸肩,“居然也能守着流放的规矩,三年内没踏出以弗所一步。总不会是我们的公主能有这可人的谨慎和忍隐吧?” 屋大维坐到火炉边,十指交叉,想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是怀疑,公主殿下的身体状况不容许她像以前一样冲上第一线。” “我也不知道啊,你看她一个人能将我们几个男人都砍翻的样子,”米西纳斯砸了一下嘴,“而被流放后,变得低调也是正常。” “但你觉得有问题。”屋大维蔚蓝的双眼盯着自己的顾问友人。 米西纳斯一手扶在胸前,低下了头,“我只是觉得,这或许有我们应该要知道的事?说到底,我们不是还没能知道公主想要的是甚麽,不是吗?” 每个人都有个价,屋大维、安东尼、莱彼特,乃至他们各自身后的将领顾问,都有想要的东西,并为此而站到了这场游戏裡。然而,公主阿尔想要的是甚麽,没人能搞明白。 想轻鬆地活命、想要人接手她的追随者、想要的尊重,屋大维都已经给了公主,但这次的再会裡,也没见公主对他们热情上半分。 捉不准这一点,只会埋下再一次分离甚或背叛的种子。 “可以确定的是,”屋大维说,“她不会容忍旁人动她的追随者--在他们仍然追随她的前提下。” 米西纳斯再次低头应是,“假如被公主發现我收买她的人,我会一力承担责任。” “不,”屋大维说,“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人清理乾淨。” 米西纳斯的视线极快地瞥过屋大维的脸,再次应是,退了出去。 “至少,她也看不上安东尼。”屋大维在火堆前,自我安慰般轻声说。 隔了数息,他猛地两手弄乱自己的一头金髮。 --人家分明是看不上刚才帐中的所有人好吗。 确定了军团联合,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调整方向,一道往下个战场腓立比而去。行军之中,公主露面的次数显然是较其他领袖少,但因着她女性和外邦人的身份,也没人去质疑。她的军团也由小亚细亚人及中东人组成,没有罗马人亲近的馀地。 屋大维站在帐前,望向了阿尔军帐的方向,右手扶上了腰带。 “呜---”长长的号角声传来。 屋大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望向捂着耳朵走来的友人们。安东尼这一天三顿的出外打猎,吵死个人了。 米西纳斯也烦到歪了嘴。 阿格里帕却忽然向屋大维身后指了指。屋大维转身一看,便见公主阿尔出了帐,翻身上马,提着弓和短刀独身离去。 然后军号就停了。 不远处,安东尼的一方军旗被砍断。 沉默了一阵子,三个年轻男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一起笑了出声。 午后,屋大维趁着天色未晚,举步走向了公主的营地。这几天的时间让他發现,踌躇不前是不会有甚麽东西能够改变的。 他按规矩请人通传,却被告知公主不在帐内。想了想,屋大维转向了附近的河道,日落时分,终于如愿见到了坐在河边發呆的公主阿尔。屋大维手上拎着身上髒了的托加,停下脚步,望向阿尔的背影。 长长的黑色曲髮散下,浅色朴素的裤装边上,放着一柄罗马军刀。 没了宝石?屋大维忽然發现,阿尔的刀不是镶嵌宝石的那柄,而是与罗马高级军官别无二致的上好军刀。他就这样傻站着,一直望着公主阿尔。 天色黑下,屋大维才在狼叫声裡回过神来。 回过头来的阿尔:“……”不是很瞭解怕狼和怕黑的人类。 但她还是向屋大维伸出手,示意他来到她的身旁。在边上盯了她这麽久,应该是有事想找她说的?她从屋大维一来到便發现了,只方才一时犯懒,暂时不想再理会罗马的破事,就想發呆,才没理会人家的。 不过,该处理的,也没办法逃避。 待屋大维也在河边坐好,阿尔点头示意,请他道出来意。是安东尼又怎麽了,还是又看中她哪处的力量了呢? “不舒服应该要看医师。”他却这样说。 阿尔一瞬间便拿起了刀。 但屋大维已经习惯了阿尔喜欢动刀子的恶习。 衡量过自己不是会被砍死的立场,屋大维便不动声色地续道:“尚未到腓立比,我们有些时间。你如果放心,可以将行军的事务交给阿格里帕代管;要不愿意,也让你自己的副将多处理一点,我的军团可以为你压阵,不会让你有被背叛的机会。你好好地睡一觉再说。” 阿尔偏了偏头。 --新凯撒,到底想要甚麽? “我要的,你不愿给,就不必再问。”屋大维回答说,伸手拿过阿尔握刀的手,“有甚麽事,睡醒再说。” 第29章 阿尔怔了一下,然后将刀拿回来--真有狼来了的话,刀还是得她拿好吗。 第16章 战场上的母狼 呜-----! 军号长呜,腓立比的平原上,逾十万大军对垒。好好地休息过后的阿尔,提着短刀上马,领着轻骑兵在中军外压阵,安东尼的原副将莱彼特以一个军团坐阵中军,安东尼则是领着两个军团对阵反凯撒派中的卡西乌斯将军。 屋大维麾下,併上公主阿尔的军力,以三个军团分别由鲁弗斯和阿格里帕带领,对阵反凯撒派的最大领袖,布鲁图斯。 阿尔巡了一圈后,勒住缰绳,望向分为两个主阵的敌军。 反凯撒派的卡西乌斯、布鲁图斯……没听说过。阿尔偏了一下头。据说都是罗马的大贵族,也曾在凯撒死的那天亲手插过一刀,所以有财力和名望拉起大军。这一战是两派都拚上了最后的底气,可以说是自凯撒死后,奠定乱局的一战。 假如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掉……阿尔垂下眼帘。如果罗马人都死了那该多好呢。 “公主殿下!”米西纳斯小跑着过了来。 阿尔一瞬间收回妄想。罗马人要死也不是现在的事,这裡若不能决出个胜负,地中海只怕会陷入长期的大动乱中。她冷眼望着新凯撒的顾问。都怪这起弱鸡,要是对手是凯撒,她就不会耐不住了吧? 阿尔无声地叹一口气。 米西纳斯:“……”感受到了屋大维的待遇。完全看到公主的脸上有字了。他扬着热情的假笑,说:“凯撒让我来问,殿下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让阿格里帕过来接应效劳。” 坐在马上的阿尔,俯视着米西纳斯,比了个二的手势,两隻手指却纠在一起。 --阿格里帕这总是能抽身出来的位置,是和鲁弗斯将军不和吗? 米西纳斯耸肩,“听说,战前易帅不是好事,而阵内不合也是个大问题?” 那就别压到现在才说啊。阿尔撇了一下嘴,然后再比了个一字,又拍了拍军刀。她让阿格里帕领一千重装骑兵过来她这边。米西纳斯也稍为熟悉公主的性子了,不多废话,得到示意便小跑着回去。没过多久,阿格里帕便领着人过来,阿尔将他安排到整个军阵的斜前方,配合她麾下善于游走的轻骑,作突撃兵用。 阿尔看着阿格里帕顺利地与她的将领交接,心下总算明白,为什麽屋大维如此积极地让阿格里帕代管她的军务。他这是知道军中容不下好友,及早给好友找位置方便交接呢。 不是她自从被背叛后就患了疑心病,而是,人的行动总是有目的的。 阿尔的□□用力,驱马回到阵前,一马当先。 为她持旗的努比亚兵士,用力地挥动了公主阿尔的军旗帜。那是一隻黑色的狼头。最东侧的屋大维军,也打出了凯撒的金鹰旗。 呜-----! 腓立比之战,打响。 双方的盾兵排阵,矛兵互掷长矛交战,及后各种骑兵和步兵渐渐短兵交接。阿尔的轻骑是她麾下的最好手,随着公主在西侧骚扰,为安东尼军製造空隙,同时逐渐绕到了西侧敌军的后方。 战场上,一片沙尘和腥臭,两个小时后,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回了后方歇息的阿尔,喘着气接过手下递来的汗巾,狠抹了一下汗,脸颊涨红。 “殿下!”屋大维方的人来报,“我们兵员损失严重,顶不了多久!” 阿尔狠狠地将汗巾扔到地上。没那个能力还搞甚麽内斗!他们的军力本来就不及敌方,再少了阿格里帕,硬是将人数上的硬伤凸显,半隻弱鸡对一隻弱鸡,屋大维一方不输才怪。 阿尔再示意,问安东尼方的情况。这倒是还好,在阿尔和中军的压阵下,安东尼指挥正确,佔着上风。西侧压着,问题是东侧也不能崩盘,否则随时全盘皆输。阿尔让人给阿格里帕传令,命他冲进敌方两个大阵的中间,切断东西两边,再顺着冲势回转加入支援屋大维。 等安东尼吃下西侧,再反过去包围东侧好了。 至于说屋大维熬不熬得到那个时候……阿尔才懒得管! 能给的帮助,已然给了。 阿尔不再歇息,一甩头便又翻身上马,再次领兵进阵。每快一刻,屋大维便多一线生机,她借他的兵也少死些人。 沙尘滚滚的战地裡,阿尔、安东尼和莱彼特默契地合兵,将一半的敌军合围。敌人犹在顽抗时,东边战线却忽然号角大响,屋大维的金鹰旗不停地晃动。 屋大维是不可能赢的啊。 阿尔却立即反应过来,挥手让她麾下的兵士跟着大喊助威。安东尼翻了个白眼,慢了半拍,但还是照做了,将东侧战胜的假消息远远地传出。 被他们围起来的西侧敌军,误以为东侧的主帅已死,西侧将军自杀,全军溃退。 安东尼大手一挥,回转包抄东侧敌军。他亲自领着重装骑兵一个冲锋,将原本形势大好的东侧敌军冲散,顺手将西侧将军的头扔了进去,示/威。阿尔的轻骑也打散了敌军最后一丝重新组织起来的希望。 半小时后,反凯撒派的最大领袖,布鲁图斯,自尽。 奠定了凯撒派的胜局。 安东尼拿来将一方高贵的紫布,盖在了布鲁图斯的脸上。 灰头土脸的屋大维侧过身,将阿尔不屑的脸挡在身后。既是对反凯撒派的一点应有尊重,往已败的敌人脸上贴金,也可以掩饰自己的弱鸡啊!屋大维不反对就是了。但在此以后,他还是下令割下布鲁图斯的首级,要带回罗马示众。 第30章 这是刺杀了凯撒的人。 安东尼也保持缄默,默许。 阿尔关心的是另一样。在众人梳洗过后、全军狂欢的时间,屋大维阵营的人齐聚到屋大维的帐中。 算总帐。 屋大维承诺,将及后收缴反凯撒派的钱财中,一半让给阿尔的军团。鲁弗斯仗着他手下的军团多于阿尔,想要反对,但到底是被压住。死人没活的人重要,但阿尔还没死呢!将她的军团弄没大半,屋大维要不给个说法,阿尔绝不会罢休。甚至,她现在就要钱。 将屋大维的最后一个铜板都搜走,阿尔才拂袖离帐。 她承认,留给屋大维的都是杂牌兵,战后也是要解散的,但她没让麾下兵士白死的习惯。这也不是一个将领该有的习惯。回营后,她透过神庙,以相对可靠的渠道为阵亡者的家人送去抚恤金。 屋大维的帐内,静默的四个男人听见公主阿尔的营响起了彻天的欢呼声,过大的阵亡数亦没有堕了士气。 “你就给钱个埃及女人去挣军望!”鲁弗斯再受不了同僚指责的目光,怒气冲冲地抛下一句,便亦离帐。 “他快不能用了吧。”米西纳斯抱起手臂,冷漠地说。 屋大维将手臂托在膝上,十指交叉,“没管理好内部人事,也是我的责任。阿格里帕,我会问继父借钱,将你麾下的军饷先發了再说。” 米西纳斯补充道:“發军饷时,你亦趁机将鲁弗斯手下的老兵拉过来。” 阿格里帕点头,“我明白。” “屋大维,回罗马后,是不是也该是时候考虑婚事了?”米西纳斯再建言。 无论是眼下左支右绌的财力,抑或是其后与安东尼争权,屋大维都需要个好妻族帮忙。屋大维已经是罗马的执政官,也赢了反凯撒派,现在的他有资格选罗马最高贵的女子为妻,获得更大的助力。 很合理的考虑,屋大维却反常地没有给予回应。 “……我说,”米西纳斯忍不住提高了声量,“你不会是真爱上了埃及公主了吧!?” 屋大维没回话,也没望向米西纳斯。 “你才认识了她多久?九个月?一年?” “我认识她快四年。”屋大维说。 是这个问题吗?况且,四年又都从哪算起的?米西纳斯快气笑了,“我却怀疑她是不是连你的样子都还没记清呢!” 除了凯撒,埃及而来的公主,也不知道还正眼瞧过谁。 屋大维抿着唇,下颌的线条绷紧。 阿格里帕拉住米西纳斯,“拜託你少说两句!”分明是戳中了屋大维的痛处。 自知说过了头,米西纳斯半举起双手,软和下口气,但也没有放弃立场,“再怎麽样,你的妻子必须是罗马贵族--假如你还想当这个执政官的话。” 屋大维依然没说话。 “屋大维,我不是没帮过你,阿尔西诺伊要肯跟你的话,早就肯了。况且,即便你肯放弃一切去娶她,她又会愿意吗?要不是‘凯撒’,你又凭甚麽去当她的保护人?屋大维,你没得选。” 出得帐外,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并肩,望着隔壁欢声不断的公主军营。 “我并不怪他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米西纳斯抱着手臂,不復帐内的激动,“今日的战场上,我看是没一个男人能忘了公主阿尔吧。” 阿格里帕望着冷静的同伴,眼睛瞪了瞪。他突然發现,米西纳斯方才的怒火是装出来的。 他是及早提醒屋大维,别做傻事。米西纳斯本还有些把握的,毕竟,屋大维要真深爱上公主,当初就不会肯放公主回小亚细亚。这可是谁都不能保证远行后一定能回来的世界。 但战场上的阿尔西诺伊,耀眼到他再说甚麽都显得苍白。 “凯撒曾经希望,公主殿下在被献俘后就死去。”阿格里帕说。 “噢,那他和他‘儿子’一样,都偏爱着埃及的公主啊。”米西纳斯说。 让时间终止在那个时候,对流浪在欧洲的埃及公主来说,并不是坏事。带着些杂牌兵都能打到这个地步呢,然而,公主阿尔的辉煌到底是被罗马的野心家沾汙了。 要真跟了屋大维,对公主来说会是好事吗? 阿格里帕和米西纳斯,都有这个疑问。 第17章 不能说 星星倒映在潺潺流动的河面上,只这往日能给阿尔带来一丝平静的景象,都再起不了作用。阿尔缩在了岸边,抱着痛到要裂开似的头,将下唇咬到出血,耳呜却浓重到她连腥气都嗅不到,难受得鼻樑都酸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尔才缓过劲来,只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她俯身在河边掬起水,洗了把脸。 身后传来动静,阿尔的手立即扶上刀,转头望去。 屋大维扬起有些尴尬的笑容。但当他望见阿尔鬓边还滴着水,便意识到甚麽,快步上前。 “你还是不太舒服,就别出来吹风。”他蹲下身来,仔细地打量阿尔的脸,“还是受伤了没说出来?你嘴……有血。”屋大维紧皱着眉,拿了帕子湿了水,印在阿尔的唇上,轻轻帮她抹去结成块的血。 阿尔没反抗,任由屋大维又开始他这种不避嫌的举动,只黑色的大眼睛望着他,随着他的动作转动。 公主的黑眼珠,悄悄地转着。 都好了,阿尔便伸手向他空着的背后指了指。 第31章 --怎麽又没带护卫出来了? 屋大维坐下,用食指搔了搔侧脸,“我会注意的。我知道我不是凯撒,情况不容许我总是独行。” 就算是凯撒,不也被刺杀了吗?阿尔撇嘴。屋大维这是拐着弯指责她同样喜欢独自外出呢。不过,这倒是屋大维第一次提起他不像凯撒。阿尔望了望他。 他扯了扯嘴角,“我想我让你很失望。我不可能像舅公一样,在战场上获得名誉。” 阿尔摇头,然后拉过他的手,写道:“凯撒”、“埃及女王”。 军功盛如凯撒,也改革不了罗马;身段软如埃及女王,也是地中海最强势的女人。阿尔知道她自大的毛病,但她并非脑子裡只长肉,甚至有些时候她也是佩服埃及女王的。降低国内币值,大幅提升出口量,埃及女王治下的国内经济,要比她们父王在位时都好多了。平心而论,阿尔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及不上王姐。 至于屋大维…… 阿尔又写道:“安东尼”、“耍”。 当初在罗马城利用银行家耍了安东尼的一幕,阿尔自问一辈子都干不出来好吗。 也不是谁都能从一穷二白走到今日能跟安东尼呛声的地位。 屋大维轻笑出声。 他反手握住阿尔的手,另一手揽过阿尔,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肩上。在阿尔反对以前,他率先开口。 “这裡没其他人,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名望而要再次轻辱于你的意思。”他抿抿唇,没去看阿尔,只手一直按在阿尔的头上不放,“这是出于我的个人意愿。阿尔,就一会儿。拜託。” 屋大维在心裡祈祷着千万别被砍死,心慌得很。 幸好,阿尔闻言后还真没再动。 好一会儿后,她也只是动动脖子,寻一个脖子不会歪得痛的姿势。屋大维有点笨拙地配合着,才学会让阿尔靠得舒服。他低头望着阿尔有点憔悴的脸色,顿了顿,鼓起勇气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 “你合眼睡一阵子,”他少见地开起了玩笑,“有狼来了,我至少懂得把你叫醒。”耳际的温热,没让疲惫的阿尔瞧见。 阿尔稍稍犹豫,但许是前些天休息时痛快地大睡留下的美好回忆影响,她没有再挣扎,靠着屋大维的肩便昏睡过去了,也没瞧见屋大维死撑着酸痛的手和瞪蚊子的傻样。屋大维抱着她的手,没一刻肯鬆。 因为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而他不想放手。 天一亮,大军回转意大利,而在他们回到罗马城以前,得胜的凯撒派进行了政治清洗。利用地下组织,他们杀了所有的政敌,无论是反凯撒派、中立派,还是内部的敌人。这场行动牵连二千个贵族家庭,他们的家产全部被抄,战后的安东尼、屋大维和莱彼特一下子又富裕起来。 等他们风光地回到罗马城时,罗马便已全是他们的天下。 “我希望西塞罗和安东尼的私怨已经散布出去。”罗马郊外的别墅裡,屋大维说着,走到书房,看见在窗边睡着的阿尔。他无奈地笑笑,走上前将阿尔抱了起来,轻放到边上的躺椅。 公主阿尔在战后跟了屋大维回家。 米西纳斯眼裡瞧着屋大维的行止,嘴裡却没停:“这是当然的,就算我们不说,城裡亦少有人不知道他们的积怨。安东尼这老流氓前阵子执政可没少结仇,人们不会将这有名的中立派元老之死怪罪到你的头上。” 屋大维帮阿尔盖上毛毯,这才转身,示意同伴们退到书房的另一边,免得吵醒阿尔。 “安东尼也不会在意。”屋大维续道。 “那是,以他的脑子大概会当成功勋来炫耀呢。”米西纳斯耸耸肩,“但莱彼特不同,以他传统贵族的出身,会注意到这些小动作的。” “但他不会说。”屋大维在书桌后坐下,“他对安东尼没那麽忠诚。不过你确实给我提了醒,莱彼特不能长留在城内。” 米西纳斯点头,摸摸下巴,“等后几天三头同盟的协约定下时,我找个法子将他支出去吧!” “阿格里帕,”屋大维说,“我也需要你出去。鲁弗斯不能用了,回头我会给他一个总督位,让他出去。你则是领着馀下的兵力,镇压高卢的叛乱。儘快掌握你的兵团。” 阿格里帕犹豫了一下,“……包括公主殿下的军团吗?” 屋大维点头,“我会跟她说,你继续领她的兵。” 谈至傍晚,会议才算告一段落,屋大维起身送两位友人出门。 “屋大维,安东尼的妻子来找过我,”米西纳斯搓搓手,思考着现在提这个会不会激怒屋大维,“莱彼特的妻子也跟我聊过天。”各大贵族夫人都在盯着屋大维的妻子之位呢。 阿格里帕瞥了两人一眼,立即退开一步。 --省得火烧身的意思。 屋大维停住脚步,偏头望向友人,“莱彼特的,我还有印象,但我不记得安东尼有女儿。” “是他的继女。富尔维亚夫人和前夫普尔喀的女儿,克劳狄娅。”米西纳斯扬扬眉,“这个出身亦够格,加上安东尼的关係,我会建议你选她。” “不、等一下,”阿格里帕却忍不住出声,“米西纳斯,我们上次不是见过克劳狄娅小姐吗?” 屋大维挑起了一边眉,望向总是留坑给他踩的顾问。 “……”米西纳斯轻咳一下,“她今年十二岁。” 第32章 “……” “……” --这是屋大维和阿格里帕都不太想说话的意思。 “总之,我不希望有些虫子还留在阿尔的身边。”半晌,屋大维冷静地说。 米西纳斯额角的青筋突跳。总他的之啊!话题怎麽突然跳了!他扯个政治婚姻亦干得像个扯皮条的,啧。米西纳斯转身就走,但还是认命地让人是时候做了公主身边的大祭司。他都不敢想,这时候要让公主知道屋大维买通她身边的人,到底是屋大维先死呢,还是他会先被屋大维掐死。 恋爱中的上司,米西纳斯觉得噁心坏了。 门内,屋大维转向还没走的挚友。 “你也要劝我停止?”他问,话裡却没有几分疑问的意思。 毕竟屋大维一旦结婚,公主是绝对不会留下的,任谁都知道关係即将结束,尽快抽身才是正确。 “不,”阿格里帕却摇头,“我是想说,屋大维,不要伤了公主殿下,也别伤了你自己。” “……”屋大维抿抿唇,“谢谢。” “……” “阿格里帕,说实话,我连自己能不能伤到她的把握都没有。”阿尔不见得会为了他而悲伤吧?他想着,唇边扬起苦涩的笑。 阿格里帕却是望了挚友好几眼,然后道:“那你干嘛不告诉她?” “嗯?” “对啊,她多半会拒绝你,但你有好好地告诉过她了吗?这是两回事吧。”就算答案都是分开,阿格里帕却觉得假如去跟公主好好谈谈,或者友人能够听到其他很重要的事也说不定。 --一件大家都知道,只有屋大维不敢肯定、公主也不愿意表露的事。 阿格里帕离开后,屋大维回转屋内。也不用想,他的脚便已自动走到了阿尔所在的书房。看毛毯都掉到地上了,屋大维给了管家一个眼神,让他去教训疏忽的奴隶,自己便抬脚走了进去,将毛毯捡起来。 阿尔动了动。 “要不要起来先吃晚餐?”屋大维坐了过去,将毯子披到阿尔身上,手掌扶着阿尔睡扁了的脸,轻笑,“起来吧,陪我吃饭。”他温声道。 阿尔眯着眼睛摇头。 “嗯,那你接着睡。” 阿尔也不知道是有醒还是没醒,伸手抱上了屋大维,靠好,才接着昏睡过去。她倒是睡得好,屋大维却是生生怔住。这是第一次,阿尔主动向他伸手。 好一会儿后,屋大维将人揽紧,直到阿尔不适地皱眉,才稍稍鬆开。 他将下巴轻轻搁到阿尔的肩上。总算是没腥气和汗味了。向来爱乾淨的屋大维将眼神瞥开,心想他再蠢也知道,绝不能向阿尔说战场上的她有够难闻的。 就这样吧。 就让她这般好好地休息的时间,屋大维自问还是有的,也是他有能力给予的。 即使,时间也不多了。 米西纳斯的再次催促让他知道,他的婚事终归要提上日程。 第18章 屋大维结婚了 阿尔没反对将兵权交出。 军队是不能久放的,阿尔没有属地长驻,乾摆着早晚要出事。附近阿尔能以个人名义出兵的,都大多扫平,让军队跟着罗马人出征分肉吃,不是坏事。阿格里帕也尚算个负责任的将领,至少不会随便将军队耗光。 另一方面,自然是阿尔的身体问题。 反正她赶上好时候,参加奠定罗马政局的一战,军望、钱都捞了个够本,连安东尼没事都不会来招惹她,阿尔正该是歇歇的时候。 没事做,阿尔将自己摊在了庭园的石桌子上,摆到要烂掉的样子。 “阿尔,我说过很多遍,多加件外衣。”屋大维嗡嗡的声音又响起。 阿尔挥手。赶。 “我知道你不喜欢……”屋大维抿抿唇,放弃说了,直接上手盖就是。 阿尔也没反抗。屋大维轻笑了声,坐在她旁边看起了公文。隔了一阵子,无聊的阿尔将头摆来又摆去,屋大维一手放在她的头上摸了摸。阿尔像是找到好玩的,将整个脑袋都塞到屋大维手下,蹭了又蹭。 米西纳斯到来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要惹人嫌了。噫!他一瞬间就接收到屋大维的死亡眼神。 屋大维俯身亲了阿尔的头顶一下,便起来,示意米西纳斯跟他去书房。 “死了?”走廊上,他问。 “死了。”米西纳斯道,“做成急病身亡的样子,即便暴毙会引来公主的疑心,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的。” “有没有再问出甚麽?” “没有。”米西纳斯声线平稳地说。 “嗯。” 午后出了别墅,米西纳斯上了轿子,才鬆一口气。在屋大维面前撒谎,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他认为,现在绝不能让屋大维知道,公主阿尔生病。 早前他买通了公主身边的月亮神庙大祭司,向屋大维通报了公主的底细和动向,但为免这些动作会破坏他们和公主之间的来往,在屋大维的示意下,米西纳斯也不敢再拖,杀人灭口。原先他还有点可惜的呢,觉着大祭司还能用上一用,却没想大祭司临死前爆出公主真正的底细。 大祭司以为杀手是来逼供的,为了保命,说出了公主阿尔一直不敢让人知道的真相。 他说,公主曾私下命人收集她以往在埃及的情报,似乎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埃及的往事;他亦曾亲眼见过,公主想要叫个路边的罗马小孩小心正要撞来的马车,却是哑住了,愣是看着孩子被撞死,事后被讹传成公主对罗马的孩子见死不救。 