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她不喜欢》 第1章 [gl百合] 《郡主说她不喜欢作者:云中雪下【完结】 文案 辛澄喜欢郡主,王府里的每个人都知道。 因为她每天都如此宣扬着—— “郡主,今天我也喜欢你哦。” “死开。” 是王府里每日都能看见的光景。 * 辛澄才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听说抓住胃就能抓住心,她要给郡主做点好吃的,就决定是—— 辣椒炒苹果。 郡主吃了一定能感受到她如火的热情和甜蜜的心意。 然而郡主居然面无表情地把一盘菜拿去倒了喂鸡! 无情! 吸取了经验教训,她这次给郡主奉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画册。 没想到郡主居然要把书烧了,还说她脑子不干净,要去洗洗。 太过分了! 那么只好拿出自己最大的优势,辛澄化了时下最风靡的妆容,入夜之后等在郡主床边,帮她暖床。 可郡主把她兜头一裹,扔到了门外,还说她不和女鬼睡觉。 简直不近人情! 再次被关在门外后,辛澄看了眼天色,连夜决定不喜欢郡主了。 她要去找美人! 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比郡主漂亮的美人了。 可不就让她找着一个。 宴会上,一身红裙似火,舞姿曼妙,身段勾人,最是一双含笑的眸子,蕴着绵绵的情意。 辛澄喝了口酒,对身旁人说,她要忘了郡主,就决定从今天开始喜欢她。 却见那红衣舞女一步一移,直勾勾地走到她的面前,风吹落面纱,露出一张熟悉的清冷容颜。 “你说,你要喜欢谁?” 内容标签:正剧 主角:辛澄,萧泠 ┃ 配角:十八,柳昭昭,阮戢,林英,唐瑶,萧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忠犬配傲娇 立意:每一天都用积极乐观的态度去努力,未来一定会充满希望 第1章 我要见郡主! 喧闹的酒楼里,因为小二猛然提高的声音,客人纷纷看过来,又不约而同缩回了脑袋。 辛澄环顾四周,察觉到了这奇怪的气氛,又问道:“也?” 酒楼小二端着食盘,退后两步,眼神上上下下将这位少女打量了个遍,最后停在她手里拿的短剑,顿时一脸了然,“也,也是个闯江湖的,姑娘,听我一句劝,这王府可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 “这王府可是个鬼宅!” “没人?” “是有鬼,”小二倾身,惨然道,“阎罗恶鬼。” 辛澄眨了眨眼,明白,这就是那种,哪里都会有的志怪传闻嘛,像是狐仙报恩或是蛇妖杀人之类的。 小二见她不信,急道:“你还别不信,这个月,上个月,上上个月,像你这样别着剑的江湖剑客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问路去王府,可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过,有人从王府路过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声声惨叫,像是人被恶鬼撕了一样,后来许多人都听见了,由不得不信。” 辛澄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别人去不得,她自然去得,而且有大正事要办,非去不可。 “没事,你只管告诉我怎么去就是。” 小二还想再说,可远处一桌客人唤了一声,他端着食盘只好应声过去。 辛澄便在大堂里转了转,想找其他人问问,可好像刚才那小二一嗓子,酒楼里都知道她要问路去王府,食客们个个避之不及,仿佛她是恶鬼一样。 连掏银子问路都被拒了,辛澄只好把银子拍在掌柜的台上,来都来了,先吃饱再说。 正要点菜,便听到小二又是一嗓子,“你让我去王府?!” 辛澄耳朵立马支棱起来。 “我已写下事由,你将纸条送去王府,自然有人给你结银,并补上你的误工费等。” 是一道清丽的女声,不疾不徐有如山间溪流,在这午间潮热的酒楼大堂,闻之便平添出几分凉爽意。 在大堂靠窗一角,正在与小二对峙着的,是一个身着青绿色襦裙的少女,辛澄看过去时,只见她正将帷帽戴起来,看起来准备离开。 “饭钱没给还想走,啊你以为拿王府吓唬人就能吃白饭了?要么叫你的家里人送钱过来,要不然送官去吃板子!” 酒楼掌柜和几个跑堂的闻声已经围了过去,闹出这不小的骚乱,那青衣少女仍旧安坐,似是沉吟了一下,道:“见官不好。” “怕就对了,给钱!” 少女似是十分无奈,叹气抬头,“我已经告诉你去王府……” 不待她说完,单听到王府二字,小二与那酒楼一众人便要发作,辛澄见状快步赶过去,压住了小二卷起的袖子。 “有话好说,”辛澄挡在少女和小二中间,“酒楼伤人,传出去生意也不好做。” 小二吊着眼看这二人,“那你给她付钱。” 辛澄退了半步,偏头看了眼少女,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也没出声,想着现在她是唯一进王府的线索,辛澄扯下钱袋,“好!” 啪嗒啪嗒两声,一旁掌柜的算盘已经打完了,“抹零,五十两。” “什么?!”辛澄打开荷包的手停住,回头去看那少女和她桌上的饭菜,鲜鱼脍,炙渍肉,胡奶羹……分量不大,但俱是高端食材,烹饪手法也精细,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确是要花费不少银子。 第2章 小二在旁哼了一声,“这桌菜可费不少功夫,倒是会吃。” 辛澄从荷包里扒拉出来五两银子,弱弱道:“要不,再抹个零?” “……” “唉哟……”辛澄心疼地直叫。 最后是把两个荷包全押在掌柜台上,还抵上自己手里的短剑,这才清了账被店家放了,转身出门,正见到那青衣少女靠在门旁望着她. 刚要开口,少女便偏过头去。 好歹有了去王府的希望,辛澄还是高兴,走近她道:“饭钱付清,可以走了。” 少女戴着帷帽,辛澄却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在盯着自己,半晌后只听她道:“我没有向你求助,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说服他们。” 辛澄眨了眨眼,然后咧开了嘴,很有精神道:“不用谢!” 少女在心里骂了句傻子,转身便走。 嘈杂的街巷,少女在前分开人流,辛澄紧随其后。 少女冷声道:“既然不用谢,还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王府的人吧?”辛澄小跑两步与她并肩,“不然刚才也不会让店家往王府取钱了,那要是不急着别的事,你就告诉我王府在哪,该怎么走?” “果然还是挟恩图报,”少女冷哼了一声,“你去王府做什么?” 闻言辛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这……不太好告诉你,不过这可是大事,天大的事!” 辛澄兴奋说着,少女却突然停下脚步,辛澄不明所以,“怎么了?还有别的事?不是又饿了吧?” 帷帽随风而动,细浪般起伏,辛澄却感觉她的神情很是严肃,只听她道:“当然我没有求助于你,你帮我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但是——但是,你毕竟是帮了我,所以,如果你现在诚实地,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你去王府的目的,我或许可以……” 少女向她靠近了一步,辛澄便隐约可以透过帷帽见到她的眼神,听她道,“饶你一命。” 辛澄向后跳了两步,摆出防御的架势,“干嘛说这些奇怪的话,难道王府里真的都是鬼?” 少女看着是被气到了,胸口起伏了一下,转身撂话,“等死吧你!” 辛澄看了看四周,决定还是跟上去。 少女健步如飞,两刻钟后,在一群破败的房屋前停下,“到了。” “啊?” 辛澄一路走来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这里越走越荒凉,街道上满是枯枝败叶,黑魆魆的树枝张牙舞爪地吓人一跳,刚拍着胸口平静下来又被几只乌鸦嘎嘎怪叫吓到失魂。 明明还是午后时分,这里望过去却是灰蒙蒙的,人影更是没有一个,辛澄本以为她们只是要穿过这片废弃的贫民区,没想到她说王府就在这里。 辛澄走近两步,踩在一片碎瓦上,环顾了一圈的破墙烂瓦,惊叹:“王府已经破落到只剩几根房梁了?” 帷帽下,少女白了她一眼,侧身翻过篱笆,到一处院落中的枯井旁,踢开盖着的旧笸箩,“这边。” 辛澄跟过去,伸头看了眼下面,又看了眼面前的少女,一阵阴风卷着枯叶从她背后吹来,辛澄顿时激灵了不少。 方才酒楼里小二说的,辛澄不过以为是民间怪谈,夸大其词,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却陡然生出了几分实感。 而且眼前这个少女,还没露出真容,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 在外行走江湖该多些戒心的,声音好听不一定就是好人 ,嗯…… 辛澄右脚悄悄往后挪,“那个,俗话说,两人不看井……” “你说对了。” 不待辛澄反应这句话什么意思,她便被抓住胳膊,而后脚下一空。 慌乱中,辛澄见到帷帽扬起一角,其中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 “啊——!” * * * “哈……哈……” 辛澄扶着井壁犹自喘气,脚踩在实地上,心还悬在空中没有飞下来。 “吓、吓死我了……” “害怕了?” 辛澄吞下口水,看向井底的另一个人。 下来之后视线昏暗,少女便揭下帷帽,又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只火把点上,火光跃动,映照着少女的侧脸,平静而温柔,仿佛一幅传世的画作,能令人永久观赏下去。 但是,辛澄愤然挪开了视线。 这人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一张清雅秀丽的面容也很是可爱可亲,然而实则是人面兽心,心肠歹毒! “当然害怕了!现在腿还软呢。”辛澄喊道,后背靠在井壁上,便要滑坐下去。 少女却快走几步过来,一把拉住了她。 辛澄瞪大眼看着她,不知她又要做什么。 “下面都是碎砖瓦,别坐。” 辛澄借着火光往下看,果然都是些尖锐的石头和锋利的碎瓦,她只好稳住发软的腿脚,但抽出被扶着的手臂,她才不要被这人帮。 她还记得方才的恶毒微笑,“方才井上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少女的声音却是不咸不淡,“刚才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差,现在看你是真的害怕了。” “谁说我武功差,那是我没有防备!”辛澄立马辩解道,“行走江湖,我的武功和胆量都是……啊啊啊!” 辛澄一阵腾闪挪移,方寸间轻功运了几遍,几息之后方才冷静下来,定眼看去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只蛾子,绕着她慢悠悠转了几圈,随后向火把扑去。 第3章 少女抬手解决了蛾子,看向她,续上方才的话,“胆量如何?” 少女脸上的讥讽不言自明,辛澄转过头去只当没看见,理了理头发,走到另一旁的井壁前站定。 井底空间不大,一眼便能看清所有,借着火光,能发现此处的灰尘比较少,而且细看还能见到边缘有齐整的石缝。 辛澄发现之后便知道少女为什么带她下井来了,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其实我刚才就发现了,这是道暗门,对不对?” 对面不答话那就是默认了,辛澄心道怎么能被小看,她上手一推,不待细看,迎面扑棱扑棱飞出来一群灰蛾子,辛澄瞬间叫着救命抱头蹲在了地上。 少女擎着火把站在她身后。 扑棱棱一阵骚乱后,一片寂静。 辛澄还不愿抬头,脸涨红,心想真是丢大人了,这人肯定笑话死她了。 “怕是好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不要再想着进王府了。” 四周安静,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甚至因为放轻了声音而显得有些温柔。 辛澄心绪随之平和,而后嚯的站起来,“不,我一定要去见郡主。” "郡主?"少女的眉头挑了一下,“你要见……郡主做什么?” 辛澄站到一边让出路来,让少女拿着火把先进去。 “说啊。”少女钻进密道,在前引路。 辛澄有些为难,她和郡主之间的私密事,怎好说与外人听,只好打岔过去,“啊,这里好黑啊。” “快说!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让你比这更黑!” 真是凶恶!辛澄在她身后呲了呲牙,又想了想道:“虽然说你早晚也会知道,但是……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诶?” 进入密道之后,视野更加狭窄,辛澄只能紧跟着前方的人影,这便从她的耳后发现了什么。 “诶——?” 少女实在不耐烦了,停下回身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辛澄却是喜出望外,“我知道你是谁了!” 第2章 她说她喜欢我。 “你一定是郡主……”辛澄自信满满,“身边的厨娘!” 少女默了默,转身继续向前走,“何以见得?” “我方才见到,你耳后头发上有一块不自然的白色,想来应当不是白发,看它的状态和位置,应该是面粉。” 辛澄向来对自己的眼力和推断力很有信心,“如果是揉面后手上沾了面粉,那么在整理围裙或是用手背擦汗的话,这里就很容易沾上,而且不易被发觉清理。酒楼中你令小二往王府取钱,那定是王府的人,又和面粉打交道,那只能是厨娘的身份了,你点了那些高端精细的菜品,是为了研究菜式,做给郡主吃对不对?” 说话间,辛澄见她一直在掸耳后的头发,奈何因为见不到具体位置,所以一直弄不干净。 辛澄笑了,“要帮忙吗?” “不用!”少女抽回手放弃,却加快了脚步。 辛澄笑着跟上去,“这不是很好嘛,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能告诉你我去找郡主的目的了。” “我现在不想听了!” “为什么?”辛澄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来了脾气,“我以后讨郡主欢心还要靠你多帮忙呢。” “讨、讨郡主欢心?” “对啊,因为我是想去告诉郡主,我喜欢她。” 少女脚步停住。 “哦,你不要误会,”辛澄补充道,“不是友人间的喜欢,也不是出于对有徳之人的爱戴或是对有才之人的敬慕,而是类似于男女之情,想要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的喜欢之情。” “啪嗒”少女的火把掉落在地上。 辛澄在她身后,只见她僵在原地好一会,只好越过她,拾起火把,免得没了光亮。 借着火光,辛澄从她脸上见到了一个又惊又怒,更多迷惑不解的复杂表情,虽然还是好看的就是了。 辛澄也不着急,慢慢等她反应。 “你喜、喜欢……等等,”她忽而抬头,将辛澄上下扫了个遍,“你是女子吧?” 辛澄双臂摊开转了一圈,“显而易见。” 她接着道:“我……郡主当然也是女子……” “嗯……”辛澄沉吟了一下,“应该是的。” 她瞪了辛澄一眼,“既然你知道都是女子,那、那……” “那又有何不可?”辛澄一脸理所当然。 “呸!”少女一口气被堵了回去,“再说,你根本不认识……郡主,所谓喜欢,何其轻浮。” “谁说我不认识郡主?” 少女顿住,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的面容,“你认得?” “当然,”辛澄脸上浮起羞怯,“乃是故交。” 少女眼神微眯,“那郡主也认得你?” “嗯……”辛澄又沉吟了一会,“应该吧。” “呵。” 少女冷笑了一声,她竟真的被所谓的喜欢搅乱了思绪,此人分明贼子,满口谎言,可恨至极。 她夺过火把向前走去,眼神渐冷。 对话莫名结束了,辛澄也不做他想,她知道刚才的话是有些惊世骇俗的,普通人一时无法接受也是当然,便闭了嘴,默默跟上去。 密道中又行了一刻钟,眼前出现一扇木门,少女偏头示意,辛澄站在原地。 少女眼神微眯。 第4章 辛澄躬身上前推门。 刚打开一道缝隙,辛澄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且层次不一,有凝固多时的熏臭,也有刚涌出来的腥甜,混合着火炭和……呃,糖醋的味道,令人作呕。 在她身旁的少女没说话,辛澄心想路走到这里也没法回头了,前方便是地狱,也该去看一眼才是。 心一横便拉开了木门,而后迅速跳到了少女的身后,“快、快……啊不是,慢,慢点走。” 少女根本不理她,往旁边石壁上挂了火把,大步迈出去。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圆形厅堂,四周砖壁有灯火照明,但奈何空间太大,瞧着影影绰绰,不甚分明,而且她们两个一跨进来,便听到一声接一声的鬼哭狼嚎,真像是有恶鬼在吞噬他们一样。 “这里在杀猪?” “在杀人。” 辛澄瞧见了,四周砖墙下方都被开凿出一个个方格,用铁栏拦着,里面关着一个个被折磨地死去活来的……人。 突然,辛澄看到了有些眼熟的衣服,快步走过去,看清楚了那是青山派的蓝白道袍,素来雅正端方,此时却满是血污,而穿着它的人此刻倒地不醒,五官扭曲,像是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全然没有名门正派的浩然气度。 辛澄又看向旁边的铁牢,一个大汉整条左臂纹着九环刀,乃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巨刀门之刺青,此刻却已然是刀断臂毁! 再在旁边,铁牢中死了一地的蛇蝎蛛蚁,怕不是臭名昭著的万毒阁,传闻中手段阴狠,一出手便是寸草不生,明明是邪派却叫江湖所有人都避他三分,现在却如枯草一般七零八落在这小小牢中。 还有江上龙王漕帮,关外圣乐教……辛澄顺着砖壁一个个看过去,越发心惊,江湖上大大小小正邪两道的门派在这有不少,是谁?能有这等实力把这些人物关在这里? “嘿咻——” 辛澄走着,抬头见前面一个铁牢被打开,又一个江湖人像死狗样被扔了进去,而扔人的那位直起身来,竟是一位姐姐。 身量比她高大不少,卷起衣袖和裤管下的胳膊和大腿上具是勃发的筋骨血肉,长发全盘在脑后,只用一根长簪斜插着,衣领敞开着,毫不避讳内里的亵衣,她察觉辛澄盯着自己,开口问:“你认识?” 说话间,汗珠顺着厚实的筋肉滑向胸口间,她抬手,只擦去了溅在脸畔的血渍。 辛澄果断摇头,往旁边撤了两步,“都是谁啊,全都不认识。” 姐姐点点头,看起来还算满意,接着打开另一间铁牢拽出一个人,“下一个了啊。” 路过大厅中间,她向青衣少女抱怨道:“这一波还没审完哪,怎么出去吃饭又送进来一个,忙不过来了都。” 少女微微颔首,“有劳郡主殿下。” “郡……”姐姐身形微顿,眼神向辛澄方向斜了下,而后摇了摇头,自顾自拎着人走向刑架,把人吊起来绑好。 辛澄闻言立刻跑了过来,指向姐姐问:“她……” 少女微笑点头,“她便是郡主殿下。” 辛澄望过去,差点热泪盈眶,她终于见到了这些年来朝思暮想的郡主殿下,见到了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在嗦糖醋排骨。 嗦完后不忘卡擦卡擦嚼了两下骨头,这才从嘴里抽出来,扔到桌上一堆骨头里,成了山尖。 辛澄整理了一下表情,快步赶了过去,见到那座骨头山抑制住了拥抱的念头,道:“郡主,我终于再见到你了,我……” 辛澄盯着她的脸,突然卡住。 “嗯?”姐姐嘬了下手指上残余的酱汁,“我……嗯,本郡主听你继续说。” “不对。”辛澄向后退了几步,脸上温情褪去,“你不是郡主。” 姐姐嘬了下牙,似笑非笑,“怎么说?” “令安郡主萧泠,是盛元三年生人,至今应当是十七岁,姐姐风华正茂,瞧着也朝气勃勃,但观骨相,应是前朝生人,至今该有三十有余。而且我记得,郡主的画像中……” 辛澄声音止住,想到什么瞪圆了眼,猛然回头看向一直站在原地的青衣少女。 正要出声,却感到颈后一痛,瞬时晕了过去。 “眼神不错,奖励你。” 姐姐长腿一勾,“扶”着辛澄倒下去。 “分明是眼瞎心盲。”青衣少女——郡主箫泠漫步走了过来,取下辛澄的包袱摊在桌上,翻找查看起来。 “那这个你自己审吧,我忙这边。” 吃完排骨,姐姐用飞刀刮了刮手指上的油,处理干净后便飞刀出去,正中刑架上人的肩骨,骨裂之后仍入木三分。 那人立刻便清醒过来,一声嚎叫后,已去了半条性命,只能微微喘气,“你……你是枫叶堂的杀手,是……是那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十八!” 十八姐姐尚未动身,鞭风便已经送了出去,“知道姑奶奶的名号,还不老实交代?” 这鞭子也是枫叶堂的法宝,沾皮即裂,那人晓得厉害,已然叫不出声,颤抖着唇道:“我是皇帝派来的……起居使,奉旨监察……记录诸侯言行,是天子使臣……天使!你们不能……” “我看你是狗屎!”审问了十几个老奸巨猾的江湖人,十八早就没了耐心,又是一鞭子送出去,“冒充起居使,你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 “我没有……我不是……”因为失血,他已经脸色苍白,只剩低声呢喃。 第5章 “十八。”另一旁郡主突然出声。 “怎么?” “她是真的。” “什么?”十八凑过去,“你是说这只蠢猪是皇帝派来的?” 郡主抬头,见她指着刑架,道:“不是,我是说她。” 郡主抬了下下巴,示意地上瘫着的。 “她是……” 郡主递出搜到的文牒,“天使,辛澄。” 十八向身后甩了下袖子,解决了还在刑架上吵闹的蠢货,将文牒和包袱中的印信都翻看了一遍,和之前三个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确定地问道:“她是真货?” 郡主点头,“起居使奉的是陛下秘旨,辖地的诸侯王不可能事前得知有关起居使的任何消息,所以这群江湖草莽才敢冒险冒充,但他们不知道起居使和诸侯王各有一份陛下派下的信物,见面一验便知。” “皇帝老儿为了防范你们造反可真是煞费苦心。”十八摇了摇头冷嘲道,“那现在真的使者被我们扔在地上,还被她看见这里的情形,这不麻烦了?” 郡主抱着双臂,盯着地上躺着的辛澄,一言不发。 “要是给她放了,估计立马写信告发这里。”十八转着手里的匕首,“不然就当她是假的,就地结果了,推脱是路上遇见了山匪。” 十八说着,便准备动手。 郡主伸手拦住,“怎能滥杀无辜?” 十八怪异地笑了下,“大盛立国二十载,江湖朝堂,凡涉其中者,谁人无辜?” 郡主避开视线,手上依旧拦着,“不必,她不会告发我的。” 十八一贯相信她,收回手,“郡主有好办法了?” 郡主有些不自然,食指在身侧捻了捻,有些发烫,“她说……她喜欢我。” “……”十八愣了一下,“喜欢?什么喜欢?你们不是刚见面?” “我又怎知?该问她才是!” 十八看了眼地上躺着的,试着理解,“难道郡主对她做了什么?” “当然没有!”郡主严词拒绝,“是她,她……不知羞耻!” 十八扶着脑袋,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心思怎的如此复杂。 “罢了,喜欢一词大抵是说谎的,”郡主挥挥手,清理掉杂乱的思绪,“但她想要讨好我,当是真的,” 至于讨好她背后的目的,可以慢慢探究。 郡主弯下腰,本想扶起辛澄,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 “十八,你扶着她,我们上去吧。” 说罢率先走在前面。 十八抱怨:“我可干了不少额外的活。” “会给你加钱的。”郡主回道,忽又停住转身,“既然加了钱,顺便再去一趟丰和酒楼。” 十八从地上拎起辛澄,“是该要好好请我吃一顿。” “……把那里抵押的一柄短剑赎回来。” “还是干活啊!” 第3章 死开 辛澄伸出一只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睁开眼后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那个幽暗的地牢,而是一间正常的屋子里。 她不知自己醒了没有,忍着头晕揉了揉眼睛。 “醒了?” 辛澄闻声看过去,这才发觉房间中的小桌旁,还坐着一个人,明明记得是一双饱含杀意的绝情眼,现在却满是精光笑意荡漾。 “你……” “唤我十八就行,不必在意我的年岁。”十八将最后一个金元宝放在红布包裹中放好,又小心地系起来揣进怀中,这才收敛了神情,看向辛澄。 “好……” “不好。”十八摇了摇头,“你晕了快一天,可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辛澄晃了晃脑袋,从晕眩中回神,“我和那个……郡主下废井,到了一处地牢,见到许多江湖中人被关,而你审问他们,又提到郡主,还把我……” 辛澄偏头回想,余光瞥见十八抽出一把匕首,在袖口反复擦拭。 没听到辛澄声音,十八抬头,笑了笑,“继续说啊。” 匕首反射出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目,想来是把见血封喉的好兵刃。 辛澄已然彻底清醒,笑着摆了摆手,“从青州赶到这实在太累了,居然自己莫名就睡着了,还净做噩梦,梦到些什么江湖帮派,血腥纷争,都是些没有的事,梦都是反的嘛。” “哦哦哦。”十八满意地把匕首收起来,“上道。” 辛澄抚着胸口呼出口气。 “好了,郡主吩咐你醒了就去见她,走吧。” “真的!我要去见郡主!” 十八目瞪口呆见辛澄极速换好了衣服,感叹道:“你真的……喜欢郡主啊。” “你也知道了吗?”辛澄跟着十八走在王府的游廊,还是十分兴奋,“毕竟郡主拯救了我嘛。” 两人沿着长廊,一路穿过中庭,后院和一大片花园,远远便望见一座三层楼阁建在一片亭台水榭之间。 十八带她来到阁楼前,“平时无事,郡主便在这处藏书阁,一楼存储各类文书,二楼专供郡主伏案观景,三楼是郡主自己的藏书,不要进去。现在你自己上去吧。” 辛澄见她从阁楼中拿出备好的包袱,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郡主派我外出办事,几日后见,对了,这个还你。”十八抽出一柄臂长短剑,交给辛澄。 果然便是辛澄自己的兵器,她惊喜道:“不是抵押给酒楼作饭钱了么,怎么拿回来了,是郡主让你去拿回来的吗?啊啊啊,郡主对我真好!” 第6章 十八插不上嘴也没空听她唠叨,几步便腾跃上了高墙,再就只有黑影闪了几瞬,便再也无踪无际。 “哇,好俊的轻功。”辛澄感叹,“不过比我还是差了点呢。” 辛澄笑着理了理衣裳,又理了理心情,踏进藏书阁。 进了藏书阁内部才发觉比外面看起来大了许多,宽敞明亮,一列列架阁井然有序,文卷典籍摆放在上面一尘不染,有几个王府婢仆席地而坐,或趁着天光或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捧着书本聚精会神在读。 辛澄自不去打扰他们,两阶并一步,径直上去二楼。 不过才爬了一半便差点累瘫在楼梯上,毕竟阁楼高大,爬楼也费力气些,踏上最后一阶时脑袋已经有些发晕了,还好迎面遇上了一阵微风。 风从二楼窗外送来,清凉宜人,辛澄感觉稍稍舒缓了些,褪下鞋子,走进二楼简约舒阔的大厅。 四面的门窗都打开着,阁楼外有湖面送清风,园林送花香,廊台上还有一道静坐的背影。 今日换上了藕荷色的宽袖襦裙,长发在发尾结成一束,辛澄未出声,她却似是有感觉,转头看了过来。 昨日的少女将鬓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舒雅大气,此刻刚刚观赏过天地山水的眉眼转而望向她,也尽是平和从容,却叫她身后的万水千山都失了颜色。 是她,真的是她一直心里念想的郡主殿下。 美得令人发晕。 不对,腿怎么有点发软? 不是,好像真的要晕了! 视野中景色突然天旋地转,辛澄不受控制地又倒了下去。 “你真是……” * * * 待到辛澄意识回转,发现她躺在一张小榻上,还有方才的记忆,应该没过太久。 “我……怎么又晕了?” “饿晕的。” “啊?” 回应她的只能是郡主殿下,辛澄扶着脑袋向郡主走去。 郡主坐在案桌后,铺了纸正写些什么,瞥见辛澄歪歪扭扭走过来,停了笔,把纸折好。 “召府里大夫来看过,让你先休息,因你从昨日中午便未再进食,又突然劳累这才昏倒,既清醒了便先简单用些吃食。”郡主说着,抬头示意下首的案桌。 辛澄便看见侧边一张矮案上放着的瓷碗,里面是刚熬好的肉粥,这便飘了过去,“是专门做给我吃的么?郡主太贴心啦!” “不过分内之事。”郡主语气淡然,见辛澄开始用粥便挪开视线,“辛姑娘既身负皇命,本郡主自当尽心照顾,倒是昨日我们互不知晓身份,生出许多误会,还望你……” “吃完了,再来一碗!”说话间辛澄已经把碗底刮了个干净,或许真是饿了,她吃完实在意犹未尽,忍不住向郡主伸出碗去。 却见到郡主嘴唇动了动,但没听到发声。 辛澄讪讪地放下碗,“其实也不是很饿了,郡主你继续说。” 郡主却突然绽出了个笑,“旁边食盒里还有一桶。” “哦!” 辛澄眼神发亮,果然揭开食盒有一只碗大的木桶,抬上桌子揭开木盖,浓厚的肉香,险些香晕了过去。 郡主心里对辛澄积了一堆话,但面上不显,整理了思绪回到正事上,“方才说到……对,我们各有职责,我不会为难姑娘,也希望姑娘莫要与我为难,至于昨日你见到的种种情形,我自有道理,当然你可以全盘向陛下上书,若陛下责问我自会陈情,但个中缘由只怕……” 郡主思量着各方利益利弊,说着说着却听到一声声勺子刮木桶的声音,她看过去,那人脸都埋在桶里,耳朵怕是已经被粥堵上了! “嗯?”四周静了好一会,辛澄拔出脸来,瞧见郡主正盯着她。 辛澄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见底的木桶,舔了下唇,不确定问道:“我吃太多了?” “你话太多了。”郡主脸色冷漠。 辛澄笑了,放下勺子,“我知道的,不过郡主和十八姐姐是不是都误会了什么,我是陛下遣送给郡主的起居使,只是负责在上京期间服侍郡主而已,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的。” 郡主不言,盯着辛澄的眼睛打量她。 起居使名义上是陛下体恤诸侯来往京都与封地的不便,所以遣使照顾起居,偕同上京,但人人皆知,起居使跟在诸侯王身边记录一言一行,是为了监视和调查诸侯王是否怀有异心。 当今天子对诸侯格外防备,所以哪怕景王爷自请永留京都,不回封地,陛下还是往云州派了起居使来盯着他的女儿。 这些辛澄不会不知道,她这般说,肯定是另有所图。 郡主从辛澄的眼睛中看到了奸诈。 “不过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啦。”辛澄完全不知郡主对她的看法,笑眯眯的,眼睛弯了弯, “不如说我正是因为可以服侍郡主,才来当这个起居使的。” 郡主蹙眉,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我喜欢郡主嘛!” “住口!”郡主呵斥道,“昨日互不相识说这些玩笑话也就罢了,今天还说这种浑话!” 辛澄瞪大了眼,“什么!我又没有说谎!” 还敢狡辩,“昨日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你……”辛澄跟着提高声音,一半便泄了力气,“你居然把我忘了……呜呜呜……” 辛澄抱着木桶哭了起来,郡主死盯着她,心道这就哭了?肯定是做戏! 第7章 “呜呜呜……你把我忘了……” 郡主皱眉,“我们本来就没见过。” “谁说的!”辛澄提高了声音,“我们分明是生死之交!” 越发荒唐,郡主忍无可忍,“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辛澄吸了吸鼻子,把哭腔压下去,娓娓道来:“在、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冷夜……” “说重点。”郡主打断。 “可这事说起来很是悲惨凄凉,总要营造些氛围……” “那我不听了。”郡主作势起身要走。 “等等,等等……”辛澄长话短说,“总之就是,我小时候历经一场火灾,是郡主把我救出来的。” 郡主脑中回想了下,并没有这件事。 辛澄见她一脸狐疑,轻吸了口气,这才下定决心,抓住衣襟向外扯了扯,转过去露出右肩和后背,说道:“这是当时火场留下的痕迹。” 郡主看到了,她的背后果然有一道斑驳的肉疤,确实是被火烧后的样子。 郡主默声,伸出手去帮她把衣服拉了上去。 辛澄理好衣襟回身,冲郡主笑了笑,“对吧,我没有说谎。” “可……虽然……”郡主拧着眉,“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而且……就算我当真救过你,也和情爱无关,无须你现在对我说什么……什么喜欢。” “确实和郡主无关。” 郡主不解。 “我说我喜欢郡主,但没让郡主一定要来喜欢我。”辛澄面色平静,“不如说,我明白郡主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你……” 辛澄垂眸微笑,“郡主只要是郡主就好了,我只要每天保持着喜欢郡主的心情就好了。” “……”郡主一时无言。 不求回应但也不放弃的情爱,要怎么回应才好。 “对了,差点忘记,我给郡主带了礼物哦。”辛澄拍了下手,扫开了有些愁闷的情绪,这是她和郡主第一次——正式见面,那些细枝末节不重要,要留下好印象才行。 郡主也暂且先讲杂乱的思绪放在一边,看着辛澄从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大叠信件。 搜查辛澄包袱的时候先看到了她的印信,验明了身份,这些看起来有些私密的信件她便没有打开。 都涂得花花绿绿的,还剪裁了布片做成小衣裳,贴在信封上的人物画上,看起来是读私塾前的稚童才会做的事。 此刻辛澄捧着这一叠,放在她的案上。 “这是这些年来我记下的对郡主的思念之情,郡主看过之后一定能明白我的喜欢的份量。”辛澄渴求地望着郡主。 郡主默了一会,出于礼仪,到底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去,刚触到其中一封,便对上了辛澄炽热如火的眼神,赶忙缩了回来。 郡主清咳了下,唤道:“萝卜。” 辛澄被打断了,正要说话,门外进来了个侍女打扮的,回应了郡主。 郡主看了眼辛澄,吩咐道:“去把火盆拿来,烧些炭火。” “郡主突然冷了?”辛澄关心道。 郡主不看她,“把这些信都烧了。” “什么!”辛澄跳着站了起来,“怎么可以!这些信里可是承载了我这些年来对郡主的喜欢,满满的都是爱意,郡主你怎么能忍心?” 郡主一脸冷漠,又吩咐道:“多添些柴,火烧旺些!” “不可以!”辛澄趴在桌上,护住那一堆信,“郡主你好狠的心!” 郡主挥手令萝卜退下了,说道:“我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辛澄仰头望着郡主,“补偿我?” 郡主抽出只笔抵在她的脑门上,“死开!” 第4章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当她的奴仆? 可惜昨晚没有做梦。 一定是这张床有问题! 辛澄锤了下床,在不满中洗漱完毕,推开窗子想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气,但不知是窗棂被卡死了还是怎样,怎么推也推不开。 王府也会年久失修啊。 辛澄心里感叹着,挎好了包包站在铜镜前时,又绽开了一个笑。 今天开始就正式作为起居使跟在郡主身边了,而且是寸步不离的,一切还是美好的! 此刻是卯正时分,辛澄出门后先到了后院,昨天她跑遍了整个王府,和许多人都打了照面,也清楚了王府的各个地方。 王府最背面一排是灶房,此时正在生火给王府的大家做早饭,辛澄进去向管事的蔡师傅打了个招呼,便拎了食盒,往郡主的寝室去。 却扑了个空。 复又往藏书阁,果然郡主已经在了。 而且身边跟着那个萝卜侍女,正在案桌边收拾碗筷。 “郡主吃完了?” 郡主斜睨了她一眼,“大清早的,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 “我是说,我还专门给郡主带了早饭呢。”辛澄失落地回到侧边的小案,她已经决定把这里当做她的专属位置了。 “你自己用便是。” “可是这样不就没办法用勺子给郡主喂饭,也看不到郡主一口口吃着,再深情地和我对视了吗?”辛澄从食盒中端出一碗馄饨,恨恨道。 郡主拿着帕子擦嘴的手停住,“本郡主就算没吃,也不会让你喂!” 辛澄哼唧了两声,趴在桌子上,用勺子一口口吃着。 郡主看了一眼,“而且,本郡主不吃葱。” 第8章 “啊?”这个倒是蔡师傅没有告诉她。 辛澄又一想,“那正好,下次用饭时我就伺候在郡主身边,用筷子帮郡主把葱花一个个都挑出来。” “不必!”看到辛澄陶醉的神情,郡主心道好在早饭里没有什么荤腥。 整一个上午,郡主便留在案桌前,拆开一封封来信,并一一回信,不知是和谁联络什么,很是忙碌的样子,也顾不到辛澄。 待到郡主终于忙过了一阵,辛澄便及时地出现在身边,捧着毛巾和茶水,语气极尽关切,“郡主累不累?” 郡主本来有些疲惫,被她突然出现惊吓了下,顿时浑身的疲惫全消,“你做什么?” 辛澄递了杯茶,“自然是尽心服侍郡主啊。” 五分的轻声慢语,五分的柔和笑意。 十分的矫揉造作。 郡主接过茶便挥手赶人,“不用了,离我远点。” “那怎么可以,身为起居使,一定要陪在郡主身边的。”辛澄说着便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了本子和笔。 郡主看到她在本子上写下些什么,忍了忍,扭头不再去看她。 辛澄合上本子,笑意大了几分,转身往香炉中添了一块香饼,拿起墨条在砚台上细细磨着,不一会有些干涸的砚台中便润泽了起来。 “啊,郡主有没有感受到红袖添香的意境?” 郡主本来已经决定不管辛澄说什么都不理睬了,但听到这话,背上仍感到有些刺挠,像是被什么不尖锐但又很难忽视的东西刺了一下,如果不能好好挠一下,便怎么也不得畅意。 郡主本是侧过身去捧着书来看的,此刻坐了回来,捉了支笔在砚台里蘸了蘸。 辛澄仍是眼神明亮,跪坐在一旁,一直关注着她。 狼毫吸饱了墨汁,郡主缓缓提笔,到了半空时忽然手抖了抖,本就欲滴的墨汁便飞溅了出去。 “啊呀。”郡主慌忙放下笔,不忘往辛澄的方向多甩了两下,“怎么没拿住笔呢?” 辛澄低头看着衣裙上溅过来的墨点,抬头,“郡主,你的惊讶如果没有那么夸张,或许我就真的就信了。” 郡主拿着帕子抵住口鼻,“这墨汁沾在织物上本就难洗,若是时间再久,还会散发出一股臭味哦。” “啊?我带的衣服可没有几套。”辛澄匆匆起身,“郡主等我,我很快回来。” “谁会等你啊。”辛澄一走,郡主便收拾了几本书,避到别处去。 在搓洗衣服时辛澄忽然想到,王府用的都是上等的松烟墨,色如漆,味馨香,万年不褪,怎么会变臭。 可恶! 午后,辛澄在一处凉亭边的草地上寻到了郡主,郡主正躺在靠椅上小憩,阳光穿过一旁的花藤架,余下斑驳的光点落在郡主身上,微风吹拂,绕过绿叶的间隙,停留在郡主的裙角边。 辛澄心中止不住喟叹,正要抬脚,却瞧见那边站在郡主不远处的萝卜侍女直直地盯着她。 辛澄没说话,她也没动作。 辛澄一只脚落地,又抬起后脚。 那边萝卜的仍然是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来由的突然感觉背后爬上了一股寒意。 辛澄看了眼郡主,还是没再靠过去,转而在凉亭中坐下,挨在柱子上。 “好喜欢郡主啊……” * * * 辛澄睁开眼,忽然便坐正了身子。 她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了眼天色,已经是将要日暮时了。 她方才起身动作太大,感觉身上什么东西滑落,捞起来一看,是一条薄毯。 看到她睡着了就应该叫起来嘛,谁会在大白天睡那么久啊!白白错过了和郡主的相处时光! 辛澄心中懊恼,又突然想到,这薄毯不会是郡主给她盖的吧? 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辛澄立刻便要去找郡主,刚一起身,又不受控制地跌坐下去。 谁?是谁把她的两只脚用绳子连在一起的! 半个时辰后,辛澄坐在郡主的卧房里,抓起一大杯茶呼噜噜喝着。 瞥了眼郡主,好像当她不存在一般,只一个人靠在矮榻上,捏着枚白子想了想,落在棋盘上,又从另一边棋笥中取出颗黑子。 辛澄走过去,在棋盘边站定,看了看郡主,轻轻唤了声。 郡主依旧是不理她。 百无聊赖,辛澄在屋子里转了转,室内烛火通明,但格外安静,只能听见白玉棋盘上落子的啪嗒声。 半晌后,辛澄只能转了回来。 看了眼郡主,辛澄扫了眼棋局,道:“五之十八,挡。” 郡主终于抬眸瞧了她一眼,但并未按她说的做,而是下了一手小尖防断。 复又执白,打劫。 辛澄不服气,先摸了一颗黑子,“夹。” 下完之后,辛澄扫视一圈,确信道:“郡主输了。” 此刻郡主捏着白子,抵着下巴,眉头渐渐蹙起。 场面上看仍是白子占优,但刚才辛澄那一手将黑棋做活,继续下去,二十步之后,白棋便输了。 郡主又想了想,仍是没有解法,抬头看着辛澄,她比自己早一步看到了胜负手。 对上郡主的视线,辛澄缩了缩脑袋,抱着叠好的毯子,道:“我知道观棋不语,但郡主你别不理我嘛。” 郡主哼了一声,“你又有什么事?” 辛澄上前去倒了杯水奉上,“下午我睡着了,是郡主关心我不想让我着凉,所以盖的毛毯么?” 第9章 “不是。”郡主接过抿了一口又放下,“是萝卜。” “啊?她?”辛澄不相信。 这时萝卜侍女正好走进来,手上端着的盘子里放着衣物,向郡主施了一礼后便走向另一边的浴房。 辛澄转头看向郡主,“她刚才看都没看我一眼。” 郡主也不看她,“可能是见你睡得太熟,想着让你就此安息吧。” “她就是对我不怀好意!”辛澄暴起,她只是睡觉的时候气息弱了点而已,又不是死了! 郡主很是闲适,起身拎来茶壶,要自己倒杯茶喝。 辛澄上前按住了。 “?” “方才她端过去的是郡主的衣物,郡主是准备沐浴入睡了吧,还是别喝茶水了。” “不要你管。”话虽如此,郡主还是放下了茶壶,转身前道,“你也回去洗洗睡吧。” “诶?我可以帮忙伺候郡主沐浴哦。” “滚出去!” 被拒绝后,辛澄并没有离开,而是候在浴室门外,和萝卜大眼瞪小眼。 实际只是辛澄在瞪着,萝卜好像没有感情一般,冷漠地望着她。 “哼!”辛澄冲着她冷哼了一声。 不说毛毯,绑脚的事肯定是她干的! 辛澄掏出纸笔,就在她的面前,写道:“郡主殿下身边侍女,名十八,行事乖张,包藏祸心!” 边写着,边看着她的表情。 还是冷漠。 辛澄撇撇嘴,真是没意思,她不会真是萝卜成精不是人吧,要不怎么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里面郡主正在沐浴,隐约能听见水声,似乎是只有郡主一人,萝卜也是端着衣服候在门外。 等待中,神思漫游天外,辛澄看着她给郡主准备的干净衣物,突然想到什么。 “如果我现在把郡主衣服全抢走会怎么样?” 辛澄不是对萝卜说的,萝卜却回应了她,“你会死。” 终于说话了,她还以为这人的眼里就只有郡主呢。 “怎么会?”辛澄轻浮地笑着,“牛郎就是这么干的,织女还爱上她了呢。” 辛澄不仅说,还把手向着衣服伸过去。 “萝卜。”里面郡主唤了一声。 萝卜面无表情,推开门到屏风后去给郡主送衣服。 半晌后,郡主出门后便对辛澄道:“你会死。” 辛澄愣了一下,看到她身后的萝卜,这人告状倒是快! 辛澄举起手解释,“没有啦郡主,我才不会做那么变态的事呢。” “离我远点。” 可哪怕是起居使的职责所在,辛澄也得在郡主歇下后才能回去。 跟到郡主寝卧外,辛澄刚要开口祝郡主晚安,便砰的一声被拦在门外。 辛澄摸了摸尚还完好的鼻子,“好吧,郡主晚安。” 萝卜在将郡主送回房后,便自行洗漱去,辛澄在外待了几刻钟,见烛火还亮着,想了想,还是道:“郡主睡不着么?那我讲几个故事吧。” 辛澄静静等着回应,却在下一刻,房门猛地被拉开,“你觉得我睡不着是因为谁啊!” 辛澄难以置信,退后两步,手捂着胸口,“难道是因为我?郡主因为我睡不着?” 郡主双手抱胸,“够了,别再装傻充愣了,你会观察有脑子不是什么二傻子,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因为……喜欢郡主啊。”辛澄愣愣的,“难道郡主还是不信?” “开什么玩笑!女子怎么可能喜欢女子!” “我就是!”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辛澄张了张口,“……哦。” “但我真的喜欢郡主,没有说谎。”辛澄又补充道。 郡主扶着脑袋,感觉嗡嗡的,“那你的喜欢,就是每天缠着我做这些事?” “也可以做别的事……” 因为准备入睡了,郡主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丝绸制的料子,垂坠而丝滑,又没有腰带束缚,动作大些,便有些挂不住。 郡主顺着辛澄的目光低头发现了,下一刻掌风便送了出去。 带着遒劲的力道,出掌距离太近辛澄躲避不及,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 “你真当本郡主不敢杀你么?” “我……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玩,咳咳……”辛澄捂着心口,好痛! 郡主理好了衣裳,“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辛澄抬头笑着,“我喜欢郡主,当然想好好服侍郡主,令你开心。” “你觉得我今天开心么?” 辛澄垂头,“是我做的不好……” 郡主咬牙切齿,“你就算做得再好又怎样?如果你觉得精心照顾,伺候人便能得到喜欢,那我现在喜欢的,就会是萝卜,她又听话又懂事,比你照顾得好多了!” 辛澄猛然抬头,她自从知道喜欢郡主后,便想着要怎样令她开心,端茶倒水,捏腰捶背,无微不至地照顾衣食起居,随叫随到,她也自信自己一定能做得比旁人都好,但今天一天下来,她自己也觉得有哪里不对。 现在郡主说出来,她发觉,这不就是仆人干的事!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当她的奴仆? 这肯定不对啊,而且她当的还没有那个萝卜好! 突然顿悟,辛澄抬头,眼神中有些恐慌和迷茫,“那要怎么做?” “滚。” 第10章 砰的,门又在她的鼻尖前关上。 “怎么会这样?” 第5章 让她恢复正常 郡主叹了口气,干脆坐了起来。 熄灭烛火后,室内便只能见一地月光,郡主想着要不干脆起来再看会书,这时窗外飞进来一只鸽子,落在窗前,“咕咕”叫了两声。 想不到十八那么快便传回了消息。 郡主起身,从窗台边取了水和谷子喂给鸽子,从它身上解下信筒,拆开来看。 十八已经初步查明了辛澄的来历,辛澄本名莫心澄,乃是江南武林世家莫家的女儿,但因是外室所生,故不受莫家待见,她亦不与莫家亲厚,如今寄住在当朝太傅家中。 另据莫家老奴言,辛澄幼时常被莫家子弟欺辱,盛元十二年中秋节时,莫家老库房走水,辛澄被困其中,后来得救。其他情报,仍在查探。 郡主看着来信,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郡主换上外袍,独自提着灯笼到了藏书阁三楼。 这里是郡主的私地,除了她,没有人能进来。 布局与一楼相似,皆是一列列环形架阁,上面堆放着各类书籍,只是与一楼的经史子集不同,这里放的都是各类杂书,涵盖百科百学,皆是她这些年各种搜罗而来。 郡主进门后辨认了一番,而后走向北面的角落,从最底一层拉出一只藤编箱子。 打开后是一本本羊皮作封缝在一起的纸册,排列整齐,郡主念叨着“十二、十二……”,很快便从中抽出一本。 翻开找到八月,只查到两篇,一篇在八月十三,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道:明天就和爹爹去江南,看武林大会,开心! 郡主浅笑,翻到下一篇,是在八月十八,字迹歪七扭八的,写道:今天喝了一大碗肉粥,好苦,以后都不要喝肉粥了! 放下册子,郡主想道,中间几日没有记录应该就是因为出远门,看来她的确在那年中秋时去了江南莫家,而八月十五当晚辛澄陷入火场,大约真是被她所救。 虽然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郡主叹了口气,原来这段孽缘的起因,真的在自己身上。 当初虽好心救了她,却叫她这般走上歪路。 身为女子喜欢女子,多荒谬。 本来是打算对她的喜欢置之不理的,若是她还敢纠缠,便使出些手段,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任她有多么重的喜欢,被伤身伤情之后,难道还不放手? 可如今却是有几分责任在自己身上,那少不得还是要拉她一把,帮助她走回正道。 郡主再细细一想,是这个道理,环顾了一圈架阁后,搬来移动扶梯,从高处取下一本红色封面的薄薄册子。 郡主拿在手里,感到有些烫手。 本是为了开阔见识去市场上买的杂书,不想在这时派上用场。 郡主咬了咬牙,翻开薄册子,一页页翻看其中的介绍。 所谓女女之好,究竟为何。 看到其中一页,郡主眼睛一亮,她找到辛澄走上歪路的症结所在了! “果然是这样,那么只要……她就能恢复正常。” * * * 辛澄把自己关在房门里躲了一天,思考着该怎么和郡主相处,如果不是把自己当做奴仆跟在郡主身边嘘寒问暖,那她喜欢郡主还能做什么?不对,应该说该怎么做郡主才能和她增进情谊呢? 没想出来。 但到了第二天,也不能继续蹲下去了,她与郡主的缘分本就来之不易,只在上京之前这段时间,浪费一天,便少一日的相处。 洗漱后,辛澄准备出门。 刚一打开门,便见一副高大的身躯杵在她门口,鼻腔迅速被一股男子汉味侵袭。 辛澄下意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人,只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的臂膀都是山包一样的肉块,古铜色的皮肤上蒙着一层油汗,像是刚从地里农作回来还没洗澡的样子。 辛澄控制了一下表情,“请问你是……?在我房门前做什么?” 大汉咧出一口大白,不知从哪变出一束花来,递过来,“本大爷刚摘回来的,还沾着清晨的花露,送给你。” 辛澄视线落在花上,不明所以,“不必了,谢谢。以及,你或许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说着,辛澄回身关门,准备绕过他从侧边出去。 “等等!” 辛澄被他抓住胳膊,正要说话,他却使了力气把人往后一送,辛澄便被按在了墙上。 后背撞在墙上,大汉还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两人间的距离太近,辛澄怒道:“你要干什么!” 又见大汉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端出一碗馄饨,“听说你喜欢吃馄饨,本大爷为了你亲手包的,尝尝?” 辛澄的眉头挤在一起,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 他眼睛猩红,“不好吃,命给你。” “……” 辛澄低头一笑,转而双手伸出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哦?”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辛澄忍着手上的黏腻感,对着他笑道,“不管好不好吃……都把命拿来吧!” 声音一转,抓着他的肩膀向下一压,右腿屈膝踢了上去。 大汉倒在地上,嗷嗷叫了两声,捂着肚子弓着背,成了只软脚虾,旁边一碗馄饨摔的是七零八落。 “晦气。” 第11章 本来就心情不畅,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郡主,结果刚出门就遇见个脑子有疾的,心情更坏了! 辛澄收拾了下心情,来到藏书阁二楼,郡主果然还在,她踌躇了一会,姑且还是进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拿出纸笔,装作在干正事的模样,然后偷偷瞄向郡主。 郡主竟也在看她! 还对她微微一笑! 她本以为昨晚被关在门外后,郡主对她很厌烦了才是,没想到郡主竟还肯对她笑。 郡主真好。辛澄趴在桌子上,只把郡主望着,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郡主低头啜了口茶,“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啊?见到郡主就是最大的好事啊!” 郡主唇角敛了敛,“我是说,可觉得有些心动?” “每天见到郡主我都心动不已!” 郡主放下胳膊,茶杯在桌上磕出声来。 辛澄闭口噤声。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郡主……” 这会,一个侍卫进前,向郡主禀报道:“那人说受了伤快死了,要离开王府。” “受伤,怎么会受伤?” 侍卫看向辛澄。 郡主顺着视线过去,“你把人打伤了?” 辛澄这才明白说的是那个大汉,唔了一声,“他胡说,最多……断根肋骨,死不了。” “你……”郡主提了口气要发作,又忍了下去,“罢了,先把人送去尹大夫那。” 侍卫回禀:“已经抬过去了。” “抬……”郡主挥了挥手,觉得头痛。 辛澄没料到郡主会是这等反应,问道:“郡主认识那人么?” “算了,改变也非一日之功。”郡主没有回答,而是起身道,“这里有些我挑的书,你拿回去好好看,今日不要再烦我了。” 辛澄不愿意,但对上郡主扼住怒气的眸子,还是应了下来,“哦……” 郡主的案头摆的那几本书册,辛澄抱回去好好看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故事千篇一律,全都是小女孩被继母迫害,或者被姐妹排挤,或者被坏人欺负,总之孤独痛苦且可怜,然后出现一个富贵的公子,或者皇子,或者仙人,不顾一切帮助她,保护她,呵护她,排除一切危险困难,最后小女孩和这个男人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嗯,很美好,但她已经过了看这些书的年纪。 不知道郡主让她看这些书是为什么。 第二天,辛澄抱着这些书到藏书阁。 郡主却不在,倒是在她的位置上,背靠着一个女子,身着粉色云袖纱裙,手里举着镜子,正在点妆面。 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辛澄上前问道:“你是谁,干嘛坐在这里?” “她”闻声转过身来。 好吧看错了,是个男人。 此男人手里拿着描红的笔,在唇色上又添了一道,音色轻而婉转,“贵人~” 辛澄皱眉,“你姓贵?” 他又一笑,放下镜子和笔,牵起辛澄的手。 辛澄立马撒开了。 “贵人——”拖长的语调,手指抚过下巴,“且帮奴家看看,这妆,可还称心如意么?” 辛澄便眯起眼打量他的脸,眉削得细,如柳叶,轻轻蹙着,眼中似有水光,流连婉转,又兼之眼尾一抹红,妖冶动人。 最绝是两片薄唇,很薄。 见辛澄好一会没有动静,他又将眼睫垂下,情不自禁抖了起来。 “可是要奴家服侍贵人?” 辛澄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 “你……”他一惊,护着自己的脸,“怎得如此孟浪?” 辛澄举着自己的手指给他看,“你卡粉了。” “……” 辛澄拍了拍手,“妆面什么的,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那都无所谓,不过我觉得,本真的样子也挺好的。” 自以为开导了一个内心柔软的男孩子,辛澄点了点头,准备潇洒地离开。 转身时却被抓住了手。 辛澄蹙眉,感觉有某些相似。 “贵人天生丽质,自然如此觉得。”他低着头,忽然笑了出来,“我本以为你喜欢涂胭抹脂的,没想到你果然还是更喜欢男人的一面。” “哈?”辛澄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 他暴起,抓住辛澄的两条胳膊,狂笑道:“老子这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男人!” 说着,伸手抓住辛澄的衣襟往外扯。 同时间辛澄握掌成拳,对着他的腹部打了出去。 这次不仅是一招,他摔出去后,辛澄又把人抓回来,对着他浑身上下施展了一通,最后狠狠踢了一脚,这人已经晕死了过去。 这回才是真的快死了。 辛澄狠狠出了口气,下楼去净手。 一楼,平日里安安静静看书的人此刻吵吵嚷嚷的,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辛澄不想理会,自顾自往外走。 “姑娘、姑娘且留步——” 却有人叫住了她,辛澄回身看过去,是个儒生打扮的人。 他急匆匆走来,面色有些微红,道:“姑娘莫急,我观姑娘气质非凡,有前朝名士的风范,在下刚得了一副古画,想与姑娘交流一二,不知可否赏脸一叙?” 此人峨冠博带,留美髯,佩香囊,颇具书香气质,瞧着也成熟稳重不少,辛澄却留了个心眼,“你也是让我见识什么是男人的?” 第12章 “什么?” 辛澄道:“算了,我还有别的事,你找旁人叙吧。” “这……”他有些为难,见辛澄要走,忙伸袖虚拦住,“可是,是郡主殿下推荐了姑娘,说是姑娘很有见识,我们定能聊得来呢。” “郡主?”辛澄声调上扬。 “是啊。正是郡主殿下让我来寻姑娘的。” “是吗?”辛澄唇角飞扬起来,点了点头。 郡主想着她,还夸她,哦! “那郡主还怎么说我的?”辛澄同他回去,笑着问道。 “小心。”他走了两步,身体护在侧前方,指着脚下道,“这里有台阶,小心些。” “哦……” 这里她来了许多次,当然知道有台阶。 不过这都不重要,“你快说,郡主还怎么夸我了?” “姑娘可真是……”他面上仍带着笑,拨开人群,将她带到长桌前,“且先看这。” 桌上展开一幅卷轴,有山水有题字,笔法锋利而意境悠远,只简单扫一眼便知是一副值得珍藏的好画作。 辛澄瞥到一处,忽然俯下身,细细观摩起来。 桌子边围着平日里来这里看书的仆婢,他们七嘴八舌问道:“先生,我们琢磨了这么久,实在没看出来,这到底是哪位大家所做啊?” “是啊,快说说吧、说说吧……” 儒生抬手止住骚乱,“既然我要等的人来了,那便告诉诸位,这一幅早春图,乃是前朝名士未名居士的画作。” “未名居士……”“谁啊?”“不知道……” 周围嘴里念叨着,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脸茫然。 在一片求知声中,儒生挺了挺背,正要开口,眼角瞥见辛澄的注意力还在画上,道:“诸位莫急。姑娘?” 辛澄被唤了,“嗯?” 儒生背着手,“既然姑娘看了这么久,那让我来考考你,未名居士的画作有哪些特点,在这幅画中又体现了几分呢?” 辛澄一时没有回话。 “哈哈,”他一脸自得,捋了捋胡须,“算了算了,毕竟这位未名居士狂放不羁,笔法大气磅礴,女子长于闺中,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也很正常,今日便让我来教教你……” “阁下当真学识渊博,”辛澄突然出声,“但这根本不是未名居士的画啊。” “什么?”他脸色变了变,又俯身仔细看了看,“休要胡说,这里的签章风格独一无二,我绝无可能认错!这就是未名居士的画不会有假!” 辛澄抱着双臂盯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真的确信?” “自然!”他侧过身去,神色倨傲,“本人研究未名居士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画,你只看了这一刻钟,就敢来质疑我?” 他说着,回过头板起脸来,“小丫头不懂画没关系,但还是要好好做人,我知道你面对我心有不甘,但……” 辛澄抬手,止住他的教导,“未名居士隐居避世,世人鲜少听说过他的名号,但在他的学生中,却有一位道听真人的,名气却大得多,这幅画便是他仿造自己老师的笔触所画,甚至仿制了老师的签章,如此行事,正如世人对他的评语,‘罔顾常理,狂士无心’。” 提到道听真人,周围人便有些熟悉了,又仔细研究起桌上的画,与印象中的笔触比对。 “空口无凭!”他一挥袖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真是嘴硬啊。”辛澄没办法,一把抓住他的后颈,让他低下头去,又虚指着画上一处。 “道听真人笔法高超,风格突出,但若是仔细观察,仍可发现二者不同之处。” 画家的风格是凝聚了本人的生平性格而成,哪怕是同一师门,哪怕是刻意模仿,但骨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会从笔尖流出来,难以隐藏,只要仔细观察,便能看出那点些微的不同。 周围人互相交流议论,对着画讨论起来。 儒生自然也看到了破绽,他挣脱开去,看了一圈众人,又看了眼辛澄,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扶着帽子逃了出去。 辛澄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差点鞋子都掉了,“不是要好好做人吗?承认错误都不敢?” 真是,郡主干嘛要找这种人。 辛澄走在去寻郡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之前熟悉王府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怎么这两天都冒出来了,外面视王府为鬼宅,避之不及,也不应当是外面来的,郡主也不像是不知道他们的样子,那他们到底是干嘛的? 专门来给她添堵的? 路过时,听见有侍女提到“郡主”,辛澄靠过去问道:“你们知道郡主在哪吗?” 她们笑着说道:“在中庭看美男跳舞呢。” 短短一句话,让辛澄僵在原地许久,在哪,在干啥?是谁? 她们挽着手向前走去,还在说着:“到底是郡主殿下,养两个好看的面首也好,我们也跟着饱饱眼福。” 面首?郡主要养男宠! 第6章 病入膏肓 果然见这里乐声绕梁,庭中几人舞袖翩飞,四周的游廊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且笑且歌。 王府要干的活这么少么?这些人全来看跳舞,不用做事的吗?扣钱! 辛澄从他们身旁路过,很是不满,见到郡主坐在北面的亭阁下,快步赶过去,心里气还不平,“郡主……” 第13章 自她踏进院子里,这里歌舞的平静便被打破,像头牛样横冲直撞,很难不注意到她,但郡主却不理她,让她在旁边晾晾。 辛澄不会老实,在郡主身边小声道:“他们有什么好的,找男宠不如找女宠。” 这等浑话,郡主不得不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直接跪坐在地上,还是从旁拿了个蒲团递给她。 “你既然来了,便好好看,不许胡言乱语。” 坐在蒲团上自是舒服些,但辛澄还是忧心郡主要从这些人中挑男宠养着,“郡主想看跳舞,我也会,我跳得比他们更好看。” 郡主手上拿着团扇,在她身上拍了下,“闭嘴。” 辛澄鼓着脸,既然如此,那她就好好看,看看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辛澄眼睛瞪过去,一群男人穿着轻薄纱衣,头发半束不束的,光着臭脚丫子在台上挪来挪去,手里拿着扇子上上下下划拉几道,这叫跳舞?毫无美感! 这都罢了,有一个穿得格外少,袒胸露乳,他倒是不怕回去拉肚子,但是青天白日的,有碍观瞻不知道吗! 正盯着他呢,这会他舞到正前来,也向这边看过来,忽而单只眼眨了一下。 这是在干什么?觉得自己很好看吗?还笑,恶心! 辛澄受不了了,偏过头去看郡主,郡主倒是沉浸在乐舞中的模样,手持团扇遮住半张脸,辛澄从旁边看过去,见到她也是在微微笑着。 辛澄扭头瞅台上,不会郡主挺中意刚才的家伙吧? 辛澄不服气,想了下后,肩膀碰了下郡主。 待到郡主偏过头来,辛澄有样学样,努力挤了下右眼。 郡主眉眼扭曲,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般,往另一边靠了靠。 怎么区别对待啊?是她眨的不好看吗? 可恶! 都是这群男人的错。 在辛澄不断的咬牙切齿想把这群人撕碎的表情中,这只组舞终于是跳完了。 “郡主——”辛澄拉长了语调,哀求着,希望郡主赶紧把这些人赶走。 郡主放下团扇,抬手倒了杯茶,“你觉得怎么样?” “难看。” 郡主叹了口气,“舞者你觉得不好,那那些乐者呢?” 在台子边,还有方才奏乐的几名乐师,或执萧或挽琴,此刻也都候立在下边。 “不好不好都不好。”辛澄拼命摇头,“只要是男人,都不好。” 养什么男宠呢,明明就有个更听话的在这里呢。 郡主看着她,心里微微摇头,这人歪路走得太久了,人已经歪得不行了。 “无妨。”郡主拿起桌上的名帖,“今天这些不满意也没关系,明天还有一批,你可以慢慢挑。” “我……挑?”这些不是郡主要养的男宠么? “当然,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合口味的好男人。”郡主正襟危坐,还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但神情极尽温暖和煦。 辛澄先顾不上郡主的温柔以对,疑问道:“等等,帮我找?” 郡主抿了口茶,“是啊。” 这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的主要正事,看来要花费不少功夫。 “郡主不养面首了?” 郡主差点被茶叶梗哽住,“什么面首?” 看到郡主疑惑的表情,辛澄脸上的笑意扩大开来,“所以郡主是不打算养面首的对不对,对不对?” 辛澄向前凑过去,被郡主用扇子抵开,“说了是给你的!” “啊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只要郡主不养男宠,那就都好,辛澄捧着脸,忽而顿住,“不对,我也不需要男人啊。” 郡主瞥了她一眼,“你需要。” “我不要。”辛澄撤回身来,“我只要郡主。” 郡主站起来,摇了摇头,“病入膏肓,要加大剂量。” “什么?” * * * 辛澄一下午跟在郡主身后求证,果然那三个蠢货也是郡主的安排。 “为什么啊?”辛澄更加不理解了。 专门找人来恶心她? 傍晚时分,郡主回到自己的卧房,令辛澄在外间等着。 过一会,郡主抱出几卷画轴,一一展开放在置物榻上,让辛澄来看。 “怎么又是男人?”辛澄抱怨道。 那都是些男人的画像,辛澄扫了一眼便不想看了,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两天见的男人实在够多了。 “我特意选了各种风格的男人,那三个你都不满意吗?” 他们中有人还在医馆躺着呢吧,辛澄腹诽,“郡主挑男人的眼光可真差。” "胡说什么?"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辛澄走到另一旁,帮郡主倒水,“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要帮我选男人啊?” 天色暗下来,室内已经上了灯,有些温暖静谧的氛围,郡主接过水,便说道:“因为你现在走上歪路,多少有几分我的责任,所以我才要帮助你,解决问题。” “什么歪路?什么问题?” 郡主喝了口水,无言望着她。 辛澄明白她所指,“我喜欢郡主是问题吗?” “当然。”郡主放下杯子,“男女结合,才是正理,天道有序,怎可随意更改。” 辛澄不高兴,扭过头去,只用后脑勺对着郡主。 郡主也知道不能着急,循循善诱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男人的,你容貌清丽,又生性开朗,总能找到一个温柔体贴,知你懂你的好男人。” 第14章 郡主夸她了!当面夸的! 辛澄绷紧嘴角,转过身来,“我知道有好男人,但我喜欢的是郡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郡主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之所以喜欢我,不过是因为你小时候被欺负了,恰好我在那时救了你,充其量也不过是感激之情,而你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所以,你也不必用喜欢我来逃避男人的伤害了,对不对?” 辛澄皱眉,“逃避男人的伤害?” 女子相恋,郡主知之甚少,在辛澄出现之前,她从未把自己往这个方向考虑过,现在事情发生,她便去查阅了各类资料,从中发现了共通之处。 “女子违背常理向另一女子寻求慰藉,大抵都是在男人那里受到了伤害。”郡主轻声说道,“有些是因为丈夫的冷漠,深闺寂寞,将女子当做男人的替代品,有人则是被男人欺骗甚至抛弃,转而将感情寄托给女人,还有些人,是因为小时候曾受到父亲或是男性亲属的伤害,甚至侵害,进而变得恐惧男人,只能亲近女性,还有……” “够了!”辛澄嚯地站了起来,将面前的茶杯带着翻倒,“哐当”摔在地上。 室内烛火因此狠狠跳动了一下。 “男人男人,全是男人!”辛澄忍不住声音抬了上去,眼中透着不服,“你凭什么这么说?” 郡主见到茶水流了一地,在浅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她抬眸盯着辛澄,咬着字道:“凭本郡主见到的诸多事例。” 她身为郡主,还从未被人用这种语气逼问,几乎一字一顿,诘问道:“说错了么?” 辛澄喘了几口粗气,胸口上下起伏,不再回话,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她推门而出,外面冷风灌进来,郡主坐在原位,突然眼皮跳了一下。 唤来萝卜收拾的空档,侍卫前来禀告道:“辛澄姑娘要离开王府,我等并未阻拦。” 郡主点了点头,“不管她。” 明明是为了她好,她还生那么大气,还敢对她甩脸色。 走了更好,难得能清静了,不回来最好! 第7章 行动顺利。 次日,十八带着探查到的所有关于辛澄的消息,回到王府交到郡主手上。 藏书阁二楼,郡主未被打扰的,安静地写完了一幅字,心情很好。 果然那个烦人精不在才是最好的。 十八拿回来的一叠纸放在案头上,关于辛澄的生平都写在上面,可以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关键是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带着什么目的。 不过在一起相处了这些天,不必看郡主也大概猜得到,想来是外室所出的缘故,家里人没教导过她多少礼仪,以至她如此散漫放浪,脑袋里整天想些奇怪的事情而又言行无忌,不过也仅此而已了,至少心思简单澄明,有些小聪明但没什么大的城府心机。 郡主随意取来翻看,脸色却逐渐凝重。 辛澄出自江南莫家,原名莫心澄,这她已经知道了,没想到这等武林名门,背后也有许多腌臜事。她的母亲是青楼花女,被前代家主带回去不久后便扔在后院,再没管顾过,自然也没有名分。因着身份,她们母女饱受同族欺凌,那次火场不是意外,而是同族的孩子故意将辛澄关在库房里后放的火。 而小辛澄自小受的欺凌远不止于此,冬天被埋在雪地里,酷暑被吊在树上,下雨时“失足”掉进井里…… 看到这处,郡主眼睫轻颤,移开了视线。 初见面时,她也曾亲手把辛澄推下井过,彼时固然有试探她武功的目的,但也的确是故意为之,想来那时她落井之后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郡主感到心口凝结了一团郁气,几个呼吸吐纳之后,这才继续看下去。 七岁时,她的母亲过世,留下她和她母亲身边的侍女为伴,九岁时,太傅余忠尚未挂职时游历江南拜访莫家,看中了小辛澄,将她收为学生,带她离开莫家,亲自教导。 辛澄一直跟着他留在青州,直到两年前辛澄十六岁时,余忠接受朝廷封赏,入京为太子太傅。但辛澄仍在青州,从未离开过,后太傅向皇帝举荐辛澄为起居使,辛澄方至云州。 郡主放下这一叠纸,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她小时候受过这么多委屈,稍大些又跟在余忠那个刻板严厉的老夫子身边,如此成长环境,怎么还养成了那副开朗活泼的性子? “你怎么看?”郡主开口,问向廊台下的十八。 十八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此刻沐浴更衣后准备去补觉,她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辛澄么?应该没有需要我动刑的地方吧。” 最好不要有,王府下面的地牢里,还有几个江湖人没审完呢。 “我说的当然不是这个,”她的起居使身份没什么可疑的,“她说她喜欢我的事……” 十八恍然一瞬,摊手,“那不就更不关我的事了?” 见郡主不说话,十八笑笑,“对了,她在哪,回来都没看见她。” “谁知道。” “啊?” 一刻钟后,把事情起因经过了解清楚,十八皱着眉,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郡主喝了口茶,问道。 十八没了睡意,靠在窗旁,“关于辛澄,这次我出门时还专门去听了几场戏。” 郡主不明所以。 第15章 “都是些女子相恋的戏目。”十八解释比划着,“像是夫人与小妾,小姐与婢女,公主与女驸马……” “砰”郡主把杯子放在桌上,抬眼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都是悲剧。”十八摇了摇头,“死的死,散的散。有被迫害双双殒命的,有一人罹难陪她殉情的,也有为了成全彼此永不相见的,总之,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女子相恋不容于世道,这般结局,不难想象。 郡主敲了敲桌子,“所以呢?” 十八正色道:“因相恋不易,她们这些人好像更加坚贞,对感情也更容易钻牛角尖。” “……” 十八吸了口气,说出她的担心,“辛澄她不会觉得郡主不肯接受她,还硬要把她塞给男人,一个想不开……” 十八吞了后面的话,郡主却明白她话中所指,指尖摩挲掌心,“会吗?” 十八不知可否,言明利害后便到廊台上躺椅上补眠。 郡主心道,不会的,她那人没脸没皮,哪里会想不开。 日光轮转,渐近西山,最后坠入其中,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没。 萝卜进到屋内,点亮烛火,猝然扩大的光亮,让郡主有些恍神,她捏着棋子,向外看了眼天色。 看来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好得很。 郡主起身,准备回去睡觉。 十八换上了夜行衣,准备晚间的值守,来到藏书阁见郡主还在,问道:“辛澄还没回来吗?” “谁要管她。” 十八却有些忧心,脑海中辛澄的身影正在和那些戏本的人物渐渐重合,“她不会真的投河去了吧?” 郡主脚步止住。 “云州近海,若是投河,只怕几刻钟就冲进海里去,尸骸都找不到。”十八目露忧色,仿佛已经看到了辛澄在浪涛中浮沉。 郡主沉默半晌,烛火倒映的光影在她的脸畔不停变换,忽然,她转过身来,回到案桌前。 拿起笔思考片刻后,郡主吩咐道:“我来画像,你去叫上李耀,让他带上除去值守的所有护卫,上街搜查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街边的食肆小馆也不要漏掉,你带上我的手令,去府衙查问这两天各城门河道的守兵。” 郡主看了眼漏刻,继续道:“还有两个时辰涨潮,到时如果还没有消息,你便向城外驻军借兵,沿河道搜索。” “是!” * * * 一刻钟后,云州城内出现由火把组成的一条条火蛇,在城内穿梭游移,不放过任何一个歇人的角落。 两刻钟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人声议论纷纷,但都说着不知道。 三刻钟后,一队人马披甲持剑,在众食客的惊慌中冲上来福客栈二楼,踹开一扇门。 辛澄吓得最后一只鹅腿没吃上,掉在盆里,嘴还张着。 不一会,又上来两队人,穿着红的黑的白的,全都堵在她的房门前。 辛澄吞了吞口水,难以置信道:“已经起兵谋反了?” 门外的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门外的人自动分成两列,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道颀长而冷清的身影款步而来,辛澄心虚垂头。 郡主走进屋子里,眼神在辛澄上下扫了一遍,最后停在桌上盆子里的鹅腿和骨头。 不仅身体无恙,胃口还好得很呢。 冷哼了一声,“本郡主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辛澄讪讪,“……还没。” 郡主挥手令其余人都退下。 房门关上,外面的吵嚷渐褪,只剩下辛澄和郡主两人。 辛澄知道郡主面色不虞,主动上前搬了只凳子,“郡主,坐。” 郡主站着没动,“呵,看来外面的椅子要比王府里的舒服多了。” 辛澄茫然,“没有啊……” “那怎么起居使阁下在此流连忘返呢?” 辛澄听出郡主的讽刺之意,转移话题道:“是这样,我在城中打听到这里的烧鹅很有特色,郡主要不要尝尝?” “本郡主在云州十余年,知道得比你更清楚。” 又被呛了回来,辛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在一旁罚站。 郡主瞥了她一眼,见到她发顶的一丛呆毛顺从服帖,正如此刻它的主人一般。 虽然方才那么说了,但她主动示好,又如此乖巧,郡主便在心里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郡主解开披风的系带。 辛澄瞧见郡主动作,忙伸出手去。 看了她一眼,郡主把披风递出去。 辛澄展开笑颜,把披风拿到干净地方放好。 回身时,郡主便已经坐下了,向她道:“说吧,本郡主现在听你解释。” 辛澄便在另一边坐下,想了想道:“其实本来我是很生气的……” “没看出来,吃的挺好。”郡主截话。 “……”郡主真讨厌! “我本来是很生气的!”辛澄又说了一遍强调。 这次郡主懒得说她了,辛澄便继续道:“但我出了王府便想通了,女子相恋大多秘而不宣,本来就很不常见,其他人约莫都是从话本戏本中看来的,由此便生出了许多误解。” 辛澄余光瞄到郡主动了动唇,估计本想反驳,但没说出口,只是不正眼看她,心里肯定还是不认同她说的。 辛澄便放慢了语调,“这当然不是郡主的错,但我一定要说清楚。女子相恋若是违背天道,怎么没见天道降下一道雷来把两人劈死?若是因为不能结合生育,那这世上还有许多体弱多病难续子嗣的男男女女,难道他们也是有违天道的存在么?除此之外,两女子相恋,结伴生活,遵纪守法,不伤害任何人,和平常的男女夫妻有什么不同?” 第16章 郡主曲肘支着下巴,耳朵朝着这边,但没什么反应。 “还有,她们选择女子相伴一生的原因,或许是有郡主所说的情形,但也绝非全部,至少我,绝不是因为什么男人,而是真心地爱慕着郡主殿下。” 郡主又把头扭过去一些。 辛澄笑笑,继而正色,“我相信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她们同样从心底里爱着身为女子的自己和那个‘她’,与男人无关,即便她们遇到绝世好男人,这份心情也不会改变。所以,为了不让这种误解存续下去,即便是面对郡主,我也绝不退让。” 辛澄说完一大些话,有些口渴,便自顾自倒了碗水喝,故意不去看郡主的反应。 她也不知道郡主会怎么回应,也许怒斥,也许冷嘲,也许愤然出走,无论是哪种,辛澄接下去想要和郡主拉近距离都难了。 良久没有得到反应,辛澄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毕竟郡主不是这边的人,还是要循序渐进才好。 “知道了。” 安静下突然出声,辛澄的心猛地一跳,还反应不过来,“……啊?” 郡主回头瞪了她一眼,提高声量,“知道了!” 说罢,迅速起身推门出去。 辛澄这下回过神来,笑意在嘴角逐渐扩大,开出一朵花。 郡主说她知道了,郡主能理解她的想法! 推开门后,郡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还在傻笑的辛澄。 辛澄还沉浸在高兴中,和郡主笑着对望。 郡主真好! 不仅相貌好,武功好,心地也好,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郡主殿下呢。 郡主的脸色逐渐却变得不耐烦,在门口立了一会见辛澄还在稳坐泰山,一扭头,转身便下了楼梯。 郡主消失在门口,辛澄突然反应过来,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刚才郡主停了那么久,是在等她一起回王府。 忙抱起郡主的披风追了出去,“要回的,要回的,郡主等等我!” “你就死在外面吧!” 辛澄追出客栈,见郡主上了马车,扶住车辕道:“不过我得先去柜台结账,郡主先回,我马上跟上。” “谁要管你!”郡主一声令下,马车后跟着侍从,绝尘而去。 望着马车越行越远,辛澄笑意渐敛。 去掌柜结账后,辛澄在街上慢慢踱着,很快便瞄到一处暗巷口,那里用白灰画着月牙标记,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装作不经意靠了过去。 用身体和袖子做掩护,用炭笔在另一边墙上留下标记后,辛澄便迅速消失在这处街道。 日月转换,待到四下寂静,狗已歇,鸡未鸣时,两道黑影闪至这道巷口,抹掉了两处标记。 其中一道黑影细声道:“行动顺利,主子已成功进入王府,令我等待命。” 第8章 难吃。 靠南一侧景致尤佳,抬眼可观亭台水榭,俯首便见百花争艳,还很适合晒太阳,这里常年放着一把躺椅,是十八休憩的专属地。 毕竟王府里也没有其他人能整个白天都在睡觉。 旭日东升,十八飞身跃入二楼,踢掉鞋子疾步走进室内,郡主正在书案前。 她浑身皆不爽利,脸色很是烦躁,抖了抖衣服,向郡主回报道:“昨夜怕是来了几个厉害的家伙。” 郡主闻言有些意外,“连你也没能抓住?” 十八呿了声,“他们跑得够快,我担心调虎离山,没离王府太远。” 郡主见到她黑色夜行衣有几团暗红色血迹,刚要问,十八便回:“是他们的血,我去换了。” 郡主点头,十八便快步穿过阁楼,往背面山崖下的温池行去。 最近还真是多事。 前段时间才刚刚歇过一阵子,如今起居使入府的消息估计已经传了出去,那些人越发按耐不住了。 郡主起身踱步,细细思忖着。 “郡主!” 郡主心一惊,回神看到是她,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也很喜欢郡主啊。”辛澄满脸笑容。 “死开!” “那可不行。”辛澄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小本本,轻咳一声,十分严肃道,“身为起居使,本来就是要侍奉在郡主左右,记录一言一行……” 没说完,郡主便一把抽走她的本子,打开一看,一片空白。 不出所料。 经过了这些天,郡主已经了解了辛澄的脾性,死皮赖脸,韧性极佳。 她一点不担心辛澄会在交给陛下的本子上写些什么,对待辛澄也不必守礼客气,反而对她有礼貌讲规矩这人还会得寸进尺,不如随性而为,还可以使劲磋磨她。 把本子塞回辛澄手里,“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写那么多皇帝才不会仔细看呢,随便应付好了。”辛澄把本子往包里一扔,满不在乎道。 郡主摇头,起居使夹在陛下与诸侯之间,名为侍奉,实则监察,所选之人必是陛下亲信,忠心耿耿,她却如此任性妄为,连陛下也敢随便应付。 而且还敢对她说出来,若是她到时在陛下面前言说一二,只怕欺君之罪落下性命都难保。 郡主看着她,她也正瞧着自己,仿佛不知道刚才说出口了什么灾祸。 也是,整天说着喜欢她的人,能有什么心机谋算。 “郡主。”辛澄不知道郡主心里的弯绕,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上京?” 第17章 郡主看向云州府的各县地图,“这几日刚刚开始秋收,待到清算完今年的赋税粮储劳役等,明年开春,我们便上京。” “好耶。” 她明显有些兴奋,郡主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高兴什么?” 辛澄托着下巴,“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在郡主身边待上半年啊,我本以为我们马上就走,那样不就少了几个月和郡主相亲相爱的时间。” 郡主闭了闭眼,她就知道,理她干什么。 回手捏了个纸团砸向她,“哪凉快哪待着去!” 辛澄偏不。 她就要往最热的地方去。 虽说她可以借身份之便留在郡主身边,但显然那样会惹来郡主厌烦,她已经明白不能只跟在郡主身边献殷情,得找别的办法赢得郡主的芳心。 穿过后罩房,迈进后院里,只见地面水汽氤氲,天上烟雾缭绕,时而火光冲天。 烟火气一股股地冲进鼻腔,辛澄忍不住连吸了两大口后呛了出来。 正好,里面走出个侍卫打扮的汉子,拎着两只大桶,见到她打了声招呼。 到了院外,他取下裹着口鼻的面巾,“辛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已经饿了?” 辛澄没插上嘴说话,这汉子一看就是个急性子,“你的饭是和殿下一起的,待会胖师傅会送去,要是饿的话就去旁边蒸笼房拿点点心。” 说完,也不待辛澄回话,拔腿便走了。 辛澄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哦,多谢。” 辛澄认得他的,是府里的侍卫统领李耀,每天白天带队巡守王府,昨天还带人来找她来着。 辛澄再次走进厨房大院,七八口灶台火力全开,厨师厨娘们把锅铲舞得虎虎生风,四周洗菜备菜装盘送饭的帮厨们亦是忙得热火朝天。 是人都要吃饭的,吃得好便是活得好,莫说是民以食为天,无论是谁,吃到好吃的饭菜都会开心的吧。 如果做出让人念念不忘的菜肴来,食客也会对厨子念念不忘吧。 “哼哼。”辛澄嘴角挂上自信的微笑,大步迈进去,路过外面的大锅灶,钻进里面的单独的小灶间。 这里的油烟没那么大,是专为了郡主备膳的小厨房,此时应该已经做好收尾了。 “胖……庞师傅。”辛澄探出身子,笑眯眯道。 一道宽厚的背影正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送,背后突然出声,他惊了一下,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肉直接滑进了喉咙,又烫又噎的,直吸溜气。 辛澄也没想到厨子在偷吃,赶紧上前倒水,却找一圈没见到茶壶,庞师傅在灶台边急得直打颤,两只手掐着脖子啊啊呀呀的,脸色憋得涨红,眼见就要背过气去了。 辛澄记得过来时见到院里有水缸,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冲出去舀了一瓢清水回来。 灌了一大口水后,庞师傅眼白还翻着,气终于是慢慢喘匀了。 “哎呦,没死没死……差一点……”庞师傅捏着喉咙,一脸的油汗心有余悸道。 辛澄这才跟着松了口气,“我也快吓死了。” “你……”庞师傅这才有空打量起辛澄来。 由郡主下令安排,辛澄的饭食也是庞师傅操持的,自然认得。 “你这丫头来干什么?”刚被烫了,庞师傅的话听着语气就不好。 “我……”辛澄一边赔笑,见到灶台上有饭菜已经盛好,便帮着装进食盒里,“您受累了,今天的饭菜我帮你送过去吧。” “行啊,你去吧。” 辛澄装好了食盒,仍把着灶台边,“我还想给加道菜,我自己来做。” 庞师傅瞧着她,就知道这丫头还有事。 “你想吃啥说一声就是,这里油烟大,哪轮到你来忙活。”庞师傅心直口快,不计较那么多,擦了擦手便来灶台接手。 “不。”辛澄霸着锅灶,抓着锅铲,“我来,我来做,您也忙活半天了,歇会吧,饭菜一会我一起送到郡主那去。” 庞师傅还想劝说,争执一会见她这架势,也不插手了,“那行吧。” 庞师傅解了围裙去院子里水缸边,舀水简单清理了下,待他回来,辛澄还站在灶台后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 “又咋了?” 辛澄有些难堪地笑了下,“要不请您帮我烧个火?” * * * 三刻钟后,辛澄拎着食盒回到藏书阁。 郡主余光瞥见她上来,合上书页,瞧见她手里的食盒,哼了一声,“你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 与其整天闲逛,不如帮着府里的人做些事。 辛澄想反驳难道她就是个整天无所事事的闲人吗,不过现在这个不是很重要,堆出了个春风满面的笑容,道:“郡主一上午一定累坏了吧,来,今天的菜式很丰盛呢,一定要多吃一点哦,好好恢复体力才行。” 郡主算是熟悉她的秉性了,听到这过分造作的话便心生狐疑,一边仔细盯着她一边坐下,待扫过一圈桌面的碗碟,心中便有了计较。 只不动声色,安安静静地用饭。 当然也察觉到了对面那人不时瞥过来的目光,而且越来越焦灼。 郡主心里摇了摇头,将其余四道盘子中的菜都用得差不多了,独留下一道完好无缺的糖醋鱼,放下了筷子,准备净手。 见郡主吃完了,辛澄快步上前,有些慌乱,但忍住了表情,仍是笑着问道:“这道鱼是不和胃口么?郡主怎么一点没动?” 第18章 “对,难吃。”郡主毫不留情。 “可是郡主你连尝都没尝过!”辛澄控诉道。 “就是难吃,撤下去,以后也不许再做了。”郡主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伎俩,也不打算给她任何希望。 辛澄受到了打击,明明应该是,郡主偶然吃到了饱含爱意的菜肴,惊为天人,然后心心念念,她再跳出来说是她做的,然后郡主虽然嘴上不说,但拐弯抹角的想要吃她的饭菜,一来二去两人的爱意越来越浓……这样的展开才对啊! 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啊。 叹了口气,辛澄取筷子尝了一口,果然是很好吃的,她之前特意从告老还家的老御厨那学的京城口味,郡主怎么会不喜欢呢? 所以,用饭菜俘获郡主的心的计划失败了吗? 眼前,萝卜正在收拾碗碟,并面无表情地把她手里的筷子抽走,再把打包好的食盒挂在她手上示意她送回去。 辛澄愤愤地接过,冷笑一声,她才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当然还有后招! 辛澄又钻回伙房里。 晚间,萝卜一五一十地把辛澄下午做的事都报告给郡主。 “真是固执。”听到辛澄在灶台生火时不小心烧到手,郡主也没有半点触动,“自讨苦吃,不管她。” 萝卜应是。 这两天,辛澄变着法地给郡主做菜,藏在胖师傅制作的饭菜之间,但无一例外,郡主总能知道哪个是她做的,然后一口不尝。 东南西北的菜系都试了个遍,郡主的回答都只有“难吃”。 胖师傅也不帮她了,她只能自己烧火,因此烫了好几根手指头。 两日后,十八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郡主握笔的手一抖。 十八便又重复了一遍,“城里的那伙贼我跟了两天,现在我怀疑府里有内鬼。” 郡主眉头拧起来,“有什么证据?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直觉。”十八就地换下夜行衣,“但你知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郡主的脸色越发难看,“你有怀疑的人了?” “其实没有,”十八盘腿坐在郡主桌边,倒是并不在乎的样子,“王府里的人我们都知根知底,如果说有怀疑,那当然是最近新入府的。” “你是说……辛澄?” 第9章 水瓮 早晨到现在,日头渐渐升上来,辛澄便往旁边阴影了挪了挪。 胖师傅又从外面水缸里提了桶清水,进门时看见辛澄仍是稳坐钓鱼台,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干啥?” 辛澄早等着他这一问,忙起身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打下手的?顺便告诉我郡主到底喜欢吃什么吧。” 胖师傅摆手轰她走,“前两天不就说了,殿下荤素不忌,咸甜皆可,没什么特别的。” 辛澄跟着后面进厨房,“那她为什么不吃我做的菜呢?” “那你到底为啥非要殿下吃你做的菜?”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郡主,说不定做出好吃的就能打动她呢。”辛澄说的一脸当然。 “咚”水桶砸在地上,因为提的人没吃住力。 “怎么可能!”庞师傅笑她异想天开。 辛澄叉腰,“郡主怎么不可能喜欢我了?” “你……哎,行……”庞师傅直摆手,“不说那没用的,就说我,那我干了这么多年的手艺不比你强?那殿下要是这么容易能被好吃的打动,不天天来缠着我做好吃的?” 辛澄回过神来,一想,是这么个道理,郡主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普普通通一道菜怎么可能令她惊艳,就算是有这么道菜,要么食材珍贵,要么烹饪手法复杂,她估计做不来。 这样看来普通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得兵行诡道才行。 辛澄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小厨房门前,一边等着庞师傅制膳,一边在想有哪些食谱是能出其不意,带来额外惊喜的。 “其实我倒盼着殿下来问我要吃的。”庞师傅忙完了一阵,走出来伸了个懒腰,也坐下歇着了,说着看向院子外。 正值秋日,金色的阳光落在王府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温暖的光线,两三只灰色小鸟从稀疏的枝头上振翅而飞,几片枯黄的落叶便随之悠然飘落,墙头上一片废瓦蓄了些许清水,枯叶轻落,便泛起小小的一片涟漪。 “可是殿下真是哪哪都好,一点不挑食,每天都按时吃饭,从不难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辛澄跟着点头,郡主的确是很好很好的。 然而,他叹了口气,“小时候殿下还有几回来找我,央我给她做点小零嘴,那时王爷还拦着不让,后来殿下渐渐大了,也不爱吃这些了,以前我有几回忙,给郡主做的饭马虎了,殿下也不责怪,吃得精光,后来我想研究新菜式新口味,殿下也照盘全收。就是……” 庞师傅挠了下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不怨你也不夸你,做好做坏都那样,我有时都不知道,殿下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郡主心善。” 庞师傅收回视线,听到汤煮好的冒泡声,起身,“对,你说得对,殿下当然是心善的大好人……” 辛澄准备改换烹饪方式,便不在正餐上下功夫了,拎了食盒便回去,出小厨房经过外面的大院子,看到角落里的大水瓮,早晨来的时候还有一半,现在只剩下一点底,快空了。 第19章 辛澄环顾了一圈,问向离得最近的帮厨,“那口大瓮里的水就是专供伙房用的么?” 他抬头愣了下,过了会答道:“是吧,反正大家都是从里取水用。” “那水用完了呢?” 他探头看了一眼,回身向不远处招呼道:“去大井那挑两担水,快没水了!” 那边房檐下几个汉子应声,拿上了扁担和空桶,他便回头对辛澄道:“没水就去挑呗,就是井离得远,来回一趟费功夫,不过这瓮大,挑一回够用两天的。” “哦……”辛澄又多看了两眼那口镶着兽头铜环的大瓮,这才离开。 * * * “你是说……辛澄?”郡主随即道,“不可能。” 十八看她。 郡主放下笔,正色道:“辛澄是天子使臣,她没有必要偷。” 因为这东西本就要护送到陛下那去的,而她是天子遣来的人,为何要偷?要说她另有其主,那为何拐弯抹角地做这起居使,要知道被皇帝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十八耸耸肩,不是很在乎的模样,“只是直觉,原因我说不清楚,郡主你自己判断,也许皇帝的人也有其他目的,也许她根本就不是和皇帝一条心,谁知道呢?” 十八的直觉向来很准,这是没错的,这些年来王府在朝堂江湖的各路人马掀起的风雨里一直安稳度日,多亏了十八。 但要说王府有内鬼……郡主拧起眉,陷入了沉思。 十八闲了会,问道:“对了,她最近在做什么?” 郡主摇头甩开繁重的思绪,回道:“天天做吃的给我。” “啊,她有这么闲吗?”十八又生疑。 郡主叹气,根本不想提她,“大约是想做好吃的给我,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吧,不过我不会给她机会。” 郡主说着,却见十八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案头看,那是一盘糕点,当然也是辛澄的手艺,郡主问:“怎么了?” 十八看向郡主,“如果内鬼想要做些什么,那最方便的是什么,当然是饮食和饮水。” “你是说她会下毒?”郡主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当然不可否认十八说的很有道理,但那个辛澄…… 那个成天不着四六,只会像个傻子一样大喊“我喜欢郡主”这种话的人,会下毒吗?她会有如此恶毒的城府? 当然,她知道辛澄从来不笨,还有些聪慧的,但辛澄,是那种下毒害人的人吗? 郡主正沉思,余光瞥见十八拈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忙叫住了她,“干什么?” “多思无益,”十八掰了一小块扔进嘴里,“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郡主没拦住,起身便要唤人来,只见十八脸色骤变。 “真的有毒?萝卜去叫尹大夫!” “咳咳……不用。”十八摆手,咳了两声后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没事,她肯定是把盐当成糖了,好咸。” “……” 郡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该指责十八还是骂辛澄,看着那半块剩下的,郡主也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尝了尝。 倒也不是像十八说的那样,这道糕点本就是咸味的,但辛澄应该是第一次做,所以没拿准量,十八大约是没吃过这种不太习惯而已。 果然是这样,辛澄不至于弄混了盐糖这么离谱。 郡主喝了口水,“待会辛澄问就说是你吃的,我没尝过,不过下次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这次幸亏是辛澄,因而没事,但如果下次真的有毒呢,王府离不开十八。 “没事。”十八站起身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早就百毒不侵了。” 楼外的阳光舒舒服服地照在十八身上,在她身后留下一片阴影,郡主便坐在阴影中望向十八挺直的肩背。 令郡主想起初见十八时的情形,她动了动唇,却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 * * 察觉到台阶那边有声响,知道有人上了二楼,郡主合上手中的王府名册,从三楼阁楼下来。 “郡主,用饭咯。” 果然还是辛澄,看到她拎着的食盒,郡主轻轻叹了口气。 辛澄当然感觉到了,“郡主,这么多年一直吃胖师傅的饭菜也有点腻烦了对不对,是不是想尝尝不一样的口味呀,那郡主想试试什么呢?” “人肉。”郡主面无表情,净手后坐下,“尤其是固执聒噪的人的。” “呃……难道郡主说的是我?”辛澄指着自己,反应过来后的下一瞬,眼神放光,“郡主想吃我?啊我可以……” “锵”郡主拔出一把匕首来,今天中午的饭食里有一道炙肉,是为了剔肉准备的一把小弯刀。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郡主又不是妖怪,怎么会想吃人肉呢,哈哈……” 郡主只抬眸,面无表情盯着她。 “我错了,我胡说八道的。”辛澄迅速低头,乖巧跪坐着。 郡主这才收回视线,“好了,休再多话,专心用饭,午后也莫来打扰我。” 从郡主身上散发的威势散去,辛澄又活蹦乱跳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摆好碗筷。 虽说她想做出令郡主惊艳的美食,但胖师傅在王府这么多年一直为郡主准备膳食,其味道还是很美味的,值得认真对待! 郡主从烤制的香润流油的肋排上剔下一块,送入口中,同时眼神看向坐在对面的辛澄。 第20章 毕竟十八那样说了,郡主也更多观察一下她。 其实之前就发现了,这人平时言行无矩,着实令人心烦,但吃饭时不说话神色平和,举杯停箸进退有度,竟也衬得人有几分优雅来,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郡主心想,她虽是外室女所出,但也到底出身名门,或许小时候受过教养吧。 食不言,两人吃完后,辛澄收拾碗筷,郡主见到她的碗底都吃干净了,不自觉点了点头。 “嗯?” “无事,你将碗碟送回去吧。” 辛澄答应好了,临走时见郡主准备上三楼,问道:“我能从上面找几本书么?” “不行。”郡主眼神都没回一个,果断拒绝了。 “为什么?”辛澄想了想,大胆猜测,“难道上面有见不得人的书?” 郡主一个眼刀飞过来,辛澄稳稳地被刺中了。 “最见不得人的就是你!”郡主怒道。 辛澄喜欢这种感觉,便先不收拾了,盘腿坐下,故意道:“郡主真小气,连书都不给看,还不许人求知上进了。” 郡主不理她。 “起居使无官无品,明年上京之后,我可怎么办呀?”辛澄握拳,“想来想去,不如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考个状元,也好与郡主相配嘛。” “到时本郡主一定和你撇清关系,科举场上弄虚作假,杀头的血别溅我身上。”郡主冷冷道。 “说不定陛下怜惜我的才华呢。” 郡主本不想理她,但她说的煞有其事,好像真这么准备了,怕她真干出这等蠢事来,郡主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你要女扮男装,哪有那么容易。” 察觉郡主的视线,辛澄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作娇羞状,“呀,郡主——” 又被狠狠一瞪。 “咳咳,”辛澄抚了抚前襟,是没那么容易啦,“但话本里都这么写嘛,女扮男装后被公主招为驸马什么的……” “你都看的是些什么话本,而且哪个公主会看上你啊?” “新科状元,陛下赐婚。”辛澄答得煞有其事。 “荒谬,当今陛下膝下共有七位公主,长公主于战乱中夭折,二公主早已出嫁,四公主前年已定下婚约,六公主刚学会走路,七公主尚在襁褓,哪个给你赐婚?” “三公主呢?”辛澄一时嘴快。 果然,提到三公主,郡主的眼神变得奇怪,好似看见什么腐烂发臭之物的恶心感,“那人也已出嫁,不过三驸马从马上跌落意外离世,如今她一人独居宫外公主府……” 说着又将辛澄上下打量一遍,看得她心里毛毛的,“你们倒是臭味相投,说不定她真能看上你,那可就……有意思了。” 那眼神像是看着被玩弄于股掌的耗子,辛澄本能地抱住自己,“不要,我不要,我只要被郡主看上!” 关于皇室,辛澄也了解过,三公主萧恃,封号长盛,下嫁于前朝右相嫡孙,意外坠马而亡,都和郡主说的一样,不过辛澄曾听闻,三驸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三公主得知他私养宠姬后故意设计的。 这不仅涉及皇室秘闻,三公主还是郡主的长辈,不必再问下去,不管郡主是否知晓内情都不会同她说半个字的。 不过本就是玩笑话扯远的,辛澄对公主也没兴趣,想起一开始的目的,“郡主,我能上去看看么?” “敢进就杀了你。” 辛澄缩了缩脖子,“好的。” 嘴上怎么向郡主耍无赖都行,无论郡主是骂她还是瞪她,辛澄都开心,甚至想故意惹几句,好同郡主多说几句话,但郡主明令不让做的,辛澄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知道郡主不会无底线包容她的。 第10章 听话,留下。 想来此时郡主应是刚刚沐浴完,就着朦胧灯火与微弱夜风,倚在坐榻上看书。 辛澄到了门前,还没踩上台阶,门便被屋内卷来的一阵风“啪”得在她眼前关上了。 她还没见到郡主的身影,但郡主知道是她来。 辛澄赶紧挪到窗边,扶着窗框道:“不是啦郡主,今天我来是有正经事要说。” “夹手。”窗内冒出个没有感情的萝卜,说着就把撑窗的叉杆收起来了。 还好辛澄反应快,不然手指真要废了。 “做得好,”屋内传来郡主夸奖声,“防火防盗,门窗一定要关牢。” 辛澄只好回去敲了敲门,“郡主,是真的真的很重要,听了之后你一定会彻夜难眠的。” “下次在门前栓条狗好了,狗叫也好听些。”里面郡主又向萝卜吩咐道。 辛澄这时算是知道平时总和郡主开玩笑的坏处了,就是当她说重要的事,郡主反而一点都不信了。 生怕郡主一会去里间更听不到了,辛澄急得倒豆子,“是真的很重要,我午饭后送食盒回厨房,发现他们把瓮里的水补满了,但晚饭后又去看了一次,瓮里又只剩下一半的水。” 辛澄等了会,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又喊:“郡主!郡主!” 她手指扒在门框边,试图从缝里寻到郡主的身影,下一刻房门“哗”的拉开,郡主裹着外衫,一脸不耐,“什么乱七八糟的。” 辛澄顾不得许多,细细道来,那个大瓮平日里是为了防范火情而设,万一着火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水池的水是能救命的,尤其在灶房这种天天起火的地方,这水的重要不言而喻,但灶房的人为了方便,直接将水池的水拿来用,导致水瓮空了,如果此刻灶房走水,这些水根本不够用。 第21章 “虽然他们会在用完水后补上,但不会立马补,如果半夜走水,那烧起来可就要命了,而且不止这一处,我顺道去看了王府其他地方的大瓮,也都是靠天接水的,有些都长了青苔,估计许久没有人管过了。”辛澄连说带比划,脸颊因此微微泛红。 郡主瞥见她袖口的湿泥,知道她这次不是随口乱说的,走回房内,扶着脑袋想了想。 她好像确实没太在意这方面,毕竟王府近十年没有发生过火情了,况且平日里应付江湖门派的突然造访就很费精力了,王府中其他人估计和她一样,一直紧绷着哪还有闲心去看水瓮的水有多少。 但辛澄说得不无道理。 而且……郡主偏头回看了眼,她知道辛澄小时候曾被关在火场里,所以格外关注此事,乃是常理。 郡主想通了便点了点头,但仍有些不快,“那也没到十万紧急,非要大晚上跑来找我的地步。” 辛澄也知道,明天说也无妨,但没发现便罢了,既已发现,自然要立刻解决,万一出了问题呢。 当然,辛澄不否认也有“终于有正当理由可以毫无顾忌地找郡主说话”的私心。 辛澄冲着郡主笑。 这点心思哪能不被看穿,郡主凶了她一眼,道:“我明天去吩咐李耀,让他带手下的人将所有地水瓮都清理出来,并补满水,告知所有人不得擅用。厨房水不够先搬几个水缸过去,之后再修一方水槽。” 郡主自然考虑周全,辛澄没什么要说的了,便退出门外,“郡主英明,那郡主晚安,睡个好觉……” 房门“砰”的在她眼前关上,辛澄无奈挠了挠脸,转身离开。 却在转身时,一道破空之声将将擦过耳畔。 本能即刻带着辛澄闪挪到一旁廊柱后,同时望向方才站的位置,一只无羽短箭斜钉在门框上。 “有刺客!使强弩!” 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火石间,辛澄高声提醒郡主时,屋内烛火便灭了,随即传来一道沉稳不惊的声音,“护好自己。” 刺客不会等,紧跟着便又是两道飞影射来,一道从她眼前掠过,另一只擦过她的小腿落在地上。 辛澄立刻明白,对方不止一个人,仅靠廊台的柱子没办法遮挡所有视线,随即出手灭了廊下的灯笼。 没有灯火指引,对方出手仍不犹豫,又是几道箭光射进房内,听声音是射在了桌椅上,辛澄则借着黑暗掩盖,飞身翻向另一个靠窗的廊柱,并借此向外扫了一眼,果然在对面院墙上有几个黑影,距离不近。 有几只箭矢穿过窗棂射进屋内,在窗纱上留下几个破洞,辛澄仔细一瞧,感觉哪里不对,又看向底下散落的箭矢,箭头泛着点点绿光,登时眼神一凛。 “箭头淬毒,是岳阳唐家!”辛澄不得不出声,里面暂时没有回应,辛澄并不十分担心,郡主不至于那么不谨慎。 但随即有另一道不安缠绕上心头,刺客既然能给箭头抹毒,那为什么…… 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辛澄额间沁出汗来,“不会吧……” 她仿佛听到了房梁断裂后砸落下来的声音,火苗正在舔舐她的脚跟,身体被热浪裹挟着摔倒,爬起,她用尽力气哭喊,声音却同嗓子眼里的水分一起,尽数被火苗吞噬,而眼前,又一簇火苗蹿升向她扑来。 “辛澄!” 仿佛无边无际的火海中,她又听到那声呼喊。 辛澄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景色摇晃动荡,她赶紧揉了揉眼,发觉她并没有置身火场,身旁也没有起火,只有后背靠在廊柱上有些湿凉。 身前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辛澄回过神来后,忙离开柱子挡在郡主身前,“郡主!” “没事了,别担心。”辛澄听到郡主这么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十八在。” 辛澄谨慎回身,果然此刻已经没有箭矢飞来,周围也赶来了戒备的侍卫,远处对面的屋顶上,几道黑影缠斗在一起。 十八、十八是王府的守护神,有她在,应当是不用担心的。 “你……” 辛澄听见郡主出声便立刻回头,紧紧盯着她,隔着窗台,周围夜色尚浓,她不知道在郡主眼中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模样,只是听见郡主说:“你留在这里,萝卜,照顾好她。” “不……”辛澄下意识拒绝,上前一步,若不是窗台拦着,便要紧紧贴着郡主。 郡主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面色,平静道:“听话,留下。” 辛澄此刻大约脑子还有些懵,明明肚子里有好些话,像是反驳的,她要帮忙抓刺客啦,或是耍无赖的,她是起居使这种时候要贴身保护郡主啦,或是不要脸的,郡主这么说是不是很关心她啦,但她一句都没能说出来,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郡主又多唤了两个侍女过来,把辛澄搀到房内,向萝卜吩咐了几句后,便系上外袍带着护卫往起火地赶去。 辛澄坐在房内,喝了几杯水,渐渐恢复过来,理智渐渐恢复。 然后反应过来,她这也太丢脸了! 这时回想起来,虽刺客放火偷袭事发突然,但王府的应对可算从容,走水时并没有太大的骚乱,王府的护卫调配有度,此刻也能听见,外面的侍卫的脚步和盔甲声,明显分成了两队,一队携弓弩甲盾围狩刺客,脚步轻缓向前院方向包围,另一队脚步轻快来回匆匆,互相传递消息运水送水。 第22章 整个王府最慌乱的恐怕就是她了,偏还让郡主看见了,辛澄捂脸,懊悔不已。 对了,水,不知道火势究竟如何,瓮里的水肯定是不够的,往别处调水定然会拖慢救火,也不知是否有人被困在火场中,正在呼救。 想到这里,辛澄“噌”的站起来,再把萝卜按下去,出门看了眼黑烟的方向,定了定神,往那边赶过去。 今夜不巧起东风,火势一烧起来便蔓延了一整片,辛澄赶到西厢时只见火光蹿天,整个西厢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楼,好在是外围的火势已控制住了,至少不会再波及其他地方。 辛澄很快便在上风口见到了郡主,赶过去郡主还在吩咐,“令所有人隔出三丈,不得擅入火场,井中干净的水送至尹大夫处,救治伤员为要,府内几处池水,各派一队,十步一人,来回传递水囊,李耀单带一队,取火钩,扒楼,断火路。” 围在郡主身边一圈侍卫齐声应是,颇有气势,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犹疑,各自抹了一把灰黑的脸,领命而去。 辛澄望着远处的大火,脸上已经能感觉到水分被夺走后的干裂,空气中飞舞飘散着黑色的烟灰,混合着各种材料焚烧后的味道,尤其是漆料的臭味,闻多了脑袋都发疼。 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好在没有方才冷汗直流的感觉,她又下意识看向郡主,刚好,郡主也在看着她。 “里面是不是还有人,”辛澄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决心,“以我的轻功,可以救人。” “西厢没人,放心吧。”郡主说着,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打湿的面巾。 “怎么会?刺客放火,怎么会烧没人的地方?” “你又不是刺客,怎么能明白他们的想法,戴好。” 辛澄忙接过面巾,有样学样遮住口鼻系在脑后。 清冽湿润的空气进入鼻腔,辛澄感觉舒服了不少,跟着郡主在各处巡视了一圈,郡主道:“好了,回去吧。” 辛澄没忘自己来的目的,忙表示:“我留下帮忙。” 郡主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帮什么,把自己丢进火场发呆么?” 辛澄悻悻的,她果然还是没表现好,“那十八那边……” “去给她拖后腿?” 郡主果然还是对她不留情面,只是她除了轻功,拳脚功夫属实一般,去了恐怕还要令十八分神照顾她。 辛澄懊恼地叹气。 “好了,回去安心睡觉。” 在郡主的催促下,辛澄只好回到了自己东厢的房间,只是思绪乱糟糟的,也没怎么睡着,外面的动静也一直没有断过,不知今天来的是哪路刺客,简直是一帮蠢货。 不用想也知道刺客的目的是什么,辛澄脑中一直在盘算各方打算,直到破晓时分,方才觉到睡意。 第11章 藏宝图。 郡主也像是刚刚起来的样子,还未来得及梳妆,她身旁十八褪下半边外衣,箕坐在地板上,身周散落着染着黑血的条条纱布。 “怎么受伤了?”辛澄快步上前问道。 十八闻言反而露出个笑,“皮外伤而已,那群刺客可是一个都没逃掉,全被我杀了。” “别大意。”郡主神色严肃,紧盯着尹大夫给她包扎,“唐家擅使暗器毒药,手法诡谲,江湖上有不少声名在外的人物都断送在他们手里。” 辛澄跟着连连点头。 “呵,玩的下作手段,都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姑奶奶可不是他们能招惹……嘶——”十八转头瞟了一眼。 尹大夫最后一道包扎好后,垂眸向群主禀告道:“没什么大碍,不过下次最好先去医馆,万一有什么意外,至少伤药准备齐全。” 这话听起来像是说给十八的,不过却是对着郡主,一旁的十八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郡主顺着话问:“对,怎么不先去医馆?” 十八没应,却是对着辛澄笑了下,“实在不好意思了,那麻烦你跟尹大夫走一趟,帮我拿些伤药回来,可好?” 辛澄望了眼郡主的背影,答应下来,十八为保护王府受了伤,跑个腿的忙还是要帮一下的。 待辛澄随尹大夫出去后,郡主直接问道:“什么事?要避开她们?” “五个刺客,逃了一个,三个被我杀了,还有一个,在下面。”十八站起来,手指向下指着地牢。 郡主的视线和十八在空中交汇,许多信息不言自明。 故意放出刺客全部身死的消息,逃走的那个刺客接下来来会如何动作?最关键的是现在地牢里的那个,能审出什么? 还有十八这么做的理由,郡主当然记得她的猜测,“你是说……” “王府必有内应。” * * * 天光大亮,火光已经被扑灭了,整个西厢也都烧没了,只留下几根烧成焦炭的梁柱,其余的都化作碳灰溶在水里,把这片地方都涂成了黑色。 辛澄踩在水涝涝的地上,看了眼脚下,鞋底已经被吸附了碳灰,水面映着黑沉沉的天光。 此处还有不少人在收拾残局,辛澄找到李耀,问了起火点是在哪里。 他答道:“刺客用了火箭乱射,火势来得猛,几乎是一同起的火,你问这个作甚?” 辛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又看了眼西厢在王府中的方位,这才离开。 藏书阁里,郡主已换好了衣服,站在屏风前,屏风上挂着王府的详尽地图。 第23章 “可是,为什么烧没人的西厢呢?” “也许是为了调虎离山。”辛澄双手提着两串药包踏进二层,刚好接上郡主的自言自语。 她环顾一圈,“十八呢?” “她有别的事,放在这吧。” “好,不过十八的伤真的没事吗?尹大夫开了这么多药,我问她,她还说多多益善,我是不怎么精通医术,不过医理是这样的么?” 两串药包堆在一起都成一座小山了,郡主看了眼,只道:“尹大夫医术高明,十八……武艺卓绝,你不用管了。” “哦。” 辛澄也踱步到屏风前,看了看后问:“对了郡主,来王府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龙脉图放在哪,是在西厢吗?” 郡主转过头来,无声地盯着她,辛澄自然乐得接受郡主目光地洗礼,笑意更甚,“郡主,我喜欢你。” 郡主当即撇过眼去,“死开,不在。” 辛澄忍不住笑了出来,“郡主真是的,我是起居使嘛,除了要侍候郡主的日常起居,当然也要护送龙脉图顺利入京,要是龙脉图有个好歹,我也脱不了干系的。” 没错,起居使是各诸侯受命上京时皇帝派遣至身旁的探子,实为监视查秘,不过因景王殿下长居京都,独守封邑的令安郡主已经数年不曾被诏上京,此次陛下遣使至云州,更多是因为半年前郡主从一伙江湖人手中得到了一份宝图,溯源查证后,竟是传闻中前朝旧帝留下的龙脉图。 此图在江湖上流传颇广,说法也是各不相同,有一种传闻便是,前朝罪帝自天下搜罗奇珍异物,并请海外方士寻一龙气蒸腾之地,将宝物埋葬其中,以佑国运昌隆,完工后将匠工与方士尽数坑杀,只留下一份图引指示藏宝之处欲传于后世。 不过只十数年后,罪帝逆行倒施终惹来天怒人怨,当今新帝顺应天命,攻入皇都,前朝覆灭,混乱中罪帝自裁,此图便也不知所终了。 不过十年前一场叛乱中龙脉图曾有现世,之后一直断断续续有消息传出,真假难辨,但每次都伴随一场江湖争斗,现在落到了王府。 辛澄受命为起居使,很快便想到了龙脉图就在王府,江湖上看见皇帝突然派使节到王府接郡主上京,前面一伙持有宝图消息的人又断送在王府,同样不难猜到。 不过辛澄当起居使,入王府主要是为了郡主本人,所以一直也没过问过宝图,但这次亲历一场行刺,自然有理由问一下宝图的情况。 嗯,合情合理。 “所以,郡主将图藏在哪了,”辛澄开口问道,“当下还是要赶紧确认一下图是否安在,万一已经被他们盗走了呢?” “不会。” “郡主一点都不担心吗?万一被他们偷天换日了呢,最好还要换一个地方藏图,以防被他们探查出了地方,还有下次行动。” 郡主转过头来看着她,半晌,一贯如同泠泠泉音的嗓音响起,仿佛是在幽静的泉水中洗濯一柄寒剑,“说得有道理,便是没有这遭,也该请起居使看看的,请移步。” 辛澄对着郡主转身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唉,公事公办的郡主殿下一点都不可爱,她还是更喜欢郡主用那好听的嗓音来骂她不知廉耻。 挠了挠头,辛澄跟上去,“郡主,其实我说要看图是有别的私心。” “哦?” “其实我也很好奇,这张据说得到它就掌控了龙脉的宝图,究竟是圆是方,有什么威力。” “虚无,前朝手握龙脉,结果如何?” “……说的是啊。” * * * 为了防范刺客,王府的庭园里都没有什么繁复错落的景致,从高处一眼望过去,大都简单明了,多是种植了些半人高的矮树和花草,相较于其他大门大院,多少显得有些萧寂。 出了藏书阁,向南走不远处,便是一片小湖,自岸边向湖中修了廊桥,中间又有几座轩榭相连,夏以乘凉,冬观雪落,是王府难得的一景。 踏上湖中廊桥,脚下水波回荡,湖面乍有微风,竟还有站不稳的错觉,连忙多走两步。 此时天已入秋,风也带了些寒意,辛澄想着,待到冬日里湖面飘雪后,她再与郡主一起走进湖心小亭里,坐在一起围炉煮茶,观雪品茗,定然十分享受。 或是等到明年夏日,湖面开满荷花后,在荷叶清香中乘一小舟,待到星子满天,萤火虫点亮夏夜时,与郡主对饮一壶酒,醉倒在小舟里,向着湖水捞星光,也十分令人期待。 “你很高兴吗?” 想象太过入神,猝不及防被一问,辛澄一惊,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郡主没再追问,辛澄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这些只能是想想,她要想和郡主在一起,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到了。” 湖中小亭修建得简朴而别有韵味,四面挂了竹帘,中间置一张圆石桌,两张石凳,除此之外便无他物。 “咦,郡主,龙脉图就在这里吗?” 郡主取出手帕擦了擦石凳上的浮灰坐下,“你猜。” 辛澄便背起手来,在小亭四周转了转,还翻到亭盖之上,举目向外查探了一番。 “我猜就在这里。”辛澄勾着亭檐吊下来,拍了拍手道,“水面无落脚之处打斗不便,周围视野空旷难以藏身,而且这里正对藏书阁二楼,十八一眼便能盯着这里。” 第24章 “嗯——”郡主拉长了语调,听起来颇有兴味的样子,忽而出手,扶住石桌边缘,凝神运气。 不起眼的小石桌竟顺着郡主施力的方向转动起来,同时响起像是链条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片刻后,似有机关到位后“咯”的一声,圆桌中心降下半寸向两边分开,其中露出一方半臂长的石匣。 目睹这一切,辛澄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热了半分,这便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也是她心心念念的龙脉图了! “江湖传闻,得到它便能拥有无数金银珠宝,令人功力大增,成一方巨富,武林至尊,甚至通晓古今,不死不灭,乃绝顶宝藏!” 郡主一直盯着辛澄的眼神,闻此眉尖轻挑,“江湖上已经传成这样了?” 辛澄视线从石匣上离开,耸了下肩,“所以是江湖传闻嘛。” 郡主摇了下头,显然是无奈。 “郡主,我能看一眼么?” “你也想不死不灭?” “那也要和郡主一起才行,不过现在主要是好奇啦。” 郡主无声地点了下头,辛澄便伸出手去,轻巧而谨慎地打开了石匣,便见里面躺着一卷系起的绢物。 辛澄后脊一滴汗滑落腰际,有不自然的痒意,她猛然抬头看了眼四周,湖面平静波纹依旧,郡主安静坐在一旁看她动作。 辛澄顿了顿,将卷轴取出展开,此图长宽各有两寸,天蚕丝制成,却极厚重,绢面以金线织绣了一个个圆的和长短不一的线条,或相连,或弯折,数量庞杂而又杂乱无序,一时找不出什么规律和信息,反而盯着其中看久了脑袋还有些眩晕刺痛。 辛澄只得移开视线,还有更令人在意的是,这张图三方边缘平整自然,一方却没有包边还有丝线裸露在外,像是之前被割开了一样。 这只是半张图。 “十年前,端王与柱国将军起兵谋反,他们同武林中人合作,不知如何找到了传闻中负有龙气的龙脉图,但在寻宝之际,他们之间却产生了分歧,兵荒马乱中图被一分为二,那之后不久谋反被镇压,留在叛军中的宝图依旧不知下落,而江湖人手中的一半几经辗转,最后便在这里了。” 郡主缓缓道来,辛澄仿佛从中听到了不算久远的兵戈声。武林,乃至天下,本也脱离战乱不久。 “原来真是这样。”宝图一分为二的传闻辛澄也听说过,只不过混在真真假假的传闻里,不知内情如何。 “那郡主可明白这些符号画的都是什么?” “不解其意。” “那看来只有两张图合在一起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惜了。” 郡主已起身,“既然看完了,那便走吧。” 辛澄将宝图重新卷起,放回石匣中,将要盖上时停了下来,出声道:“不过……” 郡主自然一直在旁看着她,右手背在身后,“怎么?” “放在这里真的可行吗?” “你刚刚不是言明了诸多放在这的好处么?” “可是总感觉……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至少应该放在更加隐秘的地方,或者设下重重机关,这里感觉还是太简单了。”辛澄将石匣盖好,回身冲郡主笑了下,“我本来想着会在幽暗的甬道里,连射机关弩,踩空后的地刺,毒气,流沙,还有会动起来的机关俑……” 辛澄连说带比划,越来越激动,眼神看向一旁的郡主。 郡主面无表情,将石桌转回原位,“起居使是不相信本郡主吗?” 辛澄顿时泄气,郡主今天真不可爱,这种地方应该反驳她才对嘛。 “没有啦,最相信郡主殿下了。” 辛澄率先跳出湖心亭,回身看着这里,“不过这样的话以后是不是就不能来这了。” “你不是来盗图的,想来便来了。”郡主径直离开,自她身旁擦身而过。 辛澄望着郡主的背影又是轻叹,快步跟上去,“唔……对了今天忘记了,郡主,我喜欢你!” “……” 第12章 内应。 王府里的所有人也都像往日一样,各司其职,辛澄细想了下,估计这样的事王府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所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吧,不然地牢里那些江湖人都是从哪来的,只有辛澄还有些心有余悸,时不时去西厢那边看看修缮的进度。 郡主本来是安排李耀分管防火事宜,此事过后,郡主亲自写了份详细的章程分发下去,将王府分成几个区域,各自指派了主事,除去水源监管,还专门采买了水囊,溅筒,火钩,云梯,用防火布制衣,即便有人被困火场,也能最快把人救出来。 辛澄顿时感觉安心踏实了不少,也睡了个好觉,要继续开展以美食俘获郡主芳心的大业! 只是出师不利,刚一出门,不知哪里飞来几只张牙舞爪红着眼的飞耗子,带着要把她撕碎的气势直冲面门,她之前便被这扁毛畜生吓过一次,这次镇定多了,轻功施展,当即几个腾挪,闪身躲了过去。 不妙的是她落脚处又不知哪个缺德的挖了个坑,她飘然落地,然后摔了个狗啃泥。 “谁那么坏在人家门前挖坑啊!” 难道又是那些蠢货刺客?还是不详的预兆? 是什么都不能打断她给郡主做菜!辛澄拖着淤青的脚,一番慷慨陈词,令胖师傅哑口无言,让出了小厨房。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抓着锅铲不放。 第25章 “怎么样?”辛澄把盛好的菜肴端到庞师傅面前,看他夹了一筷子。 “嗯,还不错。”庞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吧,只要怀着喜欢郡主的心情,就没什么是我做不成的。”辛澄傲然抬起下巴。 “好好好,那今天中午郡主的饭菜,我就安心交给你了。” “必须没问题!”辛澄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做好主菜和汤后,辛澄舔了舔唇,怀着激动的心情料理好了最后一道小菜。 大功告成,看着最后这道她精心料理好的佳肴,辛澄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全部装好后,拿去送给郡主,辛澄拎着食盒,像个得胜的大将军,到了藏书阁二楼,不过可惜,此刻郡主不在,辛澄也不着急,快到饭点了,郡主肯定一会便会回来,便安心坐下来等着,想象一会郡主吃惊的神情。 * * * 地下暗牢里,插在壁角的火把拼命地燃烧着,火光浓烈却怎么也化不开周围浓重的阴冷血气。 一个男人绑在刑架上,歪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不知死活。勒痕,杖击,刀伤,因各种原因从男人体内涌出的血汇集在一起,将刑架浸透,和铁链一起化作活物,仿佛要把他的血吸干。 “开口了,不过他要亲眼见到郡主才肯说。” 活物的主宰擎着火把进入暗室,如同引路的幽魂,向身后的人禀告道。 郡主不喜这浓厚的血污,紧皱着眉,不过还是跟了进去,“能说话吗?” 刑架上的人一动不动,不过片刻后,十八便让他开口了,“啊——咳咳!咳咳咳……”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睁开仅剩的一支眼,见到来人,独眸陡然射出精光,全身发狠似的挣扎,不过除了铁链的微微晃动声,周围火光也不曾改变分毫。 铁链声停了,他开口:“小儿萧泠……” 郡主冷眼旁观了他这一番闹腾,闻此依旧不失礼数,“岳阳唐家,失敬。” 他呵呵呵怪笑起来,回荡在暗室里尤为鬼魅。 十八在一旁道:“这货没资格姓唐,只是唐家下面养的门徒,说是替大小姐办事。” 唐家大小姐,唐瑶,天资极高,然性傲不逊,行事乖张,常为族人怨憎。 郡主脑中闪过一些信息,默默记下。 “那便说说,你家大小姐是怎么安排的?” 郡主问话,十八在一旁活动了两下筋骨。 那人狠命咳了两声,这才有气无力道:“事前约定,一人潜入王府当内应,查探宝图所在,我等在外待命,一月为期,若到期未能回来,我等强攻入府。” “如何联络?” “不曾见面,约定暗号,各自行动。” “那么,”火光在郡主眼底留下另样的光芒,她缓缓开口,“内应是谁?” “起居使辛澄。” “……” 十八啐了口唾沫,心道果然是她,王府里的其他人都是老人,知根知底,唯有新入府的才会有异心。 随着时间流逝,壁角的火把燃尽一节,火光跳跃,在郡主脸庞打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郡主默了一会,“这计谋听起来一点也不高明,而且,你们失败了。” 此人抬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大小姐相信她的能力,她会成功的,也许她现在已经拿到藏宝图,逃之夭夭了!” 十八即刻反应,“我去追。” 郡主伸手拦住她,侧头轻声耳语了一句,十八不动声色,匆匆离去。 那人冲着十八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加狰狞。 郡主盯他半晌,忽而笑了出来,“蠢货。”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她,郡主却一下失去了所有兴趣,转身便走,“漏洞百出,简直是浪费时间。” 郡主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任凭身后的人如何怒吼喧闹。 地牢出口,方才说是出去追人的十八站在那里,道:“辛澄在藏书阁二楼,郡主说先不动她,是怕打草惊蛇?” “别着急,好戏开场之前,当然不能把唱戏的角拽下台了。” * * * 辛澄等了一会,便见郡主和十八回来,迎了上去,“郡主,你们回来啦,快来用饭吧。” 但这两个人都没动,眼神看着她有点奇怪,不过只片刻,郡主便点了点头,“好。” 辛澄便上前从食盒中取出饭菜摆好,十八平日里白天都在睡觉,中午一般不吃,也不用给她准备,她移动到通往廊台的门窗边,半倚着看向这边。 “嗯哼,”辛澄余光瞧见了十八,清了清喉咙,叉腰道,“虽然是专门给郡主准备的,但十八你也可以试试哦,怎么样?” “不吃。”十八一脸冷漠,根本没想领她的好意,却突然惊叫了一声,“郡主!” 辛澄扭头看过去,郡主竟尝了她做的菜,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郡主——!”辛澄的惊叫声比十八更高。 那是她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将苹果切片后腌渍,鸡蛋面粉调成糊,裹好后下锅油炸,另外一锅将青辣椒红辣椒蒸熟,捣成糊,加油盐下锅翻炒成酱,再将炸好后的苹果下锅,裹上一层厚厚的酱汁,虽然这样做完之后变成了黑乎乎一片,但咬上一口,入口是浓郁的辣,紧跟着是酥脆的甜,回味无穷。并且因为选的是还未熟的青涩苹果,再炸得老些,这样一道菜中酸甜苦辣咸五味齐全,可谓是完美料理! 第26章 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独创佳肴!只是卖相不好,混合了几种辣椒的酱黏糊糊油光光的,像是刚从地里扒出来半干不湿的泥巴块。 但郡主岂是以貌取人,不,以貌取菜的人! 辛澄吞了吞口水,等待郡主的评价。 相较于十八看到那盘菜后露出的像是吃土的表情,郡主则是显得波澜不惊,吃完一块后用清水漱了漱口,平静地开口让外面的萝卜把庞师傅请过来。 “郡主?”辛澄跪坐在郡主身侧,双手握拳搁在膝盖上,忐忑不安。 郡主直直地盯着她,端起那盘她精心烹饪的绝顶佳肴,在辛澄期待的目光中,手腕翻转。 “啊——” 全都被倒进了骨碟里! 那一刻辛澄歪坐在地板上,脑袋垂着,眼角泛出了泪花,在哀悼,为苹果,为自己。 默哀尚未结束,庞师傅被带了过来,郡主指着辛澄垂下去的脑袋,“以后不许她再进厨房!” “为什么?”辛澄抬头,与郡主的手指相对,“只是一次失败而已啊,就一点机会不给吗?郡主——” “放弃吧。” 通常这种时候郡主会和她多说两句令她彻底无话可说的,但郡主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只道:“不管你在谋划什么,你都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你不会成功的,放弃吧。” 若是平常的辛澄,郡主以这种表情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知道郡主是认真了,她就该偃旗息鼓了。 但她站了起来,“我不。” 第13章 果真不是她。 下午辛澄到了厨房门前,和一只啃骨头的家伙大眼瞪小眼,辛澄向前迈一步,它放下骨头站起来了,辛澄另一只脚跟上,它闭上眼就开始向天叫,活像是抢了它粮似的。 这还没进去呐! 辛澄半弯下身,思考翻到它背后擒住它后颈的可能性。 一个帮厨从辛澄身边路过,不仅顺利进门,还摸了摸它的脑袋,“好狗。” 好狗!不知郡主赏了它几根大棒骨,又跟它交代了什么,不仅精准地记住了辛澄的样子,叫起来更像不用吃下顿了一样,越叫越勇。 不一会灶房里跑出个胖胖的身影,庞师傅面带歉意,把篱笆上挂着的牌子翻了过来。 郡主的字真好看,尤其是写她的名字。 ——辛澄不得入内! “好狗!”辛澄愤然转身。 * * * 坊间传闻王府是鬼宅,有进无出,实乃谣传。 当然,郡主是温柔可爱美丽动人,与那阎罗恶鬼毫不沾边的。而且王府每天都有人出入,只是不走大门,而是统一从通往巷子里的外层小门走。 毕竟和人一样,每天都要往里送新鲜食材,也要有新鲜肥料往外运。哪能有进无出。 只是王府管得严,进出都要验明正身,去稍远的地方还要有守卫陪同。 不过辛澄身为起居使,出入没有限制,和守卫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城中酒楼而去。 记得初见面时,郡主便在丰和酒楼吃饭,说明郡主还是会想换口味的,只是她还没有找准郡主的口味而已。 既然府内灶房不让进了,她便去城里转转看看,顺便改良一下这次的食谱。 街上自然是热闹得很,她来了这些天,其实还没有仔细逛过云州城,不知道城里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来这里前她只听说云州河鱼鲜,是贡品,其余的都一概不知。要是发现什么有趣的就回去告诉郡主,请她出来玩,她会开心么。 转念一想,郡主比她更熟知云州,恐怕是要被小看了,不过反过来说,郡主肯不肯带她见识一下这里的风物人情呢? 不会的吧,辛澄失笑。 所以还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经过一处巷子口,她瞧见了几个似是小孩涂鸦般的符号,笑容顿时敛去。 ——夜长梦多,尽早行动。 辛澄一口咬掉最后一个糖葫芦,低声骂道:“蠢货。” 便是当做没看见,径直而去。 * * * 王府里,郡主盯着棋盘,执白子,正在布局。 侍卫前来禀告:“今日起居使出门后先去浅水湾,之后从新燕滩经马蹄街进甜水巷,最后在杏花楼对面的馄饨摊叫了一碗馄饨,现已归府。” 起居使连日出府,遵郡主令,暗卫随行保护,并汇报行程,侍卫将今日里辛澄的言行举止尽数记录在纸上,呈到郡主案前。 “等等,”郡主捏着棋子,问道,“外地人来云州多有此游览线路,最后应当在杏花楼点一道冰糖燕窝马蹄羹,她没吃么?” 侍卫尽职尽责地回报: “起居使进了楼,问了菜,但她说没带够钱,问能不能先吃之后她再回王府取,被赶出来了。” 郡主闭了闭眼,一时无言,挥手令侍卫退下。 已近日暮,十八睡饱了起来,冲着晚阳伸了个懒腰,换上夜行衣。 听到方才的对话,十八问:“她接连几日出府,是不是城内还有同伙,在传递消息?” “你自己看。”郡主示意桌上的一沓纸。 那是几天来辛澄的行程汇报,十八拿起来一张,“乱丢糖葫芦签,被巡街的衙差当场抓住罚二十文。” “啊?” 下一张,“溜进后厨问食谱,被当做酒楼同行撵了出去。” “什么?”再一张,“在茶馆听书砸了说书人的场子……” 第27章 “砸场子?她动手了?”十八连忙往后面看,“听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把之后的情节当场猜了出来,被掌柜的和茶客们一齐赶了出去。” “真是……显着她了。”十八丢下这一叠纸,叹气,更摸不着头脑,“她整天都在干什么?” “两种可能,”郡主捏着棋子,“要么她知道暗卫跟着她故意装疯卖傻伪装身份,要么她……” “就是脑子缺根筋。”十八忍不住道。 郡主轻轻摇头。 夜幕降临,十八穿戴整齐跃上高楼值守,郡主等着萝卜点亮室内的灯火,目光落在那一沓纸中的一张。 上面写着, “……城门口青鱼大街马车失控,飞身救下一稚童,被其父母感谢。……稚童父母问及恩人姓名住所来日登门拜谢,推辞一番后答道:‘云州是郡主殿下的封邑,我是王府的人,出手相助分内之事而已,不用谢啦,你们初来乍到若有难处也可以去求王府,王府里的郡主殿下是好人。’,两夫妇面有惊疑,唯唯称是。” “自己还不是初来乍到被骗去又贵又难吃的杏花楼,还好意思给别人指路。”郡主冷哼,“本郡主也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云州城里人人惧怕的养着恶鬼的阎罗。” * * * 今天出去一天依旧一无所获,难道只能放弃了吗? 辛澄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想起郡主的话——不管你在谋划什么,都不会成功的,放弃吧。 “不管我在谋划什么……吗?” 直到夜色浓重深沉,辛澄依然没有睡着。 今晚的云层很厚,几乎透不出一点月光,外面灯笼的火光一动不动,没有风便不会把烟和味道传到很远。 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静静听了一会后,辛澄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行动! 郡主亦未眠,只换了件素净的袍衫立在窗前,看了一会今夜的天象后,转身关上窗子。 床榻边摆着一副棋局,已至终盘,黑白棋子纠缠环绕竟有着奇妙的平衡,只等再落一子搅翻这短暂的平静。 寂静的屋中纷杂的思绪不停翻涌。 关于内应,郡主在脑中将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想了一遍,他们是何时入府,职责所在,身后背景,平日表现……十八说得没错,无论是他们中的谁,既然能进王府,她就相信他们不会背叛。 最后想到了辛澄。 混乱的言行,愚蠢的计划,事后的反咬,究竟是高明的伪装计,还是低劣的反间计? “贼人纵火,戒备!” 外面兀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郡主不动声色,更不意外。 直到一只短箭射进屋子,钉在地上,郡主这才起身,不紧不慢地将长发一绾,取下厚披风,来到屋外的院落里。 远望四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近处晚间值守的披甲护卫分列两队赶到她的院子,各执火把严阵以待。 郡主吩咐人搬来椅子,便在院中安坐。 “你们抓我干嘛!是不是针对我!快放开!” 两个侍卫各自抓住她一边胳膊,神情冷峻,不为所动,直到押到郡主面前。 “启禀郡主,今夜有贼人四处放火箭,我等追捕时,发现她形迹可疑,正在湮灭火种,请郡主定夺。” 郡主走到她面前,把她拼命向后躲的脸转过来,只见她脸上左一抹右一团的黑灰,眸子却是极亮。 “是你……” 其实方才听声音便知道了,只是现在切切实实地看到了她的脸,不是辛澄还能是谁。 “郡主……”已经被郡主发现,辛澄便藏不下去了,恳求道,“且饶了我这一次吧。” “这一次?”郡主提高音量,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你、你……啊秋!” 郡主逼问辛澄,没防到鼻子一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什么味道?”郡主警惕道。 “辣椒粉吧……”辛澄嗅了嗅,鼻子也痒痒的,她方才已经打过几个喷嚏了,这时眼睛酸得想流泪,已经打不出来了。 说明这次用的辣椒带劲。 “什么?” 郡主又看向辛澄身后侍卫一同押送过来的东西,“那是什么?” 侍卫抬到前面,“是抓到她时正在烧的东西。” 郡主看到那分明是一口大锅,锅里是红色的碎末,靠近一闻辛辣呛鼻,此时旁边几个离得近的护卫也不受控制得打了几个喷嚏。 顿时院落内充满了热烈活泼的空气。 郡主表情滞住。 明明方才还觉得夜凉,手冷脚冷,此时却燥热起来,恨不得把披风解下砸在辛澄脸上,“你大半夜不睡觉,点火,就为了炒辣椒粉?!” 辛澄立刻摇头,打开随身的布袋,“主要是为了烤苹果干,烤苹果蘸上新炒制的辣椒粉,又香又脆。我反复调整了苹果的干湿度,炒制用的辣椒也是最带劲的,这次一定没问题!” 这是从西市胡商那里学来的,保证郡主没吃过没见过,如果正餐郡主不接受,那在小食上也有一片天! 却见郡主扶额,有些气竭,“这时候你不害怕火了?” 辛澄把苹果干送到自己嘴里,嚼嚼,好吃,看到周围满副武装,郡主又亲自坐镇,知道郡主今晚大概有什么计划。 她嗫嚅道:“所以我是在水池边支的锅,不会引起大火的。” 第28章 郡主白了她一眼,挥手令她身后的侍卫退下。转身时捂着胸口,是被辛澄气得心口疼,也是舒了半口气。 果然,辛澄脑子奇怪,行事荒唐,烦人得很,但果真不是他们的同伙。 此时,身后又有杂乱脚步声。 第14章 庞师傅。 只见十八捆了两个人,脸色不虞,押到郡主面前跪下。 辛澄出声时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庞师傅怎么是双手绑在身后,被十八用刀抵着后颈押送过来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罩着兜帽,背着包袱的女人。 她就是再缺根筋也看出来了,今晚是郡主设下的一个局,明明方才满王府喊着“有贼人防火”,辛澄一路过来时也看到了几处火光,但此刻并没有看到火势蔓延,除了开始有些骚乱,此刻的王府也太平静了,没有打斗,没有灭火,像是所有人都入睡了一样。 这是郡主故意造出的假象,目的只能是为了请君入瓮。再看庞师傅身边的包袱是做了远走的准备,今晚的局显然是为他而设,而辛澄今晚是不巧碰上了。 明白这些后,辛澄有些担心地望向郡主的背影,她单手撑在椅背上,上半身弯着,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她的身上,看不到是什么神情。 辛澄的心一沉,直觉庞师傅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郡主可能并不想见到这个场面。 辛澄不自觉出声,“郡主……” 她好像被唤醒了一般,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为什么?” “咚”一声,庞师傅的脑袋砸在青条石铺成的地面上,“殿下!我自知心中有愧,但凭殿下处置,只求殿下看在老奴多年伺候的情分上,放过芸娘。” “你同我说情分,十九年,你勾结外人出卖王府的时候可曾顾念这十九年的情分!” 庞师傅已是老泪纵横,只一个劲地磕头,最后脸上血泪交融,令人不忍再看。 郡主撇过脸去,半晌,深吸了一口冷风,看向跪着的另一个人,“芸娘?你的妻?” 十八挑开女人罩着的兜帽,在庞师傅的“不要”声中揭下她的面巾,站在一旁神色严峻。 辛澄借着火把的余光看清芸娘的面貌,不得倒吸一口气。 方才便觉得她有些太瘦弱了,此时更见她是目眶空陷,两颊内凹,仿佛是被恶鬼吸光了精气的人干。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些。 郡主问:“这是怎么回事?” 庞师傅:“我前月回家便是因为芸娘得病,每天都喊着浑身痛想去死,大夫也没了法子,只让准备后事,可我怎么能……”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用的,已是药石无灵。” “那唐门……” “他们有种药,可以让芸娘不那么痛苦,甚至清醒过来和我说笑,但他们……有条件。” 郡主拧眉,已经药石无灵的病症,他们怎么会有令人恢复如初的神药,除非这病便是因他而起,药是解药,或者这药是强行榨取人最后的精气神,换取一时回光返照的毒药。 “你该和我说,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或许我可以……” “还有什么办法?殿下,您是贵人,是好人,但不是神,能有什么办法?像那些大夫一样,劝我看开,我看不开!芸娘能对我说话,对我笑,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就能毫无顾忌的背叛我,背叛王府?”郡主怀着恨意,“王府刚建成时你便入府了,如今十九年了!十几年的感情,你就这么出卖给别人?” 庞师傅无话可说,头重重向地面砸下去,“那殿下可愿看在老奴十几年的感情上,放过我们夫妻。 “求殿下,开恩。” 郡主深深吸了口气,深夜的冷风灌进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被刺着疼。 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扫过郡主的身影。 “来人。” 两个侍卫站出来。 “拖下去,”郡主背过身去,不受他的拜礼,“杀。” 庞师傅最后叩了一个头,被侍卫拉走。 “我不喜欢欺骗和背叛,你明明知道的。” 郡主的声音很轻,却借着夜风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无人应话。 * * * 事情算是解决了,郡主令众人各自散去,转眼间小院便在萧索的秋风中恢复了平静。 郡主独自一人向外走去,没有回寝室,辛澄本想跟上去,但见到郡主一脸沉郁,又停下脚步。 郡主大概心里不好受吧,她又该说什么呢? 辛澄坐到房顶上,一边在脑中理清思路,一边默默看着郡主独身远去的方向。 过了一会,十八回来,抬头瞧见辛澄,问道:“郡主呢?” 辛澄正想找她,最后看了一眼郡主的位置,跳了下来,不答反问:“都杀了?” 她闻见有淡淡的血气。 “背叛的是庞师傅,郡主没说杀芸娘,先带回庞的屋子看起来了。” 辛澄又向她问今夜这一切的原委,十八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后,道:“对不住。” 知道十八是为了误会她是那个背叛的人,辛澄垂下眼去,摇了摇头。 “其实我是希望你是内鬼,这样……”十八抱着剑,“这样比较好动手。” 辛澄明白。 “郡主呢?” 辛澄看十八手里还提着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第29章 “从他们包袱里搜出来的,可能就是芸娘用的药,我便是要问问郡主这东西该怎么办。”十八说着,从里面取出一包,打开。 油黑油黑的碎块,像是从十几年的老烟囱里抠下来的油烟块,却散发着一股清幽的花香。 辛澄用手捻了一点粉末,对着光仔细瞧了瞧,余光瞥见十八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十八手指沾了点粉末,正想尝一尝,“没看出是什么毒,试试。” “有这么试的么?明知是毒还往嘴里送,你疯了?” “放手,你姑奶奶百毒不侵。” 辛澄眼见压不住她,忙道:“这可能是还魂香!” “……”十八搓了搓手指,“那个前朝禁药?” 辛澄放开她,“感觉像是。” 十八没想到这个可能,还魂香她自然是听过的,但至多只能做到让人暂时忘却疼痛,振奋精神,用多了会导致晕眩神志不清,没有那么神奇。这药本自外域而来,原是疗愈外伤所用,但因用药后极度兴奋,渐渐有人无病也用药,甚至重金求药,朝廷便下令禁了,但江湖上仍有不少留存。 辛澄道:“唐门本就擅长炼毒制药,这药怕是将还魂香重新炼制所得,药效更猛烈,才能将芸娘害成那副样子。” 十八将药收好,点点头算是同意辛澄的说法,“之后让尹大夫看看。对了,郡主呢?” “有事明天再问啦!” 第15章 不要再说喜欢我了。 王府东北角是个观星台,供登高眺远,赏月观星而建,平时很少有人来,毕竟谁没事为了那点雅兴去爬将近百十阶台阶。 双手爬上最后一阶,辛澄望见了郡主扶墙而立的背影。 已入深夜,爬上来一身薄汗被夜风一吹,辛澄顿时激灵了一下。 郡主听见有喘气声,转头瞧见是她,啧了一声。 “你好烦。” “郡主好美。”夜风中红红的鼻子和随风飞舞的发丝都好美。 “我想把你从这上面扔下去。” “那我就抱着郡主一起,御风而行,遨游天地间。” 郡主低声骂了一句。 辛澄慢慢靠过去,一边道:“郡主在这上边吹了这么久的风,累不累,要不要我给郡主捏捏肩,捶捶背。” “不要!”郡主往后退了退,眉头皱在一起,“你到底想干嘛!” 辛澄停住,“独坐莫凭栏,我怕郡主你真的从上面一跃而下。” “我又不像你脑子有病,干嘛想不开。” “对对。”辛澄陪笑,指向一旁的小阁,“那我们去里面吧,上面吹着多冷啊。” “不用你管!” 闻言,辛澄垂眸,默默站在一旁。 “回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面对郡主不容置疑的语气,辛澄脚步踌躇,向外走了两步,看了看郡主,还是没下去,而是走向高台上的小阁屋。 观星台上下不易,为了方便观星后留宿在上面,小阁屋里置备了简单的过夜物什。 郡主察觉了辛澄的动向,只是不想理会。不一会,只听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小阁里散开来橘色的暖光。 又一阵冷风拂面而来,郡主心道罢了,今天不想再和她纠缠,紧了紧披风,转身欲走。 却在下台阶时闻到一股烟味,郡主警觉,确信是从小阁里传出来的,忙赶过去把门拉开。 辛澄拿着把蒲扇蹲在炭盆旁,被烟熏的泪眼婆娑,听音抬头,“郡主,炭火烧好了,来暖和暖和吧。” 她一张脸像是刚从灶台洞里钻出来花猫一样,郡主环顾一圈,踏上一旁的凳子,把高处的小窗打开。 “你不长记性吗?不会用火还非要玩火!” “对哦,烧炭要开窗,不然要死人了,多谢郡主,否则我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了。” “你死在这最好。”郡主丢下一句,转身欲走。 “对了郡主,你看我找到了什么,”辛澄指向屋角,“这里藏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恐怕郡主你也不知道吧,要尝尝吗?” “你自己喝。” “还有鞠球!”辛澄抛起方才找到的鞠球,颠了两下,“真是的,是谁放在这里的,谁要这上面蹴鞠啊,你说对吧郡主。” 辛澄脚下轻轻一送,将球传给郡主。 鞠球滚到郡主脚边,碰到郡主脚面后停了下来。 郡主手扶着门框,闭着眼。 又是一静,辛澄收起笑容,“郡主?” 郡主动了,右脚一抬踩在球上,又向后一划,球便乖巧地滚了一圈,停在郡主右脚侧面。 下一刻郡主猛然左脚向前跨了一大步,右脚向前击出! “嘭!”鞠球飞出,穿过高处的小窗,辛澄伸脖子向外看,已不见了踪影。 “哇,郡主好厉害,正中风流眼……诶?” 辛澄收回视线,却感觉迎面袭来一道掌风,裹挟着夜幕中的冷风,凌厉有形,她本能脚尖一点仰身向后撤去,待立定后才惊道:“郡主?” 辛澄没看清郡主的脸色,只见她伸手一扯,解开了披风的系带,随即摆好了架势,话也不说,出手如电,伸手来抓辛澄的左肩。 先前那一掌有几分泰山派梅花掌的意思,这一式化掌为爪却是崆峒派的看家本事,辛澄不曾想过与郡主为敌,当下将肩顺势一送,游鱼似的滑开。 第30章 郡主却像早料到她有此应对,左腿已化成一根长鞭横扫过来,这次辛澄躲不过了,双臂护在身前格挡,待卸了势,提身便跑。 不忘问道:“为什么突然动手啊郡主?” “……” 又是一拳袭来,室内又是桌又是榻,轻功施展不开,辛澄只好脚下轻点,踩着桌柜跃上房梁,又翻身倒挂,扶好了摇摇欲坠的瓷瓶。 “还好……” 并不好,这一下令郡主抓住了她的手,俯身一个蝎子摆尾,直冲辛澄面门而来。 辛澄本是倒挂,手又被钳制,一时之下只得闭眼准备硬接。 预料中的钝痛并未传来,她的脑袋更像是被人用板子近距离敲了一下。 当然一点不痛,辛澄睁眼,郡主已经放开她,兀自将披风拾起,丢到矮榻上。 辛澄不知刚才莫名的不说话的一番打斗是怎么回事,现在更不知该如何收场,“郡主……” 郡主倚靠在矮榻上,回头,许是因着方才那一着,脸庞有微微红潮,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泄尽了,眼神和嗓音中尽是疲惫,“酒呢?” 郡主终于开口了!这就好,这就好。 “哦……哦,但是喝冷酒不好,我这就把酒热一下。” 辛澄从偏室里进进出出,搬来一尊温酒炉,还拿来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在郡主面前晃了晃。 “郡主手下的人办事周到呢,这里不常来人但一应器物俱全,都是干净的。” “你不干净。” “啊?” “去洗脸。” “哦哦。” 辛澄脸热起来,她看向铜镜里,难道她刚才一直是带着这么深一块浅一块的碳灰脸和郡主说话么,亏她还自以为一直保持着和煦温暖的笑容呢。 不过现在这也不重要,她知道郡主现在心里一定十分烦闷,她想尽力开解她。 虽然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她希望郡主开怀,不要是死气沉沉的。 辛澄琢磨着和郡主说些什么,一边忙着添水加炭,将酒壶放在炉里温着。 大约已过夜半,不知何时天上的云层散了,透过高处的小窗,影影绰绰的月光洒落进来。 一时闲静无话,郡主靠在小桌旁,单手支着下巴,挑落一朵灯花。 等着煮酒,辛澄坐到矮榻另一边,“郡主,我喜欢你。” 她想了半天,还是只有直抒胸臆。 郡主眼皮一掀,“你觉得现在适合说这种话吗?” “那现在应该说什么?”辛澄目光扫过桌面,涌出笑意,拿起酒杯伸长手臂过去,“良辰美景,机会难得,郡主我们来喝交杯酒吧!” 郡主手扶着桌边,支起身子,“刚才果然是下手轻了。” 辛澄连忙告饶,“等等等等别动手,酒要煮开了。” 水温在不知不觉的时间流逝中不断升高,温酒炉内壁冒出泡泡。 郡主方才过招的力气还没歇过来,也不想折腾,松了气劲,懒懒地靠在榻上歇着。 辛澄去把炭火散了,取出一壶酒来,给两只酒杯斟满。 室内烛火静燃,留着一扇通风的小窗,泄出半室星光。 两人各执一杯,品了一口,发出喟叹,确实是好酒。 辛澄心满意足地往旁边看去,刚巧撞上郡主的眼神。 “咦?郡主在偷看我。” 郡主不搭话茬,“我知道你来这想做什么。” 辛澄摩挲杯盏,“还能做什么,想要喜欢郡主啊。” “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不是我。” 这话莫名,但辛澄必然要把话接起来,歪头想了下,“郡主被夺舍了?” 郡主望向她,轻叹口气,“你喜欢的,是那个在火场中救人的我,之后我们再没见过,人是会长大会变的,一直以来你喜欢的,其实都是你想象出来的我,或许真挚,或许纯善,或许是个好人,但那不是我,只是集合了你一切美好愿望的虚像,然后你把它寄托在我身上而已。 “我不是按照你的愿望长成的人,我会救人,更会杀人,即便是朝夕相处十多年感情的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且不会有任何愧疚。这才是我,是伪善是冷血是恶人。如果你继续在我身上寻求你的美好寄托,只会越来越失望。所以——不要再说喜欢我了。” “我喜欢郡主。” 她接话之快,以至于郡主说完一段后气还没匀过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听人话,跪着作甚?” 辛澄不知何时下榻,单膝跪在她面前。 “嗯……因为郡主很可爱嘛,”辛澄笑着,“而且很不安吧。” “我没有。”郡主扭过头去。 “郡主不喜欢欺骗,那自己也不能撒谎吧。” “我没有!”郡主冲她大声道。 “好好……”辛澄伸出手去,“是我很不安啦,那郡主能把手给我吗?” “不要。” “只是伸下手而已,刚才郡主不也抓住我的手了么,难道郡主怕我报复,不敢?” “呵,你觉得可能吗?”郡主大大方方伸出手去,想看她是如何不安的。 实在太可爱了,辛澄接住郡主伸过来的手,没忍住先在手背落下一吻。 “你、你……”郡主触火一般把手抽了回去,想拿酒壶又放下,脚伸出去又收回来,整个人缩在横榻里,“变态!” 第31章 若是一般女子,郡主倒也不会有如此反应,但这人是辛澄!天天说着喜欢她,现在还干出这种事,怎么不让人厌恶。 “嗯,确实……”辛澄反思了自己的行为。 “你还知道!”郡主喝完一杯酒,把酒杯捏在手里,“再敢动手动脚,就算你是女子,我也会动真格的!” 被当做色狼戒备了,辛澄有必要解释清楚,“我是变态,但不是禽兽,怎么会对郡主失礼?” “谁知道!啊……你果然变态!” “不是,正经说,其实这是我从一本书中看到的礼仪,意思是宣告我会对郡主永远忠诚。” “胡说八道!” “是真的,我是想告诉郡主,不管郡主怎么想,我都觉得郡主很好,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都自有原则,都有可爱之处,而我,想要对郡主忠诚,绝不背叛。也许……总之,我一定不会伤害郡主,我永远不会做对郡主不利的事,真的,我发誓。” 辛澄殷切地望着郡主,希望她能相信自己。 “不需要。” “诶?” 郡主放松了身形,改为正坐,“你是起居使本也不是王府的人,我不会要求你的忠诚,你只要做好本职,不说莫名其妙的话,不做乱七八糟的事,让这一趟上京一路相安无事便好。起来,你也不必跪我。” 辛澄依言起身,小声嘟囔,“但对我来说很重要,喜欢郡主也不是莫名其妙的话。” 郡主哪能听不见,终究是把酒杯掷了出去,“……闭嘴。” 换杯换盏,两壶酒喝完,已是鸡鸣时分,郡主还清醒着,整了整衣裳,要直接去藏书阁,辛澄迷迷瞪瞪要陪着一起。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大亮,你去后边睡会。”郡主对辛澄道。 辛澄揉了揉眼睛,“那郡主呢?” “我回去躺一会。” “一起么?” 郡主把人引到偏室床榻边,伸手一推,把被褥蒙在她身上。 “酒量这么差还喝。” “郡主……郡主……”辛澄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还在笑着。 藏书阁三楼,一路过来郡主已彻底清醒,从角落的藤箱中取出一本本子放在台前。 提笔写道:十月廿八,查出庞师傅因妻病受唐门蛊惑,出卖王府,与外人里应外合传递消息,纵火转移视线,今夜已亲手处置。 停笔,郡主出神,思来想去,视线无端落在执笔的手背。 那一瞬的潮热触感又清晰复现。 郡主赶紧放下笔,用袖口在手背使劲涂了涂,“……真是害人。” 直到那感觉没了,郡主才又拿起笔,写道:辛澄知道我因为庞师傅感到难过,设法让我打起精神来,说了一大堆胡话,还说会对我永远忠诚,永远这种话,我不信。 捏了捏笔杆,郡主犹豫了一会,直到一滴墨落在纸上,这才写下最后一句:但还是开心的。 写完,一缕日光跃上纸面,郡主合上书页。 第16章 什么都可以! 郡主看到今日的饭菜,有一瞬失神,而后便恢复了自然,不紧不慢地品尝起来。 即使是辛澄只吃过一段时间庞师傅烹制的菜,也能尝出今日味道的不同,倒不是难吃,蔡大娘也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口味自然不差,只是同一道菜交给不同的厨子做,最后的口感也不会完全相同,而十几年始终如一的口味变了,郡主此刻面对变了的味道,心里是在怀念吗?还是更复杂的哀恸呢? 庞师傅是郡主下令杀的,但郡主并不是她口中说的那般冷血无情,昨晚她一人在高台吹冷风,还同她打了一架,分明不正常,分明在发泄。那位芸娘,辛澄知道郡主将她安排在尹大夫那里,看起来郡主是要管到底了。 关于庞师傅,辛澄在心底叹息一声,但她并不觉得郡主做错了,郡主有自己的原则,对于触犯原则的人绝不留情,这也是郡主的魅力所在。 庞师傅一定爱护着郡主殿下吧,他替那些贼人做了内应,但郡主的饮食无虞,放火烧的也是没人的西厢,虽然背叛但也不是毫无情谊。 所以即便郡主是因为原则而杀庞师傅,心里也不会好受的吧。 辛澄想令郡主开心。 但用饭菜俘获郡主芳心的事只能先搁下了,郡主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不愿提起庞师傅,这时候比起郡主的芳心,还是郡主开心更重要。 庞师傅的事也给辛澄提了个醒,虽然王府看起来被郡主管理得仅仅有条,但毕竟这么多人,真的人人心齐吗?万一还有人生有异心可能会对王府不利呢?正好,她也再熟悉熟悉王府。 待收拾好了碗筷,辛澄道:“郡主,待会再让她们送两碗百合雪梨汤来吧,嗯……我想喝。” 郡主看了她一眼,“好。” 辛澄笑了笑,最近有些天干喝汤润燥正好,之前庞师傅有做过,她看郡主也还挺喜欢这道汤品的。 郡主漱口之后回到书案后,准备处理案头堆放的来往信件。 一边等汤来。 * * * 辛澄从床上翻坐起来。 昨晚顺利梦见郡主了! 但是是噩梦! 梦中她和郡主本来在执手相看泪眼,情意绵绵,互述衷肠,突然郡主把她推在地上,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能给我什么?” 辛澄想说全部,郡主冷笑:“我想要龙脉图还要整个龙脉,你能给吗?” 第32章 她急得团团转,却说不出话来,又见到郡主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飘落两根羽毛后振翅飞向高空,伴随着大笑:“你是永远追不上我的。” 她伸出手去挽留,地面又生出荆棘藤蔓,一层一层缠绕住她的身体,脖子,还有眼睛,地面化作黑色的泥潭,她被拉扯着不断向下…… 宛若真实的坠落感让她惊醒了过来。 她回想梦里的内容,陷入巨大的惊恐,怎么会这样?对啊,她能给郡主什么?龙脉? 辛澄缩在床角,抱着脑袋,陷入人生最痛苦的抉择中。 藏书阁里,用饭时间到但辛澄还没来,郡主派人去找,得知她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言自语而不是突然暴毙之后,安心地多吃了一碗饭。 晚间,辛澄一脸沉重但分外决然,敲响郡主寝室的房门。 萝卜问郡主。 郡主倚在榻上,“每天都要说一遍的,不见她还得吵,开门吧。” 辛澄走进房内,看了眼萝卜,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少来,赶紧说完赶紧走。” “郡主,我有重要的事。”辛澄沉声强调。 郡主这才抬头,见辛澄拧着眉,抿着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脸色更是苍白。 不过她的肚子先开口了,“咕——咕——” 郡主问道:“你一天都在房里,没出来过?” “是。我已下定决心。” 郡主叹了口气,唤萝卜过去耳语吩咐了一句。 萝卜不明白郡主这么做的意义,“郡主?” “就按我说的做,去吧。” 等萝卜关门而去,此时房间内只剩辛澄与郡主,她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终是开了口:“郡主,我可以。” “可以什么?” 辛澄看向郡主,“什么都可以!” 对上辛澄灼灼的目光,郡主突然想起不久前落在右手背上的触感,后脊一僵。 她本是靠在靠垫上,一下坐正了,“变态!” “啊?等等,我是想说,郡主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把龙脉给郡主!” 郡主缩回手,气势不减,“听你这么说,难道你有龙脉图?” “暂时没有。” “……本郡主也暂时没有一千万两,不然可以分你一半。” 辛澄几乎热泪夺眶而出,“真的吗?郡主你好……” “啪”一本打开的书被拍到脸上,“说大话谁不会!大晚上来的重要的事就是吹牛,我就知道你憋了一整天肯定要犯个大病!” 辛澄把书从脸上揭下来,不无埋怨道:“郡主你又不信我。” “你自己听这话值得相信吗?” “我肯定会找到另一半的龙脉图。” “哦是吗,如果你能找到的话,那本郡主一定比你先!” “……不一定吧。” “一定!”郡主把书从辛澄手里抽出来,“而且,本郡主想要的东西,一定会亲手得到,不计代价,用尽手段,用不着任何人的施舍。” 郡主眼中带着傲然,带着天下尽在掌握的自信。 辛澄兀自笑了出来,这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一天真是傻透了,对啊,这才是真正的郡主嘛。难怪说梦都是反的。 “你笑什么?” 辛澄觉得一身轻松,躬身施了一礼,“我错了,是我看轻了郡主。” 郡主哼一声,“知道就好。” “咕——”心情一放松下来,立马感觉到肚子里被抽空的疼,“啊好饿。” “回去,萝卜把饭送到你房间了。” 辛澄还想着怎么和郡主说去大狗把守的厨房,没想到郡主提前为她准备了,顿时热泪又盈眶,“郡主你好好,我喜欢你!” 然后稳稳接住再次飞过来的书。 “死开!” 辛澄脚步轻快,哼着“郡主真是太好了”一路回到自己屋子,果然见到桌上放着食盒,兴冲冲打开来。 笑容暂停。 “为什么只有馒头和咸菜啊郡主,王府就算没有一千万也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吧!” * * * 辛澄从床上翻坐起来。 昨晚顺利梦见郡主了! 但是是噩梦! 梦中她和郡主本来在执手相看泪眼,情意绵绵,互述衷肠,突然郡主把她推在地上,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能给我什么?” “全部!”这次辛澄记得说了,忽然又觉得不对,“郡主你不是说想要的东西会自己亲手得到吗?” 郡主摇头,“只会说大话而已。” 而后转身离开,辛澄追上去,却眼见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而她不停地向前跑,终于,跌了一跤,还是脸朝下摔的。 辛澄坐起来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不过想到梦里的事,对啊,她能给郡主什么?当然郡主不需要她给出任何东西,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做! 说起来,她一直说着喜欢郡主,但根本没有付出过什么,一直都是郡主在包容她! 郡主对她那么好,她甚至连一束花都没有送过! 怎会如此!她怎么现在才想到! 辛澄揉了揉头发,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既然现在想到了,那就要立马补救。今天至少要给郡主送一束花才行。 辛澄跳下床赶去梳洗,没想到脚下不稳,摔了个屁股墩,辛澄来不及喊疼连忙看向脚下,她感觉方才是踩到了什么,否则凭她的轻功,怎么会那么容易摔倒。 第33章 好家伙,灰白的眼珠爆了出来,红褐色血迹与黄色的脑浆把她床下这片地方然得精彩纷呈,得益于她刚才那一脚,此刻这片方寸之地更加精彩。 “啊——!”是大老鼠。 王府里有老鼠也不奇怪,但干嘛死在这里,这地毯很难打理干净啊! 话又说回来,有死老鼠在她床边,这事还是挺奇怪的。 不过暂时想不出所以然来,辛澄便先收拾了惨剧,把自己洗漱干净,出了王府。 清晨市场上有卖花小贩,不过辛澄犹豫了下,还是跑了趟远路,到了西郊最高的山。 她想,寻常的花美丽却柔弱,娇艳但媚俗,不适合郡主,只有于乱石中,立冷风下,山野之间,自由盛放的花才是最美的。 每一朵都无比绚烂,每一片花瓣都向着天空的方向,每一株花蕊都叫嚣着怒放,连绿叶也洋溢着自由舒展着。 辛澄便把这些花奉到郡主面前。 “人家长得好好的,你干嘛去摘了它们,采花贼。” “诶,郡主不喜欢吗?” “喜欢,应该欣赏,而不是掠夺它们占为己有吧?” “哦……”好像是应该这样,辛澄捧着花,突然感觉对不起它们,“郡主说得有道理。” “那当然,本郡主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 辛澄捧着花无所适从,“那它们怎么办?” “放花瓶里养两天,然后丢了,还能如何?” 辛澄越发愧疚起来,却也只能依言照做,去一旁的阁架上寻了个花瓶,倒上清水,把花插在里面,摆在一旁。 看来郡主不喜欢送她花,“那郡主喜欢什么呢?” 辛澄想得出神,心里话跟着溜了出来。 “你的项上人头,能取下来吗?” “不能带上整个身子吗?”辛澄双手托着脑袋。 郡主笑着摇头,廊台上传来拔刀的声音,“要取谁的人头?” 郡主是玩笑话,但十八的刀从来见血封喉。辛澄捂着脖子向外跑,“郡主我今天先走了。” “别回来啦。”郡主笑着高喊。 十八收起刀,复又躺下,“吵死了,真是自她来便没睡好过。” 郡主道:“你也可以回屋睡。” “郡主嫌我在这碍事了?” “你怎么也耍脾气。” 第17章 郡主喜欢什么。 辛澄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她明白,不能整日缠着郡主令她厌烦,正好,她这几日在王府还有别的事做。 首先直奔灶房而去。 当然还是偷偷摸摸隐匿了自己的气味翻墙进去的。 等下次郡主心情好些了,就同她说说,快把这只狗牵走吧,不然她每次来厨房拿吃的都像是做贼一样。 “来,多吃点。” “好~” 好在是蔡大娘和一众帮厨们都很热心,给她拿一大些点心。 现在不是饭点,蔡大娘和帮厨们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围坐,备菜闲聊。 前段时间她为了给郡主做饭往这跑得最勤,和大家也都熟识,便也不客气,搬个小板凳坐进大家当中。 “狗没咬着你吧?”蔡大娘往旁边让了让,同她聊道。 “哪能呢,”辛澄咬掉半口点心,指着院墙道,“我会轻功。” “那可厉害,”蔡大娘把蒜盆挪开,腾出个高凳子给她放点心,“你说你是咋惹殿下了,还搁这栓条狗防你。” 辛澄喜欢在这,能感觉大娘是真心待她好,连忙道:“没有的事,郡主待我好呢。” “你呀。” 辛澄翻墙也要来灶房,除了吃点心,自然是有重要的事。 “你们说,郡主喜欢什么啊?” 听辛澄这么问,大家都愣了一下,想了下说,“好吃的?” 辛澄摇头,“这招已经行不通啦。” “琴棋书画吧,殿下就爱看书写字。” “殿下肯定喜欢狗,你看那狗养得贼聪明。” “说不定郡主喜欢把人关起来折磨。”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帮厨小年轻。他摸了摸脑袋,“那些来咱王府的江湖人不都关起来了严刑拷打,要我说,费那事不如都杀了。” 大家接着又七嘴八舌地聊起来,有人说他不懂郡主,有人说郡主喜欢的当然是男人,还有人说郡主也是女人,肯定喜欢小孩子…… 蔡大娘插到话缝里问辛澄:“你问这是干啥呢?” 辛澄从刚才起头就大了,答案的走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有人把问题回到一开始,她赶紧回道:“我来王府这么久了,还没表示过什么,想给郡主送一份礼物。” 所以她没办法去抓个江湖人给郡主拷问,更不能帮郡主找男人找孩子啊。 “那就没什么了,郡主啥都不缺。” 一群人纷纷附和,都点头同意。 所以,三个臭皮匠,全都是白忙? 辛澄叹了口气,但也不算太失望,至少点心很香,这块应该是山楂糕,嚼嚼,酸甜口的,好吃。 “诶——不管那个了,”蔡大娘大手一挥,停下了众人的议论,拉起辛澄的手,“丫头啊。” “嗯?” 蔡大娘抿着嘴笑,蒜也不剥了,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瞧瞧你长得这么可爱,听说还没成亲哪。” 辛澄警觉,“没……” 大娘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那大娘给你介绍一个,是我家侄儿,亲侄儿,人不错的。” 第34章 辛澄山楂糕也不吃了,奈何手被牵着没挣开,“大娘,我喜欢的是郡主。” “唉呀知道,可你也要嫁人不是,我知道你眼光肯定高,但大娘跟你说啊,我家侄儿人长得周正嘞,和你般配得很,也是那个名门正派出来的,现在在门派里当执事,好像是那个华山派,还是岳山的什么……” 趁着大娘回忆侄儿门派的工夫,辛澄用了内劲,赶紧丢下一句翻墙跑了。 “嫁人我也只嫁郡主!” 她本是想给郡主准备一份礼物,只是没什么头绪,便想找王府的人问问,毕竟他们在王府时间长,或许知道不一样的郡主。不过在热衷嫁娶的长辈那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了,辛澄逛去前院,打算找聪明人聊聊。 隔着老远便听见前院人声嘈杂,近了一看,地上七摞八摞地摆了好多箱子,院子口来来回回搬货卸货的脚步匆匆不停,再往院子里一扫,没看清人先被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冲昏了头。 院内两边的几间门房大开,里面各自坐了个算盘先生,一手划拉账册,一手划拉算盘,把算盘珠子拨出了破阵曲的架势。 难怪她一踏入此地,便感觉到杀气腾腾。 辛澄拦住个人,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你谁啊你!” 搬货的小哥嗓门大,火气高,看得出来很烦躁,也怪她耽误了人家干活,辛澄正想道歉,没想到他先弯了腰。 “大人请恕罪,回大人的话,这几天到月末了,我们在清点仓库,先生们正在盘账。” 辛澄想说她不是什么大人,但是从他话里听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激动道:“今天月末,明天就是月初了?” 他抱拳躬身,“……正是。” “啊!”她居然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想来是梦中的指引,她居然现在才想通。 送给郡主的礼物,她想到了! 辛澄越想越兴奋,已经想象郡主收到东西时的表情,连明天也等不了了,立刻冲了回去。 辛澄离开后,搬货小哥直身甩了甩袖子,“傻子吧,今天月末那明天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月中啊?” 四周算盘声缓了些,账房先生们顺着他的话聊了起来,“方才那个就是皇帝派来伺候殿下的起居使吧?” “呸,用得着她伺候,还不是替皇帝监视王府的。”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跟着话讨论开了。 “可不就是,见天儿的跟在殿下身边,假模假式地说什么喜欢殿下。瞧瞧,转头来咱这查账来了,真够恶心的嘿。” “这贱人,殿下不能被骗了吧?” “殿下是正经女子,等上了京,肯定寻个世家公子嫁了,能跟她厮混?” 谈及殿下的婚姻大事,众人讨论势头更盛,纷纷发表意见,有人表示景王爷肯定会求一道赐婚圣旨,有人说不如就在云州择婿干脆抛个绣球人人参与,有人问殿下嫁人王爷无后百年之后王府的庄子铺子都归谁。 “嫁妆也要不了那么多,还能都带走了?”提出此问之人争得脸红耳赤。 “活都干完了吗?”一道不大不小的沉闷声在院中响起,仿佛一瓢凉水倒在锅里,沸腾的水面登时平静下来,“反正明天要把账本交给郡主,诸位白天干不完就准备通宵吧。” 顷刻间,算盘声一齐奏响,珠算心算齐上阵,仿佛要把喧闹捅到天上去。 最后的说话者坐在院子角落里,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摞摞对好的账本,等着复核盖章。她一身深色圆领襕衫,长发全束于顶用发带系着,全是男人的式样,但从她的面容和体态却也不难看出是个姑娘,只是面色凌厉,狭长的眉眼颇具威视,她视线扫遍院内,最后看向院外辛澄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脑疾。” * * * 辛澄赶回藏书阁,但郡主不在,不过留下了纸条。 说她有重要的事交代,在中庭议事厅,让辛澄不要像猴子一样在王府上下乱窜东奔西跑地到处找她。 她才不会那么干那么没脑子的事呢,辛澄撇嘴。 到了中庭议事厅,果然,郡主坐在长桌主位,两边分列坐着几个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辛澄知道有要事,自不进去打扰,在门外冲郡主呲牙笑了笑。 郡主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继续吩咐道:“这两天秋收的粮食已经陆续收上来了,李耀,你挑一队人便衣去各县查访,记录粮储,税收,可有少收多征,底下的役差是否中饱私囊。” 李耀抱拳,“殿下放心,每年都做,已是熟门熟路了。” “数字烦杂,不可马虎大意。”郡主嘱咐完,看向另一个人,“王府现在有一批人在重修西厢,又要调走一批,今天特意把你叫来,便是命你把郊外马场训练的守卫提前调回来,趁现在熟悉王府布防。” “在下领命。” 回话的人辛澄没见过,听郡主的话推断应是在郊外马场驻守的石隆统领,是个壮士,一脸络腮胡,块头很大,极像是话本里画的张飞。 “还有马匹和马车,也要尽快准备起来,这几日林英在盘点清账,过两天你去同她商议其余一应物资,明年开春我们便要上京,准备妥当以免到时慌乱。” “是!” 果然是大盘点,还要为上京做准备,难怪前院忙成那样,辛澄心想。 第35章 她靠在门外,旁边站着个萝卜,眼神直直地望向前方,目不转睛。 辛澄顺着她的目光左右张望,当然什么也没有。 暂时无事可做,辛澄便开始观察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眯着眼慢慢凑近她的脸。 直至可以数清楚她的眼睫毛。 “哈哈。”辛澄陡然怪笑一声。 “……” 这都没有反应。 辛澄长吸一口气,眼睛瞪大。 半炷香后,辛澄泪流满面。终于—— 她眨眼了! “噗哇”辛澄卸下这口气,不再和她对视,直回身子,把眼泪擦干。 至少,说明萝卜确实是个活人。 关于萝卜,辛澄一直有个可怕的想法。因为她只听郡主的命令,平时很少说话,即便开口,也是短短几个字,声音也没有起伏,更没有情绪,永远冷着一张脸,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其他表情。而且每天的装束都是一样的,连腰带打结的位置和长短都一模一样。 所以辛澄有时会冒出奇怪的猜想,萝卜不会是郡主用傀儡术控制的人偶吧。 这样看来应该不是,就是冷漠话少罢了。 辛澄转了回去,又突然转身,拉眼皮扯嘴角五指成爪,做了个鬼脸。 “……” 而且反应也很慢,观察完毕。 辛澄靠在门扉上,抬头看向屋檐一角插入湛蓝天空,小声问:“顺便也问问你,你知道郡主喜欢什么吗?” “算了,就知道你不知道。” 辛澄没打算从萝卜那里听到任何字,却没想到身旁突然飘来一节字音,“我。” 辛澄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扭头看过去,萝卜已经抬脚向外走去。 “哎……” 辛澄不敢高声叫住她,回神一想还是觉得刚才那是幻听了,总不会萝卜想说郡主喜欢她吧。 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辛澄顿了顿,又回想一下。 她臭不要脸! 她倒跑得快,不然辛澄一定掐着她让她改口,不过此时只能专心听里面郡主说话。 “最麻烦的就是秋收,你们今天都没见过王重?” 在场无人应答,显然是人不在,辛澄对这名字也陌生,印象中好像也没见过,没想到王府里居然还有人敢不应卯。 “罢了。”郡主继续道:“尹嬢嬢,将要入冬,你要带着你手下的丫头们开始赶工制冬衣了。” 一道老妇的声音应道:“殿下放心,晓得的。” 郡主点头,“不过印制的图样我还没刻好,两日后你差遣个丫头去藏书阁,我把样章交给你们。” “是,殿下。” 即将新一月开始,郡主把府内大小事务都分派下去后,便令他们退下。 辛澄站直了,侯立在一旁。 李耀整日在王府巡守,和她打过很多照面,便冲她笑了笑,石隆是第一次见,经过时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牛鼻子里哼出一声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位尹孃孃年纪已经大了,鬓间现出银丝,但不见老颓之气,穿着绣着花蝴蝶的大红袍子,妥帖又精神。从辛澄身边经过时看也没看一眼,好像没见到她这个人一样。 待他们鱼贯而出,正好萝卜从外面回来,后面领着个人。 想来便是那位王重。 这人睡眼惺忪的模样,东一歪西一歪像根烂菜叶似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的松松垮垮,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浑浑噩噩一点没有精气神。 辛澄有些不满,怎能如此衣冠不整地来见郡主。 她跟着进了屋,郡主将桌面的纸张收起来,看了眼问道:“没睡醒?” “刚睡下。”他支起眼皮拱手答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卷书轴,“历年来云州的土地户口赋役讼狱等籍册都已整理完毕,这是名录,今年的粮产赋税待秋收后一并统算出来附上即可。” “都做完了?” 难得从郡主脸上看到惊讶之色,不过辛澄方才只听这一耳朵,也知道其中工作量之大,难怪他这一身凌乱的样子。 郡主接过书轴后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不过还要与云州府衙架阁库比对核准……” 郡主看了眼王重,放下书轴,“也不急于一时,年前交给我便是,好好休息。” 王重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道:“是。” 他躬身行礼后向外走去,经过辛澄身边时,与她眼神对上一瞬。 辛澄在他杂草般的前额碎发下触到了他的眼睛,心中又是一阵不快,他的瞳仁似乎比其他人小,眼白则更加凸出,而且灰暗浑浊。 辛澄眉峰渐渐聚拢,眼神逐渐认真,面色越来越沉,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而后一瞬云销雨霁,右拳砸了下左手心,“啊,想到了,死鱼眼!” “不许给人取外号。”郡主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而王重只与她对视一眼,早已经走了。 辛澄回过神来,摸了摸额头,刚才不知哪里飞出一个纸团,她被打了。 “好吧。” “还有,你刚刚在外面干了什么?” “没什么啊。” 郡主指着大门旁未开的门扇,方才辛澄在外靠着的地方。 辛澄不明所以,看了看突然想到什么,到门前验证,跨在门槛上,一只手在门外挥了挥,果然屋里映出了影子。 第36章 今日外头天光盛,屋内则稍暗些,因此外面的人做什么便会有影子映在门扇上。 所以,方才郡主在里面议事的时候,她在外面的动作全被看见啦? 郡主转而问萝卜:“她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 辛澄一惊,急忙转身。 “没有。” 还好,辛澄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萝卜会趁机添油加醋地告状呢,唉,是她小人之心了。 哦不,她就是小人之心啊! 辛澄吊起眼角,嘴唇一噘,“郡主啊,刚才她哦,居然说郡主喜欢她呢,哼,简直是痴人做梦,是不是呀郡主?” 郡主看了眼安分守己的萝卜,放心道:“相较于你的话,确实是。你这是什么表情?” 辛澄收起从话本里看来的反派嘴脸,但台词不改,“凭什么?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她话少。” “我、我……我也可以……” “嗯?” 辛澄猛吸一口气,双手向前掌心相对,同时往左挪了一下,“算了,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郡主,我来找你是想说我要送一件礼物给你。” 郡主也随着她的动作将此篇揭过,身形轻巧掠过她,负手向外走去,“不要。”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不过今天还没有,明天是月初,我明天再拿来给你。” “不要。” “保证是惊喜哦,郡主可以期待一下。” “不要。” “那郡主要不要讨厌我?” “……死开。” 今日天气好,阳光盛,时有微风拂鬓角,小径上,一人献媚一人斥,背后影交错。萝卜随后跟上,抬手遮秋阳,心生迷惘。 第18章 有劳壮士! 她在来云州时特地打听清楚了,《赤狐怪谈》第二卷将在本月初开售。 差点错过,还好昨天想起来了,辛澄一脸兴奋探头向前看,远远的瞧见一抹红色封皮的书角,心情越发火热。 一炷香后,排到她了,两句话说完,她被请了出来。 因为她钱不够! 街道旁的大柳树下,辛澄潦倒地靠着干裂的树皮,欲哭无泪。 昨天太过兴奋于马上能读到第二卷,以至于她忘了现在兜里没剩多少钱了。 初到王府,她一次出走在外住客栈花了一些,后来又出王府寻访好吃好玩的又花了不少,不过在王府吃喝不愁,她也没把钱放在心上,以至于现在浑身上下抖落干净也只有四百一十六文钱。 早知道早上不吃肉包吃菜包,还能多两文。 要说江湖人,仗剑走天涯,几百文钱也足够小半个月的花销,但她要买书就不一样了,新书特价,八百文。 过了这两天,还得一两一本呢。 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要是在街头卖艺,怎么也要挣个七八天,还得是光景好的时候。 辛澄望向这条小巷外面的大道,她来时便见了那对杂耍艺人,不知什么时候开的摊,现在日头高挂,面前的小盆里也只稀稀拉拉几十文钱。 她又收回视线,书坊门前,方才和她一起排队的某人已经成功买下心仪的书,迫不及待地在一旁翻看起来,顶着日头看得面红耳赤有滋有味的。 辛澄决定放弃自力更生。 回到王府,辛澄没脸去见郡主,径直去了昨天的账房,不同于昨日冲天的喧闹,今天这里静悄悄的,两边的门房也都关着,辛澄向正房走去。 大概是已经盘点好了吧,干活真是麻利。 在正堂的屏风后见到了这里的管事,是个女子,这倒不奇怪,不过她却穿着一身男装,两种气质结合在一起却不显得突兀,仿佛她就该是那样。 此时她窝在圈椅里,手指抵着额间,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疲累,桌上摆着的金蟾香炉里飘出缕缕安神香的气息。 辛澄也凝神静气,轻缓地说明来意。 “有郡主手书么?”她问道。 “啊?”辛澄一愣,怀疑她听错了,“我说我只支使二两银子。” “有郡主手书么?” “二两银子还要问郡主拿手书吗?”辛澄说得急,香炉飘散的烟气四散飞撞。 对方掀起眼皮,狭长的眉眼中满是不近人情,“废话,一文钱也要。” 辛澄一只手按在桌上,半弯下腰,在丝丝缕缕的安神香面目模糊,“你知道我是谁吗?” “起居使辛澄。” “那……”辛澄摊出另一只手,向自己招了招。 “手书。” 辛澄气结,这人听不懂人话吧。起居使是天子使臣,其他起居使侍奉王侯哪个不是捞的盆满钵满,玉石珠宝享用不完,而她只是要二两银子而已,王府又不缺钱。 难道是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这可麻烦了呀。 辛澄看着她不苟言笑的脸,只能准备离开。 “没有手书,可以借。” 辛澄迅速回身,还有商量就行,“可以啊,二两银子嘛,过段时间我再还你。” 她终于动身,从抽屉里抽出纸来,道:“写借条,日息一分,驴打滚。” “日息还要驴打滚,你疯了!”辛澄眼珠转了转,“也就是我借一天也要还二十文,之后利息计入本金再算利,一个月就要多还六百多文的利息!” 桌旁摆着一副金框玉珠小算盘,她拿过来拨弄了一番,“准确来说,一个月后是利六百五十五文,两个月利一两五百五十三文,三个月……” 第37章 “告辞。”辛澄转身就走。 记住她了,林英,黑心铁公鸡! 可哪怕心里把此人腹诽一通,银子还是没有,又想起那耀眼的红彤彤封面,辛澄还是去了郡主那里。 郡主正在绘制用于冬衣上的纹样,中途停下来想了想,抬眼时正好撞见辛澄投过来的视线。 郡主从没见过辛澄能老实这么久,一直乖巧地跪坐在她的下首位置,离她不远不近,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甚至有些拘谨。 平时恨不得刚见面就要开口骚扰了,今天却难得安静,而且当对上她视线时,她竟然主动躲开了。 郡主便将视线多追加了一会,只见她紧抿着唇,频繁眨眼,眼神中尽是忧虑,人像是被捆起来了一样,扭扭捏捏带着欲语还休的委屈模样,分明没发出任何声音,但看她一眼便觉得吵闹非常。 “这便是你准备的惊喜礼物么?” “……啊?” 在辛澄抬头看过来前,郡主便撤回了视线,此时继续专注于纸上图样,平淡地开口:“一张苦瓜脸,不过把你遇见的倒霉事说出来,说不定我会高兴一下。” “不是……”辛澄没有调笑的心思,嘴巴张合几次,终于道,“郡主恁接我儿凉音吗?” “什么?”辛澄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模糊不清,郡主没有听清。 辛澄像被钓上来的鱼嘴巴几度开合,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最终站了起来,“没事!” “我先出去了。”像是下定了决心,辛澄匆匆离开。 郡主莫名非常,平时的辛澄没脸没皮成天顶着张还算好看的笑脸没心没肺的,今天像转性了,又敏感又脆弱,像是刚过门有难言之隐的新妇。 郡主本来已经适应,并自觉足够应对她的行为模式,没想到她又来这一出,不禁头痛起来。 但愿她今天只是短暂发病,马上能恢复正常。 辛澄又回到前院账房,思来想去,她实在是对郡主开不了借钱的口。 且不说她提了借钱,郡主立马会猜到是要给她买礼物用的,这便没有了惊喜,而且惯例肯定会问一句,借钱作何用处,她要怎么说? 世上哪有借对方的钱给对方买礼物的,更何况是借喜欢的人的钱为她买礼物,这也太不要脸了,辛澄开不了这个口只能重新来找铁公鸡。 不过正堂的大门关上了,辛澄带着被坑一笔的怨气拍门。 “开门! “你有本事敢放贷,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呐! “开门呐开门呐!快快快快开门啊!” “哗”,门被拉出了一个开天辟地的气势。 林英披散着长发,像索命的女鬼一样,在她发作之前,辛澄把写好的借条拿出来,“就按你说的,借我二两银子。” “啊——!” 辛澄猝不及防被魔音贯耳,感觉有根针把耳朵捅了个对穿,就听对面一筐话砸到她头上,“我昨天晚上通宵清完一个月的账,就指着今天好好睡一觉,好不容易向郡主告了假,你个脑子有病的偏要扰我清净,我要杀了你!” 说着就两只手伸过来要掐辛澄的脖子。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发疯了,好在辛澄会武功,擒住她的手,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算账的压力这么大,你先冷静一下。” 林英被制住,动弹不得,一双怨毒的眸子盯着她,“滚!” “是我扰了你睡觉,我不知道,你且饶了我吧。”辛澄再次诚恳道歉,“但是二两银子……你不想要钱吗?” 辛澄把借条举到她面前晃了晃试图唤回她的理智,尽管只见了一面,但辛澄断定她极爱财。 “放手。” 果然冷静多了,辛澄松手。 林英一把拽过欠条,简单扫了两眼,又丢回去,向屏风后走去,“用我的纸笔。” “啊?不一样吗?” 辛澄跟着她走到书桌前,看她用自己的纸笔重新写了一份借条,并取出准备了朱砂,把笔递过来,“签字画押。” 像是犯人似的,辛澄腹诽却也只得照做。 写好后,林英总算流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将借条收好,却没拿银子,在椅子里安坐,问道:“为什么找我借?” “啊?你不会想赖账吧,我会武功的。”辛澄想她再怎么样也是王府的人不至于那么无耻吧,不过还是把指节按出清脆的响。 “你也知道我在坑你,怎么还跳,别是有其他企图,说!”林英疾言厉色道。 辛澄心道这一天真是坎坷,有些累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去赌场转一圈,凭她的身手偷个二两银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想想而已,偷钱不行,给郡主抹黑,而且买她最爱的书怎么能用脏钱。 林英有所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算她不用武功去偷,也可以找王府其他人借,还不用还贷。 但是啊…… “你不喜欢我对吧?”辛澄问道。 “是厌弃。”林英丝毫不掩饰。 “那就行了,”辛澄摊手,反而有些轻松的愉悦,“要说最难还的,还是人情债,跟你借至少只用还钱,不用扯上感情,最好不过了。” 片刻后,林英像是被说服了,从抽屉中取出二两银子丢给她。 拿到钱,辛澄便开心了,“多谢姐姐,对了,到明天之前,借钱的事帮我保密,这不难吧?” 第38章 “和你不熟,别这么叫我。” 辛澄当她这话是答应了,抱拳道:“有劳壮士!” 第19章 多写爱看! “《赤狐怪谈》第一卷再版售价一两, 第二卷新书八折八百文,承惠您一两八百文。” 辛澄心情雀跃,不忘嘱咐道:“把第一卷包起来,包好看些。” 她已经把第一卷倒背如流了,这一本自然是送给郡主殿下的,郡主会喜欢吗?应该会吧,毕竟是这么优秀的作品! 晚间,郡主沐浴后准备再看会书便睡下,回到自己的卧房,外间的小榻上果不其然趴着个辛澄。 啊,之前也有一次,说什么一定守着她睡觉,结果自己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是守夜的侍女把她叫起来的。 还说今天给她准备惊喜,结果今天都快结束了,惊喜就是在这里睡觉么? 郡主盯着辛澄的头顶,心思一转,不如把大白牵过来,看她被吓得惊慌失措上下乱窜,还要向她求饶的样子,也算有趣。 说做便做,郡主轻声唤人来。 可惜辛澄听到动静抬头了,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喑哑地唤道:“郡主……” 郡主皱了皱眉,因辛澄她眼圈红红的,趴在桌上的袖口处还有湿痕,她刚刚趴在桌上竟是哭了,且此刻眼眶还止不住往外泛泪,她又抬袖擦了擦,把一张脸揉的皱巴巴的,哭的是情真意切,感天动地。 原来还没回复正常么,从扭捏的新妇成了深闺怨妇? “你这一天究竟是被谁欺负成这样了?说出来令本郡主高兴一番。”郡主走过去,撩起衣袍在小榻另一旁坐下。 “不是……”辛澄尚还沉浸在情绪中,一时没调整过来,心情低落道,“赤狐为了救郡主只能献出自己的内丹,可那样赤狐就死了呀,但郡主根本不知道赤狐的付出,还怨它欺骗了自己。她们明明相爱,但就要错过了,呜呜……怎么办啊?” “……” 辛澄抓起杯子倒水喝,又恨道:“可恶的作者,干嘛要这么写,还在后记里写说不定这就是结局,说不定是怎样?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呜……” 郡主支着脑袋,一阵头痛,辛澄,不能以常理度之。 眼见辛澄还要絮叨,郡主伸手把她杯子按下,“乱七八糟的,好好说!” 辛澄这才想起,从身旁把包好的书拿出来,献宝一样递到郡主面前,“就是这本书,我想送给郡主,很好看的,这是第一卷,真的很好看。” 郡主心里叹气,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惊喜。知道她送的是书,又听她刚才那一番话,郡主已经知道大概是写的什么。 无非还是落魄书生写来排解失意的世情话本,类似于纯情书生俏狐狸的志怪小说,写书人臆想着和精怪,女鬼,丞相独女结成情缘的俗套故事,无趣得很。尤其是知晓作者在文中隐藏的卑劣心思,更觉得此类书籍实属下乘。 辛澄怎会喜欢这种书。 郡主随手翻了两页,不想细读,便要丢回去,却突然顿住,而后忽地“啪”一声大力合上书页。 “郡主?”辛澄看着郡主的动作,没摸着头脑。 郡主则看向辛澄,她刚哭过的泪眼还湿润着,看起来格外有神。 “你就是看这种书感动到流泪?”郡主问道。 “是啊。”辛澄心情平复了许多,倾情推荐道,“虽然作者最后的安排很可恶,但整体还是值得一看的,因为作者笔下的赤狐和郡主都太可爱了!最大的看点就是两个人的互动,很戳人心的。不过实话实说文笔确实不够流畅,有些地方的描写也有些尴尬,但我觉得还是很值得一读的!呃……郡主?” 辛澄侃侃而谈,怎地发觉眼前的阴影越来越大,郡主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眼神阴恻恻地盯着她。 “郡主……” “简直不知廉耻!” 突如其来被骂了,辛澄不明所以瞪大了眼。 “文笔不好?文笔确实不好,所以用画笔代替了?”郡主抄起手中书去敲辛澄的脑子,仿佛想把她的脑渣都掀翻出来。 “什么什么什么呀?”为了不再被暴打,辛澄抓着那本书不放,郡主气得甩开手,辛澄赶紧打开一看,“啊……” 因她对第一卷内容已是倒背如流,所以 第一卷买回来让书坊包好后她便没再打开过,原来这一卷再版后对书中一些重要场景配了插图,还是作者亲笔,难怪要卖一两一本。辛澄想着,那除了纯文字版,以后还要再买插图版作收藏才行。 辛澄指尖在书页上爱抚而过,轻声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东西。” “你说什么?” 辛澄一缩脑袋,小心抬眼觑了觑郡主犹在生气的脸,不明白郡主怎么这么大反应,直到她又随手翻了一页,情不自禁呼了出来,“啊……这个……” 辛澄想起来了,第一卷中确实有几处坦诚相见的桥段,看文字时还不觉什么,换成画面的话…… 赤狐虽已化作人形,但此时半卧在榻上,连耳朵也羞得垂下了,双臂护在身前,眉眼中有些许怒意,张着口仿佛在嗔怪什么,似被欺负的模样,但它毛茸茸的尾巴尖却出卖了她,小幅度摇了摇,分明欢愉。在它身前,“郡主殿下”一只腿屈膝在榻上,一脸自得,左手按在赤狐腰上,右手抬起,看似在欣赏自己的右手,实则眼神划向身下的人,翘起的嘴角满是戏谑。 第39章 一旁两人的衣衫七零八落,整幅画的画工不敢多夸,但对于两人神态的把握可谓活灵活现,仿佛动态呈现在眼前。不仅如此,分明眼前是黑白图画,却神奇地有一丝红晕透过画飞出落在辛澄的脸上。 还不及辛澄的嘴角配合上扬,视线上方兀地伸出一只手爪,仿佛索命般掐着书脊。 辛澄顿时感觉自己喉咙也是一紧。 “话说回来,这只狐狸是男是女啊?”头顶上方又传来阎罗索命般的低语。 “呃,狐狸,精怪嘛……就是,”辛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即将被丢入深渊,“可男可女嘛……” “喀吱”书脊已经变形,手爪渐渐缩紧,辛澄感觉自己,不,这本书要一命呜呼了。 “郡主郡主轻些……”郡主手劲怎么这么大,这本书她还想收藏哪,毕竟已经没有余钱再去买一本了。 辛澄死命捏着书页,但郡主一松一抽,书便被抢了过去,转手丢进了火盆。 “啊——!”伴随火盆里骤然蹿升的火苗,辛澄尖叫。 她几乎要冲上去上去抢救,但又被郡主的眼神死死压着,进退不得,只得哀求,“郡主……” “你还敢说!就因为是女狐狸你才看的吧!还偏偏是和‘郡、主’!”郡主着重咬牙,脸色也因为气恼而变红。 这一点辛澄没法反驳。 郡主也因此更加羞恼,“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脏东西!” “我脑子里都是郡主……啊不是说……”面对郡主越来越黑的脸色,辛澄手忙脚乱地解释,“我是说其实这种只是噱头而已,作者写书也有很多考量,画这种也只是招揽读者的手段罢了。” “那你不喜欢吗?” 喜欢!她超喜欢!多写爱看! 辛澄没说,但郡主一眼便看穿她,“辛澄!你好歹是个女儿家!就算你平日如何厚脸皮,于此事也当自尊自重,守礼克制!你此前行为不端,我只当你青春萌动,好奇心盛,不予计较,你私下有多少狎昵心思也莫教我知,可你竟敢当面……当面拿给我……龌龊!下流!” “我没有,我只是想把喜欢的好东西分享给郡主……” “狡辩!” 辛澄早已下榻,老实跪在地上,她喜欢看这些是真,但送书也当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因为她觉得这书好看,就算抛弃那些噱头桥段,但现在很难向郡主解释清楚了。 “出去!” 辛澄哪敢再多说什么,悄悄起身,争取不发出一丝声响挪到门前。 “等等,”却在开门时被郡主叫住,“这本书是在哪买的?” 辛澄顿了一下,“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郡主眼神射过来,“哪买的?” “东市书坊。”被迫答了,但辛澄不放心又回身问,“郡主你不会是要……” 火盆里那本已经烧得灰都不剩了。 主榻之上,郡主一声狞笑,仿佛浑身散发出黑气,“明天带人把这书全搜了,禁售禁印!” “不要啊!”辛澄冲上前没敢抱大腿,跪伏在脚踏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郡主你饶了这本书吧,没有它我活不下去的。” “谁管你!” “可写书人是无辜的啊,郡主你没有理由砸了人家的饭碗啊。” “怎么没有,编排皇室,妄议皇亲!” “那‘郡主’又不是本朝,不,哪朝都不是啊,郡主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本郡主就是不讲道理!” “不是的,郡主你最温柔最善良了,一定不会置别人于死地而不管的对不对?” “别有用心的赞美,恶心!” 辛澄把正话反话好话坏话全部说了一大通,最后是耍无赖,“如果郡主执意禁书,那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你是小孩子吗!” “那郡主你答应我,一定不要禁了这本书,我还想看结局呢。” “哼,”郡主冷笑,“已经结局了,赤狐堕入轮回,‘郡主’独留人间自在逍遥!” 说完,不再给辛澄反驳的机会,运气于掌,将她推出门外。 郡主真坏!连书中人也要计较! 辛澄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于送给郡主的礼物,她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她知道郡主自小衣食不愁,生活圆满,更没有什么缺失遗憾,而且郡主也不看重身外之物,清心寡欲没有多的欲望心,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是郡主看上眼或是郡主钟爱之物,于是她才想换个思路,献上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是存了私心,希望她喜欢的东西也能令郡主喜欢,那样便多了许多可以说的话题,肯定能离郡主更近一步。 但是郡主不喜欢。 “唉……”辛澄叹气,烛火下抚摸第二卷红色的封皮。 「自此:彩云散,琉璃碎,赤狐丹毁,情断奈何魂难归;大厦倾,星月沉,郡主垂泪,阴阳两隔再难会!」 这是《赤狐怪谈》第二卷的结语,她是真的喜欢,打心眼里喜欢这篇文,无论是被郡主看到的羞耻桥段,还是两人嬉笑打闹的普通日常,她都很喜欢。 她看着作者的名字“本物云中”,虽然郡主说的是气话,但真希望作者能写一个美满的结局啊。 “咔。” 辛澄沉浸在脑海中的后续故事,室内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辛澄下意识捂着胸口,本以为是她心碎的声音,扭头一瞧,放在床边的铜镜不知怎的裂开了,裂纹如蛛网缠绕在镜面,烛火摇曳,镜中的辛澄七零八落。 第40章 辛澄心有所觉,眉头渐渐蹙起,怎的如此不祥! 第20章 翻印 虽说昨晚她是百般哀求到郡主不耐烦要出手了,但准确来说郡主没答应她不禁书。 辛澄一慌,就要出门去问郡主去向,不过刚好出门便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郡主。 辛澄注意到郡主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没戴发饰也未做更多打扮,问道:“郡主这是去哪了?” 郡主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看不惯又不服气似的,哼了一声,“不用你管。” 辛澄越发着急那些书,见郡主不愿说,想了想,拿出随身的本子和笔,“我可是皇帝的起居使,要严格认真一丝不苟地记录郡主的一言一行,请殿下配合。” 郡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回过头来,挑眉,眼中的情绪被有趣两个字覆盖,看得辛澄在心里感叹郡主真是好看又迅速摇头,维持绷着的脸。 只见郡主安然回到位上,不紧不慢地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嗯……去了东市书坊,至于做了什么嘛……” 茶汤注入茶盏,水声汩汩,“烧了些书。” “啪嗒。”辛澄手里的纸笔掉在地上,郡主则像是被眼前风景抚慰了,唇角微勾,悠然自得地抿下一口茶。 “郡主——!” 辛澄又气又急,忍不住想发作上前几步,被郡主抬眼冷冷的“嗯?”了一声,又退了回去,结果更加难受,进退两难之下,最后哇一声奔了出去。 郡主笑意越发放肆,秋日有暖阳,檐下悬铃响,满目澄澈晴空,于晨间秋色中轻啜茶汤。 唔,今日得闲。 辛澄又愧疚又心伤,冲到东市书坊,却见这里一切如常。 来的路上她已经打好腹稿要给作者写谢罪信,但这里《赤狐怪谈》还好好地摆放在书坊门前的木架上售卖着。 难道郡主去错了? 辛澄进门问掌柜的,“这书是只在这里售卖的吗?” “是啊。”掌柜的笑脸迎客,“此书是在竞州刊印,离咱这儿远,来书不易,故只有咱们家才有,姑娘可是要买一本看看?” “我想买的,但我没钱。”尽管辛澄说得万分诚恳,但掌柜的脸上的笑容还是消失了,并挥手请她离开。 “等等,那今天早上可有人来烧书么?” “光天化日,谁能那么没有王法?倒是骗书窃书的,疑似有一个。” 掌柜的眼神恨不得化成扫帚请她出门,辛澄只好不再自讨没趣。 可明明没有烧书,难道郡主骗她么? 但郡主不会说谎骗人的。 辛澄要赶回王府问个清楚,走到前院时脚下一个没留神,滑倒在地,左膝砸在地上,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这里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不知谁泼了水,这才又湿又滑,辛澄是没想到平地还能摔,故而没有防备,这才着了道。 但辛澄趴在地上,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这条小径很窄又靠近王府高墙长年荫蔽,因而走的人不多,不过她从外面回府往藏书阁方向去,走这条路到小湖对岸再用轻功飞过去,这样最快。可王府其他人几乎不会这么走。 辛澄慢腾腾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离此处不远便是来借钱的账房小院,此刻正见到那个穿着男装的黑心铁公鸡从另一条大路向院子走去。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站住!”辛澄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草坪追过去,没承想她只当没听见,辛澄想起她的名字,喊道,“林英!” 那人这才停下来,转身便是一张臭脸,“你又犯病了?” “是不是你故意泼水,让我摔倒的?”辛澄揉着膝盖一边吸气一边质问道。 “有病就去找大夫,没治了再来找我拿丧葬费,闪开!”林英白了她一眼,折身踏进院子里。 “你……我……”辛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什么态度! 这人脾气这么差,赶紧把钱还了,最好不再和她扯上瓜葛。 辛澄回头看了眼摔倒的地方,心头浮上一丝疑虑,走过去蹲下身在鹅卵石上捻了捻。 是糖水。 她现在衣服上也沾满了糖水,草地上已经有虫子围聚过来了。 自从进了王府,她也未免太受这些虫兽的欢迎了。 辛澄起身拍了拍衣服,抬首四望这偌大的王府,朱楼黛瓦,曲径通幽,水绕廊回处,暗香浮动。世人言说是鬼宅,谁知几分龌龊心。 辛澄嘴角浮上一抹笑,看来她还没好好认识这座王府呢,今天先不去找郡主了。 * * * 那个新来的起居使,辛澄,脑子有病。林英第一面见到她时便下此论断。 倒也并非只针对她,她瞧不起每一个脑子里只有情爱的人。显然,辛澄每天都喊着“我喜欢郡主”,为此干出诸多蠢事,已经是无可救药的地步。 不过她对这种人毫无同情怜悯,不仅如此,还要从这种人身上狠狠赚一笔。 猜她借钱大抵是与殿下有关,钱已经借出去了,保密一天倒也无妨,但过了一天,当然要立即禀明殿下。 林英一大早来找郡主殿下,没想到殿下更早,换好了常服,准备要出门的样子。 林英将辛澄来借钱前后说清楚,殿下看来也对辛澄十分无语,扶额道:“居然还是借钱买的,她……算了。” 殿下看了她一眼,“你的衣服倒是方便,刚好,同我出去一趟。” 第41章 林英自然遵从,马车上也听说了辛澄借钱的结果。 “那我们现在是去把书禁了吗?”林英问道。 “本郡主自然是想,不过也有几分拿不定主意,所以让你也过来,待会到了书坊,你去买一本来看看,作为局外人评判一下这本书到底怎么样。” “是。”林英心道,不管觉得怎么样,那个辛澄喜欢的书,禁了算了。 东市书坊,马车没有进巷子去,停在稍远的大槐树下,在街道的人流并不显眼。 林英很快从书坊出来,拿着本红色封皮的书,上了马车。 郡主端坐在马车中,车厢旁小窗开了条缝,正看着外面。 “殿下,应该就是这本《赤狐怪谈》吧,我买了第一卷。” “对,”郡主回首看了眼,便又透过车窗向外观察,“你觉得如何?” “无趣。”林英随手翻了两页便清楚是讲什么的书,满篇情字爱字,无聊得令人瞌睡。 “这种书禁了也无关紧要,我这便通知府衙去吧。” 郡主未答,伸手指向马车外书坊斜对面小巷口的一人,道:“那人,你且去打探一番。” 林英望了一眼,应声,下了马车向那人走去。 这人一身青袍襕衫,头戴四方巾,作书生打扮,双手揣在袖中,有人经过便拱手作揖笑脸逢迎,却又不像个文人了。 见林英直直向他走去,他更是恭谨,及近了,礼道:“郎君安好,可是来寻颜如玉的?” 殿下只教她来打探,却不知为何,只见他一人在此,身后摆着几只箱笼,不知做什么的,便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这人约莫是书读多了,眼神不太好,一直眯着,听完林英说话,眼睛眯得更厉害还凑了过来。 “做什么?”林英推他一把。 他赔了个不是,双手背在身后,“原是个小娘子,怎地还穿男装,可是你家相公抹不开面,遣你来的?” 林英余光向马车处瞄了一眼,见殿下打了个手势,林英便拿出刚买的书,道:“是。” “那是要……”书生见到她手里的书,“是这本,稍等。” 说罢回身在一只箱笼里翻了翻,拿出两本同样艳红色封皮的书来,“第二卷和 第三卷,娘子可是都要了?” “第三卷,不是刚售 第二卷吗?” 书生“啧”一声,晃了晃脑袋,伸出食指虚点了点她,“女人还是见识少哇,读书人的事,里头都是学问,你不懂,回去问你家相公。” 林英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饶舌,“都要了,多少钱?” 他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复又拱手笑道:“蒙你家相公关照,也图个吉利数,一本六百文,共一两二钱。” 林英挑了下眉,她可记得书坊里第二卷售八百文,这里可是便宜多。 她似乎明白了殿下的意图,试探道:“那太贵了,妾家境贫寒,只带了一两碎银,再没多的,也罢,买这不能吃不能穿的作甚。” 说着转身作势要走。 “诶诶诶……”书生忙跑到前头拦住,“你这妇人忒没见识,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罢了,同是读书人,小生不忍你家相公无书可读,那二百文饶了便是。” 林英却暗暗后悔,早知说的更少些,她看这价还能压。不过为了不耽误殿下的安排,还是按他说的,给钱拿书。 回到马车,林英把书交给殿下,道:“这书肯定有问题。” 郡主在马车上看到了全经过,此时那书生,不,那书贩点了钱,喜滋滋地揣进兜里。 郡主翻开所谓的第二卷第三卷,不用细看,一打开便闻到一股臭味,林英问:“这两本书是不是翻印的?” “没错。”郡主捻了捻书页,一目十行扫过去,“用纸粗糙,章节混乱,墨迹浑浊,而且……” 郡主目光定住,眯眼瞧着一行—— 「郡主求欢声如雷」 林英探头去看,郡主却一下把书掷在地上,气道:“缺字漏印!” 林英向来办事可靠,下车召集了跟着的王府护卫,吩咐下去把那翻印的书贩连人带书一并擒了,他那边厢还喊着“读书人的事,算不得……”未说完,便被拉走了。 林英乐得靠在马车旁看热闹。 郡主提点道:“这些书也不是靠他一个书生能翻印完的,他背后必然还有不少人,交给府衙让他们好好审,务必将刻版搜出来毁掉,至于这些翻印好的书全都烧毁。” “是,殿下放心。”林英又问,“那原版的这书也一并禁了吗?” 郡主看了看那红色的封皮,第二卷还是写着「本物云中著」, 第三卷却是「木物云中著」,郡主也翻看了,果真是缺了心的人写的。 “罢了。” 林英听见郡主那么说,当然不再说什么,只是这倒教那个辛澄逃过一劫。 去府衙走了一趟说明书贩情况,林英一身疲惫回到王府,没想到在院子外碰见了辛澄。 她又开始犯病。 或是……受伤了?怎样都好,林英懒得理她。 最后进屋前,林英向外看了一眼,看见她一个人莫名其妙望了一圈,然后开始笑,笑完后像是忘了膝盖受伤,一脸自信大步往前走,果然立刻又蹲下来护着膝盖疼得直咧嘴。 这人,真的没救了吧。 第21章 蹴鞠 第42章 除却一座比武的校场,另一边则是一大片草场以供骑射使用,不过平日也只有郡主有兴致时来这里跑上两圈,府内的护卫练习骑射还是调至郊外专门的马场。 此时这片场地上几十个汉子猛跑急停,头上系着红蓝两色的头巾,正在争抢一只球,而草场四周时不时传来几声喝彩。 蹴鞠啊,真是热闹。 辛澄扫了一眼,在另一边见到了熟人李耀,正和他身边的一个汉子指着场上说些什么。 那人也是打过一次照面的,记得是郡主从郊外马场调回来换防的张飞……不是,石隆统领。 李耀转头也瞧见她来了,冲这边招了招手,辛澄便拎着食盒笑着走过去,中途却感觉有不少若有似无的视线望向她这边,或许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场上两只队伍互相比拼的热烈气氛弱了些。 另一边,石隆拿汗巾抹了把脸,问向李耀:“她就是那个整天说喜欢殿下的人?” “对,就是她。”李耀见他一个劲盯着走过来的辛澄看,胳膊肘撞他,“你咋了?” “殿下何等风姿,她也配?” “行了吧你。”李耀松了口气,顺手从一旁竹筐里拿了几个橘子摆出来,“她还是个女娃子,和殿下胡乱说点亲密话,你还当真了,真是。” 说话间辛澄快走到近前了,李耀在旁边给了一拳,转而笑着招呼:“辛姑娘好,今儿怎么想到这来了,来吃点,边吃边看。” “这多不好意思,我还是来给你们送慰劳糕点的呢。”辛澄打开带的食盒,里面是她从厨房带出来的几盘点心。 “你太有心了,”李耀笑着接过去,“你也别客气了,多吃点,等那帮小子比完就没了。” 李耀将剥好皮的橘子塞到她手里,辛澄无奈接过,视线扫过石隆,他鼻子里哼了声气,背手跨立,目光钉在草场上,没说话。 辛澄笑笑,说起正事,“对了,我来是想问,你知道郡主喜欢什么吗?我还想给郡主送礼物。” “姑娘有心,不过是来错了,咱们这都是些粗人……” “小心——!”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变故突生,辛澄听到声音时,正见天边一个球影掉下来越来越大,看来是场上不小心把球踢了出来,这一脚又急又快。 好在不是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辛澄右脚施力蹬地,连身后撤半步,便避开球迹,但目光跟球过去一看,草场外的墙根下还席地坐着几个素衣打扮的侍女,此时方才回过头,说笑的神色还停在脸上,已是来不及避让了。 辛澄即刻运起轻功,移步幻影,先追上,在比球快半臂位置,急停转身,双手于身前擒住那球。 双腿运力,待卸去那球的去势,辛澄回身问道:“没事吧?” 墙根下上一刻还在说笑,此时已经在危险边转了一圈,正在辛澄身后的那位脸色尤其发白,张着嘴缓了一会后才喘出大气,“吓死我了——啊,谢谢……” 她看起来还有点懵,辛澄为了缓解她的紧张,笑了笑道:“没事就好,别害怕,我帮你报仇。” 说着把球抛起,颠了两下,让球顺着腿乖顺地滚到脚下,辛澄右脚踩着球,叉腰看向草场正中竖立的风流眼。 场上的比试已经停下来,有个汉子往这边跑大声问什么情况,被场边李耀一嗓子吼得蔫了回去,“怎么踢的!会不会踢球?” 辛澄脸上则挂起自信的微笑,将球向前放,又退回去,几步助跑后,看准方向,右脚大力击出,“嘭——” 一道漂亮的球迹划过众人头顶,所有人的视线跟随而去。 这个鞠球一点都不听话,是叛逆期吗?明明让它往东,它偏要往西,脾气还大,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往无前地冲向左边场,它还自我感觉良好,悠哉悠哉地落在草地上。 “嘶——”一时场面俱静,一阵风吹过,球又来回动弹了一下。 辛澄率先收回目光,立刻回身,小心扶着那个差点被砸到的侍女,“没事吧?受伤了吗?可不能马虎大意,是不是,刚才真是可怕呢,诶,你们是一起的吗?在做什么呀?被打断了太可惜,要不先送你们回去……” 侍女伸手,郑重其事地拍了一下辛澄的肩,戳破她的假装很忙,“不重要。”又闭着眼摇了下头,“不重要了。” 辛澄捂脸,明明之前看郡主踢的时候那么轻松自然,原来没那么简单吗?讲究发力的技巧?还是应该先亲一下球? 总之,她其实不会蹴鞠啦。 身后,李耀追上来问道:“辛姑娘可受伤了,可有哪里不适?” 辛澄赶紧摇头摆手。 “太危险了。”李耀担心之余还要叮嘱,“你一个姑娘家,遇事怎能向前冲?若是你有个好歹,不仅殿下那里没法交代,向陛下,臣亦是难辞其咎。” 辛澄想到什么,说道:“李统领不必担忧,这等小事我不会记在起居注上,何况我现在好的很,李统领大可放心。” 这件事说来可大可小,她的身份毕竟是起居使,记在起居注上的文字是要呈给皇帝看的,毕竟她差点就被球打中了,如果夸大捏造,借题发挥的话,自然对王府不利,对李耀更不利。 没想到的是李耀看似不拘小节,宽容随和,倒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当然在辛澄看来这些都多余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 第43章 “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辛澄与李耀打机锋时叫人硬邦邦插进一句话来。 辛澄偏头看向一直无视她,此刻也是眼高于顶的石隆,指自己问道:“我?” “那种身法在下从未见过,还请赐教。” 