第33章 米西纳斯交游广阔,他曾经听一个朋友说起过,即便是健康的人,也可以因为一些大的打撃而疯掉。可能是完全的神智不清,也不乏像公主这样的,说不出话来、忘掉些不想记住的事。 精神不济更是不罕见啦。 米西纳斯不敢将此事告诉屋大维,怕说了,屋大维就放不下了。阿尔西诺伊不是没感情,或者,她只是没馀力去爱他--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屋大维都一定会这样说服他自己不放手。 坐在晃来晃去的轿子裡,米西纳斯摸着下巴,努力思考不会烧死他自己的解决方法。 一天,趁着屋大维外出,米西纳斯登门寻公主。解铃还须繫铃人。意外的是,他走进门后,看见公主阿尔清醒的一双黑眼睛。也是第一次,米西纳斯看见了公主的笑容。 浅浅的,却与厉害的个性并不违和的温柔浅笑。 公主阿尔,骁勇高傲,却从来都没对不起过任何人,为人严厉,但总不失温情。 一瞬间,米西纳斯终于都完全认同了整个地中海对公主的评价,亦知道自己或者甚麽都不必再说了。 她大概甚麽都猜到了。 没两下子就收拾好行装的公主,跟着米西纳斯离开了凯撒的别墅。坐在为她特製的超级豪华版轿子裡,他们来到另一处的别墅。米西纳斯伸手,小心地将公主扶了下轿。 阿尔四处张望。 哗。山明水秀,是比凯撒家还要大的别墅。 她偏头看向米西纳斯--送她的分手礼物? 米西纳斯赶紧摇头。才不是!这裡是他的私产,只是全罗马都找不出比这裡更好的房子,配不上公主的身份,这才友情出借的。 阿尔撇嘴。小气的罗马男人。 米西纳斯觉着,他这执政官的顾问做得可真心累。 扶着公主走进,他不无得意地向公主展示了他的杰作--全罗马城惟一的人工暖水池!附赠人工瀑布,假山假水,景色一流。 没比这裡更适合静养的地方。 阿尔又转过身来,望着像是对待琉璃製品、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罗马贵公子。米西纳斯本是不想说的,但考虑到公主的性格,也放弃掩饰了。 “我还没有对屋大维说,大祭司也已经死透,暂时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殿下放心吧。就是不知道殿下近身侍候的人裡,还有没有察觉到的。”他说。 要被旁人知道她的病情,就不会有人再愿意成为她的兵员,对阿尔来说是毁灭性的打撃。阿尔在水池边坐下,倒不担心。她的病情会成为屋大维集团操控她的把柄,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会为她掩饰好。 --交他们烦去就可以了啊。 阿尔就用这副“我不管”的表情转向米西纳斯,将后者招惹到想死。 逛过别墅、安顿下来后,米西纳斯告诉公主屋大维的结婚对象,最后问她需不需要向屋大维告别。 阿尔摇头。 米西纳斯便不再多问,自己回去受死。 而在傍晚回到家的屋大维,望着人去楼空的房子,抿紧了唇。嚯的一声,他猛地转过身,盯着他那杵在门边阴影裡的好顾问。 “她在哪?” “这个,并不重要,不是吗?” “我再问一次,阿尔西诺伊在哪?” “殿下已经做出选择,你又何苦让她为难呢?”米西纳斯走出阴影,柔下声线,眼神却正视屋大维,“你难道想让她成为埃及女王,将来被你的合法妻子和合法继承人杀死吗?” 屋大维眨了眨眼睛,快速地眨了又眨,然后背过身,右手扶上腰带,以冷静的声线道:“去告诉安东尼,我要娶他的继女,让他们尽快准备结婚仪式。”并没有让他的下属再见到他的表情。 米西纳斯顺从地低下头,“是的。” 甭管其中多少龌龊,屋大维和安东尼的联姻向罗马的人民昭示着,地中海会暂时迎来和平,普天同庆。屋大维结婚的那一天,罗马城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和巡游,公民们兴高采烈地撒着满天的花瓣。 一直到新郎新娘交换过誓词,米西纳斯才在屋大维换衣服的当口,说出了他作为屋大维的人不应该隐瞒的情报。 “公主殿下并不是因为倔强而不愿开口,而是没办法。”他低着头说,没去看屋大维的表情。 “……说清楚你的意思。” “似乎是当年在亚历山大港兵败被俘后,殿下便患上了严重的偏头痛,也没办法再开口说话,并忘了部分埃及的旧事,这些症状随着她的操劳而加重。殿下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思虑,她适合静养。我会为她请来最好的医师、安排最好的疗养地。” 也甭管事实如何,米西纳斯选择暗示屋大维,公主并不是没爱上任何人,她只是虚弱到没馀力去思考这些事。 “……”好半晌,传来屋大维的声音,“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米西纳斯躬身退出。未几,便看见面无异色的屋大维重新走出大厅,接待宾客。米西纳斯知道他在这边的任务总算完结,便与其他贵族调笑。到时间了,便替屋大维得体地将客人送走,然后默默地离开,省得再触霉头。 上了轿子,他摸摸下巴,吩咐去他的大别墅。 在暖池水边,米西纳斯看见了挥退奴隶、一个人坐着的公主阿尔。弄得他像个坏人似的。米西纳斯上前坐下。 第34章 “殿下介意我问吗?” 阿尔转过眼来。 “你是不是爱上屋大维了?” 顿了一下,阿尔用手沾了水,表情平静地在地板上写道:“我猜可能是。” “……”米西纳斯没再问。 他陪着公主在池边坐了一夜。公主没哭,但也一整夜都没再动过一下,假如这也不叫爱的话,米西纳斯还真不知道爱情是甚麽模样了。 同样的夜晚,阿格里帕也一样的没能睡。 他守在了屋大维的书房外,不让包括奴隶在内的任何人靠近。阿格里帕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听见罗马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无力地痛哭的声音。 天亮的时候,阿格里帕才走了进去。书房裡的火炉早就熄了,屋大维倒在躺椅上,眼睛蒙着一方沾了冷水的湿布巾。阿格里帕收拾一地的凌乱,也重新燃起了火炉,免得摰友冷着。 “阿格里帕。”屋大维没睁开眼,一手抵在额头上,沙哑地开口。 “啊。”阿格里帕应了声。 “我甚至没机会跟她说。” “啊。” “阿格里帕。” “啊,我在。” “我爱她。” 阿格里帕蹲着,往火炉裡又扔了一块柴,“啊。” 这动盪的一年,屋大维和阿尔西诺伊,也还都没满二十周岁。 第19章 公主养了个小白脸 “我的好公主,我拜託你走慢点!”集市裡,米西纳斯狼狈地左穿右插,差点跟丢了阿尔。 手上一串又一串零嘴的阿尔,回转身,以难言的表情看着连路都没能好好走的罗马弱鸡。她买了两手的东西也没见她走不动路,但这个罗马男人,连自己故乡的路都没能好好走吗? 米西纳斯一手扶好肩上滑落的托加,另一手将缠住自己脖子的金链转回来,以想死也更想杀人的表情望着埃及来的好公主。 瞧这能踩死人的平民人群,米西纳斯一个好好的贵族公子哥,一辈子都没在没护卫的情况下走进过好吗! 阿尔看米西纳斯又气又狼狈的,蓦地大笑了起来。也懒得管他有没有跟上,阿尔转身便继续去摊子上买些个小东西,笑着向东主道谢,再被热情的罗马人民送走。 这当然热情啊,大主顾耶--米西纳斯跟在后面,看到嘴都要歪了。 不过,开朗大方的异国公主会得到公民的喜爱,也并不让人意外就是了。米西纳斯挤到路边歇着,随阿尔自己乱逛去。公主阿尔,本来在埃及时便是民望很高的王族,自然是有受人欢迎的特质。 虽然这特质,可能跟她在埃及时的稍稍不同。 “谢谢。”收下东主多送的一串琉璃玩具彩珠,阿尔又笑着道了声谢。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嗓音是跟她远在埃及的王姐近似的甜美。 但见过她杀人的米西纳斯只想翻白眼。 可他一个男人,也没能真对笑着的公主生气就是了。 经过两年的治疗和休养,公主阿尔已经能说些短句,也会不时地笑起来了。儘管以前她在小亚细亚流放时也算不得操劳,但环境与现在也是远远不同的。 安东尼早就远去被分到他名下的东边领土,莱彼特也被支了出去,就连屋大维都跟阿格里帕去了高卢打仗,现在的罗马城内,根本没能凌驾在公主阿尔头上的人。元老院自大清洗后,就是个摆设而已。公主阿尔既有名望财力,也受到现任执政官屋大维的庇护,在代政的米西纳斯家裡住着,根本就是无敌的好吗。 也总算有了可以好好休养的环境,逐渐恢復过来。 阿尔在集市转了一圈,便回来找米西纳斯,并将在他眼裡低俗到不能言喻的小食塞到他的嘴裡。他方要生气,阿尔便出声了。 “米西纳斯。” 米西纳斯无力地垂下肩,连眼神都死亡。公主连传说中的撒娇都学会了。阿尔重新开口说出的第一句,便是“米西纳斯”,导致他后来只要阿尔一叫,他就怎麽都生不起气来。他总有种自作孽的感觉。 阿尔失笑,说:“你,不工作。”反正他都不想工作,陪她玩又怎麽了? “是~是。”米西纳斯扬起大大的假笑,扶着阿尔的肩回转,“天都要黑了,我的好公主,回去吃饭啦!” 阿尔还不是太想走。 “我后天带你去骑马?” 阿尔撇嘴。她骑马还得别人带了哦? 米西纳斯笑到眼睛都眯起来,“屋大维送回来的战马,我以权谋私,让你先挑哦。” 阿尔立即扬手。成交! 米西纳斯也笑了出声。就在他和阿尔玩着时,不知不觉间,人群向他们愈挤愈近,阿尔猛地将米西纳斯拉到身后,反手用手上的东西一格,咣的一声将行刺的刀挡开。尖叫的人群散去,只数个体格魁梧的男人逆着人潮袭来。 可这麽一会儿功夫,阿尔已经抽出了腰间别着的短刀,在她凌厉的目光下,刺客们一窒。 阿尔眯了眯眼睛。 会对她有这个反应的,铁定是军人。 男人们再次袭来,阿尔在应对间对他们的身手有了更明确的判断。在侧身踢翻一个刺客后,她再以刀刺中另一个男人的腹部。剩下的刺客见状,便要退去,却被赶到的警察包围。 这是近年屋大维成立的警察队,也是因为这样,平日阿尔他们大可不必护卫随行。 但今日,显然是特别情况。 第35章 米西纳斯打了个暗号手势,警察队便鬆开了包围圈,装模作样地围捕一番便将人放走。阿尔的刀一翻,便要将留下的刺客了结,却被米西纳斯挡了挡。不是不该杀,只米西纳斯顾忌着不想阿尔再见血。阿尔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就着警察队的遮挡,阿尔避开公民的目光,快速地让两个刺客断了气,让他们彻底闭上嘴。 现在还不是激發矛盾的时候,让人说出主谋就不好了。 要没审出来或让人审问中死了,警察队和米西纳斯都得担责任,还不如在打斗中死了的乾淨利落。 也好在主谋面前装不知情,将局势拖到屋大维和阿格里帕的兵力部署完毕。 米西纳斯让人将尸体抬走、收拾场面。阿尔也抹乾淨了手,望向他。米西纳斯扶着阿尔的肩回转轿上,等轿子起行了,才压低声音跟她说话。 “等你回来才行刺我,他们这只是想给我个警告。” 阿尔不解地哈了声,“警告,甚麽?”难不成还警告米西纳斯要离开屋大维?矛盾便是矛盾,和解不了的便直接动手,这还拖泥带水的警告甚麽? 米西纳斯耸耸肩,嗤笑了声,“你能指望个女人能做出理智的佈局?” 嗯。阿尔冷下了脸。 米西纳斯立即举手投降,“噢,我聪明可爱天上有地下没的好公主,自然是不同的。” 阿尔懒得管他,道:“富尔维亚。” 主谋的,是安东尼的妻子、屋大维妻子的母亲,富尔维亚夫人。 “正解。”米西纳斯摊手,“她不满意现在的地位,屋大维不会给她更多的,安东尼也正在东部风流快活,她便自己来呗。但这女人野心大归大,还真有几分本钱的,以她的财力、她家族兄弟的兵力,加上安东尼的有意纵容,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省得翻船。” 阿尔垂下了眼帘。 屋大维和安东尼的矛盾,是迟早要爆發的,只是双方都在累积力量,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屋大维以妻子年纪尚小为由,没有同房,也是避免生下和安东尼家族相关的孩子,日后不好处理。安东尼大概也心知肚明,未对屋大维冷落继女的行为表达不满。 但这却不符合富尔维亚夫人的利益。对她来说,她的女儿生下屋大维的儿子,再让这个孩子继承屋大维和安东尼,她才能成为罗马最尊贵的女人。 这对安东尼来说倒是没甚麽,绊住屋大维就好,也乐得纵容妻子给屋大维添乱,甚至授意自己的兄弟也给添上把火。 “阿尔?”米西纳斯拍了拍阿尔的肩,“别想了,我就是给你说说,让你心裡有底而已,这些是罗马内部的矛盾,我和屋大维会处理好的。你呢,”他不知道从哪裡变出了一棵鲜红的花朵,递上,“现在好好地玩儿去就好囉!” 阿尔拉过米西纳斯的袖子瞧,就没看出来他是藏哪裡的。 米西纳斯任阿尔摆弄,同时抬头望着轿顶,眼神麻木。他也是逼不得已,才祭出这种哄女孩子的招儿,希望屋大维回城后别砍了他啊……啊!他捂着被打的手臂,一脸无辜地望向公主。 阿尔撇开脸。没啊,她就是打打看而已。 迟来的少女期啊!米西纳斯倒吸着凉气揉手臂,一边还得陪着笑脸说:“哟,殿下的手有没有打痛了?”一个劲儿地胡说八道,直将人逗笑起来才停。 真的,米西纳斯真的觉得自己早晚会死在屋大维手上。他好好的一个贵公子,怎的跟个小白脸似的! “米西纳斯。” 米西纳斯像死了一样,认命地又听他的好公主吩咐去。 将公主送回去,米西纳斯到底是得去处理今日發生的事。待他理好以后,挣扎着是要睡城裡的破屋、还是回去浸温泉的时候,收到了公主派人给他送的换洗衣物。米西纳斯望着东西,低声笑了起来。公主知道他的顾虑,总会在适当时候退开,从不会让他真正为难。 这手腕,哗,跟米西纳斯交往过的所有罗马贵妇相比,都还要高上一筹。 米西纳斯抱起手臂坐下,却睡不着了。公主这算是喜欢他呢,还是没有喜欢他呢?已经好好地长大了的公主,总不会再分不清了吧。 假如是米西纳斯,是可以跟埃及公主结婚的。虽然孩子会有公民身份的问题,但让屋大维开个特别豁免权又不是难事。米西纳斯权限虽大,但都是依附在屋大维身上,本身并无官职,他的妻子是甚麽国籍、孩子是甚麽血统,轮不到选民指点。 并没有阻碍之下也没能發展起来,只能是双方都无意而已。 虽然,太近的距离总让人有些疑惑的时候。 两年间,屋大维都多在外四处筹备军力,更是和阿尔相互避开对方,在罗马城内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有阿尔和米西纳斯二人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商量的同伴,米西纳斯也是陪着阿尔休养的惟一一个朋友,亲近一点,就是屋大维都不能够说甚麽。 就该学精一点儿,才不会被男人欺负呢。米西纳斯一笑。梳洗过后,他便睡下了,一觉无梦--他本来是这麽期待的。 然而,现在的罗马城,终究难以有真正的平静。 第20章 “叩叩!叩叩叩!!!” 急速的敲门声,吵醒了政务室里睡下的米西纳斯。在他才刚坐起来、外衣都仅披了一半时,结实的门板就像渣子一般被人一脚踢开。 第36章 “走!”是背着弓、提着短刀的阿尔。 米西纳斯瞬间清醒起来,跟着阿尔往外走,边走边问。 阿尔挡在米西纳斯前面,听前方的走廊已经传来打斗声,便指示兵士断后,立即带着米西纳斯从反方向离开。 “安东尼。”阿尔说。 米西纳斯了然地挑了挑眉。倒不是说远在东部的安东尼又搞事,而是他的兄弟,卢基乌斯.安东尼。逃出罗马城外后,米西纳斯制止了阿尔想要分兵去抢截安东尼的妻子富尔维亚夫人的举动。 “她昨日还半软不硬地给我警告,这场突袭不会是她指使的。”米西纳斯说,“卢基乌斯自己有野心抢先发动叛乱,就不会顾及他嫂子的性命,我们截下她也没用。” 阿尔摇头,“安东尼,兵。” 即使安东尼不在,他的妻子也大可以用他的名号来召集军队。无论今夜的叛乱是不是她的主意,都等同向屋大维宣战了,她绝对会立即与丈夫的兄长合兵,协力板倒屋大维。 米西纳斯否决,“还是不行!就这百人都不够,你分了兵,谁还护着我们北上找屋大维汇合了?就是普通强盗都够我们喝一壶的,阿尔,你别冒险!” 阿尔知道米西纳斯的考虑不无道理,最终还是忍痛放弃截道,尽快北上。 背后的罗马城,一夜之间便易了主。 十天后,他们快马赶到了屋大维的军营。 “开门!”一马当先的阿尔喝道。 他们一行打出了黑狼旗,营门大开,数十骑冲进了营中,劲头好一会儿才停下。阿尔让米西纳斯和随行护卫留下,也没时间聚旧,便向赶出来的阿格里帕扬声借兵。点了一百轻骑,阿尔便又向营外而去。 再回来时,每人的手上都挂了血淋淋的首级。 阿尔将首级扔到地上,她身后的骑兵也有样学样,营内的罗马兵士在最初被闯入军营的惊惧过后,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将他们一行带来的坏消息压住,稳定了军心后,阿尔便将场面交回给主帅的阿格里帕,下马,跟着面无表情的屋大维进了他的军帐。 帐帘落下,阿尔才软了脚,屋大维立即将她扶坐到边上。早就待命的军医立即上前,撕开阿尔的左肩衣服,露出她肩后的一个血洞。是箭伤。 “是卢基乌斯的追兵。”早一步休整的米西纳斯拍了一下桌子,“这狗娘养的!” 想要截住人的,可不止阿尔。 屋大维望着阿尔。她正伏在桌上,咬牙忍着让军医处理伤口,药粉撒落、刮去烂肉,阿尔咬得手臂都渗出了血。屋大维背在身后的手握得青筋暴起,双唇紧抿,俊秀的脸上满是杀意。 未几,阿格里帕也进了帐。 “派人进城,将克劳狄娅送回她母亲的身边,”屋大维平稳的声线里,有种绷到极限、差那么一分便要绷断的紧张感,“米西纳斯,给我起草一封离婚信和宣战书送去。阿格里帕,大军立即开拨,回城平叛。” “唔!”阿尔到底是忍不住,痛呼一声,冷汗渗渗。 屋大维的脸色彻底地阴冷了下来。阿格里帕和米西纳斯交换了个眼色,谁都没打算这个时候再跟屋大维商讨后续军务,应下当前要务便都退了出去。 待伤口处理好、所有人都退下后,一直站在远处的屋大维才再次开口。 “阿尔,”他背着的手又紧了一下,最终却只是道:“你先休息。”便也转身离开,将他的军帐让给了阿尔。 阿尔这才抬起青白的脸,在奴隶的帮助下,上了床昏过去。 先去了阿格里帕帐里的米西纳斯,也被先扶上床休息。阿格里帕拍拍他的肩,米西纳斯会意,在屋大维走进来的前一刻装着睡死过去。那什么,就算不是他的错,但他跟阿尔一起逃,受伤的却是阿尔,他这个废柴反倒完好,是绝对会被屋大维记恨的。 走了进来的屋大维望见合上眼的米西纳斯,顿了一下脚步,这才再往主位上坐去。是不想理会这个弱鸡的意思。 “短时间内他拉不起多少兵力,我们回去便可以立即夺回罗马城。”屋大维说。 阿格里帕摸了一下鼻子,应道:“啊。大概会往沿岸退开,再一边召集军队的。” “……”屋大维想了想,蔚蓝色的眼珠了里沁着的寒意还没退去,“安东尼不会帮他,他没傻到用自己的本钱去帮头养不熟的狼。但也不会阻止他的妻子插手。在我抛弃克劳狄娅、他的夫人也出手刺杀米西纳斯的一刻,她们也已经被安东尼抛弃。”他转眼望向床上,“米西纳斯,起来。” 米西纳斯咽了一下口水,半起了身,靠着枕头坐着,“你说对。富尔维亚夫人和卢基乌斯的利益,和安东尼的利益已经不一致了,我们不需要担心安东尼会插手。” 只是,阿尔的担心,他们也知道是正确的。谈过大概的情况后,屋大维便也走了,放阿格里帕去处理务,也让米西纳斯好好休息。 但走以前,屋大维冷声抛下了一句:“我让你照顾阿尔,你他妈的却让个女人照顾。” 米西纳斯看着晃动的帐帘,扶额,喊冤:“我说,这可是阿尔,我哪错了!?” 阿格里帕没好气,“你还是赶紧好起来,跟我多跑几圈马吧!” “喂!你们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就在他们往罗马城回赶时,一如所料,敌军根本守不住罗马城,嗖的一下便撤退,屋大维一行不费吹灰之力将城夺回来。可也同样的,富尔维亚夫人也号召了丈夫的旧部,庞大的军队正在逐步集结。为免夜长梦多,屋大维留下一个军团给罗马城后,便与阿格里帕再次离城追撃。 第37章 离开前,屋大维站到了阿尔的房门外。 “昨晚才退的烧,她现在还没醒。”米西纳斯在旁轻声说。 然后他便看着屋大维放轻了手脚,悄悄地进了房。米西纳斯抱起手臂,往外看。他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拉皮条的了。 进了房的屋大维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望着阿尔瘦了一圈的脸。他的眉头微皱,抿起了唇,伸出的手,到底也收了回来,最终转身离开。米西纳斯送走屋大维后,回来便看见已经醒了的阿尔。 知道阿尔心情不好,米西纳斯故意开玩笑道:“要让他知道你装睡,肯定伤心死他呢。” “他知道。”阿尔却只平静地说。 米西纳斯无声地砸了一下嘴。 自从婚礼后,屋大维和阿尔就再没有正经说过一句话了。米西纳斯将阿尔扶起,给她喂了口水。 “天大地大,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正经的哦,我的好公主。” 阿尔浅浅地笑了,“米西纳斯。” “是~是。” 睡了个够的阿尔,闲来无事,便拿起屋大维写的计划草书看。他们没人禁她看这些的。从屠杀元老院之先,屋大维便已经打算着继续凯撒未竟的改革,铲除政敌的最大目的,正是为此铺路。 既有容许奴隶参军以重获自由之身的军籍改革,也有针对收税外判导致的贪污问题作出检讨,近至罗马城警察队和消防队的成立、再到退伍军人田地配给的隐患,屋大维都有合理地考虑过。 只是,很多都尚未到时候。 军人田地的问题,甚至是今次叛乱的导火线。安东尼的兄长不满意最好的地都分给了屋大维麾下,想借机挑起农民的不满,一举取代屋大维。 可也不想想,军人的需要不先满足了,他们便会成为最有力的强盗,届时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既得利益的军人,也会彻底站到屋大维一方,巩固他的政权。 阿尔坐在床上,放下手上的纸卷,转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无声地叹一口气。所以说,只要顶过最初的乱局,她就未有担心过屋大维会平不下此次叛乱。人和、财势、兵力皆足,没输的理由,不过是场闹剧。 她更是不适宜插言,不好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因为这关系到屋大维的妻子和妻子的母亲。屋大维的婚姻问题牵涉政治,埃及的公主在这上面只有负面作用,不出现才是最好的。屋大维也是势必要再婚的,而这次,已经二十二岁的他会需要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阿尔疲惫地再次闭上了眼睛小睡一会儿,手下按在屋大维写的字上。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间,平叛顺利展开,阿格里帕最后在意大利的中部将叛军围堵在城内,采取干耗的方式,在已经确定胜利的前提下避免增加兵员的损失。米西纳斯为了补给的事忙到脚不沾地,天天大骂阿格里帕是个烧钱的混蛋。 屋大维倒好,负责端庄地在军中晃来晃去,发表他军人优先的政策,使富尔维亚夫人拉来的援军都住了手,不愿意为不合理的叛乱而对凯撒动手,持观望的状态,只给安东尼个面子,出来站站。 等于看着卢基乌斯.安东尼去死。 半年以后,卢基乌斯出城投降,而富尔维亚夫人在屋大维的默许下,带着女儿出逃,投奔在这半年来都一言不发的丈夫安东尼。 第21章 屋大维接受了卢基乌斯的投降,宽恕了他,给他一偏远地的总督之位养老。 尽管,他最想做的是继续围城下去,将人活生生饿死。 回到罗马城后,迎上来汇报的米西纳斯向他低下头,说:“你从没让我们失望,凯撒阁下。” 阿格里帕也站在米西纳斯的旁边,抱着军人的头盔,同样低下了头。 卢基乌斯始终是安东尼的兄长,不能杀;城内还有平民和同属罗马子弟的军人,屋大维不可能将他们都一并饿死。几乎都不用想,屋大维便已经下了正确的决定,放弃给阿尔报仇。 