要说轻功一点不稀奇,江湖中各大门派皆有轻身提纵之法,也是武林中人的基本功,凭借内力使身形轻灵,将这种基本功练到极致便是像十八那般,纵横腾挪,片叶即可借力,过万丛而寸草不沾身。 但方才石隆所见辛澄展现的轻功,则更加诡谲,绝非简单的身形快而已,而是犹如鬼魅,眼睛已经跟不上了,集中在耳力上也没有丝毫响动,只有片段的残影昭示她的存在。 辛澄若是顶尖高手,石隆也不会如此在意,可她的内功却又实在稀松平常,那他身负守府之责,不得不对这门轻功一探究竟。 辛澄噙着笑意,“我若不肯赐教呢?” “得罪了!” 石隆出手如电,一拳砸出便如巨石扑面,辛澄盯着他早有防备自是不惧,凝神格开这一击,同时翻身一跃,落到他身后几丈远。 本来这人脾气就臭,还突然出手不讲武德,辛澄前后活动了这一番,身体也热起来,回敬道:“若是试探武功,起码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行吧!” 演武台的校场旁有陈列的兵器架,辛澄翩身而至,踢出一把宝剑,以剑带身,运转十分内力注入剑中,直冲石隆而去。 石隆岿然不动,演武台离此有些距离,取兵器自是不及,他拔出场边插着的旗杆,杆身一抖,便是以杆作枪,摆好了架势。 辛澄露出微笑,剑势迅猛似流光,使出一式最凌厉的华山剑法,金雁横空! 三息之后,辛澄半跪在地。 这也没办法啦,短兵比长兵本就弱上一截,更何况对面是王府的护卫统领,打不过才是正常的。 “打住,”辛澄丢了剑,就地抱拳道,“原是边州精锐玄甲营,失敬。” 石隆眼神微变。 辛澄一直观察着,见此笑得更加开怀,“啊,猜对了。” 辛澄方才诈他来着,抢手先攻逼他亮出招式,从他用枪的架势猜他是行伍中人,观他面貌体态知他是北地人,便猜了个最厉害的,没想到果然如此。毕竟王府里都是郡主选的人,在这鬼宅王府中行守卫之责,怎会是一般人? 石隆也是立刻反应过来,眉间聚拢怒气,好像身体里有一把火要冲出来一样,他将旗杆一横,似要发作。 “老石!”李耀喊了一声,跑到两人中间,“小心别伤了辛姑娘。”又转身对辛澄赔罪,“老石与我都是好武之人,尤其是他,简直痴迷武学,这才贸然出手……总之姑娘莫见怪。” 辛澄摊手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心道只要他之后别再来找茬就好。 辛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没说话,场面有一时的尴尬,李耀又道:“对了,辛姑娘是来……对,送给殿下的礼物,我们这些粗人哪里懂姑娘家的心思,姑娘真是问错了。” “无妨,你们且说说看,我只当作参考,集思广益嘛,郡主什么都不缺,寻常的答案也行不通的。” “这……”李耀把石隆往旁边推了推,被不耐烦赶回来后,道,“那要按我们来说,其实殿下对武学颇有研究,我们经常和江湖人打交道,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很少有殿下不知道的,甚至都会一二。我听说江湖上有一前朝所建的武库,其中收藏了天下所有门派的武功绝学,听说还有失传断代的绝世功法,想来是殿下也没见过,若是能得到它的话……” 曾经的武林江湖辉煌繁盛得多,有一个黄金时代,几乎人人习武,孩童立志成为大侠,自小便以树枝为剑,吸着鼻涕行侠仗义。可经前朝末年战乱动荡,门人好战成风,门派间倾轧兼并,武林因此逐渐凋敝,更有门派惨遭灭门,许多绝学就此断代失传,令人惋惜。 “哪怕只得一本,借此一窥曾经的武林盛世,对每个江湖人来说,都是一件幸事啊。” “武库……”辛澄失笑,“好吧,很有用的建议,多谢。” “哎,”李耀回过神来,“那只是传闻,谁能找到在哪啊。” “早晚会知道的。”辛澄自信一笑,抱拳离开。 她走后,石隆上前问道:“此女狡猾,一下便看出了我的来路,但她的轻功,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李耀没答,问:“她可是起居使,你竟朝她动手?” “狗屁!你这厮百般维护,不会还以为她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吧?” 李耀看了眼四周,把这大嗓门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可知她是什么来历,我听说她这起居使是当今太子太傅所荐,她和太子一个师父!趁她现在还在王府,与殿下关系不错,若是有心表现,说不定殿下还能牵线搭桥。” 李耀没说完,但石隆已明白,“你竟还抱着这等心思?” 李耀笑得心照不宣,“她长得又不赖。” 石隆攥了攥旗杆,站得人比杆直。 第22章 讨厌得很。 她早该想到的,喜欢郡主不仅要靠近郡主,还要和王府的其他人打好关系嘛。 想起几天前见的人,辛澄打定主意,向郡主道:“郡主,我这两天随便在王府逛逛,好吗?” “别说奇怪的话,别做奇怪的事。”郡主敷衍地摆了摆手。 第44章 才不会呢,辛澄哼了一声,“那么,今天还有明天,我都喜欢郡主。” “出去。” 辛澄从善如流,用过饭后去了藏书阁一楼。 藏书阁依山而建,高处自然是通透,精致绝佳,但下面则有些昏暗了。郡主很大方地用了几颗碗大的夜明珠置于堂中,照得此处日夜明亮,王府的侍卫侍女随时都能来此读书。不过连接中堂的两处通道还是幽深,这里存放的是档案卷轴,平日里鲜有人来。 在与萝卜大眼瞪小眼半个时辰后,她总算开了口,说那个死鱼眼住在这里。 便是上回月初郡主交代事宜时,统管核查云州税赋等等的那位,辛澄对那双死鱼眼还算印象深刻。 通道两边有不少房间,都上了锁,幽深得仿佛暗无天日的洞穴一般,住在这里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怪人。 通道是弧形首尾相接,辛澄走到正中间发现其中一间透出些微光,便上前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辛澄拎着食盒整理笑容,又敲了敲。 半晌,听见里面一阵纸页落地的簌簌声,而后一双手扯开了门。 乱糟糟的头发,凌乱不整的衣裳,还有惺忪的眼怀着并不善意的目光。 他便是王重了,辛澄主动问好:“先生有礼了,这里有我带的一些糕点,还请笑纳。” 他倒是伸手接了过去,不过没说话,立刻便要关门。 辛澄眼疾手快扶住门边,并不意外得了冷脸,“呃,听郡主说要先生核准与云州府衙架阁库中的记录,这可是不小的工作量,我也可以帮忙的。” 他瞪着那双死鱼眼,将辛澄打量了一遍,说:“好。” 他开门让辛澄进去,自己靠在墙边打开食盒塞了块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那一堆就是,你帮忙吧。” 一进屋,辛澄仿佛迎头撞上了纸卷堆成的海浪,给她拍在门框边几乎晕了过去。 四方的屋里到处摆放的都是卷轴,地面全是散乱的纸张,王重倒是干脆赤脚踩在上面,辛澄停留在岸边一时不知如何下脚。 “不是要帮忙吗?快啊。”王重催促,在辛澄下脚时又道,“哎,那是云州府下长兴县近几年蝗灾前后粮产的统计对比,很重要,别弄坏了。” 那就不该扔在地上吧,辛澄心道,不过动作更加轻柔,她知道这件屋子里就没有不重要的,故而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纸张拾起,先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不过弯腰忙活了半天,还是累得够呛,这里又不通风,辛澄已经闷出一身汗来。 王重的嘴也没停过,在吃糕点的间隙里指挥辛澄东搬西找。 辛澄扶着腰歇一下的时候,王重咬着糕点,忽然笑了出来,“突然想起你是起居使,不敢劳烦,还是我自己来吧。” 从辛澄到这开始,他的态度属实不算好,说话都像带着刺,不过辛澄看他这幅样子猜他大概是放浪不羁的书生才子,大抵有几分傲气,既存着拉拢关系的目的,这种态度也就不太在意了。 “无妨,为郡主分忧是理所当然。对了,先生在府几年了,可知郡主喜欢什么,我想给郡主送份礼物。” 他嗤了一声,“缺男人啊,你送吗?” 辛澄停下动作,转身看他,“这话是郡主想的,还是你想的?” 辛澄会武,王重则是不会的,眼神交锋的一瞬,双方都明白这个事实。 王重没接话,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拍了拍手,“行了,待会把这也收拾一下,免得招虫子。” 辛澄皱眉,再大的傲气也不是这样使的,难受,没到能直接动手的地步,若是同他理论“你没有礼貌”又觉得浪费时间。 不流通的空气,如山重的书卷味,被汗水包裹的潮湿感,还有挥之不去的男人喘气的味道,待在这里令她一点也不舒服,这人的种种行为,也让她有种熟悉的厌恶感。 辛澄转身推门便是要走,被王重叫住:“喂,活都还没干啊。” “不是不敢劳烦吗?”辛澄片刻不想留,快步逃离。 莫名其妙的,按理说这人只是不礼貌,旁的也没什么,她却不知怎的,心里涌上一股委屈感。 她不喜欢这里。 “郡主——”还是回到郡主身边,郡主真好看赏心悦目,眼睛被净化了,嗅嗅,果然,郡主身边空气都是清新的,鼻子也得到了安慰。 “死开。” 好听,但还不够。辛澄眼神祈求郡主多说点。 干脆躺倒在郡主身边,让自己全身被郡主身边的空气包裹,“好喜欢郡主啊。” “……” ——出去一趟又犯病了。 * * * 又是一个不眠夜,辛澄活动了下身体从房梁上下来,已经两天没睡好了,站在梳洗台前,她掬了把清水,揉了揉青黑的眼底,强打起精神来。 昨天在那个死鱼眼那里心情很不好,辛澄还没补充好能量。 “郡主——” 藏书阁二楼除却平时用于读书观景的前厅,屏风后还有几个小房间用于小憩或摆放郡主的私人收藏品。 此刻郡主便在其中一间小室里,当然,辛澄被关在门外。 “郡主,你不知道,昨天那个王重,实在讨厌得很……”辛澄靠在门边向里边抱怨道。 直到辛澄说完,里面也无一句回应,只听得时时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是在凿什么东西。 第45章 说了一阵,辛澄累了,便干脆在小室门前盘坐下来,靠在门框上说话,“郡主在做什么?” 依旧没有回应。 “咦,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辛澄回望过去,觉得眼熟,眨了两下眼后想起来,是昨天练武场边差点被球砸到的侍女。 “是你呀。”这也没办法,府里的侍女都穿着一式的衣裙,除了萝卜的那件深些,其他都差不多嘛。 她向辛澄盈盈一礼,“昨天多谢辛姑娘,我本想着要上门道谢的,没想到在这遇见。” “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放在心上啦。”这样太过郑重其事反而会让辛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别的不说,郡主府上的侍女真是落落大方,人美心善,心情有变得好一点了,辛澄问她的名字。 郑有意,她记住了。 “感谢你带来的好心情。” “什么意思?”见辛澄席地而坐没想起来,她也蹲下来说话。 “没什么,你是来做什么的?找郡主的话她在里面,但很忙。” “这样啊。” “对,到现在一句都没理我。” “那你在这要做什么呢?” “陪着郡主……不是,让郡主陪着我。” “你……果然很奇怪。” “怎么说?” 她正要开口,小室的门“唰”一下被拉开,郡主面色不虞道:“你们倒是聊得欢快。” “郡主!”辛澄本是靠在门上,门开时差点朝里倒下去,还好被郑有意从旁扶了一把,仰头见到郡主的脸,辛澄立马跳了起来,因为起得太快,头还有些晕,“你忙好啦。” 郡主赶紧往后退了退,一旁郑有意起身施礼,“婢子惊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郡主看向她,手指指着辛澄,“提防此人,莫被她带坏了。印章我还没刻好,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取。” 辛澄面对伸过来的手指,张嘴,作势要咬,理所当然被骂了,“死开。” 郑有意已经应声退下,趁着郡主开门,辛澄向门内望去,“郡主在刻印章啊。” 室内亮堂如昼,西面的阁架上摆放着黑白红绿的各式石料,东面则是大小不一形式各异的钮章,正中一张几案散落几块初具形态的素章,以及刻刀印矩印床笔墨纸砚等工具,想来方才郡主便是在雕刻印章了。 “是啊,所以你不要吵我,今日若是完不成,我便把你刻了。”郡主握着印刀在辛澄脸上比划了两道。 辛澄捂着脸,忙不迭地点头。 待辛澄离开后,十八闭着眼问道:“早知她这么好打发,郡主还听她说半天,早点把她赶走不行吗?” 声音飘过前厅,传进小室,又带回回音,“你怎么不出声,你若是拔刀,她能跑得更快,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属狗皮膏药的,总还是要来烦人的。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十八无奈翻了个身。 第23章 恶鬼 昨日练武场蹴鞠之后,辛澄听见她同行的伙伴说要回西苑,便猜那里是她们的住所。 她记得之前路过这里时见过院子里架着竹竿,悬挂着各式衣服和染成各种颜色的练布。 到了西苑后,果然这处院子比外面瞧见的更大,入眼便是一座水转大纺车,不过现在停着,院中三两个侍女身着绿短襦红长裙,卷起袖口拿着棒槌正在捣练,另一边三人扯起白练,一人生炭,一人在中熨烫,屋内有人络线,裁剪,缝纫,俱是有说有笑,一片快活的气氛。 辛澄仿佛闯入了春日里百花盛放的花园,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果然女孩子多的地方就是美好,这里宛如仙境。 但在她闯进这里后,她们若有似无地望过来,还时时偷笑,辛澄怀疑自己衣服穿错还是被当做猴子看了。 正要开口询问,好在郑有意及时出现了,“咦,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约是这句问候有点耳熟,辛澄与她不由得都笑了,辛澄感觉舒畅多了,说:“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郑有意把她带到一旁,辛澄问出了印章的事。 “哦,郡主吩咐要赶制一批冬衣,那是要缝制在衣服上的。” “不仅要画出图样,还要亲手雕刻印章吗?” “嗯,王府造作的每件物什都有殿下的名字刻印作为印记,以证明这是殿下的所有物。” 她指着自己的衣襟口,前襟的纹样间果然有用细线缝制的篆体“泠”字。 “那冬衣我也能有一件吗?” “呃……”郑有意脸上划过尴尬,“其实之前尹嬢嬢问过,但郡主说你不是王府的人,不用管你。” 郡主!辛澄在心里对郡主舞拳头抗议。 “我也要穿冬衣!”辛澄不平道。 郑有意抿着嘴,为难的模样。 “啊……算了。”和她一个婢女说也无用,她们都是听命于郡主殿下的。 严格来说,她身为监视王府的起居使,的确不能算做是王府的人,但被直接这么说,还是会有一点被排除在外的难过,一点点而已。 因为只有一点点,辛澄很快便把这份情绪埋起来,扬起笑脸。 “你刚才说,郡主很喜欢刻印对不对?” 转换话题后郑有意松了口气,笑道:“你是不是想着给殿下送玉石或刻刀,甚至亲自刻一方印章送给殿下博欢心,对不对?” 第46章 辛澄吓得连退三大步,捂着额头,“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被逗得笑了出来,捂着嘴说:“太老套了,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如果这种把戏有用的话,殿下早就……” 她换了口气,遗憾道:“总之殿下并没有特别喜爱之物,我们姐妹入府这么长时间,天天花费心思,殿下也没能和我们亲近亲近呢。” 嗯?辛澄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们?大家? 像是为了给辛澄证明,郑有意拉上她走到她的姐妹中,只听她们道: “是啊,我给殿下缝制了香包,还悄悄在里中藏了自己的心意,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发现给我回应呢?” “说不定殿下扔在哪都不知道了,我给殿下制过一身皮甲,亲眼见到她穿着我做的皮甲在马场驰骋,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拎着银剑,立马时束起的长发随风猎猎,飒爽英姿美得令我晕了过去,还听见殿下对我说了声‘嫁’呢。” “你是马么?要说还得是我,我给殿下的肚兜绣过花样呢,一想到郡主香香软软的浑圆包裹在我……” “打住——!” 辛澄喘了喘粗气,“你们……你们……” 她们哪里是什么仙女,分明都是恶鬼,恶鬼!郡主是生活在什么水深火热中啊! 院子里静了静,大约也觉得有些羞耻了,“好了,你也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快走吧。” 辛澄站在原地,听着她们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宛如身处炼狱! 她们还自顾自讨论着,“郡主没有特别喜欢的,不然,想想看殿下缺些什么?” “殿下能缺什么呀?” “嗯……” “情郎?” 辛澄甩开袖子往外走,耳朵竖起来。 “那只能是阮将军了吧……” 辛澄火速赶回来,径直到角落里的那位侍女面前,“你刚才说什么将军?” 她还没张口,身后传来一句浑厚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院内院外倏地噤声,个个低眉顺眼,装模作样的都在忙手上的活计。 “告诉你们要赶工期了,还是如此懒散!” 她们不敢回话,辛澄站在其中有些窘迫。 “起居使大人。” 来人正是王府内主管衣冠服饰及汤沐巾栉的尹嬢嬢,年纪也很大了,辛澄不敢受礼,赶忙俯身,“嬢嬢。” “尊驾可是要记录王府如何制衣裁衣?” 辛澄没有带纸笔来,尴尬地搓了搓袖摆,“不是,只是随便看看……” 尹孃孃这才直身,“郡主殿下吩咐我等赶制一批冬衣,工期繁忙,无暇闲谈,若无要事,还请阁下自去。” “是……我这就走。” 被赶出来了,明明她没来的时候,她们也闲得很。 辛澄走在回廊上,遇一处临水的栏台坐下,双手吊在栏杆外面,无趣地甩了甩袖子。 还没到日落时候,但日光渐红,将眼前这片小池塘笼了一层薄纱,水波堆叠处也洒落点点金光。 林英抱着账簿经过时看见的便是瘫在那的一坨。 她斜了一眼,便继续走自己的路,顺嘴道:“提醒你一声,记得还钱。” 辛澄扭过身看到是她,心情不好偏她还要来扰,意气翻涌上来:“我不还又怎样?” 林英脚步定住,转头,“你说什么?” 辛澄正坐回来,双臂展开倚在美人靠上,坐的大马金刀,一脸嚣张跋扈,“我可是天子使者,怎会向你借钱?更别说只借区区二两银子。借条?定是伪造的!你那利息可比外面钱庄都高,告到官府去,还要治你的罪!” 林英双手抱臂,“你的意思是想赖账了?” “你奈我何?” “好。” 她字正腔圆地念完一个好字,转头便走了,辛澄架势摆在这没人看,左右望望,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臂。 怎么这就走了,按说她这么爱财,好歹还要理论几句才对,她正想借此吵吵架呢,反正和这位已经是不可能搞好关系了。 辛澄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找林英解释,突然感觉背上一凉,以为是池边掉落下来的树叶,便伸手去抓。 却是滑溜溜,凉咻咻,一长条的。 心中正疑,手背兀地一阵刺痛,辛澄连忙甩手就扔,却被它钻进衣袖里,跟着紧缚小臂。 一瞬血凉,辛澄左手抓住那玩意,恨不得把整个右臂拽下来,扯出往外一丢。 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没见到蛇头,蜿蜒斗折逃进了池塘里,辛澄跌坐在地,冷汗止不住往外冒。 抬起手背一看,果然是两个血点。 辛澄不敢大意,立马封住周围气血,爬起来去找府里的医者。 惊惧之下扯出了个笑,呵,终于来了。 * * * “是翠青蛇,没毒,放心吧。” “你又没看见,”辛澄想了下那窜进水里的绿长条,又起一层鸡皮疙瘩,“万一是竹叶青呢?” 府里的尹大夫不在,给她包扎的是个扎两个小揪揪的小丫头,像模像样地围着白围裙,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只她一半高。 “看你被咬了到现在也没什么反应,就知道不是竹大姐,而是可爱的小青啦。” “可爱?” “对呀。”小丫头点点头,用手比划着,“圆圆的脑袋,黑溜溜的眼睛,只会无辜地望着你,性子胆小又温顺,很可爱的。” 第47章 辛澄把手递过去,“咬你一口试试?” “你可真胆小。”小丫头学着大人摇头,很是做作,“不过一点都不可爱,不放心的话,你要不要看看,竹大姐和小青?” 辛澄顿时感觉此处弥漫起了阴湿之气,“你是说这里还养着蛇?!” 小丫头把白眼翻出大人模样,“就你这样的,还敢到处说喜欢郡主殿下,真是没有脸皮的胆小鬼。” “……”这小鬼!等着! 辛澄抄起双臂抱着,“你家大人呢?尹大夫去哪了?” 小身影搬了个板凳,去药柜边抓药,“去城里义诊啦,你好烦。” 辛澄一拍脑袋想来,郡主提过。这座王府没有无能之辈,尹大夫的医术不说顶尖,也是很高超的了,这才能被郡主招揽进来,可王府有赖于十八的保护,大家没什么被独门武功重伤或是中奇毒的机会,平日里碰到更多的是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随便外面一个医馆的医师都能应对。 这便浪费了她的医术,因此郡主便让她有空闲时去城中行医,当然不收诊费,所用医药也由王府出,算是惠及百姓。 哼,既然今天不在,那就之后再去找尹大夫告状,不过现在辛澄也不打算放过这小孩,打量起了四周。 这间医所在前院向东,外面是一片药园子,几个侍女正在其中修剪打理,这座小院被用篱笆围起来,院前用大簸箕晒了些草药,四周弥漫着药草味。后院望过去有些碾药煮药的工具,没看见蛇养在哪里。 这些都还寻常,不寻常的是门楣上挂了块八卦镜,墙上请了把桃木剑斜挂着,辛澄想起这丫头方才给她包扎时腕上系着五色绳,心中有了猜测,便道:“你家大人不在家,那你可要小心些,这王府里有鬼。” 辛澄特意放慢了尾音,果然见那丫头背影一僵,像木头似的“嘎吱”转头,“谁,谁说的!” 猜对了。好一个色厉内荏,不过想来她还不知道这个词,辛澄咧起一个山鬼般的笑,“我没在骗你哦,鬼啊最喜欢吃小孩了,尤其是不礼貌说坏话的小孩。”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咬着嘴唇,倔强着但看起来要哭了,“你胡说,你骗人!” 哼,到底还是小孩子。不过所谓“有鬼”,她也的确没有说谎。 “你就当我骗人咯,睡觉小心点。” 吓唬完小孩后,辛澄赶回藏书阁。 “郡主,王府里有鬼,有人想害我!” 第24章 原来是你。 是林英,她抱着一大叠账本,应是在和郡主报账。 辛澄哑火,在一旁跪坐下来,等她们说完。 “好,我都知道了,干得不错。” 林英已经和郡主汇报完了,见到辛澄进来,边整理账簿边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请教殿下。” 郡主倒茶,“嗯?说罢。” “如果有人向我借了钱,之后却想赖账怎么办呢?” 辛澄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人喜欢向别人告状啊,太没品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讨厌! 郡主瞥了眼辛澄,“暴力催债也不是不可。” ——当然不可以啊,郡主! “可如果她会武功呢?” “本郡主在此,难道还有人敢对我的人动手?” 林英语郡主一问一答,辛澄拼命地向那边使眼色,会还的会还的,但别在郡主面前啊,那也太难看了。 林英转身向她走来,脸上挂着恶鬼似的笑,十指交握,活动了下手腕。 辛澄心道不会吧,难道真要动手,这人眼里盯着钱就疯了吗?不至于吧? 辛澄站起来后背抵着墙,抬起手挡也不是,运功也不是,还拼命地使眼色。 “林英。”郡主忽然叫住她。 林英停下,辛澄如蒙大赦,听郡主向这边问道:“手怎么了?” 辛澄下意识朝手背一看,方才太激动,纱布上渗出一片血来,丝丝痛觉传来,她赶紧借此转移话题,“对,我就是想说这个,王府有人要害我!” 郡主已经起身走过来,对着她抬高的手背,闻了闻,片刻后,一掌拍开她的手,“报应!” 辛澄捂着手疼得差点蹦起来。 林英有些吃惊,“郡主?” “无事。”郡主丢了个嫌弃的眼神,“让她整天无事招猫逗狗不算,眼下什么时节了,还去惹蛇,被咬活该。” “我哪有!”辛澄扯开嗓子,“我是想和王府的大家打好关系,并找出其中几次对我下手的鬼,就是它放蛇咬我!” 郡主显然不信,“咬人会放没毒的蛇?” “那可能……是它没分清呢?” “那就该把你毒死算了!” “嘤……”辛澄眼角噙着泪花,郡主好狠的心。 偏有人分不清眼下的气氛,竟还能笑出来,“哈哈哈……” 如此幸灾乐祸,不是那个趁火打劫的林英还能是谁! 辛澄吊起眼角,凶狠地盯着她。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天里辛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抛除她见钱放光的眼睛,开口铜臭味的嘴,只能听着钱响的耳朵,以及遮蔽了身份的男装……她竟还是个笑如春风的明媚美人。 但话再说回来,抛下这些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啧。 “失礼了。”好歹面对郡主时还懂得礼节,向郡主告罪后便离开了。 第48章 没再提借钱一事,辛澄多少松了口气。 郡主踢她脚尖,“今天闹够了,回去吧。” 都说了她有正经事,郡主偏不信,辛澄耍无赖似的箕坐在地板上,“累了,等吃饭。” 郡主便不再理她,回到书案前,在渐变的晚霞中铺上纸笔,研磨颜色。 书案角上多了一方红檀木匣,看来郡主已经刻完印章,想起这章的用途,辛澄问道:“王府裁制的冬衣,我没有吗?” “你又不是王府的人,自己买去。” ——你又不是王府的人。 秋风拂面,凉意绕过鬓间,吹起纸角,触及笔毫,融进墨里。 辛澄也顺着秋风把视线送往郡主的身侧和握笔的指尖,自觉有同等的缱绻意。 然秋风拂不动墨色,辛澄的目光自然也无人理会。 扫过郡主腰间的佩囊,辛澄想了下,问道:“郡主身侧的佩囊,有拆开看过吗?” “你又想做什么?” 干嘛总是觉得她不怀好意嘛,这次怀有歹心的可不是她。 “闲聊啦,天色正好嘛。” 郡主这才抬眼,远眺阁外,天地格外静,斜阳不知坠入哪座群峰,远山如虚影,天边残霞里有几点飞鸿,明晨或许会下霜,天气越发寒凉了。 大约是同意辛澄的说法了,郡主解下佩囊,回道:“已经缝制好的,拆它作甚。你想要这个?” “不是,”辛澄摇头,“没事。” 听她这么说,郡主脸上反而显出狐疑,两手一抻便打开香囊,这一下令辛澄心惊肉跳,立马扑了上来,郡主知道她有这一着,轻巧避过,将香囊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还将香囊整个翻过来,扫视一遍,看向辛澄,“除了香料,还有什么?” 辛澄也看了分明,什么都没有,将心底浮起的笑意压下去,一本正经道:“是啊,香囊里当然只会有香料啊,还能有什么?” 郡主眼睛一眯,“本郡主可不止这一只香囊。” 果然辛澄又鼓起眼。 “为何突然对我的佩囊感兴趣?”郡主紧盯着她。 “没有啦。”辛澄打了个哈哈,从郡主身边挪走。 但关于另一件事,其实她更在意,但、但是……辛澄抓了抓耳朵,眼睛偷偷向郡主领口瞥去,再向下,迅速收回,轻咳一声,将声音调成若无其事,“那、那郡主的大小衣裳,都是经她们的手缝制的吗?” 没说完,郡主就“唰”地站起来,走到廊檐下,辛澄不明白时怎么了,就听郡主问:“十八,你的刀呢?” 太阳下山,十八也到了上工的时候,她打折哈欠问:“哪把?” 郡主回首死盯着辛澄,视线已经把她捅了个对穿,“那把杀人不见血,轻轻一挥便能将人斩成两半的宝刀!” 辛澄心虚地站起来,“郡主,怎么了嘛?” “你说呢,你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辛澄的所有动向都落在郡主眼中,偷偷摸摸的视线,居心不良的问题,还有可疑的脸红已经蔓延到耳后了,这厮!“上次买书的时候就不该轻饶了你!” “我不是,我没有,我脑袋里干净得很,是她们,是那些做衣服的侍女们……” “住口,除了你,王府里还有谁能如此不知廉耻!” 暂时没拿到刀,郡主对着她的屁股给了一脚。 “嘤……”辛澄跪伏在地板上,委屈地直哼哼,“我、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她们比我过分多了,郡主你都不知道……” “我杀了你!” 辛澄捂着屁股逃了,树上的寒蝉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秋老虎还在,天气还热呢。 * * * 夜半,星子无言,风月俱静。 辛澄伏在梁上,还想着白天的事,郡主生气了,虽说她也确实不是没有想象,但事出有因,罪魁祸首不该是她。想着明天再去和郡主解释,她小小打了个哈欠,犯起了瞌睡,正觉得背上有痒意时,突然听到窗外有一点动静。 她全身包裹在紧身衣里,将面罩拉上,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窗缝里,一缕缕白烟飘散开来,辛澄立马屏息。 难怪此人这么多天来做手脚她都没发觉,居然还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过了一盏茶功夫,窗户打开,一个身影慢腾腾地翻了进来,落地时明显“咚”了一声。 辛澄眯了眯眼,小口换气,看来此人不会武。 那身影一动不动,看起来也很紧张,一直盯着辛澄睡的床。 床上,盖了被子的被子睡得一动不动。 一切平静,那身影踮脚走到桌边,摸到桌上的梳妆盒,一层层打开。 见他从怀里取出什么东西正要动作,辛澄轻身跃下房梁,一把匕首抵在他颈侧。 “这次是什么?蝙蝠,老鼠,还是蛇?” 他没出声,停顿了一会,转身袖口一挥便跑。 辛澄抬手便挡,却感觉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粘在她身上了,她抓了一只借着微弱的月光来看,油光水亮的大翅膀,几乎戳到她的两根长须子,还有几条带毛摆动的腿,辛澄顿觉一股麻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是大蟑螂。 辛澄即刻运转全部内力,向外震出,飞身便追,咬牙道:“你真的惹到我了。” 片刻后,辛澄追上他,抬脚横踢,直击他的脑袋,一招便叫他卧在地上,痛得叫了出来。 第49章 辛澄又一脚踏在他肩膀上限制住他,一手扯开了它的面巾。 “呵,原来是你。” 第25章 郡主是在怪我吗? 他满身都是嫌弃,“因为你恶心。身为女人,不想着嫁人生子,天天妄想和女人谈情说爱,令人作呕!” 辛澄一脚踏在他背上,“是吗,那现在呢?” “恶心!”他因为剧痛满脑都是汗,但仍咬着牙说,“男女结合才是天道,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大盛便要亡国!你们这种人就是有罪,就该严刑管教,要是还不改,就该去死!” “好啊,那你试试,谁会先死?”辛澄脚尖移到他右肩,用力碾了下去。 “什么人!” 他为了避人耳目走的偏僻的墙根下,不过他此时的痛叫迎来了巡逻的守卫。 “辛澄姑娘?这是……王重大人!”守卫先看见了辛澄,火把一照,被她踩在脚底的正是那个死鱼眼王重。 辛澄本想把人再好好教训一顿,此时只好作罢。 守卫三人一组,见眼下状况已摆出了戒备的架势,其中一人道:“何故伤人?” “自然是他不识好歹。” 几个守卫交换眼神,两人将王重搀起,一人道:“二位随我等见郡主定夺。” 眼下毕竟已是深夜,再去吵郡主睡觉不好,辛澄犹豫了一下,但巡逻的护卫很强硬,“请!” 辛澄犹自有气,自认行的端正,是他王重有错在先,便也不惧。 来到郡主寝院外,守卫禀告了情况后,室内亮灯,不一会,郡主便裹着厚披风出来了,简单梳理了妆发,不至于失态,但面上尽是倦色,首先便瞪了辛澄一眼。 辛澄悻悻低下头。 郡主这才看向被抬着半死不活的王重,眉心一皱,“伤的多重?怎么不先送医?叫尹大夫来。” 守卫跪地:“回禀殿下,已去请了,此前起居使将王重大人按在地上施暴,我等不知何故,不知如何处置,特来打扰,请殿下恕罪。” 郡主一摆手,复又看向辛澄,面上多了凝重。 辛澄便一一解释,将这些天来她房间里出现老鼠,走路莫名其妙摔倒,出门遇见蝙蝠,蛇等等的事说给郡主。 “然后便是今天晚上,他往我的梳妆盒里放蟑螂,现在去我房间恐怕还能找到不少,被我抓了现行,这可是铁证。” 王重在一旁被两个护卫扶着,面色惨白,满脑门的汗,郡主令他先坐,很快尹大夫匆匆赶到,立刻为他看伤。他从头到尾听辛澄的指控,一声未吭。 郡主听完后问他:“可是事实?” 王重竟也没想狡辩,忍着痛咬牙道:“是。” “为何?” “她以女子身份肖想郡主殿下,不守妇德,更无尊君之心,简直大逆不道。” “你看不惯她?” 他一脸大义凛然,不屈的神情好似赴死也不惧的卫道士,“没错,我一点不后悔这么做,这种人就要给她教训,若不是……” “放肆!”郡主一声暴喝,在场人俱是心神一凛,辛澄本捏着拳想再给他打一顿,也闻之一松。 “她是陛下派遣的起居使,你敢对她不敬,究竟是谁无尊君之心?” 王重慌要拜伏,“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尹大夫将他按回去,郡主换了口气,问:“他伤势如何?” “回殿下,腹部有淤青,大腿胳膊有几处擦伤,都无大碍。最严重的是右肩,有骨裂,须好生休养,暂不能活动。便是养好后,也提不得重物。” 王重盯着辛澄,发出一声低吼。 辛澄回他一声冷笑。 却见郡主行至面前,俯首躬身,抬手向她行礼。 在场所有人又是一惊,跟着纷纷垂首跪向郡主,辛澄慌得退了两步,伸手去扶,“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却被郡主避过,只听郡主的声音依旧泠泠如月下泉,“王重是王府属官,冒犯了起居使,萧泠有管教无方之责,还请尊使宽恕。” “别、别这样啊……”辛澄着急,想去扶郡主却总是被避开,无措的两只手不知往哪摆,“这和郡主又没有关系,我怎么可能怪郡主啊。” “此事确是王重有错在先,今他已自食恶果,而尊使安然无恙,可否就此揭过?” 郡主在给王重求情,可哪里用得着这样,这王府何时不是她说了算的,她又什么时候不听郡主的话了,怎么要这样对她说话,就为了王重? 辛澄闷闷地开口,“我知道了,郡主你别这么说,我不同他计较就是。” “萧泠代王重谢过。”郡主起身,看向她,眼底盛满月辉,“阁下乃天子使臣,泠不敢不敬,只是王府也有王府的规矩,他们在王府尽忠守责,我自也要庇护他们不受欺凌。若此等事还有下次,烦请起居使先告知萧泠,我定会给阁下一个交代。” 辛澄看不懂郡主的眼睛了,“郡主是在怪我吗?” 怪她私自动手打了王重? 郡主敛眸,“尊使蒙受皇恩,此身矜贵,自有殊荣,日后也请阁下保重自身,莫再行有误解之事。” 这是在说都是因为她说喜欢郡主,才导致王重对她厌恶,以致眼下这个局面是吗? 辛澄眼里好像蒙了一层雾,郡主的身形也不甚清晰,她着急去抓,去确认郡主的存在,却一手空,她不知所措地迷失在雾中。 第50章 她好像听见郡主朗声对在场的人道:“起居使辛澄身负皇命,所有人以礼相待,不得逾越,否则定不轻饶。” 尹大夫要回去开药,几个护卫找来担架帮忙把王重抬过去,郡主吩咐几句后要回去补眠。辛澄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这一切,好像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又好像没有,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她和他们隔开了。 她一瞬间明白了郡主的话,他们是一起的,都是王府的人,而她不一样,是外人。亲疏之分,内外之别,就是这样。 郡主要护着的,是她的自己人。 辛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但过了一个晚上,她又想明白了。 就是郡主不把她当自己人嘛,早就知道了的,没关系啊,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和其他人打好关系,努力融进王府,靠近郡主,让郡主喜欢嘛。 辛澄便又挂起笑容,一大早便去问候郡主,和往常一样和郡主打趣,但郡主化身冰雕,周身弥漫着寒气,话也不同她说,辛澄再是热络,也不可阻止地让场面冷了下来。 辛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到郡主下首,跪伏在地上,认真道:“郡主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伤了王重,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郡主除了冷,还很忙,头也没抬,“起居使日后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你我自然无碍。” “可我喜欢郡主啊。” 郡主速度收拾好了一叠纸卷,起身离开。 辛澄彻底无计可施。 * * * 但辛澄永远不会放弃,她决定去找王重。 辛澄后悔了。听说王重已经回自己屋里了,他的肩伤好好修养也无大碍,只是日后小心不要持重而已。早知是这幅局面,当时她就该下手更狠些,她后悔的是没提前和郡主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忘了。 她昨天想了一整晚,其实明白了郡主的做法,理由有三。一是王重有能力,辛澄也是看过他整理的各类卷宗,干得很好很不错,所以郡主需要他。二是郡主有原则,正如郡主所说,王府的人对她忠心听命,她便护他们生活富足,不为外人欺。所以无论赏罚都要由郡主做主,旁人不能插手。三是郡主需要笼络人心,她自幼父王不在身边,管理偌大一个王府并不容易,主弱奴强可能会出现奴欺主的局面,这不仅需要郡主的才智,还要会笼络人心,辛澄作为外人而且是监管王府的外来人伤了王重,郡主肯定会站在他那边,至少要表明态度。若是此时郡主帮着外人说话,说不定会令王府人心动摇。 辛澄越想越合理,想通了就不难过了,她现在去找王重,配合郡主做出个好姿态来就是了。 她去了藏书阁一楼,但人不在,这里堆的都是书卷,虽然看王重经常就在这里睡了,但显然这里应该不是他本来住的地方。 辛澄退出去,打算找人问问。 藏书阁大厅有人在看书,辛澄悄声从侧门出去,正听见几个侍女在闲聊。 “我早说了,女人和女人,多恶心啊。” “谁说不是呢,还整天说说说,真不害臊。” “虽说我也看不惯王重那副邋遢样子,但好歹是咱们王府的人,叫人打成那样子算怎么回事?” “那又能怎么样?人家可是皇帝派来的,殿下还传令了,要咱们小心伺候呢。” “真可气,哪来的个恶心怪物!” 辛澄隐在拐角后,明明是骂她的,她还静静听她们说着,听到最后一句声音大了被伙伴们齐声嘘了下去,辛澄便适时踏了出去,“敢问各位,可知王重住在何处?” 心虚的她们又被一吓,慌慌张张地指了路。 辛澄回到东厢房,才发现这里离她的住房不远。 辛澄直接推开屋子,便见王重卧在躺椅里,右肩包着纱布,整个胳膊吊着,平时他就像根杂草一样,现在窝在那里更是如同被人随手丢在路边的烂菜叶。 惹人怜惜?呸,更让人恨不得把他踩进泥坑里。 而且显然,对面望过来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倒过得不错,脚下早早地烧起了炭盆,手边搁着一盆吃了一半的苹果橘子梨,身旁还有个侍卫打扮的汉子,拎着食盒看来还有专人给他送饭。 辛澄回身把门关上,顺势扫了一圈屋里,便见里屋角落里有几个奇怪的陶罐子,她盯着这两人默不作声过去,揭开一个,里面是几只蜘蛛。 盖上,“看来你还有后招。” 看王重的样子现在也没想掩饰了,“是你不识相。” 听他声音便觉十分找打,辛澄眼神收缩,甩过去,被那个侍卫挡住,他道:“起居使不请自来,搜查房屋,所为何事?” 他身量高,块头大,声音雄厚低沉,右拳紧握,眼神逼视着辛澄,像一堵墙隔在辛澄与王重之间。 辛澄疑道:“你是他朋友?” “没错。” “要为他出头?” “不敢,起居使身份尊贵。” 辛澄不屑地笑了下,“也就是说,若不是因为身份,你现在已经把拳头轰在我身上了。” “不敢欺瞒,是。” 他说这话,眼神上挑,哪是不敢欺瞒,分明是故意挑衅。 辛澄磨了磨后槽牙。 但若她动手,无论输赢都只会令郡主更加疏远,想了想郡主,辛澄还是把情绪压下,转身欲走。 他身后王重嗤笑一声,与那侍卫道:“表哥,你不是要看话本子吗?我已经写好了一个你拿去,讲的是个少妇瞧不上男人跑去勾引别家女人,被她隔壁的老王好生玩弄了一番,再扔到青楼当面给男人骑……” 第51章 辛澄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扔过去,被那侍卫伸手一拦,砸碎在墙上。背后王重还在说:“那少妇可算是知道男人的好,从此天天求着男人,快活得很啊!” 第26章 她是个不错的人。 “你说什么!” 侍卫竟也冲着她笑,“写写话本以慰劳白日辛苦,不曾危及大盛,起居使还管不得吧?” “好,”辛澄怒极反笑,“起居使管不得,我辛澄偏要管,你也忍很久了吧,动手啊!” 辛澄旋身欺近,一脚横踢,他本把手放在刀柄上又拿开,双臂并拢合挡,“劝你停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呸!有种你来啊!” 这话果真能激怒他,他喝了一声,拔刀就砍,辛澄用腿别住他的手臂,下腰绕过刀势,从左换到右,对着他右腰一拳。 他只是个普通侍卫,武功一般,只是块头大,体格硬,辛澄一出手,震回来的力量令手麻半天。 一刀迎面斜挑又横劈,辛澄飞身后撤,跃上窗台,将人引至屋外,放开身手与他周旋。 几招之后,辛澄抓住机会,缚上他的肩膀,勾腿狠命一扭,令他暂时失去平衡再对着他的背踢出一脚,并借力飞身回屋,她的目标始终都是王重,她今天非把他两只手都废了不可。 王重胳膊伤了,腿脚没事,正在门口看热闹,几息之间,辛澄便调转攻势冲他而去,他吓得连退几步,随手胡乱扔东西,大喊救命。 辛澄恨不得仰天长啸,这货属实命大,先前给辛澄指路的侍女知道她去见王重,转身去找了侍卫,此刻正好赶到。 还是李耀亲自带队,在辛澄就要抓住王重的时候,挡在她身前,“辛姑娘快住手,这是怎么了?” 辛澄胸腔里燃着一把火,焚烧五脏六腑给四肢提供力量,都忍不住打摆子,却可恨她现在没法将王重怎么样。周围聚集的侍女小声讨论着,怪她耳聪目明,都听进去了,再给火里添把柴。 “她疯了吗?” “又仗着身份欺负咱们的人,郡主该好好治治她。” “不是说喜欢郡主吗,怎么弄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辛澄双手捂脸,她感觉到有热意从眼眶中涌出,她明明丝毫没有悲伤,连眼睛也不听话了。 绝不能叫他们看见,否则“他们”更有理由欺负她。 从来都是这样,你和他们不是一家的,你是外来人,是野种。 欺负你是应该的,谁让你娘就是个万人骑的,你就该被人糟践,你还敢反抗,往死里打!她哭了哈哈,就要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辛澄心中火气上涌,将眼泪燃烧殆尽后,这才睁眼,去看“他们”每个人的面目。 哈,她看到了什么?他们眼中居然有惊恐,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他们还会害怕,哈哈,他们当然要怕,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她有能力,她可以一个个捏死他们。 “都散开,去通知郡主!” 郡主! 辛澄感觉自己燃着的火晃了晃。 郡主……火光连同她全身的力气全部被抽空,她跪倒在地。 李耀抓住辛澄的手臂,关切道:“辛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放心,我定不会轻饶他!” 辛澄撇开手,爬起身身便走。 郡主……这次郡主也是“他们”啊…… 辛澄感觉自己全身像是重新拼装过,脑子和身体失联了,只知道要走,走去哪不知道,脚也拿不定主意,遇路便走。 猛然抬头,竟又走到藏书阁前了,辛澄调转脚尖,向另一边湖心亭走去。 走到一半,李耀追上她,又是几句关心的话,辛澄随口道没事,让他回去不用管。大约是这样说的,耳朵嘴巴也都和脑子脱节了,她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 到湖心亭吹风,看水面被微风吹皱,也或是没看,听亭角风铃乱响,亦或是没听。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被一张男人脸挡住,还是李耀。 “你觉得如何?” 视野收窄,她不得不分出精力应付这场交谈,问:“什么?” 李耀叹口气,一脸郁色,“要我说,王府之人对你多有芥蒂还是因为你的身份,若你能转换身份,我们再多亲近亲近,误会自然没有了。” 辛澄皱眉:“我们?” “放心,有我在,我会保护你,以后你都不用再逞强了。”说着,他伸手来握辛澄放在石桌上的手,眼底蕴着比湖水更深的深情。 辛澄立即收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耳朵这才把刚才话里的意思送进脑子里,神智总算回笼,开始理解并做出回应:“李统领,守卫王府是你应尽之责,我身为起居使,你护我安全也是分内之事,你想说什么?” “我……”他一时语塞。 辛澄脑子转回来了,“我身为起居使记录王府诸事呈与陛下务要客观诚实,你我各尽本责,还请李统领莫要害我遭陛下怀疑,告辞。” 听了郡主那么多公事公办的语气,多少也会说两句,只是她平时也大喊着喜欢郡主,现在这么说显得很虚伪,但她眼下也不想考虑那么多了。 藏书阁二楼,郡主在栏杆后隐了身形,对着湖心亭看了有一会。 十八在一旁问:“去探探?” 郡主摇头,她身后大厅里,几个侍卫搬来搬去正在忙活。王重提不起胳膊了,她只好命人将王重正在整理的卷宗都搬上来,由她亲自来看,都是辛澄干的好事。 第52章 这还不止,刚才侍卫又来禀,辛澄又与人打架。好在是回报说是两人都没有受伤,只是暂时不知道动手的原因,郡主便命人再去探。廊台上十八又说看见辛澄往湖心亭去,郡主的心又提起。 短短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因为辛澄,她的心上下几次。 暗骂了她一声,郡主扶着栏杆望去,却见辛澄三魂七魄都飞出天外,只剩一口气吊着人摇摇晃晃地不知往哪去,和西厢起火那时一样,不由心头又沉。 又见李耀握住辛澄的手,郡主眼神微眯,心道李耀竟还有这等心思。 晚些时候,暗卫将打架的前因后果呈到她案上,郡主看完又是叹气。十八问怎么了,郡主启唇,呵出一口白气,十分无奈道:“真笨。” 十八在郡主的默许下也看了一眼情报,面色一瞬冷凝,而后消散,将纸张在指尖把玩一会后,方出声道:“郡主,不是我为她说话,若是我,他们现在怕是骨灰都不剩了。” 天欲晚,日昏黄,晚风拂面,已有寒意生。 堂中侍卫还在搬各类箱箧,郡主站在廊台上,紧了紧衣裳,轻声道:“可她不是你啊。” 桌上除了有今天辛澄打架的原委,还有之前王重做下的每一件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十八看了之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不明白。” “什么?” “是王重的错。” “没说不是啊。” “那郡主知道吗,王府里有些人对辛澄很是厌恶,甚至……” 郡主自顾自回身倒茶,示意十八她摇头不要,郡主便端了一盏回去,“你觉得辛澄是个怎样的人?” 十八开口,却像忽然被难住了,一会皱眉,一会努嘴,最后整张脸皱在一起,才回答出来:“还不错吧。” 郡主被她这一串反应逗得笑了出来,心道辛澄那家伙确实是很难评价,“我帮你说,她有一等好样貌,不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堪称水灵秀气,清雅脱俗;她亦有一等好性情,纵然行事无矩,言语不羁,却也端正诚恳,优容宽厚;她还有一等赤诚心,只是情丝错付确是可惜,然于情至诚金石可比。” 郡主抿下一口茶,长出一口气,“她是不错的人。” 十八听完这一大段,顿了顿,“郡主这是……” 她拉长的语调言外有意,郡主岂能听不出,面色坦荡道:“我虽夸她,只出于客观评价,与喜欢情爱无关。” “这样。”十八也不是很关心,只是越发困惑,“那郡主到底为什么疏远她?” “正因如此。”郡主将茶盏搁下,带着些怨气,“你想过她以后怎么办吗?” “她说她要考科举,这自然行不通,但她恩师是当今太子太傅,保荐她做个宫中女官总还使得。她总提自己身为江湖人,那凭她的轻功做个江湖游侠,行侠仗义也很快意,以她的轻功说不定会还会当一个偷人家珠宝把玩够了再送回去的讨嫌女飞贼吧?” 郡主仿佛看见辛澄耍弄了一帮护院后蹲在屋顶,借月光对着宝石窃笑的神色,她绝对能干出这种事,不由失笑,“对了,她还喜欢话本,不如她自己去写或是闲不住给别人说书,连说带演,想来也够热闹能赢得满堂喝彩。” “或是塞外纵马,或是市井唱欢,或是山林野居……她可以走很多路,她是个不错的人,无论什么路她都能走得很精彩。”郡主望着外面有些出神,“她可以的,她可以不拘于任何人,而不是困死在喜欢我这条没有结果的不归路上。” 十八报臂,“可郡主也说,她于情至诚,她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我知道她会。”郡主饮尽一盏,“所以我才恨她不争气,所以要让她明白,女子喜欢女子,世人有多非议,便是如今境地。她能说服我但不可能令所有人理解,她能杀一人,但不能杀尽所有非议之人。” 十八有点明白了,“所以郡主是想让她明白女子相爱于世的诸多难处,令她知难而退。” 郡主摇头,“她若能就此改变自然再好不过,但我并非因此而疏远她,王重是我的人,她的确不该擅作主张将他重伤,这是其一,其次是每个人都有不为外人道的怪癖,肮脏的,下流的,只是脑中的想法我管不着,我不能管,辛澄可以喜欢女子,其他人也可以因此厌恶她,我不能要求王府的每个人都道德完美,品性高洁,我只要求他们的忠诚。无论是什么想法都不是伤人的理由,王重没能伤到她,她却几乎废了王重的一条胳膊。” 十八摇头,她不想思考如此复杂的事,“现在怎么收场?” 终于日轮尽没,室内上灯,自楼下王重房内的各类书卷都已搬上来,郡主进屋道:“你帮我给李耀带个话,侍卫王卓对起居使不敬,罚他二十军杖,王重连带二十,因他有伤在身,一半由王卓代受,将二人关押省过,待王重伤好后,二人一并放到县里的田庄,让他通知庄里一声,照例告知他二人若有不服出府前有一次申辩机会。” “是。”郡主的命令,十八不会迟疑,但她一时没动。 郡主看她。 十八今晚听郡主说了许多话,关于辛澄的,其实她也没有很关心,但她自郡主八岁时来到王府,几乎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见郡主说这些话时流露出的神情,她突然冒出一个问题:“郡主在上京之后要做什么?” 第53章 郡主没有回答。 第27章 米价上涨。 郡主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说一切秉公处置,望起居使大人不要介怀云云,还是那一套说辞,还是将她当做外人,还是怨她、疏离她。 她本该说些俏皮话,使劲将郡主逗乐,那样郡主就不会计较她擅自打伤王重的事,说不定还会笑着骂她或者恼了对她不轻不重地动手,她喜欢郡主,哄郡主开心自然是分内之事,但她不知哪来一股意气,偏生不开口,闷在那里。 一连几天,王府有些人对她的态度并未因郡主的处罚而改变,甚至更怪她连累了王重,对她越发排斥。 他们自然是不会当面表露出来,这些感觉是辛澄在他们突然收回的视线,或是撞见后戛然而止的话尾余音,以及当面说奉承话时绷着的笑脸中品出来的。真是虚伪,他们倒是也怕离开王府。 辛澄的脸也一天天耷拉下来,像是被抽干了精力,觉得好没意思,偏生心里又像是被架上火上似的,越发焦躁不安。本来是能靠郡主恢复的,可现在靠近郡主倒是能散了火,但又被塞进冰,呼吸间全是冷风,辛澄抱起双腿,唯有沉默。 沉静下来时又想到许久没有和他们联络,也要放出点消息免得他们干出蠢事来,顺便出去换换空气,便和郡主说了一声出府去。 却道郡主这两天也很焦躁,拜辛澄所赐,她不得不接手了王重手里全部的文书,忙起来焦头烂额,没空去管辛澄。 而且刚一接手便发现了个问题。 郡主一早便令林英出去打探消息,等到下午,林英方才回来,禀告道:“今日米价斗米一百一十四文,比前日又涨二文钱。” “不应该,今年没有什么大灾,各县的粮食收成都还不错,秋收也差不多结束了,新米收上来,怎么米价不降反增?” “是,涨得不多但的确在涨,问了米店的掌柜,他们说只管每日按米行定的价挂牌售米,其余不知。” “米行……”郡主想了想,记起一个一身铜钱气的圆滚滚身影来。 林英回道:“也去问过了,他们行头不在,给他留信了。” 郡主沉思一会,想从脑海中翻找出更多信息来,抬头时见林英抱着一个红绸布包裹的盒子东张西望,问:“怎么了?这是什么?” “哦,我出府时碰见个茶商在大门前徘徊,问他时得知是最近刚到云州,想在西市做买卖,租铺子,但租金的几个款项和铺主没扯明白,监市的人只会和稀泥,他就来求王府试试。我听完就帮他走了一趟,这才耽搁了一会。” 郡主点头,心里稍觉顺意,“那这便是他回赠之礼了?” 她已闻见丝丝缕缕的茶香,又说是茶商,想必是茶饼了,闻起来品质应该还不错。 林英却道不是,“我已收他二百文算酬劳,这是他托我带给辛澄的,说是上次在城门口救了他家孩子也没亲自道谢。结果辛澄今天不在这么?” 郡主又多看了那包裹两眼,“这有好几块团茶吧,这人倒也舍得。” “说是那后来听说了王府的恶名,没敢上门道谢,没想到这次王府的人又帮了他,更愧疚不安了,哦对,他还说辛澄说得对,郡主殿下果真是好人。”林英难得笑道。 郡主在浓郁缭绕的茶香中撇过脸去,“好了,去将这几年有关米行的情报都整理出来,我想起那个行头赵大富之前偷税漏税被我查到过一次,从他嘴里套话没那么容易。” “是。” 郡主说的没错,林英将谢礼送回辛澄屋里后,很快便收到了米行的回信,拉东扯西一通废话,一口咬死是正常波动,还夹枪带棒地暗示王府不要插手米行生意。 郡主听了后冷哼一声,“没工夫和他周旋,告诉他明天太守府见。” 商人最是狡猾又唯利是图,他们之所以敢和王府打马虎眼,一是因为王府无利可图,而且王府对地方没有实权,郡主每年查访下面的胥吏征税都是派人便装暗中查探,且有问题不能出头只能回报给郡主,由郡主出面处理。因此商户对王府十分敷衍,但他们也脆弱,士农工商,商为末等,最怕的就是官府找麻烦。平时他们有钱好上下打点,但郡主出面,官府也不会替商户驳皇家颜面。 粮食乃民生之本,价格变动的背后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郡主有预感此次也不简单,更令她担忧的是,她对此种变动毫无察觉,所以她必须要尽快得知情况,掌控局面。 第二天一早,郡主早早换好了衣裳,一身青绿色锻袄,窄袖收腰,外罩一件素白鹤氅,并换上鹿皮靴,保暖且简单庄重。林英来,郡主看她一眼,给她拿了顶裘帽,多加了件抗风的厚斗篷。 正急着要走,不想一开门几个人挤在院里要找她,郡主只好先问他们什么事。 打头的是蔡大娘,她说:“回殿下的话,我是来找辛澄的,厨房里烧了好些烤栗子,想跟她唠唠我侄子那事,我都写信问过我家侄儿了,他说行。” “行什么,什么事?” “结亲哪,我这次还让我家侄儿带了他的画像来。” 蔡大娘展开一幅英俊的男子肖像,郡主扫了一眼,倒还俊朗只不知有几分出自画师的巧技,问道:“她说她要成亲了?” “没有,这不是还在谈嘛。” 郡主并不意外,“别谈了,拿回去吧,她若愿意早就成了,既不愿,你也莫要强逼,以后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些事了。” 第54章 郡主问下一个,是李耀,他先礼后问:“辛姑娘不在,敢问殿下可知她去哪了?属下有话想对她说。” 郡主记起几天前李耀握住辛澄的手,正好今日借机敲打他,看了一眼蔡大娘已离去,便道:“知道为什么要蔡大娘别费心思了吗?你知不知道辛澄是什么身份?不说她出身江南名门,受业于前朝大儒,你可知当今太子是她同门,其师圣眷正隆才有她起居使一职,莫说名门贵胄,她就是嫁入皇家也使得。” 郡主着急出门,语气不快,李耀脸色变得难看,抱拳道:“属下明白了。” 下一个是石隆,他禀道:“属下见辛澄展现的轻功十分鬼魅,日思夜想,猜测可能是已经失传的波月谷步天功,波月谷于百年前覆灭,功法更不知所踪,辛澄从何处学来有待细查。” 郡主摆手,“不用多虑,她的身份早就查过,没什么可疑的,她的轻功我也见识过,是还不错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即便是失传的功法也没什么稀奇的,江湖中人的奇遇还少么?” 石隆犹自忧心忡忡。 郡主直接赶人,“总之,她不会对王府不利的,去吧。” 最后一个是郑有意,她抱着包袱说:“禀殿下,我也是来找辛姑娘的,昨天就没找到她。” 郡主叹气,一个二个全是找辛澄的,那都堵在她门前作甚,“她不在你就来找我吗?难道我能把她变出来不成?” 经过前面几人,此时郡主这话是已经动气了,郑有意跪下告罪。 郡主让她起来,“好了,什么事?” 郑有意忙道:“这是我和几个姐妹给她缝制的冬衣,想着快入冬了,先拿来给她。” 郡主拧眉,“统一的冬衣还没做完吧,你倒上心她,不是说了不用管她吗?” “殿下恕罪,”郑有意又跪下了,“奴婢不敢违令,这是奴婢自己裁的布,做的是不一样的款式,也没有殿下的标识,因辛姑娘救过奴婢,她说缺御寒的衣物,所以奴婢才……” “好了好了,”郡主挥手打断,“既然她有恩于你,这便算了,她不在你送到她屋里去也就是了,还专门跑到我这里来。” 郑有意低下头,声如蚊蚋,“因为辛澄姑娘,我们也获得了更多的勇气,她可以,姐妹们也可以,不知殿下可有缺的配饰么?” 林英在旁边哈欠打了一半,余光瞅见见她红透了耳朵,一脸娇羞,撇嘴“啧”了一声。 郡主没听清她说什么,直接绕过她,带上林英出府。 马车上,郡主闭目养神,却是有些头疼,本就烦躁的心绪经过这一忙碌的早晨,愈加烦闷。 思来想去,只能把错怪在辛澄身上,都是她,烦人精,在身边的时候烦,不在了也烦。 辘辘马车声中混杂着市井喧闹,林英在其中又添一道杂音,“看来辛澄在王府还混得不错。” 郡主捏着眉心。 “竟然还有人给她说亲,这祸害娶进家门还得了。” 马车行至闹市,外面有买卖纠纷,路人对骂,衙差大吼。郡主只能睁眼以减弱听觉。 但近处的不能屏蔽,“倒也听说王府有些人对她十分不忿,但看来还是有人对她不错……” “你还嫌这一早上不够闹腾吗?”郡主截断她的话。 林英正襟危坐,“敢问殿下对她是什么想法?” “没想法,你很关心吗?” “是,我希望殿下不要喜欢她。” “因为你讨厌她?” “这是事实,不过我是希望殿下不要喜欢任何人。”林英放慢语调,流露几分诚恳,“满脑子只有情爱的人最是愚蠢,辛澄已经没救了,请殿下不要陷入泥沼。” 云州府衙离得不远,马车穿过闹市后停下来,郡主被晃荡一下,简直头疼欲裂,“第一,我不喜欢辛澄,其次,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有你的想法,但别把你的想法加诸到我身上,听明白了吗?” 林英抬手颔首,“殿下恕罪,是我逾越了。” 她虽这么说,但面色坦然毫无愧色,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若是平时少不得再开解她两句,叫她不要对情爱之事如此排斥,但今天还是先算了。 郡主下马车进云州府衙,林英也摆好脸色随侍身旁。 第28章 云州府衙。 郡主和林英被引至花厅落座,徐太守亲自为郡主斟茶。 林英没见到人,冷哼一声,“赵大富好大的架子,郡主殿下亲自见他还要一请再请,如今竟还要殿下等他!” 林英虽为女子却着男装,举止一点不带女子柔态,这一喝颇有气势,徐太守留一撮山羊胡,闻言抖了抖,忙道:“殿下息怒,他一商户眼界狭窄,殿下何等尊贵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太守奉茶,郡主抿了一口,是菊花茶,并不名贵胜在清香宜人,便道:“徐大人很是爱菊啊。” 徐太守本欲在下首就坐,被林英盯着,屁股刚挨上又提起,“是,菊花性高洁,谁能不爱。” 花厅门前引有一条小溪,架着几块石板作小桥,溪水蜿蜒淙淙,远处四五株松柏高大繁盛,近处两三丛翠竹摇曳掩映,门前花坛里一片晚菊开得尽态极妍。此处静谧自然,有名士隐居之风范。 郡主也从中感受一丝灵韵,便专心品茶整理思绪。 少顷,突闻间断的抽泣声,郡主眉心微皱循声望过去。 第55章 徐太守抬袖抹了抹眼,深色起毛的袖边沾了几点泪痕,“失礼了,因这菊花茶乃拙荆亲手炮制,一想到发妻近日卧病,便觉悲从中来,让殿下见笑了。” “尊夫人病了?” “啊,因下官常年忙于公务,无暇照顾她,让她为我操心,忧思过甚郁结于心,这才突然病倒,大夫说好好静养应是无碍。” 他说的悲戚惨然,郡主不再说什么,林英却道:“那这病可真是古怪,不应在操劳的太守大人身上,却去找了不出大门二门不迈的夫人。” 徐太守像是被戳到伤心事,又一声抽泣,“若非放不下云州百姓,我、我恨不得以身相替,不叫发妻受这病痛折磨。” “徐大人!”门外传来一声呼唤,“怎的不约在昨日的后花园里还能继续喝上两杯,这偏僻地方,叫小弟一通好找!” 徐太守脸色变换,忙拱手道,“小酌小酌,排遣苦闷……”转而冲着门外,“少说废话,好不快拜见郡主殿下!” 一团身影应着“是是是”挪上台阶,在他身边不知是挽着他还是掺着她的女子跟着笑了两声。她倒耐寒,这种天气里面还穿着抹胸,围脖也不肯好好系着,露出胸前一片冻红的肌肤来。 首先上前见礼的便是郡主今日约见的米行行头赵大富,一顶貂皮帽,两撇胡八字胡,笑得眯眯眼,十足富贵相。只是略微担心他腰间的腰带,掐进肚皮里,好好一块团寿纹玉提携被上下两片肉挤压得无处安放。 待他卡进椅子里,郡主便道:“闲话休提,赵行头想必也知道本郡主的来意,连日米价上涨究竟为何?” 赵大富揉着身旁女子的手,笑着被捶了一下,“这点小事怎么还请出郡主大驾来,仓库里的米有新陈潮蛀,米价变动实属常事啊。” “赵行头欺我们不懂行吗?”林英将历年秋收前后米价的文书和连日来的米价抄录拍在他身边桌上,“米价正常斗米百文,上下十文变动还属正常,往年此时新米入库,米价约为九十五、六左右,今年已涨至一百一十四文,你还说正常?” 赵大富手扶在椅子边,眼睛睁开条缝,上下看了两遍,“原来是个女的,我就说呢。” “你管我是男是女,回答问题!” 他转向太守,“大人,小人我做这米行行头也有些年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米行标价还有什么上下十文的规矩,有这回事吗?” 徐太守耷拉眼皮,看看郡主又看看含恼的林英,笑了笑,“这个……” “没这规矩,”赵大富一摆手,“要说规矩,自前朝起的规矩是,行头有权规定本行商货之物价。” 他说的掷地有声,仿佛身体里长出根铁骨来,铮铮道:“郡主大人,今年米行的税款我们可是都交齐了的,一个子不少,不信你问徐大人。您贵为皇亲也不能不管我们商户的死活吧?我这行头当得也不容易,上个月还又招了一批伙计,又多几张嘴吃饭哪。当然,王府若是有什么难处,您放心,小人肯定孝敬您,您说个数,这事有商量,可不能……往咱这生意里头插一脚啊。” “赵行头,本郡主今天不干涉你定价多少,只问你要粮价上涨的背后原因。” “刚说了不是,仓库里的米潮了蛀了,好米少了自然就贵,那我总不能以次充好,烂米当好米卖吧,那样徐大人可真要来找我了。”他自以为说了句风趣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你——”林英指着他。 徐太守起身挥挥手,打了个圆场,“下官在杏花楼备了桌席面,不如咱们边吃边聊?” “大人说得好!”赵大富让美娇娘搀着起身,“再叫几个歌女舞姬,我叫人把珍藏的美酒拿出来,这才叫谈生意哪!郡主殿下不妨说说,是要黄的白的,还是硬的软的啊?” “站住!”郡主将茶盏砸在桌上,“本郡主让你们走了吗?” 郡主一直压着脾气,本是觉得以后在云州城还有打交道的时候,眼下知道粮食涨价原因更重要,诸多小节不与他们计较,没想到他私下已经与太守通了气,便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欺负到头上来了!今日就该带刀来,直接刀架到脖子上看他说不说! 赵行头一张笑容面皮翻转,露出个精光凶恶相来。 徐太守站在两人中间正要说和,外面跑过来一个衙役,“报告大人,师爷说公堂上有案子要您亲自审理。” “没看到我有重要的事在忙吗,通判大人呢?什么都要我去,想累死你家大人啊!” 衙役抱拳,微抬头左右看了看,又低头不语。 徐太守立马挺了挺背,“有话快说。” 衙役道:“师爷说,涉案的有赵行头家的公子……” “什么?”赵大富松开美娇娘,“我儿子?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儿子?他怎么了!” 徐太守眼珠转了转,“那既然赵行头刚巧也在这,看来本官不得不亲自去一趟,郡主殿下……” “本郡主刚巧也在这,正好从旁听审。” 徐太守赔笑道:“这恐怕不是很方便……” “怎么,本郡主食邑云州,这云州府衙的大堂,本郡主还去不得了?” “下官惶恐!”徐太守拜倒在地,“郡主殿下乃千金之躯,那等刁民喧闹之地,多有撕扯谩骂,只恐脏了殿下的耳朵,污了您的眼啊。” “那便堂后听审!” 第56章 赵行头急如火上燎,“还是快些看看我儿究竟怎样了。” 徐太守始终不让路,郡主焦躁之气又上一层,不再虚与委蛇,“四月二十日,凝香阁二楼天字号房,五十两黄金。” 徐太守脸色骤变,赵行头更是腿软,两人抖如筛糠,一同倾倒,忙得美娇娘左右扶住两个人。 郡主浑身透着厌烦,对那衙役道:“去公堂后置两把交椅。” 衙役瞧见自家大人的脸色,忙跑了出去报信,“是!” 郡主向外走去,“太守大人还不更衣升堂,是等本郡主帮你断案吗?” 徐太守如梦初醒,犹蒙大赦,“是,是是!” 赵大富一边担心自己,一边担心儿子,满头是汗,把美娇娘一推,挺着肚子小跑出去。 去公堂路上,林英小声问:“郡主……”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志大才疏,胆小怕事,政绩一般,也未敢鱼肉百姓,受贿赂也好清名,不涉权贵时也能分清对错,乃无能平庸之辈,若换个人,谁知又有什么人精来,我没那么多精力应对那许多<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手段。” 林英明白了,“是。” 至公堂后坐定。 公堂上,吏书门皂两列排开,举漆牌回避肃静,持刑杖杀威惊心。海水朝日图前,明镜高悬匾下,正中坐的便是云州百姓父母官。 惊堂木拍下,“堂下何人?” “小人……草民……小民,何有为!” “民女辛澄。” 一墙之隔后,郡主眉心微蹙,与身旁林英对视一眼,见她眼中同样惊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徐太守则是看向下首的师爷,眼神问他这哪有赵大富的儿子。 师爷往堂外递了个眼神,果然还有几个人影在外等着,徐太守心烦却无奈,再拍惊堂木,开始审案,“你二人所为何事?” 第29章 夸 一愁鹅腿太咸,明明上次来还挺好吃的,要么是杀熟,或者卤子加多了,最可能是掌柜顺道卖酒的阴谋。 二愁柳姨要来,她在街角看到了最新的暗号,这些人果然是急了把柳姨叫来催她,一帮蠢货。 三愁郡主真的不管她了,在王府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出来了也没好到哪去,她好想郡主现在能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骂她一句,她就能立刻恢复,高高兴兴和郡主回府去。上次她跑出王府也是在这间酒楼客栈,她啃着鹅腿思考怎么和郡主恢复关系时郡主突然出现的。但这次郡主不来了,辛澄揉了揉眼睛,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正愁,旁边却有人逍遥自在。 还没到饭点,客栈里食客不多,却也有闲汉,就着花生米大白天就喝了起来。 不仅喝,他拿着筷子蹲在长凳上,敲着竹筷筒,边喝边唱。 “却说云州城,坐落一王府,王府有女妖,模样生得俏,听了你别笑,小心把命逃,你还想去瞧,快快跑为妙。” 他的桌子在堂中,周围几个人都听见了,纷纷低头笑开了。 ——这种妖鬼之说在市井中最受欢迎,况且他一个醉鬼,不和他计较了。 这酒鬼却亢奋起来了,站在条凳上,“笑,还是不晓得厉害。这女妖,山妖化成,抓了童男抓童女,剖心取血,杀人吃肉,前些日王府,火光漫天,她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为什么,她已经不想吃生肉,要吃烤熟的了。” ——喂喂,差不多得了,谁会点火烧自家屋子,再说哪来那么多童男童女,真要杀那么多人,官府又不是吃干饭的。 掌柜的也来劝了,“客官喝醉了,怎么还说呀不要命啦!” 酒鬼打了个嗝,喝得面红耳赤,直接踩上桌子,“我可看见了,月前有不少乐师舞者被拉进王府,都是俊男美男,做什么的?吸男人精元才能美容养颜啊,有几个被吸得狠了,后面叫人抬出来的!” ——那是她打伤的,而且尹大夫给他们医好了他们不愿走才抬出去的。这就算是醉话也有点太过分了,等着,要是再敢多说一句郡主的坏话,她就要出手了。 掌柜的和店小二在劝,也有人听的一愣一愣的,问:“真的假的?” 他一拍胸脯,“我亲眼看见的!” “好了!”掌柜的总算把他给拽下来了,让小二架着,“客官可别再胡说了,快快扶到后院去给醒醒酒。” 叫他逃过一劫,辛澄收回视线,目光划过一桌散客。 一共四人,麻布短打,精钢护腕,面皮黝黑,手有厚茧,每人身旁一个斗笠,一个包袱,各自拿手按着。 酒鬼被扶去后院,其中三人低头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人起身要跟上去。 下盘稳,步子轻健,练的是外家功夫。 “等一下!” 所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高声镇住时,辛澄快步超过那个江湖人,先来到后院。 店小二扶着那个酒鬼哇哇在吐,辛澄上去对他撅着的屁股就是一脚,“你敢对郡主不敬!” 他身子一歪,借着酒劲爬起来就要对辛澄动手,“你有病啊!” 辛澄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一扭,反擒住他,“这么有本事,去王府门前叫唤两声?” “你……你敢,你别动我!”他脸色由红转白,看起来酒醒了不少。 辛澄依言放手,他跌倒在地,连连向后退,辛澄一步步逼着他,直到墙角,一脚踩在他脸畔的墙上,“你说你亲眼看见有人从王府出来了是吗?” 第57章 “我看见……” “啪”辛澄甩他一巴掌,“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他抖成筛糠,怕到打了个嗝,“我胡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我编的,就是为了好玩,我不知道……” 辛澄微微侧头,余光中见那一伙人收拾包袱戴上斗笠离开,这才起身放过他。 这人喝的是劣等的浊酒,刚才差点要熏死她。 她也要离开,转身时见掌柜和伙计还有几个食客都围在旁边,见到她时神情一震错开视线不敢看她。 辛澄想到什么,问:“你们见过郡主吗?” 没人回答,辛澄便道:“我见过,我见过她派人查访胥吏征税,处理偷税漏税的商户,我见过王府的总账上每年都有一笔支出用于雇民夫修缮河堤,还有大小不一的进账来自于官府的盗贼悬赏。我见过王府自己的田租只收三成且耕牛种子肥料都由王府来出,我见过她让府里的大夫出去义诊并自费膏药。 “知道还有多少吗,根本说不完,你们都没见过郡主,凭什么说她无恶不作?市井传闻郡主不在意,你们饭后闲谈两句便罢了,添油加醋妄自揣测,你们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在这颠倒黑白,不怕死后进拔舌地狱吗!” 在场无人应声,辛澄视线扫过酒鬼,他慌着摇头,又忙不迭点头。 辛澄拢了拢情绪,最后道:“郡主殿下是好人知道吗?” 他更用力点头。 辛澄将饭钱付了,出门后刚经过一个巷子,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她,辛澄连忙挣脱翻身向后跳出几丈远,心中惊道那些江湖人来得这么快,落定后看去,却发现是认识的人。 * * * “打住!事情的经过本官已经清楚,后面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公堂上,徐太守叫停,一拍惊堂木,“何有为!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妄议皇室宗亲,诋毁天家颜面,来人——” “大人明鉴!”何有为跪趴在地上,声音叫上了天,“小人说的都是话本里的东西,不是真正的郡主殿下,但她打了小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啊。” 辛澄不禁侧目,这理由着实不错,刚才陈明案情时她也承认对他动手,这是抵赖不得了。 辛澄正要开口认罚,太守大人却道:“刁民巧舌如簧,那你倒说来是哪本话本,作者何人,若是说不出,便是欺瞒本府,罪加一等!” 何有为慌了神,他一闲汉得钱便打酒喝,哪里看过书又识得几个字,但慌乱之下却生出急智,“是小人自己想的,还未写成书。” 真是完美的借口,辛澄已经准备掏钱了。 太守大人却道:“即便是你自己构想话本,但恶意编排郡主,致使真殿下受牵累,还引得他人误解,实在咎由自取,本官还是要治你个不敬皇家之罪,来啊——” “等一下。” 没想到啊,这位太守大人竟如此维护郡主殿下的名誉,在何有为说要告她的时候,她已想好给些汤药费了结此事,想来他的目的也就在此处。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王府,维护郡主的声誉,先前动手更多是救他,免得被那些冲着藏宝图来的江湖人知道他曾见过有其他人出入王府将他抓去拷问,不是真想把他打个半残,况且打也无用,又打不烂他的嘴,恐怕他受刑之后还更有理由变本加厉地造谣郡主。 “启禀大人,郡主殿下乃心地善良,宽厚仁爱的人。” 不知这太守对郡主竟如此尊崇,他听后十分满意地点头,拈须自得,看辛澄的眼光中还带着鼓励。 辛澄莫名被瞧着头皮发紧,继续道:“郡主殿下向来宽宏大量,若他心有悔意,并保证日后不再诽谤郡主,想必以郡主的性子,大概不会想要大动干戈。” 太守变了脸,“你是什么人怎敢揣测郡主殿下的心思?殿下清誉不可有丝毫玷辱,此等刁民毁谤殿下还敢告到本官面前,岂能轻饶,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辛澄忙道:“大人此举是想陷郡主于不义吗?” “你说什么!” “此人当然可恶,但还不配如此重的刑罚,郡主若知你借她名义随意处罚百姓,滥施酷刑,污她名声,也绝不轻饶你!” “你这刁妇!”他想拍惊堂木叫人一并拿下,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晃了晃,又轻轻搁下,“咳,暂且退堂,待本官细细商议此事。” 说罢,带上师爷往堂后去,一刻钟后回来,看辛澄的眼光有些怪异,太守道:“辛澄,本官问你,你又如何知道他心有悔意,若他死不悔改呢?” 辛澄松了一口气,看向何有为,他惊惶不安,刚才听到三十大板的时候险些没晕过去,此时深色的衣襟已被汗浸透,他喏喏连声:“我……我悔过……一定悔过……” “别慌,听好了。”辛澄清了清嗓,“令安郡主敦厚宽仁,与人为善,有雅悦之风姿,得淑质之英才,平素喜以善气迎人,行事好以宽大为怀,她是江湖人称女英豪,百姓心中大善人。你且说来一遍。” 他哪敢不依言,哆嗦着重复一遍。 “要记好了。” “是,是。” 辛澄向堂上行礼,“这便是了,郡主殿下肯定原谅他了。” 堂后,郡主低眉阖眼,轻声啐道:“呸,牙尖嘴利,该打你。谁说我原谅他了。” 林英却是听到刚才郡主对太守说的——“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按辛澄说的办。” 第58章 林英笑道:“那郡主要怎样?” 郡主一抬下巴,“回去叫人到山上抓几只野鸡野兔杀了,血泼他家门上,尸体剖了扔门口,本郡主不是山妖么,那便让他见识见识。” 林英忍不住笑,看起来郡主心情好些了。 堂上,徐大人也很满意,向上拱了拱手,“你所言不错,郡主殿下的确是温文尔雅,心慈面善。何有为,此后不得再生不敬之心,否则本官定不轻饶,你可听清楚了!” “是是!” 徐太守一拍惊堂木,“此案了结,尔等退下,下一案!” 何有为恨不得长出四条腿跑了,辛澄站着没动,自大堂外面大摇大摆晃上来一团人影,比赵大富小上一圈,没了八字胡,表情更跋扈。 “大人,”他率先出声,手指辛澄,“我要告她恶意伤人!” “又是你?”徐太守瞪眼,“身为女子竟如此好勇斗狠,速将案情如实招来!” 第30章 只是玩闹而已。 “你这是……诶诶!”话还没说完,辛澄就被冲过来的尹大夫一把抓住便跑。 边跑边说:“我今天出府没带信号烟暂时联系不到王府护卫虽然你欠打吓唬我家孩子的账之后再算现在有急事要你帮忙你会武功吧?” 辛澄两只脚跟着倒腾,一长串话够快蹿进耳朵里,但没上到脑子,从嘴里溜了出来化成了,“……啊?” “到了,上!” 莫名其妙停下来,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面前是两个灰衣打扮的仆从,还有一只狼狗。 两眼瞪六眼,狗最先反应过来,朝天狂吠。 辛澄吓得退了两步,回头问:“什么……怎么……” 却听巷尾拐角那边传来一道女声:“不要……你放开我……啊!你松手!” 听声音是在挣扎,凝神细辨之下还有男人的□□和衣帛撕裂声。 辛澄神经一下反应过来,她在现实中还没遇见过,话本里却是经常写的。 灰衣仆从手里拿着约两尺长的短棍,和狗一齐叫道:“快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还废话动手!” 身后一声喊,两边人一起动了,两根棍子一刺一劈直冲辛澄而来,她下腰后仰,轻功滑步向前,转腰在墙上借力一脚,整个人横在空中,一脚踏在一人侧颈,一脚踢在一人脸畔,利落解决两人后飞身至巷尾拐角,果然见靠墙边一男压着一女,抬起一脚,将人踹翻出去。 女子外衣尽去,下裙揉乱,凌乱的发丝糊在沾满泪痕的脸上,分外狼狈,辛澄欲张口,对上她尚还惊恐的眼神,又抿了回去。 转头去看地上的人,赖于一身肥肉竟没受什么伤,挣扎从地上爬起来提裤子,“他妈的多管闲事……” 辛澄过去又补了一脚。 女子拾起地上自己的外衣,慌乱往身上掩盖,尹大夫已经赶过来,扶住她细声安慰。 男子趴在地上叫道,“来人!” 辛澄偏头:“你们先走。”俯身便要去抓人。 却是话音落下,从巷子另一边冲来三个人,两个同样提着短棒的灰衣杂鱼,和一个土黄色高一截的精壮汉子。 他未携兵器,奔过来的气势凛然不同,肯定是个练家子。 辛澄回头道快走,身旁已没了身影,尹大夫话说得快手脚也快,她放心了,专心迎战。 辛澄率先出手抢占先机,绕过当头的黄衣武师,先一拳一脚解决了两条杂鱼,并就地一滚拾到短棒在手,左耳忽闻破空之声,同时右肩一痛撞到墙上,辛澄不敢停留立即翻身跃走,以棍作剑向他斜挑而去。 江湖人出手招式迅捷,稍有迟钝便会被抓住破绽聚力猛攻,辛澄因先对付那两人慢了一着便硬挨了他一脚,此时更是一息不敢停,身法施展连攻他数十招,甩出一整套华山剑法才抢回一点先机,却并没怎么伤到他,又一次对招后两人各自跳开,知晓了各自的武功水平,一时没再出手。 “全凭身法之快,招式太烂。” “呵。”辛澄轻蔑一笑,这人还敢点评她,“燕山派还号称是名门正派百年传承,教出来的弟子就在这给人当狗吗?” 两人眼神相瞪,复又交锋。 “吴勇!把她给我抓住!那个娘皮子跑了,老子一身邪火,今天非把她干了!” “公子!”吴勇脸色遽变。 辛澄全副心神都在吴勇身上,这头肥猪不说话还没空注意他,他话音落下,辛澄便出现在他身后,短棒对他后腰砸下,拎起他的衣领,“姑奶奶先废了你,别动!” 吴勇伸出一只手,想救人不敢动,“你知不知道你惹了谁?” “一条胖狗一条恶狗!怎么,再要尝尝姑奶奶的打狗棒法?” 从十八那学来的高手语气,大家风范十分好用,肥猪两眼一翻直抽气,叫吴勇的黄衣武者一动不敢动。 “你放了他,价钱好商量。” 辛澄早看出来了,这人团绣的锦衣,细绢的裤子,都是华贵非常,尤其是腰间一块白玉子辰佩,看品相价值不菲,想来定是大富大贵之家。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不算,被人撞破后还敢大打出手,可见此人横行霸道惯了,若是打不过便用钱摆平,这一套也十分熟练。 但今天他们遇见的是辛澄。 就是不算起居使的身份,辛澄也不惧他,一脚踢在他腿窝,叫他跪下,“好啊,先给姑奶奶交代一遍都干了多少坏事?说!” 第59章 “住手!”远处赶来一队人,是衙差,“干什么!都放手!” 辛澄以为是尹大夫先出去报案叫了衙差过来,刚好把人交给他们还省了力气,手下肥猪却先叫唤起来,“救命,巡捕大人,快救我!” 他突然激动,拼命挣扎起来,辛澄手一松,叫他逃开去,来的衙差接住他,惊道:“你莫不是……赵公子?” “正是正是!她打伤我,快抓她!” 辛澄听到衙差认识这位赵公子,便觉不妙,又被他恶人先告状,解释道:“他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我是出手救人。” 姓赵的在吴勇的保护下站在衙差身后,“哪有良家妇女?先把她抓了,她会武功,赶紧给她拷上!” “好了。”当头的衙差看了看两边,问,“你们,能不能和解?” “和解个屁!老子要告她当街伤人!哎哟……老子的腰……” “那就随我们回衙门。” “等等,”辛澄道,“我不能去。” 她身为起居使,若因什么官司闹到府衙,会给郡主添麻烦。 “诶呦,那就是想和解了?”姓赵的扶着后腰推开仆从,知道她不会在衙差面前动手,便大摇大摆晃到她眼前,“小娘皮,下手这么重,可得给本少爷好好补补,和解也行,把手脚捆了,跟本少爷回府去。” 辛澄简直不知道他一颗硕大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刚刚行事未遂,现在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眼中竟还闪动着贪婪的欲望。 “和解个屁!”辛澄一口唾沫喷他脸上,“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她不信了,郡主治下的云州城,还能没了王法治不了他。 他一抹脸,笑里带着嘲讽,“好,你等着,走!” 衙差便前后带着两人往府衙去,方才衙差赶过来又不小的动静,此时巷子口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着,衙差开道驱逐他们。 突然从人群里跑来一个人,高声喊道:“等等,还有我!我也要告她伤人!” 辛澄看过去,是方才客栈里她救了的酒鬼闲汉,她不禁失笑,不过又一想便明白过来,此人分明嗜酒喝的却是劣质的浊酒,看衣着也不像是有余钱的,想必是看到了那个姓赵的说要告她又一副胜券在握不可一世的样子,笃定辛澄要吃大亏,所以顺道也讹点钱。 辛澄摇了摇头,行走江湖也会遇见这种不快意但又不能恩仇的事。 衙差将他捉来问什么事,他扒着身上的伤指认辛澄,姓赵的拍手道:“好啊,你还惹了官司,那就一起吧,本少爷也不抢,先打的你,就你先,肯定不能轻饶了她!” “哎哎,谢谢公子,公子气度不凡,真真是个大善人!” 姓赵的甩他一吊钱,又得几声天神下凡的称赞。 “怎么样?”他走路都要飘起来,转过脸来挤眉弄眼,“你要是现在和解还来得及,待会上了公堂可就由不得你了!到时求饶不成再给你上刑打板子,受的罪可就多了。” “滚。” “别着急,你马上跟本少爷一起在床上滚,哈哈哈!” 辛澄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分明是他理亏,怎还如此猖狂,除非他确信自己不会有事,为什么,府衙被他买通了?还是背后有人保他? 辛澄一偏头,又见到了尹大夫,她混在凑热闹的人群中,也跟着往府衙走,身边不见那名女子,她看着这边,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 * * “好,案情本官已清楚,你要告她殴斗伤人,你要告他调奸妇女,是也不是?” “大人。”姓赵的名叫赵显贵,率先开口辩驳,“小人不曾调奸,是他恶意揣测,请大人将那女子带来,一问便知。” “好。”徐太守问了名姓,便命衙差前去拿人。 辛澄心觉不对,他知那女子姓名难道是认识的?但从始至终她都与姓赵的在一起,他应当没机会去安排什么。 趁这休息的空档,赵显贵上前到判桌旁,手掌置于唇边,小声道:“大人,前两天尊夫人看上的那套金饰已经打好了,我这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辛澄抱着双臂瞧那边,赵显贵笑得贼眯眯的,徐太守当他面拍下惊堂木,给他唬了一跳,只听徐太守义正言辞道:“退下!公堂之上,安敢攀附?”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大胆!再行纠缠,本府先治你的罪。” 赵显贵连连退回,合掌告饶,他在徐太守那碰了一鼻子灰,再看辛澄,没了气焰,但仍旧冷笑。 辛澄在心中合计,看赵显贵的样子与太守大人像是有私交的,难怪他先前如此狂妄,但太守一点面子不给,是有原则?还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在故意做戏? 很快,当事女子被带回,徐太守便简单复述了一遍案情,叫她认清楚,赵显贵是否是强迫她行不轨之事的人。 女子唤作施元元,此时伏在地上,开口道:“赵公子并未对奴家不轨,公子只是与奴家玩闹而已。” 辛澄猛地朝她看去,她已净面换衣,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了,但确实是那人没错,她也没有哭,所以声音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第31章 帮她一个大忙。 有衙差上前将她拉开,辛澄不解,那之后赵显贵没再接触过她,那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赵显贵却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得意地肚子一挺,“回大人,正是如此啊,小人不过与她在街角玩闹而已,她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给我打一顿,本少爷的腰子,哎哟哎哟……现在还痛哪,这事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第60章 施元元始终不肯抬头,辛澄只盯着她,“还是你顾及名誉,想要掩下此事,但你要知,若是现在放过他,难保他下次不会还去找你,或是继续胡作非为欺负其他人,你愿意看到吗?” “你这是诽谤!”赵显贵叫得比她声高,“真当她是什么良家妇女,她是迎春苑的,青楼的!” 青楼?辛澄仿佛当头被砸了一棒,顿时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冲着赵显贵道:“青楼又如何!青楼女子就能随你任意糟践!” “都住口!胆敢咆哮公堂,还不给本官拿下!” 太守一声令下,几个衙役上前,两人擒住她的胳膊,两人将水火棍架在她肩上,如一把剪子下压,令她跪下。 这一下,辛澄确定太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奋力扭头去看施元元,她整个人缩在一起,深深把头埋下,趴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堂后,林英看着赵大富不让他跑出去乱闯公堂,她听得堂上乱糟糟的,心底也起一丝急躁,“辛澄怎么还不亮身份?” 那个青楼女子的证言一出,辛澄伤人的罪名就是坐实了,不拿出起居使的身份压着他们说出实情,可就真要吃牢饭了。 辛澄一直不肯摆出身份的原因,郡主大概猜到几分,因此更加无奈,起身。 徐太守将场面控住,连拍惊堂木,“本案事实清楚,辛澄无故伤人……” “等一下!” 郡主还没出去,辛澄也没说话,这一声是赵显贵喊的。 “大人且慢,我来劝劝她,和解最好了不是?知道府衙牢房紧张。” 得太守摆手放行,他来到辛澄面前,先是细声安慰,“你放心,你就算进去也关不了两天,不过像你这样的通常都是十几个人关在一间大牢里,那都是些地痞流氓混混,又脏又臭,还都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你要是进去了……” 辛澄还跪在地上,他半俯下身凑过来,“仔细一看,你这品相可比那娘们好多了。” 辛澄冷笑抬眸,他是一身好绸缎,佩香囊,缀美玉,可怎么也盖不住一身糜烂腐臭之气。 视线划过,却突然顿住,辛澄眼神一眯,盯着他腰腹之下。 “哟,这么快想通了。”他捏着腰带提了提裤子,“别急,待会让你好好看,仔仔细细品鉴个够。” 太守令衙役退下,辛澄起身扭了扭脖子,在赵显贵要开口时大步越过他,向上拱手道:“太守大人,我出手打他还有缘故,我要告他掘人坟墓,盗取陪葬!”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堂后,林英压着像只愤怒公猪的赵大富,郡主踱了两步,眼中饶有兴致。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疯了吧?” “辛澄,公堂之上,不容你胡乱攀咬!” 辛澄俯身行礼,“大人明鉴,民女不是信口胡说,那随葬品就戴在他身上呢。” 大人与书吏都向赵显贵看去,辛澄又道:“便是他腰间的子辰佩,且先取下一看。” “笑话,本少爷怎么可能把死人东西带在身上,缺那钱吗?”赵显贵抓住玉佩一扯。 书吏上前拿下玉佩呈给太守。 辛澄向他问道:“那是从何而来?” “我爹给我的,估计从外面哪家玉器店买的,家里这种多的是。” 堂后,赵大富心一惊,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腰带,此举正落在郡主眼中,记得他腰带上有一块团寿纹玉提携,第一眼时她便隐隐感觉违和,那玉与他整个人气质相驳,只是当时念头一闪而过,她并未深究。原来这玉还有别的来历。 虽然外面对玉的来历还没有定论,但郡主心里已经确信,辛澄的推断是对的。她虽然是个烦人精,但从来善观察有脑子,这次反应也很快,居然被她找出这种破局方式。 这下辛澄应该是不会有事了,郡主放松下来,靠在座椅里,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肩背,向赵大富一抬下巴,“知道盗墓是什么罪名吗?” 他一扬手,“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又没有盗墓。” 郡主便不疾不徐道:“发墓者诛,开棺椁者绞,窃盗者徒刑三年。”郡主一句一顿,观察他的反应,“你做到哪一步了?” 赵大富鼓起一双牛眼,“没有!我不知道!我犯得着吗?” 郡主笑了下,“那你知道现在在堂上的她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 “好,那你听清了,本郡主告诉你,她是王府的人,她叫辛澄,她很聪明。” 林英偏头看了眼郡主,郡主目光逼视,带着威压。 堂上,徐太守将玉佩仔细看了看,“本官见此玉未沁土色,如何说是陪葬品?” “这玉不一定是来自棺椁里墓主身上的,更有可能是与金银财宝等一起随葬在墓室中的,盗墓贼进入不曾破坏过的墓室中将财宝劫走,自然不会有土沁。而且这座墓时间并不久远。” “听你这话,你是知道这是出自哪座墓了?” “大人别听他胡说!”赵显贵叫道,“怎么可能是死人穴里的,她就是东拉西扯,不想受罚,大人你快宣判!” “不急,掘人坟墓乃是重罪,本官须得慎重。”徐太守端正身形,脸色严肃,转向辛澄道,“你若能说出凭据来,本官便去请大家来鉴定,若你说不出,诽谤污蔑愚弄本府,连带你伤人之过,一并重罚!” “是。”辛澄颔首,“请大人细观,子辰佩上雕有一龙一鼠互为顾盼,寓意望子成龙,前朝时玉器雕法多写实,用镂刻,而当今玉器雕法更写意不求肖像,且更重整体形状,故而多用浮雕以全玉石圆润之形。此枚玉佩龙身盘踞,鼠伏其上,形态一目了然,整体用镂刻形状并不规整。” 第61章 赵显贵逮空插话,“那难道现在就没人会用以前治玉的法子了?” “是此理。”太守赞同,“或有玉匠偏爱前朝之法。” “是,子辰佩并不少见,且形态各异,不过这一块有些特殊的是,龙身上有一处徽记,那是两百余年前大昌朝应氏威远伯一脉的三叶族徽。” 提及威远伯,众人脸色茫然,但还提到了应氏,这可是前朝王室的姓。 太守扶了扶脑袋。 “什么族徽?”赵显贵照旧混不吝,“我天天带着没见着什么徽记,说不定是龙身上的鳞片,或者是在哪刮花了,就你会扯。” “大人,威远伯一脉本是王室旁支,爵位传到最后一任的威远伯,他过世时尚十二岁,没有留下子嗣,此脉就此断绝,这一脉都是闲散王侯,没有入朝为官更没什么建树,故史册少有记载,他的……”辛澄突然想到什么,吞了后面的话,转而道,“虽威远伯血脉已远,但仍是王族,这枚玉佩上为何会有两百年前便断绝传承的威远伯族徽,且也是前朝形制,这些还不足以引起怀疑进一步查证吗?” 太守知道其中厉害,去请名匠大师来。 暂且退堂,辛澄与赵显贵到公堂外,各据一边休息,辛澄见他瞥了眼施元元,不耐烦似的甩了下袖子,站得离她远远的。施元元也像是不敢惹他,往后稍了稍,她换了一身藕荷色对襟席地罗裙,宽袖放腰,整个人缩在衣服里,不露出一点肌肤,脸上未施粉黛只松松绾了一个髻,瞧上去与街边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 她似是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对上一瞬她迅速撇开,往柱子后藏了藏。 辛澄收回视线,心道先不管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天一定要把赵显贵关进牢里。 后堂里,郡主看着赵大富,他已不再是着急上火的样子,反而神情恍惚,惊疑不定。 郡主淡淡开口:“盗发王族坟寝者,皆处死。” 赵大富好像被开水烫了,惊叫一声,被林英压了下去,他一抹脑门子的汗,“那、那说不定是更早之前流出来的,就非得是盗墓来的?” “可能。”郡主十分闲适地捧了碗茶,“不过从史书中查证,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位伯爷的封地,再去搜查一遍封地内有没有被盗的陵穴,若是巧了,找到的伯爷陵穴被盗而随葬品在你父子二人手中……”郡主呵呵一笑,“到时你要如何辩解?” 赵大富哐当一下跪在地上。郡主冷眼瞧着,她其实知道,此人应当没有盗墓,身为米行行头和盗墓扯不上干系,若真是他盗的,他心知肚明此刻便不会如此慌乱,还找这些靠不住的借口,但郡主当然不会为他辩解这些。 若辛澄所言不错,那这玉佩便是赵大富从别处得来,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这么说,说明给他玉佩的人身份特殊或是需要保密,那会是什么人呢? 郡主唇角微勾,这两日积累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她有预感,这次辛澄要帮她一个大忙。 “殿下!我儿会如何?” “寻找陵穴应当要耗费些时日,这段时间令郎当然是要暂行羁押,少不得要吃些苦头,若陵穴当真被盗,那无论如何,你父子二人绝逃不脱干系。” “殿下!”赵大富跪着爬到郡主脚边,“求殿下救救我儿,救救我!” 郡主对茶盏吹了吹气,缓缓摇头,慢悠悠道:“律法如天,本郡主岂能帮你欺天?” 赵大富惯会察言观色,“不是的,那个玉佩,还有、还有这个……”他从腰带上扯下玉提携,“都是别人给我的,我真没有挖别人坟,求殿下庇护。” 郡主拿过来看了看,果然这块上也有三叶款识,只是她也不记得读到过这位威远伯,不曾为官的王族旁支,一般史籍中确实不会为此花费笔墨,可能是专门的皇家史编或是地方志才会有所记载,辛澄倒是知道得很详细,到底是师从名儒大家,余忠那个老学究看起来是会强迫辛澄背这些偏史的。 见郡主一直不说话,还微笑着轻轻摇头,赵大富咬了咬牙,恨道:“这个就是那些买粮食的人给我的。” 终于听见想听的,郡主思绪收回,问道:“什么人?” 第32章 她是王府的人。 郡主思索片刻,应下,“好。” “殿下千金一诺。”赵大富此刻管不了那人要求保密的嘱咐了,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他们是突然找到我的,一开始说不管陈米新米都要,只有一条一定要严守消息,绝不能透露半分他们买米的事,还因此多给了一笔钱,我心想哪有这种好事,先把仓库里的陈米都给他了。前些日他们又来,还要买米,这次给出的是珠宝玉器,闪眼得很,我也找人看过,说是好东西,就把仓库里又一批卖给他们了,反正现在是秋收,陆续还有米收上来,我一面雇人去收米,一面调高米价少出些米,毕竟仓库里不剩多少了。那两块玉我是看着品相不错,寓意也好,就带在身上。那要知道是死人东西,我肯定不会让我儿子带的啊,殿下,我们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时之间屯这么多粮,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郡主思忖着,手指在座椅扶手上快速敲击。 “你见过买米的人,他什么样?可有什么特征?” “这……这……”赵大富一开始动脑子就直冒汗,“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对,长得也不像咱这的人,他们还自己准备了马车,肯定是拉到别处去。” 第62章 “还有呢,继续想。”林英催道。 “还有、还有……”他把帽子都摘了扇风,一抹脸,道,“他们应该是当兵的,去开仓库放粮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小声说了什么‘叛军’。” “叛军?”林英被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大盛立国二十载,一直不算江山太平,十年前就有一场大叛乱,这几年朝廷下令减赋税轻徭役,百姓日子刚好过了些,如今又是哪里反叛了? “明知他们是叛军,你还敢把粮食卖给他们!” “那、那……”赵大富支吾,转向郡主,“总之现在说也晚了,殿下你可一定要救小儿!” 郡主面上还算镇静,但心里已如火烧,“你见过他们,画像出来。” “这……我就算记得,也画不像啊!” 林英立即去找纸笔过来。 前堂,太守请的人都到了,一个城里的老玉匠,看过后说:“的确是两百年前的东西,这刀工刻法是一代名匠天工杨的手艺,作假不得,果真是巧夺天工啊……” 从官学请来,一把胡子的白袍大儒也看过了,“不错,正是威远伯一脉的徽记,威远伯地位不高,封地不大,就在云州西的安平县,子辰佩意义特殊,这很有价值啊……” 徐太守没空听他们再去讨论工艺价值等等,本来还希望是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扯上前朝王族,连忙下令:“本官这就发文让安平县令派人去寻墓址,至于你……” “大人!”赵大富从后堂跑出来,拉他儿子一同跪下,将卖米前后遇见那人的事悉数道来。 米行行头?辛澄一听便心道不妙,立即道:“赵大富所说根本无从查证,或许是将那些明器过手洗白的手段,无论如何现在这玉佩在赵显贵手中是铁打的事实,应当立即将他父子二人关押并搜查他家剩余明器。” “你个贱人!小心我弄死你!”赵显贵指着她骂道,却被他爹一拽,按在地上吱不了声。 “够了!”徐太守眼神向后撇了撇,又看了眼师爷,“咳,兹事体大,待本官先行商议再作决断。” 太守带着师爷又往后堂去,这回时间久些,回来后太守看起来有了底气,轻松许多,只是望向辛澄的视线有些奇怪。 辛澄没放在心上,皱着眉听太守宣判。 “辛澄,你打伤赵显贵一案,是你误会了他二人所行之事,但本府谅你初心是好,故罚你赔付赵显贵五两银子以作汤药费,你可有异议?”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赵显贵虽有不满但被他爹压着也没说出话来,大家都等着更重要的事。 “好——”太守拍下惊堂木,“至于辛澄告赵显贵发墓盗宝一案,威远伯乃前朝王族,牵扯甚大,本府不敢妄断,需上报京都,请陛下裁决。业已发文往安平县先寻墓址,赵大富父子需立即将家中明器尽数上交府衙,不得私藏。并协助本府描述买粮人画像发文通缉,若其再来,立即上报。至于辛澄,你慧眼如炬,告发有功,本府赏你十两银子以示嘉奖,退堂。” “等一下!”辛澄在太守拍案之前喊道,“不把他们抓起来吗?” 太守回想郡主的应对说辞,道:“赵家父子近几个月的行踪均在云州城内,未曾出城,且明器流入赵家后未再流出,并无过手洗白之嫌,其二人之罪,待抓到那盗墓买粮之人,再行审理。” “抓到人要什么时候去了,如果抓不到呢,就此了之吗?” “大胆!竟敢质问本官,你不要不知好歹!” 辛澄浑然不惧,向前踏了一步,高声道:“好,既然说我质问你,那我便好好问问你,藏在堂后的是什么人!” 若是这还看不出,她就是白长两只眼了。每次都暂行退堂去后堂商议这并不奇怪,但商议之后便换了断案思路,从只会摆官威到清晰明辨,与之前判若两人,显然是有能人指点。 这次她抓住赵显贵这么大的过错却还能放了他,背后肯定是有人在保他。她可没忘,赵大富就是从后堂跑出来的,他定是收买了某个有权势的人,这才敢站出来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她倒要看看在云州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权势,能只手遮天。 “你、你简直不知好歹,胆大包天!”徐太守快把案桌拍裂,叫人擒住她。 “后面的人,有本事出来一见,让我看看你是何方神圣,缩头乌龟吗!” 躲过衙役捂嘴,“你费尽心思保下他们,若是他们之后做了恶事,罪孽里都有你一份,你敢承担吗,你给我滚出来!” 大堂后,林英左右顾盼,一边是辛澄一声比一声高的谩骂,一边是郡主一声比一声黑的脸色。 “她不会冲进来吧?”若是叫辛澄见到是郡主和她作对,场面恐怕要乱得无法收拾了。 郡主咬牙道:“不是所有的事一定要正面解决才行,你就是不懂!蠢!” 林英默默避让一边,这话肯定不是冲她。 郡主闭了闭眼,对候在一边的师爷道:“告诉你家大人,不许动她,我们走。” 辛澄再次被衙差压在地板上,她怒视堂后,却始终没能把背后那人激出来。 她可以甩开衙差冲进后堂,但那样就真成了藐视公堂,没法收场了。起居使明面上只是侍奉郡主殿下起居的差事,没有官身没有品阶,若是较真起来,她占不到理,而且皇帝让她监察王府她却卷入地方纷争,恐怕会引起皇帝对郡主的猜忌,不能连累郡主。 第63章 本是想激怒他的,但到现在都没出现,应该早走了。 太守拿下辛澄,就要将这仗着有两分武力两分学识就无法无天的刁妇关进牢里好好教育几天,没承想师爷却上来同他耳语了两句。 他听后大为不解,都闹成这样了,还不能动她,难不成有把柄在她手里? 师爷在后堂听到不少,悄声说:“殿下说她是王府的人。” 太守后背一僵,“难怪呢?”再一想,合理了,“怪不得。” 师爷道:“那位殿下最是护短,谁要是动了她的人,不管对错先帮自己人出气,惹不得。” 太守连连点手,让衙差放人,“好了,今日府衙事务繁杂,将她送出去吧。还有银子别忘了。” 辛澄没空去计较为什么府衙的态度变了,她从师爷手里接过两个银饼,甩手扔出去一个,正砸在赵显贵头上。 他们父子也正要离开,赵显贵捂着头,“你!” “不是要给汤药费么?还是你要告我?” 师爷转过去当没看见,赵大富连忙按住自己儿子,一声不吭拿了银子拽人往外走。气也没用,他们现在有求于郡主殿下,而殿下对此人又是赞赏又是维护,恐怕关系匪浅,能不招惹最好。 赵显贵却是伸手对辛澄点了点,威胁:“你等着。”被他爹一拍,狼狈走了。 出了府衙,尹大夫迎了上来,说道:“她有孕了。” 又是没头没尾一句,辛澄却立马明白过来,拳头攥紧,“那个畜生!” 她立马就要追上去再把人打一顿。 尹大夫却拉住她,“你等等,你就没想过,正是因为她怀有身孕,所以她才会帮姓赵的说话。” 辛澄脑子一下转不过来,“为什么?难道孩子是他的?” “不知道,她一开始还连连感谢我们,不像是不明事理的,我闻到她身上的药味问她是不是有孕了,她却讳莫如深,我强硬给她把脉,果然如此,然后她就自己跑了。” 今天太多事,辛澄脑子都有点转不动了,问:“她是迎春苑的对吧?” 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你知道是在哪边么?” 尹大夫拉住她胳膊,“你要干什么?” “呵,她不会以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吧。” “你要报复她?” 第33章 连郡主也是那样…… 辛澄转了一圈绕到青楼后面,找到一条脏墙烂瓦的小巷子,拐角里还有一摊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呕吐物,混合着墙面上经年历久的黄渍一起,发馊发臭,苍蝇乱飞。 越是光鲜的地方,越是有被隐藏的腐烂。 屏息翻过矮墙,再穿过一排像是杂役住的房屋,便是艳红的青楼本楼。 辛澄避开人,跃上屋脊,蹲下一层层寻找,楼高有四层,挨着找过去肯定能找到,算脚力施元元应该差不多刚回来。 本以为每个房间都静悄悄的,毕竟晚上要干活白天就得休息不是,但没想到这里白天也有做生意的,她放轻呼吸是为了分辨脚步声,没想到把淫靡之音听了个清楚。 辛澄抠了抠耳朵,心想郡主不喜欢这些,她回去要好好洗洗。 寻到三楼,辛澄辨出有人声,忙向那边挪去,听着是两个人在对话。 “梅妈妈,我当真不知他会来,是他胡来硬要纠缠的。” 正是施元元。 另一道声音响起,“出去一趟还给我惹门官司回来,你就给我老实待着,哪也别去了,把门锁上!” 想来这个说话的梅妈妈便是楼里的鸨母了,随即是关门锁门,和一行人离开的脚步声。 辛澄等了一会,溜下屋脊,从开着的窗子里跳进去,在施元元惊叫前掐住她的喉咙。 “别出声,否则我现在结果了你。” 她眼睛圆睁,点头。 辛澄没有松手,“你应该还认得我,来找你是要答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微微摇了摇头。 “说话。” 她艰涩道:“你救了我,是个侠女,你不会杀我。” “呵。”辛澄冷笑,手上加了力气,“你还知道我救了你,我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会救人,但对陷害自己的人,当然会照杀不误。” 她脸色渐渐变红,辛澄感觉到掌下的脉搏越来越快,念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辛澄松手,放过了她。 “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施元元扶在后面的柜子上,摸着脖子喘气,冲辛澄笑了笑,“你果然不会杀我,你真是个好人。” 她还在转移话题,辛澄直截了当说:“我知道你怀孕了。”见到她面色一僵,辛澄继续道,“那位尹大夫是和我一起的,她都告诉我了。” 施元元脸色苍白,一路跌跌撞撞扑到床上,双手紧紧抓住床边的栏杆,仿佛这样就能稍微抵抗一些,或者逃避某些伤害。 辛澄见她这自欺欺人地模样便来气,追问道:“你知道你自己怀着孩子他还对你做这等畜生事,他究竟哪里值得你这么袒护他!” 施元元埋下脸,良久,悲道:“……他说他会给我赎身。” 辛澄被气笑了,“凭什么,孩子是他的?” “……或许是。” 或许……辛澄脑子一阵发晕,她也不得不找支撑扶一把,青楼是什么地方她也不是不知道,不,她太清楚青楼是什么摧毁人的地方了。 第64章 辛澄靠在屏风边,有气无力道:“他答应给你赎身,不会是要放你自由吧,他不知道你有孩子,你想让他把你带回家,是为了这个孩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女侠,对不住,我真的没有办法……”她抱着自己的肚子,终于哭了出来。 哭也不敢放声,她们这种人只能放声笑,哭,要压在嗓子里,委屈便像是被折叠了千百回,每一声都在泣血。 青楼,哭泣,女人,孩子……辛澄仿佛被哭声卷进漩涡里,撕扯出久远的片段回忆。 曾经,也是这样吗…… 不! 辛澄上前一把拉住女人,强迫她面对自己,“他说你就信?他出尔反尔呢?就算他真的帮你赎身带你回家,你觉得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妓子,他连妾都不会让你做,你就是个没有名分的外室!你再想想你的孩子,你觉得他那么蠢会认下吗?你觉得他家里人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你无依无靠没有凭仗,就是他家下人也能来欺负你们娘俩!骂你是□□!说她是野种!” “那也比现在好!”她突然爆发出来,“我还有其他路走吗?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我也要试试,哪怕以后被人打骂遭人唾弃,我也认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双手掩面,已经哭得失声。 辛澄被她一吼,稍稍冷静下来,她揉了揉脸,道:“谁说没有别的路,不就是卖身契么,我拿给你,等着。” “你要干什么!”施元元慌忙起身去拦,辛澄已经跳了出去。 出来后辛澄才想到,她不知道卖身契在哪,但她现在浑身充斥一股意气,不想回头去问,便随便抓了个落单的杂役,逼问他鸨母房间在哪,再一掌劈晕他,径直摸了过去。 四楼房间最大,环境最好,辛澄找到其中一间,进去后便翻箱倒柜一通找,却一无所获,正踌躇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辛澄快速躲在门后,从怀里抖出一条黑色面巾,围住半张脸系在脑后。 待人推门进来,辛澄一把擒住她手臂反剪于后,把人推在墙边,抽出随身匕首抵在她颈侧,将声音压粗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鸨母随身带着两个打手,就候在门外,辛澄命她将人调走。 鸨母照做后,辛澄直接问:“卖身契在哪?” 鸨母穿的一身大红大紫,脸涂得比墙还白,蒙了张苦相的脸皮,活像个纸扎人,“这这这……” “快说,别废话!” “哎呀,小、小心点……”鸨母好像是被吓到了,话都说不顺,一直磕磕巴巴,半天才道:“敢问女侠是要为哪个赎身哪?都好说,给钱就行,给了钱我们绝不纠缠。” “你还想要钱?姑奶奶今天既然来了,就干脆把这楼里所有姑娘都放了,她们的卖身契在哪,再要磨蹭我先割你一片肉!”说着辛澄刀刃向上,划过鸨母的脸颊。 她拼命往后缩,急了:“别、别……好商量,女侠混哪个道上的,咱背后也有人,别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谁跟你们是一伙的!”这鸨母一直拖延,辛澄不想多费周折,准备让她先见点血。 “咱家背后可是王府!” 辛澄手顿住,“你说什么?” “青鱼大街走到头拐进燕回巷再百八十步,大门前一排银杏树的景王府,里面那位人称女阎罗的郡主殿下,罩着咱这儿哪!” 辛澄彻底怒了,“你胡说八道!” “有……有玉牌为证。”鸨母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没被钳制的右手费力从身上掏出一块玉牌,向后递去。 辛澄抓过来一看,王府造作的每件物什都有郡主的名字作为标识,以证明那是殿下的所有物,这块外包金的圆形玉牌上,明晃晃地刻着隶书“泠”字。 辛澄晃了下神,随即反应过来,逼问道:“偷的还是捡的?还是你私自刻的?” 鸨母眼白快翻过去,“上哪捡……谁敢刻……咳咳……” 辛澄还要再问,大门豁地被踹开,一把长刀劈过来,辛澄只得放掉鸨母,向后退去。 怪不得她一直拖延时间,原来早就暗示了门外的打手,找人来了。 鸨母叫道:“奶奶的,抓住她,把她给我剁了!” 辛澄跳出窗外,跑到大街上遛了他们几条街,甩掉后又溜了回来。 她还得去找一趟施元元,出了这事,鸨母可能会怀疑是楼里的哪个姑娘找了她来要卖身契的,她要回去和施元元通个气。 她又一次推开窗户,却见房梁上悬着白绫,施元元站在凳子上,闭眼一蹬。 辛澄头皮要炸,一下冲上去把人放下来,好在是及时,她还没事。 辛澄瘫坐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也被这三尺白绫吊住了,半天回不来。 “为什么……”辛澄听见自己的身体在问。 施元元把圆凳扶好,安安静静的,也不哭了,只是眼中没了颜色,“……我听见外面有动静,知道你要被抓,我还有什么活路?” 见到她这副心死的样子,辛澄反而被激出了一股气,强撑起来,“这次是我鲁莽了,但他们还不知道和你有关,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拿到卖身契,让你从这里脱身。” “够了,不用了!女侠你是江湖人可以快意恩仇,但我不想再惹上官司了!” “拿到卖身契后,我会护送你出城,一定不会被他们找到。” 第65章 “若他们告上官府呢?我跑得了吗?” “我……” “你不用再说了。”她走到柜子边,从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放到辛澄身边的桌上,道:“这是我这些年从恩客那里偷偷攒下来的钱,你拿去吧,今天公堂上连累了你,就当是赔罪,你走吧。 “谢谢你救我,但进了这种地方,就是这种命,这都是我前世造的孽,活该今世来偿……” “狗屁的命!”辛澄咬牙,“为你赎身要多少银子?” “……”她不说话,辛澄便一直死盯着她,终于她叹了口气,“一千两,女侠你也没办法吧,若是去偷去抢,我还是逃不脱干系,算了……” 一千两……辛澄看向手里的玉牌,她一直攥在手里。 方才她本来还想问,是不是她想借郡主在外的名声,狐假虎威吓唬人,但现在又一想,辛澄在郡主的暗室里见过隶书的刻印,与这块玉牌如出一辙,她也看过王府的账本,每年有一笔条目不明的进账,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借势,青楼在城里开了这么多年,养了一帮凶恶的打手,郡主真的一点不知道吗? 辛澄也知道,其实当下有不少权贵家族里都有这种生意,这实在很常见,算不得什么。 玉牌沉甸甸压在手里,辛澄知道它是真的,但就是不愿去想,难道连郡主,也是那样…… 辛澄思考良久,听到外面鸨母果然要叫她们出去,决定先顾眼前,她长吸一口气,胸口有些发疼,“不偷不抢,等我。” 第34章 连辛澄也是这样…… 近几个月的邸报她都看过,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在云州买粮,难道叛军就在云州附近?掘墓盗宝说明这伙人没有足够的军费,是哪里纠集的民夫吗?那应该赶紧去兵器行查近几个月的动向。暂时这个消息只来自米行行头一句听来的疑似的话,恐怕通知给云州的守军他们也不会重视,或许她要亲自去一趟军中商议对策。但最要紧的是派人带着画像去查这伙人的动向,究竟是哪里的叛军,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 郡主一路思绪翻腾,思考着各种应对策略,直到脑子隐隐作痛起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乱起来。 林英在一旁看得也跟着揪心。 回到王府,郡主到藏书阁准备召人议事,却发现十八和石隆压着一个绑着的人,正在等她。 郡主眉头紧皱,顿觉她分出两个人都不够用,“这又是什么事?” 十八退到一边靠着,不是很关心的样子,石隆则推了他一下,“这便是郡主殿下,你可以说了吧?” 这动作不像是对待刺客,反倒有种老友间的熟稔。 郡主上下打量他,头戴红色抹额,脚踩翘头乌皮靴,外罩玄色绢布甲,腰挎环首横刀,郡主走到主位上坐下,问:“边州军?” 他双手被缚,单膝跪下,俯身道:“边州玄甲营斥候张定北,参见郡主殿下!” 久在行伍之人,时刻身体紧绷,话音洪亮。 “抬头。” 他毫无迟疑,面色是久经风沙的坚毅。 郡主伸手,林英递上画像,展开对比,郡主道:“你就是来云州买粮的人。” “是!阮将军令我等一十四人来云州筹粮。” 十八,石隆,林英不约而同都看了眼郡主。 郡主脑中则浮现一个红缨白马远去的背影,画面一闪而过,郡主道:“十四个人可运不走那些粮食。” 他没有回话,郡主眼神一眯,“还有其他接应你们的人。” 他依旧不回话。 郡主摆出威势,质问道:“边州与云州还隔着竞州,一路过来距离不近,为何舍近求远,来云州买粮?” 他颔首,“请殿下恕罪!卑职不能说!” 郡主心中无名火起,不过想起叛军一说,又在几个呼吸间压了下去,“那你来王府作甚?” 本以为买粮的这些人可能已经离开云州,没想到反而撞上门来,郡主一来便注意到十八的袖子被划破了,再看他被绑个结实就知道是他擅闯王府。 “回殿下,得阮将军令,若筹粮之事未被殿下觉察,我等便自行离开,但昨日殿下遣人往米行问价,卑职便知殿下已经发觉,故今日前来为将军带一封口信。” “什么?” “安。” 话音如鱼线,勾出久远的回忆,灰色的天空,压抑的院落,玄衣少年倚在老槐树上一跃而下,飞扬的唇畔闪烁着金色的阳光。 郡主垂眸等了等,仍是寂静无声,好像所有人的呼吸都因为这句话而放轻了。 郡主开口打破,“一个字?” “是。” 郡主扯唇笑了一下,若是没发觉便让她继续蒙在鼓里是吗?当然,这是为了她好,为了保护她,为了她的安全。郡主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好心,他有苦衷,她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唇角收回,从来都是这样,都是为了她,她又怎能不知好歹,心生怨怼。 郡主莫名发笑,张定北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又好看又聪慧,难怪将军要特意嘱咐他。 “好。”郡主屈指拭去眼角的一点水意,“那你帮我带封回信,就告诉他……我祝他成功吧。” “是!谢殿下!”石隆给他松绑,他右拳抵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石隆也出自边州玄甲营,看样子和他还是老相识,他冲石隆一抱拳,石隆点头致意,两人向郡主告退后便一道离开。 第66章 将近日落时分,十八去换衣服,郡主窝在座椅里,再次坠入思绪。 林英等了一会,不清楚现在郡主是什么想法,一路追查下来,最后竟是阮将军的人,但所谓‘叛军’还是不明所以,是谁要反叛,因为那个字,郡主就彻底放心了? 她斟酌后问道:“殿下,那米行那边我们不管了?” 郡主直起身来,思绪一扫而空,她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正好十八换好衣服出来,郡主叫住她,道:“有件事要交给你,米行的赵氏父子可能会对辛澄下手,她现在还没回来,你快去保护她。” 这次辛澄给他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们恐怕要报复辛澄,虽然她用辛澄是王府的人威慑了赵大富,但也难保他不会背后下黑手。 十八却摊手,“几个看家护院的狗,辛澄能应付吧,再不济,总也能逃回来。” 郡主又一想,也是,便又道:“那你去一趟赵家把他儿子打一顿。” 这事十八做的不少,点头,原地伸展了一通,“就是他欺负辛澄?” 郡主略一点头,嘱咐道:“下手要有分寸,不必要他的命,但一定要让他断手断脚,几个月下不了床。” “那这可是个精细活。”十八伸出手去。 “林英就在这,少不了你的,还有……”郡主看了眼天色,神色一松,“回来的时候顺道去来福客栈买一只烧鹅,不,两只,回来加餐。” “就算给钱我也不是跑腿的。” “你手脚快嘛,快去,回来我们一起吃。” 十八勉强同意,一下飞了出去。 看到郡主一派轻松地调笑,林英也轻松了些,“今天终于结束了,是要好好犒劳一下。” “还有个大麻烦呢。” “辛澄?” “她应该一会就回来了,看她在堂上骂的样子,一会肯定要义愤填膺,问我知不知道是谁那么大势力,估计还要扬言打过去,你说要如何?” “殿下不想说谎话,也不想被辛澄知道在公堂背后的人是您。” “不是。”郡主立刻否认,“被她知道也无所谓,只是要和她解释太多东西,烦,若是不解释,本来这些天我也就不怎么搭理她,再有这事,她怕是该和我吵了,吵便吵了……” 林英看了眼说不下去的郡主,“对啊,吵便吵了,随她去,又如何?” 大概今天从早到晚思虑了太多东西,郡主此刻有些脑力枯竭,竟想不出应对辛澄的办法。 她只是想和辛澄安安稳稳地相处,毕竟她是个不错的人,希望她莫要太过亲近整天说喜欢喜欢,但也不想她心生怨恨,不然如何共处一个屋檐下。 与辛澄相处的尺度真是万分难以拿捏。 “罢了。”郡主甩开问题,“希望十八动作快些,若她问起便道赵显贵已然受了惩治,劝她别再追究了吧。” 主意稍定,郡主便回去小憩,一边等着十八送饭回来,一边预想辛澄可能有的反应提前做出应对。 但郡主没想到的是,辛澄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径直跪在她面前。 且双手交叠置于膝前,额头触地,行的是叩拜大礼。 辛澄几乎没对她行礼过,事出反常必有妖,郡主猜她接下来要说,‘我被外人欺负了,郡主帮帮我’之类的话吧。 “请殿下借给我一千两。” 华灯初上,外头刮起了风,四周的门窗都掩起来,因天气转凉,萝卜提前烧了炭火,放在郡主座前,丝丝暖意晕开在这一方天地,同样外出辛苦劳累了一天,林英便在这样的暖意中支着头打起了盹,辛澄回来时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一千两顿时清醒过来。 约莫是久未动弹,林英突然感觉周身一冷,左右看去,左边主位上郡主半张脸掩在毛领中,神色晦暗不明,右边辛澄跪伏在炭盆后,背脊绷成一座山,同样不知是何心情。 “要做什么?” 郡主开口,林英又打了个寒噤。 “郡主,我保证这钱的用途绝不违法,不背德,不会伤害任何人,且我一定会在上京结束之前还给郡主,求殿下不要追究这钱的去向,我不能说。” 像是提前演练好的说辞,辛澄说得十分顺畅且没有起伏,而这是今天第二次听见不能说了,林英有些担忧地看向郡主。 良久的沉默后,郡主道:“凭什么?本郡主不借呢?” 辛澄顿了顿,微微起身,再叩首,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若郡主肯借,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说喜欢郡主了,求殿下,开恩。” “呼啦——”一处的窗户没有关严,冷风呼的灌进来,连着吹灭几座烛台,室内一下变得昏暗。 林英先动身上前去把窗子关好,转头盯着辛澄皱眉,她要干什么?一直以来表现得那么深情,非殿下不可的模样,结果就为了一千两,笑话吗? 郡主的视线一直搭在辛澄身上,但始终没得到回应,她终于移开,开口的语气已经万分疲惫,“一千两就够了吗?” 辛澄动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如果可以,再多一百两碎银。” 郡主不再犹豫,唤道:“林英。” “……是。” “谢殿下。”辛澄起身,本要同林英去拿钱,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垂首道:“郡主,今日我在城里遇见一伙江湖人,他们也是冲王府来的,可能是南边善腿功的那几个门派,这几日要多加防范。” 第67章 郡主闭了眼,没有说话,像是眼不见为净。 这些天来都是这样,辛澄动了动唇,最后施礼离开。 “是不是等急了?我亲自盯着掌柜现做的,这才好吃。”十八拎着两大包烧鹅回来,先搓了搓身子,“天气越来越冷了,人呢?” 烧鹅皮酥肉嫩,汁多味美,且香味醇厚,令人闻之食指大动,这的确算是云州城里的一大特色,连辛澄这样的外乡人也很爱吃。 “郡主?” 郡主自嘲一笑,“连辛澄,也是这样……” 第35章 辛澄是能让人放心的人吗? 林英领着辛澄往账房拿钱,一路无话,将一张一千两银票和一百两散银交给她,林英道:“就算我问你,你也不会说的吧?” 辛澄拿了银子便走。 “真差劲。” 当然林英本就不喜欢辛澄,但此刻说出口的,是嫌恶。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不再喜欢郡主,于郡主而言是好事一桩。 林英回到藏书阁,正赶上暗卫来向郡主回禀:“起居使离府后径直去了迎春苑,似有察觉,甩脱了属下。” “青楼?”林英惊出声,快步上前,“她拿钱是为了去青楼?还避开人,她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郡主瞧了她一眼,对另一旁十八道:“我们去看看。” “等等,我去吧。”林英主动道,“不是说这两天有江湖人要来,王府里离不开十八。” “你……” “没问题。” 郡主换了套男装,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衫束革带,戴玉冠,手持一把折扇扮风流公子,林英则照旧一套靛青翻领胡服戴幞头,去青楼方便得很。 夜晚的青楼,人声喧闹,红袖招展,酒气与香粉杂糅混合,强硬地往人鼻腔里钻,令人几欲作呕。郡主与林英到了迎春苑大门前,不约而同一皱眉。 老鸨在门前迎客,将自己涂抹得姹紫嫣红,挥着帕子向来往男客谄笑,遇到那还在犹豫好奇的,上去一通扑怀揉弄,“元元丫头今晚在大堂献舞呢,二两银子您往里面请呀,还送您一壶好酒,不进来暖和暖和身子?” 又多一单生意,她跟着迎了过来,“哟,这二位爷真是气度不凡,快快里边请。” 老鸨上来熟练地伸手,被郡主用折扇抵开。 林英站定,睨着她,老鸨一愣,有片刻怔忡,又看了看郡主,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再往下瞧见她的翠玉扇坠,惊得差点没拿住帕子,“您、您怎么……” 郡主抵开她,未多废话,径直朝里去,林英伸出手指着她鼻子,警告道:“别来碍事。” 两人进门后,老鸨也不拉客了,吩咐身边的人,“去,让所有人都机灵着点!阎王爷来了!” 青楼里边比外面更热闹,声声淫靡,处处酒醉。这一处,蛰□□,低吟浅哦巧拢花,那一边,勾金莲,重添复抵熟弄玉,倚朱栏,羞解罗裙,桃花流水云鬓斜,曳纱帐,笑掩锦衾,粉香汗湿花枝颤。此楼里,只听得娇声笑语,不曾闻含恨掩泣。 一个喝得满脸醉的歪歪斜斜靠过来,“哦?楼里还来了小倌,不错,来来来……” 郡主扇骨打在他伸来的手背上,又对他脸抽过去,他转了个圈,彻底倒了,小厮上前给人抬走。 林英紧跟过来护到郡主身前,问:“这里房间不少人更多,怎么找辛澄?” 郡主猜想辛澄来青楼大概是和那个施元元有关,听老鸨说她今晚要在大堂献舞,而这里果然是有一处大圆台,四周已经摆好了琴箫鼓筝各种乐器,台下则放置了几十张矮几,三三两两地坐着来过干瘾的初级嫖客。 郡主环顾一圈后,上楼寻了间没人的屋子,把靠楼内的门打开,正好能观赏下面的圆台,郡主道:“等等看,她应该会出现的。” “是。” 林英陪着郡主在这安坐,等着下边开场。她本来是以为,郡主答应借钱便是答应了辛澄的条件——辛澄不再说喜欢郡主,而郡主不再过问这件事,但现在郡主居然主动跟了过来,这算破坏约定吗? 郡主正在闭目养神,林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殿下,辛澄显然不想让我们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们来找她……要怎么办?” 郡主睁开眼,道:“见机行事。” 林英放轻声音,“可同样不想让殿下插手的阮将军那边,殿下就真的不再管了。” 郡主从盘子里捏起一块糕点,闻了闻,又扔回去,带着嫌弃道:“辛澄是能让人放心的人吗?” * * * 辛澄还是先到青楼后面的脏巷,翻墙进去,拐过杂役的房屋时突然感觉一双手抓住她的右肩。 辛澄心一惊,她知道青楼晚上人多眼杂,故而更加小心谨慎,但居然没有丝毫察觉背后有人接近,她迅速右手握拳向后击肘同时转腰送出拳风,却没见到人,而她右肩还被抓着,犹如鬼影。 她所学的轻功的确来自于百年前覆灭的波月谷,出来闯荡江湖遇见不少人都惊绝于她这一手,连十八这样的顶尖高手都道“还行”,她的拳脚功夫平平,因这轻功身法,她这一路才有惊无险。 但这一次背后的人却比她更快,无论是她速移,跃高,急转,背后那人都如影随形。 最后辛澄跳上城里最高的屋顶,扶着宝顶,嘴角咧开,唤道:“柳姨~” 身后人放手,漫步走到她面前,一身素白道袍飘飞在清冷月辉中,摘下白纱斗笠,开口先斥道:“退步不少,你出来近几个月,完全没练功吗?” 第68章 柳姨有一对细眉,一双薄唇,又不苟言笑,不说话时便觉冷清难以接近,若是把眉一横,唇一抿,顿时便冷若冰霜,眼里能掉出冰碴子来。 辛澄赶紧靠近抱着她双臂搓了搓,试图给她加些热度,噘嘴道:“历练啦历练,其他方面长进了很多。” “连有人跟着都不知道?” “啊?” 柳姨拨开她的手,“已经甩开了,走,有话对你说。” 辛澄不管那些了,乖乖应声:“好~” 辛澄知道柳姨要来,本是准备在墙上留暗号约个时间地点见面的,只是遇见这许多事暂时没脱开身,也没想到柳姨来这么快。 移形换影,却回到了熟悉的房间,轻纱软枕,红绸罗帐,又是青楼。 柳姨知道她要说什么,“这里人声嘈杂又不会有人打搅,最好。” 辛澄探头向内间一望,罗床上分明光光的纠缠着两个人,男人听见动静还爬起来问:“谁?” 柳姨施施然走过去长袖一挥,两个人又都躺下了,这下确实没人打扰了。 辛澄捏着被角给他们盖上,省得脏了眼。 这件屋子还挺大,两人四处检查了门窗,确认周围没人,柳姨回身问道:“图拿到了吗?” 辛澄扶在窗棂上,笑意收敛,“是他们在催了?” 柳姨一身素白站在红绡帘帐前,格外冷调,她薄唇轻启:“他们让我转告你,年前,要么拿到藏宝图,要么回去和他成亲。” “我不要!”辛澄咬牙喊道。 柳姨自在桌边坐下,摸着左手腕,那是一串紫檀佛珠,静穆古朴。 辛澄瞧见,上前去给柳姨捏肩,撒娇道:“柳姨——你要帮我。” 柳姨拍开她的手,“这事我还能帮你拦着,但藏宝图一定要拿到手。” 辛澄笑着,“嗯,放心吧。” “放心?你不是还在玩那个过家家的游戏吗?” 房间里好似突然下了一场霜,辛澄被打了一遍,慢吞吞挪走,坐到柳姨对面,说:“我见到图了。” 柳姨目光如寒箭射来,辛澄避过,“但那应该是假的。” “应该?如何知道?” 辛澄便将那日在湖心亭观图的经过都说了出来,“图到王府也有半年时间了,足够郡主用相同的材料造一份……甚至几份伪图出来迷惑视线,我没见过真图,但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放在那里。” “你是不想打草惊蛇,还是想拖延时间?”柳姨视线冰冷,带着探究的意味。 辛澄唇线抿直,直视回去,“您忘了,我在母亲的灵位前发过誓,我一定会拿回藏宝图。” 视线交汇,审查与对抗,最终柳姨收回视线,垂眸,拨弄起佛珠,“你没忘最好。” 一时无话,辛澄也不去扰,从桌上提了茶壶想倒水,翻开一只茶盏,嗅了嗅,皱着眉又放回去。 “对了,”佛珠拨弄一遍,柳姨开口道:“这次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告诉你他们可能要准备起事。” “什么!”辛澄豁地站起,“龙脉还没找到,为什么提前起事?” “边州兵马大都督陈布暗通北王庭,准备携兵防图叛敌投国,如今边州军中有七成都是他的亲信部下,他们觉得这是个机会。” 这消息太大,也太令人震惊,辛澄瞪着眼消化了好一会,吞了下口水,“消息准吗?” 柳姨无声点头。 辛澄揉了揉脑袋,“北王庭要兵防图也就是说要攻打我们?” “所以是个机会,借刀杀人。” “这是引狼入室!”辛澄原地转了几圈,“不行!他们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北王庭真的打进来了,他们有能力阻止吗?何况蛮夷对我们中原一直虎视眈眈,放他们进来一定是烧杀抢掠生灵涂炭!他们疯了!” 柳姨理了理袖摆,没什么反应,辛澄蹲下趴在她身旁,“柳姨,纵使北边蛮子杀进中原,皇帝老儿也在宫禁中重重保护,伤不了他,但天下百姓一定会陷入水深火热,娘亲也不会想看到天下大乱的样子。” 柳姨动作一顿,一直平静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辛澄冷静下来,继续道:“他们为了复国已经丧心病狂不惜代价了,必须要阻止他们,绝不能让兵防图和边州落到北王庭手中。” 辛澄疯狂动脑想着可以从哪下手,却被柳姨敲了下头顶,顿时让她脑袋降温。 “你操什么心?余家那一派也觉得此法太过冒险,不得民心,得知消息后已经在暗中布局。边州不会失守,这是余家让我带给你的话。” “哈……”辛澄长出一口气,浑身一松,吓死她了,仔细想来也是,几位老人家运筹帷幄,应付这些事总比她老道多了,她远在云州一时也接触不到各方势力,恐怕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但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柳姨点头,“我会亲自去一趟边州。” 辛澄展颜,“那就没事……” 话没说完,“咚咚咚咚”听得外面几下鼓声,以及一段悠扬的乐声,楼里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 辛澄想起她来青楼还要重要的事,推开窗子,见到老鸨在下面圆台上说着些祝贺词,最后道:“请元元姑娘献舞!” 她不知道施元元今晚还有这安排,眼见施元元上台,一时拎不清状况。 柳姨看出她犹豫,说道:“你有事要办便先走吧。” 第69章 “就在这楼里,”辛澄回道,“对了,柳姨你带了一千两吗?” “没有。”不过柳姨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这里有二百两你拿去。” “谢谢柳姨。”辛澄把银票揣怀里,本要往外走,但脚尖又转了回来,看着柳姨,舒了口气,温声道,“既然难得来一趟云州,顺道去尝尝城里的烧鹅吧,挺好吃的,北边的事也没有那么急,出城的话刚好走北门,城外有一处矮山坡,能看见漫山的野菊,有朝霞映衬,格外好看的。” 辛澄说着,却见柳姨站起身,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耳鬓,柳姨看着清冷不近人情但手很温暖,辛澄有心留恋,但她很快收回背在身后,“去吧,注意安全。” “嗯,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 辛澄出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柳姨长身玉立,站在圆光罩后,一身白衣被碎珠帘隔断,分外冷清孤寂,她背着手望向窗外,圆月昭昭,风吹起纱帐遮蔽了她的身形,不知她究竟在望着什么。 第36章 为什么救? 辛澄先溜回施元元的屋子,推开房门在走廊上向下看去,圆台上一身青绿罗裙,长袖细腰,正是施元元。 一段悠扬的前奏过后,只余古琴音调婉转,荡涤人心,施元元便在琴音中起舞,她轻俯慢仰,体态袅娜,时而腰身蜷曲,时而打着圆侧折腰,宛如春风拂过,柳枝点水。 渐渐的,悠扬的笛箫与清亮的琵琶古筝也加入进来,曲调越来越快,仿佛风渐渐变大,柳枝也舞动得交错杂乱起来。 “咚咚”两道沉闷的鼓声插缝跳进来,所有乐声随之一停,不过一瞬,犹如春雷响动万物生,乐声与舞姿俱蓬勃狂乱起来,仿佛暴雨倾泻,狂风大作,柳枝在疾风中乱舞,用柔软的枝条回应着,抽打着整个世界。 台上施元元急速旋转,以袖击鼓,琵琶越来越急,鼓点越来越促,声浪鼓动着所有人的耳膜,贯通整座楼内,所有人的心也跟着越提越高,在到达顶峰时,“咚咚”,渐渐风止雨歇,杨柳枝被打得凌乱不堪,歪垂了身子,可随着一声声乐声又晃晃悠悠恢复过来,活泼地在风中挥动。 “好!”台下纷纷鼓起掌来。 “她不会真是来看跳舞的吧?这么认真。”林英打了个哈欠,说道。 二楼雅间,每个房间有专门突出的一段阳台供客人观赏表演,此时各自也都坐了不少人,郡主与林英也在其中,她们在舞蹈开始不久便发现了在四楼的辛澄,不过显然辛澄并没有看见她们,她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表情如痴如醉。 中途有个欢客过去骚扰,被她一掌劈晕,这样她都没有挪动过一丝目光。 郡主也观赏了这段舞蹈,问林英:“这舞是技艺特别高超精湛,还是感情特别真挚动人?” 林英耸肩,“都没有,这个杨柳舞挺常见的,大概楼里的姑娘都会吧,也不难学,至于感情,被逼着跳的,哪有什么真感情。” 郡主望向台上的人,她傅粉施朱贴花钿,瞧上去姿容艳丽,眉眼化成顺从低垂的样式,微微一笑却媚态横生,每次转身正对台下欢客时,一展笑颜便勾的他们眼神迷离,不知东南西北。 “被迫?” “嗯,这舞没那么久的,她已经跳了好几遍了,这哪是献舞,是被罚了吧。” 跳了几遍……郡主抬头看向辛澄,她仍是全神贯注,眼神还格外温柔眷恋。 真是少见她主动流露出如此痴迷的神态,看来的确是很喜欢这支舞了,郡主扭头继续去看台上,欲从中找出特别的地方来。 终于,在客人的喝彩声中舞蹈结束了,施元元已经是热汗直流,气喘吁吁,老鸨登台说些闹场的话,施元元则下台退场从后面离开,郡主注意到辛澄动了,便叫上林英一同跟过去。 上楼梯时,正遇上一个戴着白纱帽的女人从上面下来,郡主停下奇怪地瞧了一眼,此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不像是楼里的姑娘,最奇怪的是,郡主瞥到面纱下女子流了一滴泪,晶莹闪烁。 哭了,女子来青楼还哭了,因为什么? 林英在前面探头,小声道:“殿下,看见她进那间屋了。” 白衣女子与她擦肩后已走远,郡主收回思绪,“嗯,去她旁边的房间。” * * * 辛澄躲进三楼施元元的房间,果然不久后她便回来了,待伺候她的丫鬟出去了,辛澄方闪身出现,道:“你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 施元元被惊了一跳,“你……怎么……” 辛澄先把一百两碎银交给她,“我已经有了一千两,一会就去给你拿卖身契,出去之后少不了用钱的地方,这些你拿着。放心,这钱是我借的,来路正,绝不会牵扯到你。” 施元元愣住,半晌没说出话来。 辛澄给她时间让她消化,“先换身衣服,都收拾一下吧。” 然后辛澄带着从郡主那借来的一千两银票上楼去找了老鸨,“给施元元赎身。” 老鸨也是刚从台上下来,方才有不少客人向她问了施元元,她正要安排呢,怎地突然杀出这号人物。 不过一千两还是要的,她打量辛澄,“赎身好说,不过敢问姑娘是她什么人?离了这儿要去哪啊?” “废什么话?你还想赖账?” “不不不,瞧您这话说的,”老鸨帕子一挥,辛澄嫌恶避开,“那楼里少了姑娘,东家要问的呀,咱这也是为了元元姑娘好,毕竟在这楼里也就卖卖皮肉,若是叫歹人带出去了,指不定要卖什么呢,当然不是说您……” 第70章 辛澄攥了攥拳,东家……也就是说郡主很快便会知道,那她会怎么做。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对老鸨啐道:“你们还有这好心?” “唉哟,她们都是我的摇钱树,单说今个,一会……”见到辛澄骤然沉下的脸色,老鸨及时住口,拿帕子点了点眼角,“唉,毕竟也相处了这么些年,哪能没有真感情,说起来,我还真是舍不得……” “少在这假慈悲了,快把卖身契给我。” 辛澄从来知道青楼不是什么慈善之地,何况这里还养着一群打手,现在门里门外也都站着好几个大汉,辛澄一直戒备着他们,如果他们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那她只能想办法把事情闹大了。 “哎呀,您可真是误会我们了,算了,看您也像是什么奸恶之人,那您在这稍候,我这就给您拿。” 说着,老鸨将内外间隔断的帘帐放下来,独自进去,帘帐厚厚的一点不透光,这样在外间便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形。 “什么意思?”辛澄后撤一步,很是敏感。 “稍候。”站在房间两边的打手也应激了。 辛澄猜测可能是不想被看见卖身契藏在何处,她来翻过一次,哪都没找到,说明藏得很深。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来了来了。”老鸨出来将卖身契交到辛澄手上,辛澄打开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准备离开。 老鸨笑着送她,“您放心,咱这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卖身契拿回去,她便是自由身了,我同姑娘一齐去给她道喜?” 辛澄伸手拦她,冷声道:“你最好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等辛澄走后,老鸨顿时变了脸色,向打手吩咐道:“先找两个人偷偷盯着,等她们出了城,所有人都跟上去把人抓回来!” “这……”打手不解。 “有规矩,拿了卖身契的我们不管,把刚才那个女的给我抓回来,她就是白天抓老娘的人。”老鸨拿帕子揉了揉左边半个肩,白天被压在墙上,现在半边身子还痛,“没见着脸,声也变了,但那味儿可是一样一样的,敢碰老娘,叫她瞧瞧咱的手段!” 辛澄拿到卖身契,急匆匆回去,心想总算尘埃落定了一件事,心情稍霁。 回到施元元房间,她已经洗去妆面,换了身干净朴素的衣裳,头发挽起用头巾包住,身边放着个大包袱,坐在床边。 “都好啦,那我们走吧。” 施元元手不知往哪摆,有点无措的慌乱,“现在就走?” 辛澄笑了笑,“难道你还想待在这个地方?” 施元元下意识摇头,“但是……”她手里紧紧抓着包袱,还在犹豫。 “因为一直梦寐以求的自由马上就这么轻易实现了,有点不敢相信吧,但你不是已经收拾好行装了吗?你真的已经自由了。” 辛澄拿出卖身契叫她看清楚,她点头,辛澄便打开灯罩,又停手,道:“你来吧。” 施元元手有些颤抖,又看了辛澄一眼,辛澄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鼓励,她肩膀一松,拿过卖身契放在烛火上,先是一点点火焰,而后迅速蔓延,施元元一直捏着,有些沉醉地看着火光,直到将要烧到手,她才丢出去,最后那一点终于也在火里化成了灰,升起淡淡的烟味。 施元元又看了眼这间屋子,外面是一直不绝于耳的嗔怪与□□,男男女女的世俗欲望,而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一切了,这真的太不真实了,今天以前,不,几个时辰前,她都觉得自己要认命,永远困在这里,但现在她已成了自由人,这一切都有赖于眼前的姑娘,此刻也正对她笑着的,明媚而温柔的好姑娘。 “为什么?”施元元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要帮我?” 她知道在素不相识时辛澄便能出手救她,她一定是个好人,也知道连卖身契都烧了她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但是常年在青楼里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通过他们也窥探过外面的人心诡谲,江湖险恶。 施元元突然有些害怕,她与这位姑娘分明萍水相逢,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救她,甚至是借一千两也要救她。 辛澄察觉了她的不对劲,问:“你在害怕?” 施元元退回床边,紧紧抓住包袱。 心思一转,辛澄背着手一步步向她走去,挡住烛火的光,让她身处阴影中,看着施元元果然抖得越来越厉害,辛澄吊起眼角,呲着牙,拔出随身匕首,狞笑道:“当然是对你另有所图啊……” 隔壁房间,林英与郡主坐在墙边,林英不像郡主会独门武功,能隔墙辨音,她将耳朵贴在墙上,也不是很能听得真切,但这句她听清楚了。 这油滑的腔调,龌龊的语气,和外面那群人一样! “禽兽!”果然别有用心! 郡主则垂眸思索片刻,莞尔一笑。 第37章 江湖逍遥。 黑暗再次笼罩过来,施元元紧紧闭眼,抓住包袱,“不,你不会的……” 而后一抹冰凉抵在她颈侧,施元元浑身一僵。 “只是闭眼祈求,恶人不会怜悯,伤害也不会减轻,痛苦更不会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施元元视线模糊,睁眼回望。 眼前的姑娘分明是关爱的模样。 辛澄把匕首塞进她手里,令她拿好,抓住她的手对着自己,从上到下,“眼睛,喉咙,都是要害,只要你敢拼命。” 第71章 “我、我不行的……”施元元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去,“他们力气很大,伤人不成还会激怒他,还要吃官司……” “你现在自由了,你和他们一样,官府也会保护你,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份心气,如果遇事就躲,闭眼当看不见,才更会惹来那些找事的人,你敢豁出命去,他们反而会怕,因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亡命之徒,但多的是欺软怕硬的人。” 施元元左手攥拳,右手捏着匕首,时而打个冷颤。 辛澄退回去,说道:“没事的,我会把你安全送出城,以后你会生活在没有人欺负你的世界里。” 施元元不知为何,又流下泪来。 辛澄转过脸去,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因为我娘也是青楼的。” 施元元含泪惊讶抬头。 辛澄坐在圆凳上,双手搁在膝上,回忆起记忆中温柔的身影,为了不使它破碎消散,小心翼翼地说道:“听他们说,她和你一样,也是有了身孕后被……被他接回家,养在后院里生下了我。听说刚开始还常去看她,后来就渐渐厌了,一次他逼我娘在客人面前跳舞,我娘不跳,他觉得丢了面子,将我娘打个半死,后来就再也不管不顾了。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地过活,缺衣少食是经常的事,在我七岁那年,她最终积劳成疾去世了,而他们连棺材都不准备一副,想将她直接扔去乱葬岗。 “我娘她很厉害,懂好多东西,而且脾气很好,很温柔,无论我在外面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回到娘亲身边也能被治愈。而每次我们被那些后宅院里的姨娘欺负,为几口饭几条炭和他们争斗的时候,娘亲豁达平淡的样子都让我感觉娘亲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总是和我说,你要自由地飞出去,去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娘不曾流落青楼,或者没有和那个人回去,现在会是怎样?或许是天意,现在我遇见了你。” 辛澄深吸一口,不想过多想起不好的回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从这出去。” ——哪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说喜欢郡主。 施元元嘴唇蠕动两下,她不是不会安慰人,这在青楼里是生存技能,但她不能将那些手段用在眼前姑娘的身上,踟蹰半晌,她道:“对不起……” “好了。”辛澄将回忆都小心收好,放在心里,“对了,出去之后你可有地方去,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是前两年才跟着父母从江南逃荒来的,如今家里人也都没了,我也不想待在这,还是回原籍去。” 辛澄觉得有点粗略,但她一时也不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勉强点了点头。 听完辛澄的陈述后,施元元便一直看着她,这位好姑娘有一张圆脸,看起来还有点孩子气,最特别的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澄澈而有神,笑起来分外可爱,但威胁人的时候就很有威势又阴狠毒辣。但她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怕她,现在更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施元元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问:“你呢?你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嗯……”辛澄偏头想了想,这还真把她问住了,这很难说啊。 她抓了抓耳朵,“我们还是先从这出去吧,在这聊什么。” “城门关了,我们怎么也得明天才能出城,难道现在还出去找客栈吗?省些银子吧。” 辛澄想说城门关了她也能飞出去,但带上施元元的话不好说,如果惊动了城门守卫,那就麻烦大了。这样想也只好先留下来。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许是闻着无处不在的胭脂味,也可能是来回几趟不可避免地瞧见抱在一起的裸体,还要动手推开他们……总之,她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脏了。 而且最担忧的是,“那个鸨母是什么人,这么简单就把卖身契给我了,总觉得会有诈。” 话本里常写的,这种人都是豺狼虎豹,吸人血吃人肉的恶鬼,不会那么轻易放人,没准还要背后捣鬼。 “有你在啊,我就不怕了。”施元元好像胆子大了起来,“不过梅妈……他们是这样的,只要拿到卖身契,他们不会纠缠的。” 辛澄仍是不太相信。 “你快说说,你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施元元不仅是不害怕了,还亲近了许多,上前握住她的手问道。 辛澄无奈,“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这也是我娘亲对我说的,她希望我没有束缚,快乐地过一辈子,我一直记着呢。” “那你现在呢?做了女侠,整天行侠仗义,很潇洒快意吧?” “我不是女侠啦,现在么,还不算自由吧……” “为什么?那要如何才算真正的自由?” 辛澄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屏风前,那上面绘着一幅锦绣江山图。 辛澄道:“应该是,不为任何人做事,只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活,要骑一匹快马,从塞外一路到江南,去海上看日出,在草原追日落。落雪时节,观山色,访名僧,卧苍茫云海,得天地灵韵;雨天里,斩匪寇,听说书,枕江南烟雨,增长浩然气。今日在西山前与白鹭争渡捞肥鱼,明夜站屋顶上同神仙喊话摘星星。如此驰骋天地,逍遥江湖,何其快哉!最重要的是,这些都和喜欢的人一起去!” 辛澄说完发觉自己声音大了,忙捂嘴住口。 但她仍眉飞色舞,施元元也被她感染了点点笑意,“你有喜欢的人呀?” 第72章 “嗯,但她不喜欢我。” “那真是太可惜了。” 辛澄则摇头,“能保持喜欢的心情就很好了。” “好了。”辛澄再次将门窗检查一遍,“既然明天才能出城,那你今晚先休息吧,明天要赶路了。” 施元元没有推辞,她现在对新生活充满希望,“你也休息会吧,还有半夜呢。” “我守着,你安心睡。”辛澄帮她把床帐放下来。 * * * 隔壁房间,知道那边不再说话了,林英心情又纠结了,本来是鄙夷她的,却原来辛澄借钱是为施元元赎身,而且是因为施元元的遭遇和她娘亲很像,所以她才那么不顾一切。 而辛澄果然还是喜欢郡主,对林英来说,本来可以肆无忌惮地唾弃她了,也能让郡主知道情爱是多么靠不住,结果有这么复杂深刻的理由,倒叫人不好说什么了。 林英看向郡主,郡主竟在出神,只是唇角微微扬起。 “殿下……?” “江湖逍遥啊……”郡主捂着心口,她胸中竟产生一股激荡意气,冲动着要去辛澄描绘的场景中看一看。 她想去。 被林英唤了一声,回过神来后,郡主收敛起来,思索当下情境,然后道:“你身上带着信号烟吧,有几件事去办,你传信下去。” “是。” * * * 施元元没睡下多久,天还青黑时便醒了,这时天还没亮,楼里基本安静下来,辛澄冲她点了点头,两人便背上包袱离开。 城门还没开,她们先去城门口的车马行里雇了一辆马车,等城门一开,辛澄便驾车带施元元出城。 走在林间大道上,辛澄的心才放下来,看来话本里的事也不一定真的会发生,一路上与施元元闲聊,告诉她如果遇见歹人该怎么逃生。 辛澄扬鞭赶马,“去江南的话我们走水路,坐船过去省去舟车劳顿也免得你独身出行会有危险。” “你莫要像叮嘱小孩子一般。”施元元被念叨了一路,撩开门帘感受晨间清风,享受自由的气息,“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当年逃荒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人没见识过,我可比你大。” 她都会开始调笑了,辛澄笑,“那我便往码头去了。” 右边的树林逐渐稀疏,渐渐地已经能感受到湿冷的江风从水面上吹来,穿过最后一段林荫路,便能瞧见点点白帆了。 却在此时,变故横生。 前方灌木丛里突然冒出几个人手持绊马绳拦路,辛澄及时勒马,“什么人?” 两边树林里又跳出二十余人,手持刀棍,二话不说直冲她们而来。施元元探头出来看,“怎么……” 话没说完尖叫一声,马已被砍了,来者不善,辛澄让施元元下车,打退两个离得近的,拉上她便跑。 可恶!果然话本也不是空穴来风,是青楼的打手追上来了!就知道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人! 辛澄一人自然逃得掉,但带了施元元就怎么也甩不脱后面那帮人。 逃到一处河滩,四面开阔,后面叫着“站住!”“别跑!”,追上来挥刀便砍,辛澄将施元元一推叫她快跑,她转身拦住一个人的刀,忍着后背被打了一棍,夺过刀来,与这帮人厮打在一起。 运起轻功在这一帮人中腾挪转移,但对方人多,她到哪都会被缠上,叫嚣着上来砍她,一但对敌便会迎上几个人的围攻,双拳难敌四手,辛澄根本没办法把他们解决了。 反而在混乱中被打了几棍,眼冒金星,好在是他们注意力都在这边,没人去追施元元,只希望自己能撑久些,施元元能快点赶到码头。 距河滩二三十丈的林间高地上,郡主一眼看见下面的局势,急问:“暗卫呢?” 林英也着急,四下看了看,“要死,都去办事了,还要一会才能赶过来!” 第38章 郡主还在生气吗? 郡主看过去,辛澄身形渐渐慢下来,她挥刀格挡身前一人,顺势借力向后跳了几步,对着一人的背踹出去,同时抓住斜方伸来的手,右肘一顶。 还没解决完这一波,四面人又围了上去。 眼见方才踹翻的一人又跳起来,在辛澄应付前面这几人时,从右后方悄然接近,欲出其不意斜劈过去,而辛澄还未察觉。 郡主右脚一点,踢起地上两个石子,一把捞在手中,运力掷出。 “护好自己。”留下这一声,郡主双臂一展,飞了下去。 听得右后方有破空之声,辛澄不再纠缠,侧身向前从人缝中滑出去又划了个半圆,将那被石子拦住刀势的人砍翻,正要去寻那出手相助之人,视野中飘来一朵人影,犹如天仙下凡。 浮光掠影,流云卷舒,飘然无定处。 碧空派? 天仙落地后,将手中折扇展开,抛了出去,那扇仿佛有人控制一般,向前扫出半个圆弧,带着气劲与轻微的爆破音,划过的轨迹留下一道血线,再如雾般爆开,顿时一阵哀嚎遍地。 能将内力离体外放到这种地步,是蓬莱岛。这一式是绝学,“残霞明灭,水天一色。” 好厉害! 辛澄喜道:“多谢!” 望过去时一惊,“郡主?” 还不待细想,又是心慌,“你怎么了!” 只见郡主大口地喘气,额角不住地出汗,已撑不住向前倒去。 辛澄及时上前扶住,声音颤抖,“郡主你没事吧?” 第73章 郡主却一手将她推开。 辛澄不敢再去碰她,但鼻子一酸,急得快哭出来。 方才郡主那一招,追杀来的人一半人都躺下了,但剩下十余人,本不敢上前,见郡主半跪,又冲上来要抓辛澄。 辛澄发了狠,将郡主护在身后,要豁出命去和他们斗。不过还没动身,不知从哪飞来十几个黑衣人,迅如闪电,将辛澄隔离出战场之外。 辛澄措手不及,回头看郡主正在运功调息,突然想起十八同她说过,郡主天资很高,什么武学招式都能很快学会,不过也因此,郡主对武学没什么兴趣,平时也不怎么练功,所以郡主的内功很差,若是用了什么耗费内力的招式,便会一瞬抽空真气,脱力许久。 知道郡主没事,辛澄稍稍放心,跪坐在她身边等着。 然而一转眼,不远处的草丛里,又冒出两个一身黑衣的人,左右押着一个人走过来,正是施元元。 辛澄忙起身去迎,却突然被郡主抓住手腕。 辛澄看了看施元元,她怕得浑身发抖不敢睁眼,被押着向这边来,而郡主睁开眼,却仍是缓不过劲的样子,把她的手往下拽了拽。 辛澄便先收回目光,蹲下将郡主扶起。 这时十几个黑衣人将那些打手都制服了,跪下抱拳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而那两个压着施元元的人也应声跪下请罪。 辛澄这才明白,原来都是郡主的人,而郡主站稳了,便松开她的手,辛澄摸上那处,用力捏了捏。 郡主还是不同她说话。 郡主对他们道:“没事。”又问:“都安排好了吗?” “是。” 那两个黑衣人便又带上施元元,欲离开此处。 “等等!”辛澄拦住他们,“这是要去哪?” 郡主眸子望过来,没好气道:“还能去哪?” 辛澄突然有点慌,如果说救她是因为她起居使的身份不得已而为之,那现在郡主是要把施元元带回青楼吗? 在她拿一千两赎身后,老鸨将消息告诉给东家,所以郡主来了! 否则郡主没理由出现在这。 辛澄推开那两人,将施元元拉回自己身边,“不劳烦郡主,我们自己会走。” 这样不客气的语气,郡主很是听不惯,“如果我偏要带走她呢?” 郡主冷笑,“你要和我动手吗?在我刚刚救了你之后?” 郡主情绪激动,捂着胸口又急喘几口气。 辛澄脚步一动,又停下来,“不是的。” 她恨不得在郡主身边好好照顾,但她现在还放不开施元元。 既然事已至此,辛澄便把事说开,祈求道:“郡主,那钱是我借的我会还的,她已经赎身了,别让她再回去了好吗?” 郡主微微蹙眉,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 “殿下——”不远处的大道上,林英驾着马车过来,一路跑过来,着急道:“怎么还不动身,船要开了,给——” 林英把施元元落下的包袱交给她。 “船?”辛澄又一次懵了,看看林英又看看郡主。 郡主扭过脸去,看起来不想多说。 “还在干嘛!”林英最着急,“快啊,十两银子的船位!要开走了!” 郡主先动身,“我们一起走,免得起居使大人不放心。” 这就是生气了,辛澄想解释,但她还没完全明白现在什么情况,郡主怎么突然出现,甚至还帮忙订好了船位。 不过总之先让施元元坐上马车,往码头去。 王府的马车宽敞舒适,四人安坐,林英不会武功,跟着忙了一天一夜,实在顶不住,先睡了过去。 郡主仍闭目调息,辛澄想帮忙,但被拒绝。辛澄又解释:“刚才我不知道郡主是要帮她,所以才那样拦着。” “嗯,觉得本郡主是会把已赎身的人再扔回青楼的阴险歹毒之人,对,你说的没错。” 郡主还是在为刚才的事置气,辛澄一时词穷,转换话题,“那郡主为什么会在这?” “要你管,本郡主爱在哪在哪!” 施元元挨着车门边,抱着包袱拘谨地坐着,她才知道这位一身男装的是当今郡主,更加惶恐不安,眼见两人吵起来,忙跪下,轻声道:“奴家谢过各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是此身拿不出能叫各位看上眼的,只愿来生当牛做马以效恩情。” 林英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摆了下手,头歪向另一边睡下,辛澄忙道不用,要将她扶起,但她不愿起身,“我当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郡主最后启唇,也说不必,“你既已赎身便不必自称为奴,如今你已是自由身,这一点确切实在,若有人强行将你拉进青楼,你可以报官抓他。” 说着,斜了辛澄一眼,辛澄低下头去。 郡主便继续到:“至于你赎身的钱本郡主自会找她算账,与你无关。本郡主现在要问你的是,到江南你要如何?” 施元元垂首答道:“奴……我有一些积蓄和辛澄姑娘赠予的一百两,想着先买一间宅子安顿下来,再找份活计养活自个。” “好,我来问你。”郡主像恢复过来,有了精神,“房屋的买卖地段如何考虑,房价多少为宜,怎么清缴契税?你一独身女子若被牙人欺骗该当如何? “就当你已买下房屋,备孕养胎,但邻里街坊见你没有夫家必闲话不断,你怎样应对? 第74章 “当然,你也可寻一男子嫁做人妇,你有一百多两银子,说起来也不少,那如何识别对方是真心还是为财而来? “一百两银子也不多,你之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睡的是锦被软床,用的是金钗玉饰,若要维持这般生活,一百两也撑不了几年。若你改换布衣荆钗,但当你看到街上又有楼里的姑娘衣着光鲜与文人权贵谈笑,会否心有不甘?” “郡主——”辛澄忍不住打断。 郡主瞪了她一眼,仍继续说道:“我不知你会找什么活计,但想来一般一日赚不得几钱,还要养孩子恐怕很辛苦,但你会跳舞,是否想着不如再进楼里献上一舞,只一夜便可能有几两赏银甚至更多,如此来钱更快,不会心动吗?” “不会!”施元元听到这果断抬头,眼神坚定,“我盼望着今日不知多久,如今承蒙各位贵人搭救,怎还会回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绝不!” 她看了眼哼唧的林英,压下声音说:“至于旁的,我确实不懂,但我不是三岁孩童,尽力去做,总有出路。” “哼,”郡主冷笑一声,“说得轻巧。” 辛澄看着郡主,心情复杂,她明白这番话恐怕是郡主有心指点,但有些说的未免难听了些。 “你那是什么眼神?”郡主突然冲她来了,还带着火气,“你敢瞪我!” “啊?我没有……” 但郡主扭过头不听解释,往外看了一眼,已经能听见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喧闹和浪潮声。 理好情绪,郡主对施元元道:“既然救了你,便是种下善因,本郡主不许这善因结恶果,若你重回青楼,哪怕远在江南,本郡主也会派人杀了你,了结这桩因果,听清楚了?” 施元元忙磕头叩首道不敢。 码头上人来人往,喧闹非常,有搬货卸货的伙计,也有同样坐船下江南的旅人,板车,轿子,驴子,车马都挤在大路上,四处都是“让一让”的声音。 辛澄陪施元元下马车,郡主则留在车上,掀开帘子,指派了两个黑衣人,最后同她道:“他们二人会同你一起上船将你送到江南,以免途中有人对你心生歹意。下船之后会有人接应你,跟他走就是,我已安排人租下一间小院,租期一年,会有人定期打扫,你可以先安心养胎生下孩子,之后你便自力更生吧。” 施元元又惊又喜,慌着又要跪拜,辛澄也没想到郡主能做到这个地步,“谢……” 帘子放下去了。 为什么不接受她的道谢啊,郡主还在生气吗?郡主到底是怎么提前知道这一切的,未免太料事如神了吧。 总之先将施元元送上船,她实在不知怎么感谢才好,便双手合十道:“我会为你们祈福,你们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辛澄笑着对她挥手。 等到船启航远去,辛澄转身嘴角又垂下来,郡主……怎么办…… 第39章 有话和你说。 辛澄一个人回到大道旁找到王府马车,里面睡着个林英,郡主却不在,辛澄便晃醒她。 “那边那边……我实在困再眯一会,你回来记得给我带一份……” 带什么?林英后面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而且再怎么叫也不醒了。 辛澄只好按她指的方向找过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其周边也很热闹,各类贩夫走卒挑着担子在路旁叫卖,什么都有,不过还是属刚捞上来的江鲜最多,也有卖山货的,还有哪里都逃不掉的各种小吃杂货,几乎形成了一条集市。 再往里边走则是挑着幌子的各个食肆酒馆,大白天的也凑了不少人。 辛澄放眼望去,一下便在一家二层高的茅舍食肆瞧见了郡主,坐在临窗的桌边,支着下巴望向远方,很是闲适安宁的模样。 远处的山坡上树林中,红柱黛瓦一飞檐,似有一小亭,有文人指点墨色山水,而近处茅草盖顶竹篱支窗边,郡主在人来人往的尘世中托腮远眺,江上破浪船头,也有旅人对着无边江岸放歌抒怀。而这一切皆落入辛澄眼中,她油然感叹,好一副山水画卷。 辛澄呆呆地看了一会,还是觉得郡主是此画卷中最出尘的一笔。 少顷,郡主似有所感,转眼望见了她,随即迅速撇过脸去,辛澄如梦初醒,赶紧进楼,怕郡主又要走了。 一路冲上食肆二楼,好在郡主还在。大约都被郡主出尘的气质所摄,郡主一人独坐一桌,近边也没什么其他人。 而且郡主会选好位置,从这边望出去,只见江波浩渺,水汽蒸腾,远处一轮红日正跃上江面,近处白帆点点,迎风徐行,再有江鸥点缀,令人顿觉心境开阔,原来郡主眼中是一幅生动的江上千帆图。 “诶呦,客官咱家可是木地板,您小心些。”小二跟着“腾腾腾”上楼,见辛澄在这里站着,“您……” 辛澄小心地坐到郡主对面。 “好嘞。”小二端着食案,送上茶水,熟练招呼,“一看客官就是第一次来,选咱家您可是挑对咯,想来点什么?” 在这熙熙攘攘的地方做生意,小二也比别处多长了一副嘴皮子。 辛澄看见郡主面前有一碗粥,熬的米粒开花,覆一层米油,另一碟不知炸的什么鱼,外表金黄酥脆,撒有佐料,闻着都很香,便道:“唔,那就这两样吧,一样的来一份。” 小二“好——”到一半,郡主开口:“谁让你和我点一样的。” 第75章 “我……” “是客人有眼光哪,咱家的鱼粥最鲜,刚从江里捞上来的,还不过半个时辰呢,别处吃不着这么新鲜的,炸银鱼儿也最酥最嫩,保管您吃了一条想两条,吃了两条想……” 小二的嘴皮子未免太溜了,辛澄接话过去,“说的对,我吃的是这里的招牌嘛。” “哎,行嘞。” 郡主鼻子哼了一声,又道:“各付各的,我可不是与她一起的。” 小二把食案往怀里一抱,“这小的可多句嘴,二位郎才女貌挺登对的,不过一顿饭钱,郎君还要小娘子自己付,可是有些不大气了。” 郡主眼睛瞪大,抬头一脸莫名地看向他,仿佛在说他有病。 “哈……”辛澄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忙道:“我有银子,我来付,你快去吧。” 将多话的小二送走,辛澄也是这才反应过来,郡主穿着男装,月白色的圆领袍衫,蹬长靴,戴玉冠,还拿着把折扇,活脱脱的一个风流公子,难怪她们在一起会被认错。 而且还说她们很般配呢,辛澄仍止不住偷笑。 却见对面郡主夹起一只炸鱼用力咬下去,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嚼,仿佛吞下去的是她的骨头。 大概是就着开阔的江景,刚才又被逗笑出来,辛澄一点也不害怕了,说道:“也不用分开付了,我帮郡主结账,我有钱了。” “太守那里的赏银嘛。”郡主一开口又是阴阳怪气。 辛澄笑笑不以为意,但突然后脊一凛,脱口而出:“郡主怎么知道?” 太守,赏银,公堂上关于威远侯墓葬被盗一案官府没那么快放出消息,郡主是如何得知的? 郡主坐得四平八稳,抬起下巴有凌然傲物的气势,“因为本郡主就在堂后。” 周遭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窗外的风景,刚才打趣的笑闹,辛澄愕然,怎么会,是郡主…… 她喉咙发紧,“为什么?郡主不会不知道吧,那种人如果不给个教训让他知道厉害,他一定会再去为非作歹的,郡主为什么要保他!” “自然是本郡主和他达成了交易,你现在是在质问本郡主吗?” 虽近旁无人,但方才这一番话声音大了些,二层上也有不少食客,纷纷侧目。 辛澄知道自己着急了,压下性子,“不敢。” 不过既然现在施元元已经送走了,她从怀里摸出那块从老鸨手中得来的镶金玉牌,按在桌上推到郡主那边,“这也是郡主需要保下的人吗?” 郡主也是准备将一切说开,才坦诚相告公堂上的事,不过见到那玉牌还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明了一切。 “原来如此,你是见到了这块玉牌,怀疑我与青楼勾结,于是心生不忿,即便是后面有求于我,却还甩脸色给我看。” 辛澄抬眼,带着不屈道:“我没有。” “是怕我得知你要救施元元后从中作梗所以瞒着不说,你果然早认定了我是恶人。” 辛澄摇头,或许本来有所怀疑,但现在郡主救了她,而且安排得很好。 “可是郡主救了施元元,所以郡主不是那样的人对吗?” “哪样?” 辛澄深吸一口气,抬头问道:“这玉牌也证明不了什么,是误会,郡主和青楼没有关系对吗?” “有。” 说到这,郡主身体后靠,环臂抱胸,“准确来说,那座青楼就是本郡主出资建造的。” 辛澄甚至怀疑刚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将那句话在脑中又回放一遍,可是这话没有一点歧义,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青楼,是郡主建的。她刚刚恢复的一点信心和希望又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她努力呼吸了几个来回,开口时仍是艰涩,“王府的账目上……” “既然是本郡主建的,当然要利益分成。” 郡主毫不留情的话彻底打碎了一切侥幸幻想,辛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像是有人在身体里打了一套拳,每一下都在五脏六腑上,每一下都是重伤,最后一脚踢在胃上,热气腾腾的鱼粥端上来,她却只想作呕。 身体里的痛意上涌,不断地充斥着眼眶,让眼眶发红发热,她不得不攥紧拳头以压制下去。为什么?为什么是郡主…… 她知道她知道,像郡主这样的王侯贵胄有这样的生意很正常,但那是青楼,是让人坠入深渊,让人万劫不复,摧毁人希望的,是她最恨的地方!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筷子,挑起她的下巴,辛澄被迫抬头,面对郡主,可她从郡主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像是玩弄老鼠的猫,眼中是浓浓的兴致,只听她道:“委屈而又不甘,哦?还带一点恨意……真是精彩。” “不会的对吗?”辛澄最后祈求道,“郡主救了施元元啊……” 郡主不答,依旧是兴致盎然,“看来你对我很失望,也就是说让你继续这么以为,你便不会再喜欢我了?” 说着,筷头用力向上一挑,辛澄则偏过头去,半晌才道:“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青楼永远是她憎恶的地方,她恨不得拆了这世上所有的青楼!所以,亲自开了一家青楼的郡主,她理应不再喜欢的,也不该喜欢! 但刚刚郡主眸子里带着笑意观察她的时候,她竟还闪过“郡主好好看”的念头,她真没用! 小二端着炸银鱼上来,看见辛澄泫然欲泣和郡主一派自在的样子,又忍不住插嘴:“郎君未免太心狠,怎么能这么伤自家娘子的心,有多大的事不能好好说啊。” 第76章 郡主白他一眼,掏出块银子拍在他的食案里,“下去,别再来了。” 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小二喜滋滋得了银子下楼了。 辛澄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想起了娘亲,小时候她就在想,娘亲这么好的人,如果没有被抓进青楼,她该会有多么好的生活,她后来的种种不幸本就不是她该遭遇的啊,而那一切都拜青楼所赐。 辛澄也想明白了,她是因为娘亲才如此痛恨青楼,但普通人和青楼没有那么多接触,大概也就想不到青楼有多么罪恶,更别说郡主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她应该永远不会有这种痛苦,所以郡主不会懂,这是好事。 只是这么想的时候,她又不免眼泪直掉,娘亲本来也该永远不懂的啊…… 但郡主肯救下施元元,说明郡主还是好人,本色不坏。如果她现在说出自己的遭遇,应该也能得到郡主的理解,但她不想用娘亲的不幸为自己博同情。 辛澄低着头,不让自己的丑态被发觉,她擦了擦眼泪,没了吃饭的心情,起身道:“说过了我来付的,我去结账,郡主慢用。” “等等。”郡主叫住她。 辛澄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脚步一顿便要当做没听见。 “回来。”郡主提高音量,也站起来,“不许浪费粮食。” 周围的食客纷纷望过来,大概从多话的小二嘴里都脑补了他们是一对闹别扭的夫妻,看起来有辛澄再走一步就上前劝和的架势。 但辛澄不想用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面对郡主,脖子硬挺着,不管不顾就要离开。 却在下一刻被抓住手腕,熟悉的触感,辛澄连忙向另一面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然后便听郡主道:“有话和你说。” 软化了的语气,特别容易钻进耳朵。 辛澄被牵回去,坐下。 郡主一直看着她,轻轻叹气。 受了委屈不甘心想反抗努力忍住却还是掉泪的神情很有意思,但真的伤心难过悲痛欲绝的模样则并不有趣了。 郡主道:“喝粥。” 辛澄低下头去,也是借喝粥掩饰自己的情绪,但这一口有鱼肉的鲜美和米粥的醇厚,软糯可口,鲜香四溢,辛澄忍不住又尝了一勺,粥带着暖意在胃里化开,胃好像被唤醒了,她这才觉出自己原来已经饿过劲了。 在辛澄喝粥时,郡主开口道:“四年前,我派人将城里大大小小所有的秦楼楚馆都关停了。” 辛澄震惊抬头,这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么大动静,她一点都不知道。 郡主示意她继续吃粥,她也继续说道:“本是查到了一桩诱拐稚童的案子,连带着干脆将所有的鸨母都抓了,楼里的姑娘全都放了自由。本来就是,那些男人的邪猥心思凭什么要女人满足,而且一边贬低唾弃她们一边向她们寻求释放,分明干了一样的事,骂名是姑娘们担着,他们一转身继续清清白白,简直可笑。要说只是买卖关系,可青楼姑娘并不可以选择不卖,再则有多少嫖资是进她们自己口袋的,还不是便宜了鸨母和背后的权贵。” “没错!”辛澄激动道,她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时年少鲁莽。”郡主提起来却是淡淡的,“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有许多人不满,但我并不在意,至少那些姑娘们得了自由,这便是一桩好事,还怕他们打进王府不成?之后也有偷偷再开的,同样被我一网打尽,就这样将他们逼得狠了,他们声势浩大地告上官府,而太守上报了陛下。” 辛澄虽觉得郡主做的很对,但她也知道现实,咬着勺子道:“皇帝肯定不会同意的。” “是。陛下将我狠狠斥责了一通,并勒令我不再干涉,还下圣旨削减了我的食邑以平众怒,甚至牵连了我父王。”郡主喝口水缓了缓,“但我当时仍不惧,想办法上书陈明青楼的弊害,然而不久之后,我改变了想法。” 辛澄想起郡主说青楼是她建的,这么大的转变,她问:“怎么回事?” 第40章 她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郡主。 郡主低头吃了口粥,神色变得哀伤,“当时我是觉得,她们都是苦命人,拆了青楼,毁了卖身契,她们便能过上本该属于她们的好日子,这也是我一直坚持的原因。 “但她们为什么会流落青楼?她们中大多都是弱者,根本没法决定自己的未来,本就是被家里人卖去青楼的,回家之后也没人把她们当家人,年纪小的随即又被卖出去,稍大些的则嫁给那些村头闲汉当牛做马,甚至,被打被骂,反抗了,便被送进狱中。” 郡主眼神放空,好像想起了某段具体的回忆,“最难面对的,是来自至亲之人的流言蜚语,她们中也有刚强的,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在绝望中上吊投井了。 “我得知这些后,便立马找回那些姑娘,告诉她们如果已经无家可归便来我的田庄上,我会给她们安排活计,至少吃穿不愁。可她们中也有懒的,或许也向往自由,但她们久未劳作,也不想自己动手,觉得我把她们从青楼里带出来,就该好好养着她们。 “她们中还有虚荣的,曾是受人追捧的花魁,如今却做普通农妇,花钱也大手大脚惯了,现在买不起绫罗,戴不上珠钗,怎能甘心,于是一点点出卖自己,最后回归本行。 “但这些人好歹也是真心不想被禁锢,想过自由生活的,还有一种自甘轻贱的,她们已经被青楼同化,熟练掌握了青楼的生存规则并试图使用它,她们钻研心思用身体勾引向上求攀附,甚至献祭别人,这些人,被我杀了。” 第77章 郡主此时说来还紧紧握拳,咬牙切齿,辛澄给她倒了杯水。 辛澄听完这些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这世上就是有形形色色的人,青楼里有这些人也不奇怪,但她确实没有想过这其中有这么复杂。 她只知站在青楼外面痛恨、同情,但并没有真正从楼里姑娘们的境地去思考过,究竟该如何对待她们。 就像她只知道给施元元赎身再给她银两生活,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但郡主却知道要帮她找好房子,护送她一路南下,再告诫她不要走歪路。 原来不懂青楼的是她。 “那一次,我陆续放出了四百二十一人,一人入狱后被折磨致死,二百三十一人因各种原因重操旧业,四十二人不甘受辱自杀,四十四人到庄上一年后被我逐出去,十九人因诱骗和滥用淫药被我杀了,还有八十四人有一些还在庄子里,有一些则自愿离去生活了。” 郡主记得很清楚,定是一直对她们都很上心的,辛澄越发感到羞愧。 郡主见她又把头埋下去,点了点桌子问:“怎么了?” 辛澄抬起头,眼眶还湿润着,因为一直用袖子抹泪,她的眼睫变得更深而且凌乱,瞳色更加清亮。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郡主垂眸喝了口水,“你不问我后来了?” 辛澄怎能不好奇,忙追问:“后来呢?” “那之后,我就知道我救不了她们,所谓人各有命或许就是如此。那时府衙还在借着陛下向我施压,我让步了,我同官府和几家权贵商议,可以恢复青楼,但城里只能开一家,建楼的钱由王府来出,以此换他们一个保证,严查拐卖,假药和姑娘们的伤病,他们同意了。” “同意了?” 郡主向她解释,“青楼也分三六九等,这些人是不缺钱的那类,对他们来说,青楼是寻快活的地方,他们也不想沾上麻烦,当然他们也抱着就算以后有不合规的青楼也不会叫我发现,或是赌我不敢管吧。 “总之,青楼建成后,我从之前的鸨母中挑了一个,告诉她我可以给她一笔富贵,但同时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辛澄听得聚精会神,已经不再伤心。 “告诉每个入楼的姑娘,只要拿到卖身契她们就自由了,不管用什么方式。” 辛澄眨了眨眼,好像一下明白了许多事,但又生出更多不解来。 郡主抬手止住她问,继续说完:“并且每个得以自由的姑娘都要告诉我。青楼里都是可怜人,但我救不了所有人,弱者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刚强者会被己所伤,懒人虚荣者改变太难,我终究没有那么多精力,我只能救有韧性够清醒,有那个心气又足够聪慧的。 “所以,不管她能用什么方式,偷、抢、骗、下药、甚至杀人,只要她能拿到自己的卖身契,鸨母就会告诉我,这样的人不该陷进青楼的泥淖里,我会给她应有的自由,这是我给自己开青楼留下的借口,是我的最后一点反抗,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点慰藉。” 辛澄能理解郡主的开青楼之举了,她现在渴望听到的是,“那有人……” “这些年有几个出楼的,但多是被恩客拿钱赎身的,靠自己拿到卖身契的,”郡主顿了顿,“有一个。” “有一个……”辛澄激动,莫名鼻子发酸,为那个人,虽然和她从未认识,只是听郡主的讲述,但莫名地很想哭泣,“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郡主先柔声问她:“怎么又哭了……” “没事,有点为她感动。”辛澄伸长脖子,急切道,“郡主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经历了这些,她一定要过得好好的,有美好的未来。” 就像是看了一部话本,主角从痛苦的深渊中挣扎出来,理应一路繁华似锦,迎来美满结局。 郡主淡淡笑着,“我不能告诉你别人的私隐,但我可以保证,她过得很好,活得很精彩。” 辛澄破涕为笑,“那就好!” 说着又拿袖子抹泪,郡主看不过去,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以前不见你这么爱哭。” “没有……不是……就……”辛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这不是委屈,也不是悲伤,大概就是感动吧,虽然素不相识,但为她而感动。 “真好……” 哭完一场,心里还是暖暖的,辛澄吸了吸鼻子,郑重道:“郡主,对不起。” 郡主提溜着那块被她擦得乱七八糟的锦帕,“你对不起的多了,也该先说谢谢吧。” 嫌弃的往辛澄身上一丢,“不要了。” “那我就洗干净天天带在身上,拿它擦遍身体——” “洗干净还回来!” 辛澄收起调戏,认真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是我误会了郡主,郡主对青楼的认知比我深刻多了,我才是浅薄又无知。” “你还知道。”郡主哼了一声,“当你拿到玉牌后,可以怀疑,但你为什么不问?” 辛澄羞愧,明明喜欢郡主,却还对郡主有猜忌有疑心,是她不配。 郡主对着辛澄的头顶发旋,“还是本来就对我不信任吧?不过你是对的,本郡主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辛澄抬头认真道,“我相信郡主,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对郡主有任何怀疑了!” 辛澄有一张清隽可爱的脸,尤其一双眼眸,最为灵动,犹如天边一点白鸥,清水里一尾游鱼,刚出窝的一只毛绒小猫。 第78章 莫名想到些有的没的,郡主移目,有些没好气的。 “明天就把你卖了。” “那我也信。” 那双眼眸含着笑意,直直盯着她,热烈地让人不敢直视。 “我可不喜欢蠢人!”郡主抱臂,要驱散那视线,下巴一抬,“吃东西。” “嗯。” 辛澄夹了一块炸鱼条送进嘴里,光顾着喝粥说话,这道小菜送上来还没动过呢。 咬下去,果然酥脆,再一嚼,“啊……嘶……” 好辣! “哈哈哈……”郡主拍掌大笑起来,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本郡主可是提醒你了,谁让你和我点一样的!” 辛澄抓起桌上的杯子灌水,鱼肉的腌料里应该是有辣子粉,裹上面衣炸了之后看不出来,吃下去是又香又辣。 辛澄也不是不能吃辣,但这个未免有点太辣了,尤其是和清口的粥对比起来,更是辣上天去,她感觉一把火从胃里顺着喉咙烧到了天灵盖。 郡主则是一脸得意,像是报了什么大仇。 辛澄边吸气边望着她,这一把火把她脑子都烧清醒了,既然郡主说不喜欢蠢人,那她就开动脑筋了。 问:郡主怎么会提前知道施元元的情况并做好安排的?郡主为什么会换上一身男装?为什么能及时出现救下她? 答:郡主从她借一千两时便怀疑了,换男装是为进青楼,之后一直跟着她们呢。 再问:本来她对郡主有误解,郡主也说这样下去她可能就不再喜欢了,但郡主还是向她解释了一切,为什么? 答—— “郡主,我喜欢你。” 郡主笑意止住,“不是说以后都不再说了么?” 郡主没有冷脸,那她可以顺杆往上爬了,“郡主是直接把钱给我的,没有说要答应我的条件,而且——” 辛澄竖起食指,示意郡主别急,继续说道:“而且我的条件是郡主不再追究,但郡主暗自跟过来了不是么,不算我违约的。” 郡主仍抱着胳膊,扭头去看外面的风景,两颊好像鼓鼓的。 但这副不理睬人的模样对辛澄来说等于是默认了,辛澄忍不住道:“郡主,我喜欢你——!” 这一声喊得外面的路人都停下回望,郡主想去捂她嘴,又够不着,更恼了,桌子下给她一脚,“住口!” 四周的食客都望她们一眼,以为是夫妻和好了,各自笑笑。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郡主抬脚下楼去,辛澄则寸步不离地黏着她,“郡主……郡主,你不生气啦。” “你看我像不生气的样子吗!” 辛澄根本不听,“郡主你肯理我啦。” “我让你死开!” “嘿嘿,郡主……” 走回到马车处见林英在路边等着,辛澄才突然想起来要给林英带饭她忘了,连忙道:“郡主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折回去帮林英同样带一份鱼粥和炸鱼,辛澄等的时候望向外面,红日高升,江面烟波万顷,舒阔浩渺,她此刻分明内心平静,却又止不住地激动。 她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郡主。 回到原地,马车果然不在,在辛澄意料之中的,她御起轻功追上去,跳上马车后,先将饭交给林英堵住她的嘴,然后对郡主说:“郡主,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你先死出去吧!” 第41章 你好卑鄙啊。 辛澄想和郡主一起出去玩,但不用想,郡主肯定不同意,那么怎么办呢? 既然喜欢郡主,就绝不害怕困难! 辛澄起床,一拳砸在床上,斗志满满。 但是藏书阁没有找到郡主,卧房也没有,兜兜转转竟在演武场找到了郡主。 今天云有点多,不算很好的天气,郡主怎么想到来这里跑马的。 草场依旧宽阔,四面红旗招展,外边围着的一圈便是马道,郡主便在马道上策马疾驰。 她今日换上了一身赭红色劲装,胸前穿半软甲,长发高束,脑后红色的发带随风飞舞,英气俊逸。只见她忽而起身,竟在马上站了起来,左手持弓,右手取箭,拉动弓弦,“嗖——”,正中红色靶心。 “好……” “啊——好帅!” 辛澄刚开口便被一股声浪差点震穿耳朵,看过去郑有意也在其中,是那些浣衣制衣的侍女们,那帮肖想郡主的恶鬼。 看来王府统一制式的冬衣已经做完了,她们就闲下来了。 辛澄走过去,展开双臂,“不许你们看郡主!” “凭什么?” “殿下是大家的!” “难道只准你一人喜欢郡主?” “因为……”辛澄一时词穷,但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你们下流!” “下流也是为郡主而流。” 辛澄眼珠快瞪出来,听听,这都什么话,简直不堪入耳!还有没有人管管她们了! 她们又骚动起来,辛澄回头去看,郡主跑完一圈后勒马停下,长腿划过马背,一下便滑下来,行云流水,分外潇洒,而这些侍女们已不顾辛澄阻拦,向郡主飞奔过去。 “殿下累不累,喝点水吧。” “殿下快用帕子擦擦汗。” “郡主快尝尝点心。” “嗯?”郡主顺手接过水囊和帕子,正要说她不饿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脑袋旋。 郡主伸出手指抵着盘子边缘,向前一推,盘子撞上那人的额头,她吃痛地抬头,“郡主……” 第79章 正是打不过就加入的辛澄。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郡主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心意……” “死开。” 郡主去一旁的兵器架上换了把弓,准备再去跑两圈,回身对那些侍女道:“你们若无事,平时也多锻炼身体,来日若有什么变故,也可保护自己。” 边州的事她还记挂着,不过目前哪里都没传来什么消息,朝中也没有一点动静。 侍女们抓住机会,纷纷问道。 “那可否请殿下教教我呢?” “我也要,想让殿下手把手教我射箭。” 这故作柔弱的语气,恶心!辛澄在心里痛斥这些人的心思,然后迎上去,“我也想学骑马,郡主从后面抱着教我好不好?” 然而这话引来她们的集体侧目和控诉,“你好无耻!” 郡主却抬手让她们别急,对辛澄道:“好,我来教你骑马。” “真的!”她本来是随口一说,只是不甘人后,占占口头便宜而已,但郡主居然答应了! “好啊好啊。” 就让她们共乘一马,郡主从后面环着她握住缰绳,不失威严地说:“坐稳,大腿用力,夹紧,身体要放松,嗯,可以慢一点。” 可能是命令的语气,但郡主温暖的体温就环绕在她身后,吐出的潮热气息就在她耳旁。 呀——!辛澄捂住自己蹿红的脸。 在她想象时,郡主叫人牵了匹马来,鞭子戳了戳她,“上马。” “郡主呢?” “你先上去。” 辛澄依言抓住马鞍踩脚蹬跨上去,还兴奋道:“郡主快来……啊!” 马带着她狂奔出去。 郡主收回扬鞭的手,回头笑吟吟道:“学骑马最快呢,就是这样,看,已经会了。” 辛澄当然本来就会骑,马跑起来后为了不让自己摔下去,只能迅速调整身形,拉住缰绳,逐渐控制马速,绕着草场跑了一圈回来,“郡主——!” “不是教会你了吗?” “我……”辛澄无言以对。 但嘴硬道:“郡主你太过分了,多危险呐。” “那你可以离我远一点。”郡主重新跨上马,英气的眉眼染上笑意后,衬得整个人洒脱又明媚,谁说今天没有好天气哪? 郡主一笑就有了。 “驾!”郡主骑马奔出去,辛澄立即跟上,与她同行,顶着呼呼风声,辛澄开口道:“郡主,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不要。” 就知道会这样,辛澄当然准备好了对策,“那郡主我们来比赛吧,如果我赢了,那郡主就答应和我出去玩,怎么样?” 郡主立马拉弓射出去一箭,同时和辛澄说着话,“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郡主是害怕了吗?” “激将法对我没用。” 辛澄轻摇了下头,“就比射箭如何,郡主对射艺很有信心吧?难带觉得比不过我?” 郡主突然拉缰,控制马慢慢走着,辛澄同步勒马,“怎么样?” ——呼,应该要答应了吧,谁说郡主不吃激将法的。 郡主看了她一眼,将她奸诈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当然道:“不比。” “诶——” “对我又没什么好处,不管比不比,本郡主都不会和你出去的。” 郡主下马,似乎是累了,去一旁椅子上坐下,喝茶歇息,郑有意殷勤地过来给郡主捏肩。 辛澄下马后叉着腰看向郡主,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出大招了。 “郡主,我喜欢你。” 理所当然得了个白眼,辛澄继续凑上前去,“郡主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你郡主我喜欢你……” 一个栗子打在她头上,“你烦不烦?” “不烦。”辛澄揉了揉脑袋,“郡主答应和我比射箭,我就不说了。” “哦?”郡主挑眉。 “比赛结束后今天之内都不说了。”辛澄忙补充道。 郡主眼皮半阖,对辛澄很是无奈。 身后郑有意听了半天,帮腔道:“殿下不如就和她比,我不信她还能比殿下更厉害。” 虽然这话是贬低了她,但这个帮腔很好哦,辛澄投去赞许的眼光,见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问道:“诶,你的其他姐妹呢?” “去和李耀统领练习扎马步了。” “哇,她们是真的想锻炼身体啊。”辛澄很意外。 “你以为都像你。”郡主终于起身,问道,“怎么比?” “哼哼。”辛澄早就想好了,胜券在握,“就比平射,五十步的靶子,只比一箭,看最后靶子上谁离靶心近,怎么样?” “呵。”郡主笑了一下,看起来是觉得过分简单了,而且来了点兴趣的样子。 “来吧。” 郡主吩咐下去后,靶子,弓箭都到位了,辛澄也去换了一身衣服,缠上护腕,戴上象骨韘,穿上护甲,长发同样高高束起,跳到郡主面前,“怎么样?” 特意和郡主穿了一样的,还绑的是同色的发带呢。 郡主只道:“可以开始了?” 辛澄笑着伸出手去,“郡主先请。” 在草场的另一边,竖了个草靶子,靶面上最内圈是红色的靶心,射中则为上等,外一圈涂蓝色,射中为中等,最外是白色,得下等。 这边,郡主和辛澄各自取了一样重的弓和同样的箭支,站在同一处,辛澄示意郡主先请。 第80章 郡主便也不客气,取弓搭箭,静心屏息,辛澄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渐渐云停风止。 “郡主我喜欢你。” “嗖——” 在郡主将要放箭的一刹那,辛澄脱口而出,同时箭放了出去。 在郡主开口之前,辛澄立刻蹲下抱头,“我说的是比赛结束后就不说了,现在是比赛中。” 试图诡辩以不被郡主暴打。 另一旁的郑有意张着嘴,箭已射到靶子上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反应过来后说:“你好卑鄙啊。” 辛澄不反驳,能赢就行。 郡主深吸一口冷气,用弓碰了碰蹲在地上的一团,“来,到你了。” 她其实猜到辛澄会耍花招,她那个人,这种小聪明最多。在比赛前,她还特意将弓箭都上手检查了一遍,确认两人使用的是一样拉力的弓和一样的箭,没想到她来这一招。 刚才辛澄突如其来的那一句的确有影响,她已经看到了,分毫之差,自己只得了中等,没能射中靶心。 她肯定是早就计谋好的! 辛澄起身冲郡主一笑,无比阳光灿烂,企图把刚才的耍赖蒙混过去,郡主也朝她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冷冷的,而且明明嘴唇笑了,但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 辛澄感觉自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兔子。 不过好不容易创造出了优势,与郡主出去玩的机会,她还是要好好把握在手中的。 辛澄同样捏弦搭箭,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箭矢对准目标靶心。 辛澄知道,虽然自己这么卑鄙无耻地中途干扰了郡主,但郡主可是端正正直的,应该不会搞这些小动作,箭放出去的那一刻,果然没被干扰,而她自我感觉不错。 与郡主出去游玩的机会近在眼前,红色靶心,中啊! “嗖”,只听身旁又一声破空之音,辛澄转头时郡主正放下弓张目望出去,而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金石撞击声,辛澄看过去,两只箭相撞之后各自偏离轨迹,很快便掉在地上。 “这算什么?”郡主把她的箭射偏了,“这不能算吧?” “那刚才殿下那箭也不能算。”郑有意很高兴看到这一幕,出来帮郡主说话,“而且射中别人的箭,郡主多厉害啊。” “可、可我的箭根本没到靶子那。” 郡主摆了摆手安抚郑有意,对辛澄道:“不服气啊。” “嗯。”辛澄瘪嘴,“郡主千金之躯,金枝玉叶,应该让让我这无知草民。” 郡主被她这睁眼说瞎话给气笑了一下,哪来的这么多歪理,“好好,那就让你再射一箭。” “真的?那郡主也不再故意放箭阻拦了?” “对,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辛澄眼珠一转,机会又回来了,郡主未免太自信,这个距离她还是能射中的,“那郡主往后边靠靠。” 郡主知道她的意图,站到辛澄后方,这样她和靶子之间便隔了一只辛澄,她就不能再出手了。 郑有意却不满,“殿下,这不公平。” “去。”辛澄要赶走她 ,郡主则是安抚了她。 “那我可来了。”辛澄再回头看了一眼。 “快点结束比赛吧。” 辛澄便再次沉下气息,对准目标,很好,瞄准了,风速没问题,手感没问题,放—— “绷——” 几乎松指的同时,辛澄听见弓弦拉开后回弹的声音,她手指一颤,顿时心道糟糕,她知道郡主不可能放箭的,但还是被这一声干扰到,而箭已经离弦,捞不回来了。 辛澄转过身去,郑有意在捂嘴偷笑,郡主则是又拨动了两下弓弦,“绷绷”两声,一脸无辜道:“试试弓的韧性不行么?” “郡主耍赖!” “嗯——?” 辛澄心虚,嘟囔着:“就算我耍赖了,郡主身为正人君子,也不该对我打击报复。” “少来,今天老实点。”郡主指向远处的靶子。 最后的结果是,辛澄射中白圈,得下等,仍是郡主赢。 辛澄泄气。 第42章 一起出去玩。 但辛澄岂会那么容易放弃,过了一夜,她再次斗志昂扬。 今天郡主依然在演武场,今天依然是多云的天气,那些不知羞耻的侍女们依然在蹲马步。 咦,当真如此上进?辛澄倒对她们刮目相看起来,过去给她们打打气。 “累死了,早知道不来看殿下了。” “虽然殿下是好心,但我不想拥有好身体了。” “我为什么不在床上睡觉,呜呜……好累啊……” 被李耀派来的一个侍卫正在旁边看着她们,面皮又黑又硬,一看就长着一副不近人情的脸。 “殿下让你们来锻炼身体是为你们好,沉心静气,腰马合一!” 喔,原来是被郡主叫来的,那辛澄更要给她们好好打气了。 “加油哦。”辛澄站在她们面前,握拳,“好感动,姐姐们真是太勤勉了,不不像我,只能和郡主出去吃喝玩乐了,哈哈哈哈!” 随即在她们要吃人的眼神中昂首阔步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串笑音。 “郡主,我们出去玩吧!” “……” “郡主我们来比赛吧,我赢了就一起出去玩。” “……” “郡主我喜欢你。” “比什么?” “哎呀,郡主真是的,一定要听人家说喜欢。” 第81章 “快、点!” “好啦好啦。”虽然郡主想要吃人的怒眸也很好看,但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还是射箭,今天我们比骑射,怎么样?” 郡主挑了下眉尖。 “看来郡主很自信呢。”辛澄背着手分析道,“的确,从昨天来看,郡主的骑射很优秀呢。” “你是又想耍花招了吧?” “怎么会?”辛澄为自己控诉道,“郡主你不能拿昨天的眼光来看待今天的我!” 郡主却半点不为所动,“那你先。” “郡主怎能这么不相信我?”辛澄捂着胸口,做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少来,比不比?” 郡主好像燃起了一点斗志,辛澄道:“比啊,我先就我先,先说规则,一炷香内,骑马绕这个草场三圈,三个靶子,一圈三箭,共九箭,最后比谁中靶多,怎么样?” 郡主稍稍点头,规则都是通用的,没什么问题。规定一炷香内,便对马速有要求,这个草场不小,三圈要在一炷香内跑完的话速度要很快,马上就更颠簸,如此放箭的时间就难把握了,若是犹豫,便赶不及下一箭了,还是有点难度的。 但郡主还是多想了几处,道:“先说好,若是没跑完三圈为输,来不及射出的箭直接作废。” “当然。”辛澄反应了一下,“郡主是觉得我会不顾时间慢悠悠射完三箭吗,我才没那么赖呢。” 郡主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总之,郡主下令让人牵马立靶取香炉,准备很快完成,而今天辛澄已换好衣服,直接翻身上马,“那我们这就开始了?” “点香!” 香燃起之后,辛澄一手持弓,一手握缰,神色肃然策马而去。马上颠簸,搭弓射箭便不能拉缰,连射出去都很不容易,更遑论射中具体的靶子,而且靶子由郡主安排,其中一个放在转弯的地方,更加难度。 三圈顺利下来,辛澄感觉和自己预期一样,大概中了一半。 辛澄的箭很快被拔下来,宣报结果是,一共射中四箭,三个上等,一个下等。 “连一半都没到啊。”郑有意喜笑颜开,“殿下赢定了!” 辛澄撇嘴,“要先比过才能知道,郡主请吧。” “你怕是不知道殿下的箭术有多厉害,殿下肯定能全中!”郑有意对辛澄摇了摇头。 辛澄则微微笑着,“那就等着看咯。” 郡主不去关注她们在说什么,骑在马上便只专心自己,点香后喝了一声扬尘而去,顺利在第一个靶位前拉好架势。 “中!上等!”郑有意欢呼道。 辛澄笑意愈深,眼神眯起,随即赶紧揉了揉脸,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像话本里坑害主角的大坏蛋一样。 此时郡主已经到第二个靶位了,同样是干脆利落,没有意思赘余的骑射姿势,然而箭矢触靶后,木头制成的靶子突然断裂向后倒去,而倒下后,原来射中靶心的箭也摔飞出去。 马上的郡主似乎也呆愣了一下,辛澄伸长脖子望去,不知郡主有没有抽空看她一眼呢? 郑有意看见靶子倒下,急得跺脚,转头发现辛澄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斥道:“所以又是你动的手脚!你好无耻!” 辛澄对她摇了摇食指,“这叫智慧。” 昨天她就发现,草场上的靶子是从仓库里搬出来,循环使用的,而且比赛中途不会换靶,她回去想了一夜,想到了这个计策。 首先保证自己有四箭,然后剩余的五箭不射靶改射靶下的木桩,争取将其射得有裂痕,再有一次大力射靶便会断裂的状态,这里的力度是最难把控的,她昨天看过了靶子的木桩,才决定留下五箭。 不过要将三个靶子全部射断还是太难了,所以她留下了一个好靶子。 场上郡主已经到了第三个靶位,果然和前一个一样,靶子倒地,郡主又丢一箭。 这样的话,即便郡主每一箭都射中靶心,但没了靶子还能怎样?最多也就三箭上等,这也是她为什么给自己留下四箭,同样是三箭上等,她还多了一只下等,是她赢了。 “你耍手段,应该暂停比赛,换靶子重新比过!”郑有意化身正义判官,义正言辞道。 辛澄但笑不语。如果这真是一场公平公正的竞技比赛,当然应该重新比,但这只是她和郡主之间的打的一个赌。 郡主很要强,如果此时暂停比赛,不就等于是承认了她的计谋奏效,郡主落入她的圈套,被算计到了吗?郡主嘴硬,绝不会承认中计,所以她不会停下比赛,而是会认真跑完剩下两圈输掉比赛再气鼓鼓地从其他地方报复回来。 辛澄当然猜得到郡主的心理,就像她也猜到了今天郡主会让她先上场,因此才能展开这场谋划。 至于郡主后面的报复,无所谓啦,反正郡主一诺千金,肯定会和她一起出去玩,那郡主怎样欺负她都没关系啦,耶! 场上,郡主果然没有叫停,而是纵马进入第三圈,辛澄欢呼一声,上前两步,准备迎接自己的胜利。 “哇……” 然而随后郑有意惊叹了一声,同时辛澄也傻眼了。 只见快到那个唯一的靶子了,郡主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同时搭上弓弦,三箭齐发,“嗖——”全部中靶! “殿下真厉害——!”这下轮到郑有意欢呼了。 “不是吧……”有听说过一次射三支箭的,但有几个人能做到,郡主养尊处优,怎么把箭术练得这么厉害? 第82章 第三圈也是一样,香燃尽时,郡主完整跑完三圈,驾马到场边,在马上拉开弓弦对着辛澄。 辛澄蹲下抱头。 很快侍卫将结果报出来,郡主一共射中六箭,三箭上等,两箭中等,一箭下等。 结果显而易见。 “辛澄——?”郡主尾音上扬地唤了她。 辛澄噌的站起来,“对了我好像衣服洗了还没收,天都阴了,快点快点……”拔腿就溜。 如果赢了,哪怕是耍了手段,她也能凭结果和郡主的重信守诺耍无赖过去,但耍伎俩还输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快逃了。 郡主手里有弓无箭,见她逃了,慢慢将弓弦放回去,总不能真将辛澄怎么样。而且因为她闹着要比赛,逼得她使出各种技巧,比她一个人练习要有趣多了。 下马,郑有意给她递水,说道:“殿下赢得漂亮,简直大快人心!” 郡主看着辛澄跑走的方向,若有所思,看了看天气,眼下已入初冬,北风萧索,落叶萧萧,刚刚跑马出的一身汗已经凉了下来,越发寒冷。 郡主握拳抵唇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郑有意突然被问,愣了片刻说:“十一月十七,没什么特别的。” “啊……”郡主却恍然明白过来。 * * * 辛澄又一次砸床,抹了抹泪,她还没有放弃! 再一次在演武场找到郡主,“郡主,我们一起……” “比什么?” 辛澄揉了揉鼻子,扶着旗杆,“今天比远射,就比谁射得远!” 郡主今日来校场,却是穿的普通棉衣,打量了她片刻,然后道:“你是想在比赛开始后跃到这旗杆上,站在高处射,并且强词夺理我们是在同一位置吧?” 郡主打量了一下旗杆,不知是认同还是嘲讽,“这也只有你能做到。” 站得高,不仅看得远,当然也射得远。箭射出后是会逐渐下落的,即便是同样的力度,角度射出去,站在高处射出去的,落地点肯定更远。 辛澄无力跪下,双手撑地。 这一次,直接被郡主看出来了,还没有比,她就输了,怎么会这样……她注定无法和郡主一起出去玩了,明明她,那么期待的…… 却感觉郡主用脚边碰了碰她的腿,头顶有声音问道:“诶,你要什么时候和我出去?” 辛澄仰头,“啊?” “不想去玩了啊?那算了。”郡主背过身去,抬腿欲走。 辛澄眨了下眼,从地上翻起来,“等等,郡主的意思是答应了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吗?是吗?” 郡主慢悠悠地向外走,没有答话。 辛澄逐渐喜笑颜开,屁颠颠追上去,“是对我输了三场之后的安慰奖吗?郡主真好!” 郡主往旁边一让,和她拉开距离,“你话太多了,所以到底什么时候出去?” “明天!就明天!”辛澄简直迫不及待,“我一定会让郡主和我一起玩得开开心心的,过最难忘的一天!” 这次郡主竟没有反驳,而是回应了她,“好吧,希望真的是难忘的一天。” “肯定的!我现在就去安排!” 辛澄急匆匆往外跑,跑着跑着还蹦了起来,高兴地简直要上天。 然而,一天之后,辛澄抱着双腿,脑袋深深埋下,万分后悔带郡主出游的决定。 第43章 你喜欢这个? 辛澄激动得一整晚翻来覆去,差点没睡着。第二天,早早换好了一身新衣服,到郡主卧房前等着。 今天和前两天的天气差不多,只是云层更厚些,透不出阳光来,早上还有些冷呢。 不过她有昨天从集市上买的新棉衣,大红色的很喜庆,衣领和袖口还有一圈毛毛,她还挺中意的。 辛澄在门口站了一会,萝卜开门说让她进去,辛澄呵了呵气搓手,不减兴奋,两三步跨进去说:“郡主已经好了吗?那我们出发吧。” 郡主坐在内间屏风后,回道:“还没有,你先等等。” 是因为刚起床吧,郡主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不像平时那么清泠,而是柔柔的。 辛澄便也柔声回应:“好。” 和郡主一起出去玩,等多久都可以哦。 不过很快郡主便整装完毕,换了一身杏色窄袖袄裙,绣云霞暗纹,腰间垂一条淡黄丝绦,有些庄重贵气。细看郡主今日也是淡薄梳妆,只是口脂抹得更艳些,衬得人很精神。 郡主真好看。辛澄心里感叹着说:“那我们走吧。” “等等。”郡主又叫住她,从萝卜手里拿过一顶赤狐绒的毡帽递给她。 辛澄确认道:“给我?” “今天借给你。” “好吧,谢谢郡主。”辛澄戴上,再从镜子里一看,哦,和她这一身正好般配呢。 郡主看了眼,也很满意,“好了,出发吧。” “出发!” 马车在文印轩前停下,辛澄首先跳下去,叉腰豪气道:“来吧,郡主随便挑,都包在我身上了!” 郡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郡主应该要嘲她“那就把这里都搬空”之类的,要是郡主不搭话,那她站在门口豪气干云的还有点尴尬。 “娘子们快里面请,是想制印鉴还是买印泥,也有古玩字画哪。” 不过,辛澄昨天是特意来踩过点的,这是一家专售各种印章的小店,她知道郡主喜欢刻印,所以首先来了这里。 第83章 小店面可有大乾坤,进门后一排排博古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材料各种样式的印鉴,皆是出自店内篆刻师傅之手,此时堂后也能听见一声声金石相击的凿刻声。 在掌柜的招呼下,辛澄陪着郡主入店,她对于此道其实一窍不通,只看个热闹。 不过她一眼见到一个小小的印钮,在一排最常见的方正石料印章中很不一样,是个团成一团眯着眼抱着大尾巴的橘赤色小狐狸,掂起来挺轻,应该是木头制的。 翻过来一看,还没有印面。 “若要刻章,您只管吩咐想要什么样的,定好日期,我们刻好了给您送到府上。”这会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掌柜的跟在一旁介绍道。 辛澄见郡主在各色石料间逡巡,便拿着小狐狸印钮问:“还有这种印章啊?” “是。”掌柜的一拱手,“摆在这里的一些是咱家师傅刻的样章,还有一些是之前客人来定制后我们留下的式样,供之后的客人选择,您再看看这个?” 掌柜的从别处拿来一个白瓷印章,上面趴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揣手白猫猫,也很可爱。 辛澄不禁笑了,是谁会用这种印章啊,会刻什么字? “你喜欢这个?” 郡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了,辛澄惊得侧身,见郡主对狐狸印章抬了下下巴,她缓了口气道:“哦,就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她是来让郡主购物开心的,辛澄把小狐狸放回去,点了点它的脑袋,然后转身道:“郡主呢,挑中了哪个?多买几个也行的。” 她也看见郡主手里握着一个红色印章。 郡主却对她轻微摇了下头,辛澄不解,不过暂时按下疑问,听郡主向掌柜问:“不住店家可有烛台?” 掌柜的愣了一下,“这……是要做什么?” “嗯……”郡主笑着,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突然眼神一凛盯向掌柜,“想借光看看这块鸡血石,是真血假血?” 辛澄不懂这些石料,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只见郡主手里拿着的石印章血色鲜红,便如鸡血浸入石头一般,难怪叫鸡血石。 “哈哈……”掌柜的干笑两声,“娘子说笑了,石头里哪有真血,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辛澄看不懂石料,但看出这掌柜的有点不自然了,难道这石头有什么猫腻? 她等着郡主解惑。 郡主张口后却看了她一眼,放下印章,“算了,我们不买了,走吧。” “诶?”辛澄有点莫名,跟着郡主上了马车,“怎么了郡主?” “那是假货。” “嗯?” “真正的鸡血石血色鲜凝,细腻温润,而那一块仔细辨来色泽生硬,浓淡过渡不连贯,有断层,应该是用普通血石浸入涂料,人为添上的假血,这才行成如此厚重的‘满堂红’,通常鉴别的方法便是拿火烧,有没有味道便知真假了。真鸡血石的确是做印章的好材料,但是因为稀少价格昂贵,这家店便在其中做手脚,以次充好卖高价。” “那掌柜的刚才心虚了!”辛澄反应过来,“可郡主怎么不拆穿他呢?我身上带着火折子呢。” 郡主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侧过脸去,“今天先算了,之后交给官府吧。” “哦,也是。”若是云州城里出现什么事都要王府来解决的话,那郡主就要累死了。 可是她本来是想让带郡主好好消费一下,令郡主开心的,谁知道选到一家造假店,白白浪费了好心情。 但是—— “郡主!”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不用管那个了,我们接下来去看蹴鞠比赛,激奋起来吧!” 郡主脸上却现出愕然,“蹴鞠……比赛?” 马车行到靠近南城门,原来这里的马市搬到别处这里便空下一片地来,于是不少民间蹴鞠社就看上这里来比赛,甚至还有女子蹴鞠社,每场比赛都引得不少人来看,气氛火热得很。 这些是昨天辛澄踩点时问到的,那人还说今天这里也有一场比赛,要看的话还得赶早呢。 果然,马车一路行过去,远远的就听见了吵闹。 郡主却拿手抵额,“你可真会选。” “怎么了?郡主不喜欢看吗?”辛澄记得郡主也会蹴鞠,还踢得很好呢,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热闹才对啊。 马车停下,郡主都没动,摆摆手让她下去看看。 辛澄也感觉有点不妙了,因为到了近处,她不仅听见了喧闹,更多是不堪入耳的脏话和衙役办差的吼声。 为什么会有衙役在办差? 辛澄一下车便感觉误入了一方战场,只见不远处衙役被挤在中间分开两堆人,而他们互相叫嚣,指着对方骂,还扔东西,甚至有见了血的,躺在地上叫唤。 “什么情况?”辛澄避开不知哪甩来的烂菜叶子,在战场外凌乱。 郡主掀开车帘,朝那边望了一眼,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大声道:“城里几乎每场蹴鞠比赛都会有打骂事件,府衙都准备下令禁比了,今天好像闹得格外凶!” 辛澄不会蹴鞠也不懂,踢球而已有必要吗?好像也不是他们在踢吧。 眼见臭鸡蛋都波及到这边来了,辛澄赶紧上车让车夫快走,心有余悸道:“话说衙役们没问题吗?” 郡主耸了下肩,“习惯了,这些年都是这样,不也没能闹翻天。” 第84章 辛澄叹气,她这是什么运气,怎么又能碰上破事,她担心地望了眼郡主,郡主一定觉得很失望吧,好不容易出来玩,却尽是被打断。 郡主倒是脸色还好,反而微微红润,对她道:“好了,别丧气,下次有女子社比赛时再来看吧。” 辛澄稍稍振作,“女子比赛比较平和,不会打起来是吗?” “不是。”郡主眨了眨眼,“我们也可以加入。” “啊?” 破坏治安不好吧郡主! 不过下一项计划应该不会再起什么变故了,因为她们要去的,是瓦舍! “哇哦。” 辛澄和郡主并肩走进瓦舍里,鼓乐交错,人声喧闹,这边是学乡谈唱京词的,那一处是耍杂技上索踢碗吃银针的,再前面还有耍猴戏的。 “郡主你快看!”辛澄站在一处摊前,只见艺人嘬声寻呼,一只乌鸦便衔起黑色棋子放到棋盘上,又飞到对面衔起一颗白色棋子,像是两个人在对弈一样。 辛澄招手令郡主过来看,一转头却不是郡主,而是两眼空空的小号骷髅人头。 辛澄被吓得没叫出来。突然右肩一沉,她嘎吱回头,一副小小的手骨搭在她肩上,近在咫尺,骨头上还有毛,这回叫出来了,“啊!” “哈哈……”郡主拿着手骨笑出来,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郡主……”辛澄拍胸口哀嚎。 “喏。”郡主偏头示意她去看,只见一个阴影角落里,一副大骷髅架子正在不停摆动,一会手骨挠头作思考状,一会双手捧脸,不是,捧着头骨,作开心的样子。 郡主又拿一根手骨戳她,辛澄试着靠近仔细一看,窟窿上悬着细丝,而背后的阴影里有艺人在操纵。 原来是悬丝骷髅戏,好在还是白天能看见背后有个人,这要是晚上多吓人。 “这应该去鬼市吧?”辛澄没好气道。 郡主则把那个小号的骷髅架子摆回去,还拍了拍脑袋,说:“乖,下次再来看你。” 悬丝骷髅右臂抬起,四指抓了抓,好像在说再见。 虽然知道“它”是好意,但对上那两个空洞洞的眼眶,还是怪吓人的。 “郡主,我们去那边坐着吧。” 那边台上是两个赤膊大汉在表演角抵,台下有席位可供观赏。 对于会武功的人来说,两人的摔斗就没什么意思了,因为全是破绽,辛澄主要是为了能让郡主歇息一下。 离那些骷髅远一点。 “逛了一上午,郡主累了吗?” “说吧,你有什么安排。” 郡主就是聪慧,“再等等,马上就可以吃午饭了。” “你定好了?” 辛澄自信一笑,“郡主等着瞧吧。” 然后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台上的艺人们都散去吃饭了,稀稀拉拉的人群中还坐着辛澄与郡主。 郡主道:“你准备的午饭就是西北风?” 辛澄欲哭无泪,她昨天的确是去酒楼里定好了今天送到瓦子里来的啊,不会又有什么破事吧。 又等了半晌,郡主站起来,“我饿了。” 辛澄本就心慌,手忙脚乱起来,“这,可,要不再……” 正支吾着,外面跑来一个人,拱手问道:“哪位是辛澄姑娘?” “我,我!”辛澄宛如见到了救星,忙招手,对郡主说,“看,来了!” 这人跑得满身是汗,拱手道:“有个酒楼伙计托我传个话,他人在路上摔了,送不了了,让你去找酒楼退定金。” 救星湮灭了。 那人话带到了转身就要走,郡主追问:“他人没事吧?” 辛澄方从石化中醒过来,“对,人没事吧?” “他没什么大碍,现在在医馆躺着,二位姑娘有心了,且去别家吃吧。” 辛澄一张脸皱在一起,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 不待辛澄继续悲伤下去,郡主裙摆飘过她身侧,“走吧。” 辛澄跟在郡主身后,觑着她的神色,她又搞砸了,郡主不会直接甩袖回王府吧? “我记得没错,就在这。”离开瓦子没走多远,在一个临街的小摊前,郡主道:“坐吧。” “在这吃吗?”辛澄四处看了看,“不如去那边的客栈吧,吃好点。” “姑娘是瞧不上咱家呀。”店里一个大娘边收拾边招呼,一开口豪气得很。 辛澄忙道不是。她是想点郡主喜欢吃的,她本来在酒楼预定的,都是按照第一次见面时郡主吃的菜式点的,那些都很精致且不便宜。这里…… 临街的店面,四面通透,外面挑着的幌子上写着“李婆婆杂菜羹”,看着有年头了,不过一共没几张桌椅,桌面更不知被多少菜油浸过,又黑又腻,凳子腿上还有泥点。 辛澄甚至很担心这里干不干净。 “你快坐下吧。”郡主已经在条凳上坐好,招呼道:“来两碗,一碗不加辣子。” “好嘞。”大娘利落地向灶房里吆喝一声。 见郡主没有打算挪地方,辛澄只好坐下,“郡主是在这里吃过吗?很好吃?” “肯定比西北风好喝。” 辛澄顿时矮了半截,不过又挺直背,“没事,还有下午呢,下午我们去游湖!” 辛澄没忍住先透露了出来,怕一会郡主吃完直接走了。 “哦。”郡主点点头,又朝外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第85章 辛澄现在很敏感,忙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你开心就好。” “来喽——!”随着一声爽朗的招呼,大娘端着两大海碗上来,“不加辣的肯定是这个小姑娘的,慢用啊。” 热腾腾的香气嘭一下就盖在脸上,辛澄不由自主说:“好香啊。” “那可不!”大娘分明去收拾别桌了,还转头回了一句。 辛澄笑笑,觉得也挺有意思,勺子搅动,碗里有青菜叶,豆腐,蘑菇,以及看不出是什么的红色豆子,还有鸡蛋和虾仁,都是简单的食材,却是香味浓郁。 尝一口,口齿生香,“好吃……哦哦……”辛澄差点被烫到上颚,“好吃!” 郡主莞尔。 “不过作为配菜不错,光吃这个可能不行。”它不顶饱啊。 接着就见郡主筷头一捞,夹出一块圆形的白色的。 “年糕!”辛澄忙去自己碗里找,果然碗底有一片片年糕,尝一块,又黏又糯,还带着杂菜羹的鲜味,好吃极了! 很快,灌了西北风的肚子就被一碗杂菜羹喂得暖洋洋的,辛澄身体后仰,双手撑在凳子上,承认之前以貌取菜了。 她眼睛眯起,想着今天总算有点好事了,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是郡主带来的。 郡主起身道:“走吧。” 辛澄用勺子在碗底撩了撩,还想再多回味一番,“没关系,还不用那么急的。” “急,不是要游湖么,快点。” “好吧。” 付完账后,辛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不过也没细想,走到郡主身边,“郡主是不是很期待呀?” 郡主正要开口,突然起了一阵风,卷起街道上的落叶,郡主无奈地笑了一下。 第44章 游江湖。 出云州城后向西十里有一片山川湖泽,乃是文人雅士出游集会的首选之地。 