阿尔一眼都不想看他的理由,屋大维自问心知肚明。 他对她的承诺,几乎没有兑现过。 背过了身,屋大维平静地说:“安东尼那边,派去使者,他怎么都得给个说法。” 现在的屋大维和安东尼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没有罗马人再想看见动乱,更不会原谅挑起动荡的一方;他们二人更是平分了凯撒的支持者,麾下的将士有如同袍,不愿自相残杀。 和约还是要谈的。 正要理出个章程,便有奴隶进来递上一卷急信。米西纳斯代为接过,打开信筒拿出信来一看,停住了一下。他瞧了瞧屋大维的脸色,才读出信。 “尊敬的凯撒吧啦吧啦……”米西纳斯将信折起双手递给屋大维,“你前妻的母亲因军队哗变,被困在间破屋里活活饿死了。” 屋大维抬起眼来。 阿格里帕眉头一动,有不好的预感,“克劳狄娅夫人呢?” 米西纳斯的眼睛转了转,搓了搓手,砸了一下嘴,“她的母亲原本是事先送了她走的,但中途被她的卫兵抛弃了,她又抛弃了屋大维送她的卫兵,自己一个人跑了回去找她母亲……” 屋大维将信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说了下去:“与她的母亲一同饿死在希腊。” 书房里一片静悄悄的。 “……那我们和安东尼的谈判应该会很顺利,”米西纳斯率先打破沉默,“这一切都是富尔维亚夫人的自作主张,罗马的公民会明白,这不代表凯撒和安东尼之间的敌对。” 第38章 屋大维没说话,但颔首,表示认可了这个说法。 他们都知道,安东尼也会认可的。 阿格里帕直忍到米西纳斯离开,才涨红着脸吼道:“屋大维!” “我没有杀克劳狄娅,”屋大维辩解着,但他一度移开了视线,“是她母亲的愚蠢和她自己的愚孝害死她的。” “但你也没有保护过她!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她的丈夫。”阿格里帕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的天啊,她今年也不过十四岁!” “阿尔被献俘的时候也只刚满十五!”屋大维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政治!阿格里帕,你清醒点!” “那你当初为什么能对公主殿下感到抱歉,今日却可以看着一个更弱小的孩子去死!?屋大维,”阿格里帕用力地摇头,激动地挥了一下手,“你变了!”说罢,他便往外冲,没留给屋大维解释的机会。 “……”屋大维伫在原地,下颌线条绷得死紧。良久,他才在牙缝间挤出没人能听见的一句:“我没有。” 很快,富尔维亚夫人母女的悲剧便传遍了罗马城。 在别墅里看书静养的阿尔,也有片刻的愣住。要说饿死的是卢基乌斯.安东尼,阿尔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而富尔维亚夫人的死,她顶多多瞧一眼,但小克劳狄娅……却是个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错的小孩子。 晚上,米西纳斯回来时,不等公主来找他,他便识趣地自己先去找了公主。 “这又和你无关啊,”米西纳斯叹一口气,蹲在阿尔的椅边,“你两年来对他的疏远,罗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不会有人将屋大维前妻的死怪到你的头上。” 阿尔摇头。少给她打马虎眼,她不是问这个。 “屋大维,”阿尔皱了皱眉,尝试调整着语气,“杀的?” “……这我可要替他叫屈了,”米西纳斯站了起来,“怎么连你也这么想他了?” 阿尔叹气。还不是因为屋大维这两年来干的都不是人做的事吗。单说清洗元老院一事吧,将坏名声都推给安东尼是不足以洗刷屋大维的脏手。饿死个把人,完全是屋大维干得出来的。 “最简单,他杀了小克劳狄娅有什么好处?嗯?”米西纳斯摊开手,双眉挑起,“要说泄愤,也轮不到她。我知道,这几天的风言风语,屋大维都没能站出来澄清,但你能不能往好的想,他只是心怀愧疚,而不是心虚。” 阿尔瞅着米西纳斯。哗,那小子会愧疚? 米西纳斯尖锐起来却是刺死个人的,“你可最没资格这样想。阿尔,你这两年活得这么滋润,多少都有仗着他对你的爱和愧疚。你带上了偏见,我对你很失望。” 阿尔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抱歉。” “你们一个二个的,阿格里帕也是!我这都要解释到什么时候!”米西纳斯重重地叹一口气,“屋大维不是没责任,他没将小克劳狄娅的安危放在心上,明知道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亦随便打发掉。作为曾经的丈夫他应该要做得更好,但他在这件事上的责任也仅仅到这里!不是他让士兵哗变,也不是他见死都不救的。” “我倒是想问问了,”米西纳斯来回踱步,“你们是什么时候起,变到这样看屋大维的了?” 阿尔不知道阿格里帕是什么时候,但她的话,“大祭司,灭口。”她说。别以为她猜不到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米西纳斯瞬间闭了嘴。 很好,这个理由他也没法反驳。屋大维是自作的孽。 “要说起来,那小子的狠劲,我可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更清楚,”米西纳斯想要生气,又有点无奈,“但怎么反而只剩我一个人信他了?” 阿尔安静下来。半晌,她蓦地抬起头,和同时望过来的米西纳斯交换了眼色。 “公民。” “公民。” 他们一起道。 连阿尔和阿格里帕的反应都这么大,那屋大维在公民间的名声,只怕危险了。人们不会轻易谅解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会去找可以怪罪的对象。察觉到这点,米西纳斯便要立即出去活动,不意被阿尔拉住。 “屋大维。”她示意先去安抚屋大维。 “你不去?” 阿尔摇头。妻子死了,情敌去安慰,算个什么事?她不能这样侮辱死者。米西纳斯死皱着眉头,只觉他一个人怎么都不够用。 “不,我先去找阿格里帕。”米西纳斯说,“劝服这家伙,屋大维的心结就解了大半。我还要赶紧去控制/舆论,必须在安东尼回来罗马前搞定,省得那流氓有可乘之机!” 第二天的清晨,阿格里帕打开屋大维的书房房门,看见背着他站了一夜的摰友。 听见后面的响动,屋大维的耳朵微动,却没转过身来。阿格里帕硬着头皮走进,伸出手,推了推挚友的肩。 “对不起,是我对朋友的信任不足,也不愿听解释。我对你不起,屋大维。” 数息后,屋大维才绷着脸转过来,说:“我很抱歉,我未有对克劳狄娅尽力。我很抱歉。” 阿格里帕将手搭在屋大维的肩上。 屋大维抿抿唇,“我放她们母女走,也不是出于怜悯。我是想看安东尼会如何选择。”放手让前妻母女去投奔安东尼,他是没安好心的。 去了东部领地的安东尼,勾搭完某个东边的女领袖后,便又转到了埃及,与埃及女王厮溷在一起。屋大维就是想好好看看,在高贵的罗马妻子和埃及情人之间,安东尼可以怎么选。 第39章 想都不用想,必定是罗马。 屋大维和安东尼还没到决裂的时候,安东尼是不会为了个女人放弃他在罗马的声誉。一旦安东尼抛弃埃及女王,便会丧失埃及的支持,屋大维是想避免安东尼仗着埃及来掐住罗马城的海运命脉。 不……屋大维突然停住,然后猛地抬起头,“富尔维亚和克劳狄娅母女的死,不是命运的悲剧,”屋大维冷下声线,向倚在门边的米西纳斯肯定地说,“而是有人动手脚。” 不能被抛弃,便先下手为强,让情人的妻子一辈子都到不了埃及;安东尼不可能亲自下手,但为了避开必须放弃一方的困境,甚至想顺手往屋大维的身上泼脏水,他也会默许这个做法。 阿格里帕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米西纳斯挑起了眉,“要这么一说,还真没旁人了。差点将我们四人都弄散了架,狠阴了屋大维一把,这个女人终于都要出手了吗。 ” 屋大维在监护上失职,但真正下杀手的人,是埃及女王克丽奥佩脱拉。 抿抿唇,屋大维问米西纳斯:“阿尔……这件事,她怎么看?” “噢,不必担心她,”米西纳斯摊手,“就是她让我去找阿格里帕,替你解释的。” “不必骗我。” “好吧,我的说法可能还有些可以斟酌的地方,但她在担心你,这我可没说谎哦。” 闻言,屋大维那绷紧了一整天的肩才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第22章 安东尼到达意大利后,并没有立即返回罗马,而是派出使者,与代表屋大维出使的米西纳斯先谈和约内容。明摆着是不想收拾他妻子和兄弟的烂摊子,想先和谈完毕,再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姿态回到罗马城,避免公民将此次叛乱的死伤归究于他。 “就这样放过他?”设在凯撒神庙的公务室内,阿格里帕只觉自己憋屈到快要爆炸。 好吧,也是先前与屋大维闹不愉快,他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是想撒气的意思。 屋大维望着桌上的一封信,蔚蓝色的眼睛里,神色平静到令人心寒。在听见好友的抱怨后,他缓缓开口:“安东尼插在高卢的傀儡总督,两天前病死。” “啊,那是个好将领。”阿格里帕不无惋惜。 “他是,但他的儿子不见得是。”屋大维抬起头来,“这是安东尼留在西部最后的力量。他这么想要富有的东部,我们就继续给他,但西部也再轮不到他插手。”想不出血便摆平这次的事?屋大维自问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你是想我……” “对,以我的名义,你去接管高卢的安东尼系军队。那接任的是个平庸的年轻人,他不会有胆量反抗你,而同出凯撒系的兵员,只要有足够的军饷,也不会反对我的管治。” 等屋大维吃下军队,安东尼哭都没用。在这不能撕破脸的当口,安东尼只能将这个亏吞下,笑着履行和谈。 阿格里帕方要解气地笑起来,随即又停住,“不,如果我离开,罗马城的守卫由谁来负责?你可也在城内!” 平日倒好,但在这叛乱才刚过的时候,没有得用的将军镇守罗马城便未免太不谨慎。 而且要再丢一次城,只怕公民的唾沫会将他们淹死。 “长远来说,我的确需要再拓展关系网,物色合适的人才。但眼下你也无需担心,”屋大维一笑,“我会让阿尔守城。” 送走阿格里帕后,屋大维出了神庙,穿过广场,去了市集。因着有护卫队跟随,他不便走进人群,只能远远地望着在集市里转来转去的阿尔。 阿尔的箭伤好了大半后,便又恢复出门的习惯。许是因为气候,又或者是时间的洗礼,阿尔已经久未有穿上埃及王室的白长裙,身上的外邦衣饰尽褪,换上罗马的服装。今日她便穿着一条明艳的红裙,盘着罗马女子常见的发髻,在公民们的帮助下、大街之上,围着一台织布机转。 倒不是学织布,阿尔是将整台机器都拆散架了,提着裙子在木料上跳着走,也不知道是在瞧甚。 远远望去,就像哪家好动的罗马贵族女子,普通得美好。 屋大维望着阿尔,扶在腰带上的右手收紧。 却见阿尔忽然停下了动作。她也没回头,吩咐随从买下东西、与公民们笑着道别,便径直上了轿子,离开。 公民们扭头,向他们年轻的领袖投去含有深意的眼神。 屋大维露出苦笑,收获公民们善意的同情后,也举步离开。他知道阿尔不喜与他有私人牵扯,看不惯罗马人瞧不起外邦人,不愿让人在她埃及人和女人的身份上做桃色/文章。只如此一来,她和屋大维的联系便在公众视线中淡化太多。屋大维今日本想着在公众场合中与阿尔和解,为她重新掌兵做准备。 可也怪不得她。 凯撒和埃及公主的组合,怎么大方磊落都绕不开人们偏开的目光。更何况……屋大维抿抿唇,加快了脚步追上阿尔。更何况,他也不是单纯到令人无从猜疑的心思。 一口气跟到阿尔借住米西纳斯家的别墅,屋大维倒吸一口气,好险没弯下腰来喘息,只俊秀白晢的脸颊上也已泛起了红晕。却见早早紧关的院门,屋大维还是泄了气,抱着托加坐到台阶上。 只要能进门,他就有把握说服阿尔给他领兵。屋大维并没有疏忽阿尔的治疗,从米西纳斯和医师的口中,知道阿尔已经恢复了很多,而就他的亲眼判断来看,也认为阿尔出来做点事不是坏事。仅是守城,不算太大负担的。 第40章 可他连门都进不去啊。 屋大维抱着外袍蹲在台阶上,眉头紧皱。想了想,他向奴隶招手,拿过速记蜡板打草稿。想要说服阿尔见他,得从实际出发,军事形势…… 呯的一声,在天黑的时候,屋大维第八次将蜡板砸了出去。 他所知道的,难道阿尔又会不知道吗?可她就是不见他,他还能说什么呢! 护卫队的兵士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地守在一旁,听隐约从别墅传来的潺潺水声,再偷眼瞧他们烦恼的年轻领袖。 “哈嚏--!”夜里的凉风吹得屋大维鼻子通红。 别墅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想打开门的意思。 屋大维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边,在护卫和守门奴隶的惊愕中对着门里高喊。 “阿尔西诺伊!”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听着!” 门后,靠着门板坐了一夜的阿尔,闭上眼睛。 “这是我仅有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你的时间!”屋大维抬着头,用力地喊,“我和你永远不可能像丈夫和妻子一样生活,但我爱你,你听到吗! ” 明明是要谈正事的,也打算着要分析些实事、少些没用的虚言,才好说服阿尔,然而却在出口的时候,变了这样。可屋大维不后悔。 米西纳斯已初步选出他的下一个联姻对象,假如他现在也不说,屋大维不知道他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重新说出口的机会。 他离婚了,也还未婚,才敢站到阿尔的面前。 屋大维高声说了下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你的眼里全是对埃及的血和恨,但在我眼中我只想你活下去。”屋大维咬了一下牙, “阿尔西诺伊,我没能保护你、送不起你想要的礼物,在你眼里我大概是没资格进入你的视线,但我爱你。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 全罗马人都知道的事实,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再是回避,也根本抹不去不由自主地跟随对方的视线。 别墅的大门,从中打开。 门后的阿尔,第一眼便看见了屋大维通红的眼眶。 丢脸死了,屋大维想。他扯了扯嘴角,向阿尔露出尴尬难堪的笑容。 阿尔没说话,黑色的眼睛就这样望着他。立在原地半晌,阿尔蓦地提起裙摆跑向了屋大维,伸出手臂,一把将他的脖子抱住,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前冲的劲道将屋大维都逼得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 事隔两年,屋大维终于再次紧紧地将阿尔西诺伊抱住。 不过令屋大维非常扼腕的是,他到底是没能将阿尔带回家。他走进米西纳斯的别墅,在阿尔的房间里坐下,抱着杯阿尔塞到他手里的热水,四下打量。他进来过数次,只这是第一次有坐下来的闲馀呢。 宽敞明亮的房间,并没有刻意换上埃及的布置,但有着一列的大窗户,正对着庭园,阳光可以轻易地洒进。人造瀑布和温水池就在窗外,景观和温度都相当宜人。 “米西纳斯对你很好。”他说。 然后接收到阿尔投来的死亡眼神,决定收起不合时宜的心思,生硬地转开话题。 “我打算让阿格里帕去高卢,收缴安东尼在西部剩下的兵权。” 阿尔明白屋大维的意思,只道:“我,不能带,罗马。”她从未带过罗马的军队。 “你上次领阿格里帕的轻骑兵,也没出问题。作为将领的风评和军望是足够的。” 对着屋大维的理所当然,阿尔没好气地回说:“军制、军阵、兵种,不同。”再天才的人都不可能上马就打啊!而且,“埃及,女人。”她指了指自己。她作为外邦女人,很难驯服高傲的罗马军队。 屋大维双手握着水杯,低头想了想,才续说:“阿格里帕必须赶在安东尼回城前完成收缴,迟则生变。这样,我让米西纳斯拖住安东尼,阿尔,我给你三天时间去试。” “如、不行?” 屋大维一笑,“我也不会放弃让阿格里帕出去的计划。那就只能赌赌看罗马城还会不会再出乱子。” 阿尔望着他,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骂了出声:“疯子。” 屋大维却只是笑。他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到阿尔的旁边,俯身将她抱在身前,“阿尔,我还没听到过你叫我的名字。” 被遮挡了视线的阿尔不适地动了动,但还是忍了下来,好好地坐定,一边说:“米西纳斯。” 屋大维:“……”轻咳一声,“你再说一次?” “米西纳斯。” “……”屋大维放开阿尔,转身背着她,双手握拳在空中狠捶了一下空气,“唔!”他低咒了声。 阿尔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脸上还是公主专属的冷淡表情。 此时天色已大亮,阿尔便让屋大维在客房睡下。她的精神头倒是还好,便坐在了屋大维的床边看罗马的军制。其实这些她都是懂的,怎能不了解自己的敌人?不过是多温习一遍。 屋大维也是知道这一点,才胆敢提出让阿尔去领罗马兵。 倒不是不能试的。阿尔合上书,偏头望向熟睡的屋大维。他年轻的脸上,眼下却是一片的青黑,论工作量,大概没一个罗马的领袖及得上他。虽然常干些不是人干的事,但要细细分说起来,屋大维也算得上是个勤奋用功的优秀青年。 “屋大维。”她轻声说。 第41章 屋大维没张开眼,脸上却扬起了笑容。 装睡的。阿尔偏开头,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放他进门不是好的决定,但做了就是做了,也没后悔药可以吃。阿尔转头望向东南方。那是一幅漆红的墙,也是埃及的方向。 “这次,我会陪你一起的,”屋大维坐了起来,从后抱住阿尔,“阿尔西诺伊。” 良久,阿尔点头,“嗯。”顿了顿,她说,“我的凯撒。” 屋大维一愣,随即划开了大大的笑容--有真心的高兴,也包含着阿尔没看到、却绝对心知肚明的野心。 第23章 竞技场上向来人声鼎沸,但今日的热闹却是更上层楼。 “耶---!!!”阿尔又一次取得胜利后,观众发出热烈的欢呼。 穿着男装的阿尔甩头挥开汗水,扬手向公民致意,而被摔在地上的罗马军人爬了又爬,足足试了第五次才重新站起来,向阿尔行了个军礼。阿尔颔首回礼。 “低俗。”一个席上的罗马贵妇轻声骂道。 “军中大比是盛事,我不明白有什么低俗可言。”另一名三十许的贵妇人却是冷淡地斥道。 众人顿时噤声。 虽然还没有公布,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斥责众人的贵妇将会是罗马三领袖之一.屋大维的候任妻子,斯里柏尼娅,也即罗马未来的第一夫人。她出声骂人,在场还真没几个有资格不给面子的。 况且,诋毁公主阿尔本来就是想给斯里柏尼娅卖个好的。 打发了多事的妇人们,斯里柏尼娅回转休息室,皱着眉叹气。屋大维的妻子风光无限,相对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很庆幸弟弟终于找到一位合理的妻子。”温柔的女声从门边传来。 斯里柏尼娅抬头一看,是她那未来小丈夫的姐姐,屋大薇。对于未来小姑的安慰,斯里柏尼娅却没敢应,反而连道这是应份的。 屋大维的前妻是个孩子,年轻到没能犯错,同时也承担不起第一夫人的职责,这些年都是屋大维的顾问米西纳斯兼任所有内务。已经成婚两次、孩子都三个了的斯里柏尼娅,自问做得更好是应份的。应对丈夫的其他女人,不亦是贵妇的必修课吗? “自知之明,本身就已经是值得称许的事。”屋大薇走进,握起斯里柏尼娅的手,“而如今,你尚不必回避;结婚以后,遇到需要回避的场合,那该走的人也不是你。我的弟弟不至于是非不分。” 罗马的贵族因为政治联姻频繁,不论男女都是处于近乎开放式的婚姻,但也不会当众给合法伴侣难看。这是对联姻家族的尊重,屋大薇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傻到去开罪岳家,放弃到手的政治力量。 只是现在婚约未正式立下,屋大维仍然是单身的,再严格的标准下亦没人需要回避。不然,第一个给屋大维排头吃的就该是公主阿尔了。屋大薇可没少听那位公主的事呢。 “我不是不同情他们的。”斯里柏尼娅头痛地说。她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般对公主阿尔抱有敌意,倒是烦闷要怎么解决罗马贵族圈对公主的敌意。 一来,她没蠢到不知道公主阿尔在屋大维事业上的作用,让她更好地融入罗马,才能帮助到屋大维;二来,斯里柏尼娅比屋大维要年长上十岁,为他而争风吃醋什么的,还真做不出来;三嘛,她也不是在自愿的情况下离婚又准备再婚的。 在被内定给屋大维以前,斯里柏尼娅是一位终于将政治婚姻经营得美满的贵妇,但在男人们的野心下,她被迫离婚,让她的前夫和母族献了过来。 屋大薇面临的情况也差不离。她也是罗马中少见地跟丈夫相处得好的贵妇,可惜,他刚过世,而她的弟弟正打算将她许配给安东尼,向公民们表示罗马的稳定。 明知道安东尼和屋大维早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屋大薇也得嫁过去。 “我真希望母亲还在。”屋大薇叹道。她的母亲在见证儿子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执政官后,便病逝了,不然以她的手腕,屋大薇深信能处理好更多的事。 两个女人正说着话,外面又传来嘈吵声,言谈间还听到了公主阿尔的名号。她们对视一眼,走出去,见军中大比原来已经结束了,公主不仅得了第一名,更被屋大维当众授予罗马将军的官职,即日起领罗马城守备的军务,引来哗然。 哗归哗,刚刚才输给公主的将领们,愣是没一个敢站出来反对。他们一对上公主的黑眼睛,就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元老的反对嘛,听在屋大维的耳里也就嗡嗡数声,该通过的还是得给他通过。 公民们的反应不算好,但也没到反感的地步,议论一阵子罢了。 出乎屋大维算计的是,造成障碍的是贵妇们极大的反对声浪。 论理,女人没有投票权,也该服从父亲、丈夫和儿子的话,但作为社会一半的主人,这套真能行吗?远比大部分男人富有的贵妇们,更是屋大维最近想新征税的对象,开罪不得。 “不知廉耻的婊/子!”一位年老的贵妇甚至喝骂道。 完了--屋大维和屋大薇两姐弟,同时想。 只见公主阿尔冷笑一声,偏头,问:“你,名字。” 老贵妇高昂着恍惚不怕折了的脖子,说:“大茱莉娅。” 阿尔心下了然。听名字,应该是凯撒家族的亲戚。她想起米西纳斯迫她背过的罗马贵族族谱,往军人中叫了声:“茱莉娅家的图利乌斯,出列!” 第42章 一个中年将领从人群中走出,面如土色。 阿尔将才刚披上的外袍甩开,再次走进竞技场,向男人招招手。对方皱着眉走进,做足心理准备后,在场上用尽全力地反抗,最终不出所料地倒在场上吃土。阿尔缓一口气,拍去手上的尘,挑了挑眉,望向屋大维,得到屋大维的颌首。 示意是可以用的人。 “起来,”阿尔冷声道,“明天,去我帐中报道。”她初上任,正好需要新的班底。她看不上眼这个男人的母亲,却看中了他的全力反抗。 