这次没有意外,辛澄租的画舫好好停在湖边,请来的戏班也整齐站在船头迎接她们。 想想看,画舫游湖,纵览风光,一边听着乐曲一边观赏杂剧,多么惬意。 “请。”辛澄先拥抱了这片山水景色,然后伸手请郡主先登船。 湖风渐渐大了,水浪堆叠,郡主登上船头,见戏班们带着各自的乐器,表演的伶人都换好了戏装,纷纷朝她施礼问好。 而最惹眼的是一个伶人头上带着狐狸耳朵,身后拖着条大长尾巴。 郡主先转身把人堵在船下,“这是要演什么?” 辛澄神秘一笑,“郡主你猜。” 郡主伸出手对她点了点,“你还想着这事。” 就知道郡主猜到了,她请人演的是《赤湖怪谈》,昨天她们说没问题,钱到位后连夜排了戏呢。 “郡主先看看嘛,”辛澄挤上船,“说不定会喜欢呢。” 知道辛澄是付钱的老板,演戏的姑娘也帮腔道:“我们也觉得这本子好这才接下的呢。” 郡主一声冷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会下雨呢?” “怎么会?昨天前天都是这样的天气,雨都没下,今天也不会啦。” 话音刚落,辛澄感觉面颊一凉,她伸手一抹,是一点水意,随即又有一点凉意砸在她脑袋上。 船上各人也都发觉了,纷纷抬手望天。 不知谁喊了一句“下雨了”,众人忙用手遮住头顶,往船舱里避。 郡主带头先进,也令他们进去躲雨。 转头见辛澄一动不动抬头望天。 郡主扶着舱门对她说:“让你不看天气,风都刮起来没察觉吗?你现在就是把天瞪个窟窿,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的。” 而且还又稠又密起来。 辛澄是想把天捅个窟窿,难道今天她的安排就不能有一件是顺顺利利的吗?啊? 辛澄无能地挥了挥拳头,竖起食指向老天爷威胁,“你最好快点放晴,否则、否则我……我就再求求你,求你了。” 辛澄双手合十,就差跪下了。 郡主看不过去,上前把人拽了过去。 “郡主,要不你来求求吧,老天爷刚才就听你的了。” “想什么呢,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天气,一会说不准还要下冰雹。” 辛澄赶紧嘘了两声,同她脚踩脚进了船舱。 画舫的船舱不小,但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就略显逼仄了,尤其是还要把一半地方留给那些乐器和狐狸尾巴,人便只能凑得格外近,但大家并不相熟,各自大眼瞪小眼的有点尴尬。 演戏的姑娘业务能力很优秀,提议道:“既然外边下雨表演不成了,那我们便陪贵人们玩游戏吧。” 辛澄在郡主身边,本来瘫下去了,心想这一趟游湖是彻底泡汤了,听到这话赶紧翻坐起来,“好啊好啊,玩什么?” “这里也不好施展,旁的大家也不会,我们也不能喧宾夺主,不如就射覆如何?” 射覆,简单来说就是藏起东西,其他人用卜卦来猜是什么。 辛澄觉得现在玩什么都成,总之不能让郡主感觉无聊,总不能船到对岸前就这么干坐着吧。 不过辛澄玩不了这个,她问郡主:“郡主应该精通卜筮之道吧?” 船舱里人多又掩着门,有些闷湿,郡主解下斗篷放到身后靠着,将耳后长发向后撩,道:“自然。不过你不玩?” “我猜不中的,我顶多能看出什么卦象,解卦则完全搭不着边,我看郡主玩就行。” 第86章 郡主没再说什么,那么游戏开始。 姑娘们在众人围坐的中间放了张小矮杌,随手取下船上的斗笠将要猜的东西放在下面,然后请所有人睁眼。 郡主信手拈来,手指翻飞先掐了个小六壬,掐完后在船舱里环视一圈,最后看了眼辛澄,思索一阵后答道:“细长之物,鼓锤么?” “哦。”辛澄点了点头,这是他们的乐器,很合理。 姑娘却摇头。 辛澄道:“没关系,小六壬是笼统了点。” 郡主便又取出三枚铜钱,用六爻排卦,再问:“属金器,铃铛?” 姑娘艰难地又摇了摇头。 辛澄在一旁鼓劲道:“没关系的,说不定已经很接近了。” 郡主便让她说个字,用梅花易数占卜,又问:“花?” 姑娘的表情好像有点绷不住了,抿唇垂首,却仍是摇头。 一时间船舱有点安静,外面细雨如线,画舫行于湖上,沉浮荡漾。 “没、没关系的……”辛澄乍然打破这平静,有点心虚。 郡主将三枚铜钱收起,道:“迷信!” 她转过来认真道:“人定胜天,卜卦占筮都是没有根据的,一点信不得,信这些不如信自己。” 辛澄配合点头,是的是的,猜不出绝不是因为郡主占术不精。 她见郡主又撩了下头发,将鬓边碎发拨到耳后,辛澄脑中快速划过了什么。 她扭头望去,然后脱口而出,“簪子。” 设下迷题的姑娘如蒙大赦,道:“恭喜贵人。” 辛澄愣了下,她本来是想说,她记得这位姑娘好像头上带着一只发簪的,现在没了,可能那就是迷题。 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斗笠揭开,辛澄凑过去一看,是一只缀着蝴蝶的梅花银簪。 尴尬解除了,演戏的姑娘笑吟吟的,正要抬手施礼,却见没猜出来的那位贵人,正唇边含笑,望着她身前的辛姑娘。 而贵人一抬眼,正好对上目光,冲这边笑着稍一点头,令她恍了下心神。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抬手施礼,心悦诚服道:“贵人好聪慧。” 辛澄背对郡主,不知这一番目光交错,她将簪子还给人家,心道还是别夸了,有点勉强。 辛澄回过去看郡主,可惜道:“其实发簪很好猜啊。”应该早就能想到的。 郡主则是问她:“你猜中了,开心吗?” “还是郡主的功劳!”辛澄以为这一句是郡主刺她,忙道,“其实郡主说的都很接近了。” 郡主只是笑笑。 “雨好像小了点。”有人说道。 辛澄望出去,果然方才连成线的细雨这会已经变成了雾丝一般,不仔细瞧已看不见雨形了。 远处山色朦胧,与灰蒙蒙的天出自同一笔调,只浓淡不同而已。 此时船已过湖心,辛澄见到有一沙洲,沙洲上有一斜立巨石,巨石下有一老丈,身披蓑衣斗笠,正在垂钓。 这种天气,这种地方,垂钓? 辛澄站起,欲要去打探一番,却被郡主拉住问:“做什么?” 辛澄指着那处,说:“郡主不觉得很有意境吗?我再问问他有没有鱼,买回来给郡主做鱼脍吃。” “你是已经被淋发烧了吧?怎么过去?” 辛澄想说她可以用轻功飞过去,又一想,船还在走,可能飞不回来了,只要悻悻坐下。 她再回头望去,这一会已越过那沙洲,看不见人影了,只有一叶小舟随波飘荡。 辛澄又不觉得可惜了,如此如画风景,本就是留人观赏的,而不是入画打搅的。 船行湖上,天地俱寂。 可能是辛澄真的祈求成功了,船靠岸时,雨已经停了。 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上,只见不远处山色隐在云层间,云雾奔涌,犹如山之吐纳。 更远的山顶上,云层破开,光线如有实质般撒下金屑,似有仙人飞升。 “云来寺。”郡主抬眼望去,似乎很满意,“走吧。” “郡主又猜到了。” 没办法,郡主对云州太熟悉了,这都到了山脚下,哪会猜不出她准备了什么。 那里就是辛澄要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听闻山间有座寺庙,便是云来寺,那里有一颗祈福树,据说很是灵验,所以她要和郡主一起祈福,这样今天便算是圆满了。 下船后,辛澄让船家将戏班送回去,眼下快到日暮时分,她们正好在寺里借住一晚,明日再从湖岸回程,这样便是同郡主游玩了两天。 一点小私心。 与郡主踏上山径。山色洗过一遍,落叶纷纷,有些凌乱,山林间雾气深重,辛澄感觉似乎更冷了些。 辛澄裹了裹衣裳,对郡主说:“所谓游江湖是不是就是这样?看市井百态,淋一蓑烟雨,听山林空寂。” 郡主问她:“你很开心吗?” “嗯。”哪怕一路过来有诸多不如意,但她很开心,开心于见到郡主智慧,见郡主活泼,见郡主使坏的一面和掩饰自己的一面。 “小心乐极生悲。” “啊?”说话的同时脚下一滑,“啊……” 没有摔,郡主抓住了她的胳膊,“石阶湿滑,你还不看路。” 刚才是有枯叶落在石阶上,她不小心踩中了。 其实辛澄最开心的是,郡主今天一直对她很好,明明她做了那么多蠢事,但郡主却一句都没说她,她甚至觉得今天郡主包容她有点过头了。 第87章 “江湖中最常见的,还是刀光剑影吧?” “山川辽阔,江湖很大,有些人一辈子都碰不上几个江湖人,哪会有那么多打打杀杀的。” 一路闲聊,辛澄与郡主踩小径,过疏林,听潺潺溪水,观石碑题字,最后挥开林中薄雾,又一次被扑簌树籽砸中脑袋后,见到了黄红色的寺院山门。 然而山门紧闭。 辛澄上前叩门,却久未有人应,此时天色变暗,林深雾重,寒气不断侵袭而来。 这不应该呀,虽然这间寺院不大环境清幽,但不是废寺,应该有附近的百姓来上香祈愿的呀,怎么不开山门呢? 但此处空幽寂寥,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辛澄对郡主说:“要不我翻进去看看好了。” “佛门清净之地,莫要胡来。” 在郡主说完这话后,门闩动了,“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一个灰衣小僧合十问礼。 辛澄便说要入寺,他宣了声佛号,道:“近日方丈和师兄们出门去别处讲经了,故关闭山门,施主请回吧。” 说罢退了回去又合上山门。 被拒在门外,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辛澄道:“我没想到我真的这么倒霉,看来今天只能回去了。” “之前都是巧合,意外,这次可是人为故意的。” 原来郡主也看出来了,辛澄道:“戒疤是新的,手背上是武僧不会留下的刀痕,衣摆下围和脚面都有湿泥,他刚才去了外面。” 郡主点头并补充:“他一开口有荤腥味。” 看来这位师傅破的戒还挺多。 “我们回去找人来看看吧。” 郡主却道:“我担心要出事,我们入寺去探探。” “情况不明有点危险,而且人家不开门,偷溜进去吗?” 辛澄突然觉得郡主看自己的视线有点发毛。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郡主揣着手笑眯眯说,“我的好妹妹脚崴了,下不了山,只求借宝寺休息一晚,明日再下山求医。” 辛澄向后退了两步。 好妹妹?在哪? 第45章 懊悔。 辛澄的脚不出意外地崴了,然后再一次叩响山门。 在小和尚开口前,郡主抢先道:“我家妹妹下山时不慎崴了脚,小师傅行行好,让我们姐妹在山上借住一晚吧。” 辛澄配合着歪歪扭扭的单腿蹦了两下。 小和尚刚张口,郡主便抢白道:“眼下天快黑了,我妹妹这样也走不了多远,若是在山里被熊瞎子叼了去,佛祖也不忍心吧?” 辛澄“唉哟”两声,表示疼得动不了。 郡主搀着辛澄一条胳膊,把她望着,“我可怜的妹妹哟,若是此番得蒙佛祖收留,日后我们姐妹定会给贵寺多多供奉香火。” 郡主拿出昂贵的丝帕,抹了抹眼角。 这眼泪连连的模样,这着急心疼的表情,好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姐姐,看得辛澄都真想喊出姐姐来了。 “可……” “阿弥陀佛。” “哎呦疼啊。” 和尚一直没说出话来,他一开口郡主便补上一句“阿弥陀佛”,辛澄则把那只“崴了”的的脚插在门槛后直吸气。 如此几个来回,小和尚终是退了一步,做了个请,“山寺苦寒,客舍衾薄,只恐怠慢了两位施主。” “不打紧,只管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成。” 郡主搀着辛澄一瘸一拐跟着小和尚往里走,辛澄趁机四处张望。 走过一道拱门,小和尚突然回头,“二位是亲姐妹?” “是。” “不是!” 辛澄一慌,被郡主甩了个眼风,郡主转头笑道:“义结金兰,情同姐妹,是吧?好妹妹。” 说着,搀着胳膊的手一拧。 “哎……”辛澄咬住一口气,缓下来,笑着说,“对,姐姐。” 郡主转头对和尚一笑,“就是如此。” 小和尚点了下头,面无表情继续往前引路。 借着脚伤与和尚落下几步,辛澄抿着唇小声道:“我好像比郡主大一岁吧。” “半岁。”郡主也哼声回应。 “那也是我大,应该我是姐姐。”快把那声姐姐还回来。 “少说话!观察环境。” 转移话题!明明她才是姐姐的。 经过大雄宝殿和几间配殿,到了客房门前,小和尚将她们让进去,嘱咐道:“将入夜了,寺里不点灯,施主最好待在房内,莫要乱走,明日小僧送二位下山。” 郡主合十还礼,“多谢师傅,我们也没法去哪,肯定好好待在房里。” 待送走和尚,查探过周围无人,辛澄放下“崴脚”,道:“一路过来不管那座殿内都没有焚香,供桌上的贡品看着也是很久没换过了,外面的大香炉被雨浇透了也没人管。” 郡主则道:“这个时间也不见寺里敲钟做晚课,好像整座庙除了那个根本不信佛的和尚便没有其他人了。” 辛澄接上:“太奇怪了,就算是外出也不会只留下一个和尚,那肯定是假话,真和尚不见应该有几天了,他们去哪了呢?” “那就是我们要查探的了,应该去……厨房。” “茅房。” 对于辛澄的抢话,郡主道:“只要有人就一定要进食,查食物储备和消耗能知道有多少人。” 辛澄则道:“也可能寺内本就留有很多粮食,我们只能待一晚,也看不到消耗多少,不如去茅房,一人如厕和几十人如厕的量和新鲜度肯定能看出来。” 第88章 “啧。”郡主脸皱在一起。 辛澄也叹气,“郡主去厨房,我去茅房吧。” 思索了片刻,郡主道:“不,两个都你去,我去跟着那个假和尚,这样最直接能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行,这也太危险了。”辛澄反对,但见郡主已经将披散的长发盘起方便行动,又道,“要不我去跟踪吧。” 刚说完,一颗喂马的豆子打中辛澄额头,郡主没好气道:“你很强吗?本郡主反正不弱,别总想着保护我,护好你自己,本郡主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娇花。” “可是……”辛澄明白,但担心是不由自主的啊。 “好了。”郡主准备好便要出门,不知为何有些急切,“时间不剩多少了,我今天一定要找到寺里的方丈大师,你也可以老实待在这等我回来,但记得,保护好自己。” 辛澄怎么可能留在这里苦等,她想跟上去,又怕郡主觉得不信任觉得她碍事,惹她生气,郡主方才就是有点生气了。 不是平时那种气她胡搅蛮缠,而是认真的生气了。 辛澄有些无措,但时间不等人,她只好出门按计划去查探。 夜幕降临,寺院更显幽静,院外的树林黑影憧憧,雾气蔓延,月光稀薄,偶然经过一间佛殿,不知哪路金刚罗汉瞪着眼对人瞧,让人心怵,辛澄不信佛也朝着拜了拜。 查探完厨房和茅房后,结果和她们所料不差,厨房发现了遍地野鸡毛,果然是假和尚,而从茅房来看,那些真和尚很可能还在寺中,看他们吃鸡如此光明正大,那真和尚只能是被抓起来了,而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 辛澄先想到这些,便赶回去和郡主分享,回到客房,但和去时一样,郡主还没回来。 辛澄坐下等,又懊悔刚才怎么没定下会合时间。 灯油一点点燃尽,辛澄在房里转悠了几圈,心里越发慌乱,她将蜡烛吹灭,再次出门去,若是郡主回来了,一定会点灯,她看见后就赶回来。 然而见鬼的是,她搜遍了寺庙所有的房间,郡主和那个和尚都不见了! 夜色如墨般包裹这间寺院,哪里都没有一点亮光,一点声响,辛澄伏在最高的法堂顶上,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在大殿后法堂前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飘带,此时无风,便都静静垂着,那上边都是香客们写下的心愿,祈福保佑的。 她今天本来是带郡主来祈愿的,在树下写上美好的祝愿然后高高得抛到树上,希望愿望成真,可现在她却把郡主弄丢了! 辛澄放眼望去,可哪里都是暗沉沉一片,再向外张望,却好像看到了远处有一点反光。 她凝神细看,只见寺院外的树影遮蔽下,好像有一座佛塔。 反光的是塔顶的宝镜。 辛澄记起那和尚脚下的泥,身随意转已向那处飞去,她在整个寺庙找过,如果他们是外来的歹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密室暗道,那只可能是在这里了。 到了近处才发觉这塔还不小,有七八层高,看起来很老旧了,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她在远处的树枝先观察了一会,塔如楼阁,呈八角形,砖砌而成,每一层似有拱窗,用铁杆拦着。 辛澄从怀里取出黑布蒙面,脚尖一点,轻巧地落在塔檐,贴着粗粝的墙壁摸过去。 她所在是最高一层,当她蹲下朝里一看,赫然发现里面地板上都是人。 辛澄握住栏杆正要想办法进去时,身后突兀一声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她滑步先溜,却见一把粉末散开,连忙抬胳膊护住眼睛,岂料下一瞬肚子被打了一拳,晕了过去。 那人道:“另一只老鼠抓着了。” * * * 郡主出门后便跟着那和尚,见他出了寺院拐到后面林子里,进了一座佛塔。 郡主隐在外面,听里面说道:“那两个人已经安顿下来,明天送她们走。” 一个雄浑的声音问:“怎么不赶走?” “有一个脚崴了,下不了山,这里是寺庙……” “你他妈又不是和尚。”另一个粗哑的公鸭嗓叫起来,“念了几天阿弥陀佛真把自己当活菩萨了?不杀了她们等什么?” 和尚同他们争执,“我们为的是求宝,用不着见人就杀吧?” 似乎有椅子被推倒的声音,“那你知道江湖上多少人眼热这东西,老子好不容易得着的消息,要是泄露出去,还有咱哥们的份了,是不是老大?” 被叫做老大的浑厚声音说:“明天我亲自去看看那两个人,都别吵了,老和尚交代了没?” 郡主听得全神贯注,没防备身后出现一个黑影。 * * * 辛澄醒过来,她感觉自己手脚被绑着,躺在地上,先没有睁眼,尽力辨别周围的情况。 在她身前方向有呼吸声,有人在看着她,辛澄只得耐心等着,被绑在身后的手试图解开绳子。 不久,又有一阵脚步声上来,有人来说道:“二哥认出另外那个是王府的郡主,叫咱们过去。” “这个呢?” “不还昏着吗?捆结实点跑不了,那边可是郡主,听说有一半宝图在她手里,这回撞咱们手上了,总算不用在这鸟地方跟那帮秃驴死杠了……” 说话声渐渐走远,辛澄猛的睁眼坐起来,他们也是冲着龙脉来的! 郡主看来被他们抓住了,怎么办? 第89章 更要命的是,这伙人是惯匪,不知为什么找龙脉找上了这间寺院,但他们打的结辛澄根本解不开! 辛澄曲着腿挪到门边,试图用墙角磨断绳子,要快一点,更快一点,她根本不敢去想,他们抓住郡主会怎么样。 她喉咙发硬,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心里无比懊悔,都怪她,如果不是她硬要带郡主出游,根本不会碰上这件事。 说着是要让郡主过难忘的一天,结果连安全都保证不了,一天下来更是没有一件顺心如意的事! 是她太无能,又太自私,根本保护不了郡主还只想着让郡主陪她开心。 简直混账!郡主被她喜欢上才是倒了大霉,她根本不配喜欢郡主! 背后绳子磨得呼啦作响,突然有只手搭在辛澄肩上。 第46章 祝辛澄。 佛塔一楼大厅,“哗”有人吹亮火折子点燃一支火把,骤然亮起的火光令郡主眯了眯眼,她双手向后被绑在椅子上,扫了眼四周,将眼下情况了然于心。 加上假和尚,原来一共就六个人,比预想的情况要好,那就好办了,不用周旋,今晚直接解决他们。 “今晚上够热闹的。”显然那个脸旁一道疤的是老大,他借着火光打量一遍,“果然是郡主殿下。” “果然是鼠雀之辈。”郡主并不打算虚与委蛇。 “少废话!”尖嗓子踩在凳子上,“现在你落在我们兄弟手中,快把宝图交出来!” “图在王府,你们有命拿吗?” 一道疤拦住尖嗓子,“当然是拿殿下换了,我们兄弟拿着殿下的亲笔信大大方方地进王府拿图。” “哦?本郡主敢写,你们敢信吗?” “你哪来的底气说这话?”一道疤站起来,凶狠道,“看清楚!你现在在我们手里,如果我们没拿到图或是有什么变故,你觉得你会怎样?” 这些人像是心灵相通了,纷纷□□起来,各个对着郡主上下打量,有人还吹了声口哨,郡主知道他们想什么,一时解不开绳索,眉心微蹙。 一道疤提了提腰带,首先起身走过来。 “别动!”郡主喝道。 他们笑声更大了,一道疤问:“怎么?殿下怕了?” 郡主冷笑扬眉,“劝你别动。” “哈哈哈哈……”笑声愈加放肆,正在此时,“砰!”外面传来一声动静。 一道疤立刻说:“什么情况?去看看!” 郡主一下放松下来,唇边含笑。 一道疤见状警惕道:“你还有人?” 郡主故作高深地一勾唇,一道疤抽出长刀搁在郡主肩上,“有殿下在,还怕什么?” 然而半晌之后,一片寂静,出去的人好像直接消失不见了。 一道疤十分敏锐,立刻去抓郡主,“不对劲!带上她我们撤!” 他本就离郡主极近,去抓郡主起身,然而突然一把匕首横空而来,正扎中他拿刀的手腕,随即一道人影掠过,将他一脚踢出去几步。 “郡主没事吧?” 郡主被她护在身后,不失豪气道:“你都没事,我怎会有事!” “妈的!”一道疤拔出匕首甩出去,“两个女人还敢猖狂,都给老子上!” 辛澄笑他蠢,“谁说只有两个人。” 方才随着辛澄冲进来的,还有楼上和佛塔外紧跟着的几十名僧人,已经将他身后几个兄弟团团围住,一道疤是离大门最近的,欲要强冲出去,被辛澄身后的僧人上前拦住。 她们两个暂时脱离围斗,辛澄迅速给郡主解绑,道:“郡主先在这里稍等,我……” “多话,帮忙!”郡主挣脱绳索,已上前加入围斗。 很快,便将剩余人全部擒住绑起来,前后不过一刻钟,已然是攻守易势。 方才郡主和辛澄的助力帮了大忙,僧人们各自立掌称谢。 郡主则颇有侠气地抱拳回礼。 施展了一通,郡主心情不错,小声同辛澄说:“我本以为他们都被抓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原来也有武僧。” 辛澄解释:“方丈大师说他们之前是被那个假和尚在饭菜里下药了,这才被捉住的。” “你已见过方丈了?” “嗯。”辛澄便向郡主说明情况,在磨绳子时,辛澄背后来了人,但并非是匪徒而是慈眉善目的方丈大师,他帮辛澄解绑,道之前有人从铁窗外悄悄给他们递了把刀。 辛澄说到这,见郡主绽放笑意,反应过来,“递刀的是郡主?” “自然,你先说之后呢?” 之后他们便脱困了,知道辛澄被绑在那便去救她,然后共同商议如何擒住这帮人,辛澄本是准备将他们一个个引出去各个击破的,但当头的有点机警,要去抓郡主,辛澄耐不住直接出手了。 “郡主呢,是怎么回事?” 这时僧人们已经将这几人捆了个结实,方丈令大家先回寺里,辛澄与郡主便也跟上,边走边说。 郡主道:“我跟着那假和尚一路到了这儿,知晓他们关押了庙里的僧众便准备去救人,不过可惜被发现了。” “然后呢?”辛澄紧张道。 郡主笑了,“当然没能抓住我,我先脱身又转回去给僧人们留下刀,本想救了他们再抓人,但不知你那边什么情况,便先回去寻你商定计策,结果某人不知干了什么暴露了,在客房里被抓个正着。” 第90章 “可能是发现我们都不见了,让他们起了疑心。”辛澄歉疚道,“对不起。” 郡主听出辛澄情绪不大对,“说笑而已,你怎么了?” 辛澄摇头,闷闷道:“我没能保护好郡主,让郡主陷入险境了。” 郡主突然停下,辛澄多走两步,忐忑地回望郡主。 “你怎么总想着保护我?”郡主的声音冷下来。 “这不是应该的吗?” “护卫才应该保护我,你是吗?” “我,”辛澄一时语塞,“可我……” 可我喜欢郡主,当然要保护好郡主。辛澄本想这么说。 但郡主打断她,“辛澄,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比本郡主强,可以保护我?是你聪明绝顶还是武功盖世?”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们已经被落在后面,郡主快步向前走,辛澄弱弱地跟在后面。 她想解释:“我没有看轻郡主的意思,我知道郡主很厉害,比我厉害。” “那怎么总想把我放在一边,独自去面对危险?” “我……”辛澄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下过一场雨后,林子里枯败的落叶铺得满地都是,轻一脚重一脚的踩上去,像是踩在烂泥里。 路过一处盘根错节的大树根,辛澄脚踩上去滑了一下,用手撑着树干没有摔倒,却黏了一手的树浆木屑。 辛澄看着自己的手心,得出一个难过的结论。她抬头,郡主正在前面不远处看着她。 “看,走路都走不好。” “所以,郡主其实不需要我……” 郡主叹了口气,向她走来,“首先,我能保护好自己,我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牵连旁人,而你,没有保护我的责任。” 辛澄脑袋本来垂下去了,但紧随着的一句“但是!”又提了上来,郡主道:“在我被抓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而且,你来了。” “嘎吱”辛澄脚底踩断一根树枝,她愣了下神,不知道说什么,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还点了点头。 “你可以帮我,但不能将我置于一旁。我亦如此。” 辛澄又楞楞地点头。 这模样十足地冒傻气,郡主无奈一笑,不过好歹是和她说明白了,“走吧。” 郡主抬脚向前走,辛澄跟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像是踩在进贡的上等地毯上。 辛澄多走两步,与郡主并肩。 “郡主,”辛澄唤了一声,“我……嗯,好像不太明白刚才听郡主那么说了之后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心里被触动了。” “你是被打了一拳,伤还没好吧?” “不是……诶?”郡主要不说还没觉得,一提到她就感觉肚子隐隐作痛起来。 “让你胡思乱想,运功调息。” 很快回到寺院,那位慈眉善目的方丈大师先在大殿前召集所有人说明情况,先将那六个人看押起来,明日下山交给官府,其余人简单收拾一下寺院,休息一晚,明日重开山门。 众僧各自散去,辛澄和郡主则跟着方丈到了他的禅室,喧嚣散去后,此处唯余宁静平和。 方丈对她们谢道:“若不是有两位施主施以援手,只怕再过两日,那些人便要造杀孽了,阿弥陀佛。” 二人合十还礼道不谢,郡主问:“方丈大师,我知他们一伙是为龙脉藏宝图而来,可这与贵寺有何干系?” 对,这也是辛澄想问的。 郡主取出自己的令牌,补充道:“有一半藏宝图在本郡主手中,此图将呈与陛下,关于龙脉诸事,方丈但说无妨。” 为表示她们二人不是觊觎龙脉,郡主表明了身份。 方丈又是一礼,请她二人先坐,在房中拨弄佛珠念了一段经,这才在她们面前对坐,说道:“因果所在乃是觉远师兄,他们一众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觉远师兄的前尘往事。” 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仍是不明所以,但只能耐心等着。 禅室清幽,烛火静燃,方丈大师古朴的声音娓娓道来:“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觉远师兄本是一名工匠,被前朝旧帝征召修建地宫。” “龙脉?”辛澄激动地起了下身。 方丈点头,“世人皆知前帝残暴,藏天下诸宝以聚龙气的地宫建成之后,便将方士与工匠尽数坑杀,但有一人,也就是觉远师兄,提前觉察了前帝的杀戮之心,在修建图纸之外,悄悄留下了一条密道,后来地宫封闭,他便从这条密道逃出生天,辗转来到我寺出家避祸。” 辛澄倒吸一口凉气,这事连她都不知道,“也就是说,如果能找到觉远师傅,不但可以知道龙脉所在,甚至能通过那条密道直接进去!” 这可比只有半块还画着不明图案的藏宝图快多了。 方丈摇头,将佛珠放在桌上,“老衲不知觉远师兄入寺前经历了什么,只知他那时神思恍惚,终日担心有人加害于他,日夜惶恐,入寺三年后便往生极乐,这些事也是师父从只言片语中拼凑而来,至于地宫,密道,他从未道出所在何方。” “当真?”辛澄追问。 郡主抬手拦了一下,辛澄知道自己语气有些质问了,忙道歉。 方丈并未在意,“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些歹人假意剃度入寺搜查无果,又下迷药将我等囚禁逼问,但老衲着实不知,否则定早早说出以换众僧平安。” 第91章 郡主先施一礼,替辛澄解释,“她并非有心质疑,我们相信方丈所言,只是龙脉一事干系甚大,只是希望方丈以后定要守好秘密,以免再惹祸事。” “自然,谢施主提醒。” 郡主看了眼辛澄,“那我们先回去了。” “老衲送二位。” 出了方丈室,郡主让辛澄先走,她又转回去,对方丈道:“今日本不该再打扰方丈歇息,只是我有一事想请大师帮忙。” 方丈柔和一笑,“二位施主有恩于本寺,有话但说便是。” 郡主看了眼已经走下台阶的辛澄,小声说了,方丈听完怔了一下,笑道:“原来如此,请施主回去稍候,老衲定然尽心。” “有劳方丈大师。” 辛澄知道郡主有话同方丈说,便不去打扰,见到不远处的祈福树,便走了过去。 僧人门简单打扫了寺院,寺内各处都点上灯,整座庙宇不再寂静空幽,显出温暖祥和的氛围来。 树下有个小沙弥正在扫去被雨水打落的残叶,辛澄过去施礼后问道:“现在可以挂福带祈愿吗?” “可以的。”他伸手一指,“那边殿内有祈福带,写下愿望后挂在树上便是了。” 辛澄向他道谢,去取了两条福带和笔墨来,放在树下的案桌上,站在一旁抬头望去。 已经到了半夜,起了风,红绿相间的树枝便随风轻轻飘荡,有人在祈福带尾系上铃铛挂到树上,一阵风吹过叮铃作响,令这寒夜冷风也温柔了几分。 郡主拜托完方丈后出门,便见台阶下辛澄独身立得笔直,清薄的月辉与昏黄的烛光在她身边交汇,而她一身红色棉衣站在红绸树下,有几分别样的喜感。 郡主唇边染上笑意,今天是该有个好好的结束。 “在做什么?”郡主走过去问道。 辛澄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一根祈福带递给郡主,“来都来了,郡主也许个愿吧,听说这里祈愿很灵的。” 猜到她有此一着,郡主还是无奈一笑,“你信?” “有什么关系。佛祖不会因为我不信就不保佑我了吧。” “尽是歪理。”话虽如此,郡主还是接过福带。 郡主似乎早想好了要许的愿望,很快写完,没有重物,便在福带末尾系上铜钱,退了几步,扬手一抛,树冠上一处枝丫颤动,郡主的福带便隐没在万千愿望之中。 辛澄也写好了,看郡主抛完,道:“听说抛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郡主我们来比比谁抛得高吧?” “然后你就跳上房顶去丢,这种事就别耍赖了。”郡主毫不留情戳穿她的小心思。 “……好吧。” 辛澄老老实实站在树下,将自己的福带向上一丢,祈福带划过一条线挂到树枝上,不知惊动了谁的愿望,传来叮铃几声响。 辛澄侧身望着郡主,平静地开口:“那我们来比,谁能猜中对方写了什么,赢了的人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怎么样?” 郡主哼了一声,“难怪树下站那么久,早想好了吧?” 辛澄不答,“郡主要猜吗?” 郡主叹了口气,略一思索,道:“也不难,我猜你写的是‘希望郡主喜欢我’,要求是明天再玩一天,不过不管你猜没猜对,明天我们都要一起下山回王府,你的目的都能达成。”辛澄那点心思实在透明,想猜不到都难。 辛澄却摇头,“郡主很聪明,但是猜错了哟。” “让我猜猜郡主写的是什么。”辛澄走到树下,向上望去。 郡主脸色微变,“你不会是想跳到树上,直接找来看吧?” “我才没那么无耻,而且那么多一样的福带哪能找得到。”辛澄转过身去,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道,“我猜郡主写的是,愿国泰民安,江山安宁一类的,对不对?” 辛澄背着手,向郡主望去。 其实,这是她和自己的比试,如果她能猜到郡主的愿望,那她就继续喜欢郡主,如果没能猜中,则说明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郡主,那就……那就…… 她终究狠不下心说离开,而是改成那就以后都不再缠着郡主。 是因为她的自私,才给郡主带去一场杀身之祸和一天的坏心情,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还不知会带去什么,她不能再死皮赖脸地要求郡主陪她玩乐了。 所以—— “猜错了。” 一阵大风从辛澄背后涌来,像是给了她一掌,祈福树上铃铛叮铃作响,发丝被吹得乱舞,裹在她的脸畔唇边。 猜错了啊…… 辛澄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一定是因为……因为她今天的鞋子太丑了,因为她没有好好做计划,因为……因为她是真的不配…… 视野模糊时,闯入另一双靴子,软底缂丝锦靴,饰金线云边,高贵雅致。 辛澄向上看去,郡主走到她面前来,抬眼望去时如破云而出的皎月,带着柔和的清辉。 她道:“我写的是,祝辛澄,生辰快乐。” 第47章 约定。 辛澄心里好像炸开了烟花,从深渊被拉到云端,她眼底承不住水雾,眼泪滚落下去,她忙抬手擦了擦。 “可是……今天不是我生辰啊。” 郡主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子时啊……” “不是。”辛澄忙道,“我的生辰是三天前,不算子时的话。” 第92章 “……怎么回事?”郡主后撤一步,心道不会自己这一天闹了个大乌龙吧。 辛澄从刚才的触动中回过神后,立刻明白过来,半是感动半是好笑道:“郡主是向莫家人打听的我的来历吧?” 郡主板起一张脸,“我不能查吗?” “不是。”辛澄没想追究郡主查自己的事,她解释,“我是在盛元二年小雪时出生的,但我和我娘在莫家后院无人在意,直到第二年莫家才派人来问我的生辰八字要记录在册,我娘说是小雪,那人便用当年的小雪当作我生辰,前后差了三天。” 郡主听了面有微愠,“这也太不当回事了。” 辛澄笑了笑完全没在意,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所以郡主哪怕射箭比赛赢了我,也还是答应我出来玩,并且今天一天都很包容我,就是因为要想好好给我过生辰吗?” 辛澄小心翼翼地问,眼里却满是期待。 刚刚蕴过水意的一双眸子又盛满了光芒,亮晶晶的像是星光闪烁,郡主撇过眼去,被她这样盯着瞧很不自在。 但要是此时说让她别看了也很奇怪,撒谎则是更没必要,最后郡主还是没开口,只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辛澄却像是得着了什么大宝贝,欢呼一声,简直要蹦起来,她又朝郡主靠近几步,“我、我……” 郡主身体后仰,察觉出她的呼吸声有些乱了,“你干嘛?” 辛澄看着郡主,王府的生活养成的是匀称的身段和不施妆的天生丽质,没有热烈奔放,也不娇嫩妖娆,而是清清正正的一弯明月,一方明镜。 郡主的身份带来的还有不自觉展露的贵气,初见时便如山中清泉,溪中寒剑,日光折射下枝头一团雪,十足清冷意,但其实掬一捧泉,拭过剑身,挑落枝头雪,便知泉暖,剑软,雪融,俱是温柔似水。 辛澄看着这般不可方物的郡主,心底不断躁动,她……她…… “郡主。”她咽了下口水,“我可以莫名其妙亲你一口吗?” “我可以毫不犹豫把你推下山去。”郡主一脚踢在她小腿上,“你给我清醒一点。” “唔……”辛澄吃痛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般美好有拥入怀的冲动,却是不敢太放肆,但哪怕只在一旁欣赏也是好的。 又被盯着看了,郡主凶她:“喂!你还没说你写的是什么,我猜错了吗?” 郡主不相信她猜错了,还有其他更值得辛澄许愿的吗? “哦!”辛澄突然想起什么,回到树下抬头去找自己的福带,“我要把愿望改了!” “你到底写的什么?” “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以为郡主会这么写,所以想着和郡主心有灵犀的。”辛澄着急地在树下转。 “你……”郡主一时失语,“你果然还是想耍花招,事在人为,这种大事求也无用。” “所以我要改,改成祝郡主福乐安康,顺遂无忧。唉呀,好像在那!” 郡主顿了一会,才道:“本郡主的一生更不用你来求。” 辛澄想跳到树上去,撩起衣摆,“但对我不一样,郡主比江山重要!” “胡说八道!” 郡主把她拽住,“别干蠢事了,让寺里的师傅看见你上树非把你打一顿不可,我可不救。” 辛澄被拽着腰带不情愿往外走,又道:“那我再去写一条。” “不行,佛祖会觉得你贪心的。” “怎么会?天下太平也是佛祖想看到的吧,和祝福郡主又不冲突。” “走啦。” 辛澄扭着腰挣扎,两手直抓,却还是被拉了回去。 半路上,辛澄想一会趁郡主不注意再去写一条好了,反正她今天生辰,呃,是昨天,呃……总之,她就是能多许一个愿望,佛祖肯定不会和她计较的。 回到她们的客房,没想到方丈大师正在门前等着她们。 他先对郡主施了一礼,再转过来对辛澄道:“佛祖保佑,施主侠肝义胆,赤子之心,愿您福寿绵长,六时吉祥。阿弥陀佛。” 辛澄有些意外地还礼,心道方丈是怎么知道的,郡主说的么? “谢过方丈大师。”郡主也还礼,对还愣着的辛澄道,“来吧,既然是你生辰,当然要吃一碗长寿面。” 辛澄走进屋,果然见桌上摆着一碗面,白净的面条和清澈的汤底,热腾腾的麦香飘散而来。 闻到这香气,辛澄本就软化的心底更是一塌糊涂。 “这是……郡主给我准备的?” 郡主催她坐过去,这一次承认地大方了些,“你只知这间寺院可以祈福许愿,却不知方丈大师做的一碗长寿面才最为人称道,在附近的香客中很是有名。就算你没准备来这,我也是要带你来吃这碗面的。” 辛澄拿着筷子,没忍住,啪嗒啪嗒眼泪掉下来,“郡主,我……我……” 自娘亲过世后,她许久没有过这种一股暖意直接熨烫在心底,又在四肢百骸中化开的感觉了。 “好了,别说话了。”郡主声音柔和了些,“长寿面要一口吃完不能断。” 辛澄揉了揉酸胀的眼,“郡主呢?郡主也还没吃晚饭呢。” “我又不过生辰。” “不行。”辛澄迫切需要给这热切的情绪一个缓和的时间,她跑出去,“我去找方丈再要一碗。” 郡主想叫住她但没拦住,坐下后无奈地笑了笑。 第93章 然后便在面汤的腾腾热气里等待着。 辛澄很快端着一碗普通素面回来,“方丈说长寿面是手擀的,没有……” 她止声,因为见到郡主趴在桌上,睡着了。 今天也是折腾了一天,辛澄有些歉疚,她将面轻轻放在桌上,静静开始吃自己那一碗。 但她不打算放弃,是的,她和自己的比试输了,但谁知道呢?她又要耍赖了,因为郡主实在太好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想要和郡主携手并肩。 她要每天都和郡主说喜欢她,喊一万遍都不够,然后想办法让郡主也能对她有好感。 如果真的没有也没关系,她想就这么永远地陪在郡主身边,看着郡主的睡颜,吃自己的面,这样就足够幸福了。 不过郡主没睡多久,面还没吃完,郡主便醒过来了。 郡主打了个哈欠,倒水,“回来怎么不叫醒我?” 辛澄嘴里还嚼着,面不能断,没法说话,只是眼睛看着她示意她也填填肚子。 “好。”郡主便把面碗揽过来,准备垫补两口,一抬头,辛澄还在看着她。 这人,刚才也是就这么一直盯着她吧?从她醒过来,眼神就没挪动过。 “看什么?”郡主有些严厉道。 辛澄借着吸溜面条,不说话。 虽然没说话,但郡主已经被她的视线吵到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喜欢郡主! 其实刚才开始郡主就有点后悔了,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做过头了,因为辛澄的反应有点太大了。 郡主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让她不必如此……如此热烈勾人地盯着她。 “我知道你想说喜欢我。” 辛澄立即点头,因为会甩面汤改成狂眨眼。 “但是,”郡主拿着筷子强调道,“你现在产生的感情名为感动,而非喜欢。” 郡主感觉自己像个老先生,循循善诱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但肯定是很珍贵很深刻,不会如此轻易,一句生辰快乐,一碗面,就喜欢了,定下终身了?太草率,太廉价,不值得,明白吗?” 辛澄低头喝了口汤,看样子不同意她的话。 这叛逆学生。 郡主又道:“祝贺你生辰也好,陪你吃面也罢,都是很普通的小事,可能你在街上拉一个陌生人告诉他你今天生辰,他也会请你吃碗面的,所谓侠义精神嘛。所以,我今天做的这些,也不值得你回馈如此大的情绪。” 干脆端起面碗,吸溜声更大了。 郡主恼了一下,不过还有最后一招,她手臂撑在桌上,向前靠,“如果你肯乖乖的,以后都不再说喜欢了呢,那以后每年我都给你庆生,陪你吃面,怎么样?” 辛澄快速咽下最后一口,开口道:“我喜欢郡主。” “就知道你不会听。” 郡主向后靠去,长舒一口气。 辛澄舔了舔唇,笑得没心没肺,因为她很贪心嘛。 结束了对偏执学生的教导,郡主侧脸望向外面,讶然道:“居然下雪了。” 辛澄也看出去,果然不知何时天上飘下点点雪花,簌簌而落,悄然无声。 辛澄出门看雪,伸手去接,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边缘模糊,落在她手心,带着一点凉意,随即化成一团水渍。 不知为何,握着这一点雪水,辛澄觉得很高兴。 回头看去,郡主站在门前,也在看雪,她问:“郡主,这是今天的第一场初雪吧?” “对。”郡主也握住一片雪花,“正好在你生辰,是吉兆。” 辛澄笑着歪了歪脑袋,“那我们明年再一起看雪吧,还不好?” 郡主转身回屋。 辛澄追上去,笑道:“今天是我生辰,郡主要让着我的。” “已经过子时了,而且不是三天前么?” “我可以过两个啊。” “自己的生辰也要耍赖?” “就是自己的才可以赖嘛,好不好,我们约定明年再一起看初雪。” “烦人,谁知道明年会怎么样。” “我肯定会陪在郡主身边啊。” “不需要。” “别嘛……” 雪夜静谧,寺庙各处燃起了香火,悠悠檀香丝丝缕缕飘荡在天地间,满载幸福与期望。 第48章 郡主是最温柔的? “泠儿,咳咳……来乖一点好不好?” “那我要母后陪着我玩儿~” “咳咳,好……母后当然会永远陪着小泠儿了,来,咳……看母后给你做的绣球。” 下一刻,女人灰白的手中五彩绣球掉落,砸在地上,世界转瞬失去颜色,一阵风起,飘扬起满堂白幡。 女孩一个人逃到院墙边,呆呆的,不知所措,“母后……不陪泠儿玩了吗?” 玄衣少年从树上跳下,带着阳光的色彩,站到她身旁,“阿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阮哥哥……会吗?” “会的,永远。” 她伸出手去,抓阮哥哥的衣摆却落了个空,指尖所及之处,白马银甲长枪,背影在北风黄沙中渐行渐远。 都是骗子……她握起拳头,她最讨厌背她而去的人,也根本不相信什么永远! 视线垂落,又见到一个单膝跪地仰望着她的姑娘,周身五彩缤纷的,她道:“我宣告对郡主永远忠诚……我发誓永远不会伤害郡主……我永远喜欢郡主殿下!” 第94章 “咕啾~” 郡主睁开眼,手掌有些发疼,她忙松开,苍白的指节渐渐充盈血色,有轻微的发胀感。 她坐起身,向外看去,天刚蒙蒙亮。 “咕啾咕啾……” 因为梦见了小时候的事,心情有些烦躁,也不知边州那边怎么样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 “咕~啾~” 这吵人的鸟叫是哪来的! 一直在叫不停歇,郡主没法再沉浸在哀伤中,唤道:“来人!” 她刚才还或许就是被这鸟叫声吵醒的。 不一会,守夜的侍女跑进来听吩咐,郡主道:“哪来的鸟,赶走!” “回殿下,赶不了……”侍女有些为难道。 “怎么会赶不走,在这落窝了?” “在树上,有笼子,是起居使大人……” 郡主咬牙,辛澄!她又整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更衣!” 侍女们也对付不了她,只能她亲自来了。 先吩咐侍卫将她寝居旁大树上那只吵闹的鸟捉下来,一边派人去把无事找事的辛澄也捉来。 郡主梳洗完毕后出门去看,鸟是关在笼子里挂在树上的,笼子里还放了饲料和清水,看着还想一直放在这,不知辛澄想干什么。 不过此鸟体型小巧,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身子,一身华丽羽衣,从头至尾,鸟背由黄绿向黛青渐变,腹部则是由明黄向橙红渐变,两翅红黄喙鲜红,这丰富的色调是用什么颜料都难以调出来的。 “咕啾咕啾~” 它在笼子里蹦上蹦下,倒是活泼好动,不过一双漆黑圆亮的黑豆眼又显得有些呆愣可爱。 看着它这副漂亮又可爱的样子,这叫声也不觉得吵闹了。 郡主还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它,不过隔着笼子也摸不着它那毛茸茸的胸脯。 “郡主——” 辛澄从院外见到郡主后便飞奔跑过来,见到笼子和鸟,兴奋地问:“是不是很悦耳动听?” 郡主背手站在台阶上,见到她刚才被吵醒的气就翻上来了,“那你怎么不放在自己屋子?” “这是我特意送给郡主的嘛。” 从云来寺回来后她就决定继续喜欢郡主,当然要想办法讨郡主欢心。 刚巧她在回来路上的山林里听到这种鸟的叫声,觉得很好听,所以专门又回去一趟找来送给郡主。 “而且哦,这是相思鸟,感受到了吗?每一声都代表了我对郡主的相思意!” 郡主动了动唇,把一句话憋回去,才道:“大半夜人不用睡觉吗!” 辛澄看出郡主情绪不好了,看了眼天色,天边刚刚现出亮光,小声辩解:“那鸟儿都是清晨叫的嘛。” “咕啾。”鸟儿表示赞同。 郡主把手按在笼子上,鸟儿不叫了,郡主阴测测道:“你还说这是相思鸟?” “嗯。”辛澄点头。 其实她不认识,这是她捉到鸟后去集市上买笼子,行家告诉她的,她听着相思鸟的说法,想着正好借物喻情嘛。 郡主却道:“那你知不知道它为什么叫相思鸟,便是因为雌雄鸟终日形影不离,若其中一只遭遇不幸,另一只则会在原地哀婉悼念,直至死去。” 辛澄愣住,行家没和她说这个。 “你抓了几只?” 辛澄脸色已经变了,“一只……” “没人性!”郡主痛斥。 “咕啾……” 听完郡主的话,好像相思鸟的鸣叫也带了几分啼血的哀嚎。 “对不起我不知道。”辛澄上前抱起笼子,“我这就把它放回去,一定让它们夫妻团聚!” 辛澄是御着轻功飞出去的。 “世间竟有感情如此真挚动人的鸟儿啊。”小侍女在一旁十指交叉放在胸口感叹道。 “假的。” “啊?” 难得起这么早,郡主向着初升的太阳伸展了一下,“鸟就是鸟,它们脑袋才多大点,没有那么多人的情感,那些都是人们的牵强附会而已,别被骗了。” “可是,那她……” 郡主感觉全身松快多了,偏头一笑,“让她吵我睡觉,多累累才好。” 那片山林可不近,辛澄来回累得够呛就不说了。可当她把笼子放回去时,半天也没看见它的伴侣在哪,她本还想见识一番夫妻团聚的感人场面,在冷风里吹了许久。 又生怕是那一只已经自尽了,在林子里像只猴子上蹿下跳了半天。虽然只是一只鸟,但若是因为她而让一只鸟殉情死去,她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她没办法,抱着笼子祈求,心存侥幸道:“其实你是单身鸟,没有另一半的对不对?” “咕啾!” 鸟啄她手。 最后还是去请教卖鸟的行家,有没有办法找到鸟的另一半,人家却告诉她:“假的。” 辛澄放飞了鸟,一路飞奔赶回王府,冲到郡主面前,“郡主你居然骗人!” 她在外面折腾了一天,眼下已入夜幕,郡主已经沐浴梳洗好,而她一身风尘仆仆。 知道她已知真相,郡主也并无愧疚,甚至打量了她一眼,表情还有些愉悦,懒洋洋地道:“书上是这么记载的,我只是说出来而已,是你自己不辨真假。” 这是狡辩! “但郡主自己是知道那是假的,却还对我那么说,骗我的愧疚心!” 第95章 想想她今天白天在林子里不吃不喝等另一只鸟出现却未果时,她是真有几分心慌的。 “那你有没有愧疚一大早扰了本郡主的清梦?” 辛澄缩回去,好吧,这是她考虑不周了。 不过……辛澄望了眼郡主的卧室,没关系 ,下一件礼物肯定不会吵。 “那郡主今晚早点睡。” 郡主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边浮起笑意,又压住,“嗯,你也回去好好地休息。” 辛澄觉得这句话郡主的咬字有点怪,但也没多想,她的确要睡个好觉。 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上床,掀开被子,“啊啊啊——救命啊——!” 为什么有一副骷髅架子躺在她的床上! 救命!脑袋……不是,头骨还动了,歪向她这边来了! “来人啊——诶?” 等等,仔细一看的话,这不会是她预定了准备送给郡主的那一副吧? 之前去瓦子的时候,她发现郡主挺喜欢那的骷髅戏,她就忍着害怕去打听了一番,居然这都可以买。 确认了不是真的人骨,她一咬牙一狠心便买下来了,不过拿不到现货,要等瓦子那边将零散骨头组装好,辛澄便约定到时让他送到王府来。 她想着找个时间偷偷放在郡主房间里,给她一个惊喜。 但变成了惊吓出现在她这里!还在她的被子里!为什么?它是会动吗?成精了吗? 辛澄缩在墙角,与骷髅头上的两只眼“对视”着,谁都不敢动。 郡主寝卧,郡主突然笑了出来。 已经铺好床铺的侍女回过身来,“殿下?” “你听见了吗?” 侍女摇头疑惑,她并未听见有什么声响。 “应该差不多了,她肯定会叫,这样才有意思嘛。” 侍女不明所以。 郡主唇角上扬,躺到床上,感觉今晚会睡个好觉。 第二天,辛澄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飘到郡主身边,悲道:“郡主,我那床不能要了。” “哦。” “不,我那整个屋子都要换。” “哦。” “郡主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有精怪成精啊?” 郡主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收回表情,冷淡道:“嗯。” 辛澄抬头,有些狐疑,又看了看周围。 郡主今天在藏书阁一层找书,这里是给府里侍卫侍女看书的地方,应该没有什么书是郡主还没看过的吧。 而且郡主一点都不好奇她说的这些,按理说应该要训她不能迷信才对。 辛澄被骷髅吓住的脑子转起来,诈道:“是郡主送过来的。” “什么?” 郡主捧着本书,连头都没抬一下。 辛澄眼睛一眯,“郡主现在不会是在装傻吧?” 郡主扭过身去朝另一边,“这本书真好看。” 答非所问,转移话题!辛澄绕过去蹲下去一看,《三打白骨精》! “果然就是郡主!” 郡主卷起书对她脑袋一敲,“小声点。” 周围还有旁人在看书,辛澄摸了摸脑袋,彻底明白过来,肯定是昨天瓦子里的人来送货,但她刚好不在,侍卫便通报给了郡主。 郡主知道那是她买的,就使坏放在她床上,还盖上被子。 “那是送给郡主的。”辛澄坦白道。 “哦,”郡主卷着书对着下巴点了点,眼睛半阖成狭长一条,移向她,“好啊,那你一会送到我房中吧。” 这眼神,辛澄退后一步警惕,“算了,还是退了吧。” 三打白骨精呢,她怕自己下次又在哪看见它,又魂丢半宿。 这事之后,辛澄反思,郡主是不是变坏了呀,随即心里立刻反驳,郡主是最温柔的,怎么会坏呢? 不过这样好像也没有令郡主动心,还是得想办法让郡主来找她才行。 第49章 你也要走? 今日郡主一出门,便见院前的地砖上聚起了一堆蚂蚁。 蚂蚁忙忙碌碌来回攒动,却组成了一副明显的图案,从前往后看,先是一条长横,再是两条断横,一阳爻覆两阴爻,是艮卦。 指山,先天数七,五行为土,棕黄色,不过么…… 郡主当然想到了这副蚂蚁卦图是谁的杰作,如果是辛澄的话,那应该指的是……东北方吧。 郡主一笑,抬脚往那边走去。 一旁的侍女站在蚂蚁旁,不太敢上前,请示道:“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郡主脚步停了下,“白糖水而已,用清水泼了吧。” 听到侍女叹气,郡主安慰道:“好了,我去教训她,又来找麻烦。” 于是欣然往东北方去。 清晨湖面有淡淡雾气,湖边草地上剑影闪过,辛澄正在练剑。 一柄长剑寒光闪动,在乱风中忽快忽慢,快时如流星飞逝不见其形,慢时若游龙腾云虚实相接,剑势凛然尽展锋芒。 而辛澄着一身嫩黄长裙,勾勒腰身,衣袂翻飞,带起一地落叶,飘逸如仙,忽而脚下若有风起,乘风点在湖面薄冰上,溅起涟漪,接连一套七星步,又身随剑舞旋身飞回岸上。 一剑刺向来人。 郡主裹在裘衣里,站在原地。 剑光如寒星,直逼而来。 终掠过耳畔,两人相对而立。 辛澄绽开笑容,收回剑势,一片枝头绿叶分作两半飘然而落。 第96章 “郡主怎么来啦?” “难道专门来看我舞剑嘛?郡主居然主动来看我,是不是对我有兴趣啦?” “下次想看可以直接和我说哦,我直接表演给郡主看。” 郡主没有说话,她看见的是辛澄呵出一团团白雾,还有冻红的鼻头和指节。 她一句话未答,而是伸出三根手指。 辛澄转了个圈,得意道:“有三分好看?” 郡主收回一根手指。 “二,还变小了,什么意思?”辛澄左右看了看,湖边除了一颗树一地草坪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这指的是什么? 又等了等,一阵冷风吹过,郡主只余食指比了个一。 辛澄刚出一身薄汗,被冷风一吹凉意浸体,激得她浑身一抖,“阿嚏!” 辛澄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郡主早有准备提起披风挡住。 辛澄全身上下战栗一遍,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好冷……” “你还知道啊。”郡主开口了,呼吸间感觉冷气顺着口鼻侵袭而入,“现在什么时节了,还穿这么薄。” 一身轻盈薄纱裙,还是宽袖,哪哪都是空子给冷气钻。 “好看嘛……”辛澄揉了揉鼻子,她本想着运功御寒应该不打紧的,谁知该冷还是冷。 “那就是活该。” 辛澄却笑,“没关系,郡主来看我了嘛。”受个冻也是值得的。 郡主当即拆穿她的糖水蚂蚁把戏,又道:“艮为山,有静止阻拦意,你果真不通卦象。” 辛澄愣一下,她没想到这个,可是…… “可郡主还是来了呀。” 郡主怔了片刻,立刻争辩道:“因为本郡主够聪慧,虽然你用错了卦象但还是猜出你的用意,来是为了告诉你你错了!以后出门在外别再用卦象丢人现眼了!” “哦……阿嚏!”辛澄感觉越发冷了,原地跺起脚来。 郡主方才说得太急,缓了缓,道:“还不回去穿衣服。” “嗯。”辛澄没再纠结,她裹着身子,牙齿都在打颤了,“郡主也快回去吧,别在外面冻着了。” 说完一路小跑回去加衣服。 郡主拥着狐裘,脸埋在毛领里,“唔。”了一声,辛澄走后才想起忘了教训她。 做这些事她是无所谓,不过给侍女们添了不少麻烦。 但也没关系,郡主转身向藏书阁走去,反正一会她肯定还会再来的,刚好留着这件事,待会再继续教训她。 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呢?压着她给侍女道歉?倒也不必。嗯…… 就诬陷她弄坏了王府的地砖,还偷了厨房的白糖好了,等着看她憋闷委屈的表情,肯定很有意思。 朝阳射出的金光驱散寒雾,一点点将晨霜融化,郡主踩在湿滑的草叶上,脚步轻快。 * * * 又一天,郡主睡醒了悠悠睁开眼,先确认了床帐没有,下地后蹲下去一看,床底没有,走了两步拉开衣柜,好,也没有,接着环顾室内一圈,一切正常。 嗯,暂时安下心来,郡主唤人来梳洗,心情却已经雀跃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她今天准备的惊喜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哼,笨得要死,且让她来见招拆招吧。 梳洗好后,照常出门,打开院门时,门楣上吊下来一个东西,差点砸到郡主脑门,她退了两步。 吼,来了。 见此,今天伺候郡主起居的侍女已经习惯了,又来了,又是那位看不惯但不能打也不能骂的起居使,正事不干尽搞些小动作。 起初她们还会担心这样会惹得殿下不高兴,战战兢兢地守岗防着,不过几天下来见郡主心情竟还不错,她们也就不管了。 从门上吊下来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偶,很简单的小玩意,白色的一块布包了团棉花再用一根绳子系上便是了。 棉花的一团便是脑袋,用笔画了两个黑圆眼睛,下面是红笔涂的咧开的嘴巴。 能明白本意应该是一个开心笑脸的人偶娃娃,但那个咧开的红唇感觉不到笑意而是奸邪可怕啊!可能绳子没系好,娃娃的大头脑袋垂下来,活像个被勒住脖子的吊死鬼啊!而且还在悠悠的荡来荡去。 侍女看了眼郡主的表情,郡主似在沉思,便斟酌道:“婢子拿下来扔了吧。” 郡主却拦住她,上前亲自将娃娃从门上取下来,捏了捏它的脑袋,“好哇,巫蛊之术。” 侍女惊了一跳,虽然她只是觉得娃娃做得有点丑而已,不过这种事一向很忌讳,她立刻跪下请殿下息怒。 郡主对她一挥手,将娃娃捏在手里,带着笑意出门去,“这本郡主可饶不了你!” 到了藏书阁,却见辛澄和林英并肩坐在一起,郡主知道林英不喜欢辛澄因此还和她不对付,这倒是很少见的。 林英见郡主来,施礼道:“殿下,我明日要请假回家一趟。” 郡主有些意外,暂时放下辛澄那边,想了想,道:“你确定?” “是,有些事情还是了结了吧。” “嗯。”郡主对此也不便多说什么,“也好,带上两个侍卫同你一起回去。” “谢殿下。”林英看了眼辛澄,又道,“还有,需向殿下禀明,辛澄要同我一起回去。” 郡主正走向自己的位子,闻言脚步一顿,“辛澄和你一起回家?” “是。” 第97章 郡主不自觉又握拳,手里的娃娃被拢在掌心,隐在袖摆中。 她看向辛澄,眼前仿佛有熟系的影子,只是陈述道:“你也要走。” 辛澄看了眼林英,尚还犹豫了一下,林英冲她一挑眉,辛澄像是被绑架般点了点头。 郡主正坐,脊背挺直,“你是起居使。” “是啊。”按理说起居使要伺候郡主的日常并记录在册,她不能离开郡主身边太久的,不过她也没想监督郡主什么,郡主应该也不会去告发她擅离职守。 “不过也去不了太久,明天就能回来吧?” 林英沉吟片刻,“今天走的话,可能明天回来,不过也可能多留两天。” 辛澄瞪眼瞧她,这她昨天可没说,她不要离开那么久,当即和林英讨价还价起来。 “不行,必须明天回来。” “我也不知道家里会怎么样,不能保证。” “……” “好了!”郡主似是很烦躁,“要走便走!” 林英抬眼看了下郡主,有些意外。 辛澄暗自生气,但已经说好了不好反悔,便起身催道:“那快点,早去早回了。” 两人施礼告别后,辛澄又跑到郡主面前左右看了看。 郡主捏着拳,睨她一眼,冷道:“做什么?” 辛澄挠了挠脸,心想可能是被侍女发现收走了,但没关系她回来再做给郡主吧。 她道:“没什么,郡主别那么严肃嘛,要开心哦。” 郡主面无表情,扭过头去。 待她二人离开,藏书阁内便静下来,外面阴沉着天,不知何时又会飘雪,十八已经搬到里面来睡了,仍在窗边,裹着厚厚的衾被。 二楼各处都点起了炭火,四周门窗都掩着,隔绝外面呼啸的冷风,只留一扇小窗开一条缝换气。 世界静得好像一瞬被抽空了一切,静得郡主耳朵有点发疼。 她拿出笑脸娃娃,因为一直被她抓在掌心而变得皱巴巴的,更难看了。 郡主突然不明白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辛澄做来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应该是第一次做所以手艺如此粗糙,是她的好意,郡主明白。 所以她该如何,感谢?还是不屑?或是警告她别再动这些歪心思了? 没有必要,这没什么特别的,更没有可留恋的。 面前有炭盆,郡主扬起手。 又唤来萝卜加炭,火更旺了些。 第50章 自求多福。 一大早,马车辘辘出了城,两个侍卫在外赶车,林英与辛澄在车厢内相对而坐。 林英递给她一个暖手炉,辛澄不要,问:“你可以说说你的办法了吧?” 林英惬意揣手,“这么着急?” “当然了,不要我才不要离开郡主。” 昨天晚上,林英在辛澄房门前堵到她,开口便是:“有事请你帮忙。” 辛澄抬头看了眼太阳,没有,但还是说:“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请我帮忙?” 林英眼角耷下来,“不是什么大事,你能别一幅小人得志的语气吗?” 其实辛澄和林英也没什么矛盾,只是对她太过直接的行事风格不太喜欢而已。 “好啊。”辛澄叉腰,“我们先谈谈酬劳多少?” “你还欠着我钱呢。” 她这一说,辛澄想起来了,立马从怀里摸出半块银锭,大气地递出去,“不用找了。” 她可不像这人似的,几分几厘都算得清楚。 林英顺从接过,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神色,掏出借条还给辛澄。 原来就是找她要账的,还拐弯抹角的,她又不是赖账的人,一把抓过借条,辛澄便要转身回屋。 “等一下,我还没说呢,你陪我回家一趟。” “啊?”辛澄嘴巴张得老大,“我们好像关系没那么好吧?” 甚至比较差,这人还当面说厌恶她呢。 “不重要。”林英直接开出自己的价码,“你不想知道殿下和阮将军的事吗?” 辛澄脸色僵住,这是她第二次听见“阮将军”,上一次是做衣服的那些侍女们说这个什么阮将军适合做郡主的情郎。 呸!他不配! 虽然辛澄并不认得他是谁。 现下林英又提,辛澄当然好奇,但她看了眼林英十拿九稳的样子,偏就不想让她如意。 况且也不一定非得听她这二道消息,“我直接去问郡主。” 郡主绝——大部分时候是不会说谎的,用她的话是“没有必要”,所以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拿嘴去问,免得有什么误会,就像青楼玉牌那时候一样。 辛澄把头扭出个傲气的弧度,再次要走,然后再次被林英抓住。 她又加码道:“好,那你想不想知道如何讨郡主喜欢?我可以教你方法。” “你有办法?”辛澄狐疑道。 “当然,是你认识殿下的时间久还是我在殿下身边的时间长?” “当然是我久,郡主小时候救过我呢。” 林英无语一拉脸。 “好吧。”只有小时候一面而已,辛澄承认,还是林英时间更久,“你真有办法?” “至少值得你一试,陪我回家一趟就行。” 辛澄努着嘴,还在犹豫,“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英不给她时间多考虑,“明天我去和郡主说。” 第98章 辛澄最终还是同意了林英的要求,毕竟她能在辛澄拒绝之后再开条件劝说,说明她真的很需要帮忙,那顺道帮她一把也无不可。 郡主温柔待人,那她便也做个与人为善的人。 关键是,她发现自己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令郡主喜欢上她。 不能整天缠着郡主端茶倒水那会使郡主厌烦,她的厨艺郡主也不理睬,出去玩增长感情可能又会碰上各种意外,只能做些小把戏哄人开心,但又想不出什么别的招数来了。 而现今为止,郡主并没有对她表露出过一丝好意。 所以她还是想听听林英有什么办法。 王府的马车,宽阔舒适,里面铺了软毯,中间还有一个盖了棉被的小方桌,上面搁了些果脯吃着解闷。 他们这次说是回家,但除了一件小包袱,也没见林英带什么别的行李,不知她是回去做什么的。 “所以到底有什么办法?你不是诓我的吧?”马车颠簸,辛澄一手按在小桌上。 林英白她一眼,“当然,肯定比你那些手段高明多了,捏肩捶背做吃的,啧,粗糙。” 辛澄被气笑了,“你来——” “英雄救美永不过时,想个办法让殿下遇见危险,比如昏暗的小巷里被歹人劫持,殿下惊惶之际,你从天而降……” “等会,”辛澄伸出手掌止住,“这不老套吗?而且郡主会武功,而且会带护卫,而且郡主打不赢我大概率也打不赢!” 辛澄一声比一声高,“最重要的是,‘惊慌’这个词就不会出现在郡主脸上,即便真的遇到了危险,郡主也会冷静下来想办法而不是原地等人来救。” “你怎么知道?” 辛澄便将云来寺遇险的事挑着和她讲了下,最后道:“郡主不需要我的保护,而是要与我并肩作战,啊,郡主真厉害……” 想起云来寺外树林中郡主说出,她不需要保护但相信辛澄会来时自信放光的神采,啊…… “够了,别犯花痴。” 她是会挑时候泼冷水的。 “你才够了,退一万步讲,怎么能为了自己让郡主遇见危险。” “好好好,换一个。”林英摆了摆手,“如果一时半会没办法让郡主喜欢上你的话,不如先让郡主对你产生别的情绪,总之都比无感好。” 这话听起来还有点靠谱,“展开说说。” “比如你去跳个崖,或者吃颗毒药,总之半死不活躺到床上,相信以殿下的善良和责任心不会对你不管不顾的,必然心生同情,每天照顾,感情不就一下培养起来了,要是你是因为保护郡主而受伤,那就更好了。” “……”没说话,辛澄用骂人的视线盯着她。 “不好吗?” “你可真会出馊主意!”辛澄喷她,“王府不是白养那么多侍女的,郡主为什么会亲自照顾我啊,而且故意卖惨,郡主那么聪明一下拆穿的话,我白受一身伤还会被郡主讨厌。” 林英也不耐烦了,“那就直接点,下药。” “你说什么!”辛澄一下站起来,看起来要动手打人,“你有病吧!” “让你给自己下药!”林英吼了回去,“欲望焚身,情难自抑那种,再去缠殿下,这样殿下应该不会让别人代劳,你先献身再要求殿下负责。” 辛澄被这话哽住一口气,慢慢坐下去,“那也太……” 又一细想,这样好像真的……不对不对,仔细考虑了后,辛澄还是摇头,“这样不好吧。” 林英一拍桌子,“你的自我要求怎么那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天天过家家一样的就行了?一点魄力没有,能不能拿出点决心来!” 被她吼了,辛澄脖子一梗,“决心当然有,但我不要用你的法子!” “那你自求多福吧!” “哼!” 这人说话是真难听,全都是刺,辛澄现在就被她刺的全身冒气,要不是眼下马车出城许久了,她都想回去算了。 * * * 今日天气不错,虽然还冷着,但已不再飘雪,郡主照常出门后去藏书阁看了会书。 现下进入腊月,秋收已经结束,离过年又还有些时间,正是一年中最闲的时候,有些来城里做活的人这几天也都陆续回乡去,城里清净不少。 大约做贼的也要回家团圆,最近这些天来造访王府的小贼都少了,王府里一派悠闲,上京准备呈交的文书前日也都整理核对好了,郡主除了看书,一时也无事可做。 中午一个人用了饭,午后太阳还露了面,有些暖洋洋的让人犯懒,郡主看书看得有些倦了,想了想,下令将府里几个管事的召来。 问李耀上京的马匹物资可都准备好了,西厢修缮进度如何,问石隆新入府的侍卫训练的怎么样了,问管账的王府今年的账目都对好了吗,薪资发完了吗,问厨房过冬的粮储如何,腊货准备齐当了吗,问尹大夫最近王府的人有患恶疾或疫病的吗。 答曰:正常,健康,准备万全,一切都好。 “哦。” 郡主又问:“那可有什么其他情况同我说的?” 他们相互看看,各表忠心,王府很好,大家都很满意。 “哦。” 郡主便挥手令他们退了,一看时间,只过了半个时辰。 阳光依旧懒洋洋的,郡主令人搬了一张被桌到外面廊台上,温了清酒,边晒太阳边观雪景。 第99章 看枝头雪融,鸟儿振翅,草丛上的雪被阳光折射的光芒。 直至日暮。 十八起床,见屋内点灯了郡主还在外面,问怎么了。 “那有几株梅树,枝上有几个花骨头,应该就快开了。” 十八扫了一眼,大约是吧,她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格调,“难道郡主要熬夜等花开?” 郡主抿酒看月升,“反正闲来无事,挑灯等花开好了。” “那我倒有一件事和郡主说。” 郡主收回目光,“嗯?” 十八说起正事,“近来也没什么人到王府来,下面那些家伙该审的也都审得查不多了。” “嗯,都挺好的。”这些郡主都知道。 “但是,”十八忧虑道,“他们肯定还没放弃,大概都得到消息知道郡主要上京了,且一定会携藏宝图,我觉得他们在等,等到路上动手。” 郡主沉吟片刻,点头同意。 十八抱臂,“有我在自是不惧,只是怕挑了一波又来一波,没完没了的,万一有个疏漏我顾不到那么多人,郡主最好想个万全之策来。” 郡主明白十八的意思了,上京时带着一大队侍卫和几车的文书贡品,一路走官道过驿站,目标太大,谁都能轻易探到他们的动向。 若是遇见敌寇,在保护她保护藏宝图的前提下,可能还会出现伤亡。 但无论如何藏宝图必须万无一失地交给陛下,那该怎么办呢? “好,我知道了。” 其实郡主已经想到了对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第51章 回家。 马车一路前行,林子越来越密,路也越来越颠,中午时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休息了一下。 辛澄下车望了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家是在深山老林里吗?” 这都拐到哪来了? “跟着走就是了,不然你也可以回去。”林英把烤饼和热酒分给两个侍卫。 辛澄转头望向来路,密林森森不见归途,愤然钻进马车里,“我真后悔!” 林英摊手。 下午又是漫长的行路,林英用脚踢她一下,“你真不准备用我教你的招啊。” “你别和我说话了!” 仔细一想,她不是最讨厌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吗?怎么可能给她出什么好主意! 失算了,好在是林英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果然不再吵了。 及至日暮时分,马车总算行至有大片农田的开阔处,能见到山脚下有零星的屋舍,侍卫也说下了这山就到了,见林英开始收拾包袱,辛澄问:“你还没说,你回家是干什么的?” “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 辛澄一噎,“我说的是你别和我说话了,你是小孩子吗?到底为什么非要我也来这一遭啊?” 相比于辛澄的抓狂,林英很平静道:“因为我很受人喜欢。” 辛澄嘴巴张大,嘴角下撇,“你说出这种话都不脸红的吗?” 而且她还是思考后说出来的,简直无耻! “事实而已,”林英一脸坦然,“这次回来是因为家里人给我说了门亲事。” “哦。”不过辛澄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愿?” “因为我已经与人定下终身。” 说着林英冲她眨了眨眼,“和你。” 上一句还想八卦呢,这一句辛澄直接贴住车厢扒住车门,“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人真的有毛病啊,她是真想逃了。 眼见快到了,林英推开一侧车门说:“别太靠近村里,在附近把马车停了吧。” 侍卫应声,便在村外的一个小山坡处停下,将马车赶到林子里,林英拎了包袱下车,辛澄不走,“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假扮。”林英把包袱递给她,“先说我已经许人,才好阻拦这门亲事。” 辛澄接过包袱一看,是一套男装,“所以是要我扮成男人,那你怎么不早说?” 还要现在临时换衣服。 “早说了你会来吗?” “不会。” 林英把车门关上,同两个侍卫到另一边去。 辛澄换好衣服后还是觉得不对,出来同林英道:“要是找人假扮你的情郎,怎么不找个男人,两个侍卫大哥也在,多方便。” 林英看她一身长衫,长发全部挽起打结,还算像样,便道:“不是说了因为我很受人欢迎,其实之前找过,然后他要和我假戏真做。” 两人一道往村子里走,“但是你不会喜欢我的对吧?” “当然。” “那就快走吧,天要黑了。” 辛澄追上去,“不是,那你要告诉我该做什么,说什么。” “你不用管,记着你的身份,别说漏嘴就行。” 两边是冬天的水田,稻草焚烧后覆盖一层黑灰,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多走几步便脚底生疼,然而放眼望去,这恐怕是附近唯一一条大路了。 辛澄感觉从刚才开始林英的情绪就比较低沉,猜道:“你是不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啊?” 林英沉默了一会,天色暗下来,辛澄看不清她的表情,良久才听到她说:“是。” 到家,这是一处一进的农舍,有单辟出来的灶房,鸡舍,牛棚,都是砖墙瓦顶,在这处来看,条件还不错。辛澄一路走来看到别家不少都还是泥夯的茅草屋。 她们就这么直接进到院里,惊了要回窝的鸡,惹了看门的狗。 第100章 从屋里出来三个端着饭碗的,一个穿花袄的女人,脸上爬满皱纹,失神地唤了一声,“阿英。” 一个中年男人有点驼背,嘴角下撇,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回来了。” 还有一个是年轻男子,穿着也是这个家里最好的,不情不愿的被他娘拍了下,才唤道:“姐。” 认识了人物关系,辛澄上前一步奉上笑脸,“阿叔阿婶好啊,来得仓促,没带见面礼,您二老见谅。” 这林英,什么都没准备。 林母看了眼辛澄,好像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热络招呼道:“来者是客,来来快进来,先吃饭。” 辛澄笑着施礼,总之先坐到餐桌上。 林英弟弟首先放下饭碗,说要去河里摸虾,林母喊他早点回来。 自刚才起一言不发的林英开口道:“我回来就是要讲清楚,我不管你们找了什么人,收了好多彩礼钱,我不嫁,我有男人了。” 林英也操起乡音,语速又快,辛澄只能听个大概,应该是说自己,便道:“对,我是她男人,她是我娘子,我们恩爱得很。” “你是什么人?” 林英抢白,“你管不着,我就是来通知你的。” 林父这才打量了辛澄,辛澄欠了欠身,这身男装宽大,应该是林英特地挑的,款式是常见的大青衫,料子还可以,她自我感觉还不错。 “搞得不男不女的,你自个也是,又带不晓得的什么人回家,我不同意!” “就是跟你讲一声,我管你同不同意。” 眼见着吵起来了,但辛澄听不太懂,也插不上嘴,还是林母拦着两人。 “好喽,莫吵喽,今个先歇倒,有话明个再讲。” 她爹背着手出去了,她娘勉强笑了笑,“走了一天吧,先睡了,你跟我睡那屋,你……” 辛澄总算能插上话了,“我回马车睡,不耽误你们。” 林母在一旁拉她袖子,有点祈求的意思。 林英没再说什么,辛澄同她小声道:“你这样能行吗?” “没事,你不用管,今天歇一晚,明天我们回去。” 辛澄觉得不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勉强按她说的做了。 回到时,却见侍卫留守马车的侍卫正押着一个人,那人不要命的叫着,“杀人啦救命啊快来人!” 辛澄赶紧过去,她就说这声耳熟,一看竟是林英的弟弟。 侍卫说:“这人鬼鬼祟祟摸到马车来,要偷东西。” “哎哎哎,你不是那谁……” 辛澄令侍卫放人,他立马跑了不见人影。 辛澄脸色沉下,确认另一名侍卫在暗中保护林英,才放下心来。 她不愿再多想,只望明天赶紧离开为好。 却是在凌晨时,侍卫敲响马车门,禀告说方才林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进了林英睡觉的屋子,林母又出来了,只剩两个人在屋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侍卫拿不准,过来问她。 辛澄本来也没睡踏实,周围大山黑黢黢的影子压下来,莫名有种沉重的被压迫感,现在她听到一点动静都心惊。 大晚上的,让外男和女儿共处一屋是要干什么,辛澄不多想,立刻往回赶。 到了林家,她父母还没睡,坐在院外,“你们干什么?” 辛澄让侍卫拦住他们,找到那间屋被人从里面反锁,她直接踹开门。 只见床上两个人,男人脱得光溜,正在解林英的衣服,辛澄蹭一把火烧上来,上前把人拽下来扔出去,吼道:“把这所有人都拿下!” 外面交给侍卫,辛澄掩上门赶紧上前去查看林英,她还昏着紧皱眉头,直接输了一股真气将人唤醒。 替她盖上被子,辛澄问:“你没事吧?” 她有些茫然,辛澄便简单将当下情况同她说了。 而后看了眼她的脸色,“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 哪有父母找外面的男人来糟蹋自己女儿的,这还是人吗! 林英却脸色平静,穿好衣服出门,被侍卫用刀拿下的林父又冲上来,“我是你老子,你长本事了还敢带人打老子!” 林英就没理他,叫走一个侍卫同他说了几句话,侍卫便照她说的去办了。 辛澄帮忙压住这一帮人,尤其是那个瘦高个三白眼的男人,上去又给他补一脚。 他是反抗最激烈的,被侍卫拿衣服捆住手脚,“你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想干什么?半夜到别人家来,图谋不轨!” “我可给过彩礼了,二十两哪,她是我女人,怎么啦?” 原来这就是林英说的那个亲事,辛澄再打量他一遍,哪爬出来的烂老鼠,他也配! “还没拜堂成亲呢吧,怎么就是你的人了,你还要不要脸!” “你谁啊,跟你有关系吗?” “我是……你管我是谁,我偏要管了!” “哦,你就是那个她带回来的男人是吧,从良的妓子,玩个新鲜得了,你还真上心……” 辛澄又给他一脚,嘴还这么臭,辛澄去找抹布堵他的嘴。 林英一直沉默,这会拦她,“你不用管了。” 没堵上这帮人的嘴,林父在破口大骂她不孝,林母在哭造孽啊,她弟弟也跟着那男人骂她姐是贱人。 不堪入耳,很快外面也吵起来,侍卫去而复返,敲锣打鼓的几乎将整个村的人都叫起来聚过来了,不知林英和他说了什么。 第101章 眼下天快亮了,正是农闲时,村民都来看个热闹,见林家父母都被绑着还有个裸身的男人,吵吵闹闹的议论纷纷。 见差不多了,林英站起来敲了个锣,等四周安静下来后说:“各位父老乡亲应该都还认得我,之前估计也听过不少传言,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说个清楚。没错,三年前他们就是把我卖进青楼了。” 辛澄震惊抬头,同时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现在我已恢复自由身,不过他们还想再将我卖一次,用二十两彩礼把我许给这个人,知道我不愿,昨天晚上连夜把人喊来要直接行夫妻之礼。” 周围吵闹声根本压不住了,各自交头接耳对着这一家子指指点点。 有不少是说父母不做人事,还有更多是对着林英,骂她不要脸白生养了她做这么绝。 林英只是笑着看这一切,辛澄也不明白她闹这么大是想干什么。 不久,里正也赶来,驱散了民众,问是什么情况。 这一天早上和里正说明了事情缘由,一刻不停下午他们便乘马车离开。 天黑时先赶到镇上休息一晚,准备明天再回王府。 * * * 郡主今日一直待在暗室,选石料,画图案,又雕琢了一天,出门时见到昏黄的天色,有些恍惚。 四下看了看,愣在原地。 十八见到了问:“怎么了?” 郡主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摇头,走到外面廊台上呼吸新鲜空气,瞥了一眼后咕哝了一句:“今天也还没开花啊。” 第52章 回来啦。 马车里,林英叹口气,摇了摇头,“看来我真的很容易被人喜欢。” “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看我吗?一路了,你也喜欢上我了吧?” “并没有!”辛澄无语,“你哪来的自信?”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嗯?” 林英说这话时歪着头,挑了下眉,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的妩媚,然而,掩不住这一股轻佻。 辛澄假笑一下,“你想多了。” 林英收敛了调笑,“因为你听到了是吧?” “什么?” 林英眸中涌上几分厌倦,“指我曾入青楼为妓的事,没想到是吧,很好奇吗?” “没有。” 乍一听这事时,辛澄确实震惊,随后立即想到那她就是郡主说的唯一一个自己拿了卖身契逃出青楼的人,不过这些往事都过去了,她担心的是昨晚又遇上这事,她……还好吧。 “那是什么?”林英见得多了,嘴角浮现一抹讥讽,“和我在一起感觉脏了?” 没想到叫她误会到这边来了,辛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劝慰道:“你会因为我昨天吃坏肚子而拉稀觉得我脏了吗?” 林英神情一僵,缩肩避开,“会,你别碰我。” 居然还被嫌弃了,辛澄叫道:“你没拉过肚子吗!” 看来她的担心多余了,看林英还有这插科打诨的闲心,就知道她没事。 辛澄耍无赖道:“你把刚才那句话撤回去,重新说,不然我接不上了,快,再来一遍。” 林英眼皮耷拉下去,在辛澄又问一遍后,敷衍道:“不会……” “所以——”辛澄铿锵有调。 虽然林英看起来不在意,但辛澄还是想把自己的态度告诉她,“你以前只是吃坏肚子而已,现在都拉出来了,除了肚子痛一点,还是个普通的正常人啊。” “……” 林英看着辛澄,觉得她…… 还是那个脑子有病的傻子。 不过她淡淡地微笑着,眉眼柔和,好像是…… 一瞬恍惚,漆黑的深夜,她浑身是血拼命往外逃,躲在巷尾阴暗的角落里等待天亮。 却等来了她。 她自称是“本郡主”,却分明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脸上稚气未脱,开口却是:“你很不错,本郡主可以给你自由,可以让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要不要和我回王府?” 她不敢信。 又听郡主道:“当然也有条件,其一,不违律法,我是指从现在开始。其二,听我的命令,绝不背叛。其三,若本郡主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选择离开,但不能向外面透露王府的任何人或事。怎么样?” 她当时的处境,没法不答应,这简直像是濒死前做的一个美梦,就算是和恶鬼做交易她也认了。 但后来那个比她小半截的孩子把承诺都做到了,甚至教给她的还有更多更多,美梦已成现实。 但当时的她并不明白,问:“为什么?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妓子,是最下贱的那种人。” 那时她说:“难道被狗咬了就不活了吗?再说你不是把狗杀了吗?做得很好。而且你是在成就我,我想看到你活得自由精彩。” 那是她又一次新生之时,她至今仍记得郡主眼中的温柔,一如此刻—— 辛澄真诚的笑容。 林英从恍惚中回神,“切”一声,“我又没有自怨自艾,不需要你安慰。” 辛澄放下嘴角,这不领情的。 “我好歹也是善意吧,你真是……一点都不讨喜。” 林英心道,没错,她就是要“不讨喜”,不想去讨好,不需要被同情,被骂就骂回去,她就要“不讨喜”地活着。 “喂,你以后怎么办?”既然林英还是一样的讨人厌,辛澄便大方地说了,“你这次把事情闹这么大。” 第102章 当着全村人的面,揭自己家的短,给自己泼脏水,不,这简直是把家翻了个天,又泼上粪,恐怕从此他们家在村民那里都带着臭味了。 辛澄对林英怎么处理自己的家事不好置喙,但眼下来看,场面已经不好收拾了。 林英却全无所谓,“闹这么大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以后别再来打我的主意,他们以后要是老实点,死了我还能给他们烧个纸钱,要是不老实,那他们干了什么今天乡亲们也都清楚了,哪怕是告上官府说我不孝,他们也不占理吧?” “可这样你的名声就……”辛澄皱眉。 一个孝字大过天,而且林英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比她家人好,到时恐怕还是骂她的多。 “他们的名声不也一样,我又不想回去。” 辛澄眉头皱的更深,有点痛苦道:“这就是你说的了结?” “不好么?”林英悠然地拈了颗梅子。 辛澄抱着肚子,“我好像……不太好。” 林英皱了皱鼻子,梅子掉落,“你不是吧?” “是……” 辛澄现在肚子里上下翻涌,他抠住车门,扭曲道:“还没到镇上吗?” 连林英都听见了她肚子里的水声,让侍卫快赶马,她打开马车旁的小窗。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林英憋着气说。 “还不都怪你!”辛澄冲她喊,就是她家那顿晚饭,重油重盐,还不知是剩了几顿再热的,肯定是坏了,她又不好意思不吃。 林英不认,她也吃了,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是习武之人吗?怎么这么弱?” “习武又不是修仙,还能百毒不侵啊!” “行行行,一会给你找个大茅坑,让你好好拉。” “你!”辛澄痛得说不出话,只恨现在不能锤死她,跟着她出来一趟简直是诸事不顺。 好在是到了镇上,林英没再和她掰扯,由她付钱在最大的客栈住下,又请了郎中来给她看诊,吃过药后休息一晚,总算是好多了。 第二天继续赶路回王府。 “你也可以再休息一天,我们不着急回去。”下客栈楼梯时,林英上去搀扶辛澄,被她推开。 “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去回去找郡主!” “你还有脾气了。”林英跟她上马车,“还想不想知道阮将军的事了?” 辛澄想起来还有这茬,“那是你答应我的条件,还不快说!” 今天天气不太好,天空飘了雪,马车便走得慢些,不过侍卫说今日肯定能赶回王府。 辛澄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听林英说起那位“阮将军”。 “大家尊称的阮将军,名阮戢,年二十七,尚未婚配,乃忠勇大将军阮成之独孙。” “哦。”原来是那一家的,提到忠勇大将军的名号,辛澄微嘲一笑。 而林英继续说道:“九年前他十八岁时主动请缨上战场建功立业。这期间每年对抗北蛮的南下骚扰,几乎逢战必胜,立下了不少军功,职位也是节节攀升。”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辛澄忍不住打断,有胜有败才是兵家常事,要真有那么超神,她不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大名。 林英叫她别急,“知道你想听什么,听说他和殿下是青梅竹马,在殿下母后去世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请赴边关,因两人自小培养的深厚情谊,景王爷曾和大将军提过让两家结为姻亲呢。” “等会,听说?”辛澄一脸的不相信,“你入王府几年?” “三年。” “那你从哪知道景王爷说过这话啊!” 自七年前开始景王爷便一直留守京都,没再回过云州了,林英根本就没见过景王爷才对吧。 “府里的人又不是哑巴,当然是听来的。” 辛澄身体向后靠,后悔,十分后悔,这可不是二道消息,这消息都不知道转过几手了,没有什么价值。 “你爱信不信,总之王府的人基本都认为阮将军便是郡主未来的归宿。” “呸!” “至于你——”林英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你有哪点比得过吗?” 辛澄挺了挺身子,“没有嘛?” “你文采如何?” “不错啊。” “可有功名?” “……没有。” “武功如何?” “不错啊。” “领兵打仗呢?” “……不会。” “那不就是文不成武不就!”林英翘起二郎腿,给她下了判决。 马车颠簸一下,辛澄心跟着一颠,她挣扎道:“关键在郡主,郡主又不是只看这两样!” “那有总比没有好,会总比不会强吧。” 深吸一口凉气,辛澄反驳不出来了。 “简言之,他比你好。” 林英又来一句,直接宣判死刑,辛澄原地躺倒。 林英喝了口水,看了眼死狗样的她,慢悠悠道:“不过你还有一张脸,应该还能拿得出手。” 辛澄原地复活,“怎么?阮戢长得丑?” “我又没见过,不过久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应该不会多好看吧。” “有道理!”辛澄立马脑补出了满脸胡茬的黑旋风李逵。 林英再次摊手,“但你觉得殿下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吗?” “那好看总比不好看强吧。”辛澄捧着自己的脸,想着黑旋风,“唉嘿,是我赢。” 第103章 林英噗嗤一下笑出来,摇了摇头。 再看辛澄如此真诚的模样,倒叫人也真诚几分。 罢了,反正她不认识什么阮将军,也就当是这次一行的谢礼。 林英开口,多了几分认真,道:“不管想获得谁的喜欢,一味讨好是没用的,而是要吸引她,展示你的长处,让她自发得觉得你好。” 辛澄理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靠我的脸?” 她又捏了捏面颊,“那不就是……色.诱?” “……”林英想说她说的没那么狭隘,但辛澄要这么理解,“好吧,也不是不行。” 但殿下吃不吃这一套就另说了。 相比于下药的法子,这次辛澄接受得很快,她握拳道:“好,就色.诱!” * * *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落了一院的白。 藏书阁二楼廊下垂落几匹透明的鲛绡,略挡风雪,郡主命人摆了张被桌,桌旁小火炉上烧着一锅雪水,正咕嘟冒泡,郡主双腿放在被桌里,手边捏着酒盏,坐等花开。 十八路过赞一句,“郡主真是好兴致。” 郡主裹在大红如意斗篷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院角的几枝梅,回道:“梅花凌霜傲雪,今日正好,肯定会开。” 十八不置可否,转眼瞧见郡主桌上一张纸,上面好像全是“辛澄”二字。 十八吃了一惊,“郡主这么想念辛澄?” 郡主斜眸瞥她一眼,“你也被她带偏了?我只是在考虑这两个字用什么刻法才好。” 十八走近再一看,一张纸上的确是各种字形字体都有,还有阴刻阳刻,她问:“是印章?” “对,给辛澄的生辰礼,见她喜欢,与其让她到外面店里被骗,不如我顺手做一个给她就是了。”郡主低头抿了口清酒,“顺便的事而已。” “这样。”十八点头没再说什么,回去睡觉。 又赶了半天的路,马车总算回到王府,一下车辛澄便丢下林英,一路往藏书阁去,抄近道在另一侧湖畔停下,只见到凌乱的飞雪中郡主一身红色斗篷在二楼廊台上。 在苍茫一片白的天地间是独一份的颜色。 辛澄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立即便唤道:“郡主——!” 郡主偏头,飞雪乱舞又隔薄纱,只见湖岸那边一个小小的人影,胡乱地朝她招手。 不需细看,郡主收回目光将印纸收起,伸出手去试了下酒壶外壁,再重新将酒壶放入小火炉上翻腾的雪水里。 辛澄直接御起轻功从湖面飞过,直上二楼,拨开鲛绡,“郡主,我回来啦!” 郡主看她一眼,轻“嗯”一声。 辛澄便笑了,不知好歹的,她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早点见到郡主,先去一旁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坐到郡主对面。 看到郡主面前的酒杯,便道:“郡主,我也要喝。” “嗯。” 桌上还有酒盏,辛澄便翻了个来,将酒壶从炉上取出,给自己倒了一杯。 微微烫口,刚刚好,酒气弥漫开来,唇齿留香,再散入四肢百骸中,驱散这一路的寒意。 辛澄也把腿放在被桌里,瞬间全身上下暖了起来,桌上还有烘得热热的蜜柑,她剥开来吃,甜甜的要把人心化了。 在郡主身边真好。 辛澄把一半橘子递给郡主,双手趴在桌子上,“郡主这两天开心吗?” “都怪你。” “啊?” 郡主没在看着她,辛澄顺着视线回身望过去,院角没什么啊。 “我等了许久的,就为了看花开的一瞬,都怪你,错过的这一会,花已经开了。” “啊?什么?”辛澄又转身去看。 “墙角的几枝梅花,今天终于开了。” 外面雪花飞舞,枝条上是有几点白,辛澄疑道:“是雪吧?” “是花。”这几天看了许多遍,郡主知道,“你没闻见梅花的清香么?” “哦……”她没闻见。 她能闻见的是,柑橘味的香气和郡主身上甜甜的酒香,和她现在抿的这一口一样。 “你才刚回来就让我错过一件好事。” 郡主又埋怨她。 那能怪她吗? 不如祸水东引,“郡主,我这两天一点不开心,那个林英她就不干正事,我被她欺负了!” 郡主递了一瓣橘子到口中,嘴角微翘,“哦?说说看,让我高兴一下。” “她让我扮男装当她情郎,还害我拉肚子!” 这一瓣橘子差点咳出去,“什么东西?” 第53章 不是喜欢。 辛澄便向郡主告状,这一路上她是如何被林英挤兑但她不计前嫌扮好情郎打跑不靠谱情夫的事。 郡主听完后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了想后问:“林英请你扮情郎做戏?” “是啊。”辛澄应了声,着重控诉林英的恶行,“还害我拉肚子喝药呢。” 郡主却没理她的诉苦,皱着眉,“为什么不找别人,或者找个男人?” “我也这么问,她不要脸说因为她很容易被人喜欢,而我不会喜欢她。” 听这话郡主挑了下眉,半笑不笑道:“你不会?” “当然不会,我喜欢郡主嘛。”辛澄还对着林英愤愤不平,“就应该多问她要一笔损失费。” “好了别念叨她了。”郡主起身向屋里去,“你肚子不好受要不就别吃午饭了?” 第104章 “那怎么行?”辛澄立马把林英抛开,跟上郡主,“我肠胃不好才要多吃点呢。” 既已见到花开,郡主便令人将被炉移回室内,关上门窗将风雪拦在外面,屋里暖融融一片。 今天厨房的午饭没有油腻辛辣的,辛澄吃了不少,又喝了点酒,午后便觉得昏昏欲睡。 她脑袋刚点下去,郡主又给她叫起来,“要睡回去睡。” 辛澄揉了揉眼,“不要,我就要在……哈——在郡主身边。” 她趴在桌上,意识模糊,向外唤道:“萝卜,帮我拿件……大衣来……” 萝卜站着没动。 眼见着辛澄已经再次睡过去,郡主轻轻叹了口气,对门外萝卜点了下头。 林英便在这时来见郡主,要向她禀告这一行的简单情况。 郡主也有些倦懒意,不过还是强打了精神,道:“嗯,我都知道了,你是有点欺负她了。” 林英跪坐在下边,看了眼侧边趴在那的辛澄,有些意外道:“她已经猜到我利用她设局拉那一家人下水的事了?” 郡主端茶的手在半空停住,“什么?” 她从辛澄那听来的分明是一路吵吵闹闹最后打跑坏人的探亲故事,怎么在林英这里却是阴谋诡计? 林英见郡主惊讶的神情,反应过来,“她没猜到,那我怎么欺负她了?” 郡主有点乱,让她先说她那边的故事。 林英便将一切全部道来,又说:“那个男人是我找来的,当然当时我也没有昏过去。” 郡主重新消化了这一版新的故事,尤其是林英最后一句,“为什么?” “他们之前便想用彩礼把我再卖一遍,找人假扮情郎只是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有这层血亲关系在,我没法斗过他们,只有逼他们做出更过分的事来,且这件事要人尽皆知,我才可能逃过孝道这层樊篱。” 郡主明白了,难怪她觉得辛澄讲的有点奇怪,原来是因为辛澄隐去了那男人对林英不利的事,以及林英当众自污的内容,着重强调的是马车上林英和她的拌嘴。 居然没说实话,郡主瞪了一眼那个缩在大衣领里毛茸茸的脑袋,不过想来这是出于维护林英私隐的考量,勉强饶过了她。 转头对林英道:“这么大的事,你应当和我商量之后再行动,还是太莽撞了。” 林英道:“我在王府学到的可不是事事靠王府,只会借郡主权势,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可你把辛澄拖进来了,还利用了她。” 林英面色一凛,俯下身去。 “唔……”辛澄迷糊得哼了一声,勉强撑起头好像见到了郡主,唤了一声又睡下去。 林英观察郡主的神色,低下头去道:“她昨晚因肚子痛确实没能睡好觉。” 郡主深吸一口气,放轻声音道:“好了,这次便罢了,你需记着,她是起居使,哪怕她平时除了……除了喜欢我不干正事,但不能真不把她当回事,以后这种事别再找她了,听清楚了吗?” “是。” “回去吧。” 林英没动。 “怎么?还有问题?” “殿下。”林英起身再叩首,“我仍不希望郡主喜欢任何人。” 郡主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个?我又没说要喜欢谁。” 林英却话锋一转,抬头道:“我是说,如果是和辛澄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 郡主站起来,围着她转了一圈,“你被鬼上身了?” 林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是最讨厌情爱的,还因此连带不喜欢辛澄,现在在说什么胡话? 林英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认真道:“我不希望殿下喜欢任何人,一是因为这世上少有真心之人,即便有,人心易变,谁也不知能维持几时,远不如自己靠得住。再一个是,人只要沾上情爱,便会改变自己,或是贪婪嫉妒,或是麻木冷漠,总之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我不希望殿下改变,我希望殿下永远只是殿下。” 她说得十分诚恳,郡主也正色几分,“所以这和辛澄有什么关系?” “所以,如果是辛澄的话……”林英偏头看向她,“她的喜欢是真诚的,我想,如果是她,或许不会令殿下改变。” 室内静默了一会,郡主开口问道:“你们之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林英疑惑抬头,想了想,除了和辛澄说该怎么讨郡主喜欢的事,旁的该说的都说过了。 “怎么出去一趟你就帮她说好话了?” “……” 林英抹了把虚汗,还以为郡主已经得知了色.诱的事,想来辛澄应该不会蠢到连这个都和郡主说。 “你觉得喜欢是什么?”郡主突然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林英即答:“最无聊的事。” 在她看来,所谓喜欢,只是为了将□□欲望美化的理由而已,百年之后便知,人除了拥有自己,其余全是虚妄。 “那和辛澄的这一路无聊吗?” 林英诚实地摇头,“不论情爱的话,她这个人……还行。” 郡主一时失笑,让她退下了。 待四下重归平静后,郡主走回到辛澄身边,见她睡得正熟。 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呼吸均匀,平素张牙舞爪的眉眼此时都格外平和,她把脸枕在手臂上,脸颊的肉被挤出来一坨,这样睡起来后脸上会留下红印,很丑。 第105章 郡主背着手回身取了只细毛笔,蘸上墨汁,在她桌前蹲下,往她鼻子上一点。 再把笔小心塞进辛澄的手掌中。 郡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去自己的位置坐好,身为郡主不会做一些无聊的事,只会等着看别人的笑话。 林英说得没错,和辛澄在一起不会无聊。 所以,不是喜欢。 * * * 又过几天,辛澄鼻子上的墨迹彻底洗清了,她终于又可以用一张最好看的脸面对郡主了。 “郡主——” 郡主从暗室里走出来,刚好出来喝口水缓一缓,见到她问:“又要做什么?” 辛澄双手背在身后,笑着问:“郡主收到那个了吗?” “什么?” “一个画着笑脸的娃娃。” 郡主正在喝水,含混过去,“做什么?” “郡主先说有没有收到嘛?” 郡主握了握手,那是这些天一直在雕刻的痕迹,有点钝痛,“……可能被我烧了。” “这样啊……”辛澄有点失落,“是因为郡主不喜欢吗?” 郡主不愿多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好吧,没关系。”辛澄从背后拿出一个半臂长的皮匣子,当着郡主的面打开,“这里还有很多哦。” 匣子里塞的满满当当,每一个都是笑脸娃娃,眯眼的睁眼的,还有吐舌头的,个个都很可爱,而且越做到后面,她的手艺越熟练,娃娃就更生动了。 “送给郡主,希望郡主每天都能开心!”辛澄伸出手去。 郡主有些呆了,她看到的不是娃娃,而是一个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傻子。 就像现在呲着牙的辛澄,笑得和这些娃娃一样傻。 郡主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才说什么,我说可能被我拿去烧了。” “听到了呀。”辛澄眨了眨眼,“但是没关系啊,这不是还有很多嘛。” “你……”郡主抬眼望去触到辛澄灼热的视线,一时又说不出口了。 她究竟明不明白,都说了烧了,意思是她的真心都被糟蹋了,应该要质疑失望大吵大闹才对,怎么又捧出一片真心来,她就…… 就这么喜欢自己么? 晚间,郡主把那一匣子娃娃放在桌子上,随即从抽屉里又拿出来一个。 是那个她想要扔进火盆的那只,也是最丑的一个,她将这一只也放进匣子里,一个个圆圆的笑脸,光看一眼,仿佛就能听见它们在说“郡主!”“郡主!”,吵死了。 盖上匣子,在它手边的是一方印纽,正是她这些天来雕刻而成,已经完工了。 也正是辛澄在印章店看到的那种狐狸印章。 按理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这本来是为了给她的生辰贺礼,就这么给出去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 但是辛澄的喜欢实在是太强烈了,明明告诉她她的心意被糟蹋了,却还是能捧上更多心意,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生辰快乐她就能高兴成那样,如果把这份贺礼送出去会怎么样? 她对辛澄并没有喜欢,只想在朋友的范畴内好好相处,但她稍微释放一点好意,便会令辛澄的喜欢加重,那她就不该那么做吧? 郡主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送不送别人礼物而陷入烦恼中。 早知道,就不做了。 郡主拿起狐狸章,对它道:“都怪你,你没那么喜欢我不就好了。” 第54章 色.诱? 进了腊月门,转眼就是年。 将近年关,王府里也渐渐忙碌起来,各个地方都在大扫除,郡主下令侍卫们也来帮忙,将平时不常打扫的地方都清洁一遍。 还有各种年味气氛的装扮,手巧的侍女们已经在寝居外贴上了她们新剪的窗花,红彤彤的,瞧着就喜庆。 厨房里更是热闹,进入腊月后就一直在准备各类年货,连带着这几天也一直是大鱼大肉,人人吃得肚子滚圆。 而辛澄,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感叹道:“好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不错,妆面完成,那穿什么衣服呢? 要想俏,一身孝。 从箱底扒拉出一件白色棉服,又披上兔绒的毛裘大衣,辛澄在镜子前一扭身,配上她这张天生丽质的脸,真是又美又俏。 不枉她专门去街上一连几家胭脂铺那请教,又起了个大早,画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妆面,定能让郡主见了难忘。 出门去见郡主,路过一处花丛时,几只小鸟振翅飞走。 哇,她脸上涂了厚厚的铅粉,十分白皙,听卖给她的掌柜说,其中混入了西域香料,能引来蝴蝶呢。虽说现下没有蝴蝶,但鸟儿也是被她的面容所惊而飞走的吧。 一路向郡主寝卧,路过中庭,有侍卫早起拎了桶水来清刷地砖,转头见到她,桶砸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哦吼吼,是被她这个斜红妆惊艳到了吧,除了在两颊涂抹胭脂,她还用小指蘸取胭脂从鬓眉至面颊两侧斜勾一笔,形如一轮新月,色似朝霞余韵,看上去犹如血痕未干,听说是宫廷里妃子得宠的妆容呢。 辛澄悠然飘过,走到郡主寝卧院外,两个侍女正在挂灯笼,爬到高处的问:“正不正?” 辛澄路过,回:“正。” 侍女一回头,见到她瞪大了眼,手抖了一下。 第106章 辛澄努了下嘴,“现在就不正了。” 见她们还呆愣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辛澄便不管了,径直走进院里。 哼,肯定是被她的短阔浓厚的蛾翅眉震撼到了吧,还是因为她涂抹的娇小浓艳的樱桃小口而动容呢。 她们少见多怪也是正常的,卖她胭脂的老板说,这些都是当下最时兴的妆容呢。 辛澄走进去后,挂灯的侍女从梯子上爬下来,扯了扯身边的同伴,“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快告诉郡主吧。” 同伴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臂,“这种的告诉郡主也没用,要请天师才行吧?” 辛澄自信地站在门外等郡主,果然按照平时差不多的时间,门打开了—— “郡主早上……” “砰——!”门又在眼前关上。 “……好啊。” 刚才是她早起几个时辰没睡够出现的幻觉吗?她明明看见侍女开门,郡主在的啊。 辛澄正要敲门确认,门又一次打开来,这回是郡主开的门,身后还躲着个侍女,郡主声音低沉:“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这个问法就很奇怪啊。 她刚想问郡主难道不认识她了吗,“啪”,眼前一暗,一张黄纸贴在她脑门上。 只听郡主厉声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从辛澄身上下来!” 什么和什么?辛澄伸手把黄纸揭下,眼见郡主和侍女又退了一步,道:“我就是辛澄啊,郡主你怎么了?” 这个妆难不成还有易容的效果? “你是辛澄?” “昂。”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总算提到正事了,辛澄眉舒目展,换上满面笑容,右手扶腰向左一扭,左手点在唇颊一侧的面靥上,像蛇一样把脸往前伸。 “郡主看我美不美呀?” “啪”脑门一痛,又是一张黄纸。 “急急如律令!退!” * * * 快到过年了,许多邪祟也出来活动,今天王府里不少人就都见到殿下身后跟着一只女鬼,面色惨白,脸有血痕,恐怕生前是被毁容而死,死状凄惨,化为厉鬼,尤其厉害。 因为平日里起居使和殿下走得最近,还上了她的身。 好在是郡主下令今年多买些爆竹烟花回来,驱邪除秽,众人心里稍安。 辛澄抱着腿蹲在镜子前,不明白为什么。 她被勒令不许靠近郡主一丈以内,凭什么! 转头对着镜子里审视,她一笔笔画出来的,哪有那么恐怖,那些胭脂铺老板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她还买了好多呢。 到了晚上,辛澄决定还是去和郡主说清楚,总不能真让郡主以为她是鬼上身了吧? 一路飘到郡主寝卧,刚要开口,便听郡主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都说了我就是辛澄,不是女鬼。” “好,知道了。”郡主敷衍道,今天一天已经习惯了,就算眼前这个真的是鬼,那也和辛澄一样不会伤害她。 “你还有事吗?” 辛澄捧起自己的脸,这是她唯一的筹码了,殷切道:“郡主觉得好看吗?” “像女鬼。” 根本没有一丝犹豫! 辛澄快哭了,“都说了不是!” “好好好。”郡主抬手止住她,“真是服了你了,进来。” “进哪?” “你还想进哪?” 不忘啐她一句,郡主领她到内间去。 桌上摆了几只竹篮,里面用红纸包着一块一块四四方方的码得整齐,旁边还有零散的几块。 郡主拿了一块递给辛澄,“喏。” “是什么?”辛澄边说边拆开外面的红纸,打开看,原来是米糕,四方白色的一块,印有“福”字,米香四溢。 “尝尝?” 辛澄一口咬下去,松松软软的,甜味淡淡的,一点不腻,里面还藏有干果和瓜子仁,很好吃。 郡主在一旁看着她,吃到好吃的后眼睛一瞬睁圆了,压过了刻意涂红眼尾化成的狭长丹凤眼,变回了原先清澈明亮的圆圆杏眼。 “的确是你。”郡主点头道。 “一直都是我啊。”辛澄又吃一口,“不过郡主为什么突然请我吃米糕?” 郡主也剥开一个,道:“这是府里每年过年时都会发给大家的福糕,寓意吉祥好运,放心,这回也有你一份的,提前给你,别再闹腾了,回去洗洗睡吧。” 原来是这样,之前冬衣就没有她的,所以郡主以为她这一天都是为了争吃的吗。 “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还要干嘛?” 辛澄没忘记自己的色.诱大计,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侍女托着托盘里放着干净衣物,知道郡主正准备去沐浴。 吃完最后一口,她道:“现在天多冷啊,被子也一时捂不暖,刚好我来帮郡主暖床吧。” “我不和女鬼一起睡觉!” * * * “然后呢?”林英翘着腿坐在凳子里,居高临下看着辛澄。 “然后我就被郡主赶出来了,连带着一盒糕点一起。”辛澄抱着糕点盒坐在自己的床沿。 “所以你这一天的收获是——” 辛澄想了想,拿出一个米糕递给她,真诚道:“这个还真挺好吃的。” “你就知道吃吗!” 被吼了,辛澄身子后仰。 第107章 “不吃拉倒。”辛澄小心把糕点收回盒子里去。 她自己还不舍得呢,她可是全王府最先吃上由郡主亲手包的福糕的人。 林英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 辛澄有理由为自己辩解,“那你不是说我脸好看吗?” 她就想办法把优势发挥了啊,用自己的美貌去吸引郡主。 “那你的色.诱就只靠一张脸?” “不然呢?” 见林英又拿右手抵拳锤额头,她不好意思道,“那我又没经验,要不你教教我?” 林英也是看不下去了,既然入了贼坑,只能把人扶上路了。 “好,你听好了。”林英竖起食指,“色.诱就靠三个字,少,魅,酥~” “噫呃。”最后一个字听得辛澄抖了抖身子。 “你还要不要听?” 辛澄换上真心求教脸,“请教教我吧!” * * * 今天,郡主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十八。 十八刚眯着,即便是对着郡主,也是一一脸不悦,“什么事?” 郡主拿出那个狐狸章,道:“我想来想去,这个东西不能由我来送,你帮我拿去给辛澄吧。” 十八坐起来,她知道郡主给辛澄做了个印章,但不知道什么样,没想到实物这么好看,一只火红狐狸踩着祥云,昂着脑袋分外骄傲,她有了点兴趣,“郡主怎么不自己送?” “所以说啊。”郡主叹了口气,起身靠在墙边。 “你又不是不知道辛澄喜欢我,而且是……很喜欢我。上回我只是祝她生辰快乐,她就感动得哭了,要是让她知道我亲手做了个礼物送给她,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所以不能让她知道是我要送给她的。” 十八将狐狸章拿在手里,“那郡主不做不就好了。” 十八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如果郡主真的一点不喜欢辛澄,为什么不冷着她,还做这些事,郡主是温柔善良的孩子,但她一人守着风雨飘摇的王府,对该下手的人和事,可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郡主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了,但她独身惯了,除了按照约定守护郡主和王府的安危,她不想过多掺和进其他事情里面。 郡主一时反驳不出,有点气恼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做到一半了,我有什么办法!” 对这孩子气的发言,十八也没办法,“行,我去送,直接给她就行了吧。” “对,越简单直接越好,没有仪式没有气氛没有情绪。” “可要怎么解释这是哪来的?这种雕工外面能买到吗?辛澄又不是傻子,恐怕一下就会猜出来了,然后——” “咳咳。”十八清了清嗓子,夸张地一捂嘴,发出尖细的声音,“呀不会吧,郡主居然偷偷给我送礼物,是不是已经爱我入骨却不好意思说呀,啊好喜欢郡主呀!” “像这样。”十八恢复正常的嗓音,“怎么办?” “……” 郡主捂眼,又捂耳朵,她不敢信刚才听见什么看到什么,快过年了,果然邪祟变多了,连十八都这么不正经。 十八耸肩,对郡主叫自己起床干活的一点回敬而已。 郡主叹气,“那就提一句是我做的,别的不用多说,重要的是要冷漠无情,脸越臭越好。对,就是这样。” 轮到十八叹气了,她拿着狐狸章,翻身出去。 郡主坐回去等,十八手脚快,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然后问她辛澄是什么反应。 但辛澄的行动一向不好预测,她不会直接冲过来要感谢她吧,那样她还要做好应对…… 正起念时,十八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郡主惊道。 十八的表情却很奇怪,想笑又憋着笑的,她还拿着狐狸章,说:“还没送,不过有个热闹,郡主你应该想看。” 郡主一脸莫名地随她到辛澄房间外的窗户边,轻手轻脚地靠近。 十八竖起两根手指,指了指里面。 郡主明白她是指里面有两个人,大白天的,辛澄没有来缠着她,和谁在一起呢? “奴家心口好痛,要郡主揉一揉才能好~” “人家手好冷呀,要郡主帮忙暖一暖~” “我的头好晕哦,要到郡主床上躺一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另一道声音响起,居然是林英。 “不够,不够魅,记住要诀,衣服要少,眼神要魅,声音要酥!就你这样的,能色.诱到殿下吗?” 色.诱?郡主震惊抬头,十八用胳膊捂着嘴,笑得一颤一颤的。 接着是辛澄的声音:“这也太羞耻了,我做不来!” “要矜持还是要殿下?” “可恶!奴家心口好痛~” 第55章 魅惑。 经过了大半天的教导,林英嗓子快冒烟了,“行了,就这样吧。” “好!”辛澄感觉现在的自己超强的。 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唇角一勾,呀,这妖娆妩媚的劲,简直就是狐狸精转世,她已经能想到郡主被她所魅惑而主动贴上来的情境了,她可以! 一旁林英看得倒牙似的直咧嘴,一只筷子被她临时拿来充当教棍,指点道:“重要的是不能刻意,要在无意间诱惑对方主动,记住,千万千万不能被殿下发现你的意图,否则一切皆休,明白吗?” “放心吧,郡主正直温柔,一定看不出来我是主动在色.诱。”辛澄还在镜子前练习,“对了,我还是用这幅妆面吗,郡主好像不喜欢。” 第108章 林英也听说了她被女鬼上身的事,过来一看她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别,还是用你的原脸吧。” “哦,也行。”至少不会被认成是女鬼,而且也不用早起化妆了。 辛澄大方地从糕点盒里拿出一块给她,“没想到你这么助人为乐。” 接过来时,林英突然愣住了,对啊,她干嘛要这么帮辛澄?虽说和殿下说了辛澄也不是不行,但最终喜欢谁还是要郡主自己做主,她没必要帮辛澄这么卖力吧? 林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辛澄,看得辛澄摸不着头脑。 果然满脑子情爱的人最蠢了,她只是靠近几天,竟然就被传染了。 第二天,相信自己已得真传的辛澄信心满满地去见郡主,不过白天郡主一直在写春联写福字,身边总是有人进进出出,不好发挥,她便一直在脑中演练,直到晚上郡主回房。 辛澄要跟着郡主一起,郡主竟也没拒绝,让她进了内室。 “既然来了,就也别闲着,帮忙把这些福糕包好。” “啊?” 桌上还是那些福糕,有几篮包好红纸码得整齐的,还有零散的几个,和一大些红纸以及还没包的。 辛澄没想到自己是来干活的,“这些交给侍女们做不就好了。” 难道每一个都由郡主来包,那多累啊。 郡主已经坐下开始动手,解释道:“她们已经做很多了,福糕是厨房做好压模的,红纸是侍女们剪好的,既然是按照惯例是王府给大家赐福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哦,”郡主人真好,“那我要干什么?” “打下手,把包好的码整齐,再装进盒子里。” “这个可以交给侍女们吧?” “那你出去。” 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抓住与郡主独处的时间,还是在郡主的卧房这样的私密空间里。 辛澄认命地开始干活。 她记得林英说衣服要少,于是开始脱衣服。 “哎呀,有点点热呢。” 特意在大衣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对襟开衫,料子轻盈丝滑,稍微一动便晃出一片褶皱来,一抬手,便露出胳膊下的肌肤。 昨天泡的花瓣浴,还留有暗香哦。 辛澄借着挂衣服,从郡主左边晃到右边,在空气中来回挥了挥袖子。 去看郡主的反应,不知为何,郡主没说什么,而是闭了闭眼,紧抿着唇,只眉尖抖了两下。 还是有反应的吧,辛澄暗猜。 既然答应了还是要干活的,外边天色彻底暗下来,烛火闪动,郡主手指翻飞,包得飞快。 辛澄在心里演练好了,突然停下动作,用手捂着心口,“哎呀,我突然心口好痛,郡主——” 等郡主停下动作,辛澄扶着桌子,跌坐在郡主旁边的凳子上,“你看,郡主帮我揉一揉吧,说不定就好了~” 看她这西子捧心的模样! 郡主看着她,突然换上一副悲戚的神色,缓缓道来:“从前有个孩子。” “?” “它也是天生心口痛,大夫说是心脉失养,气血凝滞,我见它可怜,便整天为她揉捏。”郡主像是忆起了伤心事,泣了一声,“然后它还是死了。” “……” 郡主起身从柜子上拿来一个小瓷瓶,“这是它生前吃的药,要不你试试?” 辛澄撤回捧心的手,“不用了,我好像没那么痛了。” “哦,真遗憾,还以为那孩子终于能有个伴了。” ——郡主你好恶毒! 继续干活。 顺利装完一整筐,辛澄是真的有点累了,她见郡主也停下稍作休息倒水喝,立刻走到郡主面前。 她缩起身子,呵口气搓了搓手,“郡主我的手好冰啊,郡主帮我暖一暖好不好?” 说着还低眉顺眼,再自下向上的望向郡主。 瞧她这我见犹怜的眼神! 郡主看着她,眼神闪烁,似是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快落泪般,“那孩子一到冬天便也手冷脚冷。” “??” “我还为它做了副小手套,要不我拿来给你……” 辛澄看着自己的手,还没说话,郡主又自顾自接上了,“算了,想来你也用不上。” “……” “对了,那孩子最喜欢烤火,你要不也来烤一烤,就是小心点,它就不小心掉进火盆里了,身上被燎的黑一块秃一块的。” 一个孩子掉进火盆里了,这件事变得惊悚了啊。 辛澄搓了搓胳膊,她好像真的感觉有点冷,不是身体冷,而是莫名从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 夜色如墨,蜡烛又短下去一截,这期间郡主一刻不停地包福糕,她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 终于在她打量着郡主的床铺思考对策时,郡主停了下来。 辛澄立刻站起来,“哎呀我的头好晕,不行了,我要躺一下,躺一下才能好……” 她转着圈,直奔床铺,嘴里也不停说话,让郡主没有开口的机会。 不愧是她,这柔若无骨的身段! 这次没让郡主说出什么来,她顺利地躺在了郡主的床上,“啊,真舒……” “咔。”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被压断的声音。 但让她起来是不可能的,辛澄弓起腰,一只手向被子下面伸去。 郡主的床上能有什么嘛。 第109章 还真有东西,摸到一些硬硬的一节节的,她掏出来一节来看。 “……啊!” 是是是……是骨头! 她一个弹起,挥手一掀,果然床上有一副骨头架子! 这场面似曾相识啊! 但是这次,好像,骨架比较小…… 辛澄声音发抖,指着床上,“它不会是……” 郡主掏出帕子来一抖,抹了抹眼角,哀戚道:“对,就是那孩子……” “???” 为什么要在床上放一副骨架……不,这可能是郡主的兴趣,但这不是真实的人骨吗?和人骨一起睡觉,郡主有这么爱这个孩子吗?而且有点恐怖了啊! 辛澄掀开被子后就跳到对面的墙上,紧贴着墙,一动不敢动。 却听郡主笑了出来,“原来你被吓到是这个反应,有意思。” “郡主?” 郡主收敛了笑,“以上都是卖给我骨架的摊主说的,还强调,他家猫猫是喜欢和人睡的。” 一句话又把辛澄震在原地,这是买来的,是猫猫…… 她把头掰过去看,骨架是散开的,如果合在一起,的确太小了,比婴儿还小,而且明显有一长条的尾巴状骨头,头骨也比较扁,不像是人的骨头。 真的是猫猫啊,买来的那大概也不是真的骨头。 但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就算是猫猫骨头,郡主和骨头一起睡也太奇怪了。 郡主施施然走到床边,将猫猫骨头拢了拢,坐下问:“你头不晕了吗?” 被吓到了啊,哪还能装得下去,况且她是真的有点累了。 贴在墙上耍无赖道:“我不要干活了,太累了,除非……” 她眼珠一转,“除非郡主肯亲我一下。” 那样就算让她再去犁两亩地也可以! “这一句在色.诱计划里没有吧?” “是我临时发挥……” 顿住,抿唇,辛澄眼睛瞪大一圈,而且她突然发现郡主换了语调。 这种有点清脆悦耳的才是郡主平时的音色,之前的轻声细语则有点矫揉造作了。 她本来还以为是郡主被她魅惑到了,所以才…… 此时郡主坐在猫猫骨头旁边,手指在床沿边来回敲打,节奏分明,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辛澄的心跳上,烛光只映照她半张脸,忽明忽暗,再配合她身旁的骨头,莫名有种邪恶的压迫感。 辛澄想起林英说绝对不能让郡主发现她是来色.诱的,可是她明明表现得天衣无缝啊。 除了最后被吓到那一下。 吞了吞口水,辛澄试探道:“郡主怎么知道……” * * * 白天的时候,趁辛澄在郡主身边,萝卜来到林英的院子。 找到她说:“郡主有话要我告诉你。” 虽有些纳闷是什么事,但林英也未多想,欠身道:“是。” “……” 林英等了一会没听见声音,抬头疑惑。 萝卜向来是一张无表情的冷漠脸,此刻却皱着眉,半晌才道:“具体怎么夸辛澄的我记不清了,总之,殿下说辛澄相貌好,性情好,心意好,不需要用那些手段来获得别人的宠爱,总会有人能懂她的好,爱她呵护她一世,叫你以后莫要再教给辛澄那些狐媚手段,辛澄她不懂情爱,又被情爱蒙蔽双眼,你说什么她信什么,别去毁了她。” 萝卜说完便回去复命了,林英站在院子里,琢磨了一番。 殿下这话是来警告她的,但她却从中咂摸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对着太阳抬起手,她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的殿下,手段只是手段,不分好坏,真诚的人用魅惑手段也是真心诚意的,相反,心居叵测者表现出克制守礼也是图谋不轨的。 辛澄不懂情爱,殿下便懂了吗,只怕是比她还不懂吧。否则,被不喜欢的人用瞧不上的手段献媚,不是感觉到恶心恼怒,却担心辛澄被带坏了,因此来责问她。 天地良心,她只教辛澄要发挥长处吸引殿下,色.诱的想法可是她自己冒出来的。 跟着,林英笑着摇了摇头,“还以为当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呢……” 加油吧,反正她是功成身退了。 林英背着手向自己屋里走去,忽然又想到,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不会是那个家伙说漏嘴了吧?要么就是她的手段太烂被看穿了。 唉!那个不争气的。 第56章 郡主一定很会。 夜凉如洗,月光透过窗格洒落而下,与烛光混合,在地面投下清清淡淡的影子。 辛澄便跪坐在一格格影子中间,“郡主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色.诱,嗯?” 是比月光更清冷的声音,郡主正在无情地审判她。 辛澄跪坐得端端正正,垂着脑袋听着。 “你觉得自己是妩媚的人吗?还色.诱。” “……” “你有色吗?” 辛澄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有一点吧……” “只会看脸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辛澄忙摇头说没有,又点头附和郡主说得对。 “色.诱也是单对一个人的,你这话都和旁人说过多少遍了?” 辛澄想了想,包括和林英的对戏还有她自己的练习,老实道:“很多遍。” 一节猫猫骨头被郡主随手扔到她脑袋上,“拿讲给别人听过那么多次的话来哄我!” 第110章 辛澄趁势把责任推出去,“是林英教我的。” “她如何教你的,也教你脱了衣服让她给你揉,还是她脱了衣服躺你床上?” 只听一贯冷清的音色里像是加了辣子般呛人,辛澄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这些都没有。” “你……” 辛澄这般打骂都受着的模样,叫郡主一时想不出骂她的话了。 郡主含着怒气盯着她的发顶,眼见她乖顺的一缕呆毛翘起,然后偷偷抬头观察她的反应,被自己一瞪,又低下去了,双手握拳老实地放在大腿上。 这会儿倒是会装乖巧! 又偷看几次,再被她瞪回去几次,郡主没那么生气了,平静下来问:“怎么想出色.诱来的?不觉得羞耻吗?” 辛澄点头,很羞耻,只不过练习后终于克服了,至于怎么想出来的…… 她两只手掌展开,后背挺直,头抬起看向郡主,“郡主喜欢我吗?” “你觉得呢?”声音沉了几分。 辛澄不意外郡主对她的态度,她想问的是—— “那郡主喜欢阮戢吗?” 星子无言,烛光沉默,炭火安静。 辛澄一双眼定定地望向郡主,像是在两人之间拉了根绷直的绳,她用眼神牵着一头,不让郡主避开,一定要听到答案才行。 郡主没有逃,和她对视,“也是林英告诉你的?” “府里的大家都知道吧。” 郡主眯了眯眼,辛澄执着的目光让她有种被扯住的感觉,她不喜欢被人压制,哼了声回道:“如果喜欢……又怎样?” 绳子崩断,辛澄眼神一闪,片刻后扭过头去,“我不信!” 没了被牵制的感觉,郡主为之一松,“那你问什么。” 辛澄回过头来,还是有一点委屈,“可是郡主对于我的纠缠,从来没有用‘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个理由来拒绝我。” 郡主一下愣住了,好像突然被点醒一般。 而且这才是一般人很快就能想到的拒绝理由。 但郡主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误,回道:“用这个理由你就能放弃吗?” 辛澄背弯下来,泄气道:“如果郡主和别人两情相悦了,我当然不能做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在来云州的路上,她就想好这个可能了。如果真是那样,她就好好审查一番那个人合不合格,如果郡主当真与那个人情投意合,那她……那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祝福了。 郡主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阴阳怪气道:“你居然还有这种道德心?” “当然了。” “不会想方设法撬墙角么?” “会……不重要啦!” 辛澄发现郡主一点不严肃,还带了点笑意,知道只是开玩笑的,但问出如果郡主和别人在一起她会不会来挖墙脚这种话就很奇怪吧。 而且她是在说很重要的事。 “所以,”辛澄把气氛扭转回来,认真道,“郡主不喜欢阮戢,对不对?” 又提到那个名字,郡主笑容褪去,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手支着脑袋,轻轻蹙眉。 半晌后启唇:“我……” “郡主不可以撒谎。”辛澄抢话。 郡主掀起眼皮,用眼神骂她。 辛澄悻悻,但还是道:“就算郡主说了喜欢,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放弃的,所以郡主不要撒谎说喜欢他来劝退我。” 这次郡主没有指责她耍赖了,而是叹了口气,面上带些犹豫,又有些迷惘,低声问:“喜欢……是什么?” “就是我喜欢郡主啊。”辛澄回应得很快很响亮。 把郡主从思考中拽了出来,丢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问你也白问。” 起身向桌子走去,“起来干活,今天要把这些都完工。” “可郡主你还没回答我呢。”辛澄起身过去。 “不知道!” “不知道喜不喜欢?” 挠头,这个回答不在辛澄的考虑范围内。 但很快就下了论断,“那就是不喜欢!” 辛澄坐下来干活,一个人自言自语:“喜欢不喜欢就是很确定的,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辛澄肯定地点了下头,然后很开心。 “郡主不喜欢什么阮将军,不喜欢哦。” 是故意说给郡主听的,郡主当然也回应了她:“少废话了,赶紧干活。” 在辛澄闭嘴后,郡主瞥了她一眼,心想,喜欢不喜欢是很确定的吗? 她对府里的人绝没有爱恋的喜欢,但也不讨厌,那就是不喜欢吧。 她对辛澄也是如此。 那就是也不喜欢她。 对,她不喜欢辛澄。 直到月上中天,辛澄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把所有要分下去的福糕包好装好了。 看着那整整齐齐的几摞糕点,还是有些许愉悦感的。 她打了个哈欠,看向外面,夜色深沉,冬夜里还刮起了冷风,“已经这么晚了啊。” “嗯,辛苦了。” 郡主今夜带她回来,是知道她有色.诱计划,设计好了捉弄她的,叫她帮忙只是借口,没想到最后干脆一口气都忙完了。 “那个……郡主……” 郡主瞧她眼神乱晃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有小心思了。 “做什么?” “哦,”辛澄扭捏道,“郡主你看现在都快到鸡鸣时分了,我的房间又离得远,屋子里也是冷的,回去后还要重新烧炭,叫热水的话还要烧一会,要不我今天就……” 第111章 然后眼巴巴地望着郡主。 郡主心道,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辛澄说的也是事实,她这里整夜都有炭火,而且一直备着热水。 也的确是因为她才忙到这么晚的。 “好,你今晚便在外间睡吧,浴间里有新的浴桶给你用。” “多谢郡主!”她还从来没有在郡主房中过夜呢,虽然只是外间,但也不枉她这辛苦半晚上了。 郡主沐浴时突然想起件事,方才揭穿辛澄计划时,她将人骂了一顿,那时不就是送礼物的最好机会吗? 她不希望辛澄回馈太激烈的感情,她也一样,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就最好了。 要不干脆一会就拿给她吧。 打定主意,郡主从浴间出来后便要回房间拿狐狸章,却见辛澄坐在外间软榻上,抱着软枕,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这样睡着岂能舒服,郡主上前去碰她一下,“别这么……” 她睡得熟,横榻宽,坐着时没有倚靠,她人还没醒,人先向另一边歪过去。 郡主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扶住她。 同时辛澄醒了过来。 刚才她梦见她和郡主在一片很美很美的园子里,有花有草有树木有河流,一条蛇来告诉她去吃树上的苹果,她信了,正要去摘呢,便醒了。 醒来时和她梦中一样,眼前人只着一件白色中衣,腰带未系,领口便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来,刚沐浴完还带着的些许潮湿热气,裹挟着一股甜香从领口逸散而出。 “睡迷糊了?别这么睡。” 听到声音辛澄回神,抬头一看,是郡主,忙道:“没什么!” “你……” 郡主皱了皱眉,直起身,见辛澄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眼神乱飘,还控制不住地飘到她身上,又快速移走。 郡主低头一看,猛然抓住衣领。 “辛澄!” 她是穿得好好的,这人脑子里一天不知在想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我睡着了。” “你给我出去!” “不!我就要在这睡!”辛澄干脆直接躺倒在软榻上,那架势是打死也不起来。 郡主刚沐浴完,不好与她动手,甩了下袖子,进里间去,叫她等着,明天再找她算账。 躺在软榻上的辛澄,目送郡主进屋后,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脸上逐渐发烫。 她拉过一边的锦被盖住脸。 郡主,好厉害。 林英说,色.诱要在不经意间诱惑对方主动,她是不会了,但郡主很会。 如果刚才郡主出声再晚些,她就要抱上去埋进去亲了。 好想亲。 说起来郡主是想叫醒她而已吧,她却居然有这样的想法,真是有点混账。 然后脑中不自觉又回想一遍。 还是好想亲上去! 啊——! 辛澄抓着被子快把自己闷死过去。 濒死的前一刻她想,郡主一定很会色.诱。 * * * 她简直就是混账! 回到房间,拉开抽屉,郡主气鼓鼓地把那只狐狸章拿出来,使劲点了点它的脑袋。 小狐狸昂着脑袋微微笑着,一脸骄傲又不太聪明的模样和就和平时的辛澄一模一样。 然后做错事了就会装乖巧,一转头,又心怀不轨地盯着她看。 色胚!变态! 要是刚才没叫醒她,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来! 这个混账! 不送了!明天让十八送她一刀才好! 第57章 包饺子。 转眼过了腊八和小年,年味气氛越来越浓,又一场大雪后,郡主说接下去几天都是好天气,让大家安心准备过年。 王府里有提前回家的这两天也都回来了,还带回了不少各自家里的特产,分给其他人尝个新鲜。 辛澄作为起居使,身份就和王府不亲近,何况有些人还不待见她,因此并没有分到。 但她能蹭,前天到厨房里蹭了几块兔头,辣得她眼泪和口水齐流,昨天去尹大夫那蹭到了几个酸奶疙瘩,又酸得她当场要开药方治肚子疼,但仍要凑热闹,今天听说林英这有山核桃,溜达过去薅了一把带回去和郡主一起剥着吃。 路过中庭时看见一队侍卫正往仓库里搬礼物。 王府平日里遗世独立,又恶名在外,估计还是云州府衙象征性地送些东西过来吧。 藏书阁里,郡主正在案前看礼单,一旁候立的侍卫禀道:“这些是王爷派人送来的,与往年都差不多。” “嗯。” 辛澄在一旁啃核桃等着,心想原来是郡主的父王送的,郡主也早就备好了送给王爷的礼物已经在去京都的路上了,估计应该也差不多要到了。 “这一份是长盛公主送来的。” 长盛公主?辛澄手里不停,开出了一个完整的核桃仁,一边赞叹一边想,这好像是……三公主? “那个宰了自己驸马的三公主啊……” 辛澄自己小声念叨了出来,“咻”从郡主那边飞过来一个红色的小东西,打中她的脑袋。 郡主头都没抬,“三驸马是意外坠马过世,谨言慎行。” “哦。”在被公主知道私养宠姬后就出意外了嘛。 辛澄抓起郡主掷来的东西,原来是红红的干枣,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郡主向侍卫吩咐道:“她送的东西不要拆不用管,直接扔仓库,和要上京的货品放一起,之后都还给她。” 第112章 辛澄抬头问:“郡主和三公主关系不好吗?” 郡主脸上露出嫌弃,“她这个人,不提也罢,以后到了京都你也离她远点。” “哦,好。” 见郡主还在忙,和侍卫说着礼物的细节,辛澄便悄悄挪到郡主案桌边,伸长手从案角摸下来一个干枣,撕开去核,然后把一整块核桃塞进去,再一口咬下。 果然,这样很好吃! 辛澄便又伸手去拿。 这一次爪子镇纸压住了,而郡主偏头向右边在和侍卫说话。 瞧着是根本没在意到这边的样子,但手劲可大,压得她都挣不开。 等郡主和侍卫说完了,才回过头来,挑眉道:“吃独食?” “哪有。”郡主松开她的手,辛澄便又快速做好了一个枣夹核桃,递给郡主。 郡主下巴后撤,像是有点嫌弃。 “我手干净的,尝尝嘛。” 她的所有表情都在郡主的观察内,见辛澄没有别的动作和酝酿的小心机,郡主这才勉强接过,咬了一口。 “是还不错吧。”辛澄笑得摇头晃脑。 她一贯是如此明媚,郡主也跟着笑了一下,“嗯。” 也不是多么美味,只是吃个新奇罢了。 郡主将剩下的一半都送入口中。 一抬眼,见侍卫还候在一旁,“还有事?” 他收起笑,严肃道:“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阮将军从边关寄来的。” 辛澄耳朵一下支楞起来了,“什么信什么信?我也要看。” 郡主一瞬神色严肃,一手收信,一手拦着辛澄靠过来。 “别胡闹,一边去,不给你看。”郡主冷道。 平日里辛澄的嬉笑打闹郡主也懒得管那么多了,但这封信可能事关边关军情,郡主分得清轻重,这些事不能随便给辛澄知道。 辛澄失望地坐回去,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也能分清郡主的脾气了,什么时候是虽然在骂她但耍赖可以蒙混过去的,什么时候是道歉认错就行也不严重的,还有就是动真格的时候,那她是一定要乖乖听话的。 比如现在。辛澄死盯着那份信,想把它盯穿,郡主对她动真格的了,又是因为那个阮戢! 一旁侍卫带着笑意又道:“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给辛姑娘的。” “啊?给我的?”谁会往王府里给她寄信啊。 “是。”侍卫低头又看了一眼,道,“寄信人写的是‘昭昭’。” 是柳姨!辛澄忙起身把信抽了过来。 一旁郡主看她急不可待的动作,问:“昭昭?是你什么人?” 辛澄把信往身后一塞,模仿郡主的语气严肃道:“很重要的人,一边去,不给郡主看。” 被用自己的话回敬了,郡主没好气的“呵”的一声,“谁稀罕。” 各自分开拆信。 郡主拆信后看到的是一连串无意义的数字,并不意外,反而更加肃穆,用了暗号来写信,说明内容一定非常重要,至于怎么解密—— 信中附带了一首手写的长篇诗,想必就是密钥了。 只需将数字两两一组成对,按照数字顺序从诗中找到这两个字,取前一个字的声母和后一个字的韵母,便能组成一个新的字。 她需要在纸上写下来,但是辛澄还在此…… 正要收回信回去再解,辛澄同她说要出去一趟。 郡主点头,待她走后拿纸笔上了三楼。 辛澄则是回到自己房中,因为柳姨写给她的信用了他们自己的暗号,辛澄粗略一扫,发现是讲边州的事,内容有点多,她要回去解开慢慢看。 柳姨要告诉她的是,她到边州后便秘密打探兵马大都督陈布之事,发现边州军中也有人察觉了他的不轨之心,一位将军设美人计让自己的宠姬假意献上兵防图,并潜伏在陈布身边得知他们起事的时机,趁着陈布与北蛮使者通敌之时将人拿下。 那一夜凶险万分,陈布也防范着北蛮,提前在交易地埋下伏兵,三方陷入混战,柳姨一直在暗中观察,眼见那位将军陷入围困命悬一线,便蒙面出手救了他,也因此受了伤。 知道辛澄必会担心她的伤势,特地解释了她已无碍,目前边州之危已解,她养好伤后便赶去京都与她汇合。 辛澄看完,心下稍安,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另一边,郡主解开暗号后,终于得知了边州之事。 原来是兵马大都督陈布要投敌叛国,不过好在阮戢提前察觉,并运筹帷幄推断出陈布盗取兵防图后与北王庭媾和的时机,提前设下埋伏并顺顺利利将人擒获。 陈布在军中亲信不少,未免引起哗变,他已经提前将几个主要将领控制起来,北王庭大计被破坏,大军压境,阮戢趁机拿出准备好的粮草收服人心,带兵抵抗据城而战,北王庭没能拿到兵防图本就是虚张声势,不久即退兵,战报和叛将现已秘密押送回京都。 郡主看完长舒一口气,文字简短但也能一窥其中凶险,更能看出阮哥哥是如何料事如神。 这一场危机中最关键的便是拿下陈布,一州兵马大都督可不是什么草包,又是叛敌投国这种大事,必然十分谨慎小心,但阮哥哥不仅能察觉他的意图还能轻易推断出他的下一步动作,堪称神机妙算。 之后擒拿陈布时也是稳妥地拿下了,想必等战报送回京都,陛下肯定有不少的嘉奖。 第113章 郡主露出些许笑意,望向外面。不知是哪户人家,白天就开始放鞭炮了,噼里啪啦的,已经能想见他们家热闹的景象。 希望边关的将士们也都能过个好年。 * * * 热热闹闹的终于是到了大年三十。 一大早辛澄便被爆竹声给惊醒了,出门看,这两天王府被装点的喜气洋洋一片,树梢上门檐下俱是挂满了红色的彩带,路旁的积雪早就化得七七八八了,雪面上反射出晶莹透彻的光。 炮仗已经放过一轮了,路上都是碎片的红纸,一路上遇见人都是拱手道“过年好”,平日里大家都守着自己的职责,今天都在各处走动与人说笑谈天,感觉王府比平日里人更多了,当然也更热闹。 辛澄脸上挂着笑容,脚步轻快往厨房去,对,今天郡主不在藏书阁,而是先去了厨房。 因为要包、饺、子! 辛澄还起了个早呢,伙房这里还是挤得都是人,只见院子中间摆出几张大桌子,几个大圆簸箕,里面已经摆了几圈白白的饺子,周围的厨娘们一波在点水包饺子,一波摊皮和馅,还有几个已经端了一盘进灶房将饺子下锅了。 今天必须是饺子管够,而且要让王府的每个人都吃上一碗。 郡主也坐在其中,一手托着饺子皮,一手沾水,一边与他们说笑。 “郡主——!” 她高声唤道,一路跑过去,“怎么不等等我?” 昨天说好了她们要一起来包饺子的。 蔡大娘与她熟稔,是不能叫话掉地上的,“你来的正好,第一锅饺子刚出锅呢。” 辛澄便笑着进去端两碗,一碗递给郡主,一碗自己吃,正好当早饭了,吃到第二个时,她突然感觉牙齿一硌,忙吐了出来。 是一枚通宝钱。 蔡大娘见了,笑得大声,“你这丫头真是运气好的,第一个金钱饺子就让你吃着了!” 院里其他人纷纷探头来看,笑着说些吉利话,辛澄把那枚铜钱高高举起,炫耀了一番,然后伸到郡主面前,“福气多多,财源滚滚,谢谢郡主!” 厨娘们包的都是普通饺子,唯有郡主面前搁了一盆清水,里面是洗干净的铜钱,郡主包的是金钱饺,混在其他饺子里一起做个彩头,谁吃到便预示着今年一年有好运气。 “你刚刚是不是在厨房里挑半天?”郡主质疑道。 “郡主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辛澄不满抗议道,随即一笑坐到郡主身边,“只挑了一会啦。” 郡主腾不出手打她,就用脚尖踢她一下,“就你会耍赖。” 很快,也有旁人吃出了金钱饺子,喜笑颜开地来郡主面前道谢,他身后有同伴懊悔捶胸,“我本来想选这个的,就知道里面有,我要再去挑挑!” 有厨房端着煮好的饺子喊住他们,不许乱翻,浪费粮食。 有人得了碗饺子还和同伴开玩笑作赌,指着一个说里面肯定有,猜对了就让对方多给他当一天值。 一时间,院子里俱是活泼热闹的气氛。 辛澄笑着对郡主道:“是大家都想要从尊贵的郡主这里收获一点福气啦。” 郡主笑笑不以为意,继续不紧不慢地包手里的饺子。 她的长发用花布头巾包裹起来,系在脑后,免得掉落发丝,不过鬓边还是有细软的绒发露了出来,沾了些许面粉。 这样的郡主看着更加平易近人,少了些高高在上的疏离,像是普通农户家帮忙干活的乖巧孩子。 辛澄突然想,郡主身份尊贵,无论是福糕还是金钱饺子,都把福气送给了大家,那她自己怎么办呢? 第58章 至少现在不行。 郡主包不了多久,半中午的时候便撤了簸箕,灶房要开始先忙活今天的中饭了,中午郡主会请各个管事在中庭摆上长桌吃一顿饭,晚上则是各有各的去处,郡主便不管了。 直到太阳落山时,红灯笼亮起来,外面街道上接连响起鞭炮声,偶尔还能听见孩子的追逐打闹声,终于是到了阖家团圆,除旧迎新的时候了。 辛澄拎着食盒东找西找,在一个阁楼顶楼见到了十八,她跃上去,把食盒放在屋脊上,“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你,还要守呢?” “万一有贼去喊你?别妨碍我。”十八一身夜行衣,很有高手风范地盘腿打坐。 “贼今天也要过年,和家人团聚的。”辛澄从食盒里拿出一盘饺子放在她旁边,“你睡了一天,又来守夜,不会今天还没吃饺子吧?” “吃了,”十八扫了一眼,“既然做贼,当然是没有家人可牵挂的。” “那也有朋友,”辛澄抬手止住她的反驳,“就算没有家人、朋友,和自己也要好好庆祝,听见外面的欢声笑语了吗?今天可是过年啊!” 辛澄把一盘饺子直接放进她怀里,虽然是刚出锅的,但十八应该不会被烫到。 “郡主往藏书阁去了,别来烦我。” 虽然是被嫌弃聒噪了,但辛澄还是给了一个“你真懂”的笑容,拎起食盒下去,最后叮嘱道:“记得吃啊,给你挑的都是肉馅的。” 待辛澄走后,熟悉的屋顶回归熟悉的安宁,所谓新年,和以往的每一天并无不同,就着冷风与弯月,十八捏起一只饺子扔进嘴里。 有点烫,十八咳出一口热气来。 下面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好像……是比平时热闹一些。 第114章 * * * 藏书阁内灯火通明,郡主让侍女们都去玩了,她一个人拥着火炉与狐裘,坐在二楼廊台上。 坐了一会后,自手心里翻出一个狐狸章来,还是要送给辛澄的那个,已经做好许久了,但始终没能送出去。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今年的生辰礼总不好拖到明年吧。 她之前又去找了一趟十八,让她再去送一次,但十八拒绝,还道:“送件生辰贺礼不是很正常吗,平平淡淡给出去就行了,像郡主这样扭扭捏捏的才有问题。” 是她扭捏了吗? 郡主反思,好吧,那就等一会平淡无波澜的时候,毫不在意地直接丢给她好了。 本来是下午就打算给出去的,只是吃过午饭后就不知道这人跑哪去了,估计是到处逛到处吃去了吧。 但一定回来的,她只要等着就好,辛澄总会来找她的。 果然不久便听到身后楼梯的响动,郡主将狐狸章握在左手里。 辛澄轻手轻脚走过去,放下食盒,自去搬了个椅子与郡主隔着火炉同坐。 片刻后,声音轻轻柔柔的,乘着夜风飘过来,“过年好啊,郡主一个人在这里,是思念家人了么?” 郡主微怔,难怪没有一上来就热烈地同她问候,是前几天她收到父王来信时的失态被她瞧在眼里了么,所以见她一人在此才小心翼翼的。 郡主朗声道:“没有,而且我们不是马上就上京了么,很快就会见面了。” “对的!” 果然见她松了口气,恢复平时闹腾的模样,将带来的食盒打开,端出两盘饺子,放在两人中间。 “嘿嘿,郡主快看!” 盘子里的饺子和白日里包的半月饺子不一样,这些都奇形怪状的,有元宝形状的,糖三角的,贝壳样的,还有麦穗样的柳叶包,甚至还有两张面皮合在一起圆圆的捏出花边的太阳饺子。 再看辛澄献宝似的模样,郡主猜这些都是她包的,哄她开心来的。 “你还吃得下啊,我不饿。” “不行,郡主一定要尝一尝。”辛澄有点着急了,“我知道郡主不吃我做的,这些是府里的大家包的,你看郡主你把福气都送给我们了,那郡主自己呢,所以我让大家都包了饺子,专门来送给郡主。” 原来是这样,下午她去做这些事了。 “所以,郡主就算不饿,也尝两口吧。”辛澄把筷子递到她面前,眼里半是哀求半是期待。 既然是大家的好意,郡主只好接过去。 辛澄便喜笑颜开了,“尝尝嘛,饺子就是这样,撑一撑,总还能多吃两个的。” 盘子里最上面最显眼,也是最大的就是那个太阳饺子,郡主理所当然夹起来咬了一口。 又顿住,从嘴里慢慢吐出一枚铜钱。 “恭喜郡主!新的一年福气满满哦!”辛澄像是早就知道一般,立刻拱手道贺。 郡主轻轻笑了下,她就知道,这肯定也是辛澄的鬼主意。 不过只见下一刻辛澄坐的端正,一副认错的模样,“对不起郡主,我刚才说谎了。” 郡主眉尖微挑。 辛澄抬头一笑,混不吝的,“这里面有一个是我包的,就是郡主吃的这个,郡主一下就吃到我包的了,而且也是郡主今天吃的第一个金钱饺子!” “你真是……”郡主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难怪那个太阳饺子放在最上面,还包得最大,“无赖。” “嘿嘿。”辛澄完全不在意,自己也拿了筷子夹饺子吃,“这个糖三角的是尹大夫家的那小孩包的,一看就知道平时吃了不少,不会馅是甜的吧?” 每一个都是辛澄跑去他们的住处搜集来的,让他们都放上铜钱,不过怎么包用什么馅让他们自己来。 郡主也尝了这一个,说:“是蛇肉馅的。” 辛澄不嚼了,眼睛瞪圆了一圈,僵在原地。 “哄你的。” 郡主见她那副惊恐到想把舌头都拔了的表情,笑出声来,就知道她害怕蛇。 “郡主!”含着食物说话没有气势,辛澄把这一口吃下去,清清嗓子,“郡主你居然说谎骗人!” 郡主又吃出一枚铜钱,大概是每个饺子都有,她把钱放在一旁,“我从来没说过我绝不说谎,只是大部分时候谎言都没有必要而已。” 辛澄嘴角向下,“在一个饺子馅上说谎很有必要吗郡主。” “……”郡主脑袋扭向一边,“你管我。” “可……” “咻——嘭——!” 辛澄还想再说,不过近处烟花炸开,她忙道:“王府的烟花放了!郡主你快看!” 郡主当然看见了,五彩绚烂的烟花升空绽放,一瞬将夜空照亮,炸出漫天银花,如星河坠落。 将近子时了吧,城里各处都燃起烟花,映亮了整片天空。 郡主握着掌心的狐狸章,视线转向辛澄,她脸畔映着烟火的颜色,不停变换。 下一瞬,她脑袋一动,回过头来,“郡主,大的马上就来了,快来看!” 视野中,她身后的天空百花绚烂,但她一双清亮的双眸竟比烟火更有色彩。 脸上仍是挂着大大的笑容,如朝日刺破云层,世界一瞬明媚。 她总是这样——像是猫咪强行把脑袋往她手心拱,眯着眼喵喵叫,尾巴还要来勾她的脚腕——让人心痒,想好好揉一把。 第115章 郡主起身。 耳畔接连不断有节奏的烟花声却突然停了下来,郡主一瞬回神,挪开视线。 她是不是又去找林英学了些乱七八糟的? 却听见她回身喊:“放到一半怎么中断啦,快继续!王府的烟花一定要是全城最大最好看的!” 她扶在栏杆上,半个身子伸出去,冲下面挥拳喊道。 几乎快翻出去了,郡主伸手去把她扯回来,却被她转身的力量带着向前半步,靠近了,郡主看清了,她没有学。 饺子肯定是她自己煮的,下颌处不知在哪沾了黑灰,素面朝天,两颊还晕着红晕,长发束了一天已经有些凌乱,远没有平时精心打扮过好看。 所以,不是在色.诱。 辛澄歪了下头,“郡主你怎么了?” 发觉还拽着她的手,郡主赶紧放开后退,“没有,就是提醒你……” 却被她反手抓住拉着手腕,扯了回去,“郡主别坐着啦,看!” 烟花重燃,这一次炸开的又大又圆,且星点久久不散,滑落天际有如天女散花。 “真好看!” “……嗯。” 郡主紧紧握住左手的狐狸章,是握得太久了吗,玉质的石料竟有些发烫。 是握得太紧了吗,掌心传来微微的鼓胀感,与胸腔的鼓动共鸣。 不能送,说了要找个平淡无波澜的时候,毫不在意地给出去的。 那么至少现在,不行。 * * * 大年初一清晨,十八与留守王府的侍卫交代了一番,回到藏书阁,却见郡主与辛澄各趴在一张案桌上,都睡着了。 估计是郡主把侍女都放走了,才没人提醒她们。 十八上前把两人都叫醒。 辛澄转了转酸胀的脖子,“啊,本来说要守岁来着。” 十八道:“你们确实是守着睡着了。” 郡主扶着脑袋揉了揉,“好了,我们明天出发上京,今天回去休息吧。” “真的要明天就走啊。” “不是和你说过了么?” “知道啦。”郡主之前是和她说过初二便出发的,只是时间其实还有富余的,她还想多和郡主在一起。 但她们本来就滞留了几个月,不好再求郡主赶着时限赶路。 “那郡主今天也好好休息。”辛澄打着哈欠往外走,既然明天开始要舟车劳顿了,今天就得回去拾掇好,养精蓄锐。 辛澄走后,十八问:“郡主想好对策了吗?” 郡主动作一顿,侧眸看了眼辛澄离去的背影,“嗯”了一声。 从云州出发去京都,至少要两月的行程,郡主路上还有些事要办,耽搁的时间也算进去,差不多。 只是一路车队目标太大,一定会有江湖人前来夺宝,十八提醒她要想个万全之策,不能光靠十八和侍卫的保护。 其实郡主早就想到了,现在便将她的决定告诉十八。 第59章 京都见。 初二一大早,道路两旁还有些沾了黑灰的残雪,与过年鞭炮的红纸混在一起,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几乎没人。 今日王府难得开了大门,门前排着一队车马,精壮的骏马在寒天里打着响鼻,呼出一团团白气,一旁整齐排列的侍卫统一换上了最新的棉服棉靴,整装待发。 每辆马车上插着代表王府的旗帜,令生人勿近。 不久后郡主便带着十八与萝卜出来了,披着红梅披风,站在台阶上,高声道:“此次上京有劳诸位。” 众侍卫齐声回道为王府效命,为殿下尽忠。 王府里还有来送行的人,郡主回身向他们点了点头,便向马车走去。 车队里共有两辆乘人的马车,一辆给十八白天睡觉用——她还是要晚上值守,一辆则给殿下乘坐。 辛澄当然是与郡主共乘了,她已站在马车前,见郡主来,原地转了一圈,期待地问:“郡主看我这一身怎么样?” 她将长发盘了麻花辫方便打架,穿的也是方便活动的窄袖短袍,长裤布靴,腰间一条铜扣腰带紧束。 “丑,哪来的灰耗子?”郡主扫了一眼,便径直上马车。 “郡主你明明就没仔细看!”辛澄紧随上去。 待坐定后,马车外侍卫统领李耀来请示,郡主下令出发。 车队浩浩荡荡向城门去。 王府的马车车轮包着皮革,防滑又减震,车上还铺着厚厚的褥子,搬了个定时换炭的火炉,坐在其中很是稳当,而且一点不冷。 不过辛澄腰带上挂了一圈的东西,坐在里面就只能坐着,稍微活动一点都硌得慌。 看着郡主也难受,“你这一身什么零零碎碎。” 辛澄扭了下身子,“这可都是讲究,郡主想看看么?” “并不。” “但我就要讲给郡主听。”反正同在一个马车里,郡主跑不了了。 林英说要吸引郡主,那就让她来展示一番她的江湖经验吧。 许是无聊,郡主倚靠在一旁的靠垫上,并未插话。 辛澄从腰带上一个个解下——绳索、火折子、火石与火绒、短剑、匕首、钱袋、棉布和几瓶伤药、水囊、放了干粮的长布袋、一个小陶罐、还挂了个布袋装纸笔,以及一把扇子。 郡主看着她拿出这一件件的,渐渐眉头蹙起,“等一下,你都带了火折子还放那么沉的火石做什么?” 第116章 辛澄一脸老练道:“万一在哪落水潮了呢?” “绳索的必要性在?” “万一要下个坑,或是掉下悬崖了,这种东西临时难找。” 郡主越发想笑,“那这个小陶罐里是什么?” 郡主拿起那个灰色的一小瓶。 “郡主可以打开闻一下。”辛澄得意道,“是盐、辣椒粉、紫苏、花椒等混合的香料,在外肯定要烤鱼烤鸡,总不能干吃吧?这个调料是我自己配的,保证蘸鞋底都好吃。” “这个你就不怕落水潮了?” “总归有备无患嘛。”辛澄不在意道。 “好好,”郡主没好气地拿起扇子,“那带扇子是干嘛,你还热?” “这个用处可大。本想带斗笠的,太大了不好带,它就可以遮阳,还能临时当武器,扇面拆了还能当暗器用。最重要的是,侠客都要带扇子。”辛澄头头是道。 “谁说的?” “话本里。” 郡主扬了下下巴,“所以那个布包里就是话本子?” “嘿嘿。”辛澄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她当然把借钱买来的话本带上了。 郡主睨她一眼,“行了,把这些零碎丢了,你也不嫌重。” 辛澄拒绝摇头。 “放心,跟着车队你有吃有喝,断不会让你去打野食更不用啃鞋底,若是受伤有大夫为你医治,不会让你下悬崖,也用不着你来生火。” 辛澄仍拒绝,把这一堆宝贝都重新装回去,“这些都是我的江湖经验,等用上的时候郡主就知道了。” “……”郡主不再管她。 一直在车里也无聊,辛澄出去跑了会马,刚开始还兴奋着叫郡主看,不过出城后上了官道,十几里都是光秃秃的山,阴沉的天色和割面的冷风,实在没有看头。 中午在一处开阔地停下,给马匹喂草喂水,果然辛澄刚起劲说她去打点野兔来,过年的腊味干兔已经做好端到她们面前了。 郡主向她挑了个眉。 辛澄不服气,“新鲜的才好吃。” 话虽如此,她也还是端着碗盆坐到郡主身边,在露天的草地中,就着枯藤老树昏鸦,用完了一餐饭。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下午钻回马车,见郡主看书解闷,便也把自带来的《赤狐怪谈》再看一遍。 郡主应该瞧见了,但也没说她什么。 很快便将一二卷看完了,辛澄又一次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捂着心口,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自己成了那被剖开内丹的赤狐,肝肠寸断,情难自已。 压抑地哭了一会,听到郡主问:“有那么感人吗?” “嗯。”辛澄赶紧抹了抹眼泪,“吵到郡主了么?” 郡主不答,问:“结局怎么了?” “彩云散,琉璃碎,赤狐丹毁,情断奈何魂难归;大厦倾,星月沉,郡主垂泪,阴阳两隔再难会!哇——郡主——她们不能在一起了!” 郡主丢了块帕子给她,“哦,那太好了,这样这位‘郡主’就能潇洒地过后半生了吧。” “郡主不懂!”辛澄愤然道,但把帕子抓了过来,扭身朝另一边哭去了。 郡主无奈笑了一下,马车外,李耀禀告道:“殿下,前面还有五里地便是驿馆了,今天一切顺利,比预计到的还早些。” “嗯,做好准备吧。” 郡主看了辛澄一眼,她靠在车门边,还生着气呢。 也好,郡主从怀中取出狐狸章,心道也没时间了,就趁现在她正生气伤心的时候。 “辛澄。”郡主唤了声,待她转身,直接把狐狸章丢过去,“给你件东西。” 听到郡主要送她东西,辛澄还有点懵,“什么啊?” 拿起来一看,兴奋但又有点小心道:“给我的?” “嗯,随手做的,想着算是给你补的生辰礼。” “郡主——” “闭嘴,不许动,不然我收回来不送了。” 辛澄忙把狐狸章牢牢捂在自己手里,又摊开手细细品鉴。 不知用的什么材料,似玉非玉,红色的小狐狸没有一丝杂质,而且十分通透,像是琉璃一样。 赤狐踩在一团团祥云上,云朵有了别的颜色,流光溢彩的。 小狐狸不像其他石刻一样盘着,而是眯着眼骄傲地昂着头,唇角还翘起,分外可爱。 下面的印面是阴刻的篆体“辛澄”二字,古朴大气,果然是送给她的,她喜欢得很! “谢谢郡主,这可比店里的好看多了,而且还是独一份的,不是用的和别人一样的模子。” 郡主哼了一声,“那当然。” 辛澄忍不住又仔仔细细地看,这回看出点异样来,“这个狐狸是不是有点……太可爱了?” 狐狸都是尖脸的,它却是圆脸,大尾巴还翘着,一点没有狐狸应有的妩媚和狡黠。 “好像看起来……不太聪明啊。” 郡主视线从狐狸移到辛澄脸上,微微一笑,“嫌弃的话还我。” “哪有嫌弃。”辛澄双手一合,生怕谁来抢走了,“这可是郡主送我的,我要找根绳拴在身上日夜带着。” “印章是拿来用的。”见辛澄比划着拴在腰上哪里,又道,“你腰上还有那一堆零碎不肯扔,这是红玉髓,有硬度但边角的耳朵尾巴也要小心磕碰了。” 辛澄纠结了一下,如果真的磕破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会心疼的。 第117章 但她还是决定带在身上,并向郡主保证:“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小狐狸的,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让小狐狸被碰坏一点!” “……倒也不必。” 说话间驿馆已经到了,行车路线是事先研究过的,打前站的侍卫会提前一天赶到,通知驿馆做准备。 当下西风裹残阳,驿丞率驿卒在门前迎候,“恭候郡主殿下,北面上厅已布置好,请殿下与起居使下榻。” 辛澄立刻道:“我与殿下住一间!” 郡主抬头看了一圈后,抬步往里走,“我与十八同住,你自己住一间。” “为什么?再说十八不是睡了一整天了吗?”辛澄跟上去。 “所以我活该在外面吹冷风?” 十八不知从哪冒出来,吓了辛澄一跳,“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又听郡主道:“在外不比王府,十八要贴身保护我,你是比她更警觉,还是比她武功更高?” 辛澄无话可说了。 各自入驿,马车停入库房,马匹卸下辎重拉去喂养,侍卫们分批在前院左右厢房和后院的别厅住下。 此处驿馆条件还算不错,高有三层,回廊结构,后院外还有游苑可供赏玩。 上楼后,北面上层有三间上房,郡主自然要一间,但将萝卜安排在了隔壁,这样她和郡主便住在两头,宛如隔了银河的牛郎织女。 划出银河的萝卜难得开口道:“你也可以和我住一起,再腾出一间房来。” “不!”又不是房间不够,谁要和这个面无表情的在一起。 那也只能这样了,晚上品尝了驿丞送来的当地特色丸子汤,味道也还不错。 饭后与郡主到游苑观赏了一圈,到了月升之时,辛澄回到楼上,依依不舍地与郡主挥别。 “辛澄——” 待她将要进屋时,郡主突然叫住她。 她回头,与郡主隔着“银河”相望。 见郡主欲言又止,她当即再跑回去,只要想见,银河也没什么难跨的。 辛澄不自觉嘴角咧起,“郡主想说什么?是要让我进去一起睡么?” 郡主没搭她的话茬,而是肃然道:“记得我同你说过么,上京一途随时会发生凶险,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无论发生什么,切记要保护好自己,明白么?” 月光在郡主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辛澄愣了下,随即感叹郡主真美,至于郡主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她回道:“嗯,知道啊,郡主不用特意嘱咐,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间驿馆探查清楚了。” 她把手放在唇边,小声道:“至少今夜郡主可以安心睡。” 郡主笑了笑,“好,你回去吧。” “嗯。” 辛澄目送了郡主进屋,这才推开自己房门。 转而明月高升,一点寒鸦栖在枝头,驿馆里鸡犬皆已歇下,四下寂静无声。 十八背着包袱侧身靠在窗前,观察着外面轻声道:“真不带她么?” 转头见郡主换了身男衣劲装出来,“嗯。”一声回应她。 “她毕竟是起居使,皇帝派来看着你的,要是让皇帝知道你背着她跑路,一段时间脱离控制,不会猜忌吗?” 郡主坐在梳妆台前,打开皮匣,取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到脸上,“那有什么办法,这也是为了将藏宝图安全地交到陛下手里,其中内情我会向陛下禀明。” 十八摊手,“那也不怕多她一个,三个人走呢?” “怎么,你还舍不得她。” “怕你舍不得。” 郡主面具贴到一半,偏头,迷惑地看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十八耸肩。 郡主贴好人皮面具,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又用特制药水抹去接缝的痕迹,“我们私跑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那些人要的是图,图在我身上,他们必然会放弃车队,转而寻找我们。所以,辛澄待在车队里才更安全。” “哦——”十八恍然,“不过为了安全,可以让我独自带着图出逃,郡主不相信我么?” 郡主已经换好脸,拿上包袱,“只有我走,他们才能相信图被带走了,再者,若是你遭遇强敌围困,会献图保命吗?” “不会,因为没有强敌能围困我。” 辛澄看着她,同样换了张脸,令人闻风丧胆的前枫叶堂杀手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她也是一样,“走吧。” 跳下院墙,郡主之前同样借机观察了整个驿馆的结构,在夜色掩映下顺利去马厩牵了两匹马,离开前郡主最后回头看了眼辛澄的房间。 她轻声道:“今夜好梦,京都见。” 第60章 改结局。 辛澄睡得并不踏实,可能是择床,被褥都是陌生的味道,她早早就醒了。 本想去找郡主,但又怕打扰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吵得大家不得安生。便在床上硬挨到天亮,起床梳洗好后下去要了份早饭端到郡主门前敲门。 但连敲几声都没人应,她知道十八不会这么大意,直接破门而入,“郡主!” 根本没人在,床上被褥整齐,一片凉意,就没人睡过。 “来人——!”辛澄立刻出门唤人,“郡主不见了,立刻去找!” 很快便有人赶了过来,辛澄又快速向他们解释一遍情况,萝卜还是面无表情,就不指望她了,可李耀竟也一动不动。 第118章 辛澄心里火起,“你们……” 李耀上前打断道:“不必担忧,殿下已知会我,为策万全,殿下与十八秘密前往京都,我们按原计划上京,在入京前回合。” 辛澄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前襟,从刚刚开始她就感觉一个心直直地往下沉,本以为是郡主被歹人抓走了,结果知道没有,但她还是这么难受。 因为郡主把她丢下了。 “我不信!”她握住挂在腰间的狐狸章,明明昨天郡主还送她礼物的,她以为她们应该更亲近了的。 “的确如此。”萝卜难得开口。 “郡主也告诉你了!” 但却没有和她说半个字,为什么,到底还是烦了她吗?她要离开竟都不说一声,是她最近越界太多了吗?郡主可以骂她的,她可以不说那么多喜欢了,她不奢求很多,只要能在郡主身边就好。 辛澄眼眶发热,憋住一口气拨开他们,回屋去三两下收拾好包袱要走,李耀却堵在门口:“你想去哪?” “让开!”辛澄哑着嗓子,“我乃陛下特遣起居使,奉命侍奉殿下起居,自然该在郡主身边,否则陛下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李耀沉声道:“殿下并未留下讯息,上京之路千万条,你到何处去寻?” “用不着你管!”辛澄从腰后拔出短剑,准备直接冲出去。 门外聚集了不少人,李耀仍是寸步不让,对峙时萝卜又上前来,道:“殿下留了句话让我告诉你。” 辛澄动作稍顿。 只听她道:“没关系的辛澄,我们可以京都再见,到时本郡主与你游览京都,好不好?” 辛澄鼻子一酸,眼泪滚下来,这话让萝卜念得毫无感情,但她知道郡主一定是很温柔地说了这话。 太好了,郡主没有厌弃她。 * * * 清晨的山谷里,郡主与十八奔袭了一夜,刚刚路过一个村子里的早集,下马吃了顿热食,领会了一番乡间野趣,这会牵着马向外走。 村间小道,只容一马通行,四处枝头挂着沾了清露的蛛网,需得小心避过。 郡主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刚刚你又说错了,要唤我凌霄。” “是,凌公子。”一时习惯难改,刚刚吃馄饨时不小心脱口而出了“郡主”,好在乡野之间,也无人在意。 “你呢?”郡主眺望远山,“要叫什么,八十?” “刘春娟。” 牵马走过石板小桥,听下面流水潺潺,“可以随便,但好歹取个男子名吧?” “那就刘春卷。” “……行。” 不知哪只早起的鸟啾鸣一声,在山谷间嘹亮回荡,郡主翻身上马,“走吧。” “公子昨天一天一夜未睡,我们走的还是偏僻小路,不累吗?” “看这景色!”郡主扬鞭指向前方,不远处群山相连,沧溟渺远,背后一轮红日半升,她们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金光浮动,怎不顿生豪情。 似乎只要缰绳在手,天下便无处不可去,“想来这便是闯荡江湖!” 身边的十八乃是闯江湖的老手,不过素来没有这等闲情雅致。 她只看着路面,踩着路边的草梗走,“化雪了,都是烂泥,有太阳就好,中午的时候能洗洗鞋。” “……” 郡主看了眼靴子,的确是脏了,“走吧。” “对了,郡主走那么急是怕辛澄追上来吗?她应该会跟上来吧。” 郡主摇头,“我们改换了头面,如泥牛入海,踪迹难寻,她应该清楚根本找不到。” “现在这时候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她会哭吧?” “她很好哄的。” * * * 休想哄她! 辛澄假意答应了与车队同行,白天一直被几双眼睛盯着,她只闭目养神,晚上下榻驿馆时要求一人独居。 和郡主一样,她留下书信从后窗翻了出去,偷马跑路。 不是不相信郡主,而是她不能等,真的到了京都说不定就没有时间了,既然郡主没有厌弃她,那她跋山涉水也会去到郡主身边。 就像当初求来起居使的头衔去见郡主一样。 她看了地图,只能凭感觉找到几个郡主可能会去的必经之地,争取早点赶到拦住郡主。 * * * 初八早晨,竞州城里靠近城门口的包子铺早早地把幌子挑了出去,百年传承,包子好吃。 铺子里热气腾腾,蒸出了今年第一笼包子。 很快便有客来,一位公子哥和他的带刀侍卫,这位通身行止莫名有种贵气,不可方物,不过靠近了一看,却是相貌平平,过眼便忘的一张脸。 但还是一样招呼,“公子想要点什么?” 他买了几个包子先递给护卫,这才拱手打听道:“敢问兄台,你可知这城中最大的书坊在哪?” 好礼貌!好气度! “不敢当,您往那东北面走便是,那一块都是书铺街,刻书坊,什么书都能找着。” “多谢。” “公子客气。” 今天第一笔生意便迎了门贵客,是个吉祥好兆头。“新鲜刚出炉的包子诶——!” 十八拎着一袋包子,问:“凌公子要找什么?” “先去看看再说。” 果然如那包子铺小贩所言,这一块都是各家的书肆书局,风格古朴,这条街口还立着孔夫子雕像,刚一踏入这里的青石地砖,便闻见阵阵墨香扑鼻。 第119章 不过今天刚初八,大部分书肆都还没开门,自然也没什么人光顾,有些冷冷清清的。 一路走走停停,见一家书肆开门便进去翻看,十八很不明白,这两天一直在赶路,怎么郡主有闲情到这来看书。 逛到最大一家书坊,郡主照例进去看看,似乎瞧见了一本书,红色封皮的,郡主上前掀开一页,又翻了两张,最后放下。 “真的不买吗?再多看两张吧。” 刚一放下,不知从哪钻出一个人,冲到郡主面前。 十八上前把郡主隔到身后,“什么人?” 刚过完年,此人却一身旧袍子,瞧着也单薄,脸颊都被冻红了,头发也是用布条潦草一束,一双露脚面的布鞋,简直全身上下都写着“穷困潦倒”四个大字。 一开口,是个姑娘,缩肩拢背,手裹在衣袖里,指着书小声答:“这本书的作者。” 刚才那股冲上来叫人买书的胆气一下就泄光了似的。 十八还在打量她,郡主先反应过来,拍了拍她,让她收刀,“你就是本物云中?” 她先木讷地点了点头,又小声道:“请不要这么直接念出来,很羞耻。” 郡主一笑,似乎是找到了目标,“刚好,我们谈谈。” 后堂里,掌柜模样的人出来,陪笑道:“二位手下留情,有什么不满也别动刀子啊。” 十八不明白她说什么,但郡主懂了,时有读者不满作者编排的故事,便找上门去又打又骂,还有威胁动刀的,书坊掌柜是误以为她们是来给这位作者找麻烦的了。 “放心,我们不是找茬的。”郡主道,并买下刚下看的两本书。 那作者突然就开始流泪,“你是我的读者吗?” “不是,我不喜欢这本书。” “……”她半天才又聚起勇气,“那为什么……” “为了让掌柜的相信我们不是歹人,以及这书纸质不错,拿回去引火刚好。” 趁她彻底被打击到消沉之际,十八接到暗示,把人挟持出去。 她脑子不知想些什么,走出十几步才想起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十八松手,郡主问:“那就是结局了吗?” “啊?” “赤狐丹毁,……流泪的。” “哦,应该就是结局了……诶?你没看过怎么知道结局?” “别废话,什么叫应该就是结局?” “唉我也不想的,但是没钱赚啊,每天三五文的,想吃两个包子都买不起。” 十八顺手把包子递出去。 “谢谢啊。” 这人也不怕被毒死了,好了,吃了一个后反应过来了,看了看她们,然后继续埋头吃。 十八见郡主拿了锭银子伸到她面前,“也就是有钱就行了,改结局吧。” “啊?” “改、结、局,或者续写,总之给我一个好结局。” 十八这才明白郡主要做什么,特意转道来竞州城就是为了找她来改那本书的结局。 她不喜欢看书,不理解。 那作者贼兮兮的把银子拿过去,眼睛都放着精光,“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改,等着啊。” 说完转头便跑了。 十八目送她没影了,“郡主……凌公子真大方,这还叫不喜欢吗?还特地找来让作者改结局。” “都说了,不喜欢!” “那事办完了?” 郡主向外面走去,“一路上风餐露宿,竞州也是大城,今天就先在城里歇了吧。” * * * 吃过午饭后包子铺就没什么生意了,小贩想着要不今天就先关铺算了。 正打算时,远远地瞧见有位熟客来。 客还都是赶堆来,城门处也有个风尘仆仆的姑娘牵着马向这来了,刚好前后脚。 辛澄牵着马,让那人先,她点了点头,说:“要两个馒头,两个肉包。” “咋的,女秀才是发达了?”小贩一边忙活一边与熟客聊着。 “我迟早有一天能发达,不过今天是遇见贵人了。”话是豪气,但声音却小,好像有点怯生,还朝这边笑了笑。 辛澄回她一点头。 “行,您发达了别忘了咱,这位客官要点什么?” 辛澄取出布口袋,“先拿几个包子吃,剩下馒头多装点。” 这包子铺的老板见是大生意,便一边干活一边同她热络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咱竞州可是文人宝地,就连姑娘家,就是您前面那位,也会写书哪,今早上还有公子哥刚一进城就打听城里的书坊,您要不也去看看?” 他说的辛澄知道,就连她喜欢的作者应该也是竞州人,不过她现在找到郡主要紧,没什么心情看书了。 “日后再来领略贵地风采,今天我只路过,接下去还要赶路。” 郡主没有什么理由来竞州城,恐怕还在前头,她要赶紧追上去,只是一路走来都没打听到一点消息,她心里越发难过。 郡主你到底在哪儿啊? 第61章 北地江湖。 雨水节气多雨水,痴人梦中梦痴人。 “郡主……” 辛澄睁开眼,可眼前哪有言笑晏晏的郡主,只有一间漏风的破庙,两座蒙灰的神像,和几堆熄灭的余烬而已。 她起身,深深叹气,她已经整整二十四天没有见过郡主了,她快要疯了,好想好想见郡主,好想能蹭一蹭郡主然后被她骂混蛋。 第120章 她走到庙门外,抬头看了眼天色。 阴沉沉的,今天恐要下雨,还是尽早赶路为好。 她转回去,把供她一夜好睡不至于躺在湿冷地上的蒲团收起来,放到供桌下面,免得落灰,再去外面的山林里取了些柴火,分作两堆,一堆是捡来的干柴,一堆是还需晾晒几日的新柴。 最后还到后院割了些茅草,堆在庙里一边,从中取了三根削成一样长的,点燃放在积灰的香炉里,算是敬香,在神像前双手合十道:“多谢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庇佑。” 然后背起包袱牵马出门赶路。 午后果然渐渐下起雨来,到了晚上,更是刮起大风,不远处还有雷声轰鸣。 破旧的土地庙里又迎来两位江湖客。 “这下公子总算是没兴致了吧?” 两人在庙前下马,将马牵进后面拴起,虽然身披蓑笠,但还是外衣鞋袜尽湿。 正月下旬,湿了衣服令人牙齿打颤,但还是道:“江湖风雨自然、自然也有妙趣、所在。” “先生火吧。” 看了一圈这间破旧的土地庙,还有码好的干柴,十八过去搬了几垛来,笑了一下,“倒是懂江湖规矩。” 郡主去找了个遮风避雨的角落,取出火折子吹燃,只是吹了半天也不见半点火苗,仔细一看,里面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郡主一下想起辛澄说的,无奈一笑,“还真有火折子用不了的情况……” 十八到底江湖经验更多些,见状取出火镰,顺利点起火堆。 趁着身体暖和了些,十八到庙后去了一趟,回来时将包袱里的干饼递给郡主,同时拎着一只处理好的山鸡。 “这也能打到?” “这里一看就废弃很久了,杂草乱生,附近肯定有野鸡做窝,不难找。”十八说着,还从怀里摸出两个鸡蛋。 郡主接过去埋在灰堆里,并将十八所说的江湖经验一一记下。 外面阴雨阵阵,狂风乱作,破庙里灰尘遍地,寒气蔓延。 两人的外衣晾在一旁柴堆上烤着,十八一边烤鸡,一边同郡主说话,“郡主……公子没吃过这种苦吧?还向往闯荡江湖吗?在王府里洗了热水澡躺在干净柔软的床上多好。” 郡主四处走走探查环境,也是为了排除危险,她回道:“王府的生活自有一番感觉,外出游历江湖当然是另一番感觉。人生就是要体验不同的感觉,千篇一律有什么意思。” “那是你还没折腾够,”十八见烤鸡已经出油,便翻了个面,“以后你便知还是平平淡淡的晒太阳最好。” “那我愿永远在路上,绝不要平庸度日。”郡主往供桌下面瞄了一眼,本是随意一瞥,却取出个还算干净的蒲团,走了回来。 十八摇了摇头,却也不多说了,至少郡主面对这些麻烦事没有抱怨,虽出身贵族,倒不娇气。 郡主将蒲团拿回去给十八,她道不用,指着一旁道:“前面那位仁兄是懂江湖道义的,还准备了不少干草,我们不用睡地上了。” 见十八已经拽了一把干草垫在屁股下面,郡主便将蒲团放下自己坐了,虽然不剩多少棉絮了,但还是比直接坐在阴冷的地上舒适得多,“我知道不久前这里有人留宿,不过江湖道义怎么说?” 十八便向郡主解释道:“也算是江湖上默认的规矩了,出门在外总是有这种留宿野外的情况,明早天晴后,我们也要去砍些柴回来晾着,补充今晚被我们用去的,这样有取有予,也方便后来人,大家守望相助,便都能在凄风苦雨中得一丝慰藉,去哪都舒服些。” 郡主听了不住点头,她虽知不少武林江湖事,但这些不会被宣之于口的细枝末节,如非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而且令人心生暖意。 “估计是看到天要下雨,还特意砍了些干草回来,让我们不至于睡在潮湿的地上,这位仁兄是真有心了。”十八隔空抱拳道,“多谢。” 郡主也因为这一点江湖规矩而染上笑意,“是个心诚的人吧,我见他还给土地上香了。” 说话间十八烤好了山鸡,分出一半递给郡主。 郡主接过去尝了尝,皱了下眉。 十八瞧见,笑道:“自然是比不上平时了,将就一下吧。” 郡主摇头,慢慢咽下去,“只是没味道,有点吃不下去。” “是吗?”十八咬了一口,倒是吃得很香,“还好,有人会随身带盐,不过我是已经吃习惯了,不带那些没用的东西。” “嗯。”郡主知道有吃的就很好,并不多舌,只是无可避免地又想起辛澄来。 她透过关不严的庙门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里雨丝如雾。 若是与她同行,想必此时定会更有滋味一些,也能与她共品这一番江湖破庙雨夜的韵味,她当真不觉得淋了场雨有什么麻烦,没味道的烤鸡,雨水浸透地面的腥味,只能烤到半面的火堆,神像上经年累月熏出的油烟又盖了层灰土,她都觉得自有感觉,妙不可言。 这种感觉辛澄肯定是能懂的。 或许辛澄还会缠着要与她同睡取暖,她应该说些什么拒绝呢,辛澄又会耍什么小心机呢…… “今晚还是郡主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十八的话打断了郡主的飘飞的思绪,她回神过来,乱了一下,“哦……嗯、好。” 十八吃完后拍了拍手,便去将那堆干草理了理,躺下休息。 第121章 “对了,这里离岳阳城已经很近了,我们明天便过去么?” “当然,欺负到了王府头上,这笔账怎能不算?” 去岁秋天,一伙出自岳阳唐家的刺客偷袭王府,他们用禁药控制了庞师傅的妻子芸娘威胁他里应外合,烧了王府的西厢,十八抓住其中一个,他声称是受唐家大小姐唐瑶的指使,盗图而来。 岳阳唐家在武林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派,那之后,郡主有去信给唐家旁敲侧击地证实刺客的身份,但消息石沉大海,从无回音。 所以此番郡主脱身上京车队,便也打定了主意要去唐家探个究竟。 若真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唐瑶,郡主必要问她讨回这笔账。 * * * 江南武林繁华如燕子坞,北地江湖气派看岳阳城。 辛澄到了城门前,才晓得什么是“北地江湖气派”。 城门又高又深,出入皆可见人携刀背剑,一眼便知是江湖人,时有穿着统一服饰的一队人走过,气度非凡,想来是哪家门派的弟子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熙攘,走过这边只见三位英雄喝得上脸当场要跪地结拜,辛澄立即避让,踏入那处两位豪杰一言不合竟就拔刀相向,辛澄连忙躲开。 街头巷尾的江湖消息更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来飞去,辛澄匆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哪家掌门居然认回个私生子来,哪家不肖弟子竟与师父厮混在一起,还有哪家要公开比武招亲了。 也不知真假,反正听个热闹。 总而言之,岳阳城是个满是江湖气息的地方。 辛澄信心满满,到了城里最大最高的江湖酒楼,打听消息。 ——“武功太高不行,没有武功更不行,男的……不好不好,嘶女的么……唉呀丑的也不行,嗯……哦?” 辛澄进了酒楼,向柜台后比划着问道:“敢问掌柜的,这几天可有两个女子,可能是两个男子,也可能是一男一女,总之一个和我差不多高一身贵气,另一个比我高些看着就是高手,有这样的人么?” 掌柜的拨弄算盘,头都没抬,“有你这样问人的么?” 辛澄知道自己是描述得不太好,她自己一路走来都在问,但没有一丁点消息,突然想到或许是郡主变装过了,可这样就更加难找了。 但她不想放弃,岳阳城是上京一路的必经之地,她觉得郡主应该会来,所以紧赶慢赶到这,想要堵住郡主。 这里则是岳阳城里最大的酒楼,她想郡主若来,或许会在这里用饭,虽然不能保证,但这是她现在最大的希望了。 正是饭点,酒楼里人声喧闹,堂倌走来窜去,掌柜的忙着收账算账,将她晾在一边。 辛澄看了看挂在后面墙上的菜名招牌,道:“麻烦掌柜的这几样招牌菜给我上一份,她们的行踪对我很重要,还请掌柜的多留心。” “好嘞。”掌柜的立马换上笑脸,“江湖找人嘛,好说,两个不男不女的,一个高手一个贵气是不是?” 这样精简后的特征……辛澄张了张口,最后无奈点头。 “您稍坐,这就为您上菜了。” 楼上楼下几乎客满了,不过刚好一桌清出来,她便坐了过去。 她正盘算着再去城里几家客栈打听打听,菜已经上全了,不愧是大酒楼,辛澄拿起筷子便要尝尝这些招牌江湖菜。 哪只筷子还没戳下去,突然伸出一只黑手,把盘子端走,下一瞬就送进他嘴里去了。 辛澄惊了一下,不知从哪冒出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坐到她这张桌上。 “你你你……”门口小二追过来,“哪来的乞丐,赶紧滚出去!” 他却不走,一盘吃完,又端起下一盘,小二伸手要来抓他,被他急转身避过,辛澄眯了眯眼,眼疾手快出手扣住他的手腕。 他这才看向辛澄,理直气壮地喊:“你想干什么!” 没有武功,还是个姑娘。 大概是突遭不测吧,可能几天没吃饭了,辛澄收回手,“算了,你吃吧。” 这小乞丐却偏要与人作对似的,这么说了后,反而把筷子一扔,“什么眼神,瞧不起人啊!” 她一个乞丐,倒是张扬跋扈得很。 “你吃的是我买的,还问我想干什么?” 她闻言立刻换了副笑脸,装模作样一作揖,“啊对对对,还没谢过恩公,小二上壶酒来。” 她转头喊,小二见辛澄请她吃饭了,便以为是一起的,立刻便去为酒楼多加一笔生意,辛澄想拦都没拦住。 这回轮到辛澄问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脚踩在条凳上,拿着一只刚吃过的筷子指来指去,“恩公善人善心,我当然要谢过了,把酒言欢嘛。” “不必了。”不知是这岳阳城里的人都这样,还是这个乞丐特别疯癫,辛澄不愿再与她多扯,起身要去结账。 “哎,”小乞丐伸出筷子拦住辛澄,突然阴恻恻地道,“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脏乞丐啊!” “你想多了,让开。” 这当口,小二把酒送过来了,这乞丐倒是一点不避讳,拿她那黑黢黢的爪子把辛澄抓坐下,一手倒了两杯,递过去,“既然没有看不起,那恩公喝了这杯,咱们就是朋友了!” 这一番动静,酒楼大堂里纷纷望过来,对着她们说着什么,辛澄不想引人注意,但眼前这个小乞丐又实在烦人。 第122章 她低声威胁道:“你若还再要纠缠,我可就要动手了。” “只是想交个朋友,看你,好好好,喝了这杯酒,我们恩怨两清。”她笑着把酒杯向前递了递。 辛澄心道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无赖,她接过一饮而尽,立刻便走。 “叮叮铃……”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铃铛声,辛澄顿时腹内绞痛,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她的内脏一般。 她转身向声音的来向,还是那个小乞丐,笑眯眯地手里捏着一串小铃铛正在摇。 “你……” 她一脸坏笑,收回铃铛,过来把辛澄扶了回去,贴在耳边小声道:“别着急嘛,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转而对周围的客人高声道:“没事没事,认识的,她肚子痛。” 其他桌的客人不明事由,见两人肢体亲密,自然不来管了。 而辛澄是因为刚才那一下疼得厉害,现下余痛未消,满头是汗,没力气挣脱她的挟制。 “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我!”辛澄咬牙道。 她却一脸无辜,“因为我找了好几天了,就你最符合,会武功,但不是高手,不是男人,长得也还不错。” 说着,还伸手捏住辛澄的下巴,上下左右打量她的脸,笑得像只黄鼠狼,“而且心地善良。” 辛澄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刻出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抢她的铃铛,“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乞丐被她擒住,脸色渐渐涨红。 旁边却有人出手了,拿剑逼退辛澄,说了一通江湖规矩,告诫她不得伤人。 辛澄攥拳怒视小乞丐。 她咳了两下,一脸得意,向外偏了下头,率先向外走去,还回头威胁似的晃了晃手里的铃铛串。 辛澄只得先去付了账,随她出门。 到了一处没人的巷口,小乞丐仍一脸有恃无恐,甩了甩铃铛串,威胁道:“别再想对我动手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找武功高的,告诉你,我在酒里下了蛊,天下只有我能解,我若死了,你一样被噬心蛊啃得生不如死!” “你到底想干什么?”辛澄几乎一字一顿。 她突然示弱,跑来抓住辛澄的袖子晃了晃,撒娇道:“说了人家想请你帮忙嘛。” 腹中尤痛,辛澄根本不吃这一套,甩开手拔出短剑,“若是违背道义害人之事,我现在立马捅了你。” 她肩膀一缩,佯装害怕,随即恢复嚣张的原态,“不害人,想让你做我夫君,怎么样?” 第62章 你喜欢我喜欢到无可自拔。 “你有病?”辛澄脱口而出。 小乞丐当即把铃铛绳有规律地摇动,辛澄方才感觉的蚀骨钻心的疼又来了,一下抱着肚子折叠起来,几乎要跪下。 “给你脸了是吧?”小乞丐把铃铛一收。 辛澄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支撑身子,眼前已经疼得模糊。 “乖乖听话不就好了,听着,我乃唐家大小姐唐瑶,最近我们家要比武招亲你知道吧?” 原来是那个用毒世家,果然够狠毒。辛澄说不出话来,眼神已将她剜了百道。 唐瑶将铃铛绳在她面前晃了晃,辛澄浑身一僵,这反应似乎取悦到了她,让她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摇铃铛也是有讲究的。”她随手绕着那根绳,“长话短说,找你来呢,就是要你去赢了比武,当我夫君了,当然,是假的。” 辛澄白眼翻上天了。 “我也没办法,爷爷他就是病急乱投医,出的什么馊主意,他老人家把消息都放出去了,我能怎么办,只好找个人来假扮喽。” “为、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找你啊,不是说了吗?武功太好不行,我的蛊虫控制不住,没有武功更不用想去比武了,男的不行,万一对我唐家家产起了歹念,假戏真做强迫我怎么办?风险太大。所以要找女的,还要找好看的。” 说着,她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辛澄的脸,像是挑选猪肉一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况且姐姐你这么善良,一个不认识的小乞丐冒犯了你都还愿意继续请她吃饭,也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这点小要求吧?”她说着还自以为可爱的冲辛澄眨了眨眼。 辛澄想吐她一脸血,好人活该被威胁是吗,她明明做好事,却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她勉强扶着墙站了起来,“我现在已经一点力气都没了,既然知道我武功一般,还指望我给你赢吗?” “放心,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她自来熟地上来勾住辛澄的肩,“你今天先回去拾掇一下,扮成男人,明天是报名最后一天,我一定要看见你出现在唐家,否则嘛……” 她眉毛高挑,在辛澄眼前甩了甩那一串小铃铛。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辛澄一时也想不到别的破局办法了,只能按她说的做,只是用力把人推开。 “离我远点,既然是做戏,就别碰我。” 她好像天生反骨,伸出手指一个劲地往辛澄身上戳,“碰你怎么啦?你是瓷器做的,一碰就碎啊,你现在可是一心想要求娶我,注意你的身份,好好演!” 辛澄看了眼她手里的铃铛,把那句“滚”咽了回去。 “瞧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像我强迫你怎么样似的,你有没有点同情心,我可是即将被逼婚的一个少女啊。” 辛澄不想再搭理她,起身,“我可以去置办男装了吗?” 第123章 “不可以。”她叉腰,一脸倨傲,“你什么态度?” 辛澄咬牙,“我可以滚了吗?英明威武的唐大小姐?” 她摸了摸下巴,“用词对了,语气还差点意思,不过本小姐宽宏大量,不计较了,准了。” 辛澄拔腿就走,身后还高声唤道:“记得明天我要在家见到你啊!” 把她气得右脚狠狠向墙上一踢,没把墙踢破,反而她自己脚指头疼得咬牙。 怎么这种烂事老是找上她,她做错了什么!被这样一耽误,她还怎么找郡主啊,难道注定要和郡主错过了吗…… * * * 郡主与十八顺利到了岳阳城,直奔唐家而去。 哪怕在这江湖门派云集的岳阳,唐家的名号也是响亮的,只消稍一打听,她们便得到了唐府的所在。 城西这一片几乎都是唐家的势力,郡主靠近主宅一看,竟比王府还要气派,粗略一扫,占地估计超过百亩。 大门口也修建地十分气派,门口站着一队穿着黄衣服的唐家弟子,迎来送往,好像府里有什么热闹。 郡主在王府斜对面的街上茶楼里观望,她也不知唐家这趟水有多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顺便也打探了一道消息,不久十八便回来了,同她道:“唐家最近要举办比武招亲,不过要招亲的大小姐却丢了,唐家上下正在秘密找人。” “唐瑶?” “唐家现任家主就这一个孙女,只能是她了。我们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我进去看看,你先藏在暗处。” 既然是要比武招亲,那正好借这名头入府,被管事的留下姓名来历又简单试过武功后,郡主便进了唐家。 里面修建得更是气派,单是前院便有活泉假山怪石茂竹,移步换景,景致丰富,中庭大气庄重用于会客,厅前一大片空地,作为演武场,弟子正在其中操练,入后院便见一片园林,园中引水成湖,湖中有岛,岛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这里还只是主院,外院还围着东西厢房,书楼,箭楼,瞭望台等琼楼阁轩,堪称一绝。 郡主心道看来唐家不仅江湖名声响,还是一方巨富。 郡主被安置在外院的一间客房里,这里左右都是来参加比武的江湖人,有相熟的已经各自攀谈开了。 郡主拦住府里的丫鬟问如何拜见唐老爷,得到的答复果然是不见客。 她点点头,随即打了个讯号给十八,让她在暗中引开唐家弟子,她悄悄溜进后院女眷所在。 一刻钟后回来,又去找了丫鬟带话,这次说的是:“烦请转告你家老爷,就说在下已知他所忧心之事,凌某或许能使他宽心。” 郡主回到自己的房中安坐,将前后细节思虑周全,一盏茶功夫,丫鬟便跑回来说老爷要见她。 听闻唐家与一般门派的师徒传承不同,一直是以血缘嫡系世承家主之位,不过这一代家主的独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幼女,自那之后便一直有传闻说唐家老爷要把家主之位传给旁支。 不过比武招亲一事出来,众人便猜测,这是为了将家主之位传给唐瑶而做铺垫,所以要为她招婿,可见唐老爷对这孙女的宠爱。 这些都是入府后从丫鬟和江湖人的闲谈中听来的。 郡主于正堂见到了唐老爷以及唐家几个旁支的堂主,唐老爷一身华衣却鬓发皆白,难掩老颓之色。 同时也察觉到,唐老爷见她第一眼有些许失望。 郡主尊重前辈,自报家门后与他见礼。 唐老爷面有急色,在丫鬟的搀扶下问:“凌公子若是知道什么赶快道来,可莫要诓骗老夫。” 虽显老态,威势仍重。 郡主自然知道唐瑶不见的事,而这件事看来还没有对外说出去,她方才查探过唐瑶的闺房,翻到了她自己写的提醒记录,“要在成亲前把玉露丹再练几粒出来,比武招亲时绝不让爷爷生气”,便知道这位大小姐也算是孝顺,猜她比武前一定会回来。 但郡主现在是“凌公子”,必然不能照实说她刚才进了大小姐的闺房,便故作高深道:“还请唐老爷随我移步至大小姐闺房。” 有人不满,说她大胆,但唐老爷打量了这位凌公子,一身青衣,广袖博带,礼数气度都是很好,只是当下尚且天寒,虽衣服穿得多也能看出此人身形削薄,个子也矮了些。 此人能说出大小姐,便是知事由的,不管其他人,唐老爷随她去了,若是欺世盗名之辈,便生剁了他当毒草肥料。 其他的堂主不管愿不愿意,不得不吞了话跟在后面,及至唐瑶的房间,郡主只在外间,叫了唐瑶的贴身丫鬟来,闭上眼装出念念有词的样子,指挥她找出大小姐自己写的记录。 将最新写下的呈给老爷看。 一时间老爷子感动又欣慰,郡主也看过,道:“看来唐大小姐这两日便会自己回来了。” “可……” “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作甚?” 郡主话音刚落,一个又尖又高的声音响起,唐府的弟子围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像颗石头砸进这方平静的场面中。 “你……瑶儿,怎么这幅样子!” “唉呀,爷爷,我就是出去玩玩而已,”她上来抱住老爷的袖子,撒娇道,“怎么闹出这么大阵仗?我一靠近家,他们就押着我像我会飞走似的。” 之后便是一阵祖孙叙话,郡主在一旁微笑瞧着,恭送他们。 第124章 临走前,唐老爷记起来,回头向凌霄道谢,唐瑶也因此多看了她一眼,皱了下眉。 郡主自然还礼说了些客套话,她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只是接下来要在王府暗中调查,最好还要能求得禁药还魂香的解药,还是要和这位唐老爷打好关系。 现在看来,第一步已经走好了。 再看十八那边有什么进展吧。 * * * 第二天辛澄变成“成心”如约而至,赶在最后一天报名参加比武招亲,为了避人耳目,唐瑶派了丫鬟来接她,直接给她带到准备好的一间稍远些的偏僻客房里。 顺利见到唐瑶,辛澄的肚子总算安心下来,而唐瑶终于换了那身破烂乞丐服,脸和手都洗干净了,长发编成一股股的小辫子,随着她走路一晃一跳,打扮的有点大小姐的样子了。 “你叫成心?” “重要么?”辛澄还是没有好脸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唐瑶也还是没有好脾气,一拍桌子,“你成心的吧?信不信我让蛊蛊咬死你!” “那我立刻就喊,让大家都来看看大小姐竟在私会男人。” “你……”她又突然转了脾性,“好了好了,不跟你一般见识,说正事。” 她拿出一个掌心大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颗颗绿色的药丸。 突然她又合上,“拿错了,这个是假死药。” 她从随身的口袋里翻了翻,又拿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小木盒,这回打开后说:“对了,这就是你能获胜的关键。” “嗑药?”辛澄看着那粒红的像血的药丸,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帮你提升实力的,”她又捧出一大袋瓷瓶,“虽然会暂时透支你的体力,但还有这些呢,补得回来。” 辛澄将自己现在就想和她同归于尽的表情摆在脸上。 “你是不相信我吗?告诉你,外面多少人求本小姐的药都求不来呢。” “我可谢谢你。”辛澄感觉自己命危矣,“要是我感觉自己快完了,一定拉上你。” “怕什么,我也不想你中途暴毙,不然我上哪再去找个人去,放心啊。”她还拍了拍辛澄的肩。 辛澄长长地叹了口气,若非是一点办法没有,她又怎会受这等磋磨。 她摸着挂在腰上的狐狸章,默念道:郡主……我被人欺负了…… “别发呆了,还有事呢,”唐瑶重重拍了下她的背,差点没把她的魂魄震出去。 “昨天来了个厉害家伙,叫凌霄的,今天爷爷还专门把他叫过去,两人谈了好久,连我都插不进嘴。” “凌霄?” 唐瑶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这两个字。 “名字倒是起的大,”辛澄怪笑了一下,“我还宝殿呢。” “武功什么的我看不出来,但一眼就是个难缠的家伙,你要小心了。”唐瑶难得说了句正经的话,看来她对那个凌霄还挺印象深刻。 辛澄无所谓,拿起那个红色药丸嗅了嗅,一股臭味,嫌弃道:“反正明天比武开始后,无论是谁,我都要把他打趴下对吧。” “没错!”唐瑶站起来转了一圈,指导道,“还有就是你上台后要配合我演一段,就说你一见到我就倾心难忘,此生非我不娶,我再感动一下,在爷爷面前给你多说两句好话。” 辛澄不愿意,“什么烂词。” 唐瑶又拿出铃铛威胁她,“你也可以自由发挥,不过一定要深情,进入角色,你现在喜欢我喜欢到无可自拔,明白吗?” “……” 第63章 我是你的狗。 “哈哈哈……” 唐家书房里又传来唐老爷子爽朗的笑声,“凌小友博学多识,与你对谈真如沐春风。” 郡主淡淡笑着,欠身道:“唐老爷江湖经验丰富,晚辈才是受益匪浅。” 唐老爷捋了捋胡须,高耸的面颊泛起红光,看向“凌霄”的眼神越发满意。 他还要再讨论一番易经八卦,门外丫鬟已经第二遍来催用饭了。 唐老爷这才惊觉天色已晚,并邀郡主同席,郡主想了一下,并未推辞。 席间仍是止不住谈兴,将亲孙女都晾在一边,撤席后,唐老爷留郡主一步,道:“我与小友实在是意气相投,既然小友也是为瑶儿而来,明日可就期待小友的精彩表现了。” 突然被提到的唐瑶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郡主瞧见,仍是好气度,微微一笑,站起来俯身施礼道:“不敢欺瞒唐老爷,晚辈此次虽报名参加比武,却并非为大小姐而来。” 唐瑶见缝插针喊:“伪君子!大骗子!” 被唐老爷一瞪。 郡主仍不疾不徐道:“晚辈是有事求于唐老爷。” “你居然看上我爷爷了!” “出去!”唐老爷怒道,待唐瑶不情不愿跑出门后,唐老爷这才歇了口气,“见谅。” 郡主摇头,说起正事:“唐家擅医擅毒,家学渊源,不知唐老爷可知还魂香如何解?” 唐老爷眼睛一眯,“前朝禁药?” 他倒也不避讳,“此药并非毒药只是上瘾性大而已啊。” 郡主解释:“我有一位故人,她识人不清被奸人所害,误食了多量的还魂香,且本身有疾,现在神志不清,精神恹恹,不知可有法子医治?不敢相瞒,在下实为求药而来。” “这……” 郡主说完后便在观察,去年唐家来袭击王府,抓到的人供出是唐大小姐安排了辛澄为内应,合谋盗图。 第125章 此话多半是挑拨离间,郡主自然信得过辛澄,但幕后主使还没有眉目,郡主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这便是此行唐家的目的之一。 唐瑶当然还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唐家旁支栽赃陷害,甚至可能是唐老爷觊觎龙脉。郡主说出这些,一来是正经求药,也是有心试探,看唐老爷是否知晓此事。 只见他沉思片刻,答应下来,“好,我定会为小友留心此事。” 郡主道谢。观察之后证实是她多想了,若是唐家出手必然倾力而为,不会使那些微末伎俩。 唐老爷拍了拍郡主的肩,意味深长道:“我与小友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既已报名,明天若不上场,还是可惜了呀。” 郡主自知身份,怎么可能上场,她已打定主意弃权,只能再三推辞并夸耀一番大小姐自言不配。 唐老爷不好再说什么。 * * * 正月末,惊蛰之后,前几日一场春雨过后,万物渐渐复苏。虽还料峭轻寒,但众多人围聚在一起,也不觉得冷了。 今日风清云高。 比武在唐家中庭议事堂前,已清出一大片空地,中间垒出一块稍高的圆台,便是比武场了,两人入场后离台下还有十余丈,保证施展得开,也不会误伤他人。 不管是不是诚心来比武的,今天大家都换了身新衣裳,比武开始前,唐老爷携唐瑶在议事堂的台阶上与武林豪杰见面,说了些感谢鼓劲的话。 而唐瑶扫了一圈,找到专门被打理过衣装的清瘦少年“成心”,对她眨了眨眼。 辛澄在台下捏着号码牌,一共比三天,她第一天直接全部轮空,估计是大小姐暗中操作了吧,这样也好,她能少吃点药。 既然答应了,那就只能赢一条路可走,辛澄沉心静气,不再懈怠,在台下好好观摩起来。 估计是给唐家面子,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有年轻弟子前来,不为招亲也来看看比武以长见识。 比武开始,台上相互问礼,拳脚对拳脚,刀剑对枪矛,时有剑光闪灼人眼,紧接着台下鼓掌喝彩。 辛澄看得认真,突然腹内蛊虫动了一下,她怒望过去,见不知何时唐老爷身边站了个青年,两人就台上的局势似在指点交谈,不时能见着老爷子赞许地一点头。 而另一边的唐瑶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瞪了眼那青年,又给了她一个眼神,甩向那人。 辛澄猜测那便是得老爷子喜爱的凌霄的,辛澄多看了他两眼,想着,相貌平平嘛,穿得倒是一身贵气,像个富家公子,这种人最是道貌岸然了。 但他好像比别人多张一双眼,竟回望过来,辛澄突然心虚,慌得移开视线。 随即转念,怕什么,既然要赢那迟早是要对上他的,现在就输了气势算怎么回事? 再说他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况且她站的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应该没有注意到她,便又大方盯回去。 不过那人又和老爷子聊开了,没再看过来,辛澄心里遗憾,没法把刚才那一番眼神较量的“落败”找补回来了。 第一天的比试顺利结束,到了第二天,辛澄提前吃了颗药,准备上场了。 经她观察,虽然唐家名声大但大家心知肚明是招婿的,年轻人多心高气傲不愿做赘婿,尤其是武艺高的,所以来的人武功也并没有多夸张,多是逼近年龄要求上限的老油条,还有开眼界的嫩菜芽以及捡漏的居多。 辛澄又多几分信心,抱拳与对手见礼。 今日,郡主依然站在台上,不过身后侍立的一个丫鬟悄悄换成了一个低着头的普通黄衣弟子。 郡主传音入密:“你怎么看?” 后面的人正是伪装后的十八,她惊道:“真是辛澄啊,她怎么会在这?” “连你都这么说,看来不是我认错。” 十八感觉郡主的话音有点怪,但没空多想,“是辛澄的武功,但……怎么一下这么顺畅,反应也快了不少,怎么回事?” 比武台上,对方一招劈山靠,辛澄以一记分花手破招接上步崩拳,将人打退。 她越打越兴奋,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来,身体各处都无比听话,如臂使指,而且过了几十招,一点力竭感没有,反而越来越顺。最后用她最擅长的轻功以逸击劳,将对手震出场外。 “这人有点意思,”台上,老爷子照例问郡主,“凌小友怎么看?” “不是个好东西。” “哦?”唐老爷更来了兴趣,心忖凌霄此人进退有度待人公正,少见她这么直接贬低一个人。 “打扮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比试中还冲着对手笑,一脸小人得志,脸黑了还系红色的抹额,没品味。” 唐老爷正要开口,被另一边的唐瑶抢过话去,“喂!姓凌的,忍你很久了,你是故意挑刺吧!说谁没品味呢?笑一笑怎么了?还有你自己不也瘦得像个小鸡仔似的!” 在后面的十八见到郡主不怒不笑,慢慢偏过头去递给唐瑶眼神,声音如古井般低沉,“我说的是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自觉间郡主将审讯犯人的威势带了出来,十八晓得郡主这是认真了。 唐瑶被她这眼神慑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撑起气势,柳眉倒竖,“那跟你不是更没关系!背后嚼舌根,你是什么好东西!” 刚好此时比武台上打完了,她冲着下面喊:“此番台上胜者打得很好,叫什么名字,为何来参加比武?” 第126章 辛澄听到后便知道要开演了。 她心里叹气,动作行云流水,单膝跪地,低头时活动了一下脸,做出深情不移的表情来,又气沉丹田,让她接下来的话回荡在这片晴空下。 “在下成心,我与大小姐一见如故,倾心难忘。她刚一见面便在我心里种下了蛊,从此我便成了她的牛马,甘愿被她驱使,随她前往天涯海角,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大小姐于我,胜过这世间所有人,唐瑶,我就是你的狗!” ——解蛊后就咬死你。 台下一片嘘声。 “啪啪啪”唐瑶鼓起掌来,“好感动,好文采,好痴情!” 她转身就拽着唐老爷的衣袖,“爷爷,我觉得此人不错呢。” 唐老爷一脸一言难尽。 十八在后面忍不住抖了两下身子,传音入密道:“我又怀疑了,这不是辛澄吧,辛澄怎么可能喜欢旁人,而且这话真肉麻。” “这么肉麻的话也说得出口不是那混账还能是谁?成心,倒过来不就是辛澄!” 十八听出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郡主若是真生气了,她还是要哄着,“那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混进这比武招亲里来了,和那大小姐又是什么情况?” 十八说完便后悔了,她见到郡主腮帮子鼓起来了,好像火上浇油了。 辛澄说完后,台下一大众江湖人几乎都在议论,有人骂,有人嘲讽,还有人扬言现在就要和她对打一场。 但辛澄对此一点回应没有,还是单膝跪着,让唐瑶又多夸了一句。 但辛澄却想骂她,她突然全身脱力,筋酥骨软,整个人像根烂面条一样,根本站起不来,还一直出虚汗,甚至连手都没力气抬。 该死的,唐瑶可没说后遗症这么大!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被瞧出破绽,已经在尽全力运功调息,让右手尽力抬起来。 袖口藏的还有药,只要再吃一颗,她就能恢复,这也是事先唐瑶说过的。 辛澄说完那一番话后迟迟没有动静,而台下四周的噪声越来越大,唐瑶站起来打圆场,挤出两滴眼泪来拖延时间,“她定是太沉浸对我的感情了,真是令人感动。” 好在,只见台上的人抬手抹了抹脸,似在擦汗,也像抹泪,总之她终于有了反应,起身笑呵呵地与众人抱拳。 “她吃药了。”十八言简意赅。 郡主一直盯着她,听见十八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看不下去了,向唐老爷道:“我要上台与此人一战,请唐老爷允准。” 唐瑶又叫起来:“喂,人家才刚刚比过一场,你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唐老爷却笑:“凌小友不是不愿上台么?” “是,晚辈见小姐活泼可爱,天真烂漫,不愿让给旁人。”郡主冲唐瑶一笑。 唐瑶却像白日见鬼一样,“你你你……” 半天没“你”出来。 唐老爷放声大笑,他本就偏向凌霄,巴不得她下场,哪有不同意的。 辛澄一直观察着上面,见此想着迟早要碰上,而且她刚说过那番情话,遇见挑事的又怎能后缩,便也应承下来。 “你是凌霄?” “不错。” “我是宝殿。”辛澄拿他名字打趣。 随即见这人长臂一展,轻功卓然,如鹤般落在台上。 衣摆被微风拂过。 辛澄最擅轻功,自然能看出其中玄妙,面上多了几分认真。 “你是成心?”她眼神淡淡地瞥过来。 “不错。” “那我便捣乱。” “你……”辛澄正要回嘴,却突然后脊一僵,因为这人的眼神,莫名有几分熟悉。 郡主要骂她的时候——装傻充愣混不过去的那种——就是这样的。 第64章 鬼都不喜欢你。 辛澄想凑近些看个清楚,谁料他敬礼抱拳后便出手先攻。 还没准备好呢,这人真是不讲武德。 过了两招后,辛澄便把刚才那感觉抛下了,一是因为这人武功太好了,而且是非常标准的那种好,若是平时的辛澄,一定打不过他,现在的话可以一战不过要集中精神才行。 再一个是她猜测还是因为她太过思念郡主了,以至于遇见一个眼睛有点像行事风格也凌厉的,便自发想到郡主。 辛澄不再多想,专心应战。 可他竟使出了莫家拳,如猿如鹤,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辛澄脚运步天功,用武当山拳法正面以对。 近身换招之后,尘土四扬,两人各自跳开,一时都没再出手。 辛澄注意到他的气息乱了,而且越发不济,已有力竭之相。 辛澄还没嘲讽他呢,他却开口道:“你也差不多了吧,还不滚下去!” 真狂妄! 不过他倒提了个醒,辛澄参照前一颗药从吃下去到失效的时间,感觉这一颗也快了,赶紧从袖中又取出一颗,借着抬手擦汗送入口中。 “你!”不知怎的,他突然怒不可遏。 辛澄心虚,先解释道:“怎样?擦擦汗不行啊。” 他长袖一甩,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去死算了!” 又是这个眼神,辛澄恍然一下,“你这人……” 没待辛澄回完嘴,他又举手示意,大声道:“我认输。” 诶? 这人也太奇怪了吧,莫名其妙生气干嘛,放了狠话后就认输是要怎样,玩不起啊! 第127章 台下也是一片骂声嘲笑声,台上唐老爷也很不满意,他观凌霄武功绝佳,心中更是欢喜,岂料他突然放弃,只是他话已说出口,只能无奈宣布胜者是成心。 除了大小姐唐瑶松了口气,台上台下没几个人服气的。 辛澄今天已经比完,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恢复体力。 很快药效过去,她撑不住干脆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快日落了,出了一身汗,还是浑身虚脱,连倒杯水都不行。 好在日落时分,看完全部比武的唐瑶来了,她算是良心发现,一进屋就要给她倒水。 正将辛澄勉强将自己撑坐起来伸手去接,就见唐瑶在茶杯里融了颗药。 “你、你……” 唐瑶转身过来,把杯子塞她手里,“行了别你了,没想害你,这是培元丹,可以帮你快点恢复元气,很温和的药,一点副作用没有,喝了吧。” 辛澄心里想的是把水泼她脸上,不过还是老实喝下去了,毕竟现在除了相信她也没别的办法。 辛澄又想起郡主来,她现在又无助又委屈,一下午睡梦中想的都是要趴到郡主怀里好好蹭一蹭,感受到郡主的温度和气息才能好。 虽然她并没有这种经验。 转念又想起那个叫凌霄的,他…… 被唐瑶重重一拍肩给打断。 “你还可以啊,干得不错,连吃三颗药,我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了。” 辛澄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翻个白眼给她,“我有别的办法吗?输了你还不是要驱蛊疼死我。” 唐瑶摸了摸鼻子,讪笑一下。 “对了,”辛澄趁现在这位大小姐还有一点同情心,道,“既然我这么拼命,事成之后你帮我办件事,没问题吧?” 她大手一挥,“知道,你要找人嘛,本小姐很讲江湖义气的,已经派人帮你去找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够意思?” 辛澄把她意图套近乎的手拍回去,“这个多谢,不过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得拜托你这位本领一绝的唐家大小姐。” * * * 郡主与辛澄比完后便回到唐老爷那边,她真气也消耗了不少,暗自运功调息。 十八传音入密道:“刚才不如我去对战辛澄。” “然后看她不要命地吃药,直到吃死过去吗?” 这话太冲,不过十八知道不是对着她,因为郡主斜睨着唐瑶。 下面辛澄已经穿过人群,着急地甩开想拦着她的人,匆匆回去了。 “不然我跟去看看。” 半晌,郡主才道:“嗯,去看她死没死,没死的话就不管,接着去查我们的事。” “知道,要去查查她吃的什么药,对身体有什么害处,最好找到解药对吧?” 郡主莫名其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几时说了这么些意思。 十八“侍卫”答了声“是”,低头离去。 唐老爷听见动静问什么事,郡主淡然回身扯了个理由遮掩过去。 比武结束后郡主还是照例陪了唐老爷吃饭,这才回到她的房间,里面十八已经回来正等着。 “怎么样?”郡主关上门后问。 “没死。” 郡主等了等,不见十八继续说下去,才开口道:“然后呢?” 十八“哦”一声,“这两天已经把唐家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找出几个可疑的,今晚我们一起再去看看。” “嗯。”郡主不动。 十八也不动。 郡主看了她一眼,“然后呢?” 十八又“哦”一声,接着道:“还有一件麻烦的事是,查出来后怎么办,若要在唐府动手风险有点大,不好脱身。” “不必,唐老爷告诉我,三天比武决出胜者后会在城中欢聚楼举办一场宴会,到时找机会动手。” “嗯。”十八抱臂做沉思状。 郡主还看着她。 十八摊手。 郡主又问一遍:“然、后、呢?” “没了呀,哦——”十八一脸恍然,“郡主难道是想问辛澄?” 郡主眯了眯眼,“你是不是越发不正经了?我说的是正事,她是起居使,或许唐瑶知道她的身份,策划了什么阴谋,我要知道她怎么样了,好筹谋定断。” “辛澄没死啊。” 在郡主真的发怒前,十八终于说到正题,“给辛澄把了脉象,她吃的药除了会提前透支她的体力,暂时没有别的危害。” “暂时?” 十八正色道:“江湖上也有能暂时提高武功的药,郡主或许也听说过,多多少少都会亏身子,这种药我没见过,只能说暂时她还没事。” “是药三分毒!”郡主已经知道她必定是吃了提升功力的药,但现在亲耳听到十八去确认过,还是怒从中来。 “她难道不知道吗,还这么拼命要赢这比武招亲干什么!” 十八道:“或许是被迫……” “咚咚咚。” 外面的敲门声打断了对话,十八立刻闪身退去,郡主先没开门,问:“是谁?” “是成心。” 辛澄在门外拎着壶酒,脾气很好很有礼貌,“都说是不打不相识,白日里凌兄放我一马,在下有心结交,不如对饮一杯如何?” 辛澄回去之后还是很在意和郡主很像的那点感觉,于是吃了唐瑶的药恢复过来后就决定再来看一眼。 第128章 “……” 里面没有回应,她刚刚明明听见是有人的啊,辛澄又敲了敲门。 这回里面撂出来一句硬邦邦的话,像是压着火气,“白天对战还嫌不够累吗,晚上还喝酒不怕喝死了吗?” 辛澄一听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是为什么火气那么大? 不过喝点酒而已,哪有那么夸张?白天好像也没伤到他吧? 但辛澄忍了下来,“那便不喝了,清谈两句如何?” 她想看看,她真的好想念郡主,她想找找有没有郡主的感觉。 “你想打探什么?” “实不相瞒,你和我……我的一个相识之人有点像,请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 “相识之人……”他莫名其妙重复了这句,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再开口时,辛澄感觉声音靠近了许多,应该是走到了门前,“你为什么来参加比武?” 这…… 总不能说她是被迫的。 辛澄笑道:“当然和你的理由一样。” “和我?” “是啊,比武招亲,大家不都是为了大小姐而来嘛。” 况且她白天的一番陈情还不够吗?怎么还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是说……你喜欢唐瑶?” 白天她说的那么大声,这个凌霄是没长耳朵吗! 不对,辛澄的脑子开始转,凌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不像是疑问,好像有点……失落,霎时间辛澄脑中电光闪过。 凌霄对唐瑶不会爱得无法自拔吧?所以见她与大小姐表面“情投意合”,伤心难过了? 通了,难怪他听完自己对大小姐的示爱后就怒不可遏地要上台和她对打。 不过她和大小姐是假的,要不要告诉他别放弃呢? “辛……成心?” “哦哦,我在。”辛澄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了。 一是大小姐显然对他无意,还很厌恶,再来他在台上这么轻易就认输,一点担当都没有,这种人还是不配。 辛澄琢磨怎么开口时正好余光瞥见有人经过。 他们参加比武招亲的江湖人都是住在外院这一片的,辛澄的房间离得还偏远些,不过遇上了也不奇怪。 辛澄便利落大方道:“当然了!无论遇上谁我都会赢,最后迎娶大小姐的一定是我,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唐瑶大小姐!” 辛澄边说边看着那三三两两的江湖人走过去。 还没走完呢,房间里爆发出一声,“滚!” 恼羞成怒,脾气暴躁,这人果非良配。 什么脾气,辛澄来这一趟求他见一面,自觉够客气有礼了,他竟一点不领情,她又不是泥捏的任人搓圆。好,走就走,不过走之前还要奉送他一句。 “我是昏了头了才来找你,还觉得你和……和她有点像,呸,你连提鞋都不配!你还参加比武,别说大小姐,鬼都不会喜欢你!” 说完后一扭头扬长而去。 在唐府不怕他恼羞成怒追上来报复。 屋里,十八从藏身处出来,“刚才辛澄又不知道你的身份,郡主你这么问……” 却见郡主根本没听进去,阴测测一笑,“我不管她要做什么,我偏不让她如意,等着!” 十八觉得郡主有点不太理智了,赶紧拿出正事来提醒她,今晚她们还要去那几个有嫌疑的人那里探查。 第65章 她又丢下我了。 将近凌晨时,郡主与十八一身夜行衣悄声回到房间。 十八到桌前抓起一个杯子抬手便喝。 郡主看着皱了皱眉,道:“那是我的杯子。” “……啊?”十八喝完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我没看见。” 郡主有一点奇怪的,若是有东西被认为是她的了,她便一定要好好护着,别人碰不得,如果被别人拿去用过了…… “算了,我不要了。”郡主去柜子里拿一个新的杯具出来。 如果郡主的东西被别人拿去用了,她就干脆不要了,这点独占欲和怪癖,倒是还挺像千金之躯的。 十八则是百无禁忌,说回正事:“这么说来,那个唐二爷就是派人来王府偷袭的背后主使了?” “嗯。”有赖于十八这几天潜伏在王府四处查探,找到了几个可疑的人,今晚郡主和她又去复核一遍后,锁定了唐家四大堂主之一的唐二爷。 从他那里找到了他对王府和龙脉的研究札记,以及他调遣死士并抚慰其家人的手书,还在他的密室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几度提炼后的还魂香。 “那我们怎么动手?” “明天是最后一天比武,按计划后天在城中欢聚楼有一场宴席,到时为了恭贺唐老爷觅得孙婿,唐家人和众多江湖人都在,那时动手吧。” 十八摇头,“人多眼杂,还是难。” 郡主沉思了一会,“我有办法能暂时引开所有人的注意,……你到时见机行事,注意安全。” “那……要和辛澄通个气吗?” “……不。” * * * 对于辛澄来说,第三天的比武才是鏖战,因她那一番对大小姐的示爱,她几乎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凡是和她对上的,几乎都出尽全力,她借助大小姐的润体丸总算是勉强撑到了最后。 但即便如此,辛澄最后一场比完时,还是感觉腿和手都在抖,几乎不听使唤。 比完后,场地上吵吵闹闹的,有人当然不服,还要重比,唐瑶立马站到台上,搀着辛澄,为她说话。 第129章 “规矩就是规矩,她赢了便是我唐瑶的夫君,你们谁要动她,先过本小姐这一关!” 见唐瑶都已经这幅态度了,唐老爷也不好给她下面子,起身说些台面话。 辛澄被搀着,冲她笑了笑,却听见方才还骄横跋扈的大小姐小声担心地问:“喂,你没事吧?” 辛澄勉强扯了下唇,“好像受了内伤……” 唐瑶立刻从随身的布袋里翻找一番,找出治内伤的药要喂给她,反正比武已经结束,吃药也不必避讳人了。 辛澄张口,将递到唇边的药丸抿下去。 高台上唐老爷还在说着感谢五湖四海的武林豪杰来此以武会友等等,但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对人身上,有人看到两人这郎情妾意的模样,仿佛自己被当成了不重要的路人,气恼地甩了甩袖子。 “你……”唐瑶却皱着眉欲言又止。 辛澄与她靠在一起,看着她,少见大小姐有这么吞吐的时候。 “怎么了?” 