中年将领马上忍着痛站起,强压着狂喜的情绪行了个军礼,“是!殿、不,阁下!” 公主阿尔是能让手下活命的将领,屋大维更是贵族们想要往上爬的阶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罗马男人都没有不应下的理由。 老贵妇目睹儿子完全就是人家的一条狗,差点没喘上气来,一手捂住胸口,脸色发青。阿尔却懒得给予一个眼神,径直离开。 --非常合乎埃及公主作风地将整个罗马贵妇圈子得罪了个彻底。 屋大薇抿抿唇,接收到弟弟求救的眼神,转向身旁的斯里柏尼娅,两个女人认命地安抚贵妇们去。 晚上,屋大维宴请盟友和军中将领,由屋大薇作为女主人主持。他本是想着让阿尔籍此多认识一点人的,没想阿尔干脆就没来。 隔了好几天,屋大薇在弟弟的示意下,找了个借口去见公主阿尔。 阿尔西诺伊完全违反了罗马的规矩。 面对屋大薇的劝说,阿尔没有翻桌子,她只端坐着,微笑着问:“我是谁?” 屋大薇愣了一下。 “埃及公主、罗马将领,”阿尔收起了笑容,“但不是,屋大维的妻子。” 那一些屋大维期望她去做的,都不是她的责任。 她是不交际就领不了罗马的兵?那坦白说,是屋大维需要解决的问题,她一个外邦人本来就是融不进罗马的,她要是完全放弃埃及的身份,也只会让自己毫无立足之地。从一出生起拥有的家国地位,即使已经将她抛弃,也将终身是她站在众人之前的底气。 试想,假如她是女奴,能有上战场的机会吗?要不是出身显赫的埃及王室,大概连给罗马执政官当情/妇的资格都没有吧。 所以,凭什么让她去当根本当不了的罗马人? 屋大薇有点不可思议地续问:“你不爱我弟弟吗?” 阿尔认真地组织着语言,答道:“我爱他,不是他轻蔑我的理由。” “难道为他做这些,你居然觉得是轻蔑你?”屋大薇愤怒地站了起来,“你知道弟弟为你承担了多少压力吗?他努力到了哪个地步,才将你带到人前,将他身边的位置给你,却连他的妻子都不敢多说一句!” 阿尔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他,承担了多少吗?” “你就非要争一个妻子的名份?” “争?”阿尔失笑,“我只是,没给他丈夫的权利。”因此没责任尽妻子的义务。 屋大薇发现自己语塞。良久,她说:“你这是诡辩,公主殿下。” “是吗。”阿尔站起,拿过桌上的马鞭,“但是,他受到什么伤害了?” 因为她的不顺从,估计屋大维是有得忙的,但军、政、财都稳住的当下,除非贵妇们敢对抗连她们的丈夫父亲都不敢反抗的人,否则,就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也迟早会向屋大维服软,多花几分功夫罢了。 还不够格让她低头。 屋大薇在阿尔出门骑马都好几圈后,才回过神来。这是高手吧?她想。看似鲁莽的举动,却并未真正让屋大维为难过,自己又解气。最为难的,也就是屋大维得不到她罢了。 但对罗马男人来说,这真的重要吗?这是连母亲姐妹都可以用来交换的世界。 军、政、财,公主阿尔都给了屋大维,谁还比得过她? 后来,屋大薇对忧心忡忡的斯里柏尼娅说:“不必担心,公主阿尔比谁都能适应罗马。” 桌上散着满满的信件,当准第一夫人当得想死的斯里柏尼娅,不可思议地反问:“就这位殿下的脾气?” “在弟弟都或者有点犯傻的时候,”屋大薇用两指拿起信件,扬给她看,“殿下清清楚楚地将属于你的交际圈,完整地交给你。” 能找公主谈的,只有军务,也仅有军务。屋大薇花了好几天,才明白这是公主要表达的意思。 而阿尔顺利地接管了罗马城的军务后,日子倒是过得比以往还要闲。要坐镇军中,不能出去乱逛;却也不能管太多,省得手下失了自主权不好做事,对新上司反感。 屋大维来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织布呢。 忙了个昏天地暗的屋大维:“……”不是太预计到自己会见到这么普通的景象。 最少都应该摔个人、放个箭什么的。 阿尔懒得管他,用着罗马式的织布机,冷淡地道:“你姐,试探。” 屋大维用食指搔了搔脸侧。他跟他姐说的原话,是想让她去劝劝阿尔,可事实上,他知道事情没算玩脱,就是他想试探阿尔的反应而已。 “她说,”屋大维走上前,坐到阿尔的边上,双手十指交叉,“你爱我。” 阿尔才不管他,径自玩儿。 屋大维偏头望着她,笑了起来。半晌,阿尔也没忍得住,唇边拉开了笑容,屋大维见状,笑出了声,伸手握住阿尔的手。 第43章 他只是想试探阿尔的反应,担心她每一次的拂袖离去,想知道她是在意他的。 屋大维想听到她的一句告白。 第24章 安东尼回罗马城了。 屋大维在高卢命阿格里帕吞掉他的军队,安东尼也只作不知,安静地签下和约,没理会埃及女王刚给他生下的双胞胎,继续以“受欢迎的安东尼将军”姿态,回到罗马城。 “虽然是我们期待的结果,但这老流氓会静得像只老鼠一样,是有原因的,”也回城了的米西纳斯,搓搓手,在政务室里走了两步,“塞克斯图斯.庞培有动作了。妈的,他的老父亲和兄长被凯撒撃败也没几年,这臭小子居然拉得起一整队海军,人称小庞培。” 屋大维瞧了他的顾问一眼,“而我们不是没预见到这一点,你为我找了位好妻子。” 候任第一夫人斯里柏尼娅的妹妹,正是小庞培的妻子。屋大维是打算籍其中的关系进行和谈,收缴一支强力的海军的。但米西纳斯这样提起,便是出问题的意思了。 坐在窗边的阿尔回过头来,道:“帕提亚帝国。” 米西纳斯点头,屋大维闻言,脸色沉下。 地中海地区的最东部,与波斯地区接壤之地,有着强大的帕提亚帝国,屡屡与罗马的霸/权发生碰撞。倘若帕提亚有异动,罗马便不能腾出手来收拾内乱,也就给了小庞培跟屋大维、安东尼议价的底气。 米西纳斯摊手,“安东尼久在东部,阿尔也该清楚,东部被横征暴敛催残得够呛的,凭他们可对抗不了帕提亚帝国,罗马必须派兵。” 阿尔撇嘴,“罗马人。”横征暴敛的,不就是罗马人吗。她可不同情。阿尔转回头,继续看窗外的飞鸟。 屋大维瞪眼又不是、骂便更不是,只好当成没听见,望着顾问友人:“那是安东尼的辖下,他没道理撒手不管。” “他一个人也吃不下啊。要不怎会屁都不放一个的,就乖乖回来给你当姐夫。” 屋大维眉心紧锁。 内有忧,外也有患,罗马的风光岌岌可危。 安东尼回城没两天,便立即举行了他和屋大薇的婚礼,另一个恍惚隐形似的政权三头之一莱彼特,也特意赶了回来露面,向整个地中海昭示着罗马的稳定和强大。隔天,屋大维省却订婚的步骤,与斯里柏尼娅完婚,并即日命米西纳斯和他的新岳父出使,与小庞培和谈。 婚礼完结的晚上,屋大维坐在了庭园里,没进房。 这回可没新娘年纪尚轻的籍口,他知道他是必须去的。 但他不敢赌阿尔的反应。 直至他公布订婚以前,他和阿尔都是以情侣的姿态出现,但在公布以后,阿尔便再次对他避而不见。就连他的姐姐安慰他时,都没敢说过一阵子就会好。 屋大维低头苦笑。 两场婚礼中惟一值得庆幸的是,安东尼的权位不会辱没他姐,屋大薇也会是第一夫人,而且她也顺利得到了安东尼的敬爱,婚前见面到结后的第一天,他姐都没有难过,与安东尼相处得很好,夫妻携手参加他的婚礼。 “这实在是不应该由我来说,”已经换下新娘服饰的斯里柏尼娅,走了进庭园,“但你要是个男人的,就不应该抛弃公主阿尔。” 屋大维无言以对。 只要,他放弃公民的支持、退隐,没一条罗马法例阻止他娶阿尔。 好一会儿后,他说:“如果我不是凯撒,埃及女王是不会放过阿尔的。” 斯里柏尼娅盯着他,“那样的话,你该庆幸这世上有埃及女王的存在。”给他不放手权位的籍口。 屋大维转过头来,抬头望向他年长的新妻子,“你在怨恨你的前夫和父亲将你给我。” “别以为你这样说今晚就可以不进我的房。我是不会让你侮辱我及我的家族。我不是任性的公主,我很清楚我身上的权利与义务是并存的。” 屋大维蔚蓝色的眼睛冷静地望着妻子,“你的话是正确的--假如我没有给出更好的条件。你已经有三个出生高贵的孩子,再为我生下不受我喜爱的孩子,并不会为你带来多大的好处。” “……再怎么样,你也必须在我房里过夜,这是没得商量的。”进了房,就什么都说不清了,既是如此,还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斯里柏尼娅忽然有点看不懂新丈夫,说:“有必要吗?即便公主再高傲,也反抗不了罗马的规矩,我也不相信你是这样单纯美好的青年。” 罗马的男人会守身如玉?简直是地中海式笑话。 屋大维忽然一笑,“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清楚吗?” 斯里柏尼娅摇头,不打算搭理个疯子。 “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灵感,”屋大维颔首,“我要的还不够。如你所言,我确实不应该是一个守规矩的善良青年。”屋大维站了起来,望着新婚妻子,右手扶上了腰带,“你是第一个知道,斯里柏尼娅,即便不是今日,我亦总一日会让阿尔西诺伊成为我的合法妻子。” 都向新婚妻子说些什么。斯里柏尼娅觉得自己这婚结得真想死。 “感谢你的坦承,也很荣幸是第一个知道你野心的人。我的丈夫,进房吧。”她却没有生气,甚至开始对生活有了新的期许。 以她的年龄本就与年轻的凯撒不匹配,家世方面,等她的妹夫归降,利用价值便差不多了,换个双方家族的后辈继续联姻即可,不会让她继续占着第一夫人的位置。这一眼到头的婚姻,斯里柏尼娅知道她的父亲也不过是期待她尽早生下凯撒的孩子便算完。 第44章 与凯撒离婚后,不会再有男子娶得起她,斯里柏尼娅不必再婚,守着财产和孩子好好过便是。 屋大维跟在斯里柏尼娅身后,无声地勾起嘴角,进房。 新婚夜过后,屋大维便立即重新投入了工作,在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都暂时缺席的当口,阿尔成为了他重要的助手,分担不少手上的政务,让他有空间跟安东尼、莱彼特商讨接下来安定罗马的长远策略。 虽然,阿尔一直都没有给他机会解释任何事情。 一天的午后,男人们去了议事厅,斯里柏尼娅和屋大薇则是掐着点来到政务室。她们是来找阿尔的。作为执政官的夫人们,她们有许多的交际,而这部分都需要经过政治算计。眼下屋大维他们没空搭理,便是阿尔给她们交的底。 对此,阿尔只想说安东尼这手甩得真好。明知道屋大维不会不理会亲姐,干脆将他姐的杂事甩过来让屋大维集团管。 也是不让屋大薇多接触安东尼集团的意思吗,阿尔想。 “弟弟是不是又冷着了?”谈过正事后,屋大薇试探性地说起屋大维。 他弟睡地板睡到作为姐姐的都看不下去了。有些事,其实亲近的人都看得出来,偏阿尔故作不知,对屋大维的示好一概充耳不闻。 面对屋大薇的暗示,阿尔偏了一下头,手指指了指自己--难道要让她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去安慰他不成? 斯里柏尼娅也对此毫无意见。干得出这种烂事就别怕睡地板。睡到腰断了也是活该。 屋大薇:“……”决定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万一促进了斯里柏尼娅和阿尔的友谊,她觉得她弟会死很惨。 女人们的空气正在产生诡异的火花间,奴隶匆匆走进,回禀公民们正围在元老院议事厅,将屋大维堵住,抗/议罗马城最近短缺的粮食供应。 小庞培仗着海军之利,砍断了罗马的海运。 即便埃及女王没跟安东尼翻脸,没了海运,罗马也得死,这些日子都是靠着本土有限的供应,三领袖们这才着急上火地天天商讨,等着和谈的结果,以及万一崩了能怎么打。 但公民们等不及了。 阿尔握过腰间的刀,急步走了出去,斯里柏尼娅和屋大薇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在凯撒神庙的门边看阿尔招过护卫队,朝不远处的元老院赶。 元老院前已经陷入混乱,屋大维的随从已经跟公民打了起来。莱彼特早就退回院内作壁上观,倒是安东尼,一抛碍事的外袍,便领着人冲进人群,将被打破了头的屋大维好歹护住。 “妈的!我们已经在处理,你们堵着他也没用啊!”安东尼怒吼。 罗马城是划归屋大维名下的,出了事,公民也只盯着他。 倒是安东尼……阿尔冷眼看着。没被公民们袭击的安东尼,意外地拥有不错的民望呢。 “不行!凯撒现在就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对!我已经买不到面包了!” 停下了攻击,但公民们仍然将人围住。 “讨说法就去向小庞培讨!”阿尔喝道,卫队在她的指挥下反包围中心的暴/民,“三领袖已经在进行和谈,不满意小庞培的刁难,就跟我一起上战场讨伐!” 最外围的人已经被赶到的警察队驱散,中心处的公民在人数减少下,气势已经弱了下去,在阿尔的喝声中,又弱了几分。 “我、我们也要吃的啊!再过些日子,我们都得饿死!” “意大利要能饿得死你们,我埃及早就是地中海的王。”阿尔冷声道,“坎帕尼亚的粮食已经送到,粮价高点也得忍,凯撒还是小庞培的连襟,不也忍着吗!” “我承诺!公民们,我,马克.安东尼,向你们承诺!我会两周之内解决问题的!你们该死的给我让开,是要谋杀凯撒吗!?”安东尼趁势将身后的屋大维让出来,让人们看见在激愤之下,都将屋大维打成什么样子了。 暴/民总算是渐渐散去。 “两周?”将屋大维的一边手臂托在肩上,阿尔问。两周要能解决小庞培,她能把眼珠子挖出来给他。 “这你就不懂了,小可爱,”安东尼扶着屋大维的另一边,合力将屋大维送回凯撒神庙,“先说着呗,这可是罗马政治的伟大传统。” 走进庙内大厅后,安东尼将屋大维扔到椅子上。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重了的。”安东尼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把汗,双手叉在腰上,向门边的奴隶叫道:“去元老院,叫莱彼特那条老狗给他爸我滚过来!” 第25章 包扎完头部,换过干净衣裳的屋大维重新回到政务室,安东尼和莱彼特已经坐在里面等候。阿尔上前扶着屋大维坐下,然后在他的旁边落坐。 政务室的大门关上。 “我亲爱的同僚,还没能死吗?”安东尼以令人心里发堵的友善语气问。 “感谢你的好意,意大利还没亡。”屋大维冷硬地顶了回去。 “噢,那可真是遗憾。” “那个……”莱彼特望着阿尔,想要说点什么。 却被安东尼粗暴地打断,“你要不就说你能带的海军比得上阿尔西诺伊,要不就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再整些有的没的,我不保证我还有没有耐性,忍着不将你就地砍成两半。” 莱彼特合上了嘴巴。 接到屋大维的示意,阿尔站了起来,走到挂着的地中海大地图前,指向意大利西部的小岛,“小庞培占着撒丁岛,易守难攻,以他的谨慎也不是用计就拿得下来的。长远而言,”阿尔的手往意大利南部移,“我建议坐等他扩张势力,然后将人引到西西里岛决战。” 第45章 莱彼特问:“引过去你就有把握吗?” “至少在军力充足的情况下可以一试,但在撒丁岛的话,试都不行。笔直的海岸线,除非有其他重大的优势,否则无法进攻。” 安东尼摊手,“所以,现在是没那小子办法了?庞培的几个儿子,想不到最小的一个才有乃父之风呢。嗳,他比你也没大上几年,我的小凯撒,对人家的军事成就有什么感想?” “一个束手束脚的蠢材,不足为惧。”屋大维冷淡地回道,“阿尔,你要时间?” “是。” “我给你。” “噢,谁在说大话?”安东尼怪叫了声。 “莱彼特,”屋大维只当没听见,续说了下去,“塞克斯图斯.庞培先前收留了被清算的反凯撒派中,我相信有不少是你的旧识。 ” 莱彼特支支吾吾地点头,“这……倒是。毕竟我这样的大贵族,也远比你们早进入元老院,关系网自然是……” 安东尼微笑着说:“你他妈的再废话试试看?” 屋大维顺着安东尼的势续道:“莱彼特,去给他们递消息,说罗马愿意让他们回来,也可以发还部分家产。” 安东尼此时也知道屋大维的打算了,点着头说:“只要他们能让塞克斯图斯.庞培那狗娘养的签下和约。”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莱彼特问。 安东尼笑得更和蔼了,“意大利亡了有你的好处吗?” 屋大维淡淡地说:“等这些元老旧贵族回来,我相信他们都会说你的好话,为你的个人名望添砖加瓦。” 弄到这个地步,和谈是必得出血了,但屋大维也有把握签下和约,给予他的将领所需的时间。离间计也起了作用,一月后,米西纳斯便带着和约的初稿回到罗马城。 “……条件就是这样。”米西纳斯回到政务室,给三领袖展示成果,“最主要的,也就是他要麾下的海军合法化。” 屋大维和安东尼交换了个眼色。 比他们料想的要好太多。名衔这种东西,多少都能给。 甚至让他们换下莱彼特也行呢。 “我只关注一点,”屋大维说,“有份刺杀凯撒的,不在赦免之列。” 安东尼也点了头。 米西纳斯低头应是,“这是当然的。只是……他还有一个要求。”他瞧了瞧屋大维,“签署和约时,小庞培指要不就请三位到他的战船上去,要不,就让阿尔西诺伊公主亲自护送他进城。” 这是信不过三领袖的意思。 屋大维的嗓音冷了下去,“为什么是阿尔?” 坐在边上的阿尔也望向米西纳斯。 米西纳斯扬起了假笑,“小庞培说,他只相信敢与凯撒在战场上对抗的人,就像他的父亲庞培一样。” 既捧了父亲庞培一把,又恶心了一把在坐的凯撒继承人、凯撒旧部。 到底是没让阿尔去。太下面子。留下莱彼特和阿尔留守,安东尼和屋大维便起行上了小庞培的战船,正式签订和约,海港重新开放。全城欢腾,三领袖举行大宴,安抚民心。 “真可惜你没机会见他,”别墅宴会之中,米西纳斯捧着酒杯,靠在阿尔身边调笑,“我敢说,塞克斯图斯.庞培一定会对你感兴趣的。” 阿尔:“……”他这是觉得这个世界还不够乱的意思吗。 “别这样啊,开开玩笑而已嘛。小庞培与小凯撒,不觉得很有趣吗?他确实是个很英气的年轻人呢,站在你旁边也不会逊色的。” “说得像是你已经老了。” “我可比你们这些小家伙大上九岁呢。” 阿尔:“……”真没看出来。米西纳斯愣是不结婚、不生子,长着张迷惑世人的脸,浑身金光闪闪的富家子,说是刚出二十也能有人信。 米西纳斯低笑数声。 “小庞培和小凯撒,”阿尔偏头问,“那你会选择跟随谁?” 米西纳斯啧笑一声,“小庞培可还不够格。”是辛辣到毫无余地的评语。 由签下和约的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小庞培不会是小凯撒的对手。 “来,我的好公主,给我说说看最近有什么新鲜的?”米西纳斯上下打量着阿尔,“你的气息可好太多了,说话也进步到瞧不出什么来了哦。” “因为重新掌兵吧。”阿尔扯了个笑容,“我曾经以为自己讨厌上马。” “哈!?你讨厌马?” “嗯,所以在以弗所流放时,也根本没想出去。”阿尔放下酒杯,拿了串葡萄吃,“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想起来原因,现在想起来了,却也不再讨厌了。” “什么原因?” “我第一次上马是六岁那年,我母后和王长姐发动内乱,我跟着父王和克丽王姐逃去希腊。” 但为什么亲母起事,阿尔却会跟着生父和异母姐逃呢?米西纳斯有此疑问,但没问下去。因为问下去,答案大概只有一个:埃及王想着,必要时或者可以将王后的女儿用作半个挡箭牌。 “后来你母后怎么了?”米西纳斯跳过这一段,问。 “父王靠着庞培借的兵,抢回埃及,斩了母后和王长姐。是克丽王姐监的斩。”阿尔吃罢葡萄,擦擦手,便打算离开宴会了,“后来的故事你也知道了。庞培兵败于凯撒,逃往有旧交的埃及求救,却被我的王弟斩了,献给凯撒。再后来,便是埃及内战,和我的亚历山大港海战。” 第46章 所以,庞培的儿子不可能真的对埃及的公主阿尔有好感,也就是想借阿尔羞辱没有军事成就的屋大维,以及向埃及女王示/威。小庞培一旦掌权可不会对埃及有好脸色,埃及女王克丽亦才会不计前嫌,继续向罗马优先供应粮食,没向另娶新人的安东尼报复。 阿尔会留在屋大维身边,绝大部分也是各种时势所致,没第二个选择而已。 她离开宴会后,米西纳斯望着从廊后转出身影来的屋大维。 “你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的,”米西纳斯搓搓手,“你结婚,她总得出出气。” 屋大维轻声说:“我从来没奢望她会爱上我。” 现在更是干脆又不理他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新婚那晚才不想入房。就算他是执政者,也容许有个十分钟不想面对现实吧! 米西纳斯却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屋大维,“不、不,等一下,我有没有听错吧?什么叫'没奢望她会爱上我'?我亲爱的屋大维,你不至于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吧!?”米西纳斯的惊愕甚至到夸张的级别。 可不是,屋大维.凯撒,罗马最有势力的三人之一,长得又俊秀,还年轻,这…… “我知道我的价值,我不是个蠢材。”屋大维道冷淡地说,“但这些对阿尔来说,真的入得了她的眼吗?就连凯撒都未必。” “凯撒可没你长得好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米西纳斯掌了一下自己的嘴,“不是,亲爱的,你为什么会觉得阿尔爱的不是你?” 屋大维愣了一下,“你没看见她对我有多冷淡?好感,我相信是有的,只是……” “她为你做的一切,难道你都当是同盟的原因?她再尽责也是个人。屋大维,你知道她有多高傲,便该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爱你,她可以少承受很多白眼,也可以更放肆地索取。假如你看不懂她的克制,那我可要为阿尔不值了。” 屋大维没能回答。 他需要好好想想。 可惜罗马没有留下让他仔细梳理感情的时间。阿格里帕平定高卢归来,便又立即与安东尼合兵前往东部,抗撃帕提亚帝国的入侵,莱彼特的军队也在西部乃至北非稳定着局面,镇守意大利中心的最高位将领,一时之间,居然只剩下公主阿尔。 人们都在非议着,伟大的罗马竟然需要一个外邦女人来镇守。 不是阿尔的军望不足,倒还暂时弹压得住,但外人身份的疑问总是挥之不去,在屋大维刚经历粮食短缺的民望打撃下,这些流言蜚语便显得很不友好了。 入秋的时候,在确定阿格里帕没那么快能回来、莱彼特也在防范小庞培的情况下,最终,元老院通过特别议案,赋予埃及公主阿尔西诺伊罗马公民的身份,前提是,她得嫁给罗马人。 在屋大维的亲自谋划下,阿尔和米西纳斯结婚了。 第26章 “我觉着吧,你不肯理屋大维实在是情有可原的。” “你确定我们要在新婚的喜床上说这些?” “反正我要敢碰你一下,绝对会被屋大维砍死的啊。” “米西纳斯,假如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碰我,我会生气的。” 米西纳斯握住阿尔的手,笑看着她,说:“是我的错。那当然是因为,我的好公主是我的好朋友啦。屋大维?什么东西?我都不懂耶~” 阿尔这才笑了起来,“米西纳斯。” “是~是。” 阿尔和米西纳斯结婚了。看上去很荒谬,但放在罗马的政治里,却又理所当然。米西纳斯的家族虽然不满意他没能娶个得体的罗马贵族女子,但只要阿尔有了公民的身份,至少生下的孩子可以有合法继承权,加上米西纳斯也不是能被阻止的性子,便勉强准了。 阿尔作为忠实的屋大维派,与米西纳斯的联姻能加强双方在派系里的地位,没有正式官职的米西纳斯,可以得到阿尔的地位作更大的保证,而阿尔也籍由丈夫取得罗马人的认同。 全罗马的人都知道他们不为爱情而结合,却反而更确信这是领袖给予他们的回应,为公民们的担心作出合适的表示。 世道顺理成章地变态,让米西纳斯反而更不确信。 “米西纳斯,你来得正好。”结婚的第二天,一大清早的,屋大维便已脸色正常地在政务室里朝顾问招手,“阿格里帕提出了海军的训练提案,你给我做个预算,顺道拿去给阿尔瞧瞧。” “……”米西纳斯摸摸下巴。 “嗯?”屋大维见他神情奇怪,问:“你怎么了?” 一点伤心嫉妒都没瞧着,米西纳斯觉得心里像是有虫子咬似的。屋大维瞧了他好几眼,决定不理他,坐回书桌后继续办公,独留米西纳斯在房里走来走去。 公务告一段落后,屋大维才抬起头来,看友人快要走断了腿,才好心地说:“阿尔离婚前,记得替她先置好别墅,她不喜欢烦这些杂务。她很喜欢你那座,即便不用这么大的,也试着给她建个热水池。” “都想到离婚后了吗?”米西纳斯愣了愣,忽然灵光一闪,“你小子是想借我给阿尔拿下公民的身份!” “要直接说明是为我的新娘做准备,我担心元老院和公民的反应会过大。”理直气壮又冷静的发言。 温水方能煮蛙。 米西纳斯半张着嘴,瞧瞧左、看看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说……你事先都不要跟阿尔通个气吗?” 第47章 “她没留给我跟她说话的机会。” “所以连话都说不上的时候,为什么你会觉得咱们的小公主会肯嫁你?”米西纳斯发出了直入灵魂的铐问。 屋大维眨眨眼睛,快速地眨了又眨,“……你不是说她爱我?” “这话你自己说出来都没信吧。”米西纳斯的嘴角抽搐,“所以,你凭的到底是什么啊?你要再不先跟我通个气,我可真的救不了你哦。” 屋大维抿抿唇,“假如没有障碍,她并没有理由不嫁给我。我是她的保护人,也是地中海里惟一配得上埃及公主的人,她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已经配了埃及公主的米西纳斯:“……”想让这小子去死算了。 “我这不是轻视你的意思。” “这话你连阿格里帕都骗不过哦。” “抱歉。” 米西纳斯重重地叹一口气,抱起手臂,“你们这些人,聪明一世,什么都算计,却总是忘记了性格可以决定命运,选择是人性导致的。不想排除障碍后便跑了新娘,我建议你先跟阿尔好好谈谈哦。感情可以起决定性作用,正如,你决定选择阿尔做你的终生伴侣,原因是感情,而不是政治。” “……”屋大维抿抿唇,“多谢你。” “成了再谢吧!”米西纳斯拿过要给阿尔看的计划书,转身出门,向后挥了挥手,“现在跟阿尔结了婚的人是我,想抢我的妻子,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呢。” 屋大维望着友人的背影,挑了挑眉。 而在城外军营练兵的阿尔,开开心心地将来探望她的新婚丈夫迎进帐中。 吃着米西纳斯顺路给她带的小吃,看着阿格里帕那满是新鲜主意的计划书,身上穿着的,是屋大薇跟着安东尼离开罗马前给她做的新衣,脚上踩着的,则是斯里柏尼娅做的军鞋,阿尔心情开朗地做着美满的新嫁娘。 直到丈夫向她转述那种蠢到跌穿地心的发言。 “……”阿尔不想说话。 米西纳斯重重地点头,表示明白小妻子的心情。 阿尔指向腰间的短刀,扬起左手上的婚戒,歪头,疑惑地望着米西纳斯--军政上的惟一选择,那叫不得不选;婚事上的惟一选择,却是可以不选的啊! “嘛,理论上,女人和男人都应该找他们最好的对象结婚,贵族乃至王室,更应该找条件最佳者结合,不论感情。很合理的推论,”米西纳斯不无同情上峰,“他大概只是忘记了,人这种生物到底是有感情的。” 正说着话,阿尔的脸色却突然沉下。 “阿尔?” “我曾经为我的追随者和子民做下理所当然的选择,以为在我胜利后,他们会明白的,连解释都懒。”阿尔苦笑,“我的自大使我再没资格领导他们。” 米西纳斯的目光小心地打量着阿尔的神色,柔下声音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那你打算对我们自大的小子作出什么回应呢?” 阿尔回过神来,“回应什么?” “……”欸。这不是米西纳斯预想中的反应。他试探性地问:“屋大维铁定知道我会告诉你的,他等着我去告诉他,你愿意跟他谈谈呢。” “什么?”阿尔失笑,“要回应,就等他自己来到我的面前再说吧。” 哗,满分的答案。米西纳斯叹为观止。他的好公主,在毫无练习之下,已无师自通了恋爱的最高等技能。 “你果然是埃及女王的亲妹妹。”他慨叹地道。 “米西纳斯。”死亡的呼唤。 “啊啊,抱歉。” 阿尔如此舒适愉快的新婚生活并没有过多久。 罗马在地中海东部抗撃帕提亚帝国的事进展顺利,为免兵员损失过多,阿格里帕在协助安东尼将敌军拒在防线外后,便起程回国,从阿尔手上接回她管了一年余的罗马城兵权,而阿尔则是赶往西西里岛,与莱彼特共同领导海战。 令人意外的是,与小庞培的海战没有想象中的顺利,罗马再一次陷入困局。 “避不开撒丁岛,”军帐内,阿尔甩了一下被海水沾湿的长发,向亲自来到沿海前线屋大维解释,“小庞培知道我们没有庞大的海军,不敢直攻撒丁岛陡峭的海岸线,便采取一战即退的策略,回岛收缩防线。” “不必紧张,我们至少抢回西西里岛,塞克斯图斯.庞培也只敢偶尔出航截劫海运。”屋大维安抚众将领,“米西纳斯已经安排其他港口,先转陆路入罗马城,供应一时不成问题。” “要不,”莱彼特也是被海战折腾得够呛,形容狼狈,“我们还是再次和谈吧?这样下去,我们胜不了小庞培,他也压不过我们,只会白白变成消耗战。不如我再找朋友去联系他?” 屋大维的目光在其他副将的身上扫过,大半都不想再战了。 “呜-----”警号声传来。 将领们立即骂娘。每当他们回岸稍歇,小庞培便又会冒出来,弄得他们疲于奔命。阿尔向屋大维请战,随即从副将手中接过头盔,立即出帐点兵应对。 跟随阿尔走的,多是仍有战意的将领,而此刻仍留在帐里的莱彼特趁机再劝和。 “就算现在和谈,我也至少抢回西西里岛,不算是无功而返?” 屋大维的蓝眼冷冷地望着莱彼特,“战功我自会清算,是谁抢回西西里,全军上下都会明白的,莱彼特,还请你不必担心。” 第48章 ——泰半的战事,都是由阿尔领导的。 “……是、是,这是当然的。” 弹压了不稳的军心,屋大维也出了帐,在海岸边观战。小庞培的船队多由小型战船组成,阿尔追不上他们的速度。尽管利用战阵锁死了战线,却捕捉不到敌人,只能眼看着小庞培又一次全身而退。 小庞培失了西西里岛,供应仅靠撒丁岛本地和抢劫海运所得,不能出岛登陆,军心也必是不稳的。屋大维背着手,抿起了唇。打消耗战,理论上耗不起的是小庞培才是,而不应该是背靠整个地中海的罗马。 要在这里认输和谈,屋大维不甘心。 晚上,屋大维去了阿尔帐中。 阿尔看就知道屋大维这是没想和谈的意思,想她给意见呢。她随手束起湿漉漉的长发,让奴隶给屋大维匀了一碗热汤,请他在边上坐下。 时值夏日,屋大维并不想喝热的……但没能抵住阿尔的视线,好歹是捧在手里喝了几口,暖胃。他从早上到埗至今,便亲眼瞧了三场突击战、开了四场会议,并没有用过餐。 “你有没有用晚餐?”屋大维皱着眉问。也上船打了两场的阿尔,同样不见得有时间用餐。 “我用过了。你再喝些粥再说吧。”阿尔随便应了声,转身将换洗的衣物交给奴隶,便又整理今日的战报,忙到没时间搭理屋大维。 便没看见闻言的屋大维顿住手,复又低头喝下暖意融融的汤,掩去唇边的笑意。 第27章 “阿尔,我不想和谈。” “你得先搞清楚,是你不想,还是不需要?” 月上中天,阿尔的军帐内灯火仍未熄灭,与屋大维对坐着,就小庞培之战夜谈。 屋大维将手臂托在膝上,十指交叉,“是我不想。” 阿尔直接撇嘴,“你觉得现实是会随你所愿转变?”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屋大维一笑,“放心,我没疯。你和你的副将不也还没失战意。阿尔,我要知道现在的战况,以及你欠什么。” 阿尔拿过挂在腰间的短刀,手指摩挲着刀柄,“我本来是想将小庞培引到西西里岛决战,但被他识破意图,断尾求生,直接放弃西西里退回撒丁。坏处自然是没办法再引诱他过度扩张、乘虚而入;好处是,我们现在初步有了围岛的条件。” “你欠足够的兵员。”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训练,罗马军队不熟悉海战,上了海就容易散开队形,这个问题不止是我方,其实小庞培也是。各船各自为战,愚蠢到不可思议。” “所以,你还欠练兵的时间。” “你能给我?” “你所需要的兵员,我想都知道不少。你让我想想。” 屋大维眉头紧锁,双唇微抿。待得天色发白,他才再次开口。 “如果不要求兵员的质素,我可以短期内再给你添至少四个军团。” “……”半睡半醒间的阿尔甩了一下头。没听错? “不够的,就五个。只你别要求是熟练的老兵。” “你别告诉我,你是想抽干意大利的青壮年?即便打胜仗,随之而来的社会问题只会更严重。” “我知道。我不是抽公民,我打算将外省已经在实行的奴隶入军籍制现在就在罗马试行。特殊时期,正好减低公民们对此的反弹,既可解决眼下的兵源问题,也正好在战后释放一大批奴隶,解决奴隶过剩的问题,为我之后的经济改革铺好基础。” 阿尔一愣,然后用力地点头称许,“很好的计划。” 屋大维微微一笑,“至于练兵,我打算将阿格里帕调过来协助你。莱彼特在此战中的表现不过不失,没拖你的后腿已经是超出我的预期,但也到了极限。他再留在这里只会动摇军心,倒不如回罗马守城。” “我们借了他的兵,没那么容易让他放弃到手的军功。”阿尔道,“这样吧,战利品必须留给我的麾下,但将我在西西里岛的战功让给莱彼特。” “不行!”屋大维喝道,“你在罗马立足还不算稳,正是需要军功的时候,即便是阿格里帕都要比你有条件这样做。” 当个罗马将领是没问题的了,只是如果阿尔还要更进一步……阿尔转开脸,没说话。屋大维也一时间噤了声。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阿尔,你让我再想想。” “嗯。” 暂且结束这天的谈话。 米西纳斯在罗马城代政,屋大维并不急于回去,便留在前线督战。打发莱彼特的事,米西纳斯倒是在信中给出了好方案--最终,阿格里帕的副将守城,阿格里帕前来汇合,而莱彼特则是在屋大维和小庞培的岳父陪同下,担任使者,前去撒丁岛与小庞培和谈。 明是和谈,但屋大维集团都知道,这只是拖时间及支走莱彼特,阿尔和阿格里帕趁机赶紧练兵。 为了避免海上受小庞培的搔扰,阿格里帕提出陆地练兵。 阿尔一手扶在刀柄上,不可思议地问:“陆地?” “只是熟悉基本的船型操作,减少他们水上的训练。”阿格里帕拿了根树枝,在沙滩上分画着几个练兵步骤,“定出常规动作,可以最快地将新兵训练上手,节省出操作战船的人手。登陆后,再由罗马精兵抢滩便是。” “……你跟我来。”阿尔看看天色,然后一手拉着阿格里帕,一手将后面的屋大维挡在原地,“不是你。你给我留在陆上。护卫队!” 第49章 屋大维面无表情地被护卫队挟在岸上,望着阿尔和阿格里帕乘船出海。 不爽到极致。 但身在军营,他再无知都知道必须听从主将的话,便没有多加反驳。 然而,屋大维很快便亦知道阿尔不让他上船的原因了。只见天色突然黑下,大雨忽至,海上的风浪蓦地大起来,岸边的屋大维望着那远看小如黑豆的战船在海里载浮载沉的,有点想吐。 当初他也出过地中海,怎么感觉没这么恶劣? 天色没多久便又突然放晴。 回程下船后,阿格里帕的脸都青了。 “你还觉得陆地可以训练海军?”阿尔扶着刀,歪头。 海战跟乘船能一样,她就不至于仗着这点压着凯撒打了。单是在恶劣天气下站上甲板就不是易事。天色不会看、浪来了只会躲,这起罗马人出的什么海? 阿格里帕深呼吸一口气,站稳,然后肯定地点头,“啊!将操作步骤再拆分,陆地训练基本知识,最后再分批正式上船。这些前置步骤对大字不识的奴隶来说是必要的。” “既然你坚持,我相信你,只有一点,”阿尔说,“你必须要留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练习出海,也要注意内海和外海不一样。我是不会让没训练好的兵员去送死的。” “是,阁下!” “再说说你送来的战船图纸。” “是!这些大型战船是针对小庞培的小型船队……” 旁听阿尔和阿格里帕的讨论,屋大维眉间的结放松下来。他有预感,下一次,便是小庞培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 塞克斯图斯.庞培,屋大维从不叫他小庞培,因为他知道对方的心思--想要籍由父亲的威名,以增加自己的威望。 安东尼就从不正经叫他凯撒。 屋大维自然也不会给塞克斯图斯.庞培这个脸面。 一整个秋冬两季,阿格里帕都在主理练兵,阿尔则是统理小庞培时不时的偷袭,保护来往的商船。莱彼特的和谈自然是无功而返,只他回来时分工已完,他的军队被交给阿格里帕统一训练,阿尔让莱彼特协助她轮替防守,算是分担工作,也是将人搪塞掉。 春季的第一场雨落下时,便是开战之日。 阿尔将统领海上的对战,然后由阿格里帕指挥抢滩和陆战,莱彼特压阵。因着压阵的兵员损伤会是最少的,自问已经捞足了军功的莱彼特倒也没反对。 临出兵前,屋大维叫住了阿尔。 阿尔并不想理会,没有回头,却还是停住了脚步。 阿格里帕乃至莱彼特都领着副将们退了出去,帐内只剩屋大维和阿尔。 屋大维走上前,踌躇半晌,抬起的手还是没能落到阿尔的肩上。他站在阿尔背后,紧抿着唇,望着身前甲胄整齐的她。熟悉的军营味道传来,仍然是屋大维不喜欢的马甲味道,臭汗、腥气不绝,这些屋大维曾经想她远离的东西,后来才发现是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的良药。 阿尔西诺伊还是在战场上时方最耀眼。 “……你就决定了不回头看看我。”他低声问。 阿尔没说话。 但她到底是没离开。 屋大维便说了下去,“让你别受伤也是废话而已。”他苦笑一声,“阿尔,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爱你,我也知道我总是让你失望,我……你就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阿尔还是没说话。就在屋大维以为自己这次还是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时,阿尔的声音才响起。 “屋大维.凯撒,下一次,你能不能走到我的面前,而不是让我回头?”说罢,不等屋大维回答,阿尔便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不再放手将她抛下,亦就不必再求她回头原谅。 留在原地的屋大维怔愣住,然后紧握起双拳。 “好。”他说。 呜-----战争的号角,响起。 围绕着位于意大利西部的撒丁岛,占据罗马的凯撒派,对最后的反凯撒派力量小庞贝发起了总攻,大军压向了撒丁岛笔直的海岸线。凯撒派的大型战船有序地排列,没留下让狡猾的小战船溜过的空间,庞大的体型辗碎各自为战的小庞贝战船。 见势不妙,小庞贝立即收拢战线,想退回岛上。 阿尔立即跟进,就着敌方的紧缩,收紧战列,形成包围圈,压阵的莱彼特将漏网之鱼也捕捉殆尽。在靠近海岸的时候,阿格里帕亲自领着精兵抢滩,三小时后,宣告全盘收复撒丁岛,小庞培自/杀身亡。 奠定胜局后踏上岛的屋大维,俯视着小庞培的尸首。 小庞培是个长相英气、仅比屋大维大上三岁的青年。 “……我延迟了攻击他主船的时间,对不起。”阿格里帕说。他故意留下了让小庞贝自/杀的时间。 没能献俘是有点可惜,不过,“没关系,阿格里帕,”屋大维笑了笑,说,“胜利是我们的,我的朋友。” “凯撒-------!!!!”在阿尔的示意下,军队喊响了凯撒的名号。 一如六年前,军神凯撒撃败了名将庞贝时,凯撒的名号响彻地中海。 屋大维抬起眼,转身,右手扶上了腰带,直面向他的军队。阿尔和阿格里帕站在屋大维身后半步处,旗手打出了凯撒的金鹰旗,而阿尔和阿格里帕的旗帜则有如拱卫般分立到金鹰的两侧。 第50章 被冷落在旁的莱彼特,眯起了眼睛。 第28章 在阿尔和阿格里帕护送屋大维回岸的当口,留在撒丁岛收拾战场的莱彼特,趁机让投降的小庞培旧部归降麾下,然后带着扩充了一倍的军力,要求屋大维割让西西里岛。 “……”屋大维的眼神亮得吓人,怒火翻天。 三领袖共治罗马,其实是三军/阀割据,其中再包含像小庞贝这样的零星势力。此战中莱彼特虽有功劳,但谁都知道西西里岛是靠阿尔打下的,论理该属于屋大维。 坐在下首的阿格里帕和阿尔对视一眼。 只怕在回罗马城以前,他们还得先收拾莱彼特。 “我需要时间考虑这个提议。”屋大维的声线看似平静,却恍惚下一刻就能崩掉。 莱彼特的来使自然知道这个提议的无耻,未有再紧紧相逼,低头应声退下。 军帐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屋大维,”阿格里帕硬着头皮道,“他现在有十个军团。” “不然我就不会留他的狗命。”屋大维说。他想了想,然后猛地站起来,“给我点十个最精锐的护卫,我要去莱彼特的军营。” “不行!” “不行!” 阿格里帕和阿尔同时反对。 “你疯了!”阿尔喝道,“你有什么想要跟莱彼特谈判的,我们去就是,你去什么!一军之主,这点自觉都没有吗!” “我要现在白白丢了西西里岛给他,我还凭什么当你的主、当我麾下这么多兵士的主!”屋大维也低喝了回来,“你们先听我说,莱彼特这个白痴根本就不得军心,我就不信,他还拼得过'凯撒'!” 阿尔也站了起来,“你就他妈的根本只是吞不下这口气!” “我当然吞不下!”屋大维的手在半空中用力挥了一下,“我现在要割让,下午就能成为整个地中海的笑话!” 阿尔和阿格里帕的脸色都极其难看。他们自然是想劝屋大维忍的,但屋大维也没错,忍辱负重也得分时候,这种在军团面前让出的利益,会让令屋大维威信尽失。他的民望大多是靠凯撒的名号撑着的,这段日子罗马城飞升的物价亦打撃着屋大维的形象,要这回还当了个孬种,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想怎么做?”阿尔问。 阿格里帕也紧紧地盯着友人。 屋大维强压着翻涌的气息,沉声说:“将兵员拉过来。” “嗯?” “莱彼特这是将人当傻子耍。他让塞克斯图斯.庞培的旧部归降时,我敢打赌对方根本不知道是降给莱彼特个人,以为只是重归罗马麾下。 ”屋大维眨着亮到快要着火似的蓝眼,语速极快地说,“我就是要去揭穿莱彼特的谎言,让士兵选凯撒还是一个白痴!” 阿尔垂下眼帘。屋大维没说错,莱彼特应该就是利用罗马三领袖之一的身份,以代表罗马的姿态抢先将归降者收入麾下,凭的不是个人名望。 阿格里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说:“我陪你去。” 屋大维一顿,“不行,你和阿尔留下……” “我去。”阿尔说,在屋大维反对前打断他,“不是我自己一个,我陪你去。”她转向阿格里帕,“你就等同他的兄弟,假如屋大维有不测,替他照顾身后事便是你的责任,但我没这个责任。所以,你留下。” 帐内又一次静下。 良久,屋大维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先是与阿格里帕大力地拥抱,再转向阿尔。 “好,我们一起去。” 屋大维握过阿尔的手,一同出了军帐。 点了十骑,他们便上马直往莱彼特的军营而去,阿格里帕望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咬了一下牙。 “全员,列阵!”阿格里帕怒吼。 他立即动员全军。要是屋大维死在莱彼特的军营,他绝对不会让莱彼特好过。 双方的军营距离并不远,十分钟后,屋大维一行便勒了马。一名骑手打出凯撒的金鹰旗,屋大维驱马上前,在门卫警惕的目光里走近莱彼特紧闭的军营大门。 “罗马的男孩们!”屋大维高声道,“我,是罗马的领袖,凯撒!你们竟将凯撒拦在营门之外,外面的人都说,你们叛国!” 军营里鸦雀无声,但士兵们都探着脑袋在静听。 “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是罗马人,而我,是你们的领袖、你们的保护者,凯撒!凯撒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任何人如何诋毁,都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我罗马的男孩!” 阿尔一甩马鞭,朝守门的兵士喝道:“还不给凯撒开门!?你们是真想叛国吗!胆敢背叛凯撒者,我阿尔西诺伊.托勒密,指天发誓,”她抽出短刀,锋利的刀尖指向士兵,“不死不休!” 屋大维坐在马上,蔚蓝色的双眼望向守卫。凯撒军旗上的金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恍惚闪闪发亮,连带着照耀了屋大维的一头金发。 军营的大门,渐渐从中打开了。 “停下!”莱彼特急忙从军帐走出,“你们给我拦住他!” 已经打开大半的门却被阿尔和随行兵士架住,屋大维顺利驱马走进莱彼特的军营。他望着十步以外的莱彼特,眼里的杀意冷得莱彼特直打寒颤。这事干得,莱彼特本来就是心虚的。 没给莱彼特反应过来命人万箭穿心的机会,屋大维扬头,再向全军将士高喊。 第51章 “罗马的男孩们,我绝不愿意让你们自相残杀!内乱还不够吗?试想你们家乡的妻儿,等不到你们回去,接到的消息却是你们成了叛国者、被同为罗马的勇士杀死,这值得吗!”屋大维声嘶力歇地呼喊,“对你们在战场上洒的热血、对你们为罗马丢掉性命的兄弟,叛国,值得吗!!” 莱彼特大声反驳,“屋大维,你别含血喷人!我从来没要叛国!我只是在争取我的合法权益……” “你是用罗马兄弟们的命来要胁我,换取你的个人利益!任何时候,我们都不应该兵戈相向,你却为了一己之私,要兄弟们为你自相残杀!” “你……” “听我说!”屋大维无视莱彼特,转向已经围了过来的大批兵士,“只有团结和义气,才是我罗马的好男孩!回家吧!离开这个可鄙的政棍,罗马的男孩们啊,战争结束了,跟凯撒回家吧!” 人群里一阵骚动,莱彼特示意将领去约束兵士,死死地约束。一旦被屋大维说动一个,莱彼特知道他的军营便会如雪崩般全盘崩盘。事已至此,莱彼特已慢了一步,再不敢当众杀了“凯撒”。 就在莱彼特望着浮动的军心感到绝望之时,阿尔给了他最后一撃。 “你,马尔富斯!”阿尔的刀尖指向人群里的将士,“半年前的西西里岛战役中,在阿波罗里亚的海岸斩杀小庞培的副将,你这样的勇士,亦要和叛国者同流合污吗!?还有你,提图斯!我记得你的勇敢,你救了我的二十三号船,是我的兄弟!” 上阵指挥小庞培之役里大半战事的阿尔,对将士们的功绩如数家珍。 被阿尔点到的兵士将领,两两相望,渐渐脱离了上级的操控。 屋大维接过金鹰军旗,亲自用力一扬,“兄弟们!跟我、跟凯撒,回家吧!” 说罢,屋大维将旗交给随从,然后勒马转身,挺直着背,堂堂正正地慢慢离开莱彼特的军营。 阿尔望着将士们的眼睛,“走!”随即亦率护卫跟上屋大维的步伐。 咣! 有人放低了兵器。一个、两个、十个、百个……莱彼特的士兵、及后乃至将领,都走了出来。有了这第一个,便有了接下来的百个、千个,将士们都随着屋大维步出了莱彼特的军营。不过片刻,莱彼特的军营便空了九成。 莱彼特跪倒在地上。 他完了。 今日之后,莱彼特将成为整个地中海的笑话,不会再有将士肯跟随他。 另一边的屋大维,带着眨眼间增强的军力,在己方将士的欢呼声中回营。 “凯撒----!!” 回响着的叫喊中,屋大维再次向军团发表了激励士气的演讲,再命人安顿新归降的将士,领着阿尔和阿格里帕回到自己的军帐内。 将包括奴隶在内的人都清了出去,屋大维才腿一软。阿格里帕眼明手快地将人扶住,却见阿尔也咚的一声撑在桌边,整张脸都发青。 “阿尔!”屋大维叫道。 阿尔摆摆手,咽了一下口水。 她自问算不得娇生惯养,小时候逃亡也有过惴惴不安,少女时第一次登上战船面对凯撒,她也知道可能会死,只安慰自己是为了背后的家国强忍着。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公主阿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怕得腿软。 看向关切地望过来的屋大维,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话,只一手指着他,直抖。 