大小姐一绺绺的小辫子摇了摇,她的脸色阴翳,扶着辛澄的胳膊努力撑着她,“……抱歉,让你受伤……” 辛澄笑了一下,“我还以为……” 戛然而止,辛澄余光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凝神望过去。 唐瑶茫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 辛澄又给自己塞了颗药,在一声声惊疑中拔步冲了下去。 是郡主!她看见郡主了! 就在刚才,她见到远处的大树下,倚着一个长发青衣的人,正对她看过来,是郡主,她不会认错的! 她终于找到郡主了!辛澄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一脸兴奋地奔过去。 不过郡主在看到她后,转身便走了。 为什么? 辛澄着了急,生怕再次错过,赶紧追上去。 可是郡主却像专门躲着她一样,借着唐家众多的亭台假山,几个起落,在前面不见了身影。 “郡……”或许郡主隐藏了身份,她不能喊出来。 但辛澄不死心,在附近搜索,可是找了好久,再也没能见到一片衣角。 终于脱力,她累倒在一处台阶下,望着周围的小泉竹林,终于喊了出来:“你来了对不对!” “你认出我了吧,那为什么不见我啊?” “我错了,我没有乖乖听话,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我、我好想你……” 然而一阵风过,除了波澜不惊的小潭水,沙沙的竹叶响,没有别的声音回应她。 她彻底瘫倒。 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没有时间了,起居使是她的借口,如果找不到郡主,入京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拖延的办法,到时即便能按照计划一切顺利地瞒过郡主,之后至少也要有好几年的时间不能相见,那中间会怎么样,郡主会和谁在一起,完全不知道。 她可能真的没有和郡主相处的时间了。 “喂,你突然发什么疯!”不久唐瑶便赶了过来,“你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却见她躺在台阶上,泪流满面。 唐瑶迟疑了一下,“喂,你到底怎么了?” “她又丢下我了……” 暮色四合,倔强的残霞最终被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光亮。 * * * 郡主慌乱回到自己房间,为了躲避辛澄,她几乎也要把真气耗尽了。 十八闭目养神被惊醒,看了一眼,“你怎么以真面目出去了?” “去看结果,她果然赢了,正春风得意能迎娶唐瑶呢,我只是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 郡主喝了口水,“作甚这么看着我?” “只是觉得郡主你不太理智,要我说不如干脆告诉辛澄吧,她帮我们掩护,我们一起离开唐家。” “可如果她真的喜欢上了唐瑶,不想离开呢?” * * * “你看见你喜欢的人了?” 辛澄不想和唐瑶多说话。 “你居然有喜欢的人,而且就在这?” 辛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怏怏地躺在床上。 一想到郡主故意躲开她,不想见她,辛澄又忍不住溢出泪来。 “够了,别哭哭啼啼的,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啊。” 辛澄翻身过去,“你能帮什么?” “如果他真在这里,那你说他长什么样,我帮你找就是了。” “她要扔下我,肯定已经走了,不会让我追……追上的,呜……” “别哭!”唐瑶把铃铛拿出来威胁,“这两天为了比武招亲的安全,家里不许任何人进出,他肯定还在。” 辛澄一下翻坐起来,想了下又躺下去,“正门出不去,还不能翻出去啊。” “你当我唐家是筛子啊,除非是绝顶高手,否则这两天绝不可能偷偷出府。” 辛澄心道:绝顶高手,十八就是,她想带郡主走唐家肯定拦不住。 不过话虽如此,辛澄突然想起什么。 郡主来唐家做什么?是今天才到还是早就来了,如果郡主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的话,那郡主肯定要光明正大进来。 辛澄圆眼一睁,凌霄! 等等,凌霄,萧泠! 是郡主!辛澄迫不及待下床,要去找那个脾气不好的家伙 。 哪知一串铃铛挡在她眼前。 “看你的表情已经知道了吧,不感谢本小姐对你的启发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唐瑶晃了晃铃铛,威胁道。 第130章 “这事又与你无关。” “我要听八卦!”唐瑶一屁股坐下,“刚才看你哭那么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男人能令你这么伤心,好歹相识一场,我帮你出出主意。” 辛澄自然不能将郡主的身份说出来,便挑挑拣拣将自己喜欢一个人以及前两天见到一个人与她感觉相似说了出来。 “那就是他啊!你怎么这么笨!”唐瑶听得义愤填膺,好像主人公是她似的,“不过听起来好像是你死缠烂打啊。” “……那、那她还送我礼物呢,陪我一起出去玩,祝我生辰快乐呢。” 唐瑶摇了摇头,看她的眼神仿佛是看失足少女,她双手拍在辛澄肩上,“你怎么能如此卑微,所以你才碰上了这种人渣!” “你胡说什么!”辛澄拍开她。 唐瑶现在像是看了一出活的话本子,正是到了故事最关键的时候,她上蹦下蹿要在其中添一笔。 “这样不行,你听我的,你一会去找他,然后……”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对你什么感觉吗?” “我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好了。” “没出息!”唐瑶仿佛是个大师,“我不允许。” “和你有什么关系。”辛澄不想和她扯了,起身赶着要去“凌霄”那里验证。 唐瑶又把她推坐下,“你先听我说完,你一会去找他后,如果他不理你,那你就……” 又是入夜之后,一路行来遇见的丫鬟和弟子见面后都笑着向辛澄问好。 辛澄难免有些心虚,不敢受他们的礼,不知她还要帮唐瑶做戏到几时,也没好好问问她这戏怎么收场。 不过现在是见“郡主”要紧。 今晚她再一次敲响“凌霄”的房门。 “是谁?” “是成心。” “……” 今天辛澄有备而来,无赖道:“你若是不开门,我便一直在这敲,我不怕手疼,你怕不怕吵?” “哗”门被拉开,辛澄对上她的眼。 “你有病是不是?” “郡主我喜欢你。” “死开……” 她脱口而出,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半张着嘴。 而笑意在辛澄嘴边漾开。 “郡主——”她双手一伸要抱过去,“啪”撞上门框。 郡主又把门关上了。 “郡……”辛澄突然想起来,“白天也是你对不对,为什么不见我呀?” “……” “你不知道我好难过,我只是想见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 “哪怕你骂我都行呢,我一定乖乖听话的。” “……” 郡主一点不想见她,她没办法,想到唐瑶的话,有些生涩磕巴道:“你不理我的话,我、我不喜欢郡主了哦,我要去找别人了!” “……” 果然还是没用。 辛澄眼神暗淡下来,郡主真的这么不想见她吗?就是因为她没听话偷跑出来,郡主生了这么大气吗? 她鼻子一酸,干脆就坐在外面台阶上等,外面有冷风吹,以前郡主不会那么狠心放着她挨冻的。 但是有人过来了,还问她在凌霄房门前干什么,是不是来寻仇报复的。 辛澄无话可说,她再待在这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会,只能一步三回头,回去了。 郡主还是不要她了。 第66章 我不要了。 二月二,龙抬头,诸事皆宜。 今日在岳阳城,几乎人人都晓得有件大喜事,没被邀请的也跑到城中最大的酒楼看热闹,一靠近便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再一看,请的是四方英雄,来的是八方豪杰。 若有人不知,便有好心人说道,是唐家比武招亲觅得孙婿,请前来的所有江湖人贺喜呐。那人便也被喜意感染,拱手称贺。 人人面带喜色,除了两个人。 唐瑶打了个哈欠,她一大早就被拉起来,绾发髻,戴珠钗,点妆面,穿上层层叠叠的大袖连裳礼衣,着急忙慌收拾出了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辛澄戴金冠,着云履,几层硬挺的深衣叠上身,外罩长袍,将本来瘦弱的“他”撑出些男子气概来,如果不看她如死灰的脸的话。 两人一同从马车下来,踩着红绸迈进欢聚楼。 大堂里热闹非凡,人声喧嚷,单是一楼便摆了近百桌,四处是觥筹交错声。 大堂在中间分出一道来,中间有一方台,唐家请了舞乐表演助兴。 两人一道往北面的正座行去。 周围时有人道贺,有人议论,还有对她们起哄道:“不若今个就拜堂成亲了罢!省得还费那二道功夫!” 今天的宴会,是唐老爷为了感谢各方英雄来参加比武招亲的答谢宴,她们两个只是露个面做个陪衬罢了。 于是只一一回礼,笑得脸酸。 正北面用几道屏风布置了稍高些的平台,有一张长椅长桌,她们相携坐定。 辛澄自进门后便将眼睛瞪得像鹰似的,上上下下,楼里楼外,不放过任何一张脸,然而没有,哪个都不是。 她肩膀垂下来,那一点撑出来的气概也没了。 唐瑶比她稍好些,现下醒了,拿着把团扇,掩住下半边脸小声说话:“怎么样啊?你昨天回来怎么说?” 辛澄木然摇了摇头,她压着嗓子问:“是不是今天唐家就可以任意出入了?” 第131章 “什么叫任意出入?不过今天各路武林豪杰都会来欢聚楼参加宴会,但如果不想来,那就自己回去呗。” 辛澄想,那郡主肯定已经走了,走得远远的了。 她更加丧气了。 唐瑶还喋喋不休,“你快说怎么样了,你要急死我啊!” “她不理我,她走了。” “他到底是谁啊?” 辛澄想了想,问:“你知不知道凌霄为什么不来?” “听爷爷说,他昨天就说身体不适,今天也是,爷爷还派人去问候了,不过估计是因为输给你……等等,你喜欢的不会是——” 唐瑶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大了,忙向周围笑笑,压下声音惊呼:“你喜欢的是那个凌霄啊!” 反正现在郡主走了,辛澄也无所谓,点点头承认。 “你什么眼神!他还背后骂你!” 辛澄却一下来了精神,凑近问:“她说我了,她是怎么说我的?” “他骂你不是好东西啊!”唐瑶一掌拍在辛澄大腿上,“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辛澄退回去,摇头,“不是的,你别胡说,她还说别的什么没有?” “……”唐瑶上下看看她,摇头,左右又来回打量,一脸痛心疾首。 她现在看辛澄就是话本里被野男人迷了心智一心要嫁过去当牛做马还以为是真爱的傻丫头。 她开始一番劝诫,告诉辛澄那些被偷衣服的,梦中幽会的,弹琴卖酒的,挖野菜的,通通都没有好下场。 中间唐老爷子还来了一趟,让她们去二楼上拜见唐家的几个堂主,主要是为了让辛澄认人。 辛澄一圈下来喝了不少酒,感觉真和成亲差不多了,她趁乱小声道:“你准备演到什么时候?你爷爷为你找个好归宿忙前忙后,你想好怎么和他老人家说吗?” 唐瑶忙着和另一边的人说话,没顾上细说,只道先成亲再想办法和离。 辛澄告诉她:“最好快些,我也是有正事要办的。” 虽然郡主抛下她走了,但上京耽误不得,但辛澄转念又想,若是到了进京时她还没回去,郡主会来找她吗? 忙了一圈回去,外面天色逐渐暗下去,满目红绸,满耳热闹,辛澄现在已经麻木地咧嘴,喝酒。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郡主想必已经出了岳阳,不知今晚在哪过夜,若是下次再见,她能和郡主说什么呢? “我喜欢郡主”这话是说不出了,因为到了京都,想必郡主立刻便会将龙脉地图交给皇帝,她便不得不出手,即使计划顺利瞒天过海,之后至少几年她与郡主都不得再相见。 到时,人事变迁,她与郡主这不过几个月死缠烂打的交情,恐怕还会庆幸她从此消失不见吧。 辛澄喝下一杯苦酒,自嘲一笑。 “要不你留下吧。” 辛澄晃了下神,没听清楚,“嗯?” 唐瑶靠近过来,举起她的团扇,挡在两人中间,“我说不然你留在唐家吧,又不是养不起你。” “怎么可能?说了我有正事。” “你不会还要去找他吧?” 辛澄心道上京肯定是不能耽误的。 唐瑶抓狂,这人怎么犟的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喂!你换个人喜欢吧!” 辛澄知道她是好意,只是她也叹气,“要是能换就好了……” “怎么不能!”唐瑶抓着她的肩想把人摇醒,“这世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温柔体贴的的男人还少吗?忘了他吧!” 辛澄笑了一下,“唐大小姐这么关心我啊?” 她拍了下肩,“不然让你误入歧途吗?这点江湖道义还是有的。” “我……”正要说,唐瑶又戳她,“右边。” 辛澄条件反射扭过头绽放一个体面的笑。 来人笑着恭贺道:“二位新人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恩爱之情令人艳羡啊。” 这一天辛澄听了太多类似的话,随口道:“多谢。” 与他敬了杯酒,辛澄应付完后回头,刹那间见唐瑶低着头,一脸疲色。 辛澄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放眼看去,有不少明里暗里的视线在望着她们这边。 辛澄突然有些愧疚,她这一天一直想着郡主,难为唐瑶要一边应付这些,一边还以为她所托非人把心操碎。 算了,唐瑶也不容易。 郡主那边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那至少要帮唐大小姐做好自己的事。 她知道唐瑶是好意,虽然没有和她说实话,但属实不该再让她继续担忧下去了。 “好。”辛澄打起精神来,“我答应你忘了凌霄。” “……”唐瑶有些错愕。 “别担心我了。” 唐瑶总算欣慰一笑,“这就对了。” 大堂内乐声不停,一曲之后便接一曲,此时换了首曲子,辛澄突然觉得有点耳熟。 她没有听错,这曲子当真耳熟,是杨柳舞! 凝神向台上看去。 显然并不一样,舞者一身红衣,不似杨柳枝,更像一团火,原本的舞如风中弱柳,虽坚韧,却也只能随风摆布,这团火却任风劲,任雨急,她自热烈燃烧,有种不管不顾的架势。 但仍是与乐曲和谐的,舞姿曼妙,身段勾人,尤其一双含笑的眸子,仿佛有说不尽的情意。 “想通了就好,情伤也好治,我认识不少青年才俊,之后介绍给你啊……” 第132章 辛澄已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心神只随她而动,仿佛有什么情绪压抑在心里,马上便要喷薄而出。 有人渐渐被吸引,越来越多的视线汇集在她身上。 不!你们不许看! 因为……因为…… “我喜欢她!” “啊?也不必移情别恋这么快……等一下你说她,她不是个女的吗?难道你……” 辛澄没空和唐瑶说话,因为她正向辛澄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对上她熟悉的眼眸,辛澄渐渐站起来。 被唐瑶拉了下去。 而她已至身前,声调泠泠,“你说,你要喜欢谁?” 全场寂静,谁也不知道怎么中途不跳了,突然到了那个唐家新婿面前,还问她喜欢谁,难道是旧爱? 面纱掉落,她冷冷地问:“你是要去找她吗?” “郡……”辛澄不管不顾站起来,“你没走!” 郡主突然侧眸,似乎是哪处影子闪动一下,她立刻退了回去,在乐声中下台。 辛澄起身要追,唐瑶死死拉住她,“你疯了!” 辛澄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狠厉的眼中多了一分哀求。 被刻意屏蔽的声音涌进来,是嘲弄,和不屑。 “听闻唐大小姐刁蛮任性,选的夫婿倒是多情风流啊。” “来比武的大家可都是孤家寡人一个,这却混进来一个伪君子。” “重比!” 辛澄头疼,不明白为什么郡主来了这么一出,她现在变成陈世美了。 天知道她有多冤。郡主不是她旧爱,唐瑶更不是她新欢啊! 唐瑶突然握住她的手,对议论纷纷的众人道:“本小姐快意恩仇,只争朝夕,那人夫君同我说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她是我的人,对吧?” 表面上是握着她的手,实际上指甲已经嵌进肉里了。 是辛澄让大小姐难堪了,现在她也追不上郡主,不知道郡主问的话什么意思,那至少先处理好眼前的事。 知道郡主没走,她开心多了,也更有底气。 不过方才大小姐你还说那些醉心情爱的姑娘都没有好下场呢,转眼就进入包容大方的苦情角色了。 而辛澄作为“人渣男”,拍了拍快把她掐死的手,温柔笑道:“当然。” 她转头面向下面一众江湖人,以及等待解释的唐老爷一家,放声道:“我喜欢的人从来没有变过,她人美心善,对我却总是不假辞色,但骂我声音也很好听,我很受用的。她看似冷心绝情,实则温柔得很,还总是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情,可爱极了。我从来没想过喜欢别人,其他任何人对我都不重要,我心里只有她,我只喜欢她一人。” 说完后辛澄突然感觉脸畔一暖,心疑地偏过头去,只见唐瑶唇瓣一抿,开口道:“没错,她说的就是我。” 随后小声道:“你这话可比当初在台上说的好多了。” 辛澄冲她笑笑,因为是对郡主说的啊,如果她还在听的话。 不管她这话说的怎么样,至少暂时把场面应付过去了,后面的事…… 她与大小姐对了假话,准备去老爷子面前解释。 到了楼上,找到唐老爷他却摆了摆手不想听,他道:“你二堂叔被人杀了。” * * * 十八动作干净利落,按计划回到她与郡主约定的房间。 只见郡主,已经换成了“凌霄”,正捏着杯子,神思不属的样子。 十八向他说完行动的细节,便靠在门边探听外面的动静。 半晌,只听郡主道:“算了,我不要了。” 第67章 不~要~了~ 辛澄这里是一头乱,唐瑶听完她爷爷的话,惊道:“是谁?敢动我们唐家?” 唐老爷子眉头紧锁,“你二堂叔平日里树敌不少,现在正在查,你们两个先不要声张。” 辛澄作为局外人足够冷静,问:“是在下面这些人中吗?” 唐老爷无声一点头。 “是谁?怎么查?” “是个高手,出手干净利落,瑶儿不要慌。” 辛澄道:“既然人还在,就要想办法拖住,不然宴会结束后这些江湖人有理由走了,便没法查了。” 唐老爷这才看了眼辛澄,“已经有人想走,暂时拖住了,一会我再下去找个理由将庆宴延长,但最多就一晚。” “明早公布死讯,出于礼数,让这些人回唐家吊唁。”辛澄接话,“如果还有人想走,那就只能派人跟上了。” 唐老爷子点头,应该就是按她想的这么去办的,“不过这样你们两个的婚事肯定是办不了了。” 辛澄与唐瑶对视一眼,心情各异。 本来唐瑶就是不想成亲的,辛澄更是无所谓,只是没想到忙活了这么久,最后是这种方式收场。 而后辛澄与唐瑶下去在宾客中帮忙拖延,但一晚过去,并没有什么头绪。 第二天唐老爷果然按照先前所说,半是强制性的将人都带回了唐家。 辛澄在一群人中又见到“凌霄”,见她随众人回到唐家,心稍定下来。 借着帮忙调查的由头,辛澄离开唐老爷和唐瑶,第一时间就想去找郡主。 却在半道上被人截住,拉进一处隐蔽的假山后面。 待看清来人,“十八?果然你也在。” 十八打了个哈欠,可能还是白天,没睡好,“郡主让我问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第133章 “记得啊,我正要去找郡主呢。” 十八拉住她,“别去,郡主不想见你。” 辛澄有些难过,“为什么啊?” “因为你……”十八脸色有些扭曲,琢磨后答道,“你脏了。” 辛澄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闻了闻,昨天一天一夜没睡,一直在宴会上,回来了也没来得及换衣服洗漱,她现在的确是一身酒气,不太干净。 “好,我立马去沐浴更衣,然后去见郡主。” 十八又拉住她,“不是……算了,总之,郡主说她计划好了,唐家查不了多久,必然要发丧,这么多江湖人不可能一直被他软禁,等吊唁之后,我们便可以顺利脱身,但你的婚事可能拖很久,问你还要不要上京,如果不去了,郡主可以帮你在陛下面前金蝉脱壳,说你在上京途中遇见山匪身亡,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什么呀。”辛澄莫名其妙,“我当然要上京了。” “那你和唐瑶怎么办?” 这也是辛澄现在正烦的事,现下成亲和离是行不通了,那她要怎么脱身呢? “算了不管了。”辛澄道,“我现在就去找唐瑶让她给我解蛊,你和郡主说,一定要等我…… “等等,什么解蛊?” 辛澄便将自己来到岳阳城后被唐瑶下蛊威胁的事讲了一遍。 “一会我再去亲自找郡主说,我很快解决这些事,到时我们一起离开,千万别再丢下我了啊。” 辛澄急匆匆又回去到唐老爷子处找到唐瑶,她正在安慰她爷爷,辛澄给她打了个手势有话同她说。 晚些时候,唐瑶到辛澄房间,有些疲惫地问什么事。 辛澄虽有些不忍,但还是道:“节哀,虽然你家发生了这种事,但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帮我解蛊吧。” “什么?” 唐家出了这种事,在外人眼中,按理说辛澄该陪在唐瑶身边,但本来她们就是做戏的不是。 “你要我做的是帮你赢比武,我做到了,我也不用你帮我什么了,现在帮我解蛊。” “然后呢,你要走吗?” “讲道义,我会在吊唁之后离开,你就和你爷爷说我不堪大用,看不上我吧。”然后她和郡主一起离开。 “你就这么狠心吗?”唐瑶上前来拉住辛澄的手臂,被推开,“你现在走也太没良心了吧!” “我说了我有重要的事。”辛澄有点生气了,“讲道理,我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唐瑶拿出铃铛,恢复了初见时的阴险狠毒,“如果我偏不让你走呢?” “你!” “哐!” 正当时,房门破开,银光闪过,辛澄尚措手不及,何况是唐瑶,眨眼间她已经被一柄剑挟持,同时铃铛被夺走。 辛澄回头看去,惊喜道:“郡主!” 可惜是凌霄的脸。 但还是冲了上去,“郡主,你怎么来了?” 唐瑶已被封住哑穴,但肚子里疑问一点不少,辛澄叫他什么?郡主? 郡主一手接住十八扔来的铃铛,一手拿着折扇抵住凑过来的辛澄,“你谁?” 对辛澄来说,眼前这张脸唯一熟悉的只有一双眼眸,可现在看向她却满是冷漠,还有绝情,还有疏离。 辛澄不敢信,“郡主你失忆了吗?我是和你相亲相爱的辛澄啊。” “死开。” “嘿嘿。”没有失忆,是生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你是成心的吧?” 辛澄站得很乖顺,“是辛澄。” “哦——”郡主背着手,突然恍然道,“这不是唐大小姐的狗吗?” 辛澄嘴角垮下来,小声道:“不是,是郡主的狗。” “呸!不要!恶心!” 郡主骂得中气十足,瞪她的眼眸中有了熟悉的情绪。 辛澄更加开心了,没有一点被骂了的自觉,郡主还肯和她说话的,她就知道郡主不会那么狠心丢下她不管的,现在郡主还主动来找她了呢。 见她已成滚刀肉,郡主便扔下她,捏着铃铛向唐瑶走去。 “我喜欢郡主,”辛澄跟在郡主身后亦步亦趋,“我只找郡主。” 郡主回头睨她一眼,“发什么疯。” “是郡主问的嘛。”在台上的时候。 郡主仿佛现在才想起这茬,看向唐瑶道:“那是因为要帮十八打掩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这样啊。” 郡主在房中桌边施施然坐下,垂眸整理不曾凌乱的衣角,“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郡主吃醋了什么的,只是在脑中飘过一下,就被辛澄自己否决了。她摇头,突然想到,“那人是郡主杀的?” “怎么,你要给你唐家人报仇?” 一旁唐瑶动了一下又被钳制。 “什么呀?” “我杀的。”十八压着唐瑶,开口道。 突然出声把辛澄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她和唐瑶一直在旁边被晾着。 “看来你想报仇?”郡主对视唐瑶,语气不善。 “等等等等。” 辛澄已经想明白了,估计死的那个二堂主是去年派人来偷袭王府还烧了西厢的幕后主使,郡主肯定是查到了他然后动手杀了。 她上前对唐瑶说明白,“江湖规矩,有仇报仇,他先挑衅王府,郡主杀了他不算冤。而且你不也说你和那二堂叔没什么感情,他被杀你也不伤心难过么。” 第134章 在辛澄身后,郡主给十八一个眼神,十八伸手解开唐瑶的哑穴。 她脱口而出,“那他也是我唐家人!” 十八没忍住笑了出来,“你那叔叔派来的人指认的可是你,宁杀错不放过,不然也送你去见他吧。” “别。”辛澄忙拦着。 唐瑶脸色变换,最后阴沉着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郡主?” “辛澄。” “在。”听见郡主唤她,辛澄立刻回头应声。 郡主好像对那一串铃铛格外感兴趣,一直在手中把玩,“你倒是好心,为她解释,又百般维护,却暴露了本郡主的身份,看来只能把这位大小姐一并杀了。” “郡主你别开玩笑了。” 郡主声音一冷,“怎么?我杀不得吗!” 辛澄汗都冒出来了,“郡主你又不是滥杀的人,杀了她我们才是真走不了了,而且我还要靠她给我解蛊呢。” 她指指郡主手中的铃铛。 “是吗?”郡主最后看了两眼这由几根彩绳编在一起的一串小铃铛,在掌心绕了几圈,看向辛澄。 辛澄点头,“我一到岳阳城,就被她骗一顿饭,她还给我下蛊,威胁我帮她赢比武招亲,铃铛一摇,便像有虫在啃噬内脏,疼痛难忍。” 说起来辛澄还心有余悸,却见郡主突然施力,将铃铛丢回给唐瑶,“那现在就让她驱蛊咬死你。” “郡主——!”辛澄条件反射般捂着肚子。 唐瑶接住铃铛,却并未动作,一言不发盯着郡主。 郡主自不会退让,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如有实质般隔空较量。 而在一旁看看左又看看右的辛澄,眼神无辜而清澈。 半晌也没见唐瑶驱蛊,她们两也不说话,好像在玩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 又过一会,是唐瑶先说话,“你知道了。” 郡主冷笑一声,“雕虫小技,傻子才会任你摆布。” 一旁的傻子问:“怎么回事?” 郡主一折扇打在她脑门上,“蠢!” 唐瑶收起铃铛,不甘心道:“人的胃很厉害,蛊虫进去后最多活不过三天,所以我说不能找武功高的人,之后我也再没对你驱动过蛊虫。” 辛澄一想的确是,后面几天唐瑶都是在威胁她,但一直没有真的动手。 但又有疑问,“你可以之后再给我下几次,我没有防备,一定会中招的。” “你可真是会为别人着想。”郡主嘲讽的话在她耳旁。 辛澄嘟囔,“只是有点疑惑而已。” “蛊虫毕竟对身体有害,你好歹也是帮了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哦。”辛澄点头,心想唐大小姐也没那么毒。 一粒喂马的豆子打中她的后脑,是郡主常用的暗器,“怎么?你感动了?” 辛澄摇头。 “她可是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比武成为胜者,之后怎么收场?” 辛澄看了眼唐瑶,道:“先成亲再和离。” “啪”郡主又拿折扇敲她的脑门,“蠢!” 辛澄听训。 “且不说用什么理由和离,你有没有时间去等,我若是唐老爷子,与其和离,不如将人杀了,反正不过一赘婿,刚巧你这武功也是偷来的,对外说比武你作弊,能奈何?” “那若是现在就公布我的身份呢?” “两种可能,一是唐老爷开明大方,愿意接受一个女郎赘婿。” 辛澄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如果唐老爷不想让唐家成为江湖上的笑柄的话,当然是杀了你,选第二名。” 辛澄这才知道这一脚坑踩得有多深,“那就只有偷偷跑路了。” “你用的可是你自己的脸,变回女装,也有七八分相像吧。” 辛澄看着“凌霄”,这才明白郡主此举多么明智,“会追杀我吗?那怎么办?” 郡主看向唐瑶,不疾不徐地说道:“让人人知道,唐大小姐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并不止满足于一个男人,已订下婚约却还要与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 “别的男人……谁啊?郡主?” 辛澄明白郡主的意思了,只要让所有人认为唐瑶才是这场比武招亲中的不道德者,辛澄才能借着舆论压力安全从中退出。 若是这样的消息真的传出去了,到时唐家便不敢对她下手,因为江湖人一定会怀疑是唐家要杀人灭口。 “只是这样做的话,大小姐的名声……”辛澄欲言又止。 郡主横她一眼,“那你和她成亲吧,也是个办法。” 听郡主的语气就不好,辛澄缩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郡主瞪她,“既然选择了逃避,便要自己承担骂名和后果,或者!等个傻子卖了她自己!” 郡主帮她考虑的这么周到,辛澄低头哪还敢多讲话。 唐瑶看起来比她冷静多了,“我明白,我接受。不过爷爷他不会相信的。” “不重要,那是你要想办法解释的事。”郡主站起身,“既然唐大小姐对我倾心,这几日便烦请与我同吃同住吧。” 刀架在脖子上,唐瑶岂能说不,而辛澄知道郡主此举是为了防止唐瑶通风报信带人来抓她们。 眼见她们要一道走了,突然就被落在后面,辛澄道:“咦?我、我呢?” 郡主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脏又丑,别跟来。” 第135章 辛澄还是昨天那一身,她张了张袖子,“那我先去沐浴,我晚上再去找你,偷偷的。” 郡主已经走了。 回到郡主自己的房间,十八将唐瑶身上的全搜了一遍,确保她不会耍阴谋诡计。 郡主从桌上那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出一个蛊盅,对唐瑶扬了扬,“三天是吧,差不多。” 唐瑶还被十八压制着,“你想干什么?” “行走江湖最大的乐趣,当然就是增长见识,来都来了,当然要见识一番。” 说着,用筷子将蛊虫挑了一只出来,“辛澄说当时是融在酒里对吧。” “你,你是为她报复吗!” “胡说!只是为了控制你罢了。”郡主让十八捏着她的下巴,将酒灌了进去。 桌上放着一本书,郡主按照上面的记录,不断用铃铛试验,果然不久便找到了控制蛊虫的方法,感叹道:“真是神奇。” “你……”唐瑶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很快便出了一身的汗。 郡主丢下铃铛,“一会让辛澄自己来试试。” 郡主合上桌上的书,让十八归还到原处。 却见十八莫名奇妙地看着她。 “怎么?” 这书是刚才转达了辛澄的话给郡主后,郡主便拉上她去了唐家平时练蛊术的地方,在那里找到的手札,快速翻阅了一遍,又赶回去找辛澄,拿下唐瑶带回来。 十八一直干的苦力,觉都没好好睡,此时她嘴角一歪,阴阳怪气道:“不~要~了~” 随即恢复正常,扬长而去。 郡主:“……” 第68章 我讨厌你! 辛澄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兴冲冲去见郡主,还发现郡主帮她报仇,以牙还牙了。 “郡主驱蛊都会,好厉害。” “给你。”郡主把铃铛交给她。 辛澄看了眼缩在房间角落里的唐瑶,她嘴唇发白,微微喘着气,一看就是已经被折磨过的了。 把铃铛放回桌上,辛澄轻声对郡主说:“算了。” 郡主挑眉,“你倒是会以德报怨,显得本郡主像个毒妇。” “不是,我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辛澄笑看郡主,“而且郡主已经帮我报仇了嘛。” “谁帮你?只是为了控制她罢了。” 辛澄笑了笑,而后走到墙边角落里。 “你还好吧?” 唐瑶咬着唇,“你让她……有本事咬死我!” 辛澄赶紧捂她的嘴,借着将人扶起来,靠近她耳朵小声说:“郡主很心软的,你老实一点,她就不会找你麻烦了,不过她嘴硬,你再多说两句好话求求她,她不会欺负你的。” “辛澄。” “在。”辛澄立刻回头。 “回去。” “别啊。”辛澄将唐瑶扶到床上坐好,慌着小跑回去,“我才刚来呢,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不听,回去洗干净。” “我洗干净了呀。”辛澄在郡主面前转一圈,“还搓香香了呢。” “没有,回去。” “……” 辛澄垂着手,捏着衣袖,方才的喜笑颜开都散去,“这都是郡主的借口吧。” 郡主眉梢一跳,抬眸看了眼唐瑶,她被扶起来后好多了,只是眼含恨意盯着这边。 郡主沉声问:“你想说什么?” 辛澄一直都有委屈,之前是被终于见到郡主的欣喜压下去了,现在因为郡主又要赶她走,一下翻了上来。 她哑着嗓子道:“郡主肯定一早就认出我了,为什么不认我,之后我好不容易认出你,你还是不见我,现在还要赶我走,为什么?” 郡主望向别处,“因为你不听话。” “那我听话,”辛澄蹲下去,找到郡主的视线,和她对望,“这次别扔下我了好不好?” 辛澄眼中含着水光,郡主别开眼,“回去!” “嗯,”刚说完听话,辛澄肯定不会违逆,她扬起笑脸,“那郡主明天见,不是,要天天见哦。” 听到关门声后,郡主有些莫名的烦躁,她斜瞥唐瑶,“她刚才和你说什么?” 唐瑶呸一声,“说你心狠手毒,蛇蝎心肠,根本不是人。” “哦,说我心软良善,菩萨心肠,她最喜欢我是不是?” “你可真不要脸!” * * * 一切皆如郡主所料,那个唐家二堂主在外面与人有不少过节,唐家调查起来颇费心力,这给她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刚刚一场热闹的比武招亲后,唐府又挂起了白幡,屋梁上整日萦绕着高僧的诵经声,间杂着有一阵没一阵哭丧。 出于礼节,最重要是给唐家面子,几日前还乐呵呵比武江湖人几乎都留下来,换上素衣往灵堂吊唁,感叹一番世事无常。 还有更无常的是,几乎每个步入灵堂的都见到唐家大小姐和凌霄挨着坐在一起,反倒是此次比武招亲的胜者——成心坐在另一半边。 灵堂上,谁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私下里悄悄议论,成心作为唐家的准孙婿,守灵是理所当然,凌霄非亲非故,怎么也帮着守灵? 前日唐大小姐还宽容饶了成心的旧爱,两人情意绵绵,这才几天自己便寻新欢了? 也有人道那凌霄才是老爷子看中的人选,反正是招赘婿,大小姐看中哪个便都招了,他成心还能怎样。 这些议论辛澄都不知道,她现在透过几层人的缝隙,盯着郡主那边,全身都在冒酸水。 第136章 知道郡主要和大小姐假装亲密,但这也太亲密了! 郡主还拉她的手,还对她笑,还揽住唐瑶的肩,抱住她了! 郡主都从来没有抱过她!她也想被抱! 辛澄咬住拿来擦眼泪的帕子,明明不想看,却又忍不住。 可恶的是,她们坐在灵堂两边的后排,前面还跪坐着不少唐家人,他们一动,辛澄这边便看不见了。 遮遮掩掩的,看起来更像是不可告人了。 郡主怎么就不能和她假装亲密呢,哪怕假装一下假装亲密呢。 和尚们换了篇经文,前面的人动了动,现在辛澄一点看不见她们在后面做什么了,只看见郡主一半的腰身。 郡主的肩背瘦薄,腰线流畅轻盈,被腰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感觉,若是揽在怀里一定很满足吧。 突然经文声变大,还加入了乐器声,辛澄回神过来,连忙告罪。 罪过啊,这还是在灵堂上,她在想什么。 只能说郡主实在太诱人,好想和郡主在一起。 * * * 唐瑶现在只想远离这个人,却被她抓住手腕,不知这人练的什么武功,手劲贼大,她挣脱不开。 放弃挣扎后,她瞧见对面一个脑袋左伸右探,好像忙得很又不知在忙什么。 答谢迎送用不着他们后排的人,嗡嗡的诵经声听得直让人打瞌睡。 唐瑶为了打起精神,这才主动搭话:“成心其实叫辛澄,哪两个字?” “与你无关。” 唐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嘁,多大点事,我之后直接问她。” “我会让她不告诉你。” “你有病……”话没说完,她就感觉手腕子一紧,疼得她直吸气。 “你是江洋大盗吧,辛澄叫你郡主,你是哪门子的郡主?” “与你无关。” “呵,”唐瑶冷笑,“我知道你就是那天的舞女,你问那话是什么意思?” “……” “辛澄看起来很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与你无关。” “那你最好别喜欢她。” 郡主有了多余的反应,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辛澄是个好人,而你不配!我会劝她放弃你,喜欢我也比喜欢你好!” 郡主冲她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不过你倒是从来没想过都是女子么?” “都是女子能做什么?她只是一时被你诓骗而已。” 郡主余光瞥见有人向这边打量过来,伸手揽住唐瑶的肩,“都是女子能做的多了,尤其是有些人,色得很。” * * * 晚上她们回去休息,十八翻窗进来说:“有点麻烦,有人在盯着我们。” 郡主看了眼跪了一天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唐瑶,问:“是唐家人?” “不是,是来参加比武的江湖人。” 郡主思索片刻,让十八去把辛澄叫来,再用蛊虫威胁唐瑶起床,四人围坐在圆桌边商议。 郡主下令,“现在麻烦有点多,不知是冲哪边来的,这样,计划提前,我明天便去和唐老爷辞行。十八你看着她,明天夜里带她偷偷出去。” 郡主看向唐瑶:“你一会写一封信留给你爷爷,告知辛澄的身份,以及你胁迫她参加比武的经过,后面写来找我了。” 唐瑶不屑,但碍于蛊虫和十八的刀,只能应下。 辛澄问:“那我呢?是光明正大走还是也趁晚上偷溜?” “十八带不了那么多人,你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说要离开不给唐家留脸面,这样,明天到快关城门时候,你带着唐瑶的口信,就说是大小姐派你出门买胭脂,然后直接出城。同样,你也给唐老爷留下书信,就说你不能接受大小姐给你戴绿帽,你要回去重拾旧爱。” “旧爱……”辛澄嘀咕,看了看郡主,“是的!” 郡主斜她一眼,“我们约定在城外的枫叶林入口处,没问题吧。” 两人点头,唐瑶有问题:“你们要挟持我到什么时候?我保证不去告发你们,不,其实就算我和爷爷说了你们的事,只要不让唐家其他人知道,爷爷也不会追杀你们的。” 三人对视一眼,十八道:“到时候再说吧,放心,你就是个累赘,不会让你跟太久。” 唐瑶眼睛一闭,回去躺着了。 * * * 虽然相信郡主,但辛澄还是有点紧张,一切按计划进行。 郡主最安全,出了唐家,撕开面具,便再也没有凌霄这个人了。 成心一去不复返,有点麻烦,不过好在郡主做了铺垫,外面的人得知她不愿做乃是因唐小姐与人私奔,自说不出什么,况且此后也没有成心这个人了。 唐瑶由十八亲自押送,保证她不会去通风报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切顺利,辛澄一路出城到了枫叶林外。 日影将歇,倦鸟归林,婆娑的树林渐渐变得黑压压一片,辛澄到了却没见到郡主的身影。 她心里蓦地一沉,随即甩了甩头,不会的。 许是在别处,毕竟这片林子很大,辛澄在林子口左右张望,又进林子搜了一圈。 可是除了落叶,半片人影也没有。 “郡……”辛澄喊不出口,怕有人跟踪,暴露了身份。 她退回到林子口,靠着一颗大树,无力地滑坐在地。 郡主又把她丢下了。 第137章 郡主本来就不想带她,现在帮她解决了比武招亲的事,她就又离开了,难怪让她一个人一路,肯定是和十八商量了别的回合地点,把她扔在这了。 辛澄抱着双腿,霎时一股委屈涌上来。 为什么呀……她很用的,也会很听话,为什么不能让她同行啊…… 她本来以为她们的缘分未尽,到头来,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喉头哽住,辛澄抬头大喊:“萧泠!我讨厌你!” “呜呜呜……”辛澄眼泪止不住,干脆放声哭了出来。 “那你的晚饭就没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瞬间辛澄都怀疑是自己幻听了,她泪眼模糊地向身后看去。 还是一身男装素衣,腰带却勾勒出令人遐想的身段,长发半披散,用一支玉簪随意绾了起来,而那张脸…… 终于又见到真正的郡主了! 辛澄站起来,却没敢靠近,怕是幻觉,试探道:“郡主?” 郡主正向她走来,语气一如往常,“你刚才说什么?” 听在辛澄耳朵里,是独有的要斥责她的熟稔,“郡主!” 辛澄喜笑颜开,想抱上去,被郡主用马鞭抵开,“抽你啊!” “好。” 郡主却向旁边让了一步,一脸嫌弃,“你刚才是不是说讨厌我了。” “郡主听错了,我说的是喜欢。” “哼,”郡主并不买账,“那也不给你。” 见到郡主手里提着油纸包,辛澄闻见了香味,“那……最最最喜欢!” “不给。” “那就天下无敌永永远远独一无二喜欢!够不够、都不够?” “烦人!”郡主把油纸包塞给她,吹了火折子,引着她向前走。 辛澄抹了抹风干的眼泪,破涕为笑,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是煎的饺子。 她没那么在乎吃的,她还心有余悸,“我刚才没找到郡主,还以为郡主又把我丢下了呢。” 郡主瞧见了她的泪痕,没说话。 又走了几步后,轻声解释:“刚才把马牵去河边喂水了。” “哦。”现在没事了,辛澄没怎么在意,她只要知道郡主还在就好。 郡主已经提前打探好周围的情况,把她带到河边的草地,铺了毡子坐下,“吃吧,给我一个。” 辛澄没吃晚饭,正饿着,已经吃了几个,闻言赶紧递过去,口齿不清道:“郡主也没吃吗?” “吃了。”郡主只要一个,其他推回给她,“上马饺子下马面,但这不是给你送行的。” 辛澄愣了一会。 而后笑道:“对的!” 给人送行才会吃饺子,但郡主和她一起吃就是,“我们一起走!” 郡主浅笑,“嗯。” “带上我一定有用的,我准备了很多东西,一定不会成为拖累。” 郡主抬头看见星星出来了,小声道:“我知道。” 辛澄一连吃了几个饺子,快吃没了才想到,“要给她们留吗?” “不用,她们估计要半夜才来,肯定吃过了。” 过了一会,也没听见这人继续吃东西的声音,郡主疑惑地看过去。 辛澄眼神中有期待,小心问道:“这是在城里买的吧?” 郡主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对,还不错吧。” “所以,”辛澄攥着尚还温热的饺子,看向郡主,“郡主是专门买给我的?” “不是!”郡主下意识否认,移开视线,“刚好见那位阿婆快要收摊了,顺手全买下来而已!” 辛澄不管,她躺下来,兴奋地想打滚,“是郡主特意买给我的!” “是做好事帮助阿婆!” 第69章 有用。 争执了半天后,郡主不理她了,飞到树上休息。 辛澄自作主张将此理解为郡主承认了,在夜幕笼罩下,躺在草地上和星星对着眨眼,美得心里冒泡。 后半夜十八带着唐瑶赶到,一切顺利,四人各骑一匹马,星夜赶路。 今夜月明如水,繁星漫天,不难视物,她们一路驰马奔袭,直至天光熹微,方才在唐瑶的连连叫苦声中缓下来。 晨风扑面,朝阳霞光万丈,辛澄缰绳在手,丝毫没有倦意,反而十分快意。 郡主马术精湛,握着缰绳一路过草地,涉清溪,水珠飞溅,在阳光下散着光芒,衣袂翻飞,灌满的是自由之风。 叫辛澄根本挪不开眼,她就是想要与郡主一起纵马逍遥江湖啊! 在马上吃了干饼算作早饭,郡主道:“不知道他们发现我们走了之后会不会追上来,保险起见,今天一天还是继续赶路吧。” “好!”辛澄求之不得。 “不、不好……”唐瑶趴在马背上看着快要断气了。 大小姐会骑马,但一看就马术一般。 辛澄心情很好,控制马速落到后面,与她同行,教她调整坐姿,“坐起来,肩别歪,背挺直,腿夹紧。” 说着伸出马鞭去点她的肩,拦她的腰。 到底还是大小姐脾气,没骑好马,骄横劲先上来了,“我说,我们就不能买辆马车吗?” “没事的,多练练就好了。”辛澄鼓励她。 前头郡主一道声音飘过来,“说的好像你自己很会骑马一样。” 辛澄听了不服气,“那当然了,不然我与郡主比一比?” “又要同我比试,忘了你输几回了?” 第138章 辛澄被勾起了兴致,当即策马上前,“那是箭术好不好?而且我若是拿出真正的实力,郡主未必能赢我的。” “都别吵了,我才最快。” 十八冷不丁飘来一句,辛澄与郡主一齐扭头向后看,而后在马上对视。 谁也没喊开始,但电光火石间都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了那一刻,下一瞬一齐策马奔了出去。 迎着晨风与朝阳,辛澄喊道:“以前面的大树为界!” “驾!”只见郡主唇角一勾,俯身冲了出去。 十八半拉半拽带着唐瑶赶到的时候,两人还在争。 郡主说自己的马先过,辛澄又耍赖,辛澄说要以停在树前为算,而且她还提前减速了。 “就是本郡主快!” “不服,再来!” “算了吧,看你都喘成什么样了,本郡主轻轻松松。” “那是和郡主你吵成这样的!” 十八观望了一会,得空插嘴道:“我们在逃避不知哪路人的追杀,甚至几路人的追捕,还走不走了?” 郡主冲这边挑衅似的一扬眉,“那便再比一次!” 辛澄心情好的没边了,正要应下,唐瑶拖着嗓子凄厉地喊出来:“别——求你了……” 辛澄扭头看了眼她,她连马镫都踩不住,头发在风中凌乱,再一看脸,竟比当初的小乞丐看起来还憔悴。 辛澄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离死、就差一步了……”她的嗓子仿佛还落在后面没追上来,声音渺远,“歇歇吧……” 其实辛澄没能尽兴,但考虑到这位大小姐,还是道:“好吧,算了。” 说着蹦回去继续和郡主玩闹道:“那这次就当平局吧,下次我们再重新比过!” 郡主却没再搭她的话茬,扭头去牵她的马。 接下去为了照顾濒死的唐瑶,她们都控马小跑,不至于太过颠簸。 辛澄仍与郡主并马而行,不过郡主时快时慢,有意无意地与她错开。 一开始辛澄还不觉得什么不对,不过郡主一直没再和她说话,还木着脸,请她看风景也不理。 她不明白什么缘由,但能读懂情绪,现在郡主又恢复了往日不许她靠近的冷漠。 辛澄方才那一股激情褪去,更加摸不着头脑。 郡主是生气了吗?因为平局? 辛澄试探地又一次靠近郡主身边,“好吧,刚才算郡主赢。” 郡主瞥她一眼,“什么叫算,本来就是。” 虽然是不客气的语气,但没有不理她,辛澄心里一松,一只手伸过去,“呐,这是送给胜者的奖励。” 郡主扫了一眼,嫌弃道:“什么东西?” “迎春花,刚摘的,春天快到了呀。” “不要。” 辛澄作势收手,“那就是我赢了。” 郡主把小黄花抢回去,“休想!” 辛澄满足地笑着,郡主真是又要强又可爱,能和郡主在一起真好。 * * * 一连过了几座城池,为了保险起见,她们走的都是山路,未在城镇中停留过,眼下带的干粮也都快吃完了。 辛澄从远处飞回来,老远便道:“我探路回来了!” 郡主把她的马还给她,辛澄上马汇报道:“过了这片山阴地,也就出谷了,前面就和官道汇合,肯定离城镇不远了。” “好。” 辛澄还道:“回来的路上我见到有一片开阔地,向阳的,还有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我们去那休整一下,吃午饭吧。” “好。” “嘿嘿,”辛澄蹭到郡主身边,“带上我是不是很有用啊?” 这一路过来都是辛澄先提前探的路,找水源找驻地,她心想自己发挥了作用,郡主肯定以后都不会再丢下她了。 这还是早春的天气,她们都还裹着厚袄,辛澄用轻功跑了个来回,现在微微喘气,额头都是汗。 郡主瞧见,道:“你也不必……” “当然你最有用,比那两个有人味多了。”唐瑶跟着跑了几天,控马倒还真熟练了不少,此时骑着马挤到了两人中间。 她稍微缓过劲来,便记着要把好人辛澄拉出泥潭,远离恶鬼郡主。 她对辛澄道:“待会咱们再去找点吃的来吧,我实在不想啃那能砸死人的干饼了。” 那正合辛澄心意,她满口答应下来,又越过她问郡主想吃什么。 “吃你的心肠。” 饶是辛澄平时思维多么跳跃,此刻也没转过弯来,“啊?” “不费牙。”郡主冷哼。 “……”是、是夸她心肠软吧? 到了地方,果然是绿草青青,暖阳融融,山间清泉化作小溪流淌而下,时而听得空山鸟鸣,作为旅途一景,可谓美妙。 辛澄一下马就开始忙活,终于到她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从马背褡裢里取出一把铁签子,还有一直带在身上的秘制调料,还避开郡主偷偷摸出一小罐野蜂蜜——这可是能令郡主大吃一惊的秘密武器。 催着十八去捡些干柴回来生火,辛澄去小溪里摸回来几条鱼,开膛去鳞抹上调料,架在火上烤起来。 之前听十八说她与郡主一起时,打回来的野鸡都是烤了直接吃,那既然她来了,必然要让郡主吃得有滋有味的。 十八在旁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又去河里抓鱼说要让辛澄煮鱼汤,辛澄没让郡主动手帮忙,郡主便去将马都牵到河边给它们喂水喂豆子。 第139章 唐瑶大小姐躺在地上等吃。 休息了一会后,唐瑶见郡主在远处河边,趴在草地上悄悄丢了根狗尾巴草给辛澄,告密似的说道:“喂,你知不知道,那个郡主她不喜欢你。” 辛澄闻了闻,好像这条烤得太急有点焦了,抽空答道:“知道啊。” 唐瑶起身,“那你还那么殷勤?” 对于辛澄来说,喜欢郡主是像喝水吃饭一样平常的事,没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了?” “你脑子坏了!”唐瑶坐到她身边,“还是你被下降头了,听清楚,她不——喜欢你!” “诶呀我知道。”辛澄又闻了闻,确定是焦了,递给唐瑶说,“你先尝尝咸淡怎么样,入味了没有。” 唐瑶还要再说,不过好几天没吃过别的了,便先放下这些事,咬了一口,惊道:“真好吃!” 当然现在给她一碗咸菜拌饭她也会觉得是人间美味。 “那看来还行。”辛澄继续烤另一条。 有鱼刺,唐瑶吃不快,说回正事,“既然她都不喜欢你了,你还巴巴的干什么?且不说到头来一场空,不觉得没自尊吗?” “不觉得。”辛澄一手烤着,一边准备另一条,“我只要能喜欢着郡主就好了。” 唐瑶差点被鱼刺卡住,“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辛澄冲她一笑:“是好心给了你美味的食物,你应该感恩戴德寻机报答的人。” “……” 唐瑶感觉和她是说不通了。 郡主在不远处,将辛澄做好烤鱼后第一个拿给唐瑶吃以及两个人靠在一起说话的场面看在眼中。 “她对唐瑶是不太一样吧?” 十八也在河边,正在处理鱼,闻言“嗯?”了一声。 郡主摸起一根从河里捞上来的骨头,道:“她时时关心她,事事纵着她。” 十八本来就没听清,“谁?” 郡主不想再看不下去,唤道:“辛澄!” 听到郡主的声音,辛澄立即应声,把鱼递给唐瑶让她帮忙烤着,一路赶了过去,“怎么了?” “找到一块骨头给你。” 郡主丢来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棒骨,可能是山中猛兽吃剩下来的,在河里也正常,但是…… “啊?为什么?” “你不喜欢吗?” “我又不是狗,为什么喜欢骨头?” “你不是狗啊。”郡主由笑转怒,“那你对别人摇尾巴摇那么欢!” 辛澄愣住,她确定自己是没有尾巴的,但郡主这么说,她还是往身后看了看,又后知后觉郡主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一时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郡主瞪着她不说话了。 辛澄还记挂着鱼,“郡主叫我来就是这个?” 郡主瞧出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的样子,“怎么?不行?” 辛澄心道郡主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不是,但我还要烤鱼,郡主等下就可以尝到了,有秘制调料,保证好吃!” “我不吃。” “为、为什么?” 郡主抱住双臂,“高手行走江湖,都是吃原滋原味的。” 十八皱眉,抬了下头。 “那、那也可以尝尝吧。” 郡主头一扭,“不。” 辛澄心里一空,难得她准备了那么久的,她从上路时,不,在王府的时候她就想着了,一点点调整各种香料的比例,才准备好用来惊艳郡主的秘制调料。 可是郡主不需要。 她又没派上用场。 “那,那我去烤一条……”话没说完,只听那边唐瑶吱哇乱叫起来。 “哇!哇!辛澄!烧起来了!” 辛澄回头看去,唐瑶本来应该在烤鱼,现在手里却抓了根火把,她忙赶回去,“你在干什么!” 郡主看着又跑回唐瑶那边去的辛澄,抓起那根骨头丢了出去。 “你就是狗……” 第70章 自私。 几条小鱼处理好后,十八用草绳串起来,起身道:“谁说高手只吃没味道的?” 郡主没回头,“不是你说的吗?” “我可没说过,平时是嫌麻烦吃习惯了,有人帮忙动手当然还是吃点好的。” “……” 十八拎着一串鱼向那边走去,“我要喝鱼汤,郡主自己吃没味道的鱼吧。” “……叛徒!” 不过最后郡主还是也喝了鱼汤,下午继续赶路,出了山谷到官道上,路便好走多了,也渐渐有了村庄和行人,一打听,前面十里路便有一座小县城。 郡主问她们除了干粮都还要补充些别的什么,一会好直接去买,之后还要赶路别落下什么。 唐瑶立马道:“一会去买辆马车,我实在骑不动了。” “没必要。”郡主立刻否决。 唐瑶呛回去,“本小姐有钱,你管得着吗?” 辛澄眼珠一转,把话接过来,“那你会驾车吗?” “再……”唐瑶想说再雇个车夫,但没说出口也知道不可能了。 她气得一夹马肚,她的马叫了一声带她往前猛窜一大截,她又一阵乱叫。 就知道大小姐不会,辛澄心计已成,看着唐瑶偷笑起来。 群主偏头看她,“很好笑吗?” 辛澄看着唐瑶,小声回道:“唐家在江湖上可是威名赫赫,几时能见唐家大小姐这么落魄倒霉,以后在江湖行走,不就多了件八卦可谈?” 第140章 甚至辛澄已经在心里给唐瑶编出个话本来了。 郡主瞥她一眼,没说话。 十八一早就跟上去,防止她偷跑,但并不出手帮忙。 等辛澄她们跟上去,唐瑶肉眼可见又憔悴了一圈,有气无力道:“那一会在城里休息一下,吃顿好的,总行吧?” “我们要继续赶路的吧?”辛澄故意道。 “你还有没有人性!”唐瑶嚎道,“你快离她远点,你已经变得恶毒了!” 恶毒的郡主却同意了,“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吧,我们都要沐浴一下。” “郡主说得对。” 唐瑶:“……” 在天黑前顺利进城,住客栈时,辛澄兴奋地看向郡主:“十八要看着唐瑶对不对?那么……” 理所当然她要和郡主一间吧! “要四间房。” 只听郡主对掌柜的说。 辛澄垮脸,郡主看了看她,冷静且理智,“不是要沐浴么,两个人一间怎么用的过来。” “我可以用郡主洗过的水。” “恶心!死开!” 辛澄揉着不出意外被打了的脑袋,就知道她和郡主不可能一个屋。 一起大快朵颐后,外面天色已黑,小县城里店铺关门早,她们便各自回屋洗了热水澡歇下,明日一早再出门采买。 一夜无话。 次日,郡主下楼,见客栈大堂里只有十八和唐瑶对坐用早饭,便问:“辛澄呢?” 十八对桌上空碗一抬下巴,“刚吃完出去买东西了。” 郡主怔了一瞬,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这样。” 郡主在饭桌上道:“那一会十八你和唐瑶一道出去,看着她别乱跑。” 唐瑶向郡主翻了个白眼,她要是想逃早就逃了,虽然没有武功也逃不掉就是了。 十八默契地一点头,知道郡主是要让她保护唐瑶,虽然是她们胁迫唐瑶出来的,但毕竟是唐老爷子的宝贝孙女,她们还是要全须全尾地把人还回去。 郡主扫了眼辛澄留下的空碗,叮嘱道:“尽快回来,别买漏了,也别买没用的东西。” 郡主独自出门转了一圈,小县城不大没什么可逛的,她一路走过糖水铺,成衣街,小吃摊,灯笼店,兴致缺缺,最后回了客栈。 客栈门前辛澄已经回来了,在一辆马车前和唐瑶窃窃私语,郡主皱着眉走过去。 唐瑶叉着腰道:“这可是把我的马卖了买的车。” 辛澄摇了摇手指,“你的马是郡主买的,换马车我还往里面添钱了呢,所以你同不同意?” 唐瑶咬着牙道:“本姑娘的药千金难求,一颗顶得上十辆马车!” “嘘,你小声点。”辛澄把十八支走了,凑近低声道,“我看你先前给我灌的药也不少!告诉你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不然我让十八坐,你骑马去。” “你……” 辛澄余光瞥见郡主回来了,赶紧伸手:“快,给我。” 唐瑶拽住自己随身的布口袋,“之后再给!” 郡主已经到了面前,指着马车问:“这是怎么回事?” 辛澄笑道:“她骑马太慢了,还是让她坐马车吧,我来驾车。” 郡主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是会体谅人啊。” “对的!”辛澄眉毛快飞出去了,“郡主晚上睡在马车里吧,郡主很容易被虫子咬对吧?” 辛澄指着自己衣领下,向郡主相同的位置看去。 郡主侧身挡住她的视线,疾步去牵她的马,“出发!” 唐瑶爬上马车,还是抱怨道:“那我晚上要和那个郡主挤一起啊。” 辛澄回头,“谁说晚上也给你用了?” 唐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道:“啊我只有白天才能乘啊!” 辛澄一叉腰,“你是人质,你不觉得自己太享福了吗?” 唐瑶甩下车帘,骂骂咧咧进去了。 在早春金色的阳光下,她们四人两马一车,再次出发。 几个时辰后,一伙蒙面黑衣人气势汹汹踏进这家客栈,拿着几幅画像审问掌柜的。 得到消息后这一伙人翻身上马,马蹄生烟向城外追去。 * * * 唐瑶在马车里就舒服多了,不过一直待着又无聊,便掀开一半车帘与辛澄闲聊。 “哎,你要那药干什么?” “啊哈哈,什么——你要往哪咬?”辛澄赶紧回头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又心惊胆战地偷瞄郡主那边。 好在郡主一直和马车隔得远,只是侧了下头,连问也没问一句。 辛澄好不容易舒口气,听见唐瑶“嘁”了一声,小声道:“不会还是为了她吧?” “你赶紧进去歇着吧大小姐,我怕我一不小心给你颠下去。” 没消停一会,唐瑶又伸手过来。 红彤彤一串,一个个圆滚滚的,裹着冰糖壳,包着一层糯米纸,辛澄道:“糖葫芦?” “嗯。”唐瑶拿着竹签抬了下,“给你吃。” “真的?你买的?” 糖葫芦就是男女老少都爱的食物,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辛澄伸手便要去接,却突然感觉颈后莫名一丝凉意。 她又缩手,警惕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唐瑶被气笑了一下,“对你好还不行?你不是给我烤鱼了让我报答吗?喏。” 辛澄这才接过来,却感觉浑身刺挠得慌,她左右看了看,她们现在走在林间大道上,阳光普照,断不会有什么邪祟出没,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第141章 她一手把着缰绳,先没吃,问:“还有吗?也分给郡主和十八吧。” 唐瑶摊手,“没了。最后一根我买下送给你了,看我对你好不好?” “你是早上去买的吧?怎么可能最后一根?” 唐瑶一时失言,这人脑子转得还挺快。 “她买了三根,自己吃了俩。”十八突然开口证明。 唐瑶一拍脑袋,还忘了这尊佛,她大手一挥不管了,“那我是不是心里想着你呢,你就说我对你好不好吧?是不是比那个郡主对你好!” 所以不如甩掉郡主,转投她的怀抱,为了将辛澄拖出深渊,她都决定献上自己了。 辛澄却把糖葫芦塞回给她,“我明白了,你还是想着晚上睡马车里是吧,告诉你不行,马车留给郡主睡的,我早就想好了!” “……” 前面传来一声轻笑。 辛澄伸了伸脑袋,“郡主郡主,一个人走前面多无聊啊,我讲故事给你听啊。” “赤狐和郡主的故事?” “郡主真聪明!” “死开。” 将近日暮时她们偶遇一间山间野祠,便决定今夜在这里住下,至少不用露宿野外了。 照例是要各自出去找柴生火,再看看能不能打到别的吃食。 郡主一路都在观察环境,让十八在这里附近探查一遍,叫上辛澄出去拾些柴回来。 这些都做熟练了,很快辛澄便用麻绳捆了一摞柴,正要叫上郡主回去,抬头看了一圈却没见着郡主。 夜色逐渐笼罩,辛澄正要呼唤,便听见郡主惊呼一声。 辛澄扔了柴便赶过去,“郡主——” 好在并没有离得很远,拐过一处山沟便见到了,郡主没事,还冲她笑着招手。 “看,找到了。” “什么啊?” 只见郡主身后一丛丛灌木,绿色的叶子下点缀着点点红色的果实,像挂着一个个小红灯笼。 “刺葫芦。”郡主伸手摘下一个来递给辛澄,“尝尝。” 球形的小果,表面一粒一粒的,辛澄往嘴里送一个,一抿开就化了,她惊喜道:“酸酸甜甜的。” “嗯。”郡主也摘了吃,“这时节还是有点早,到清明时完全熟了后很甜的。” “这样就很好吃。”辛澄自己动手,连摘了好几个放在掌心里,然后一口吃掉。 “好吃是好吃,可惜难摘,还有刺,郡主你别动了。” “嗯,那走吧。” 辛澄想了想,这果实太小,而且稍一用力汁水便溢出来了,“可惜,只好不带给她们了。” 郡主垂眸笑了笑,“嗯,不带。” 回去后辛澄向她们描述了刺葫芦,勾她们食欲又双手一摊,“没办法,带不回来。” 十八双臂一抱,“有心的话怎么都有办法,不用心就处处都是借口。” 辛澄笑眯眯蹭过去,“你酸啦?” “不稀罕。” 另一边,一向闹腾的唐瑶却看着郡主,眼神格外认真,仿佛要把她穿透。 第二天一早,因为昨日唐瑶在马车里也睡了一会,起得比平常早,她见到郡主已经起了,正在喂马。 她走过去,在晨雾中站到郡主身边。 郡主知道她有话要说,但并不主动搭理,还是唐瑶先开了口:“你到底什么意思?” 好修养令郡主不会故意无视别人,“什么?” 唐瑶呼吸一口山间的清风,转头见辛澄还睡着——昨晚是她与十八轮换守夜,她道:“你这人真是没品。” 郡主仍在不紧不慢地喂马,一如她不疾不徐的语气:“看来是辛澄和你玩笑话说多了,才令你如此有恃无恐,我的确不会杀你,但或许你想见识见识别的手段?” 唐瑶不禁后退一步,明明眼前人没有变脸,却突然让她感觉有点害怕,她不知道所谓郡主到底是哪号人物,一路上她们也不肯说,但“郡主”,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她有些惊慌失措地挪开视线。 但余光中见她喂好了马转身要走,唐瑶又踏前一步,咬着牙一鼓作气说了出来:“你若是喜欢便大大方方的和她在一起,若是不喜欢便明明白白地拒绝远离她,像这样不清不楚地吊着人算怎么回事?” 郡主站定,转头看她。 唐瑶硬着头皮道:“你不喜欢辛澄却又享受她对你的好,你可真够自私的!” 第71章 但你不是东西。 郡主一直盯着她,令唐瑶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怎么?我说错了吗?” 眼见郡主向她靠近,她连着后退几步,抬手在身前放备,“你想干什么?” 前面还威胁她说手段,什么手段? 这张脸看着倒无恶意,但不可被欺骗,小视了这人的狠毒。好在郡主站定,稍偏了下头,问:“那你说,什么是喜欢?” “……啊?”这是什么问题,找茬吗? 不过郡主倒是一脸认真,还等着唐瑶的回答,她咳了咳嗓子,“喜欢么……就是看见他就开心,见不到就想念,和他在一起感觉很幸福,大概……” 她的认知也仅限于周围人和话本子啊! 郡主皱眉,像是不认同,“你和父母在一起不也是这样?” “不一样啊,”唐瑶已经放松警惕,“啊倒也有说法是情人最后都是亲人,所以……大概也差不多?” 第142章 肯定不一样,郡主心道。知道从她这里也得不到答案了,便换了个问题:“那你喜欢辛澄么?” 唐瑶连忙伸手立掌,“虽然我说了辛澄不如来喜欢我这种话,但我想了一下……” 她浑身一激灵,搓了搓胳膊,“噫呃,感觉还是太别扭了,我只把她当普通朋友。” “朋友……”郡主若有所思。 “你不会连朋友都没有吧。”唐瑶这下说起来有底气多了,“就是一起喝酒,一起吃饭,一起玩闹的朋友咯。” 郡主点点头,仿佛想通了,眉目舒展,“那我也是。” “什么意思?” 此时一缕晨曦破开林间雾气,朝霞万丈。 郡主眼角被闪了一下,她抬眼望去,微微笑道:“我同你一样,只想与她同游江湖而已,所以,是朋友。” 顿了顿,又道:“那么我不喜欢辛澄。” 唐瑶咂摸了一番此情此景此人此话,说不出来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因为饱含向往的眼神还是过分温柔的语气? 哦,因为这个恶鬼郡主居然这么温柔才觉得奇怪的吧。 郡主没再理她,回身去叫人起来准备接着上路了,唐瑶恍了一下,追上去说:“那你和她说清楚,喜欢一个人多重要,你既然不喜欢就别耽误她,拒绝,远离,放她去寻找真正喜欢的人,别嘴上说着不喜欢,干的还是暧昧的事啊。” 郡主没有回话,但郡主放在心上了。 一日住宿在客栈。 辛澄:“今天也喜欢郡主哦。” “我不……”郡主正色道,“辛澄,我对你并不抱有类似于男女之间的爱恋之情,请你明白。” 辛澄拿着两个青团,本想接“那最后两个青团都归我了”,但郡主突如其来的正经令她愣了一下,“……哦。” 倒也无甚在意,她看了看,伸出一只手去,“那给郡主腌笃鲜的吧。” 郡主低头看了一眼,“要红豆的。” “腌笃鲜的更贵哦。” “我要甜的。” “好吧。” 郡主拿到红豆馅的青团,舒了口气,站在二楼上向下看去,对着唐瑶眉梢微挑。 唐瑶嘴角一抽,这位郡主不会以为那就是拒绝吧。 拒绝应该冷漠无情,狠狠地骂她几句,再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打她两巴掌就更好了——话本都这么写的。 肯定不是说着拒绝还一直盯着她看等着回应的。 这两个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吗?一般人春心萌动表白心迹再被拒绝的戏码,应该伤心欲绝泼盆大雨吧?这两个人就这么波澜不惊吗?还若无其事吃起来了! “等等,”唐瑶突然出声,“那是不是最后两个了!” 辛澄点头,是昨天她们赶上乡里社祭,她们也赶了趟早集,在集市上买的。 “甜的咸的我都爱,都给我吃。” 郡主握在手里,下楼去,道:“确定属于本郡主的东西,便绝不会让给别人。” 辛澄跟在后面,已经吃了两口,“你再去外面买呗。” “……” 又一日,在山道遇劫匪,不仅要钱开路,见她们都是女子,还出言调笑。 “当中那个小娘子老子是真喜欢,你们别跟老子抢!” 当然一炷香后劫匪都趴在地上哭着要给她们钱,在辛澄已经教训过一遍后,郡主又给她一脚,“你是什么东西,也配!” 唐瑶收起刚用来自保对敌的药粉,对郡主道:“对,就是这个语气,这个态度,就这么拒绝辛澄啊。” 辛澄正在搜刮他们身上有没有能用的东西,闻言抬头:“?” 郡主皱眉,义正言辞道:“辛澄又不是猥琐下流心思肮脏的烂人,岂能一概而论。” 辛澄低下头去笑:“嘿嘿。”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夸了。 唐瑶:“……” 她也没说辛澄是,重点是态度,拒绝的态度! ……算了。 大约是偶然一日,被抽条的柳枝挂住一摆,抬头见一片黑色剪影穿过,才惊觉已是燕子来时,梨花落后。 穿过如雾般的朦胧春雨,她们在夹岸桃花中且歌且行。 辛澄唱完一首妹妹看过来的情歌,问郡主:“好听吗?” 郡主骑着马,意态闲散,“叫声姐姐就告诉你。” 辛澄撇嘴。 后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回头看去,是十八。 她骑马上前,“我回来了。” 辛澄惊疑,“你刚刚不在么?那你可错过了我的天籁之音。” 今天十八没空和她开玩笑,“有人跟着我们。” 已经对辛澄和郡主无视了的唐瑶掀开车帘,三人俱是紧绷起来。 “已经被我解决了。” 放松下来。 “但不好说还有没有其他人跟着。” 心又提起。 辛澄捂着心口:“你怎么知道?” “杀手的直觉。” ——好酷哦。 向来是郡主拿定主意:“前面就是太华山的地界,我们将唐瑶送去太华剑派,便去与车队汇合,快到京都了。” 唐瑶从路线上也感受到她们是要去京都的,但是,“喂,把我送去太华剑派干嘛?” “太华剑派乃剑宗之首,正派领袖,你不会武功,将你送到那便安全了。” 辛澄朝她挑眉,“怎么,大小姐舍不得我们啊。” 第143章 “拉倒吧,谁想跟着你们这些瘟神,我一个人也安全得很,不去!” 郡主岂会由着她。 “去了那他们肯定要把我送回去,我难得出来一趟,要四处游历,完善我的毒经医典。” “喂!” 几日后,太华山下云集镇,只见青山暝曚,云雾缈缈,如同仙境一般。 早就听闻太华山有仙名,传闻中有神仙在此坐道感悟,飞升上界,这里也的确供奉了不少的庙祠,想不到还真有不少人来此访仙问道。 街道上碰见不少行人素衣毛驴,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姿。 她们先在客栈安顿下来,已经商议好了明天便送唐瑶上山,郡主让十八今天先跑一趟去送封信打声招呼,以免失了礼数。 辛澄则是暗地找到唐瑶,伸手,“车费该结一下了吧?” 唐瑶不情不愿地从随口的布口袋里取出几瓶药罐,眼珠一转:“给你可以,你得帮我个忙。” 拿到药后,辛澄便一蹦一跳去找郡主,“今天天色还早,郡主我们去镇上逛逛吧,我刚才一路过来看见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听说晚上还有鬼市呢。” 郡主也正有此意,正要应下,见到辛澄身边跟着唐瑶,她被提醒了,改口道:“不了,我不去,不和你一起去。” 辛澄奇怪,“是不想去还是不想和我去?” 见郡主皱眉,辛澄靠近道:“怎么了?” “你离我远一点。”郡主道,“你要记住,我不喜欢你。” “哦……”辛澄挠头。 郡主垂眸,胸口起伏两下,回屋去了。 辛澄有点疑惑,郡主怪怪的,好像有点不怎么高兴,但应该不是冲她的。 郡主真的对她动怒不是这种感觉,辛澄知道,那是为什么呢?不如说最近这些天郡主都怪怪的。 唐瑶过来拍她的肩,“那不刚好,走了。” 她拽着辛澄出去,不忘朝郡主的屋子高声道:“那我就和辛澄一起出去玩了!” 待她们走后,郡主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一眼,又关上。 是夜,月明星疏,郡主一人坐在客栈屋顶上,夜色冷清却并不安静,街道上挂着灯笼,四下里时而响起一两声欢声笑语。 她在夜风中想,唐瑶说的没错,若是不喜欢,便是要远离,拒绝,不可再与她亲近,最好是祝福她早日寻得真正的心上人,到时,她就应该…… “郡主——” 一声熟悉的声调打断她的思绪,郡主回头,果然见到从下面屋子里冒出一个头来,不是辛澄还能是谁。 又裹着一身热闹劲闯进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急用,借郡主一根头发。”说着就对郡主脑袋伸出手去。 郡主手疾眼快拦住,眸色一沉,“干什么?” 辛澄在郡主身边坐下,“郡主听过一句话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所以?” “现在街心那块,”辛澄手指过去,“有真仙人,说是取了头发和他的符箓烧在一起,便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 “一张符只收五文钱,是不是活神仙?” 说着,辛澄又看向郡主的头发,想着从哪薅一根下来不会痛不会被发现。 “别说你没看出那是个骗子,”郡主踢她的脚,“到底想干嘛?” “求长生。” “再说一遍。” “取郡主的头发和我的一起去月老庙牵红线。” 郡主踢她的腿,“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辛澄笑了,“郡主我们一起去嘛,听说很灵,不是,听说不灵的,我们就当是玩玩嘛。” 郡主咳了一声,“唐瑶呢?你把她丢下了?” “她在牢里呢。” “?” 辛澄一笑,还很骄傲,大拇指对着自己,“我送进去的。” 郡主失笑,方才那一点冷清感全不见了,伸手拍她,“快说,怎么回事?” 辛澄便解释:“她见那个骗子赚了不少,就放蛊折磨他。” “不是做好事了么?” “她说要一张符涨价到十文,分她一半。” 郡主满头问号,这两人出去一趟到底干了些什么,“她缺钱吗?” 辛澄摇摇手指,“不缺,她说想看人对她顶礼膜拜,叫她仙女。” “……行,然后呢?” “我一早报案叫了衙差啊,当场抓获。”辛澄双手握爪,向前一伸,表演了一番。 郡主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事,就出去那么一会,这么精彩? 以为郡主担心唐瑶的安危,辛澄又道:“放心吧,捕头大哥和我说了,她没事,交了保金就能赎回来了。” “那你是回来拿钱赎人?” “我有钱啊,”辛澄拍拍钱袋,“我是回来请郡主一起出去玩,她等明天十八回来再说了,她本来是想串通我跑路的,说不想去太华剑派,我给了捕头一点银子,让她在牢里暂住一下。” 辛澄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见郡主抱着膝盖,脸埋下去,渐渐笑出声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郡主我是不是又立了一件大功啊?不值得奖赏一下吗?” 郡主脸抬起来的时候,面色如常,“是你故意编谎话来哄我的吧?” 辛澄赶紧摇头,“是真话,但也是故意哄郡主的。” 第144章 辛澄终于正色:“我不知道郡主怎么了,但我希望郡主能开心。” ——所以说那么多,还故意表演给她看。 “郡主刚才有开心一下吧?走吧,我们出去玩玩,肯定比待在这里有趣对吧?”辛澄站起来,向郡主伸出手。 “你也是对她这么笑的吗?” 突然没来由这么一句,辛澄怔住:“谁?” ——不可以,不可以用这种眼神看别人。 “属于我的东西就要完完全全是我的,一点都不能分给别人。” 辛澄停住想偷偷薅头发的手,缩了回去。 “但你不是东西。” 也不用突然骂她吧。 辛澄见郡主站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由地向前趔趄了一步,便离郡主靠得格外近,也听得格外清楚。 “可我就是自私!” 但意思完全不明白,辛澄正要问,变故突生。 “砰!砰!” 几颗烟雾弹突然被丢下在她们身边炸开,浓烈的白烟迅速蔓延,辛澄下意识将郡主推了出去。 自己却脑后一痛,晕了过去。 第72章 笨。 掉皮的墙壁,湿腻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极重的灰尘味,还有经年累月被熏出来的线香味,不远处有火堆燃烧干柴的哔啵声,以及人躺在茅草上翻动的沙沙声。 辛澄已经醒了,但没睁眼感受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这里大概是一间破庙。 想起晕之前的情况,辛澄气从心来,还没问郡主那是什么意思呢,不知哪来的贼人把她抓来绑在这。 好在她背后是墙,抓她来的人在她身前,不会看见她的动作。 自上次在云来寺遇险后,她吃了教训,就在里衣袖口处缝了枚指节大小的刀片,不是特别锋利,但悄悄割断绳子是够了。 她听见有一阵脚步声匆匆过来推开庙门,立刻停下动作,同时判断出她应该是靠在庙右侧的这道墙上。 来人回身关门,接着又道:“哥哥们,开饭了。” 不一会,辛澄便闻见了烤鱼味。 很一般,一闻就知道没她烤的好吃。 在辛澄割绳子时,他们闲聊起来,听声音有三个人。 “可惜没抓着那个郡主,不然咱哥几个直接拿了图走人。” 果然又是打的藏宝图的主意。 “大哥不是说了,一样的,就拿她换。” “我还是觉得靠不住,那个郡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丫头片子,能就这么听话的被咱,不是,被这丫头拿捏了?” “那你想个办法?” “我要是那郡主就不来,来了也要耍点花招。” “怕什么,大哥都计划好了,我们还有另半张图在手,诶老二,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那么暂时没声音,辛澄却兴奋地快笑出来了,另半张藏宝图在他们手中?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还不知真假,辛澄立即加速磨绳子。 一会,那边又道:“估计得合并出一张整图才能看出来是什么。” “行了,去看看人醒了没,给人留点吃的和水。” “唉,还得照顾她。” “咱又不是地痞流氓,跟人也没仇没怨的,别造孽,赶紧的。” 辛澄听见脚步声走过来,迅速判断了方位和距离。 来人扒拉了她一下,回头道:“没呢,剩下的我吃……” 辛澄一瞬暴起,一拳击中这人的腰眼,飞身向剩下两人掠去,同时从袖口中捏出颗药塞进嘴里——感谢唐瑶的馈赠。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辛澄已至,从地上抄起一根烧火棍攻了过去。 顷刻间也将这两人拿下。 他们趴在地上,“你怎么……” 辛澄扔了烧火棍,拾起自己的短剑,嗤笑一声:“就凭你们还想打龙脉的主意,简直痴心妄想!” 她走过去从一个人手中拿到那半份图,展开一看,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些人真是撞大运,竟找到了另半张真图,喜的是现在归她了! 辛澄小心收起来,心情大好,有闲工夫打量了被她打倒的这三个人,和她所料不差,都不是猥琐相,衣服也不破烂,还挺规整,猜他们不是一般的山匪盗贼,可能还是大门派里出来的。 “看在你们没有动手动脚,还算讲江湖道义的份上,姑且饶你们一马——” 话虽如此,辛澄是准备再动手给他们一个教训,至少要让人瘫了,免得放虎归山。 说时迟那时快,辛澄正准备动手时,破庙门自身后洞开,一道身影袭来。 地下躺的三人齐声惊喜道:“大哥!” 竟还有人!转念间辛澄已与他过了一招,他手持双锏,力能崩石。 辛澄手臂一震,当机立断飞身后退欲逃。 他身形不慢,黏了过来,吼道:“合击!” 战至后院,辛澄感觉自己像是被藤蔓缠住,根本绕不开,而倒地那三人又纷纷各持武器追来。 更不妙的是,辛澄记着时间药效快过,然对面四双手七八件武器齐攻,她连补颗药的空手都腾不出。 无奈她一咬牙,抬手硬挨了一锏,趁机塞了颗药,势要突出重围。 但对面越打越顺手,刀劈剑挑双钺突刺,重锏大开大合,招式紧密又互为攻守,如一张网铺天盖地压下来。 破庙后院,腐叶翻飞,瓦碎梁塌,辛澄剑舞如虹,丝毫不敢停滞,却怎么也破不开这张网,僵持不下时,辛澄突然双腿一软,她心道,完了。 第145章 下一瞬刀剑钺分别击中她的胳膊大腿和侧腰,后背又被重锏狠狠一扫,她人如纸片飞出几丈远,呜哇吐出一大口鲜血,感觉脊骨快断了。 她连抽气的劲都没了,任他们检查了不是装的,又被捆结实提了回去。 刚拿到的藏宝图只看一眼还没捂热就又被夺了回去。 连带她身上的刀片和药,还有一堆零碎,甚至还想拿走她的狐狸印章。 辛澄手脚皆被缚,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扑上去想咬人,“别动!还我!” “你这疯狗!”他往后退几步,一看印章,“辛澄?是不是就是那个皇帝的起居使?” 辛澄还趴在地上,拱着向前,叫道:“还我!” 那个大哥过来看了一眼,把印章丢回给她,“别让她死了。” 辛澄便又被提回到墙边靠着,得以缓了口气。 “他姥姥的,差点阴沟里翻船,还好大哥回来及时。” 那大哥对着火光捏着药丸仔细看了看,“她们身边还跟着唐家大小姐,难怪能赢了比武。” 辛澄喘口气都疼,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看来至少在唐家的时候他们就跟着了,不是普通的山贼,他们想干什么。 这间破庙是真破,风一吹都能倒了,可惜刚才没辩出方位在哪,只知道现在应该是第二天下午,不知道郡主怎么样了。 想到郡主,辛澄强打起精神,试探道:“你们也算是江湖人,抢别人东西有失道义吧?” 那大哥嗤一声,道:“所谓龙脉是前朝皇帝搜刮天下得来,金银珠宝是天下人的,各门派的武学典籍当然归属武林,如今皇帝已死,便是无主之物,你那郡主不也是抢来的,谁有本事谁拿,又不是你家东西。” “龙脉就是我家的。”辛澄道。 其余几人一愣,哈哈笑起来,说她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一人冲她笑道:“新朝不过二十载,当年的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当今夺位后可是把前朝皇族应氏一脉全都杀光杀尽了,宗室连带旁支诛了上万人,你是哪家的啊?” “行了,”大哥一抬手,“小丫头不必再饶舌,我们兄弟四人只为求武功秘籍,不伤你性命,你只要老实呆着便是。” 其中一人从梁上扯了块破布抖了抖,将她那些零碎都包在一起,放在一旁道:“等一会那郡主来赎你,自会还你。” 看来倒真是能好好说话的,他们是在等着用她来向郡主换藏宝图,大哥刚才出门便是给郡主送信了,那郡主肯定没事。 辛澄心里一松,脑子转起来。 她拉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几位大哥高义,小妹佩服!不过可惜你们打错主意了,知道为什么吗?” 那大哥摆了摆手,让他们不去接话。 辛澄便自顾自道:“几位大哥久在江湖,我给你们讲讲朝中局势。当今皇帝格外防范各诸侯王,时不时便遣使到封地监视,令他们上京觐见,因为他自己就是谋朝篡位得来的龙椅,自然格外不能安心。 “郡主的父王景王殿下自请永留京都,郡主自小便与家人分别,此番拿到藏宝图上京献给皇帝,便是想求个恩典以后能一家团聚,左右景王殿下膝下只有一女并无承嗣不是? “可若是丢了藏宝图,天子一怒,不说重聚无望,恐怕还会因此被牵连,连累景王,故郡主绝不会让藏宝图落入他人手中。” 辛澄向后靠,摆出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来,“你们怎会想到抓我,我就是皇帝派去监视郡主的起居使,她恨我都来不及,怎会搭上自己团聚的希望来救我?” 大哥一笑:“那我也告诉你一点江湖上的事,近半年来不少人入王府盗图,当然,大多都有去无回,不过传闻却流出来不少,都说这位郡主殿下,最是护短。” “郡主护的是王府的人,而我不是。” “等着瞧吧。” 辛澄摇头:“郡主不会来救我的,你们绝不会成功。” 他们再也不理,轮换休息看着辛澄,直至天色渐暗,他们将她带到了一处渡口。 辛澄立刻明白这是太华山下的大江,江宽浪急,此时节又赶上春汛,波涛汹涌,仿佛怒兽般奔腾而下,而渡口处泊着一艘小船。 他们是想乘船而走! * * * 十八是见到信号弹赶回来的,那是王府的人特有的联系方式,在这里就毫无意外是郡主发的。 那必定是十万紧急的情况,她赶回客栈找到郡主,“出什么事了?” 郡主眉头紧锁,一脸疲态,将一封信递给她看。 十八扫了两眼:“辛澄被抓了,用藏宝图换人……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昨晚屋顶上,烟雾炸开时郡主被辛澄推开,立即屏息回身,掌心化风破开烟雾,却已经没了人影。 她以追踪术探查,追出去几里后便彻底没了踪迹,不知去向。 当即放了信号弹让十八赶回来,孤身回到客栈后便发现这封信。 郡主咬牙,可笑,竟就在她的眼前,让辛澄被人抓走了。 “那怎么办?”十八知道藏宝图对郡主有多重要,自图落入郡主手中她又为此耗费了多少心血,可是辛澄…… 十八突然想到:“对了!郡主不是仿制了几张假图么,除了内容有些微区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就用假图换辛澄!” 第146章 “……” * * * 暮色沉沉,如燃烧后的火堆,火星一点点熄灭。 辛澄被带到江边的凉亭,她倚靠在亭柱上,望向云集镇的方向。 “在期待她来?”一旁的大哥问道。 辛澄摇头,坚定道:“郡主不会来。” 绝不能让图落入旁人手中,所以不能来,不要来,不该…… 茫茫天色尽头,忽而出现一抹白色人影。 辛澄怀疑是自己盯太久以至于眼花了,她眨眨眼,却又被眼泪模糊视线。 明明想的是不该来的,但真的见到那抹属于郡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的心像是被火苗狠狠一烫。 除去刚开始那一下的战栗,余下的尽是温暖。 逐渐身影靠近,果然是郡主,一身绯色衣裙,外面一件雪白披风,像是被冰雪冻住的一团火。 她先看向辛澄,朱唇动了动。 辛澄眼泪汪汪回道:“对不起。” 她看出来,郡主是骂她:“笨。” 大哥听到后堵上了她的嘴,拉着她到大路上,这四人兄弟一人在江边守船,大哥拿了柄九环大刀架在辛澄颈侧擒着她,另两人在两边警戒。 “那个高手呢?” 听到大哥的话,辛澄才反应过来,郡主怎么一个人来,难道十八还没回来吗?那他们要生抢怎么办? 不同于辛澄的紧张,郡主看起来像是在喝茶一样闲适,“重要么?” 郡主没说不在,那十八肯定躲在暗处,辛澄心想自己真是笨,连这点都没想到。 而大哥都想到了,他嗤一声,“我们的确不是那个杀手的对手,先将图交来。” 郡主漫不经心道:“不如你们先放人。” “重要吗?”大哥声音低沉,刀逼近辛澄的侧颈,是柄好刀,辛澄未感觉到凉意,却破了层油皮,划出道血线来。 郡主眼睛一眯,辛澄感觉她手里的茶杯像是换成了匕首,准备见血了。 她拿出一卷天蚕丝的卷轴,在手心摩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 “别耍花样,也别想拿假东西瞒天过海,我们可看得出真假。” 辛澄心里一凉,其实她也想到了郡主可能会用假图来骗人,但他们有另外半张图在手,当然辨得出真假。 可惜现在辛澄被堵着嘴,没办法给郡主传消息。 郡主却道:“是真的。” 辛澄身体一僵,这个认真的表情,郡主几乎不会说谎的,难道郡主带了真图来? 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考虑为什么要带真图来,她舔了舔后槽牙,咽下口水,尽力用嗓子发出声音来,“嗯——!” 而后看着郡主,脖子用力向刀口撞去。 在最后一点模糊的视线中,她想说的是,怎么郡主也这么笨啊,当真不必来的,绝不能让龙脉落入其他人手里啊。 就算是她死,也不能。 第73章 不会让自己死。 电光火石间,大哥的手一收,辛澄没能成功,随即后颈被一击,她又晕了过去。 大哥收手,“好个烈性子!” “住手!” “人死不了,速将图交来!” “若你们不放人呢!” “我们兄弟几个只为求宝,杀她何用!” 江风渐急,水浪翻涌呼号,夜色如泼墨,唯渡头边挂着的一盏豆点灯火,在风中忽大忽小。 留在船上的兄弟催道:“大哥!” 他们兄弟以前在江上讨生活,船就是家,这点风浪还不放在眼里,不过他们为了跑路乘的是轻舟快船,浪再高些船就保不住了。 郡主一手拿着图,一手是毒镖,而大哥也看出来了,局势紧绷,随时崩塌。 郡主一双眸子清亮,将他们兄弟四人的样貌盯遍,“你们当知本郡主的身份,若她有好歹,我必不放过尔等!” 说着将图丢出,大哥接住:“老二,验货!” “是真的!我知道了,原来……” “走!” 那两人带着图已掠到船上,拔锚起航。 郡主几枚毒镖射出,“还不放人!” 他横刀挡下,“请殿下稍候,我知那杀手就在附近,先让我兄弟安全,自会放人。” 风越来越大,郡主衣角猎猎,她看向辛澄,她跪在地上,全靠贼人擒住肩膀才没倒下去,脑袋低垂,像被抽走了全身劲气。 “传闻不假,郡主殿下果然护短得很。”大约是图已到手,大哥还有心思寻笑起来。 郡主只看着辛澄,拳心紧握。 远远的,小舟起落间已到了江心,远远的随风送来呼喊声。 大哥立即抓住辛澄的肩膀往亭中一丢,自己飞速后掠,一猛子扎进江里,如鱼一般扑腾了几个水花便淹没在夜色掩映的江水里。 而郡主已扶起辛澄,探她脉息时手抖了一下,指尖血凉,怎会已没了生气?! “辛澄!” * * * 辛澄意识模糊间,听见有人在她旁边争吵,她全身都疼,尤其是背上和颈后,疼得她都想晕过去算了。 但争吵还在继续。 “我哪知什么时候能醒?你别太过分,本小姐可是你的恩人。” “还不是你给她吃的乱七八糟的药。” ——是郡主! “喂,喂喂喂!郡主、殿下!你讲点道理,她自己要的,而且药有什么错,知道给她的药多——贵重吗?关键时候都是能救命的!” 第147章 好像是她吃的假死药被郡主发现了,辛澄努力睁开眼,“郡……主……” 郡主立刻看过来,好像见到郡主对她笑了,一眨眼却见郡主脸上分明染着怒意。 还瞪着她。 辛澄清醒多了,扫了一眼便知她在客栈的床上,看样子已经被郡主救回来了。 她伸手,想要碰到郡主。 “醒了?” 她的手被横插过来一个人拿捏住,又给塞回被子里。 “醒了就没啥大事了,那边那个啊,莫名其妙发一通火,可能正在信期,你最好别惹她,我给你拿药去。” 唐瑶一顿夹枪带棒指责完后,推门出去了。 辛澄知道郡主的信期不是这几天,而且郡主最心软了,她伤成这样,肯定会关心她啊,这么想,身上也没那么痛了。 她又伸手出去:“郡主……” 郡主却转过身后背对她,像是不想见她。 “对不起……”辛澄听到她们先前在吵药的事了,猜道,“郡主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啊,对不起让郡主担心了。” “担心你?”郡主侧身,眉头高挑,一脸否认。 辛澄小心道:“一点都没有嘛?” “是,担心。”床前有凳子,郡主拉远了一步才坐下,“当时见你死了,本郡主担心一个人挖不了坑埋你。” “……” “转念一想,拖江里不就好了,省时省心。” ——谢谢郡主没想过让她曝尸荒野。 “还担心,担心给陛下的奏疏怎么写,不过已经打好腹稿,就写起居使辛澄蠢笨如猪,不慎跌入江中,喂了鱼腹。” 辛澄垂眸,让郡主咬牙说出这种话来,她可真是罪大恶极。 “还担心——” 辛澄静静挨批,却没听到下文,她抬眼,只见郡主盯着她,眼神如笔在她面颊每一寸扫过,弄得辛澄感觉脸上痒痒的,不太自在起来。 难道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她活动活动了脸颊,可惜看不着。 良久,郡主挪开视线,轻声道:“还担心人死债消,本郡主借你的一千两没了着落,不知该找谁讨债去。” 辛澄一愣,郡主怎么变得和林英一样守财了,无奈道:“我记得的,会还啦!” 这一下牵动了背部,辛澄龇牙咧嘴。 正当她想办法怎么让郡主略过挖苦她的这一茬,却见郡主站了起来,看着她道:“辛澄,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郡主极少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不是玩笑,没有生气,而是极正经地在嘱咐她,她愣住。 然后道:“我喜欢郡主。” 郡主的脸色裂开条缝,“都什么时候了!你……” “我知道的。”辛澄趁机用力起身抓住郡主的衣角,用眼神恳求别甩开,她道,“我提前吃了假死药,藏在我的后槽牙里,而且当时我收了力的,不会让自己死,我没那么傻。” 辛澄抓住郡主的衣袖晃了晃,讨好一笑,“我喜欢郡主,我想和郡主在一起,所以无论遇见什么困境,我都会给自己留后路,然后回到郡主身边。” 果然郡主是在生气她轻易去送死,辛澄解释清楚,并信誓旦旦地保证。 郡主把衣袖无情地抽走,冷道:“不必,下次你还是早点投胎去,我一定记得提前准备好棺木给你收尸。” 辛澄一点不怕,她知道郡主又是心软嘴硬了,欢快道:“不,我就要喜欢郡主,我就要在郡主身边。” 郡主又瞪她,辛澄便笑得越开心。 “咚咚”两下敲门声打断这里的氛围,唐瑶端着碗药过来,“我刚忘说了,要静养……不过算了,我看郡主骂你一句比喝药还管用。” “嗯!”辛澄笑着点头。 唐瑶看了看郡主,“行啊,看样子你把那个乱发火气的哄好了,那来哄哄我吧。” “……啊?” 唐瑶笑眯眯地过来,把药碗搁在桌上,一手叉腰道:“既然这么有精神,就来算算我们的账吧,把我扔牢里算怎么回事!亏我那么相信你!” 辛澄默默扭过头去,“唉呀好疼。” “你还装!” 郡主拦住唐瑶,道:“先喝药。” 唐瑶双臂一抱:“还指望本小姐伺候人?” “……”郡主突然看向窗外。 唐瑶警惕,“干什么?” “十八说她给太华剑派送信表明来意后,掌门人便说要要派弟子来接你,不知到了没有。” “不是吧?”唐瑶转了两圈发现没地躲,又冲郡主道,“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利用完就丢!” “等等,”辛澄抬了下手试图拦着,“怎么回事?” 郡主却突然退后一步,抬手抱拳做了个江湖礼,道:“他们既是我请来的,我自然有办法拦回去。你是医者,辛澄的伤情你最清楚,治伤一事还请亲力亲为。” “……” 辛澄偷笑了一下,要知唐瑶惯是驴脾气,事事不想顺着人,但要是好声好气同她讲话,她耳根子也软,当下便是眼睛转了转,略有些不自在道:“你……这么求我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说好了我不去那什么剑派啊!” 唐瑶来扶她,辛澄配合着支起上半身,又戏谑地看了眼郡主,郡主自然也最擅长这恩威并施的把戏。 “喝药。”郡主命令道,“不然把你扔江里。” 第148章 “我不是小孩子啦,不被吓唬也会好好喝的,”辛澄顺从道,又看向唐瑶,“对了,你说的帮忙是怎么回事?这边发生了什么?” * * * 那日十八提议用假图换辛澄,以防万一,郡主的确有假图在身,但她却摇了摇头。 “辛澄的命在他们手里,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不能赌,万一被他们看出来呢?” “不,”郡主立即想到,“他们应该能想到我们或许会用假的蒙混过去,那他们肯定有鉴别的办法,一旦被识破,辛澄就麻烦了。” 十八问:“那怎么办?” 郡主一直在考虑,试图找出保全辛澄和图的万全之策来,一夜过去,却好像只能在图和辛澄之间二选一。 无奈中,郡主其实已经有了抉择。 但十八随口问了一句,“唐家的那个小丫头呢?” 郡主紧绷的脑中电光闪过,立刻出门去了小镇衙门见唐瑶。 省却一大串唐瑶对辛澄的控诉,郡主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当然没告诉具体是什么图,只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当时郡主道:“为策万全,我必须给出真图,你有没有什么能在图上留下印记,之后再追踪的办法?” “还真有?”听到这里,辛澄有些意外,出声问道。 “那当然了。”唐瑶喂完了药,说起来一脸得意,她本想掏出来让辛澄见识见识,又想起已经拿给十八了,便描述道,“子母蛊。” “将那劳什子图剖开,子蛊放进去再封好,之后无论子蛊被带去哪,母蛊都能感应到方向。这便是子母连心,千里相应。怎么样?是不是多亏了本小姐!你们这些人还恩将仇报,我真是倒了大霉才……” 唐瑶说得激动,辛澄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 这么说十八定是去追图了,现在两张半图都是真的,便是完整的一张藏宝图,她不担心龙脉会落入那伙人手中,以十八的本事定能追回来,可若是两张图都落在郡主手中,凭郡主的聪慧定能参破图中玄机,得知龙脉所在,怎么办? 要提前出手吗?不行那样会对郡主不利,可若是让郡主知道龙脉所在,那且不说辛澄自己的计划一切皆休,郡主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到时郡主就危险了! 怎么办?! 辛澄越想越惊,还无计可施,浑身都冒出冷汗来。 忽然,一点冰凉的触感碰到她的脸畔,辛澄抬头,是郡主伸手碰了碰她,眉间微蹙,“还是需要静养吧?” 唐瑶也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又给她把脉,“药没问题,你才刚醒又说那么多话,还是先歇下吧。” 辛澄暂时无力回应她们,回身躺下,但心里仍然提起一点放不下。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唐瑶出门去了,郡主又在她身边坐下,“好好休息。” 看着郡主温柔的神色,辛澄眼眶一热,暗暗咬牙,“郡主,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郡主失笑,轻拍她的被子,半嗔道:“快睡。” 第74章 只能喜欢我一人。 江边多水汽,傍晚时便飘起了雨,到了夜里已有泼盆之势。 十八带着蛊盅,趁着避雨又看了一眼,很好,蛊虫的反应越来越强烈,看来马上就可以追到了。 她辨明方向,在隐隐的雷声中向着江边的一间水神娘娘庙飞身掠去。 靠近时却听见雨声中夹杂着打斗声,她缓步隐匿,向庙中看去。 只见一戴着幂篱的白衣女子与两人缠斗,地上已躺着两具尸体,她手持一柄细窄软剑在围攻下游刃有余。 “轰隆”一道电光闪过,白衣女子攻势陡然凌厉,手中软剑似银蛇,来回探绕间留下一道血线,十八便见到了一张愤怒又不甘的脸。 是绑架了辛澄的贼人。 那白衣女子未做停留,伸手去拿火堆边木箱上的东西,十八立刻出剑要做黄雀在后。 却已迟了,白衣女子似早有察觉,抽剑回身以对,并将已拿到的半张图塞入怀中。 十八当即剑雨猛攻,招招直攻她弱点。 方才观察时见这白衣女子一直护着左手腕,可能是有伤在身,十八剑剑挑她手腕而去。 离近了方才看清她左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佛珠。 白衣女子武功不弱,当下更是被她激出几分戾气,软剑银蛇似柳枝狂舞。 水神娘娘身披霞衣,慈眉善目,看着这遍地血尸与缭绕剑光。 又一声炸雷贴着头皮落下,仿佛天神降怒,白衣女子方才战过一轮,体力被消耗,此时稍一迟滞,便被戳了个血洞来。 她知不敌,转身即逃,十八提身便追,却见白衣女子身轻如燕,几个起落间身形便模糊在漫漫雨夜中。 十八记挂着还有半张图在庙中,没再追上去,回去火堆边将剩下半张图收好。 方才斗法时她都心静手定,现在却有些骇住了,那人的轻功可谓惊艳,而且十分眼熟! * * * 唐瑶说了一句静养,辛澄便当真静养着,不说话也不动弹。 当然身子痛是真的,还有就是她仍在担心十八带回了两张图怎么办。 这些天她还时常半夜惊醒,梦见郡主得知了龙脉所在,兴冲冲去发掘却落入他们的陷阱,死无葬身之所。 每当醒来,她都浑身是汗,整日思考着该怎么办,还尽力不想让郡主看出异样来。 第149章 “喂,喂喂!” “……啊?”辛澄回过神来。 她正半卧在床上,唐瑶坐在床边给她喂药,郡主在不远处看着。 唐瑶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抵在她唇边。 “你怎么神思不属的?喝个药还能分神?” 辛澄不敢说话,忙低头去咬勺子,但这一口喝得太急,唐瑶还没准备好,不仅她呛着了,还撒了一身。 大小姐跳了起来,“喂!你怎么搞的?” 辛澄咳了两声,忙道歉。 一旁的郡主递了手巾来,问:“是不是能加一味安神的药?” 唐瑶点点头,“行吧,我待会去看看药方。” 辛澄只穿着一件中衣,褐色的药汤洒在衣服上,她也不舒服。 唐瑶对她道:“你也别动了,干了这碗,直接脱了衣服,我给你看看后背。” 辛澄点头,慢吞吞地开始解衣带。 她伤得最重处便是后背被打中了一锏,好在骨头没断,但留下一道痕迹又红又肿,多亏唐瑶每天给她涂擦药酒。 辛澄解开衣带,正要往下脱,却察觉到一道视线,她抬头看去。 怎么郡主还在! 她连忙拽住衣襟,感觉胸前一片皮肤发烫起来,“郡、郡主……” 平时这时候郡主都会出去的啊。 唐瑶取了药箱回来,见辛澄还穿着衣服,甚至脸红了,“干嘛呢?” 辛澄扭过身去,不敢看郡主。 唐瑶是见得多了,属实没什么顾忌,还嫌辛澄磨叽,“干嘛呢?看了那么久,今天想起来害羞啦?” 辛澄心道,之前唐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又有心事,也顾不上那么多,便都很自然的过来了。 今天郡主还在,她才惊觉自己竟是赤条条给别人看的,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多少还是有点羞耻的。 唐瑶也发现多了一个人,“哦因为你也在啊。” 郡主看了她一眼,又扫过辛澄半遮半掩的肩头,未发一言,推门出去了。 辛澄松一口气。 “快点。”房间里唐瑶催道。 果然郡主不在,辛澄就自在多了,她面前床里脱了衣服,翻身趴在床上,唐瑶一动手,她叫道:“你轻点!” “我看你弯腰转身都没什么顾忌,应该是都差不多好了,以后不用再擦了。” “那你也轻点啊。” “少矫情。” 屋外,郡主靠在门上,静静听完了里面一人揉捏一人叫唤的全经过,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晚间,辛澄又一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外面夜色如墨,桌上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 可郡主还坐在那里,看着本书,她想了想,和之前一模一样,这本书竟这么好看,让郡主看得入神以至于忘了时间? 见郡主翻了一页,她趁这空档唤了一声 ,“郡主怎么还不回去?” 郡主放下书看向她,分明想说些什么,一开口:“你……”就再也没说下去。 怎么欲言又止的。 郡主收回视线,起身到窗户旁边,推开。 辛澄随之望去,今晚月亮又圆又亮,繁星遍天。 郡主道:“今晚月色真美。” “嗯。” 辛澄应了一声,却见郡主仍倚在窗前,静静的背影望着窗外。 她有一个念头冒出来,“郡主是在等什么吗?” 郡主回身看向她,许是夜色温柔,辛澄见郡主的神色都温柔了几分。 可是半天都没听见郡主的回答。 辛澄几乎脱口而出,郡主是在等十八回来吗? 怎么办! 耳边却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辛澄听见郡主道:“看样子明天天气很不错,听唐瑶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她顿了顿,道:“她说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你的伤有好处。” “……不了。”辛澄现在哪还有心情,她满脑子都是,若是十八真的带图回来,她就只能出手把那一半的图拿走。 这是她这么多天想来想去还是不得已为之的办法了。 当然,她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没办法从十八手里抢东西啊!辛澄想想就头大。 “那你好好休息吧。” 辛澄再一抬眼,便只见郡主关好窗出去的背影,烛火晃了晃,那本书还留在桌上。 第二天,唐瑶再给她喂药的时候,念叨了一句:“你受了这伤,精神不好不说,怎么还这么少话?” 辛澄喝着药,随口应着:“有么?” “当然了,连你平时最喜欢说的话都不说了。” 辛澄这才愣了一下,“什么话?” 唐瑶放下药碗,都有些意外了,“喜欢郡主啊,你不是每天都要说一遍的么?有时还说好几遍,这几天倒是一句也没听过。” 啊……辛澄心里一叹,唐瑶哪知她现在内心的煎熬。 唐瑶偷笑一下,“这几天郡主不是一直在你这里么,我本以为你要趁着受伤时博可怜,再偷偷占便宜呢,结果你意外的老实啊。” 辛澄白她一眼,她现在哪有心情,甚至害怕见到郡主。 完成任务似的给辛澄喂完了药,唐瑶轻手轻脚靠在窗户边,偷偷向楼下瞄。 辛澄眼神询问她,她竖起食指令她噤声,并夸张地手舞足蹈比划了一番。 辛澄看明白了,是太华剑派的弟子来接她了,郡主正在帮她拦,还有顺便把她们三个都骂了一遍。 第150章 楼下,太华剑派一男一女着青白道衣,腰间悬剑,正与郡主对谈。 郡主有礼道:“烦请转告贵派掌门,此处有一病人还需唐大小姐亲自照料,晚些时候我们再送她上山。” 辛澄从唐瑶的表情判断,她并不满意郡主的说辞。 楼下两名弟子商议了一番,决定师妹留下照应,师兄回去禀告。 唐瑶偷听完溜回床边,对辛澄道:“哎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 “你是想趁机开溜吧?”辛澄看着房顶,一语道破。 “那又怎样?”唐瑶对她被子拍了一下,“你的伤已经好了,还整天躺着干什么,你上次出卖了我,别告诉我你这次还准备关我。” “不用的,”辛澄没什么心情,“郡主说了帮你,那就一定会帮你,别担心了。” 唐瑶掀她被子,“就算不为这个,你也赶紧起来。” “为什么?” “不然那个郡主总以为你还没好,昨天又问我一遍,你赶紧起来,不然本小姐天天给你熬药喂药,真成老妈子了。” 辛澄不想动,唐瑶去把窗户推开,“你看看,大好的春光啊!” 正是阳春三月,天光正好,风吹进来已经不再寒冷,而是暖意融融,远处青山色调浓重,近处街边篱笆墙上开出一簇簇五颜六色的小花,色彩绚丽,锦绣春光令人观之忘忧。 辛澄不由得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一时被镇住了。 见无边春色,突然生出悔意。 她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景色,还一连几天没有对郡主说喜欢,她真可恶! 至于连日来的忧愁,她突然想通了,无论如何,她想保护郡主都是不变的,事已至此,等十八带回图来,郡主知道龙脉所在,她不就也知道了,那就把计划提前。 虽然有很大的风险,但不是不可一博! 一念通而百事顺。 辛澄感觉浑身都有劲了,迎着春风笑道:“好。” 她忽有所感,转头一看,郡主不知何时站在门前,正望着她。 她想起昨晚郡主也说要她出去走走,便快步过去,“郡主我们一起玩吧。” 郡主看了眼她身后的唐瑶,“是因为……” 她又没再说下去,垂下眼眸,“好。” 辛澄更开心了,连忙道:“郡主,今天还有之前许多天,我都喜欢你哦。” 郡主却道:“把鞋穿上。” 辛澄低头看了一眼,她直接从床上下来,木地板也不冷,就忘记了,“好。” 她右拳锤了下左掌心,“干脆我们现在就去吧!” 春日游,便是要乘兴而至啊。 无需收拾,辛澄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 果然是好春光!太华山素有仙山之名,又以奇、险为人称道,此时节只见山谷中有万壑争流,崖壁旁是千峰竞秀,常年不散的云雾裹在山腰间,偶然能得见溪涧中仙鹤腾飞,仔细听来有猿猴在林中狂吠。 她们只在山脚下信步而走,见有旁的游人便也跟着去看个热闹,一路踏野草,摘山花,涉清溪,没过几时便见到一处小山坡,开了漫山的桃花。 辛澄冲郡主一笑,疾步迈入桃花林中,却又连连可惜,回身道:“若我们早些时候出来就好了,现在桃花都落了。” 风一吹,便下起来一阵桃花雨,落得满头满肩,也是恼人。 郡主只笑着摇头。 小山坡不大,她们很快登上坡顶,辛澄拉郡主坐下。 “郡主是累了么?感觉都不怎么开心。” 话一说出口,辛澄觉得有点熟悉,又一想,和被抓之前在客栈屋顶说的话一样,那时她也是在哄郡主开心。 “你很开心么?”郡主问道。 “和郡主一起当然怎么都开心啊。” “……” 辛澄想到便问了:“对了,那天晚上郡主想说什么,就是被打断了,自私什么的……” 山风顺着坡底吹上来,携带青草和桃花的香气,令人神思一清。 郡主发丝被吹乱,她抬手理好,也像是理好了心情,认真道:“辛澄,你可以喜欢别人。” 辛澄眉毛耷下来,“郡主在说什么?” 郡主视线绕过她,向后看去,唐瑶也和她们一起出来的,正在不远处摘一朵桃花又闻又尝,似乎在考虑桃花的药用价值,但品了一下又扔了,俯身研究树干上泌出的桃胶。 虽娇蛮任性,却也不失青春灵动。 “我喜欢郡主啊!”辛澄扯了下郡主的衣袖,让她看着自己,“难道郡主到现在都不相信吗?” “你喜欢我?” 郡主居然还在问这个问题!难道郡主还怀疑自己的心意吗?是因为她这些天没有对郡主说喜欢吗? 辛澄抿直唇线,同样认真道:“让我亲郡主一口,来证明我的喜欢吧。” 被郡主抵住额头,“那只能证明你是变态。” 辛澄徉怒,握拳砸了下大腿,“那郡主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嘛?” “你当真是喜欢我?” “当然了!”辛澄左右看看,转头冲山谷喊道:“我喜欢郡主——听,山都在重复我的话。” “好——”郡主侧身正坐,“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变心,那从今以后,你便只能喜欢我一人,听清楚了吗?” “哦……哎疼疼!” 郡主掐住了她的左脸,她不得不转身过来,与郡主对视,听郡主道:“虽然你不是东西,但我就是自私!属于我的便一点不分给别人,你既然对我说了喜欢,便不许再喜欢旁人,不许再与人亲近,不许再给别人亲,记住了?” 第151章 其实有点绕,但辛澄愣愣点头。 郡主这才松手,看她左脸一个红印,好像是满意了,“但我不会回应你的喜欢,我和她一样,只把你当做朋友,好朋友。” 辛澄揉了揉脸,又点头。 说到这,郡主转过头去,“我知道这不公平,我既不喜欢你,便该远离,你现在可以反悔,我仍当你是朋友,以后一样相处,两不相干。” “……” 没听见回话,郡主看向她,眼睫颤了一下,“后悔了?” 辛澄扑哧一下笑出来,又觉得此刻很严肃,便用嘴捂住,但偷看了眼郡主,还是笑出声来。 “你是在嘲弄我吗?” “不是……”眼见郡主认真了,辛澄忙收了笑,她终于想明白了,郡主就是想要她独一份的喜欢对吧。 还说的那么弯弯绕绕,害她差点都听不明白。 辛澄同样背脊挺直,正色道:“我只喜欢郡主哦,从来都是,以后也是,心里只有郡主一人。” ——这是她义无反顾的。 听她这么说,郡主露出满意的神色,但又故作矜持,“嗯。” 辛澄却观察到了郡主微翘的嘴角。 ——毕竟郡主这么可爱。 第75章 正经。 见郡主心情还很愉悦,辛澄一只手不老实地摸过去,勾住郡主的指尖。 郡主指尖蜷起,回过头来,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只问:“做什么?” “与郡主携手啊,”辛澄大着胆子得寸进尺,“刚才郡主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还是好朋友呢。” 郡主眼睛半眯,心道她又要作妖了,“所以呢?” “好朋友拉拉手,一生一起走。”辛澄又一次拉住郡主的手,一脸心无旁骛的样子。 ——郡主的手好软!又柔滑又细腻!指腹两侧有茧,是练暗器的缘故吧。 郡主一眼就看破她故作正经下的贼心思,将手抽出来,“我想的是,我们一起喝酒,一起纵马,一起出游,你在想什么?” “对啊,”辛澄眼神乱飘,“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 “没有这些。”郡主决然打断。 “怎么会没有?”