阿尔是个胆大包天的,她认,但这家伙……屋大维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赌徒!天啊,阿尔简直不敢相信,她方才到底都干了什么! ? 带回来的莱彼特军团约有九个,屈指一数,是超过五万人,但刚刚即便数上她和屋大维,同行的也只有十二人! 屋大维在阿格里帕的掺扶下移向阿尔,伸手握住阿尔的手。 “没事,嗯?没事。”屋大维温声哄道,“阿尔,我们已经没事。别怕了,嗯?” 阿格里帕将两人托到躺椅上坐好,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屋大维的一侧。谁都没说话,三个人就这样傻愣愣的排排坐着,听着帐外回响了一遍又一遍的欢呼声。 凯撒什么的,听着多威风啊。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的,噗的一下,三人的大笑声随即此起彼落。 屋大维两手拥过阿尔和阿格里帕,像三个傻子般,抱在一起大笑。 远在罗马城代政的米西纳斯,收到军报时已经是隔了好几天了。他头痛地抱着手臂,只觉这下子有超级多的事情急待安顿啊,铁定忙死了。不过,在此以前…… 米西纳斯拿着屋大维详述一切的亲笔信,站了起来,然后在政务室里畅笑出声。他年轻的同伴们,从不让人失望。 第29章 莱彼特到底是个大贵族,屋大维和米西纳斯商量过后,决定放他一命,让一辈子都不能翻身的他到流放地安享晚年。而莱彼特名下的北非,却当然是并入屋大维的版图。 眼下的地中海,以西边的屋大维和东边的安东尼为界,分为两部。 罗马,凯撒神庙之内-- 阿格里帕头戴着桂冠,满身不自在地说:“其实,让阿尔去就可以……” “别说傻话,”屋大维抬手,亲自为挚友整理衣冠,“早在你镇压高卢后,我便想给你办凯旋巡游,是你以政局未稳为由推了。今次,是你应得的。” 自战胜小庞培回来,屋大维便决定替阿格里帕和阿尔举行凯旋巡游。春末里的这天,祭司占卜出来的好天气里,正是举行全城巡游的日子。 第52章 在一片的欢声笑语中,米西纳斯的表情倒是不太愉快。 “你还在介意这次是罗马内乱而不是抗撃外敌,觉得不宜举行巡游。”屋大维望向他的顾问友人。 米西纳斯搓搓手,“我可不是想扫你们的兴,阿格里帕和阿尔的军功也绝对够格的。我只觉得,公民们不会喜欢庆祝内乱。” “我认同你的顾虑,然而,”替友人戴稳了桂冠后,屋大维转过身来,冷静地说,“一次、两次之后,罗马城的公民们终将会习惯,只要是反对我的势力被剿灭,便是值得庆祝的事。” 明知道公众的反应不会太好,屋大维却是在为不久后与安东尼的战争先做着铺垫。 况且,都到了眼下了,再争拗也没用。 米西纳斯耸耸肩,决定待会儿再多撒些钱币助兴好了。毕竟他的亲亲小妻子也是今日的主角呢,他可舍不得让她受伤害。 屋大维呼出一口气,“阿尔还没好?” 米西纳斯笑道:“女人嘛。我去寻寻她。” 望着米西纳斯的离开,被留在原地的屋大维抿了抿唇。阿格里帕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觉着闭嘴方能保命。 “你现在离婚了,但阿尔是已婚。”可阿格里帕还是眼睛一闭,说了。 在小庞培败亡后,屋大维便与价值大减的斯里柏尼娅离婚了,又一次回复单身。然而,单说阿尔和米西纳斯之间的感情,阿尔便绝不会肯给丈夫难看,屋大维即便单身,也没资格介入关系。 “那个,也没人说她爱的不是你啊。”阿格里帕看着好友沉下的脸色,安慰道。 “但她现在是另一个男人的合法妻子。” 阿格里帕:“……”这不是你自己弄的吗! 至于米西纳斯,一离开屋大维的视线便瞬即呸呸两声。他明明是个顶缸的,却总觉得自己会死于谋杀。他快步走向阿尔的休息室,打算找漂亮的妻子洗洗眼睛。 打开门,却见阿尔坐在窗台上,闲闲地晒太阳。米西纳斯软下了神色。 “哟,我的好公主,怎么不出去啦?” “米西纳斯。” “是~” 阿尔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别担心,凯旋巡游会好好进行的。” 米西纳斯走到阿尔身边,为她戴上嫩绿的桂冠,“这不是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事。我的阿尔,”他弯下腰,望着妻子的黑眼睛,“不想去就别勉强。 ” 阿尔失笑,“现在才反悔?” “反正踢桌子扭头就走的事,你也没少做啊。” 阿尔笑着摇头,“我自己选的。” 米西纳斯也知道。和阿格里帕一样,两人都心甘情愿地给屋大维当人型玩偶,展示金鹰旗下的风光。 “你知道,屋大维需要一个妻子。”米西纳斯神差鬼使地在这个时间提起这个话题。 “我已经在物色合适的罗马贵族女子。在他向你兑现那不知真假的承诺以前,他会一直进行政治联姻。一次、两次、三次,谁知道哪一次,他就会对自己的合法妻子产生感情?” “阿尔,你不痛苦吗?” 阿尔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神色,说:“我当日放他进门,便知道是错误。我现在只是在承受结果。” 所以,她并没有否认看着屋大维一次次结婚是痛苦的。米西纳斯伸出手,将阿尔牵下窗台。阿尔今日穿上了罗马贵族女子的服饰,红艳的一袭长裙,黑发挽起了发髻,耳朵、颈间、手臂,都戴上符合阶级的宝石,将她出色的五官映衬得更为贵气逼人。 腰间货真价实的罗马军刀,为她娇小的身量添上英气。 头上的橄榄叶桂冠和胸前的将军军徽,将阿尔西诺伊与其他的罗马贵族女子区分开来。 米西纳斯心甘情愿地俯下身,扶着他美丽如雅典娜的妻子走到神庙之外,接受她应得的殊荣。 “呜-----!”号角长鸣。 “去吧,”屋大维说,“我和米西纳斯在终点祭台等你们。” 阿尔和阿格里帕对视一眼,然后携手登上饰金的战车,在公民的欢呼声中举起了手,在阳光下、飘扬的花瓣和彩带中向公民致意。 “阿格里帕!阿格里帕!” “阿尔西诺伊!阿尔西诺伊---!” 巡游中,阿格里帕叫了同伴一声:“阿尔?” 阿尔的脸色发白,冷汗渗渗,只是她依然站姿笔挺,有妆容掩饰,远处瞧不出来。 “九年前,是我第一次踏入罗马。”阿尔说。 阿格里帕沉默下来。 九年前,公主阿尔只是罗马凯旋巡游中的一件装饰品。 但她今日才发现,原来就算是主角,也不过是为政权扮演另一件装饰品。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终于彻底释怀。 阿尔无声一笑,偏头问同僚:“想不想帮屋大维将气氛炒热?” 阿格里帕自然是无有不肯的。阿尔便拿过战车上本作装饰用的金弓,搭上金箭,抬臂发力一挽,在公民连同随行军士的喝采中将弓拉了个满圆。阿尔眯了眯眼,对准在空中飞过的鸟队。 放! 嗖----将领头的鸟一射下。 立时嬴得满城喝采。 “阿尔西诺伊!阿尔西诺伊!” 阿尔一手握着弓,一手握着阿格里帕的手,再度举起手向沿街的公民致意。高昂着的头、明亮的黑色眼睛,异国公主并着罗马将军,又一次占据了罗马人的视线。 第53章 巡游花车最后在公/民广场停下,阿尔和阿格里帕同时走上临时祭台上,分站到了屋大维的两旁,并肩看祭祀的火篝升起火焰。 阿尔向台下的米西纳斯招了招手。 米西纳斯摇头。他喜欢留在幕后。阿尔却坚持,望着他不退开。屋大维也望了过来,向米西纳斯颌首,米西纳斯才无可奈何地提起长袍下摆,在阿格里帕的帮助下爬上了台。 站在正中的屋大维,一边握着摰友阿格里帕、一边握着他爱的阿尔,再在他的示意下,阿尔拉着他最信任的顾问米西纳斯,四人在祭台上,一起扬手,共同接受罗马公民的欢呼。 “凯撒------!” 贵族席上,一名金发蓝眼的少妇抱着孩子,望向台上最耀眼的年轻凯撒,以及他身边明艳照人的埃及公主。 “别急,我的女儿,”年长的罗马贵妇人说,“米西纳斯已经与我说好了,今晚的宴会上,他便会作为你的引见人将你介绍给凯撒的,莉薇亚。” 莉薇亚.杜路希拉,被内定为屋大维第三任妻子的下任罗马第一夫人,在公众面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轻声对她的母亲说:“我当然不会心急,这点耐性,对于那个位置来说是必要的。” 说罢,她轻拍着怀中尚且年幼的孩子,表现出一个母亲该有慈爱。 她今年只有十九岁,却已经是名门克劳狄的当家夫人,本身也出自望族,加上年岁和端庄的仪表,莉薇亚将会是屋大维三任妻子中最具实力的一个。 巡游后的晚宴中,莉薇亚如计划般由米西纳斯带到了屋大维的面前。 “你好,尊敬的凯撒阁下。”莉薇亚合仪地低头行礼。 “你好,莉薇亚夫人。”屋大维也有礼地颌首回应。 二十四岁的屋大维,与十九岁的莉薇亚,宛如一对壁人。 站在不远处吃鸭腿的阿格里帕,瞧着,差点没将鸭腿都惊掉下。 金发蓝眼的莉薇亚,有着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鼻梁挺直,朱唇小巧,蛋型的脸颊丰满可人,皮肤白晢,是位仪容上佳的标准贵女。 阿格里帕对米西纳斯作出杀鸡抹脖子般的手势。 --是搞什么的意思! 这根本就是屋大维的理想型、幻想型、终极目标型! 米西纳斯耸肩。 --这是不负责任的意思。 他又不是看模样来选的,他有乖乖听妻子的话,可没有从中使坏。 屋大维要遇上莉薇亚,只是刚巧的命运而已。 坐在最边上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阿尔正与屋大维的前妻斯里柏尼娅说着话,就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那对即将结为连理的新人。 斯里柏尼娅也没有提,只继续拿过织巾,一边教阿尔一些罗马妇女织巾的技巧,一边说起家里事,“我的大儿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他自己倒是吵着要从军,他的父亲则是让他到希腊上学院去。我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从军不是问题,接下来也会有足够的战事让他建功;要说希腊的学院,我也可以帮忙推荐。”阿尔笑了笑,“你家的孩子,选哪条路都不会是问题的,别担心。” “唉,就是这样才烦呢。我不擅长计划这些。” “有没有问过凯撒?”阿尔若无其事地提起屋大维,“他答应过会照应孩子,而且我相信他是能给出优良建议的人,有他在,也不怕孩子的父亲不听你的意见。” 斯里柏尼娅也恍若无事地点头,“我是该问问凯撒阁下。我可以请你帮我向米西纳斯阁下预约会见凯撒的时间吗?” “那当然可以啊。” 场面温和美好到,半点不像是战场上浴血的将军。 更一点都没要为屋大维伤心的意思。 屋大维一直望着阿尔,等了一整个夜晚,都没能等到阿尔的回头,也没看见背后莉薇亚一直望着他的目光。 米西纳斯游走在贵族来宾之间,视线却不时停留在妻子、上司和上司的未婚妻身上。 阿格里帕:“……”他想出城练兵。 第30章 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的眼珠子,随着在政务室里走来又走去、走去又走来的屋大维,转转转。 地中海东部前些日子受帕提亚帝国入侵,阿格里帕在协防成功便退了回来,只安东尼仗着兵强马壮,想要大举入侵帕提亚,如今传来大败的消息。安东尼向罗马求援,但帕提亚也是元气大伤,没再次入侵地中海之能,屋大维才懒得理安东尼。 然而,阿尔请缨回小亚小细安抚民心。 “其实小亚细亚的损失也不大?”屋大维立住,问。 米西纳斯砸砸嘴,“你要觉得在安东尼那疯子的治下,外邦民众能过得好,那我只能夸奖你的想象力之丰富。” 所以,阿尔回去她起步力量所在的小亚细亚,完全是合情合理。 屋大维眨眨眼睛,然后又继续来回走。 突然,他又停止脚步,怒吼:“我这回都还没有订婚!”他和莉薇亚的婚约仍在商讨阶段,并未落实。 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不是很想搭理他。 自己的死亡点,自己都不知道吗? 屋大维没有得到友人们的认同,便低声碎念:“我不应该一见斯里柏尼娅没有价值,就这么早抛弃她。她和阿尔处得好,我可以用她再拖拖婚事,就可以拖过东部的事,阿尔便不会有籍口离开。” 第54章 这种毫无人品的发言,阿格里帕很干脆地闭上眼睛--是没眼看的意思。 倒是米西纳斯摸摸下巴,刹有介事地分析,“不、不,行不通的。你姐姐与阿尔互通书信来着呢。你不肯理会安东尼的死活,屋大薇却没那么恶心,她早晚还是会为她的丈夫求到阿尔那里的呢。” 屋大维咒着外甥的生父,“安东尼就该从战马上掉落摔死。” 米西纳斯拍手掌,“哟!这我可太认同了!” 阿格里帕痛苦地双手捂面。不想承认自己的人品和这两人一个水平。 “坎帕尼亚的总督刚给我送来信,”阿格里帕努力将话题转回人干的事上,“他借了粮给阿尔,问我要不要紧。” 这些粮显然是用来支援安东尼的。坎帕尼亚的总督,是私下请阿格里帕帮忙试探屋大维的意思,也是表明立场,借粮单纯是看在公主阿尔的面子上,并非支持安东尼。 屋大维站住,道:“随他。”一次也不支援,也显得他过于冷酷,如此正好。 米西纳斯抱着手臂,也点头说:“阿尔回去也是好事,东部再经不起折腾,万一苛索太过激起叛乱,我们还不是要替那老流氓擦屁股?让阿尔与东部城邦通通气,正是合时候。” 说回这个话题,屋大维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死活不想说一个好字。他是如此的事业有成了,还不许任性个十分钟? “阿尔有什么打算了吗?”阿格里帕问。 “嗯。她不会支援安东尼出兵,这本就是不合理的征伐。阿尔打算先回希腊安顿内政,再想办法跟安东尼商讨税收过高的问题。”米西纳斯说。 屋大维牵了牵嘴角,语气微冷,“她已经完全计划好,并没有要我过问的意思。” 阿尔的计划很合理,但再怎么说,这种事也该作为领袖的屋大维拍板的。 米西纳斯转了转眼珠,从文件堆的最底,抽出一份厚厚的计划书交给屋大维,“这是她让我代交的计划书。” 屋大维接过,一顿,随即抬头盯着米西纳斯,“你在拖延时间。” 米西纳斯砸砸嘴,没说话。 “原则上,她该先跟我报告后再起行,阿尔不是会违反这些的人,”屋大维猛地将计划书砸到桌上,“米西纳斯!” “……她应该刚刚出了城门。”米西纳斯低下头,说。 “你!”屋大维一把提起外袍便要往外跑。 “屋大维!”米西纳斯叫道,“你还想顺利再婚就别去追!” 等阿尔回来,就尘埃落定,一切都搞定了的。所以米西纳斯不反对阿尔此时外出,甚至故意不让屋大维知道,保证她顺利起行。 屋大维的脚步一顿。 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都望着他那定住了的背影。 最终他却还是追了出去。 “这个贪心的臭小子!”米西纳斯气到骂人,“他拖着不肯跟莉薇亚订婚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坏事!都这么多年了,他就不能再忍忍吗?我看他回来是要怎么收拾场面!” 阿格里帕瞥了同伴一眼,“这不是因为阿尔结婚了吗?”再忍,阿尔就被抢走了。 米西纳斯怔了一下,然后更是生气,“这难道还怪我哦!?” 吵归吵,两人还得给屋大维做他扔下的公务,日落时,才结伴离开政务室。不料遇上独身前来的莉薇亚。她是约了屋大维见面的。 “凯撒阁下在里面?”莉薇亚看出两人神色有异,但还是故作不知,微笑着问。 米西纳斯也扬着笑容,说:“他继父家有事,刚出了城,让你白行一趟了。”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我下次再过来。” 看着人远去,米西纳斯顿时歪了嘴。 “你偏心得过分。”阿格里帕不好评价女人,只骂了同伴一句。 “不是,我只是发现自己看走了眼。”米西纳斯与同伴继续向外走,“模样不是我关注的,瞧得过去就可以,可我是按着标准的贵女来选的。做个家庭背景有用的雕像就够,我才不想给自己选个女主子。” “……喂,你这样弄,屋大维知道吗?” “他?他当然是默许的。谁要个有野心的女人来碍手碍脚?生育的工具罢了。” 米西纳斯抱着手臂,“可你看到那女人刚才手上抱着什么书?” 阿格里帕了然。是屋大维编的罗马城警察制度。 。 “看样子是真能看得懂的。出身、相貌、才能俱备,莉薇亚或者真的可以当好第一夫人,也就难怪屋大维不满意了。”米西纳斯啧了一声。 这样的女人,担得起政权的风波,忍得下丈夫的风流,却绝对不会容许他削弱妻子的正当权利。偏偏,屋大维有阿尔。单说生育一项,莉薇亚和屋大维便必然会起冲突。莉薇亚更不可能忍得下将来的某一天,屋大维会抛弃她,以阿尔为真正的终生伴侣。 她比阿尔更适合屋大维,因此变成最不适合的人选。 屋大维不能让阿尔的地位受威胁——假如他真的想履行承诺跟阿尔正式结婚,假如,他真的爱阿尔。 阿格里帕走出凯撒神庙,望着没精打采地回来的屋大维,他叹着气道:“我总算认同屋大维的后悔,还不如继续与斯里柏尼娅夫人的婚姻好。我说,正常好人家的女孩当然由不得你们这样玩弄。” “我才说我这回看走眼了嘛!”米西纳斯走到屋大维面前,“阿尔……没肯跟你回来?” 第55章 屋大维扶住骑马骑到快散架了的腰,面无表情地望着给他挖坑的顾问,声线平静地说:“我连阿尔的车队尾巴都没能看见。”话里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阿尔这样从军的人,当然是习惯一大清早出的门,屋大维追得上才怪。 米西纳斯用力合着嘴,省得笑声溢出,笑歪了嘴。 第二天,有心人都知道了阿尔离城和屋大维快马追赶的事,却一丁点预想中的风波都没有。屋大维他们这才惊觉,全罗马都已经看习惯了屋大维追着阿尔跑,连最会嘴碎的元老和贵妇们都懒得说了。 就连莉薇亚家,也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反抗或不满的意思,如常地倾谈婚约。 阿尔对身后的官司暂且半点不知。 她行军到了希腊,见到憔悴的屋大薇和安东尼。夫妇二人携手出门迎接阿尔,阿尔翻身下马,与屋大薇轻轻拥抱了一下,安东尼则是拍了拍阿尔的肩。 “我……也不废话谢你了,反正你也不是为了我。”安东尼向阿尔扬扬手,便转身往外走,“你们自己聊着吧,军粮我现在带走。” 阿尔点头示意,手下便做了交接,将她带过来的军粮乃至出自国库的军饷全数交给安东尼,弹压不满连场败仗的罗马军团。看他们做完正事,屋大薇便牵着阿尔的手走进宅第。 “你别看他这样,安东尼心里是感激你的。”屋大薇温声道。 “别担心这个,他如此正好,”阿尔认真地望着屋大薇,“安东尼自己也知道,他再败下去,屋大维便不会再忍他,双方的决裂便会到来,没必要废话。” 届时,屋大薇和安东尼的婚姻便也到头了。 屋大薇微微一笑,“也不必到那个时候。” “嗯?”阿尔不解。安东尼现在可不是能抛弃屋大薇的立场。 只见屋大薇脸色如常地将阿尔招待到里间,待奴隶们散去安排杂务时,屋大薇才像女人闲聊般低声说出原因。 “安东尼打算带着军团去埃及,寻找埃及女王的资助。” 埃及女王从未熄灭野心,不会拒绝罗马两领袖之一的安东尼。阿尔知道,女王克丽是瞧不上没有军事天赋的屋大维的。 这样的话,罗马便又要再担心有了安东尼撑腰的埃及会掐住海运命脉。 需要尽早通报屋大维。不过,在此以前,阿尔问:“那你还让我给安东尼筹军粮?”埃及女王可不会乐意见安东尼带着妻子去亚历山大王宫,即便不离婚,屋大薇亦势必会被抛下。 “以弟弟的个性肯定是不情愿的,但表现得太冷酷对他不好,不如就当是我的分手礼物吧。况且,”屋大薇由始至终都是微笑,“现在这一刻,安东尼仍然是我的丈夫,他待我不差的。” 充满利害关系的婚姻,各处各地从古至今皆有,但要做到罗马的政治家庭这份上,结合和离异也不带眨一下眼的,阿尔认为也是绝无仅有了。 “罗马人。”阿尔轻啧一声。 屋大薇笑着点头,“我们是罗马人。” 自安东尼以后,不会再有地位配得上凯撒胞姐的男人,屋大薇也三十有余了,将过生育年龄,想必这会是她的最后一段婚姻。阿尔看着屋大薇憔悴中未失希望的笑容,觉得屋大薇或者是终于解脱了。 那她呢? 阿尔写完报告后,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夜色,正好是罗马的方向。 第31章 或者,安东尼还真是个活该从马背上掉落摔死的混账。 深夜里,阿尔在一片打骂混乱中拉着屋大薇,慌忙逃出被暴/民袭击的安东尼宅第。她一脚将挡在身前的男人踢开,抽出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短刀,将屋大薇稳稳地护到身后,斩杀了数个再次袭来的不知名士兵。 护卫队赶到后,将阿尔重新围在中心,整队人往城外的方向移动。 出了城门,阿尔在小山坡上眺望闪着火光的城镇,转身,一脚狠踢到身旁的大树上。她才刚进城,没来及得梳理东部政务,鬼才知道安东尼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天怒人怨的,小小的一个希腊城邦竟敢对罗马军团动手。 “安东尼呢?”阿尔冷声问。 手下人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便传来马队的声音。是安东尼。 “你们都没事吧?”安东尼猛地勒住马,瞧屋大薇望去。 屋大薇犹是惊魂未定,却还是向安东尼点头。安东尼下马,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屋大薇围上,这才转向阿尔。 “我他妈的一定要灭了他们。”安东尼往地上吐了一口沫,“阿尔西诺伊,你要还能行的,就跟老子来,我们杀回城!” 阿尔没说话,径直翻身上马。安东尼轻哈一声,也上了马,除留下保护屋大薇的卫队,便让逐渐赶来的将领集合,提着短刀又杀了回去。 一小时后,天色才刚微亮,罗马人便又重新掌控整座城池。 安东尼下令,吊死所有被擒获的暴/民。 阿尔没有反对他的杀戮,却在调整政策上与安东尼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你!”安东尼气到声音都跑调,“我知道你们什么狗屁的爱民如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你现在要退了这步,那我成什么了?罗马成什么了!?不满意政策就来袭击我!?想得美!” 阿尔端坐在椅上,抬头看双手叉腰站到她面前的安东尼,冷声道:“不是罗马对暴/民退让,是凯撒听见了民意,拯救了黎民百姓。” 第56章 安东尼瞪眼,“这有什么不同!” “让罗马继续繁荣抑或被你玩死的不同。够了!”阿尔站起,与安东尼对视,“这次的事是你的错,别想推卸。安东尼,我已经让你拿百姓的命去维护你的尊严,你也不该再拿罗马的未来去维护你的自大。” 遭到指责的安东尼暴怒,抬手就要给阿尔一巴掌。阿尔方要挡,安东尼却没将手落下,只转了身,叉着腰粗喘着气。 门外的屋大薇,此时走进,上前挽着丈夫的手臂。安东尼瞥了她一眼,到底是没将人甩开,慢慢地平复了呼吸。 “你要是个男的,今日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安东尼骂道。 “我就算不是男人,也不见得是你能杀的。”阿尔抬脚一踹,将安东尼的书桌踢散了架。 安东尼:“……”他向天翻了个白眼,“你还得劲儿了是不是?” 阿尔冷着脸,不说话。她没义务纵容安东尼的优越感。 “别瞎得意,你要有你姐一半的聪明,就不会像只落水狗一样,从罗马逃到东部,连屋大维的面都不敢见!”安东尼羞辱着阿尔。 阿尔偏了偏头,冷静地说:“难道不是你们罗马男人的愚蠢,才需要我奔波在外吗?” 屋大维集团里,还有谁比阿尔更适合整理小亚细亚的?她倒要看看,谁敢捂着良心和眼睛,说她的出行是因为感情问题。很好,她冷眼瞧着,安东尼也没敢这样再说。东部本来就是阿尔的基本盘。 安东尼和阿尔还是吵着,但他们都不是会拖延的人,很快便有了决定。最终,暴/民如期被吊死,是安东尼亲自监的刑,而阿尔在协调各城邦后,付出一百万罗马币给安东尼作赔罪,换取他同意放宽东部的税收政策。这是安东尼自己也知道东部已很难再搜出财富后的妥协。 得到最后的资源后,在风向合适的一天,安东尼便带着他剩下的数个罗马军团扬帆出海,前往埃及。 屋大薇被留在欧洲,照顾着她和安东尼的女儿,以及安东尼与前妻们所生的四个孩子。阿尔本想将她送回罗马城,屋大薇却是没同意,陪着阿尔留在东部,为阿尔打理内务。她既是喜欢,阿尔便没反对,随她待了。她的家族不再需要她,没人会迫屋大薇回罗马。 这一待,便是三年。 “嘶---!”阿尔勒住马,在别墅前停住。 她利落地翻身下来,奴隶立即上前为她牵住马,卫队在大门外列队。阿尔大步往里走,一身罗马官员的男性装束,长发被盘成髻绑在脑后,面容冷肃,沿路的人皆向她低下了头。 “阿尔!”屋大薇迎了出来,“我以为你回不来呢。” 阿尔微微一笑,眉眼间的冷厉才稍稍融化,“不是你让我今天早点回来的吗?” 屋大薇接过她的外袍,一边向阿尔露出神秘的笑容。阿尔只以为又是孩子们在闹什么,没在意,却在抬头转眼间看见站在廊道入口的屋大维。 清爽的金色短发,有神的蔚蓝色双眸,二十七岁的屋大维一如既往地俊秀,时光带来的沉稳气质,更给他添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气势。 屋大薇悄悄地退开,带着其他人也离开了厅堂。 怔在原地的阿尔,望着屋大维向她走近,在她的面前站定。他的嘴角动了动,牵了好几次,才勉强向她拉起一个小小的笑容,微微绷紧的双颊显得他像年少时一样的腼腆。 骗人的腼腆。阿尔就没见过比他更大胆直接的男人。 屋大维的两手紧了又紧,终究没敢抬起去碰阿尔。他看着阿尔,尽管穿着不同,阿尔却犹如十八岁时在以弗所的样子,冷淡的神色将所有人都拒于千里之外。如今执掌东部后,阿尔本来就尖锐迫人的气势更上一层楼,连屋大维站在她面前也感受到压迫。 像是那些在罗马城里向他释出的笑容和温暖都没发生过。 “安东尼进军中东的部队,大败。”良久,屋大维说。 意味着,终于是时候了结两分地中海的局面。 “是吗。”阿尔说。 “……”屋大维的双唇抿成一线。 阿尔没替他说下去,却也没离开,等在了他的面前。 “阿尔西诺伊。” “嗯。”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屋大维深呼吸一口气,望着公主的黑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起去埃及,了结埃及的事,然后,你嫁给我好不好? ” 三年来,屋大维并没有再婚。他放弃了与莉薇亚的婚事,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借口去解释单身的原因。在罗马人都知道他爱着阿尔后,干脆不再解释,就这样独身下去,默默地扩张势力、巩固他的权位。他不是第一个没孩子的罗马贵族,民众谈论一阵也就罢了,随他们的领袖喜欢去。 只是,大概也没几个罗马人想得到,他真的会娶埃及公主。 他在打算着如何让所有人闭嘴、堂堂正正地与阿尔结婚的时机。只要他成为没人敢反对、罗马惟一的领袖,有些事情便都不再是问题。就如安东尼,一年前已经高调地在海的对岸与埃及女王举行婚礼了。 但又正如米西纳斯所说,三年来情书无数却得不到半个字回应的屋大维,真能让阿尔西诺伊嫁给他吗? “我、我已经得到米西纳斯的同意,”想到这些,心下有点慌的屋大维急忙补充道,“你或者不知道,在罗马,只要你的丈夫同意了,便不违反任何道德或法律,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事。阿、阿尔,”舌头突然打结,屋大维直想骂人,“你……” 第57章 阿尔点头。 屋大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刹住。 阿尔偏了一下头。嗯? “阿尔。” “嗯。” “我想听你说。” “阿尔?” 阿尔只管点头,却没说话。她就是不想说话。突然,屋大维伸手揽住她的腰间两侧,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迫得阿尔惊讶地低呼。她扶着屋大维的肩,低头望着他。 “没关系,”屋大维扬起大大的笑容,说,“我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听你说。” “……”阿尔顿了顿,然后久违地露出笑意,朝他点头。 温柔的浅笑出现在公主阿尔的脸上,让人意外地毫无违和。 坦白说,阿尔从来没有奢望过会等到这一天,所以,也从来没有回应屋大维那些听起来就像是在骗人的话。 阿尔看着屋大维,屋大维直望着她笑,蓝色的眼睛里,眼神闪闪发亮得似个孩子。 两人对视着,半晌,一起笑了出声。 然后紧紧地拥抱,以额相抵,两个人的鼻梁和眼框都红了起来。 躲在走道后偷看的屋大薇也笑了。她的傻弟弟,别说罗马,地中海里大概就没人觉得阿尔西诺伊会不答应的吧?她敢说,看出屋大维想娶阿尔的,也绝对不是少数。 不然,当初的莉薇亚家族不会退却得如此干脆。 她聪明的弟弟不明白,就连自许看透人心却实则自视甚高的米西纳斯都没料到,真诚的爱意才是打动罗马公民的真正原因。屋大薇双手合十,祈祷着幸运之神永远庇佑眼前的这对恋人。 在阿尔简单地交接过要务后,便与屋大薇一道随屋大维回转罗马,准备接下来与安东尼和埃及女王的战事。这场大战,屋大维集团中心的人都必然是要出动的。 安东尼年前与埃及女王克丽结婚,正式与屋大薇离异,自那刻起,各地加紧囤积物资。而让屋大维下定决心开战的,是他安排在安东尼身边的细作得到一个重要的讯息。 是安东尼的遗嘱。 他封埃及女王和凯撒的儿子凯撒里昂为埃及王,将自己在罗马的领土分给他和女王的长子,再将他们的女儿封为中东的女王。更下令,百年之后,他将会与女王共葬亚历山大。 --完全无视罗马的利益。 或者,这只是安东尼挑衅屋大维的一步,确信他可以撃败屋大维,将意大利夺回。 然而屋大维也确信,他终于能够让安东尼身败名裂,拿回他应得的一切。 第32章 “当然会引起民愤,将安东尼的名声彻底搞死,”米西纳斯站在政务室的中央,向归来罗马的屋大维说,“但我也必须要提醒你,公民对你的观感也会同时变差。遗嘱是不能被生前公开,也理应被神庙好好保管的,公民们会猜想,你是怎么搞到安东尼的遗嘱的呢。” 坐在书桌后的屋大维,十指交叉,“这不是问题。收获远比付出大便是合理的交易。” 公民们的心总是像天气一样的变化,只要不是雪崩,一点的风浪,屋大维还是可以承受的。相对而言,安东尼的遗嘱才是会带来灾难性的伤害。 “好吧,你说了算。那,舆论/控制的第二个议题,”米西纳斯转身,面向房里的同伴们摊摊手,“我们要什么时候公布屋大维和阿尔的订婚呢? ” 安东尼为了埃及女王而抛弃屋大薇的事,被他们用来大肆攻击,要是屋大维现在倒过来娶一个埃及公主,米西纳斯担心会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泼上脏水。出师,得有名嘛。米西纳斯对于这个时机的选择,是对屋大维一劝再劝的。 阿格里帕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坚定着不说话的决心。 “明天。”屋大维放下手,坐直了身,“我会同时公布我的遗嘱:一、将阿尔领养进我的家族,赋予她罗马贵族的身份;二、我的所有遗产尽归罗马国库;三、我和阿尔的孩子中,继承凯撒名字的一个亦将会继承埃及王位,将埃及并入罗马版图。” 安东尼是将罗马当成私产,而屋大维的计划,则是为罗马吞并了埃及。 米西纳斯顿时望向阿尔。 屋大维早在回程途中与她商议过,阿尔已有心理准备。此刻她只平静地说:“在埃及并入罗马时,罗马也需承诺,永世不得增加埃及地区的赋税。这一条会列入我和屋大维的婚约中。” 即屋大维活着与阿尔为夫妻的一天,他就必须遵守这个诺言,而他们的后人更不得违反父母的约定,须得最大限度地善待埃及的子民。 米西纳斯皱了皱眉,“那埃及托勒密王室的姓氏呢?凯撒可不能拥有外邦的姓。埃及的国号又是不是保留?让一人戴两个王冠,和整合成一个王冠,可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阿尔沉默下来,垂下眼帘。 “这也是等我们的孩子继承时方要处理的问题,”屋大维瞥了阿尔一眼,“现在不必过于纠结。先处理我们向安东尼开战后的宣传,以及,”他站起来,走到阿尔的身旁,将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准备好我和阿尔的婚约。” 确实不是此刻就需要决定的事。米西纳斯看了眼阿尔,低头应是。 就在当日下午,婚约书便已完成。隔天的清晨,屋大维便召开元老院会议,颁令阿尔和米西纳斯离婚,并豁免十个月的等待再婚期,当日即立下他和阿尔的婚约。 第58章 在凯撒神庙的大厅堂里、亲友的见证下,屋大虽和阿尔分别签署婚约书。 新闻官同时在外面的广场向民众宣布婚约,以及屋大维和安东尼的遗嘱。如同想象般,消息引来轩然大波,罗马人都不愿意相信安东尼如屋大维宣扬般,为埃及女王而抛弃了罗马。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屋大维需要罗马人如此确信。 在承诺上签上凯撒的名字后,屋大维望向身旁的阿尔。 一般来说应由女方的父兄来处理,但阿尔先以外邦王女的身份踏足罗马男人的世界,至如今已经取得独立的法律地位,可以签署各项政令,实在没理由在自己的婚事上反倒不能签字。所以,少见地,坐在桌上的是女方本人。 屋大维忽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他看着阿尔在罗马的拉丁文书上写下亲笔的希腊文名字,心里的不踏实感总算落下。 阿尔签完后抬起头来,刚好对上屋大维的视线。 回想起来,她总能在抬起眼时撞上屋大维的目光。阿尔小小的、微不可察的弯起了唇。 屋大维却才不会放过阿尔的任何一个表情。 最终,两人相视一笑。 作为见证人的米西纳斯翻了个白眼。将一式三份的文书交换、收起,他宣布:“祝愿两位今后一切顺利。” 阿格里帕第一个用力拍起掌来,众人也随之而鼓掌。 神庙之外,也传来民众因为一系列消息而鼓噪不安的响闹声,就连米西纳斯都对后面的发展没有把握。屋大维却是冷静地向阿尔伸出手,阿尔笑了笑,也将交到他的手上,两人一并站了起来,携手走出神庙,面对罗马的公众。 看见领袖和埃及公主携手出来,公民们一阵安静,嗡嗡地交头接耳。 “公民们!”屋大维站在台阶上,朗声道,“我将会向埃及女王宣战,撃败引/诱我罗马将领堕落的妖女,为我罗马人讨回公道,也为我罗马的新娘夺回应得的权利!罗马与埃及的友谊长存!” 他与阿尔交握的手向天举起。 象征着出兵是针对埃及女王而非安东尼,以及他和阿尔的婚约是为罗马利益着想,永保罗马的海运和夺下富饶的尼罗河黑土。 “……哗!!凯撒!凯撒!凯撒----!”公民们的欢呼声刹时响起。 这一关,屋大维又过了。 他的脸上展开胜利的笑容,望向阿尔,与她分享他的喜悦。阿尔没多说什么,只回以她的微笑。黑色的眼睛里,尖锐的目光始终未退,却已经不再令屋大维感到难以接近。 这便已经足够。 屋大维拥过阿尔,在她的额上轻吻,耳边是公民们更热烈的欢呼声。 站在两人背后看着一切的米西纳斯,抱着手臂,咂嘴,“要是公民间响起的是嘘声,甚或鸦雀无声,这可就难看了啊。” 阿格里帕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嘴角抽搐,“战前需要鼓舞人心,我可求你说点好的吧!” 米西纳斯轻啧一声。 “……”阿格里帕瞧瞧他,犹豫应不应问、又该如何问候,“你……” 他在想什么,米西纳斯还能看不出来?米西纳斯笑了声,抱了抱手臂,说:“你以为我爱上了美丽的埃及公主?” 米西纳斯又是一笑,“我当然爱她啊。不过,我说,阿格里帕,爱是有很多种的。就是因为我爱着阿尔,我看见她在她想要一起过的男人身边温柔地笑着,我真心感到很高兴。相信我,阿尔也爱我的,可惜我是大概找不到想要一起的女人了呢。” 阿格里帕愣了愣,抓抓头,“啊,你自己能处理就好。” “那是当然。”米西纳斯摸摸下巴,“有空你还不如多想想,要怎么为我们罗马的新娘将嫁妆给抢回来。这次是安东尼犯蠢,被我们捉到把柄,但总不能将胜利寄望于对手的失误吧!?” 这个让年轻的屋大维集团认同的道理,却是阿尔和安东尼这种老牌将领所难以理解的。稳重地展开己方阵营,试探,再在对方犯错时敏捷地捉住机会一举撃破,本来就是最正规的战争布局。 安东尼一如既往地这样想。 秋天,安东尼的军队自埃及出发,在希腊重新集结,然后在亚得里亚海岸排开战阵,向西方的罗马展出敌对姿态,以传统的方式开始他和屋大维的战争。足有二十五个军团的力量,向罗马施压。 “战争是为国家的整体战略服务,将目光仅局限于一场战事,愚蠢至极。”政务室中,屋大维坐着看向挂于面前的地中海地图。 阿格里帕和阿尔对视一眼。 安东尼的阵势,就目前来看并没有错。亚得里亚海是相对少海浪的内海,对罗马军团的性质来说是很适合的战场,粮草、兵员也准备充足,布局稳重,安东尼被屋大维如此狠辣地批评也忒冤了。 “尊重将领,”米西纳斯抬起双手,虚按,“拜托,至少在公民面前,要记得摆出尊重将领的样子,你不屑的表情太让人反感了哦。” “嗯,你有道理。”屋大维颌首,“抱歉。” 阿格里帕和阿尔,面无表情。 米西纳斯打了个圆场,“那~你想怎么做呢?” “第一,趁机将安东尼留在罗马的傀儡都清干净;”屋大维将手臂托在椅子的扶手上,十指交叉,“第二,埃及女王也亲自来到前线督战,我要她和安东尼反目,缩短战事,减低损失;第三,让战争一举结束在希腊,不能波及意大利本土,更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退回埃及。” 第59章 阿格里帕、阿尔和米西纳斯,面无表情。 --说得倒轻松! 屋大维:“……”努力地板着矜持端庄的脸,免得惹起同伴们的怒火--他不会打仗又不是今天的事! 总而言之,在大部分的时候,战略和战术都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冒出的东西,在粮草和兵源的基本盘安排妥当后,四人小组也先暂且散会,各自整理清楚思路再说。 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离开,政务室内只余屋大维和阿尔。 屋大维抿抿唇,走到站在地图前的阿尔身旁。他双手放在身前,十指交叉,顿了顿,右手伸出,拉起了阿尔的手。 对阿尔来说依然很陌生的体温,就这样传了过来,一直传到了心脏。她偏过头,望向她的未婚夫。 屋大维的双眼望着地图上的地中海,说:“阿尔,活着便是要向前看。我不能感受你所感受到的痛苦,只是你应该也清楚,纠结于过往的错误并不会创造任何新的正确。” 阿尔也望向地图上的埃及,“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要结束过去,报仇是最直接也最理所当然的方法。” “即使,我想要的不只有克丽死?” “即使,你想亡了埃及,”屋大维转过头来,望向阿尔,“我也不会看不起你。无论其他人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是埃及最骄傲的公主。” 阿尔冰凉的手心,被屋大维紧紧地握住,拿起,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放到他的左胸前。阿尔闭上眼睛,靠到屋大维的身上,在他的拥抱中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的,听到米西纳斯的问话后骤降的体温回来了,她的心跳也随着他而回复平稳。 第33章 秋冬并非战争的季节,人事却已然开始变动。安东尼在罗马的支持者逐渐离开意大利,往希腊方向集结;身在埃及和地中海东部、却反对安东尼的官员们,也赶回了罗马,向屋大维宣誓效忠。 同为罗马人,军人们并不愿意相斗,双方的士气都极为低落,屋大维和安东尼都采取重金赏赐的策略才勉强动员。直到这一年的冬季末,安东尼一方共有二十七个军团,屋大维方则有二十四个。 春季来临以前,屋大维也来到了希腊,与同在希腊的安东尼军对峙。 屋大维所在的中军主帐之内,将领们报告着最后的战术定案-- “安东尼手下的罗马军团只占半数,还都是不熟悉水战的,”阿格里帕站在地图前,口齿清晰地道,“我将先在水战上进攻,期望取得连场小胜,以打压其士气。” 站在地图另一边的阿尔续道:“而我则会领小部分的陆路军团,阻截安东尼陆军基地与水军的联系。利用分而歼之的策略消除军力劣势,并切断水军的补给,为我方水战制造机会。” 屋大维坐在书桌后,蔚蓝色的双目扫视过账内的众人,“以阿格里帕为主将,我们在水战决胜负,务必不能让安东尼和埃及女王逃回埃及。” “是!” 众将退下预备开战,阿格里帕和阿尔留了下来。 屋大维从书桌从走出,与同伴们围坐到边上,“有撒丁岛的经验,阿格里帕,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到最后关头时阿尔会出海,为你回援;罗马方面,米西纳斯也已经使计迫走安东尼的人,你的出征会是毫无后顾之忧。” “我倒是没问题,只是,屋大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满?” “我还没想到离间安东尼和埃及女王的方法。” 这场战争的三大要点,大清洗、一役毕全功和尽量减低损失中,只剩最后一个目标还没有定计。 三人都皱着眉头。 谁都不是傻子,这种关头,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哪是可以被轻易离间的呢?只是战术上可以减低的损失到底有限,得从战场以外着手,才能关键性地缩短战事。 良久,屋大维忽然道:“安东尼没钱,与我们有一整个罗马国库不同,他所发的军饷必然出自埃及女王。”他转向阿尔,“我要知道埃及女王的私人宝库所在。” 直接从后抄了女王的宝库,一样可以将安东尼迫死。 阿尔摇头,“不,她不信任任何大臣,王姐的财富总是跟随她本人移动,由她的心腹侍女掌管。除非我们直接掳到她本人,否则没可能以此威胁她。” 但要将女王都捉到了,又哪用盯着宝库呢?这条路是堵死的。 屋大维又想了想,却是摇头,“不,阿尔,不,这或许正好。你们听我说……” 定下计策后,阿格里帕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时间留给未婚夫妻俩。屋大维笑着揽过阿尔的肩,让她的头靠到自己的身上。 “我希望你别介意我以阿格里帕为主将。”他说。 阿尔摇头,“看他在高卢的战事纪录,陆军上我也已经未必及得上他,海战上他也远比安东尼有经验,阿格里帕有足够的军望和能力弹压全军。” 全军出动的当口,还是以埃及为敌人,当然是身为罗马人的阿格里帕比阿尔更适合作主将。 “屋大维?” “我……原先想问你,可不可以在这一战后便不再上战场。”屋大维低笑了声,“但我忽然发现,即便我嬴了安东尼,也是需要不时出外征战以获取军望,而你肯定会同去。” 到了战场附近,局势瞬息万变,不是将阿尔留在别墅里就能阻止她再出战的。 第60章 “好。” “嗯?” “我说好。”阿尔没望屋大维,只闭上眼睛,“可行的情况下,以后我不会再上战场。” 公主阿尔的立足点、一生最辉煌的成就,都是建基于战功之上,屋大维虽然试探性地说出了口,却只是想表达他的担忧,并未认为阿尔真的会答应。 从来刀不离身的人,会敢放弃自己最大的倚仗? 阿尔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不想自己的人生仅有战事,这样未免太可悲。上战场确实是方便建功,但就连凯撒也得不时放下戎装回到罗马装公民,会认为只有刀才能保命的话,不过是个懦夫。” “……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信任我有能力保护你。” 阿尔闭着眼睛,嘴巴却是一撇,“我姑且当你是在说梦话吧。” “……”屋大维不是太高兴。 他伸出手,碰到了阿尔的腰带。阿尔没反应。他低头望着阿尔,再将手伸长一点,碰到阿尔挂在腰间的刀,顺利地将刀拿到手里。阿尔像是睡着一般,没反抗,也不说话。屋大维笑了起来。 “好,我承认你是个勇敢的女人。”他温声轻说。 阿尔将脸别过,埋在屋大维的颈窝间,没说话。 屋大维的笑声响起。 阿尔将刀交给了他了呢。 总有一日,屋大维知道他可以令阿尔真正信任他的,因为,阿尔给了他一辈子的时间来摘下骗子的招牌。屋大维将刀挂回阿尔的腰间,安抚她的懦弱,然后收紧手臂,两手将阿尔抱在怀中,让她的体温装满了心脏,共同渡过战争的前夜。 他们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彼此的体温。 春日明媚的清晨,战争的号角响起。 阿格里帕和安东尼都谨慎地展开阵势,相互试探数天后,阿格里帕率先稍稍加大攻击的力度,小胜几场。安东尼碍于不熟悉水战,并没有对挑衅作出反应,选择不应对以保留实力。 直至后方传来消息,阿尔奇兵成功突袭安东尼的陆地军营,阿格里帕攻击的力度便猛地加到最强,与安东尼进入激战。 失去基地,希腊诸城邦也早已归心于屋大维方,安东尼军刹时陷入补给断绝的危机。战事的第七天,阿格里帕将安东尼逼退至一方海峡,阿尔和屋大维也各自领小股军团出海,作出合围,将安东尼军堵在内海。安东尼收拢战阵抵抗,倚靠强大的军力,双方争持不下。 此时,阿格里帕针对安东尼的西侧发动最猛烈的攻击。这是埃及女王所在的位置。 未几,埃及女王与她的财富所在的豪华大船,蓦地向后转,独自逃离战场。女王的卫队且战且退,硬生生地在安东尼的战阵中撕出一个大裂口。 阿格里帕知道,屋大维定下的攻心之计成功了!他立即命令全军总攻,安东尼军无法再组织战阵,溃散。 安东尼的大船紧追着埃及女王而去。 “他完了。”屋大维站在甲板上,看着恢复平静的战场和安东尼逃走的方向,右手扶上腰带,摩挲着带扣。 一个抛弃军团的懦夫,即便拥有埃及女王的财富,都不可能再领导罗马。 登船上了甲板的众将领,互相交换了个神色,然后站在屋大维的身后,向他低下了头。这一位,从现在起,便是地中海的无冕之皇。 屋大维收留了被安东尼遗下的军团,领着近四十个军团的力量,压向埃及。途中虽遇到安东尼的零星反抗,但已然对局势无补于事,半月后,屋大维在亚历山大港登陆,再次踏足埃及。 兵围埃及王宫。 原本留在罗马城代政的米西纳斯,也在这个时候赶至,预备为屋大维最终的收局服务。面对安东尼死守王宫干耗的局面,他提出向埃及女王议和。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他。胜券在握,有这个必要吗? 屋大维想了想,说:“米西纳斯,说下去。” “要真把安东尼饿死,只怕回罗马后有得被骂的,这可不好,我们要速战速决。议和,只是'议',没必要真的'和',”米西纳斯摊手,“你们说,假如埃及女王见到生的希望,会对安东尼如何呢?” --贱到了极点的好主意。 屋大维的唇角微牵,蔚蓝色的眼珠慢慢地渗满了杀意。站在他旁边的阿尔,垂下眼帘,挡去眼里血似的悲凉。 由米西纳斯操刀的密函,在阿尔的指点下,当夜便透过王宫的秘密窗口向埃及女王送出。 “阿尔。”散会后,屋大维追出军帐叫住要离开的未婚妻。 阿尔停住,却没有回过头来。 深夜的罗马军营里,火把燃起的亮光洪洪,巡逻的罗马军人披着标志性的腥红披风,熏得阿尔头疼,直犯恶心。再远一点的,一队埃及女人走进罗马军营,是妓/女来找生意的。阿尔的双手握成拳,指尖掐破手心。 屋大维从后走近她,却没敢在这个时候碰她。 良久,站到屋大维的脚都麻了,才传来阿尔的哭声。 就站在罗马军营的中心、罗马军人的目光之下,公主阿尔以手掩面,失声痛哭,弯下了脊梁。 自十三年前在大牢里屈服于凯撒后,阿尔就没再哭过了。她到现在都还是记不起很多事,那个据说将她一手带大却最后背叛她的宦官,阿尔只记得他抱着她在埃及王宫里奔跑嬉戏的时光,后来的,她都不记得了。 第61章 因为不愿面对而忘记痛苦的回忆,但剩下的只有快乐的片段,只有她对埃及美好的印象,这可怎么办? 到这个地步还没能忘记的卑鄙恨意,再由不得她回避。 屋大维的双唇抿成一线,深吸一口气,上前将阿尔转过身来。她手上的血沾了脸,满脸的血和泪。屋大维用力将她抱紧,阿尔靠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歇,在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的偌大军营中,回响着公主嘶哑的痛哭声。 进营做生意的埃及妓/女们都停下了动作,与军营里的所有人一起看了过来。 不知道是谁认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她们向穿着罗马服装的埃及公主跪下,拜伏在地,没让人看见她们的脸。 “米西纳斯,”站在边上的阿格里帕,沉着声向友人说,“凯撒提醒过我们,让公主殿下活下来未必是正确的。” 米西纳斯抱起手臂,给出了与曾经不一样的回应:“好吧,我是觉着凯撒真疼这对埃及的姐妹花,但要再选一次,真会有人选择让公主殿下去死吗?正是因为凯撒都做不到,才有你和屋大维保下她性命的机会,才有埃及人好好活命的选择。” 第二天早上,埃及王宫传来消息,安东尼自/杀身亡,埃及女王愿意与屋大维和谈。 第34章 埃及女王带着她的财宝和安东尼的尸身,秘密离开王宫,躲在了王陵内。 “妈的,里面有机关,”米西纳斯砸了一下嘴,“待会儿你们要是谈崩了,女王就可以将王陵弄塌,让我们得不到这些钱。” 由于这趟征兵是开了高价才成行的,屋大维急需埃及女王的财宝来兑现承诺,给他的四十个军团付足额的军饷。这便是女王最后的筹码。 “……”屋大维瞥向帐中阿尔空着的位置,倒是问起了别的事:“凯撒里昂在哪?” 那是埃及女王和凯撒的儿子,真正继承了凯撒血缘的人。 “尚未找到,似乎是被女王的心腹女奴带走了。” “尽快找到他,”屋大维以平静的声线说,“生死不论。” “我知道了。”米西纳斯低头应下。 出发前往说服埃及女王,屋大维在帐前踩上奴隶的背,上了马。阿尔的身影静静在帐边出现。阿尔并没有上前,而已经准备好起行的屋大维也没有离开,留在了原地。跟随谈判团的米西纳斯看了看两边,领着其他人先行。 屋大维叹一口气,还是转过头来,下马走向阿尔。 “告诉我,”屋大维的手掌扶上阿尔的脸侧,皱着眉看她红肿的双眼和憔悴不堪的脸,“阿尔,你想要什么?” “听我说,”屋大维微弯下腰,低头抵着阿尔的额,“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阿尔望着未婚夫蔚蓝色的双眼,混乱的思绪总算稍稍清明。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试了好次才断断续续地说:“克丽……我、想见。” 原本就不打算让阿尔加入与埃及女王的伪和谈,加上她昨夜突然的崩溃,屋大维没再让阿尔沾事,今日的行程未有算上她。尽管明白屋大维是为她着想,阿尔却仍然觉得她有必要见女王克丽一面。 有些事情,必须她们二人最后说清楚。 屋大维眨了一下眼睛,“可以。她死以前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补偿、你。”阿尔有着的价值,在如日中天的屋大维身边已经变得愈来愈不起眼,她想直接问屋大维还有什么是她可以付出的。 --好累。不想思考了。 阿尔的脑袋又一次嗡嗡作响地吵。 “阿尔,我是你的丈夫,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的回报,”屋大维双手捧着阿尔的脸,温声说,“我爱你。” “别害怕,有我在。”屋大维将阿尔抱在怀中,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别害怕,这回有我在。” 这回,他再不是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这回,他会站在她的身边、挡在她的身前。 “……屋。” “嗯?” 阿尔双手回抱着屋大维,闭上眼睛,说:“屋大维。”比起其他没用的言语,她现在只想叫他的名字。 屋大维的呼吸一窒,低头用力吻了一下阿尔的头顶。阿尔靠在他身前,即便知道他到时间该起行了,却依然没放手。屋大维也没催,两人就这样拥抱着。 回转来要催促的米西纳斯,也在边上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候。 女王要是等不及了、埋掉财宝,是会很麻烦啦,但此刻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阿尔。米西纳斯抱着手臂,眉间难得地皱起。要是为了早日干掉安东尼,却让一度康复的阿尔又崩掉,怎么想都觉得亏大了。 留在营里照应的阿格里帕,也担心地守在旁边。 良久,阿尔轻轻推开屋大维,望着他,说:“凯撒里昂。” “我还没杀他。如果你不希望,我可以想办法……”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阿尔摇头,“克丽,告诉克丽,你已经杀了凯撒里昂。这、样,她才会相信你。” 没人相信屋大维会留凯撒里昂一命,告诉埃及女王凯撒里昂的死讯,反而会增加屋大维的信用度。埃及女王不是会因为儿子而失去理智的女人,她倒是能相信能以儿子的命换来自已活命,这才好把她诱出来。 屋大维一顿,“嗯。”他低头又吻了阿尔的头顶一下,“等我回来。” 第62章 阿尔点头,看着他离去,米西纳斯也向她挥了一下手再走。阿格里帕背着手,走到阿尔的身旁,守在了她的身边。 “公主殿下。” 阿尔侧头望他。自她正式得到罗马的军衔后,为表尊重,阿格里帕就没再叫过她公主了。 “是、是我和屋大维。”他只觉喉中干涩,“凯撒原本打算让殿下在凯旋巡游后体面地结束生命,是我和屋大维自以为是,强留了殿下的性命” 阿尔怔住。 良久,她牵起嘴角,微微一笑,轻声说:“别后悔。”她将手扶上腹部,向阿格里帕再次说:“别后悔。” “……啊啊啊!殿下!屋、屋大维知道了吗?噢哗!!!” 阿尔轻笑了声,眉眼间满是疲惫之色,却早就没了过往动不动就想死的颓唐与孤僻。她并没有那么脆弱,也没那么高尚,她只会尽全力去承受所有决定所带来的结果。想死从来就不是别人能阻止的,苟且偷生,只因她想这样做,那该承受后果的人也应该是她。 不、更准确来说,是她将会与屋大维共同承担彼此的责任与人生。 阿尔艰难地笑了笑。 她的过去即将结束,也已经拥有了未来。 午后,屋大维传来消息,他们成功将埃及女王诱出王陵,并回到埃及王宫展开最后的和谈。他们是存心要女王死的,和谈尽管未有结束,但结果是可以预料的。阿尔在阿格里帕的亲自护送下,进了宫。 在宫里沐浴、更衣,阿尔换上麻质的白色长裙,一头黑色的长卷发以金线绑成多束辫子垂在身后。解下罗马的短刀,戴上多彩的宝石颈圈和手镯,画起浓重的眼线,阿尔以埃及王室的装扮踏出房门。 候在门外的阿格里帕将她送去王座大殿。 沿路的宫人在惊愕过后,皆安静地跪在地上,伏拜久违的公主阿尔。 屋大维和米西纳斯等在了大殿门前。 “和谈崩了后,她就赶了我们出来。她刚刚传了蛇妇进去,”米西纳斯搓搓手,说,“你应该有些时间的。” 为了他们的目的,埃及女王早晚都得死,但他们留下了让女王体面地自/尽的时间,并没有要俘虏她,也给埃及王室最后的姐妹俩结束一切的机会。 阿尔向他点点头,望向了屋大维。屋大维回以颔首。 转首望向王座大殿紧闭的大门,阿尔下令:“开门。” 大门两侧的埃及侍从对视一眼,顺从地将门拉开,吱吖-- 殿内的情况,从中逐渐展现在阿尔的面前。熟悉的石砖、纹饰华丽的石柱,以及,台阶上的黄金王座。 阶上被安置了两个王座,一侧坐着甲胄整齐、闭着眼睛的安东尼;另一侧,是好整以暇地等候她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脱拉。她的心腹侍女和蛇妇侍候在旁,眼镜蛇的嘶嘶声回响在大殿之内。 阿尔抬脚,走进。 一步、一步,来到了台阶前,在女王克丽的注视下,阿尔稍提裙摆,走了上去,站到异母姐姐的面前。 “看来,是你嬴了,我的妹妹。”女王甜美的嗓音在岁月的洗礼下也添上了沧桑。 阿尔俯视王姐风韵犹存的脸容,女王雪白的胸/前赫然有一血红的蛇咬痕迹。阿尔冷声道:“你是输了,但嬴的是罗马。” “……”克丽瞥了眼远在殿门外的屋大维,“那个年轻的恶棍,成为我的妹夫还真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她望向王妹,女王不加掩饰的骄傲眉眼从未变改,“但,无论如何,我埃及将长存。” --公主们可以为王位相互残杀,却一概的都要埃及尚存。 阿尔却是笑了。她勾起嘴角,低头靠近王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埃及并入罗马后,王号将不复存。我以生命起誓,绝不让罗马人亏待埃及人,但此间将不再有腐朽的托勒密王室,也不再有残败的埃及国号,只有罗马富裕的埃及行省。” 克丽猛地睁大眼睛,双手用力握着黄金座上的扶手,一撑,濒死的身体强行立起,平视着同样直起身的王妹。 “你,你在复仇,活下来后,你由始至终都在复仇!投入罗马人的怀抱后,你竟敢报复祖国!” “你向罗马弯下腰,又有多少是为了埃及、多少是为了你自己的权位?”阿尔平静的表情终于褪去,黑眼里溢满炽烈的恨意,“我,诅咒埃及,在得到他们不惜一切都想要的和平及富裕后,失去国号,逐渐忘记他们的传统、文化、文字。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所诅咒的这片土地,富裕喜乐的人民将沐浴在异国文化中,永忘曾经辉煌的法老王朝。” “阿尔西诺伊!”暴怒的克丽,眼睛像要喷火似的,变紫的嘴唇滑下一丝血迹,“别得意,毁了我埃及的千古罪人,你会后悔的!” 在罗马人和埃及人的视线里,埃及王室最后的两姐妹,尖锐地对峙。 阿尔弯起了唇,泪水却同时滑落,“王姐的智慧被颂赞为伊西丝女神,可我不记得你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只知道,现在应该感到后悔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你!”克丽喘着气还想要说什么,时间却已经到了,不支地向后跌坐在王座之上。 屋大维走了进来,大步踏上台阶与阿尔并立,冷眼望着步向死亡的埃及女王。 “妄想操纵罗马的野心,是你的败笔。”他说。 第63章 克丽望了望屋大维,那穿着火红披风的新凯撒,又望了望王妹,那穿着白裙的埃及公主。十多年前罗马军神凯撒的面容自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有着天大的野心、比她年长许多、却对她很好的男人。 克丽用力深吸一口气,抬手整理了头上的金冠,端坐,伸出手搭着旁边的安东尼,最后望了一眼她面前这对还不到三十岁便登上顶峰的恋人。 “阿尔西诺伊,不必我诅咒,你的罪孽……也将……永随你。” “这一点,”屋大维踏前一步,将阿尔挡在身后,“已经轮不到你担心。埃及最后的女王,你可以去死了。” 克丽勾了勾唇角,闭上眼睛,握紧安东尼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屋大维冰冷的目光自克丽身上掠过,转过身,将手递向阿尔。 阿尔脸上的泪尚未干,神色却已恢复平静。拖曳着裙摆,阿尔也缓缓地转过身来,将手交给屋大维。 殿上的罗马军人和埃及侍从们皆向他们低下了头。 罗马的领袖与埃及的公主交握着手,站在台阶之上,一起从王座大殿往外望,恍惚俯瞰着整个亚历山大城、整个蔚蓝广阔的地中海。 第35章 “呜-------!”号角长鸣。 满城的欢呼声中,饰金的战车载着罗马惟一的领袖和他的新娘,巡回在罗马城的石板街道上。花瓣漫天,士兵们撒着钱币,一车又一车的埃及珠宝被拉进城,罗马公民们都欢天喜地,并未反感曾经的英雄安东尼之死,祝福着异国公主和凯撒的婚姻。 “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戴着花圈同在巡游之列的米西纳斯,一边假笑着向民众挥手,一边向身边的同伴发牢骚,“好像只要有阿尔在的巡游,就总是容易激发公民的热情耶。明明屋大维这家伙实在不是招人喜欢的个性,每次公开场合,我总得担心这小子又引起反感。” “勇敢、善良的公主,就像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人物,有谁会不喜欢吗?”阿格里帕直接跳过屋大维讨人厌的话题--事实就不必多说了的意思。 米西纳斯咂了一下嘴,“我看是有钱有地的公主,才招人喜欢吧?娶哪个罗马贵女都不可能有阿尔给罗马的嫁妆多。”他望向前面车上的阿尔,“有钱有权,也不知道她怎的总要将自己活成个标本。” 阿格里帕忍不住说:“我说,是你的底线太不像个人而已。” 饰金战车上的阿尔,望向旁边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他头戴着凯旋的桂冠,阳光下,金发蓝眼、气质清秀的模样,当真赏心悦目。 她得承认,这是她喜欢的类型。 心里这样想着,阿尔维持冷淡的表情转过了眼。 屋大维的视线刚好转过来,捕捉到新娘子有点诡异的目光。他拉拉她的手--怎么了? 阿尔没说话,也不看他,只摇头。 屋大维笑了笑,也没追问,就这样侧头望着他的新娘。穿着罗马裙装的阿尔,披着红头纱,就像哪家幸福的罗马贵女,只头上戴着的金冠饰有细细的眼镜蛇式样,暗示她的身份。 阿尔终其一生都会有埃及的烙印,但从今日开始,也会永远成为罗马的新娘。 屋大维笑了声。 阿尔转回头来看他,他的笑容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般得意,双颊微红如个腼腆的大男孩。渐渐的,阿尔黑色的眼睛里也渗出再遮掩不住的笑意,唇边划开明艳的笑容。 屋大维低下头,吻在阿尔的唇上。 耳边响起公民们的喝采声。 待他起来时,阿尔眨眨眼睛,拉过他的手,捂到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屋大维一怔,怔了又怔,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当着满城公民的面高呼出声。 “耶!!!”整个人非常不稳重地跳了起来。 将两旁的士兵和车后的米西纳斯都吓了一大跳,只阿格里帕心知肚明地笑意满满。米西纳斯反应过来后,好气又好笑地咂了一下嘴,连忙去看公民们的反应,意外地发现大家都没有介意年轻领袖的不稳重。比起平日端庄的青年,倒是现在真心地笑闹的屋大维更得人们的欢心。 “阿尔!”屋大维握着新娘子的双手,激动得脖子都红起来。 “噗嗤!”阿尔失笑出声,向她的新郎扬起灿烂至极的笑容。 战车在广场前停下,屋大维小心翼翼地将阿尔扶下来,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也从后亦步亦趋地护着,一对新人平安地登上祭台。 征服埃及的凯旋篝火,逢的一声燃起。 在大祭司的主持下,屋大维和阿尔交换着结婚誓言。 “你在何时何地,盖乌斯,”阿尔说。 “我就在那时那地,盖亚。”屋大维说。 祭司就要宣布礼成的当口,屋大维的声音又再响起。 他半转过身,望着妻子说:“不论病痛、战争,生死都无法将我们分开,阿尔西诺伊。” “……”阿尔眨了一下眼睛,回应:“任何距离都将无法阻隔我对你的思念,以及我对你的爱,凯撒。” 屋大维屏住呼吸,双眼亮了起来,伸手捧着妻子的脸狠狠地吻下去。 临时起意在这个时候告白的阿尔,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促狭。 祭司:“……”没见过漠视祭司的新人,“礼成,请新人交换戒指。”然而,祭司还是笑着给予了祝福。 第64章 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见怪不怪地率先用力拍掌,掌声和笑容渐渐漫延,直至整个罗马城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他们所带来的和平遍及地中海。 战争,终于都结束了。 二千年后-- 诺伊娜抱着一大堆书走在路上,满脸的憔悴。也不知道怎的,她最近总觉得自己的论文不是自己写的。 罗马帝国的第一任皇帝,原名屋大维的凯撒,是征服了埃及没错,但靠的是武力啊,什么时候变成娶埃及公主得天下的玩法了?她是这样记得的,可无论是参考书抑或她自己写的论文,都是这亲亲大结局的新版本。 --人生像是个假的。 搭上地铁,诺伊娜一脚将色/狼解决,然后靠着扶手发呆。 就连妻子,都变了个人。 屋大维与第三任妻子一生一世地度过了五十二年,但这不是诺伊娜记忆中的罗马贵女莉薇亚,而是早该死在流放中的埃及公主阿尔西诺伊。 他也明明从未参与凯撒的亚历山大港海战,未在那时捡起公主的金鞋,成为他最珍重的陪葬品。 诺伊娜承认,是因为屋大维的雕像实在是个美男子,正是她的菜,才会选他作为毕业论文的题目,但功课也是认真做的,怎会不察觉一夜之间资料、功课都变了模样呢? --她怕不是得了精神病? 诺伊娜甩了甩有点痛的头。 回到学校的办公室,诺伊娜放下书,顺手在同学的惊呼声中活捉了只老鼠,丢出窗外为人民除害。顶着“神勇啊~”的目光,诺伊娜面无表情地去洗手,转去学校的博物馆静一静。 不对。她想。 有点怪怪的。 这个世界有点怪。 现在是闭馆时间,诺伊娜穿梭在安静的近东博物馆里,看埃及的纸莎草书。古埃及的文字和语言早已失传,一直到最近数十年,才勉强破释文字,但仍然有许多不解之谜,这个古老又富裕的国度已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这点没错。诺伊娜点点头,一直走,走向古罗马展馆。 这里是罗马的大学,自然是最多古罗马文物的地方。诺伊娜停在屋大维和阿伊西诺伊的等身大理石雕像前,歪头。 她记得,屋大维为了长远利益,在征服埃及后施以低赋税鼓励生产,并将埃及据为皇帝的个人私产,但现在摆在诺伊娜面前的史料却说,屋大维给了埃及人除投/票权以外的公民/权利,让埃及人的待遇不差于罗马人,并命他的妻子埃及公主接手管理,将这片土地在罗马治下变成富裕的乐土,人民安居乐业。 唔,混血的公主还挺漂亮的嘛,诺伊娜望着雕像,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时,她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你是这里的学生?”男声从背后传来。 诺伊娜转过身,一名穿着西服的意大利青年向她微微一笑。 “抱歉,我无意吓到你。”他走上前与诺伊娜并肩,也抬头望向那对古罗马雕像,“只是正好闭馆时间,也没旁人可以说话。希望你别怪责我的唐突。”说得倒是一本正经,微红的耳际却出卖了青年搭讪的本质。 但诺伊娜也没有回绝或离开。她只定定地望着青年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视线,看向雕像,说:“没关系。” 青年背着手,问:“你觉得他们是相爱的吗?” “这重要吗?”诺伊娜冷静地道,“因为公主阿尔的存在,屋大维称霸地中海的时间提早了五年,更大地稳固了政权,而他晚年与顾问米西纳斯的冲突,也因为公主而化解。” 青年接了下去:“对公主阿尔来说,屋大维也是她最好的选择,惟有他才能让被流放的她重回宝座。” “正是如此。” “所以,你觉得他们是相爱的吗?”青年再一次问。 诺伊娜指向雕像上公主阿尔的婚戒,“这不是已经写了吗?”戒上刻了凯撒的拉丁文简称和爱的希腊文,“总是怀疑的男人会讨人厌。” “老男人总是疑心大,”青年有点咬牙切齿地说,“据某位妻子所说。” “无论她在何时、何地,他将在那时、那地,”诺伊娜淡淡地说,“罗马的男人都这样说,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说谎的吧,据某位异国妻子的观察。” “他从来都在那时、那地,只是目中无人的小公主没看见。” “她的思念和爱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只是愚蠢的罗马男人没看见而已。” “老夫老妻的争执总是如此乏味。” “真巧,我也是这样觉得。” 青年伸出手,握住诺伊娜的手,熟悉的体温传到了诺伊娜的心脏,让她最近的头痛停止,杂乱的心跳声变得平缓,却有力。 “这些都可以以后再说,”青年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婚姻登记处还有两小时便关门,我们先去结婚再说。” 已经将一切都想起来的诺伊娜没说话,只将头点下。 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对方,红起了鼻梁和眼眶,相视一笑,交握的手,用力捉紧。 “你活着是我最大的礼物,”他说,“我从未后悔遇见你。” 她轻笑了声,然后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前,轻声说,“我想,阿尔西诺伊大概是不枉此生的。” 说是这样说,演得像电视剧似的,但当诺伊娜一踏出婚姻登记处,她便很现实地又不想跟丈夫说话了--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一整队黑衣男候着他们。 第65章 她面无表情地望向丈夫--喂,你的品位不是这样低吧? 青年用食指搔了搔侧脸,“保镖都长这个样子,我没特别留意过服装问题,我以后会注意的。” 结婚了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的诺伊娜,捂住面,确实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又嫁他了。她叹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家世,反正我没精神病,不想统一地球号令宇宙。” 诺伊娜:“……”什么意思! 青年扯了扯嘴角,“我可没有说话。不过我的家族确实有投资太空探索公司。” 诺伊娜面无表情捶了青年一拳,青年低呼一声,然后双手扶上妻子的腰侧,将她整个人抱起,“总而言之,这些以后再说。”他望着被举高的妻子,说,“现在我们先回家吧,阿尔。” “……好,屋大维。” 好。 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拒绝过他。 他的脸上扬起了笑容,笑看着他的妻子也弯起了唇,低下头,与他以额相抵。 阿尔是他的,永远。 回忆永远不能被洗去,痛苦和内疚如同诅咒般永随,但公主不会再怕,也不再后悔,不想输给命运。是的,她由始至终都不想服输,才选择活了下去。她会用尽全力地不枉此生。 而屋大维,这个从青年时代起便直白又充满勇气的男人,同样的不服输,在时光的洪流里捉紧了她。 勇敢的他们,结婚了。 本文完。 祝大家新春快乐、看文愉快! 稍后会再开一篇古罗马的文,希望到时候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