辛澄义正言辞,“好朋友是可以一起洗澡的,不能坦诚相见怎么叫好朋友呢?” 郡主眯着眼瞧她,磨了磨牙,若是旁人如此出言不逊,她是定要叫他知道教训的。 但辛澄不一样,她只会嘴上说说而已,从来是有贼心没贼胆,先前擦药的时候不还不敢面对她么? 那岂能叫她占了口头便宜。 “好啊。”郡主一笑,抬了下下巴,视线向下盯着她的领口,“那你先坦诚相见吧。” “郡主……说什么呢。”辛澄不敢信郡主是叫她在这脱衣服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抓住了领口。 郡主心道果然,作势向她腰间伸出手去,“不然我帮你解腰带……” “不、不不……”辛澄缩着双肩扭过身去,“郡主想看当然可以,但这还在外面,还有其他人看着呢……” 辛澄抬眼看去,向郡主示意,但四周并没有人。 郡主也看了一圈,随后又挑眉,“没人呢。” 但很快两人都意识到哪里不对,齐声道:“唐瑶呢?” 郡主问:“你给路了?” “不是我,真逃了!” 她们在周围搜了一圈无果,决定先回客栈商议,却正好与唐瑶撞个正着。 她背后还有个提着她衣领的十八。 “迟早放蛊咬死你们这群人。”唐瑶咬牙切齿道。 十八回来了!半道还把唐瑶逮了回来。 十八好像有话要说,频频看向辛澄,辛澄也压力很大,提着心等待一会十八拿出两张图。 但郡主隔断了两人间无声的氛围,对唐瑶道:“你是被我们绑出来的,出来这么长时间,你不该给家里报个平安么?” 唐瑶双手抱臂,一只脚不停地踏着地板,很是烦躁,“所以我要摆脱你们!之后再给爷爷写信。” 郡主则不疾不徐地劝慰,像哄孩子一样,“那样老爷子仍会担心你在外面是不是受了伤害,遇见什么变故,你先跟他们回太华剑派,写信后让他们送去唐家,这样你爷爷才能放心,是不是?” 唐瑶冷笑,“是为了你们自己吧,把我扔给别人,唐家就不会派人来追你们了。” “没错,不过离开我们你就是太华剑派的客人,你若还想游历江湖,从那里脱身会很容易吧。” 唐瑶伸食指对她们指指点点,“最好别让我再碰见你们,否则下次见面,你们等着……” 当然没谁会把她的话当回事。 辛澄还是理了她的,无奈笑了笑,“别呀,江湖虽大,但有缘未必不能再会,之后再一起骑马同游啊。” “谁跟你们有缘!”她一甩手,“我这就炼毒蛊去,下次一见面就喂给你!” 辛澄挠了挠脸,唐瑶狠话放的大,但也算是说以后再见……吧? 总之她还是被郡主交给太华剑派的弟子了,这样也算是了结一件事。 送走唐瑶后,十八便去找郡主,特意避开了辛澄。 将半张图交给郡主,她详细说了一路的经过,尤其是那白衣女子抢走另一半的事。 郡主打开一看,带回来的还是原本的那半张。 十八面色凝重,沉声道:“那女子逃跑时的轻功和辛澄是一样的,波月谷步天功是在江湖上已经失传的功法,我也只见这两人使过。” 第152章 郡主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怀疑那人和辛澄有关系?” “太巧了。”十八冷静道。 郡主垂眸片刻,“那就直接问。” 带着十八来到辛澄的房间,见她正在铺床。 “作甚铺两床棉被?”郡主见她床上被两床被子分做两半,开口问道。 辛澄伸直右臂展示,“邀请郡主和我一起睡!” “不睡。”郡主扶额,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辛澄倾力推荐,“是两床被子哦,不挨在一起的。好朋友睡在一起也很常见吧。” “已经变成普通朋友了。”郡主眼神半阖,无情道。 “诶?不要嘛……” “咳咳。”被当成空气的十八很难受,咳了两下。 “行了,”郡主收起调笑,与十八在桌边桌下,招她过来,“说正事。” 辛澄心里也有了准备,静静坐下来听。 却是峰回路转,没想到十八只带回来一半! 仿佛在上刑场前被宣布了缓释,辛澄暗自松了口气,又突然想道:“那这一半是不是……” 郡主点了下头,“是原本的。” 辛澄彻底放下心来,若是不巧十八拿回来的是另一半,那郡主还是能得知完整的图——辛澄觉得郡主肯定记下了这张图的内容。 不过郡主和十八关心的不是这个。 郡主问道:“辛澄,你也知道我查过你的来历,以你和莫家的关系,他们不会教你武功对吧?” 辛澄鼻子里哼气,“当然不会,那破拳法我也不稀得学。” 十八问:“那你的武功何处学来?” 十八的语气有点怪,辛澄看了她一眼,想着这些郡主应该也都是能查到的,便如实答道:“我十二岁方才离开莫家,跟随先生……也就是余太傅,去了青州,是先生请人教习我武功。” “轻功也是?” 十八追问得急,辛澄眸光一闪,答:“是,习武练的都是童子功,当时我根骨已长成,内家功夫练了也是事倍功半,便只简单学了些拳脚剑招,专练的轻功。” 郡主插了一句,道:“你可是赢了比武招亲的,虽然有药力在,但也说明你底子不错,天赋尤佳,只练了几年便有如此功力。” 郡主微笑着看她,眼神温柔。 “嘿嘿,郡主夸我啦。”辛澄挪了挪凳子要往郡主身边凑。 郡主又把温柔撤了,面孔一板,“说正事,轻功是谁教你的?” 辛澄呼吸一滞,面容沉静道:“是柳姨。” 郡主与十八对望一眼,皱眉疑问:“柳姨?” 辛澄摊手解释,“姓柳的姨母。” 郡主伸手打了她一下,“少贫,问你这人是谁,什么来历?” “就是姨母嘛,”辛澄垂下眼眸,“她与我母亲年龄相近,还说,后悔没早些见到她。” 辛澄察觉自己声音低沉了,忙抬头道:“她就是先生请来教我武功的。” 郡主知道辛澄母亲是青楼出身,不再多言,让十八将那白衣女子的轻功和辛澄说一遍。 听郡主问的这些,辛澄已经猜到了,另一半图被柳姨拿到,这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十八追问:“你也知道你的轻功传承不俗,少有人修炼,那么那人是否……” 辛澄打断,“会的人很多啊。” 连郡主也怔了一下,“很多?” 辛澄点头,“在青州柳姨开了间女子私塾,教习女子识字习武,只要是愿意听课愿意练习,她都收的。” “这……”十八一直紧绷的神色垮下来,一时有些失语。 要是有那么多人都会这门轻功,那白衣女子身份便不得而知了。 郡主还保持冷静,“学成的人很多吗?你的水平在其中如何?” “我天赋再好也只练了六年,有练了十多年的呢。” 十八叹气摇头,人太多根本查不出来。 郡主看着辛澄,“那你与这位柳姨关系如何?” 辛澄话音跟着心一起提起来,“郡主是想通过我去查这个人么?” 郡主一怔,“不是,既然查不出便不查了。” 辛澄松一口气,又觉得心底一空。 她说出口的话没有谎言,但她明明知道郡主真正问的是什么,却并没有坦诚相告,而是引导郡主得出别的结论,这不算作欺骗吗? 不行!辛澄激灵了一下,这一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摁了下去,没关系,她会将这一切都完结,到时,这个问题便不再重要了。 郡主看了看两人,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叮嘱道:“听着,我们的任务只是要把这半张图送到陛下手中,至于旁的,我们只管保护好自己,不是和那些江湖人一样,一定要得到所谓的龙脉。另半张图的事只有我们知道,不要对外说,除非她来找我们。” 辛澄猛地抬头,“郡主不想要龙脉吗?” “要它作甚?你想要?” 辛澄忙摇头,咧出大大的笑。 太好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郡主眼神闪烁一下,“啊其实本郡主对龙脉也不是没有兴趣。” 听到郡主在逗人了,十八打了个哈欠,知道这里已经没自己的事,起身回自己房间睡觉,无人相送。 龙脉事关重大,辛澄不敢确定郡主是不是在开玩笑,拉了拉郡主的衣袖,道:“郡主,这其中不知都牵扯了什么人,太危险了,我们把图交了就算了。” 第153章 下一瞬被弹了下额头,微痛,睁眼时见郡主笑着。 “瞎操心,我只是想看看这龙脉到底什么样,毕竟牵连了这么多条人命,不过就算我想管,到了京都也管不了。” 辛澄觉得郡主好像是越发温柔好看了,便静静望着。 郡主还细心同她解释:“龙脉不仅牵扯江湖,更关乎朝堂,我已经得知了半张图,那陛下还会让我涉足另外一半么?” 辛澄从美色中回神,想了想郡主说的话,“是的呢。” “所以啊,一听就很麻烦,不如快意江湖,嗯?” 辛澄连连点头认同,并保证:“郡主会看到龙脉的。” 郡主轻笑,只当是随口扯的闲话,没当回事,“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们便该赶路去和车队汇合了。” 辛澄一听登登跑到床边,拍了拍被子,“郡主真的不能和我一起睡吗?我会把两个被窝都暖好的。” 郡主手又痒了,她发觉辛澄是越发放肆了,以前她哪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 辛澄瘪嘴,有两床被子呢,一起睡觉哪里不正经了,一起……才不正经呢。 第76章 会合。 郡主不和她睡,辛澄就只能一个人抱着被子,想象着是在和郡主睡。 夜半人静时,她侧躺在床上,正抱着“郡主”,却感觉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 她陡然惊醒,翻身坐起,借着影影绰绰的月光,在身旁的被面上见到一块包着纸的石头。 她先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石头是落在被子上的,没有声音,应当也没有惊动隔壁的十八。 这才打开包着石头的纸来看,上面写着“何时动手”,字迹歪斜,一看就是没有好好练过,却还写得很大很自信,仿佛能窥见此人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向外面翻了个白眼,骂了句“蠢货”,便再次抱着被子睡下。 石头是通过窗子扔进来的,接下去没有别的动作,看来他也怕惹上麻烦,那就不管,扰人清梦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刚刚差一点就梦到和郡主亲在一起了,赶紧趁着感觉犹存,她要继续做梦。 但是果然之后再也没梦到,而且变成了噩梦,郡主一脸怨恨地望着她,眸中带泪,抬手刺了她一剑,正中心口,她是被疼醒的。 这次醒来后,不知为何,胸口真的泛着密密麻麻的痛,她捂着心口,好半天才缓过来。 想来想去,都是那个人扔信的错! 她洗漱好出门,刚好遇见郡主,她迎上去瞧了瞧,然后点了点头。 郡主一边向外走,一边问:“新的一天,你又要做什么?” 辛澄摇头,郡主好温柔的,和梦里完全不一样,果然梦都是相反的。 结清住宿钱后,一起在楼下吃了客栈准备的早饭,十八道:“我们现在有两匹马,一辆马车,一会怎么走?” 辛澄一激灵,立即道:“我!我和郡主坐马车,十八来驾车。” “驳回。”余下两人齐声道。 “干嘛呀,骑了这么多天马,郡主不腻烦么,而且你看,郡主连日风吹日晒的,皮肤都有些干糙了。” 郡主喝口粥,“和我坐一起你想干嘛?” “不干嘛啊,能干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郡主抬眼,“那你现在的脚在干嘛?” 桌子下面,辛澄的脚尖与郡主相抵,当然是她凑上去的。 “只是不小心碰到而已啦。” 辛澄说着的时候也向下一看,却疑道:“诶?” 她坐在郡主对面——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欣赏郡主的美色,而侧边坐的是十八,现在郡主的脚向后收了回去,而与她碰在一起的是…… “你脚还挺长的啊。”十八咬了口油条说道。 辛澄赶紧收了回去,又向郡主推荐道:“好吧,那我与郡主同乘一匹呢?” 郡主放下勺子,“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错了。”辛澄低头,“我一个人驾车。” 出门牵马时,郡主瞧着辛澄随身挎着放着纸笔的口袋,突然问道:“起居注你写了吗?” 辛澄浑身一震,眼睛一瞬瞪大两圈。 辛澄是起居使,陛下派她来是监督郡主每日的言行举止,且都要记录在册,回京复命时要呈给陛下的。 她光顾着和郡主相亲相爱——虽然只是单方面的,这事早就忘了。 辛澄几乎要跪下来。 郡主扶额叹了口气,她问出口的时候就有不妙的预感,“我们差不多再有十天的路程便到京都了,你写了多少?” 辛澄腿一软,从马车上滑下来,话音哆嗦:“出来后就一字没动,之前……” 她捏了捏薄薄的布袋,好像听见有天雷劈在她头顶,“也只写了几页……” 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身体被抽空,她变成一张纸了。 然后被郡主提了起来,听郡主道:“去换辆大些的马车吧,十八你来驾车。” 十八白眼快翻过去了。 仿佛听到了天籁,辛澄又充气活了过来,“郡主——!救我——!” 郡主是想把她拍进地里,“你个祸害!” 之后和郡主待在一间马车里,但辛澄真的什么都顾不上做,虽然她一双手就没停过,何止,简直快断了。 “呜呜……郡主……你再快些。” 第154章 “还不够么?” “不……不……我不行了!” “起来,继续。” 郡主是魔鬼!不过她现在要求着郡主,帮她写完起居注。 她一双手快写废了,郡主还不紧不慢的,斟酌字句是否得体,笔迹是否相像。 马车里放了张小桌,辛澄歪在一旁,实在是手太酸了,她看向郡主,“不重要,能写完就成,求郡主你快些吧。” “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皇帝不会认真看的,天天写郡主吃了几碗饭看了什么书去了几趟厕所,谁想看这个啊。综述我会认真写的,这些赶紧糊弄过去吧,写不完才真是真的欺君呢。” 郡主摇了摇头,天下哪有叫人帮忙写监视自己的记录,简直闻所未闻,但一看对面是辛澄,又不觉得不正常了。 同样捏了捏酸疼的手掌,郡主照着她的笔迹,继续抄下去。 为了稳当和拖延时间,十八赶车赶得慢,但还是在半个月后将要赶到离京都最近的白马驿馆,要与车队汇合。 还未到驿站,十八远远的瞧见了前边大路旁李耀带着一队人马在外迎接,身边还有两个像是穿着官服的人。 她推开车门,叫醒了刚刚连夜补完功课,正睡着的两人。 郡主理了理着装,向外看了一眼,神色一穆,道:“那是内侍监的人。” 辛澄也看到了,回:“就是太监咯。” “应是陛下的近侍,安公公。” 那边厢,李耀陪着笑脸,遥望一眼,终于等来了希望,“看!好像是殿下的马车,她们来了!” 安公公甩着拂尘驱赶这荒郊野地的飞虫,被太阳晒得满颈子都是汗,更是勒的他喘不过气来,若不是陛下差遣,他哪用受着罪。 这个令安郡主往日也不曾走动过关系,架子摆的倒大,连累他一连几日苦等! 他不让身旁的小太监扶着了,一甩拂尘道:“……既然殿下到了,咱家便不与你们多说,一会请殿下计较。” 马车到了近处,李耀这边当然都是王府的侍卫,都是熟人,那两个太监皆是圆领窄袖袍衫,一人服绯,一人服绿,看着就是大太监带着小太监。 “参见郡主殿下!” 辛澄先下马车,做好起居使照顾起居的职责,伸手去扶郡主。 郡主眼神从她身上滑过,瞧见了她暗自窃喜的嘴角,却也无奈,搭上她的手,提敛裙摆,下了马车。 辛澄便退居一旁,忍着笑意摩挲掌心,并按郡主的嘱咐学贵女的仪态。 一番寒暄后,郡主微微笑着,仪容娴静,轻声慢语道:“安公公怎么在此?” “因着陛下心念殿下,特遣老奴前来迎接。”他眯着双不大的眼,吊着嗓子说,“只是殿下养着的这些家奴实在过分。” “哦?”郡主的笑意敛了几分,“他们竟冒犯了安公公?” 他连连摆手,双手抱着肚子说:“什么冒犯,老奴不打紧,可他们竟抛下殿下,自己来了京都,让殿下赶在后头,这叫什么事啊?” 郡主看了眼李耀,见他几乎眼眶喷火,便知这位公公是来者不善了。 她解释道:“这是我的主意,其中内情我已写下奏疏向陛下禀明,劳公公费心了。” “哦哦。”他擦了擦汗,被衣领勒得越紧,声音也更尖了,“原来是老奴误会了,可这样殿下也是太过胆大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担心安全,何不发文令各州县派人沿途保护,何至于一人单骑涉险啊,这一路想必也遇见了不少危险的人和事吧?” “安公公。”辛澄上前一步道。 辛澄一直观察着这太监,见他说到后面眯着的眼睛都半睁开了些,显露出凶相来,哪还能不知道他话里有话,包藏祸心。 她是起居使,这里当然说得上话,“殿下并非一人单骑,她带了护卫以策安全,且我也跟着,这一路之事我已写下起居注,当然也会面呈陛下。” ——你个阉人管那么多! 郡主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辛澄的意思说得没错,换做她也会这么说,但语气和措辞太尖锐了,以这短暂的交锋来看,恐怕这太监已经记恨上辛澄了。 “呵呵。”安公公干笑两声,“见过起居使,老奴常听余太傅提起姑娘,今日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 “公公谬赞。” 这事便算是轻巧地揭过了,安公公有旨意在身,请郡主前往白马驿馆暂歇。 郡主正要回身,变故突现。 一只长箭携着厉风破空而来,直冲郡主,而郡主正搭着辛澄的手要上马车,偏头去看她,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反应最快的是十八,她当即抽剑跳出去当空截下这一箭,喊道:“保护郡主!” 随着这一箭,山道两边的树林里突然冒出几十人,扔下身上的草皮伪装,迅捷如鹰冲杀下来。 众人纷纷反应,辛澄立即将郡主推上马车回身抽剑,砍落几只飞箭。 王府侍卫迅速将郡主的马车围在内,与冲上来的歹人拼杀,并威慑道:“何方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叫的最大声的还是那两个太监,“刺客!有刺客!” 还像老鼠一样没头乱窜,妨碍他们反击。 兵戈之声交错,郡主知道是冲她而来,便不下去添乱,沉着道:“李耀,带人去驿馆请援兵,十八驾马向驿馆方向,辛澄,回来,小心!” 第155章 辛澄正与这些人拼杀,来人皆蒙头巾,黑布遮面,辛澄见其中一个接连伤了几人,便跳出去与他斗在一起。 短兵相接,辛澄与他拼刀时四目相对,只见那双幽黑的瞳孔深深地看着她。 辛澄一下明白了,挥剑格开他,气沉丹田向这一帮人喊道:“放肆!给我退!” 她更无所顾忌,不留后手追击方才那个人。 这些人眼神递了几个来回,不约而同边打边撤。 正在此时,后方一队驿卒赶了过来,十八见形势逆转,折回身要去抓那个领头的人。 这空当,辛澄本已停手,余光瞧见,兵荒马乱间一把抓住乱窜的太监,向十八推过去,并追过去喊道:“公公小心!” 十八被这老太监拦了一道,一把将人推开,却眼睁睁见人逃进了山林里。 辛澄跟着道:“别追了,郡主要紧。” 她们回去照看郡主,郡主下了马车,道:“我自无碍,你方才怎么不听话?” “啊?什么?” 十八插话道:“之后再说,先收拾这场面吧。” 对她们三个而言,这还都是小场面,一路上也不是没碰见过,但其他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侍卫有几个受了伤,不过相互搀扶着都还能行动,驿丞赶来又是施礼又是问候,还愤慨地方上除匪不力欲把责任推出去,那两个太监跌坐在地,帽子歪斜头发散乱,正哭天抹泪叫命苦。 乱糟糟的,郡主一个个都安抚好。 许是经过这突如其来的一着,刁难的太监老实了不少,整顿后一路安安稳稳到了驿馆,告知郡主与辛澄明日便进宫面圣,让她们做好准备便回去歇着了。 这间白马驿馆乃是在京都外十里地,也算得天子脚下,来往使臣,诸侯上京,官员离京赴任几乎都会在此停留,故而比别处驿馆都要气派得多。 几重楼,几道院,馆内不仅有亭台楼阁可登高望远,还有游苑客舟以供游览四时美景,或许转过一角,便能见哪位诗人在墙上留下的题诗。 眼下便有不少吏员聚在厅堂中,说着方才的事。 “竟有山匪在此拦道,这可是天子脚下!唉,当下时局真越发混乱了,我辈该当如何啊?” 辛澄与郡主路过,她们自然心知这伙人只是冲着龙脉图而来,倒不是天下将乱的先兆。 但这些只从圣贤书中看天下的文人们还在指点江山,“兄台不必悲观,我大盛国运昌隆,自有神将护佑,这等宵小之徒,待来日阮将军归朝之时必作鸟兽而散,何须忧虑!” 其人听后舒眉大赞:“阮将军自是神将转世,北王庭野心勃勃,来势汹汹,还不是被阮将军一人拦在关外,听说陛下降旨将那通敌卖国的陈布秋后问斩,可惜我们看不到这大快人心的一幕了。” “哎来日阮将军归京之时,是否也会路过此地?不若我们留下诗文,也算是略表敬仰之心啊。” “善哉!” 辛澄拐到后院时刚好听完这一番对话,她撇嘴,什么神将转世,保疆卫国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擒拿叛贼更非他一人之功,比如说委屈自己用美人计的宠姬,还有救他一命的柳姨呢。 正想着,郡主对她道:“你随我来。” “哦。”走了两步,辛澄好像突然想到,“郡主也想留诗传情?” “留什么诗?” “啊没事了。”见郡主一脸迷惑,辛澄便笑了,郡主没听见最好,最好不要理那个什么阮将军,他肯定不是好人! “别傻笑了,过来。” 郡主自然被安排在最清净的一间居所,辛澄被叫着随她一起进了房间。 郡主特意向她嘱咐:“到了京都不比江湖,需得克制守礼,不可再肆意妄为。” 然后向辛澄说明她恐怕已经得罪了安公公,还有以后遇事不要冲在前面,万万记得保全自己最为重要。 为了不给郡主添乱,辛澄一一听着应下。 “京都一眼看去花团锦簇,是温柔乡,但其下暗潮汹涌,温柔□□,你我身在其中,如履薄冰,需步步为营。今日安公公的态度其实是陛下的试探,明日面圣一定要小心谨慎。” 辛澄只以为安公公是故意刁难,没想到那么深,当下被提点后有些后悔说话没过脑子,面色凝重道:“嗯。” 郡主同她说这些,是想护着她一些的,但见辛澄这模样,又一笑,道:“倒也不必如临大敌,京都有最美的景色,最好的美食,最动人的故事,明天面圣将图交给陛下后,或许我们便从局中脱身了,到时再一起游览京都吧。” 辛澄心知不是,但还是被郡主说的勾起了兴致,应声说“好”。 第77章 三公主。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安公公便来催他们启程了。 辛澄解开方便打斗的长辫子,脱下方便行走江湖的麻衣短打,换上一身长裙,梳起发髻,出门去。 郡主也换了身贵女的装扮,织金袄,锦绣裙,画眉点妆敷脂粉,满头珠翠,与往日所见全不相同,很有些富贵大气。 郡主见到她,无奈笑了笑,抬手拔下一只双股金钗,近身插到她的发髻上。 “还是太素了些。” 辛澄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怎么了?” 她这才眨了眨眼,眼神乱飘,“郡主,你好香啊。” 第156章 郡主伸手打了她一下,嗔怪道:“休再胡言乱语。” “哦。”跟着郡主出门去坐马车,呼吸间始终有一缕幽香萦绕在鼻间,忽浓忽淡,勾的她心痒痒的,却挠不着,急得吞了好几下口水。 马车上路,带着一队人马和贡品,浩浩荡荡向京都去。 路上郡主一直安然闲坐,与安公公说着些闲话。 到外郭城门,行速渐缓,郡主用手轻碰辛澄,小声道:“到了。” “嗯。” 辛澄将不合时宜地悸动压下,推开车厢边半扇小窗,看京都风物。 这里便是大盛的国都,四海八方最繁盛之所在,历几百年风雨而不倒的万国朝圣之都。 也是娘亲前半生生活的家。 远望京都之上,只见祥云拢聚,龙气升腾,仙鹤嘹亮飞过。城墙上是百年风雨留下的痕迹,守城的将士金盔铁甲,银枪锃亮,面孔坚毅。 马车穿过又高又深的城墙,仿佛穿过甬道,驶入朱雀大街后,街道宽阔笔直,喧嚷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四处都是人声交谈,说什么的都有,高楼上丝弦管竹不断,有美人盛装弹唱,有雅士清词赋歌,酒肆里欢声不断,花楼中笑语连连。 三十六条街道,七十二座坊市,无处不彰显着盛世气象。 直入皇城,这里便清静得多,衙署里官吏们运转维持着这片江山。 到宫门外下马。 已有内务府的官员在此等候,交割了贡品名录,她们在丹墀前等候召见。 “前面还哇哇不停,怎么一进皇城就安静多了?”郡主偏头过来笑着说道。 辛澄是在感受,曾经娘亲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呢?也曾踏过此处的方砖,叫琉璃瓦反射的阳光晃过眼么? 辛澄抬手遮了一下,她立身此间,除了看上去的华贵气派,没能感受到别的。 此时郡主说话,她吓了一跳,因为这里是大殿前,威严肃穆,一旁的太监都低着头像假人似的。 “可以说话吗?”辛澄惶惶问道。 郡主冲她温柔一笑,“昨天的话真把你吓着了?你可知我是谁?” “是郡主啊。” “不错,我是郡主。”郡主看了看左右,靠近她耳边低声道,“只要你没有辱骂陛下,有我在,你都会没事的。” 带着幽香的吐息喷洒在她耳畔,辛澄抓了抓耳朵,“哦……” 吞了下口水,稍微正常些,辛澄道:“那如果我当真陛下的面放屁呢?” 郡主鼻子一皱,平时再如何知道辛澄言行无状,此时还是失语了,“你……” 辛澄摸摸肚子,无辜道:“早上喝的牛乳,好像是通肠道的,现在有点感觉了。” “憋着!”郡主从牙缝里蹦出字来。 辛澄肩膀抖了两下,轻笑道:“没有啦,只想让郡主也放松些。” 她知道郡主前面说的话是给她撑腰,想让她安心,郡主素来温柔。 公公前来宣召,她们对视一眼,前去参见当今天子。 偏殿里,龙涎香袅袅,只见乌木案桌后坐着个一身赭黄袍的人皇,头戴金冠,腰缠玉带,面蓄短须,相貌堂堂。 辛澄与郡主敛身叩拜。 他手握书卷,道了免礼,向郡主招了招手,“令安回来了,过来让朕好好看看,都长这么大了,怪朕忘了,知道你今天来,该早些叫你父王进宫,你们父女也能早些相见。” 他一笑起来,眉目舒展,和乐的模样倒是和普通百姓家的老翁如出一辙。 宛如兽披人皮。 郡主也套了张皮,乖巧的不像话,扮着满心孺慕的小辈。 辛澄站在玉阶下,抬眼盯着这一幕。 皇帝忽然转头,鹰视狼顾,视线与辛澄撞在一起。 辛澄不避不让,此时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样子,真龙天子?万兽之王? 不过普通一人尔。 “哦?”皇帝眼露精光,如狼现凶相。 “对了,还没谢过陛下送来的起居使呢,一路对令安很是照顾,是不是呀,辛澄?”郡主在一旁轻松笑道。 辛澄却听出郡主话音中有一些不自然的慌张,她收回视线,跪下柔声道:“不敢,侍奉郡主殿下是小女子的荣幸,小女子初次拜见陛下,多有失礼,请陛下莫怪。” “哈哈哈!”皇帝忽然放声大笑,“说起来当初召令安上京,这起居使的人选还是余太傅推荐,你是她的学生,那算起来,和太子乃是同门啊。” 郡主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紧。 辛澄不想攀附这层关系,只道家境不好,余太傅心善,收留她在身边伺候而已,况且女子身,算不得正经师承,不敢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皇帝却笑意更胜,“还说,这一开口,语气和余太傅一模一样!” 皇帝说笑,她们自然陪着笑笑,一旁的公公也应和两句。 “这样,”皇帝大手一挥,“太子就在旁边的书房,你过去看看可有认真完成功课,督促他,你们年龄相仿,想必能说到一处。” 这话叫旁人听来,都会觉得陛下实在是平易近人,郡主却暗暗掐着指节,几乎泛白。 辛澄心道是皇帝要和郡主说龙脉的事要把她支开,便起身告退。 到了殿外,辛澄被浓重熏香纠缠的脑子一遇清风,顿觉神清气爽,也是这才觉出里面有多沉闷压抑。 第157章 太监引他向书房去。 与皇帝十分肖像,不过年轻不少的太子正坐在书桌后,捧着已处理好再誊抄一遍的奏疏在看。 见她进来,浓眉一皱,听太监传完话,才舒展开来。 辛澄站在下首,便听太子头也没抬问了她名字来历,又说了几句一路辛苦聊胜于无的话,便让她退下。 辛澄巴不得早走,这父子两俱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眼里除了自己看不到旁人。 难道这就是帝王?没意思。 她站在阶下,抬头看着挤在飞檐中的方寸晴空,她不喜欢这里。 书房里,辛澄走后,从侧门走出个衣着华丽的贵女,陪着披帛,问:“那便是余太傅家的姑娘?长得倒是不错。” 太子嗤了一声,“谁知是哪里的捡来的,乡下人粗鄙不堪,焉能配得上孤?母后代儿臣向父皇回绝了吧。” “可她背后是余太傅及一众清流,对你日后……” “行了,”太子扔下奏疏,“又不是亲生女儿,太傅来京都这些年,几乎也没提到过她,估计就是捡来当丫鬟的,给孤当妾都不要!” 辛澄正研究地砖缝里的蚂蚁,没看多久,郡主从大殿中出来,辛澄看到她,方才心情一松。 她见郡主的肩膀也垮下来,仿佛终于卸下了紧绷的力气。 两人对视,一时没有说话,但辛澄觉得她们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身旁还有太监,郡主用传音入密道:“你现在还有感觉吗?” “?”辛澄又觉得好像没懂郡主的想法。 “要是有,趁现在以谢恩的名义回去面见陛下,多放几个。” “??”郡主你在说什么?真的让她当着天子的面放屁?御前失仪的罪过可不好说。 郡主走下台阶,与她同行向外走,“陛下有意把你许给太子。” “?!”让她去见太子是这个意思吗? “郡主不早说,早说我当太子的面放,放它个震天响。那现在怎么办?” 郡主笑了笑,和辛澄说了几句玩笑话,她憋闷的心情好多了。 “不用太担心,这只是你见陛下的第一面,太子选妃不是小事,陛下的意思也只是我的猜测,还有转圜的余地。” 辛澄一想,“那也简单,之后我再做几件荒唐事便好了,比如……拐带郡主殿下当街卖艺?” 郡主斜她一眼,“本郡主可不陪你丢脸,而且我们今后最好都不要见面了。” 辛澄笑容戛然而止,也走不动了,难以置信地望着郡主。 什么意思?郡主又要扔下她吗? 郡主止步,回头看她,叹息一声:“你是起居使,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怎么还能与我在一起。” 辛澄惊愕,她没想到这个! 那怎么办?她又要和郡主分开了吗?不要! “只是在人前……” “唉呀,小可爱,想我了吗?”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打断了郡主的话。 郡主与辛澄抬眼望去,只见宫门口慢悠悠走来一堆人,当中抬着只步撵,上面歪斜倚着一位贵女。 墨发梳起凌云髻,面如皎月,额头花钿尽显娇态,绣带勾勒的身段又十分妖娆,只消半笑,便有倾国倾城之风姿。 辛澄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嫦娥下凡,仔细一看,她怀里抱着的不是兔子,而是一只纯色白狐狸。 “是白狐诶!”辛澄偏头小声惊叹道。 素闻京都的贵人们好养些爱宠,甚至有猞猁豹子等凶兽,现在便见识到了。 身旁郡主胳膊肘碰了她一下,表情是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垂首道:“见过长盛公主。” 长盛公主?那个疑似弄死了自己驸马的三公主? 辛澄忙俯身拜见。 “小泠儿怎么把我送你的礼物都还回来了,让姐姐多伤心啊。”她莲步轻移,抱着白狐下步撵,却是走到了辛澄面前。 辛澄快速抬眼瞄了一眼,她本来以为三公主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会是雷厉风行的狠角色,不想见到的感觉完全不同。 “心澄~”三公主把白狐狸抱到她面前。 哇,雪白的毛色摸上去一定很柔软很舒服,小狐狸还眯着眼,看起来好可爱,辛澄忍不住伸出手去。 “咳。” 手缩了回来。 郡主叮嘱过,要远离三公主。 三公主笑如银铃,“怎么了?心澄为何同我如此生分?” 她又靠近些,辛澄有些莫名。 直到她削葱般的玉指伸过来,轻轻捏住辛澄的下巴,辛澄便被迫与她对视。 只见她狭长的眸子中含着笑意,“你忘了,当年在莫家火场,还是我救的你呢。” 第78章 没有救过。 宫门前,一朵云悠悠飘过来,在大殿前投下一片阴影。 辛澄愣住:“什么?” “嗯?”三公主狭长的眼眸眯起,像她怀里抱着的白狐狸一样,唇角微翘。 那可真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尾上翘,有说不尽的风流。 嗓音却是慵懒的,好像刚睡了一个十足舒服的好觉,“你竟然忘了么?” 辛澄对望那双眼,怔住了:“我……” 话没说完,她的胳膊被一拽,向旁边跌了一步。 站她身旁的是郡主,抓住她手腕的……当然也是郡主! 辛澄右手臂一动不动,希望郡主先别放开,她能好好感受一番郡主手心的温度。 第158章 哦,郡主抓得还很紧呢! 郡主盯着辛澄的下巴,又抓着她的手腕扯了一下,让辛澄看着自己。 “别信她的话。” “嗯!”辛澄光顾着笑,又眨了眨眼才把刚刚郡主的话捞回来听进去,“啊对啊,我记得救我的是郡主。” 三公主摸了摸乖乖睡在她怀里的白狐狸,染了蔻丹的修长手指陷在纯白的毛发中,“小泠儿还在记恨小时候我抢走你的阮哥哥的事么?” 辛澄听见了个不详的称呼,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一码归一码。”郡主盯着她,好像是在看一个腐坏的苹果,“现在说的是辛澄的事,不管你又要使什么坏,别扯上她。” 说着分了个眼神给辛澄,“她就是个笨蛋,不好玩。” 还是很聪明的哟,辛澄心里道,不过这时候不会拆郡主台啦。 “小泠儿真是越发不禁逗了。”三公主看郡主的眼神宠溺又无奈,然后直接对上辛澄,道,“盛元十二年中秋节时,在江南燕子坞召开武林大会,莫家为东道主。” 似乎是站累了,她招了招手,又被侍女扶回到步辇上,歪倚着继续说:“莫家老宅便在道场不远处,当时一伙莫家子弟诓骗引诱你进老库房玩闹,再把你锁在里面,放了把火欲吓唬你逗闷子,不想火势蔓延,他们怕担责任一哄而散,你就这样被困在火场。” “他们不是玩闹,”辛澄抢道,察觉郡主抓自己的手一紧,又恢复常态,“他们就是纯坏,不过公主殿下为什么知道那么详细?” 郡主牵着她,说道:“这些事要查起来也不难。” 三公主笑了笑,“在那次武林大会的两年前,端王与柱国将军谋反,武林中人参与其中还分走了半张龙脉图,那之后朝廷一直对武林多有打压,开武林大会是为缓和与朝廷的关系,故邀请了不少王公贵族,本宫也在其中,便去了一趟。” 她看向辛澄,眼中满是温柔,“所以那日,是我把你从火场里抱出来的,小可怜,背上都被烧坏一块。” 辛澄后背一凛,的确她背上有道伤疤,“可……” 她看了眼沉思的郡主,“我明明记得是……” “那年你几岁?” “十岁。” “泠儿那年才九岁,”三公主慢悠悠地说,“如何能将你从火场中救出来?” “这……”辛澄背后开始冒汗,这一点没法反驳! 难道真是她记错?可是……可是她明明记得是…… 一闭上眼便能回想起那天的画面,四面都是熊熊火光,刺啦刺啦地烧起来,她哭着喊着拍门,怎么都出不去时,是郡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辛澄。” 陡然睁眼,辛澄急着喘了两口气,背上冷汗津津,无助地拽住郡主的衣袖,“郡主……” 她的手腕被捏了捏,好像是被安抚了。 “没事。” 郡主嗓音转而变得冷峻:“我可不曾听过你何时对江湖事那么感兴趣,两步路都懒得走的人还会亲自下江南?” 公主与郡主视线交锋。 公主唇角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因为应韵。” 听到这个名字,辛澄难以抑制地眼中一酸。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公主,“你……怎么会……” 那是她娘亲的名字,可是许久许久不曾听见别人提起了,她在脑海中回想时,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时都觉得无比陌生,但那是娘亲的名字,是娘亲曾在这世上存活过的证明。 此刻自他人口中唤了出来。 辛澄正要追问,却一路快步走来个太监,尖着嗓子道:“见过两位殿下,陛下有问,这是怎么了,为何起居使同两位殿下流连在宫门前?” 见到太监过来时,郡主便放手了,辛澄感觉手腕处有些无所适从的麻意。 “是本宫许久没见到泠儿了,忍不住抓她好好叙了番旧,正说着她拉着本宫的袖子哭鼻子的事呢。”三公主轻笑着说得大大方方,毫无顾忌。 相比之下,郡主忍着不忿,而辛澄有些心乱。 小太监道:“那也请公主殿□□谅,景王爷一早便派人在皇城外候着,等着接郡主殿下回家呢。” “父王……”郡主轻声念道。 辛澄有些不舍,但也知道皇帝都派人来催了,她与郡主恐怕不得不分开了。 不过郡主要走之前用传音入密向她叮嘱:“别相信她。” 之后便被小太监送着出去了。 “那我们也该走了,心澄~” 那朵飘来的云久久不散,大殿前空寂辽远,兀然起了一丝风,辛澄搓了搓手臂,向外走去。 没了郡主在身边,辛澄自己的脑子便转了起来,她的确很想问关于娘亲的事,但娘亲的身份是大忌讳,而她身旁这个可是大盛的公主,她应该更谨慎些的。 不能表现出异样。 而且辛澄对她一无所知,郡主还提点她不要相信此人,那么她当然相信郡主。 主意已定,辛澄便装成聋子,一路出了皇城,走在人声喧闹的大街上。 可是为什么三公主还在跟着她啊! 出宫城时三公主的步辇落在后面,她以为这就算别过,谁知她改乘犊车,又赶上来了。 犊车彩漆画轮,涂饰香料,牛角上还挂着铃铛,简直是招摇过市! 虽然有帘幔围在四周,但车身摇晃间还是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个侧卧的娇柔美人,路人见这架势和一众仆婢,皆知是哪家贵女出行,纷纷侧目。 第159章 辛澄快慢都甩不脱,也不好施展轻功,偏她对路不熟,京都里的每条街道又都笔直宽阔,也没个小巷子给她躲。 而三公主还在旁若无人说着:“心澄是要逛京都么?那这里有几绝不可不看。” 她自顾自说着:“一是春雨朦胧时,城外杏花林,落英缤纷景致一绝,可惜现下都落光了,你要是早来些时日便好了。” 辛澄心想和郡主一起看的桃花才最美。 “再一个是百荟楼的满汉全席,山珍海味滋味一绝,听闻是宫里传出去的手艺。” 辛澄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听闻?公主殿下有必要去外面吃宫里的手艺吗? 刚抬头便被三公主抓住眼神,知道辛澄心里所想,她媚眼如丝道:“的确比不上宫里,不过胜在花样多,本宫也叫来尝过,想吃么?” 辛澄快步走去。 “还有夜市的繁灯一绝,尤以中秋中元元宵节时,最为好看,可惜最近也不过节呢。” 那以后要和郡主一起看,辛澄心里暗暗想,同时支起了耳朵。 是为了以后邀请郡主做准备,反正只是听听这些,无妨的吧。 公主道:“夜半还有鬼市奇诡一绝,听说什么都能买到,不过在城外,本宫倒不曾去过。” 因为懒吧,辛澄看她坐了这么久,姿势都没换过。 “再有是宰相家的林千金琴艺一绝,唉,可惜最近害了相思病,整日画阮戢的画像,许久不曾听她弹琴了,唉——” 阮戢!又是他!还有姑娘为他得了相思病,这么夸张?而且听起来好像公主也十分可惜的样子。 辛澄快速抬眼一瞥,正与公主笑眯眯的眼神撞上,这人莫不是一直盯着她? 三公主狡黠一笑,“最绝是芙蓉楼的姑娘,不仅姿色绝,曲艺绝,滋味更是一绝,这个倒是不会错过,看,到了。” 辛澄下意识望过去,只见大道旁是一座朱栏<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其中有姑娘轻薄透衫,笑靥如花地迎来送往,楼里还有欲拒还迎的娇声艳语。 这不是青楼吗! 辛澄最厌恶青楼,快步穿过此处。 她又突然想到,公主怎么会扯出青楼来,还滋味…… 辛澄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不会……” 不会“尝”过吧? “嗯?”那只白狐狸好像睡醒了,乖巧地蹲坐在一边,任人抚摸,“小可爱终于理我了?” 辛澄哪敢问下去,低着头匆匆向前走,这公主太危险了吧。 “咦,又走到这里来了,小可爱现下是无处可去么?要不要跟我回家。”三公主笑得像个狼外婆。 辛澄摇头,“想去找郡主。” “那怕是不成,你现在要避嫌呢。”三公主说起之前的起居使,上京后和诸侯王都是老死不相往来,在街上遇见都要掉头而走。 “否则父皇可是要担心你们被收买了。” 辛澄叹气,那她该怎么办呢?她在京都又无落脚之处,如今之计,哪怕不愿,也只能去找先生商议一二了。 “唉~”车上又传来幽幽一叹,凄婉之声如被弃冷宫的妃子,“为何与心澄再见面,你对我如此冷淡,明明当初是我救了你,你却不喜欢我么?” 这话像是一道闪电从辛澄脑中划过,她突然心里一空,无关公主,而是想到:她之前对郡主说,她是因为郡主曾在火场中救过她,所以她才喜欢郡主的。 也因此,郡主刚开始时自觉对她的喜欢负有责任,没有非常过激地拒绝她。 但现在郡主知道了火场救她的另有其人!且不管真假,郡主本就不喜欢她,那现在不是给了郡主一个最好的理由推开她吗? 郡主会不会说:我没有救过你,你去喜欢别人吧,以后不要再缠着本郡主了。 辛澄抱着头蹲了下去,更糟的是现在她还要和郡主避嫌,不能见面,不! * * * 郡主在皇城外见到了父王来接她的马车,辛澄那边她不是太担心,暂且放在后面,同李耀嘱咐一番,便回到了现在景王爷居住的府邸。 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到父王了,郡主一下马车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景王爷正在门口等她,为了让皇帝放心,他现在连皇宫都不去,只在家门口等。 “乖女,来,回家了。” 郡主喉头哽咽,一时失声,上前扶着父王的手臂,几年不见,父王又苍老了许多,两鬓已是银丝多过黑发。 “好了好了,先回去,在外面像什么话,是不是累着了,你的房间都布置好了,父王还准备了你以前喜欢吃的,口味变了没有?傻孩子……” 府里的丫鬟仆役大多也是郡主小时便跟在王府的,此时见王爷与郡主团聚,也都纷纷落泪。 郡主和父王一起要说好多话,说自己在云州都做了些什么,哪怕每年都写信也要再说一遍,还问父王在京都可遭到什么冷遇难处没有。 晚膳都撤下了,一直到半夜,郡主才被景王爷半是威胁地哄回去休息。 聊过一通后,郡主揪紧的心才平复了许多,道:“父王放心,我已向陛下求情,以后我不必得旨意才能上京,可以常陪在父王身边了。” “你可是大姑娘了,一直在父王身边怎么回事?我听说圣上有意召阮戢回京,你和他……” “父王!”郡主丢开他的手,“那是我们的事,父王别掺和了。” 第160章 “好好好,你向来有主意,随你,不过他确实是个……” “父王!” 景王爷连连点头,不说话了,送她回去休息。 不过提到这事,令郡主想起暂时抛之脑后的辛澄,在回屋前,郡主转身问道:“父王可还记得,盛元十二年中秋节,我是不是在江南莫家救了一个人。” “什么?乖女,你没去过江南啊。” 顿时,郡主感觉一股寒意爬上来,她回想了自己写下的记录,急道:“那年在江南开武林大会,父王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吗?” 听她这么说,王爷也低头思忖了一番,乖女儿的事他都记得,半晌后道:“对,是有这事,本来是要去的,不过你突然病了,就取消了行程,为父还记得你当时不肯吃药,闹腾得很。” “……” 将父王送走后,郡主回到自己的房间,思绪翻腾。 父王说的应该是真的,郡主本来也没有任何救过辛澄的记忆,她写下的记录中间几天也是空白的,不是因为她去了江南,而是她病了。 也就是说,或许真是萧恃救的辛澄。 枯坐了一会,直到月亮爬上梢头,郡主才回神。 她记得,辛澄之所以喜欢她,便是因为曾经的救命之恩,可事实是救她的是别人,那她是不是就要……移情别恋了? 第79章 锁链。 “对不起,郡主。” 是尴尬,辛澄一直望向她的眼眸里全是欣喜,此刻却一点情意都不剩下,像是在看不相干的人,怎么会? “这些日子一直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辛澄向她鞠躬。 郡主莫名,要问这是怎么了,就见她转身向远处跑去,身后长出了尾巴摇得飞快。 不远处一步一扭走来一个人,宫装繁复,浓妆艳抹,怀里还抱着只纯色白狐狸。 辛澄兴奋地跑到她面前,“公主!原来是我找错了恩人,救我的是你,我当然喜欢你!之前我对郡主的喜欢都是给你的,公主,嘿嘿,公主我喜欢你!” 霎时一股火气充斥胸腔,辛澄在说什么? 而那个狐狸精拿手背抵着红唇,半眯着眼笑得十分得意,“哦吼吼。” 无疑是又在火上添了把柴,烧得肺疼,郡主立刻便要去把那个人抓回来,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一时间有些恍惚。 景王爷将她的寝卧布置得很舒服,她又与家人重逢,心情还是安心居多,故而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先没唤丫鬟来梳洗,而是有些愣怔地去推开窗子,见到外面春和景明,阳光正好,新叶梢头鸟雀叽喳。 大约是这些天都和辛澄在一起的缘故吧,尤其是前段时间为了帮她赶起居注,她们几乎和衣睡在马车里,所以睡前不曾见她,便到梦里来了。 睡前景王爷的话无疑是给这点安心扎了根刺。 睡梦中的景象又再翻涌出来,郡主眸色一沉,梳洗好后叫来了十八。 她打着呵欠,不过郡主把一锭金子放在她眼前的时候,她顿时清醒了。 “什么事?” 郡主道:“京都你熟不熟,能想办法不露痕迹地查辛澄的行踪吗?还有,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件东西。” * * * 白天时,大街上人来人往,喧闹声不绝于耳,但热闹是他们的,与辛澄无关。 她在路边蹲了一会,觉得当下十分紧要。 她要见郡主! 只是有那个皇帝的猜忌心在,她的身份真是很麻烦,辛澄抖抖衣摆站起来,就近问道:“敢问公主殿下,可知道太傅的府邸在哪?” “公主府从这里向东走两坊,再左转向北过四坊一市便是了。” “……”是她没说明白还是公主的耳朵听错了? 辛澄抬头看去,公主正笑眯眯望着她,她又道:“我是说余太傅的府宅,我记不起来了,公主知道么?” 只见三公主笑意散去,眼睫垂下,鼻子一抽竟是泫然欲泣,“我当真是有点伤心了。” 辛澄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听三公主道:“想来我又不欠你什么,今日一见本是抱着重聚的大好心情,没想到你这么狠心。” 她自嘲一笑,幽怨的嗓音听起来好像是很委屈。 听得辛澄歉疚地低下头去,看公主这么认真的样子,难不成当初救了自己的真是她?如果是真的,那她这不理睬人的样子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罢了。” 辛澄正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三公主又道,“太傅平时为教□□大多时候宿在皇城中的官邸,在城中也有宅院,此处向西过两坊再转北过六坊,进坊门后大约是在北面,你找找吧。” 辛澄大喜,真心实意地抬手拜礼,“多谢公主殿下。” “谁让我救了你呢,自然帮你到底,你若有需要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辛澄抬头笑笑,恭送她远去。 在街边尝了一口京都地道的炸炊饼垫肚子,辛澄便按照公主的指示到了太傅府前。 朱门紧闭,她上前叩门,说明身份,并说要见余太傅。 那小厮话没听完就是一脸不耐烦,连连摆手赶她走。 “我家大人可是当世大儒,来往的都是高官名士,教习的是当今太子!” 小厮拿鼻孔对着她,仿佛话里说的人不是余太傅而是他自己,“就没有白丁上门的,你是哪来的野丫头到这攀亲戚来了,赶紧走!” 第161章 没说完就把大门关上了,依稀听得里面还在冷嘲。 辛澄因为气不出来,反而笑了一下。 她摇摇头离开大门,此时夕阳已沉,昏黄的光线照过来在她身侧拖出长长的影子。 这座坊内清净无人,四下里除却暮色,只有一两缕晚风陪在身边。 辛澄四下环顾,突然发觉她竟无处可去。 但是不会惆怅多久,只要还喜欢郡主,辛澄便有无限的精神。 她现在进不了皇城,不知余太傅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又不想因为这事去求公主,那么除了傻等,不如翻进去留个信。 之后她再去外面找间客栈安顿下来,想的是她留下自己的住处,等余太傅一回来便能来联络她。 凭她的轻功,进这府邸还不是易如反掌。 半炷香后,成功翻过外墙的她被护院带恶犬围在正中。 “什么人?竟敢擅闯太傅府!” “汪!” 辛澄估计是她没穿夜行衣的缘故,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误会,还是又说明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但他们并不相信,二话不说把她绑了,请了府里管事来,管事大约是听说过她的名字,但又对她趁夜翻墙的举动很怀疑,就给她扔在柴房,说要等太傅定夺。 辛澄想那也刚好,等太傅回来便是。 柴房里总比破庙里好多了,不漏风不漏雨,就是灰有点大。 光影转换,几辆马车驶来后,太傅府门前热闹起来。 小厮听见动静已经把门打开,只见由公子亲自驾车,那必是太傅大人的车架无疑,其后还跟着几辆朝中高官的行辕。 下马车后,几位朱衣紫衣的官人齐齐向余太傅拜礼。 “谢余太傅指教。” 余太傅褒衣博带,高冠以罗缨结之,身着玉色布绢,并不华丽却穿得一丝不苟,颇具古韵。 他一一还礼,得众人的再次礼让,方才在儿子的侍奉下敛衣回府。 身后人聚拢在一起,有人感叹:“余太傅不愧是儒道宗师,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辈心向往之。” 众人连连称是。 一人望向余太傅的背影,不由得再次赞叹其挺拔的风骨,“余太傅的肩上挑的是仁义大道啊。” 又是一片赞颂之声。 小厮在大门边听得是与有荣焉,好像自己的脊骨也挺拔了几分。 谁也没有注意余太傅的步子有些急促。 辛澄不担心是因为先生肯定知道她今天面圣了,那么应该能猜到她会来。 她之前想让小厮通报,便是以为先生正等着她,不过看来先生在京都很忙,连下人都没时间管束。 她正想着如何与先生交代一些事情,便听得开锁声,知道已经等来了人。 方才还一身清风霁月的老者双腿一弯跪伏在地,拜道:“余忠参见少主!” “先生快请起。”辛澄还被绑着,只能上前两步道,“这里灰大,莫脏了衣裳。” 太傅被扶起时见她还被捆着,令道:“理儿,快给少主松绑!” 被唤做理儿的便是太傅的独子余理,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来给辛澄解绳子时,辛澄与他眼神对上。 状似平静之下掩藏着汹涌的暗流,正是在白马驿站外的山谷大道上,带着人马来袭击郡主的蒙面人。 辛澄与他素来没话可说。 “先生,有件事……” 余太傅抬手止住,“莫急,先随老臣来。” 一路行至书房,关上门,走进层层书架,余太傅方歇了口气,“此处说话当是无碍。” 辛澄在另一边扶着他,疑道:“府里不能放心说话么?” 此处光线幽暗,另一旁余理的身影便越发深黑,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他回道:“从护院到杂役,丫鬟和小厮,几乎都是朝中各方人马的眼线。” 辛澄点了点头,没想到先生在京都经营四年,也还是如履薄冰。 余太傅叹了口气,道:“听理儿说,在上京的最后,我们也没能拿到龙脉图,如今那图想必是已经交给萧皇帝了?” 辛澄知道会有此一问,点了点头,又怕他看不见,“嗯”了一声。 “哼。”牛喘气似的重重一哼,却还不够余理把怨气撒出来的,他追问道:“在王府时就一直没动静,出来后路上这么多机会还不动手,父亲为你谋这起居使干什么?” “理儿!” 起居使的事辛澄有私心,不与他辩,但她早想好了说辞,“不必担心,柳姨已经拿到了另半张图,想必不久便会到京都与我们会和,而那半张图也还有希望。” “什么希望?”余理裹着怒气的声音在书架中撞来撞去,“皇宫大内高手如云!从那里盗图简直痴心妄想,从驿站外你拦着我的时候龙脉就没指望了!” 他会叫,辛澄便不会么,“在京郊,青天白日袭击皇家车队,且不说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抢图,就算真叫你抢到了,你当京城外驻扎的十万护城卫是吃干饭的!呵,当时若不是我拦着十八,如今你已命丧黄泉!” “少主息怒——理儿也是眼见龙脉即将落入他人手中,无奈冒险一博。” 辛澄平了平气,“先生不必担忧,郡主手中的半张图虽然交给了皇帝,但郡主手中还留有备份。” 这是当时她被贼人绑架回来后,郡主告诉她的,她准备了不少以假乱真的假图,但也原模原样画下了一张真图。 第162章 只是为了将来不惹麻烦,那份真图只是手绘而已。 也是在那时,辛澄便没有想着暗中换图了,而是任由郡主将真图安全地交给皇帝,这样郡主便从龙脉一事中脱身出来,不会留有一丝风险。 “接下来我会再接近郡主,拿到那张备份的图。” 余理冷笑:“还是又要拖延时间?” “余理!” 喊出口的不是辛澄,而是余太傅。 “不得对少主无礼!” 这回轮到辛澄冷笑了,“我看是他想要当主子了。” 余理还没说什么,余太傅惶惶然便要跪下,“老臣惶恐,余家绝无僭越之心。” 辛澄手上施力拉住他,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管余理,说回正事:“起居使的身份现在是个麻烦,我不能去见郡主,先生可有办法?” 辛澄满怀期望,余太傅却是愁眉不展,摇了摇头。 这关乎的是皇帝的猜忌心,余太傅虽为太子师,但并无实权,如今为取信于皇帝,不好出面触怒龙鳞。 这个结果辛澄也有预料。 只是多少有些泄气。 夜谈之后,余太傅请她在府内暂住,辛澄没有答应,她心里是觉得不方便,想离郡主更近些,而且不想看见余理的臭脸。 说出口的理由是,“今日面圣时,皇帝有意撮合我和太子,看中的当然是先生在儒生中的声望,那在外人看来,我与先生的关系最好并不亲厚。” 余太傅应“是”。 辛澄是翻墙进来的,最后也是“不慎被逃”了出去。 出来时月亮高挂,她被夜色包裹着,像是陷进泥地里,挣不脱逃不掉,浑身沉重又厌恶肮脏的自己,这感觉几乎令她窒息。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往墙角一蹲,想着要是郡主在就好了。 但身旁窸窸窣窣,她转眼与一双眼睛对个正着,是睡在此处的乞丐,辛澄只得起身离开。 又苦笑一声,若是无忧虑,宁做一乞儿。 最后还是先找了间客栈住下。 她翻来覆去一夜想念郡主的心情愈加强烈,她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郡主了! 再不见郡主她会枯死的! 辛澄思虑一番,决心去找三公主。 * * * 下午时十八回来了,郡主正在院中葡萄藤下阴影中休憩。 往日在王府时要处理各种事务,还要提防各方势力和外贼的突然造访,不敢真正放松。 如今在京都,也终于将烫手山芋送出去了,她便得了大笔的空闲,可以好好考虑以后的事情。 首先是辛澄。 郡主卧在藤椅中,眼神询问十八。 十八坐到院中的石凳上,道:“京都我的确不熟,但景王爷在京都这么多年,还是有点门路,查到了,辛澄昨天从皇城出来后与三公主同行了一段,之后便去了太傅府,但没进去。” “嗯?” 十八耸肩,“之后听说太傅府里抓了个翻墙的女贼,又被逃了。” “……” “今天早上有眼线见她从江湖客栈中出来,去了三公主府。” 郡主双脚点地,不摇藤椅了,“什么?” 十八并不认得三公主,便将地址复述一遍,郡主一听果然是那个狐狸窝。 眉心蹙起,“她去干什么?” 十八不知道郡主怎么反应这么大,“这可暂时没法查到,除非我跟着她。” 郡主摇头,她不是在问十八,而是在怨,明明告诉辛澄那人不可信,为什么还去找她? 就算当初救辛澄的不是郡主自己,也不见得是萧恃,她嘴里的话半分信不得。 郡主心里起了一阵烦躁,又问:“东西找来了吗?” 十八喝了口水,正要问:“没有,这东西一时往哪找,我让铁匠铺现打了,郡主要锁链干什么?” 第80章 羁绊。 郡主重又卧在藤椅里,抬首见阳光从藤叶罅隙中漏下来,抬手遮了遮。 “锁链自然是拿来锁人。” 十八警惕:“谁?” “辛澄。” 十八又不明白了。 郡主扶额,捏了捏眉心,回想起那个梦。 “我给过她机会,她仍说喜欢我,那便不能改了,她的喜欢是属于我的,那便一点都不能分给别人。” 说着,郡主闭上眼,构想那个梦的后续,她把那个冲别人摇尾巴的捉回来,丢在地上……丢在床上,用锁链扣住她的双手,然后呢?她会不知所措,会害怕吗? 害怕不好,应该要让她认错,然后保证乖乖听话,再挣扎着,眼中蓄出泪来,有些难堪带着羞耻地求她帮忙解开…… 郡主猛然睁眼,见十八还在,道:“既然是要现打,那我画个式样你拿去,这次再多加一副脚镣。” * * * 暂时甩脱了麻烦事,辛澄也算是正式融进了京都的烟火气中。 决定要去见三公主,辛澄准备了一晚的说辞,毕竟要求人帮忙,而昨天她的态度不算太好。 于是拐个弯先去了百荟楼,对方是公主,太名贵的她也拿不出来,普通礼物公主想必瞧不上,那干脆带些吃食过去,公主还能尝上两口。 进了百汇楼,香气扑鼻,令人口水直流,不过问完价她又把口水吞了回去,其实她对京都的物价有准备,但还是被惊到了。 但是没办法,只好忍痛点了一道招牌的鸳鸯五珍烩,并四喜乾果,一道金乳酥,一份鳜鱼卷,一道桂花百合汤,也算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长的地里结的应季的反季的都齐活了,足花费了六十二两银子。 第163章 一路行至公主府前,请阍侍通禀,他却径直将辛澄迎了进去,礼道:“我家殿下正等着姑娘呢。” 辛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公主府自然是舒阔的,除却楼台亭阁与假山泉树等景观,一眼望去最多的是花草。 几乎所有留下来的空地都种上的各种花,姹紫嫣红,香气阵阵,在花圃中穿过,恍惚中好像看见百花仙子在此流连。 她被侍者领着向前走,不住赞叹,每片花圃中都有侍女在侍弄花草,不过穿过游廊到后院时,竟还看到了一片菜地,里面种着些萝卜白菜,架起来的黄瓜苗正开着黄花结了手指大小的刺果。 这可真是想不到,难道公主殿下喜好栽培? 远望前面是一处临水的轩榭,侍者道公主在那里,请她自行过去。 辛澄没多想,上前拜见。 轩榭四面挂着白纱帐,时时随风舞动,里面有几扇屏风,一张矮案,中间是一张围了厚帘账的高床,四下里酒壶茶盏散落一地。 高床上帘账里卧着个人影,嗓音慵懒,“这么快来了?” 虽然只见了一面,但这位公主走哪都是卧着的,辛澄也没多想,先上前把礼物呈上。 “嗯~想通了?” 看起来今天公主的心情还不错,辛澄便也柔声道:“是我想求殿下帮个忙,可以吗?” “什么?” “我想见郡主。” 辛澄等了一会,才听见公主“嗯哼”一声,“你可真是没良心的,我救了你,你不想着我,怎么专往她那跑?” 这个辛澄已经想好了,她俯身施礼道:“对不起,我当真不记得关于殿下救我的事,我的印象中还是郡主,不过我想殿下也不是用谎话诓我的人,那便不管了,但凡殿下差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办以报答殿下。” “给我的就只有报答啊……”话音中透出无限的遗憾。 辛澄一时无话可说,其实公主估计也用不着她办什么事,她是有点厚脸皮了。 “为什么?” “?” “为什么对她就喜欢呢?” 辛澄怔了一下,因为到了京都后,她就没再当着外人面说过喜欢郡主了。 毕竟京都人多耳杂,她不想给郡主惹麻烦。 “公主怎么知道?”常人看来,她只是和郡主关系还不错吧。 “唔,”公主好像停顿了一下,“泠儿同我说过,送新年礼物的时候。” 这样啊,辛澄也没多在意,被别人知道就知道,女子喜欢女子还是很容易遮掩过去的。 “是的,我喜欢郡主。”辛澄说的真诚。 不自觉扬起了微笑,没办法,单单是说出这句话来就能让她感觉到愉悦。 “要说为什么的话……”辛澄略一垂眸,“与郡主救过我无关了,因为郡主很好,单是长相就没办法让人不喜欢吧。” 脑中浮起郡主的样子,安静看书时,对敌人杀伐果断时,与人交锋运筹帷幄时,还有生气了想教训她时,什么时候都让她想抱上去亲。 “怎么?”公主的话音冷下来,“本宫的长相不讨喜么?” 辛澄被拉回现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殿下当然十分貌美了,但郡主口是心非闹别扭的时候又很可爱,相比之下公主就很成熟稳重了。” 差点忘了是求人帮忙的,辛澄抹汗。 “你是说本宫老么?” 哪里是那个意思啦! “不是,公主为何要与郡主相比呢?喜欢郡主是我的事,而且已经成了习惯,是我自身的一部分。” 有清风徐来,吹皱水面,绕过鬓间。 辛澄心思安宁下来,“我以为,人是由过往的经历,记忆,与他人的羁绊组成的,我与郡主一起经历了很多,走了很远的路,如果现在让我放弃喜欢郡主,那无异于剜肉削骨,所以我喜欢郡主,只喜欢她,无论当初是谁救了我。” 辛澄说完畅快淋漓,心境如清泉般明快,也越发想要见到郡主了。 不过高床上却传来低低的笑声。 辛澄疑惑,听了一会,又觉得像是低泣。 “公主殿下?” “好了好了,”说完这句,她便止住了笑,“真服了,行吧,本宫可以帮你。” “真的!”辛澄高兴地几乎蹦起来,“什么时候,今天就能见到郡主吗?” “不行。” 床帐内人影有动作,应该是公主坐了起来,辛澄自觉低下头去。 “之后本宫会以赏花宴的名义给各家贵女发帖子,当然也会邀你和泠儿,那样你们便能见面了吧。” 哦,这倒是个好办法。 “多谢公主殿下。”辛澄真心实意地躬身施礼。 同时舒了一口气,因为郡主不让她相信公主的,她本以为今天此行会吉凶难料,没想到公主倒还算是好说话的。 那么当然要投桃报李,“不知殿下可有差使,我都可以帮忙的。” “这样啊,”帘帐内公主靠着,问,“那告诉我你们是何时行的夫妻之礼?” “什!”辛澄突然一张嘴不知怎么开口了,“没……什么?” 帘帐里也是一愣,“你……难道你们还没有过?” 辛澄脸色涨红,当然没有了,“郡主还不喜欢我呢!” “……” 不知这话哪里不对了,片刻的沉默后,只听帘帐里放肆地笑出声来。 第164章 辛澄正尴尬,又听到笑声里“嗯哼”了一声。 那不是公主的声音! 辛澄大惊,她到这里来说了这么久的话,结果里面还有一个人吗! 这这这…… 两个人在床上是干嘛啊,更何况刚才还谈论那个话题,辛澄尴尬地无所适从,低头找缝,没找着只好抬手道:“我我我……我先走了,之后宴会的事有劳殿下。” 辛澄落荒而逃后,公主掀开帘帐,勾了件外衣穿上,去看辛澄送来的食盒。 床上层层锦被中窸窸窣窣又冒出一个人来,跪坐着无措道:“请殿下恕罪。” 她之前是侍奉月季园的,那里的花开的十分艳丽,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公主未答,揭开看到里面的菜肴,心情突然很差,将其丢在一边。 床上的人瑟瑟发抖。 公主捏住她的脸,却并没有看着她,“真是心思澄澈啊……” “你说,为什么她的运气总是那么好?” * * * 接下去几天只有等了,不过辛澄也没有闲着,时常去茶楼里听说书,看众生百态,想要尽快熟悉这个地方。 和郡主的距离也更近一些。 不过最近说阮戢的越来越多了,辛澄便不去了,随意在大街上逛,并做些不合时宜的事,给暗处皇城里来的探子看。 这一晚回到客栈时,推开房门却见里面站着个背影。 一瞬之间冒出许多念头,但最终是欣喜:“十八!” 她是能和郡主在一块的,辛澄关好门立刻上前道:“是郡主让你来的吗?有什么话要说,等等,我先不听,你先帮我带话回去,就说我喜欢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 十八往旁边靠了靠,有点理解平时郡主的心情了,她咳了一声,拿出件东西,“行,好,知道了,这是郡主让我来送给你的。” “什么啊?”辛澄接过来,是一个银项圈,她有点奇怪,“这是给小孩子戴的吧?再挂个长命锁什么的。” 辛澄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郡主为什么会送我这个呀?” 十八咳了一声,“总之你就收下吧。” “那当然。”辛澄一笑,郡主送的她肯定会好好收着的。 第81章 纵我不往。 收到公主府的赏花宴请帖后,辛澄是把它贴在胸口睡下的,梦里都是她与郡主相逢在花海的场景。 一阵风吹过,漫天都是粉色的花瓣,郡主勾着她的脖子,她将郡主拥在怀里。美好的像是话本最终的画面。 起床后便带着难以抑制的期待和兴奋赶到公主府,她应该是来的最早的,然后就和阍者一起在门口等。 渐渐太阳升起,金光映照大地,辛澄的心情也随之高升明媚。 镶铃坠玉的马车一辆辆驶来,侍者高声唱喏。 哦,侯府夫人,真是雍容华贵好仪态。 诶,侍郎千金,好个英姿飒爽俏女郎。 呀,太守家的小女儿,好可爱的粉嫩小团子,让姐姐捏一捏—— 跑掉了,“哇”的一声,像看见坏人一样。 左等右等,辛澄在大门前左张右望,已近日午,还是没见到郡主的车马。 郡主不会不来吧?辛澄垂下脑袋,有点蔫巴了。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辛澄应激反应滑步拈衣即走。 停在几步远后,才见三公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辛澄也尴尬,不管怎么说,开宴会请郡主来,还是承了公主的情,她立刻有眼见地跑回去,双掌托住公主的手臂,问:“公主怎么不招呼一声,找我是有什么吩咐么?” 公主顺势就倚着了,但语气仍不悦:“方才有几位贵女都说门口有个奇怪的人,本宫便来看一眼,果真是你,在做什么?” “等郡主啊。”辛澄看了眼自己,穿的粉色织绣锦裙,又没穿反,哪里奇怪了? “去那儿。”公主说着便往前走,辛澄托着她手臂,只得跟上。 往前不远处的假山上有座凉亭,视野开阔,公主说让她在这等,别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惊扰了宾客。 这里在高处,倒是也能瞧见,辛澄便也不说什么了,不过公主上来后就靠着亭柱歇着,好像不打算动了。 辛澄望了一眼府门前,不是郡主,这才回头道:“公主不回去么?” “早来的已经赏完一圈了,马上要开宴,若是泠儿还不来便算了,你要同本宫回去。” 辛澄心里不愿,又不好明说,只能祈祷郡主快些来。 许是祈祷生效了,下一辆马车从街角拐过来的时候,辛澄一眼便觉得熟悉,待侍女拨开车帘后,她眼前一亮。 不是她最心心念念又好看又温柔的郡主殿下还能是谁! 辛澄差点叫出声,余光瞥见公主带刺的目光,把气口吞了下去。 她立刻便要下去和郡主说话,却被公主用腿拦了一下。 “真是会赶时候。”三公主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去,“刚好差不多开宴,我们回去。” 辛澄又回头看了看郡主,心道公主出来怎么也不带个侍女,但是总不能晾着公主在这不管,无奈只得扶起公主向外走,同时抽出一只手来冲下面拼命挥了挥袖子。 ——在这里!快看! 郡主面无表情地踏进这间公主府,视野边缘好像瞧见什么闪了两下,看过去时便发现辛澄被那只老狐狸拉了一把,两人似是携手,身影一齐隐没在层叠的假山中。 第165章 啧。 郡主眼睛眯起。 说是赏花宴,其实大家多是出来交际玩乐的,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平时都拘在闺阁中,一有机会便三五个凑在一起说笑,姿容比花更美。 公主也知晓,故而也没立什么规矩,任她们在园子里玩闹,只是中午时还是要拿出公主府的气度,在中庭摆了桌案,设下筵席,请众人饮宴。 既是赏花宴,案上少不了的便是各种用花做成的吃食,还有鲜花酿的甜酒。 “大家不必拘束,不过未及笄的小姑娘就不许喝酒了。”公主坐在主位上笑着说道。 那位太守家的小女儿桌上摆的便是一壶花茶,她咬了一口鲜花饼,奶声奶气地说道:“好吃,谢谢公主殿下。” 这可爱模样引得众人笑了出来,大家顺势夸奖公主的好花好园好宴,席间气氛很是活泼。 辛澄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坐下了,郡主就在她对面,但是都没看她,难道她变透明了吗? 和身旁的贵女还能说笑两句呢,看起来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啊。 ——我在这里呢!郡主! 辛澄试图用眼神传递无声的呐喊。 这时她身旁也有人柔声地与她打招呼,说了几句夸她的话,还说以后可以和她们一块玩。 哦,她可真温柔,辛澄点头应是,又端起酒盏与她碰杯。 这时又有个可爱的小家伙晃悠悠过来了,公主最先看见,唤道:“过来。” 它收了收耳朵,竟敢不理,踮着步子停停走走,这时便有不少贵女瞧见它了。 “这狐狸毛色纯白,一点杂色没有,真是可爱。” 它好像昂了昂头,狭长的眼睛左右看看,最后挑中了郡主,拖着毛茸茸的尾巴过去,跳上郡主的膝盖,长“嘤”了一声。 见此三公主低声怒骂:“这畜牲!” 郡主却笑了,手抬起慢慢轻轻地摸到白狐的脑袋上,它也不凶,还把脑袋往手心里拱了拱,郡主便放心地抚摸起来。 众女见此纷纷打趣。 郡主余光撇了眼对面,见她腰间还挂着那个狐狸印章,还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郡主一遍遍摸过去,狐狸的毛发柔顺得像绸缎一般,还带着热度,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 “好了。”上首的三公主开口,免得这些人都想过去围观摸狐狸,尤其是令安对面的那个,眼神已经发直了。 “这次请大家来赏花,可不只是看看园子里的花。”三公主故作神秘道。 众人注意力被拉回来,有人问:“敢问是不是殿下还有一些奇花异草没拿出来呀?” 公主笑道:“本宫最近在温室里新培育了几株花,可是世间绝无仅有。” “那我们大家今天可是开眼界了。” 众人催着想看,公主吩咐人将花抬上来,不过都还盖着罩子。 公主道:“因都是新品种,还没有名字,今个拿出来,便是请大家帮忙起个好名。” 辛澄有些意外,还以为赏花宴只是一个普通的由头而已,没想到公主准备得这么充分。 而且看起来大家也都被吊起了好奇心,急着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花了,连郡主都望了过来。 揭开第一个罩子,只见花盆里面是高高的一株,顶端垂着一朵白中带粉的花,花瓣重重叠叠拢在一起,每一瓣又有褶皱,像是被揉乱的衣裙。 这花美则美矣,但还不是非常惊艳,公主道:“这个该早拿出来,此花早晚颜色不同,晨间是白色,到了暮时便成了红色,如何?” 辛澄和大家一样点头,那是有点稀奇的。 “那便请各位为此花想个好名字吧?” 讨论之声扩散开来,有人试着说了几个“花中仙子”“玉面芙蓉”等,但不能令大家都信服。 辛澄没什么兴致,想着是一会散场后去找郡主说话,郡主此时摸着白狐狸,幽幽开了口:“朝梁暮周。” 场面静了一瞬,辛澄眨了眨眼,心想不太好吧,这个词是说人反复无常没有节操,不是个好词。 公主却笑了笑:“泠儿也学会开玩笑了,无妨,大家畅所欲言便是。” 有了这话,贵女们是真的放开来,说什么的都有,中间突然冒出个声音道:“文武兼之,如何?” 辛澄看过去,是个皮肤过分白皙的姑娘,辛澄记得她一直不多话,好像很文静,她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显得整个人有些忧郁。 身旁有人打趣:“林姑娘,你可别再想着那位了。” 哪位? 公主却道:“本宫觉得不错,就这个了。” 或许是辛澄的错觉,她好像看见公主坏笑了一下,冲着郡主的。 郡主还在摸狐狸,看得辛澄嫉妒心起,臭狐狸,快让开啦! 第二盆花揭开,是浮生在水面上的,像是莲花,但比莲花叶细,花瓣为白,花蕊是黄,一样的濯清涟而不妖,安静如仙子。 “浮花浪蕊。”郡主先答。 辛澄又挠头,这是说人轻浮吧?只取表意吗? 但其实大家都放开了,后面还有更离谱的,热烈讨论过一阵后,公主定下了“浓妆淡抹”。 郡主摸着狐狸,得空看了眼辛澄,她偏过头去与身旁人说话,神情好像有些迷惑不解。 她方才喝了不少甜酒,热度熏到了耳朵上,也是白中带粉的。 在辛澄回望过来之前,郡主收回视线,看着怀里的小狐狸,手指揉了揉它的耳朵。 第166章 很软,拨一下又会弹回去,还有点热热的。 耳朵很好摸。 又揭开一盆花,却是很寻常的一株黄花,长得挺像路边的小野菊,只是花盘很大,茎杆很高。 公主卖了个关子,让众人先去看接下来的几盆。 郡主摸着狐狸,越发爱不释手,手指向下,摸到狐狸的尾巴根,想要揉揉尾巴,一直眯眼的狐狸却突然回头张了下嘴,郡主及时收手。 狐狸跳下去了。 郡主身旁人掩唇道:“听说那里特别敏感,摸不得的。” 郡主已然明白,好在没多少人看着这边,她借着喝酒掩饰过去,视线扫过对面的辛澄。 辛澄刚才吓了一跳,还好郡主没被咬到,她又把白狐狸骂了一顿,如果是她躺在郡主腿上,一定任摸,绝不会咬郡主的! 这时有人发现那盆大盘菊花变了,疑道:“刚才这花好像不是朝这边的。” 辛澄被吸引过去,也应声说是,这花的朝向好像变了,但这中间没有人动过它。 大家齐齐看向公主,求解惑。 公主弯腰把跑回来的白狐狸抱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道:“不错,这花会随着日光而转。” 众人连连称奇。 那位林小姐献名道:“赤胆忠心。” 她的伙伴又要拦她,低声道:“林姑娘你也不看看谁在,快别提那阮将军了!” 她们说的小声,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乃是基本,这话自然落入辛澄耳朵。 阮将军?阮戢?辛澄仔细打量这位林姑娘,见她身后摆着一架古琴,开宴时也是弹过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会就是那个因为阮戢害了相思病的宰相千金吧? 林千金,何至于此啊! 而她的伙伴拦着她说话,大概是顾忌郡主在吧,辛澄又回望郡主,她肯定也听见了,对于如此热烈爱慕阮戢的女子,郡主会怎样回应? 伤心?骄傲?愤怒? 只见郡主抿了口酒,皱眉。 是不悦吗? 随即郡主又用清水簌口,看来只是刚才那杯酒不好喝,辛澄刚才也喝了新送来的一壶,确实有点辣。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反应哦。 郡主听见了吗? 她现在真是一点都拿不准郡主的态度了,辛澄懊恼地想。 郡主到现在都还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呢,是她那里做错了吗?为什么啊? 那边林千金的密友为她遮掩,主动询问郡主:“不知令安郡主可为这花想到什么好名字么?” 辛澄正低头喝了口闷酒,听到郡主清泠的声音,她道:“纵我不往。” 辛澄听到声音便抬眼,正遇上郡主的视线。 没有偏移错漏,是直直望着她的。 辛澄甚至疑心郡主是在对自己说话。 那位千金回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用在这花上,有些妙趣呢。” 第82章 子宁不来。 纵然我不曾去看你,难道你就不能主动到我这来? 喉头一口辣酒呛上来,激得辛澄鼻腔发酸,脑子陡然清明起来。 郡主那话就是对她说吧? 去的去的!辛澄眼睛一亮,冲着郡主那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然而郡主已经移开视线。 辛澄不能直接说,便扫了眼四周,拿了一只碗,从干果盘里拿出一个枣子,想了想,又在碗上放了三根筷子。 郡主快看!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高座上,公主道:“不错,大家想的名字都很好,本宫这里有一样彩头,便交给……林相千金吧。” 林千金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从容拜谢领赏。 其余人流露艳羡之色,看到侍者端上来的盘子里搁着一只锦囊,更多的还有好奇。 侯爷夫人平日与公主交情不错,故作嗔怪道:“方才公主殿下可没说还有彩头,否则我们定然更卖力。” 公主与她笑骂:“是颗七色花种子,开出的花有七瓣七种颜色,可惜府里养的只开了一夜,你若能养活,本宫这里还有你拿回去,可若是养不活本宫可不饶你!” 那夫人连连告饶,又说期待林家千金养成了请她们去看,一时间宴上俱是活泼热闹的氛围。 辛澄见郡主也对那锦囊瞧了瞧,心思一转,想到了个主意。 公主道她喝了酒要回去歇着,便令宴散了,让她们各自玩闹去,也可自行离去不必同她说了。 辛澄立刻便去看郡主,不好在人前表现得热络,便拼命打眼色。 她是准备到了晚上去找郡主的,但现在也可以,她们去个没人的假山躲在里面说说话嘛。 可是郡主携着婢女径直向外走,辛澄像个幽魂似的跟在后面,想着能不能把婢女敲晕,把郡主抢走,不过想到晚上的计划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郡主登上马车回去了。 辛澄倚在大门边,宛若被抽干了阳气,即将枯萎。 结果直到最后还是没能和郡主说上话啊。 “唉……” 她拖着身子去找公主,路过一座丛花掩映的小亭时见四五人围在一起,正说得兴起,时不时有惊叹赞颂之声。 辛澄好奇地张望一眼,瞧见了那位林家千金,此时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和方才判若两人。 辛澄发誓并没有想偷听,她只是有些好奇,然后步子走得慢些,耳朵也好使一点罢了。 第167章 “啊,阮将军,你们知道他有多厉害吗?他简直就是我的神明。” 然而听了一句辛澄便撇嘴想走了。 “林小姐,你快收敛些吧,你这模样传出去名声可怎么办啊?” 另一人戏谑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吗?林小姐日夜画阮江军的画像,打听阮将军的趣闻轶事,还搜罗他用过的旧物呢。” “是不是夜里做梦都是阮将军啊?”她们促狭道。 林千金面上连羞带恼:“你们要还这么说,我的画可不给你们看了。” “别呀别呀,快画,上回画了阮将军救了只猫,猫猫化形报恩的,再画几张吧。” 另一个兴奋的声音道:“我想先看那个,阮将军和白军师的战场兄弟情!” “你们还挑?”一道爽朗的女声道,“那我要看阮将军被下药意乱情迷,我低俗,你们让让我吧。” “好好好。”林千金都应承着。 这听得辛澄挠了挠额角,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她也说不出来,在花丛里蹲得有点累了,她捶捶腿,继续去找公主。 公主卧在美人榻上,正拿着个本子看,身上还趴着只假寐的白狐狸。 辛澄隔着珠帘道:“我是想问,那个七色花的种子,公主殿下能不能也给我一份啊?” “拿去送给令安?”公主头也没抬。 “是啊。”辛澄低头笑了笑,“七色花开一定很好看吧。” 公主摆了摆手,给她指了个地方,就要赶她走。 这态度和之前完全不同,感觉就像是她对辛澄已经没了兴趣,现在吸引她的是手里的本子。 辛澄并未多想,顺利拿到种子后辛澄便也离开公主府了,回客栈休息等待夜幕降临。 月黑风高夜,爬墙幽会天。 京都到底是京都,高手如云,辛澄那点武功还不够看的,有了上次夜闯太傅府被抓的教训后,她现在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盯着周围动静。 正值春夏之交,夜色静谧,草丛中不时传来不知名虫子的一两声鸣叫。 而她落地无声,顺利翻了进来。 ——郡主我来啦! 这里是景王爷在京都的宅邸,名叫四景园,整座宅子以春夏秋冬四季为特色分做四块,春园多植树种花,夏园临水泽避暑,秋园筑高台楼阁,冬园辟地窨贮藏。 辛澄不知道郡主在哪,只能按照一般府宅的布局,向北面摸过去。 这里入夜后当然也有卫队巡逻,辛澄遇见几次,好在都小心避过。 摸过一段路,她见前面的房室一片昏暗,猜测会不会是仓库之类,便换了条道往东面走去。 突然,前面的草丛中虫叫声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惊扰,辛澄即刻隐蔽翻身向相反方向逃去。 屏息良久才松了口气,她拍拍胸脯,要见郡主还真是刺激。 不过没走几步就见着前面一间房室亮着灯,她心有所感,摸了过去。 先跃上屋顶,轻手轻脚揭开一片瓦。 只见一美人闲坐榻上,单手托腮,手边桌上摆着副棋局,美人捏了枚棋子在手中,棋子在棋盘上踟蹰地敲了敲,有些漫不经心的,一旁灯台灯芯燃尽一段,落下一星灯花。 这样的美人不是郡主还能是谁呀。 辛澄左右看了看,外间有婢女守夜,她不能进门,便像影子一样流下去,找到窗台。 “笃笃”。 静夜中,再细微的声音也能被有心之人听见。 郡主唇角微勾,丢了棋子,先回床上拿了件东西,这才走到窗户边,拔了窗栓,推开。 没有人。 不过片刻后从下面冒出个欢天喜地的脑袋来,“郡主!” 既然见到郡主了,哪能不欢喜,不过辛澄两个胳膊趴在窗台上,还有点尴尬,“刚才没站住,掉下去了。” 窗子有点高,辛澄现在脚尖点在外墙稍凸出来的勒脚上,有些窘迫,不过能见到郡主这些都不算什么啦。 郡主双手背在身后,眉眼淡漠,“你来做什么?” “见郡主啊。”辛澄嘿嘿一笑,“郡主不是看懂了我的暗示,在等我么?刚才那步要下在右下星位。” 郡主偏头回看一眼棋局,向上一扫,斜眸看她,道:“哦,原来是做贼来的。” “谁说的,我和郡主有约啊。” 郡主眉尖一挑,“本郡主可不知道。” 辛澄急着道:“就在今天的宴会上,郡主对我说来,我就放了一个碗三根筷子还有一个枣,意思是说,我今晚三更找你呀。” “……” 见郡主一言难尽的神情,辛澄反思:“我是不是应该把碗换成金碗,把枣捣成枣泥?” “……”郡主闭了闭眼,“你来就是说这个的?” “是想说,我喜欢郡主!” 被郡主“嘘”了一声,辛澄压低音量:“郡主是不是以为当年是旁人救的我,就有理由拒绝我了,不行,如果是以前我的确会重新思考和郡主的关系,但现在,我早就非常非常喜欢郡主了,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喜欢郡主的!” 她说完后,郡主又不说话了,只看着她,眼神中的情绪辛澄看不明白。 辛澄说完后,郡主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她,见到的是本以为会跑路但很自觉套上链子回到她身边的乖狐狸。 “哦。” 半晌,辛澄只见郡主收回视线,垂眸应了一声,不过又听到“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第168章 听起来像是铁的,分量还不轻。 “什么东西?”辛澄探头要去看,被郡主的身形遮住。 “没什么,没用上的东西。” “啊?要扔掉吗?” “你别管了。”郡主手指点在她的额头,“说正事,那只……三公主她也从未下过江南,今日我去公主府,令婢女用我的名头向公主府的家令套话,当年救你的也不是她。” 辛澄嘴唇微张,“她骗我!” 公主对她表现出那么友好,还埋怨她,辛澄是真的生出了愧疚的。 “这倒寻常,”郡主对此一点不意外,“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救你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我。” 辛澄胳膊往前扒了扒稳住身形,道:“那也不重要了,我明天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诓我。” 郡主神情一肃,“她是公主。” “这个我有分寸啦。”辛澄笑笑。 窗子开着,自然通风,她就这么趴在窗户边,伴着入夏的清风,背靠明月的清辉。 是辛澄啊。 郡主看着她,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问:“你过来时饮酒了?” 辛澄嗅了嗅自己,“没有啊,怎么了?” “别动。” 辛澄不明所以,但见到郡主的手伸过来,摸上了她的耳朵。 “!” 辛澄当然一动不敢动,但心里已经炸翻了天。 温凉的指尖拂过她的耳廓,让人心里发痒,一路向下到耳垂,还捏了两下,又揉了揉。 她好像成了个烧开的水壶,不断往外喷热气。 好像越来越热了,郡主指尖的一点凉意便越发明显,心里也更痒了。 她忍不住吞口水,郡主还捏着她的耳朵,拨了一下…… 辛澄腿一软。 从窗台掉了下去。 “辛澄!” “我没事!”辛澄立刻站回去,着急把耳朵送上去,“要继续,郡主……再、再摸一下。” 郡主却收回手,“好了,一直站着不累么,回去吧。” “不,”腿确实又酸又麻,但比不上心里像猫抓一样的难耐,她想挠又挠不着,只得祈求,“郡主,再摸一下嘛。” 但郡主怎么也不肯,还道:“没有狐狸的好摸。” “嘤……”辛澄难受得哼唧。 郡主却很冷漠,“回去。” 见她不肯走,又道:“我很困了。” 看了眼天色确实很晚了,辛澄这才不舍道:“那好吧,那我明天再来,可以再摸摸吗?” “不要。”郡主手背在身后,不去看她,“今天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三公主骗你的事,明天可没有理由见你。” “有呀。”辛澄一只耳朵仍在发烧,笑得十分开怀,“我会来向郡主说喜欢你,然后郡主要当面拒绝我的嘛。” 辛澄回去了。 郡主关窗,转过身靠在窗子上。 半晌,长舒一口气,低声笑了出来。 地板上是本准备铐住辛澄的锁链,郡主想了想,拾起来放进箱子里锁好。 不扔,也许以后用的着。 一偏头看见窗户便又想起辛澄的脸,而后动了动手指。 没有狐狸的耳朵软,但是会脸红。 比狐狸可爱。 第83章 软禁。 “呀——!”辛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尖叫。 不能扰民,但掩饰不住她的兴奋。 过了一会,她把被子一掀,露出脑袋来透气,咧着嘴伸手摸了下耳朵。 还是烫烫的。 呀——!辛澄对着枕头来了一套连环拳。 她现在根本睡不着,恨不得蹦起来,满身的精力无处散发。 疯完一阵后,辛澄抱着枕头平躺在床上,心里渐渐升腾起期望。 郡主为什么摸她耳朵呀? 会不会…… 静谧夜色客栈房间,灯火如萤,映在床帐上,光影浮动。 辛澄摸着心口,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 会不会郡主已经有点喜欢她了? 辛澄再次醒来时有点懵,外面天色沉沉,世界安静,她一时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顿生孤愁哀寂之感。 愣了一会她去将窗户打开,外面下了场雨,雨丝绵密,却轻柔地没有声音。 拍了拍咕咕叫的肚子,她想起,她是凌晨时才睡下,现在恐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然后想起睡前种种,疑心那不会是自己的梦吧? 慢腾腾吃了点东西果腹,本来今天是要去公主那找她算账的,这天气还是先算了。 倒了杯热茶,在窗前的桌边坐下,她拿出七色花的种子和一本培育手册,仔细研读起来。 雨时最好读书,但希望入夜后能雨停。 * * * 郡主自睡榻上悠悠转醒,帘外正黄昏。 她有些没缓过神来,便唤来婢女,坐在镜前梳妆。 婢女轻声道:“以前好像不见殿下午睡过呢。” “嗯。”郡主还有些愣神,问,“雨停了么?” “还没,不过渐渐小了,婢子瞧见西边云开,露出晚霞了。” 郡主笑:“那入夜后一定不会有雨了。” 透过铜镜,郡主瞧见为她梳头的婢女抿唇,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丫头最是藏不住心事,郡主便问:“怎么了?” 小婢女满脸忧色,道:“昨个婢子好像听见窗外有什么动静,该不会有歹人摸进府来了?要不要请护院加强搜查啊?” 第169章 “不必。”郡主即答,又打量了她一眼,“是我夜间睡得不太踏实,一会你去将十八叫来。” “是。” 在她出去之前,郡主又叫住她,问:“我记得院墙下是不是有几大盆从春园挪过来的盆景?” “是。” “搬两盆放到窗外。”顿了顿,郡主补充道,“这样能睡得安稳些。” “是。” 又过了一会,十八也是突然从窗口冒出来的,笑道:“郡主终于也和我是一样的作息了,当夜猫子感觉怎么样?” 郡主不搭这话茬,问:“我有什么理由见辛澄吗?” “什么?” 郡主放下书,她刚才就一直在想,“你知道辛澄会来的,但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见她。” 十八莫名其妙:“想见便见,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理由?” “我……”郡主一瞬词穷,倒也是这个道理,“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怪,难道郡主不想见辛澄?” “不是……”郡主又犯起愁来,她也不清楚这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道理是清楚又明白的,但心情却是像被猫抓过的线团一样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不是期待着与她相见,没有。” 十八作为过来人,道:“郡主你是不是太闲了?自从到了京都后便无事可做,这才东想西想。” 郡主不想和她说话了。 “要理由也简单,就说邀她赏月。” 郡主摇头,“要重要的理由才可以。” 十八仿佛看见了别扭的小孩子,无奈道:“那就找一件大事,比如……和她商量一下怎么打消陛下的猜忌。” 郡主眼睛亮了一下,站起来踱了两步,认同地一点头,“没错,这的确很重要,很值得商议一下。” 十八知道没什么事了,伸个懒腰离开,“希望她今天不会走错路。” 入夜后果然雨停,湿漉漉的世界也挡不住辛澄要去见郡主的心。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辛澄直奔郡主的卧房而去。 眼见就要到了,突然前面草丛又动了一下,辛澄惊诧之下旋身闪避,几息后,一队巡逻的护院走过来,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又向前去。 辛澄松一口气。 又奇怪,方才这动静更像是提醒她啊。 说起来昨天也是…… 辛澄一瞬恍然,随即笑了一下。 然后向高处望了一眼,心道多谢啦。 她心里更有底气了,顺利到了郡主的院子,正准备趴上窗台,便见窗台下放了两盆盆景。 陶盆又大又重,盆里土也填得殷实,人站上去完全没问题。 而且……辛澄站上去后叩窗,刚刚好扶在窗台上。 辛澄揉了揉脸,感觉自己快笑开花了。 窗户被推开后,郡主见到她便问:“怎么又来了?” 辛澄呲着牙花子,“郡主我今天也很喜欢你哦。” “哼,烦人。” 辛澄胳膊搭在窗台上,笑着问出那个问题:“那郡主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啊?” “胡说。”郡主想也没想就反驳,像是话脱出口才反应说了什么,顿了一下,眼睫扑闪,“胡说什么呢。” 听到郡主这么说,辛澄还是有一点点失望的,不过早就习惯了,倒也表现平常,还试图理论:“那郡主昨天摸我耳朵干嘛呢,还让十八为我引路,还在窗台下面放了盆景给我垫脚,不是吗?” 郡主也调整过来,十分大方道:“盆景自然是摆着好看,我没吩咐过十八,至于摸……我同你是朋友,摸一下又如何?怎么,你口中的好朋友能一起洗澡,不能摸一下耳朵?” “那再摸一下。”辛澄立刻顺杆爬。 “不要。” “那可以一起洗澡吗?” “死开。” “嘤……”辛澄发出遗憾的长叹。 臊眉耷眼的样子惹来郡主一笑,“你这色胚。” “只对郡主的。”辛澄嘟囔着,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郡主,给。” “什么?”郡主接过去一看,“哦,是那个七色花的种子,三公主给你的补偿?” “不是,我还没去找她,因为昨天被郡主摸了耳朵太兴奋了,下午才起,这是之前要的。” 郡主瞄了一眼她的耳朵,咳了一声,“嗯,给我的?” 辛澄卖了个关子,“是给郡主的,不过等我养出来后,今天拿来是给郡主过下手。” 郡主脑袋上有问号。 辛澄伸手,又把锦囊要了回来,“现在这颗种子也感受到了郡主的气息,是我们两个的种子了。” “咳,不要说奇怪的话。” 辛澄茫然,“这话哪里奇怪了?” “你少说些就是了!” “那不行,我还有好多话想跟郡主说的。”辛澄手肘撑在窗台上,试图离郡主更近,“昨天我忘记解释了,我没有来找郡主是因为之前翻太傅府的墙被抓到了,这才一直不敢来找郡主的。” “真是笨。” “还有我本来是想着把七色花培育出来,再给郡主一个惊喜的,但那样好像就只是一件平常的礼物了,我想的是和郡主一起经历花开的过程,以后我每天都会向郡主汇报我们的种子长成的情况。” “不必,以及从萧恃那拿来的东西,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 第170章 “有心就会成的。” “所以你叫心澄啊。” “对的!” 风拂散云,弯月静静挂在天上,月光流泄,草叶上的清露滚落。 如此已是深夜。 辛澄道:“虽然这样和郡主幽会……” “什么幽会!”郡主打断。 “就是那个意思嘛。”辛澄手还抵着窗,“虽然能这样和郡主说话就很开心,但是我们能不能白天见面啊,不,能不能天天见啊?这样好像偷情一样……” “什……越来越过分了!谁和你偷情!”郡主啐她,“本郡主见你自然是有正经事。” “什么?” 郡主叹了口气,“我也并非全然不能出门,但恐怕内外都有眼睛盯着,那日我将龙脉图交给陛下后,便被敲打了,毕竟我知道一半的龙脉图,按陛下的意思,我最好老实待在府内,不与外人接触。” 辛澄皱眉,“那不就是被软禁了?难道以后都只能这样了吗?” “所以我们要想想办法啊。” “嗯。”辛澄神色凝重地点头,“我一定想办法让郡主重获自由!” 郡主笑了笑,却是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见郡主心情还不错,辛澄嘿嘿笑道:“那我明天可不可以进去和郡主说话啊?” 郡主拿手指点她:“得寸进尺。” “可是你看,郡主一直站着也很累嘛。” 郡主作势要关窗,“好了,正事说完,你也该走了。” “啊……”不过的确她都听见街角的鸡鸣了。 “那我明天再来,郡主要等我哦。” 郡主哼了一声,“有正事才会见你。” * * * 第二天辛澄便去见了三公主,被引路过去时她正在戏楼看戏。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辛澄直抒胸臆:“公主殿下,你骗了我!” “没错。”三公主看都没看她,“我不曾救过你,你怎么知道的?令安帮你查出来的?” 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坦然,辛澄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浪费了,多少有点愤愤不平道:“为什么?” 三公主这才分她一个眼神,“泠儿会从本宫下面的人嘴里套话,本宫便不会从她手里的人查消息么?听说有个起居使在王府的时候天天嚷着喜欢泠儿,本宫便追查了一番她的来历,知道了那段前情,觉得有点意思,就捉弄一下你和泠儿,没想到你一点都不动摇,那孩子又是个鬼精的,结果没能成事。” “你……”辛澄一想又不对,背脊一凉,“你都查到了什么?” 且不管她自己的身份,若是公主能查到自己喜欢郡主的事,那皇帝呢?会不会也知道? 三公主瞧她一眼,“扑哧”一下笑出来,“起居使一职从来是用父皇身边亲近的人,你想过父皇为何会用你?” “自然是余太傅的关系。” “不错,余太傅从来自傲,却向父皇开了这个口,父皇便也送这个顺水人情,更重要是父皇其实也信任泠儿,毕竟景王在京这么多年,是唯一陪着父皇的兄弟。所以,就算父皇知道你与泠儿关系甚笃,也无大碍。” 辛澄不敢全然相信,“既然信任,那为什么还要将郡主软禁?” “泠儿不是还关乎那什么龙脉?信任是一回事,猜忌又是一回事。” 辛澄撇嘴,说到底其实还是担心自己的皇位以至于无时无刻不猜疑吧。 “说回我的事,”辛澄叉腰道,“公主居然做这么无聊的事,未免有点太闲了吧?” 听的她夹枪带棒的话,三公主一扬手,叫停了台上的戏,“本宫不是答应帮你见泠儿了么?你还想怎样?” “再帮我一个忙。” 公主斜眯着眼,“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吧?” “好说,”辛澄蹲下去,“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公主能不能帮忙解了郡主的软禁?” “办不到。”立刻就拒绝了。 公主抬抬手,令台上继续演,“这个忙本宫帮不了,不过你可以再想想,本宫可以答应帮你一个别的。” 又尝试了几遍公主都不肯松口,辛澄垂头丧气回去了。 她将各方势力摆出来,推演了一下午,还是没能想到办法。 她这才发觉,自己还是太没用了,明明在郡主面前夸下海口,但根本做不到。 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平民,无官无职,也没有显贵的身份,明面上人微言轻连宫门都进不去,更遑论改变皇帝的想法,暗地里又处处掣肘,生怕引火烧身,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她根本帮不到郡主。 今夜再去见郡主,辛澄没了兴奋劲,见面第一句便是:“郡主对不起。” 郡主有些讶然:“怎么了?” 辛澄低着头,“除了冒充江洋大盗把郡主抢出来当压寨夫人,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帮郡主解除软禁。” “你真是……”郡主有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无妨,我今天刚好收到这个,你看。” 辛澄抬头,见郡主拿着一封信,她用眼神询问。 “是阮哥哥的来信,”郡主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开心,“他说知道我的处境,很快便能帮我脱困。” 第84章 撞死。 郡主笑得晃眼,不,是刺眼。 辛澄就被刺到了,嘴角垂了下去。 但眼神能把那张边塞信纸戳出个洞来,“我能看吗?” 第171章 郡主本就是要给她看的,大方递出去。 ——泠儿,料想信至时你已回京都,兄知你当下处境,且再安心等候数日,必有转机。兄安好,勿念。 信纸渐渐发皱,因为辛澄指节用力。 同时用力的还有辛澄的五官,还勿念,谁念他了! 辛澄猛地抬头,轻声唤道:“泠儿。” 郡主眼睛半眯,是不悦的先兆,“你说什么?” 辛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唤郡主?” 郡主理所当然道:“你又不是我的长辈。” “我是郡主的姐姐啊。” “呸!”郡主让辛澄放手,拿回信纸向辛澄额头打了一下,“不要脸。” 辛澄眼睁睁看着郡主将信纸一丝不苟地折好,严丝合缝地装回信封里去,压平,转身去郑重地拉开抽屉,打开一个精美的匣子,轻轻地放进去。 郡主回身看窗台时,见辛澄一张嘴撅得能挂茶壶了。 郡主失笑,“你怎么了?” 辛澄磨了磨牙,道:“他肯定吹牛!男人的话信不得。” 郡主回到窗边,收了笑轻轻摇头,“这倒不会,阮哥哥答应的事都会……基本都会办到的。” “我也会的。”辛澄攥着拳坚定道,“凡是我答应给郡主的,我都会做到的。” “这我知道。”郡主笑了笑,没当回事,“快问快答,塞北还是江南?” “塞北。”辛澄答完才问,“这是什么?” “别管,继续,骑马还是乘船?” “骑马。”答完辛澄又想了想,“坐船也不错。” “那海外仙山还是化外秘境?” “都很不错,这是什么问答游戏吗?” 见郡主叉了半边腰歪头不答,辛澄又问:“那有仙山秘境吗?” 郡主好似想了想,又问:“尘世闲游还是遗迹探险?” “我都要!” 郡主拿手指戳她,“你就会耍赖。” 辛澄感觉心情好多了,“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郡主是要准备去哪么?” 郡主身子一侧,下巴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故意不搭理人的猫猫,“不告诉你。” “诶——” 虽然今晚来时带着遗憾,但好像今天郡主心情很好,辛澄也被感染,同郡主一起说了三公主的坏话,再告诉郡主花种子已经种下,又说到听闻鬼市里有会闻歌起舞的骷髅架问郡主想不想要。 最后是带着欢欣与不舍离开的。 但睡一觉醒来后,辛澄又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个人。 阮戢。 虽然曾问过郡主喜不喜欢他,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但很显然郡主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 而且辛澄也知道,他既来信这么说,恐怕真能帮郡主解除软禁,当然这是好事,可这样郡主对他的感情也会加深吧? 等等,“不知道”不是“不喜欢”,可能只是他离开这么多年郡主的感情淡了,若是他能在人不在的时候还帮到郡主,那等他回来,恐怕更要夺走郡主的喜欢了。 相比之下她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到,这样此消彼长,郡主迟早会倾心于他的! 辛澄还要思考怎么应付自己这一帮的前朝老臣,一个头两个大。 而且没想到,阮戢所谓的转机,很快便到了。 这天她又是午后刚醒,洗漱后正准备去客栈楼下吃点东西,门口突然闯进两个穿着披挂的宫中禁卫,说是陛下有令请她赴宫宴。 他们来得猝不及防,辛澄来不及多做准备,只换了件衣裳,便被禁卫挟着上了马车,直奔宫门而去。 她心里止不住打鼓,她没收到任何消息动静,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到了宫中,辛澄瞧见不少大臣都在,也是脸色茫然,相互传递眼色,但都纷纷摇头。 见这场面,辛澄心中稍定,暂且安心落座,看来至少不是冲她来的。 宫宴设在宝殿中,灯火通明,案桌摆在两侧有几列,说是宫宴,但准备得好像也很仓促,案桌上只有些干果点心和酒。 席位看着是以官阶排位,还有很多位置空着,接连有大臣亲王赶至,瞧着都是匆忙的样子。 因着大殿两侧候立的不是宫女而是禁卫,众人虽心有有疑,却也不敢高声说话。 她被安排坐在余太傅后面,余太傅见她来,轻声道:“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色容庄。” 先生令她注重仪容,辛澄俯身说“是”。 不久之后,辛澄瞧见郡主也到了,不自觉扬起笑脸又压住。 郡主盛装打扮过,着一身浅绿金边的繁复宫装,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尤为光彩照人,同景王爷一起在前面落座。 得益于余太傅的缘故,她虽然在后排,但也还靠前,郡主稍转视线便能瞧见她。 此时郡主便看过来了,却是神色肃容,深深凝望她一眼,随即便转开,不再搭理。 是在提醒她小心行事,辛澄凝神,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随着太监一声“陛下驾到——”,满殿叩拜,三呼万岁。 平身之后,辛澄见皇帝今天容光焕发,目光炯炯,举手投足皆是精神健旺。 他大手一挥,中气十足道:“阮老将军何在?” 对面有一紫服宽脸白须老者应声:“老臣在。” “先给朕赏!” 第172章 皇帝哈哈一笑,“诸位爱卿尚还不知,朕半月前收到战报,阮戢率十万兵马,奇袭三千里,斩虏五万,荡涤北王庭!从此我大盛北疆无患矣!” 众人神色一松,齐齐离座叩拜贺喜。 辛澄却想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皇帝向外招了招手,又道:“自阮爱卿擒获了左汗王,北王庭便遣使求和,今日刚刚抵达。” 自殿外又行进一行人,面黑毛盛,个个一身毛皮衣裳,一眼便能看出是未开化的蛮夷人。 他们脱去宝石镶嵌的弯刀,一路行至皇帝面前,停了停,方才单膝下跪,喊道:“王庭使臣,见过盛朝王上。” “哈哈哈,”皇帝袖子一挥,“之后再同你们计较礼仪,今日在此的都是本朝五品以上大员,朕说话算数,你们也可以交出来了。” 辛澄只见那行北王庭的使臣叽里咕噜商议了几句,那当头一人便取出一封信呈上,太监又交到皇帝手中。 所有人屏息,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皇帝的眼神越来越森然,面色犹如乌云堆积。 辛澄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皇帝似乎和这些使臣达成了什么交易,是什么呢?半月前便传回军报,却一点消息没露出来,专在今天设宴庆祝,自然是等着使臣进京,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仓促之间被禁卫带来宫中,殿外还有重兵重重把守…… 辛澄手脚渐渐发凉,皇帝今天不是为了庆功,也不是为了和使臣谈判,是冲着他们来的! 辛澄看向前方的余太傅。 皇帝看完信后,眼神一一扫过座下的大臣们。 所有人俯首,听皇帝慢慢说道:“诸位爱卿想必还记得,去岁秋原边州兵马大都督陈布叛敌投国,却不知除了他,朝中与北王庭私下勾连者还有其人啊!” 遭了!辛澄知道,当时有人暗中联络了北王庭,想要驱虎吞狼,被阻止了没能成事。 大臣小声议论,皇帝又道:“朕答应北王庭免除部分朝贡,换来了这逆贼的信件,朕今日心情不错,若知情者主动站出来,朕答应给你一个全尸不累及家人。” 不对,辛澄低着头,维持一张冷漠脸,心里却如海浪翻涌,皇帝拿到了罪证,必然已经知道是谁,为什么还要人主动站出来,是虚张声势吗? 显然不止是她这么想,并没有人站出来。 “好哇!”皇帝霍然站起来,将那一沓信纸甩在玉阶前,“好一个李侍郎!李全,你要怎么解释!” “臣冤枉!”在皇帝的逼视下,从群臣中走出一个人来,拜倒在中间,“这定是奸人陷害!请陛下明察!” 户部侍郎李全,辛澄默念,她知道此人是她的“臣子”,但其实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也才知道当初欲要送出边州,借北王庭攻打盛朝的主意是这个十分富态,看起来憨厚忠良的人提出的。 但辛澄总觉得最近还在哪里听过李侍郎这个名号。 “你还心纯侥幸!”皇帝的雷霆之怒震彻在整间殿宇,“北王庭一心求和退兵,诬陷你有何好处?余太傅——” 皇帝话音一转,辛澄的心狠狠提起。 “臣在。” 先生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稳重,泰然自若。 “太傅学识渊博,你来帮朕看看,这可是李全的亲笔信,盖的可是他的私印!” “是。”余太傅波澜不惊地上前查看信件,众人提心吊胆一阵之后,他道,“的确是李侍郎的笔迹无疑,印戳也非伪造。” 此话无疑是判了李侍郎的死罪。 “哈哈哈哈!”见此,李全也不装了,长笑之后站起来直指殿上,“萧贼!二十年前你犯上作乱,弑君篡位,屠尽宗室,致使国祚断绝,乃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再有……” 他还未说完,便被冲上来的禁卫制服在地,他喘着粗气仍道:“信中写明我为复兴大昌正统,重扶社稷,你为何不敢说,是不是也知得位不正……忧心天下人反你……” “给朕拿下!” 然而此关头看着行动不便的肥硕身躯却突然爆发,撞开扑上来的禁卫,一往无前向大殿上的金柱撞去。 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柱子两旁大臣的惊慌闪避,李侍郎脑袋血流如注,双眼圆睁仍瞪着金殿之上。 辛澄坐在前面,搁在膝上的手掌攥得死紧。 从那里望过来,也能看见她,李侍郎是在看她吗? 李侍郎……李侍郎……辛澄想起来了,之前在公主府的赏花宴时,她身旁有个温柔的姑娘说她父亲是户部的李侍郎,夸辛澄这么年轻就做了起居使真厉害,还说以后可以和她的同伴们一起玩,辛澄点头应下了,还与她喝酒碰杯。 “来人!”皇帝一声怒喝,将辛澄从回忆震了回去。 “将李府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陛下——!” 辛澄听见自己出声喊道。 第85章 想抱着郡主。 她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一颗心几乎是悬在嗓子眼里,这里是大殿之上,周围全是王公大臣,还有他国使节,她无官无阶,还是女子身份,就这么莽撞地开口要拦着皇帝。 但是李侍郎还在看着自己,虽然他勾结外族引狼入室咎由自取,但他的目的是要复兴大昌,也可以说是……为了她。 叛敌投国是大罪,更何况他还是前朝余孽,皇帝盛怒之下定是要大开杀戒了。 第173章 辛澄咬住舌尖,离开座位向皇帝方向叩拜,思考对策。 “陛下,春闱刚过,李侍郎乃本届科举考官,门生众多,若是大动干戈,恐会引得人心浮动。” 禁卫已经站到她身后,辛澄一闷气说下去:“他是前朝余孽,撞柱以彰显气节,此事传出去定引得天下人议论,恐有好事者借机非议朝廷,不可不慎重……” “朕乃顺应天命!宵旰忧勤二十余载,天下人有何话说?他一乱臣贼子,难道朕还要供着他不成!” 大臣们齐齐请陛下息怒,有人站出来请旨将辛澄治罪。 辛澄脑子很乱,“不是!李侍郎的家人和叛逆没有关系,何必一定要杀了他们……” “你如何知道他们是清白!”皇帝眼中射出精光,“卖国一事,反贼一事,其家人全不知情?你可是在包庇反贼!” “不是!若是陛下饶恕了他们,便是让天下人看到朝廷的宽仁,令天下人归心,歌颂陛下的恩德,也令好事者无处发挥,若还有其余反贼,看到陛下如此宽待李侍郎的家人,说不定也能放下执念……” “莫心澄。” 辛澄颈子里都是汗,听到这声愣了一下。 是郡主的声音。 她语含讥诮:“本郡主看你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江山社稷,其实只是出于私情吧?” 郡主的语气很怪,像是在嘲讽她,但辛澄知道郡主肯定不会这样,一时转不过弯来。 郡主向陛下颔首施礼,又道:“前些日子在三公主殿下的赏花宴上,本郡主见你与那李侍郎的女儿聊得甚欢,所以现在为了她开脱是不是?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情,还敢妄议朝政?” 辛澄明白郡主话里的意思了,她劝诫陛下放过李侍郎家人不是为了包庇反贼,只是出于少女情怀庇护同伴而已。 郡主明着骂她妄议朝政,实则是在为她撇清关系,辛澄低头道:“是……” 皇帝看了郡主一眼,踱着步子回到龙椅上,转身过来时竟笑了两声,“令安这话就不对了,朕看余太傅教出的学生,果真是有仁有义,也算难得。如此,禁卫依然将李家人拿下,如何处置,之后再议。” “是——” 禁卫来将尸体清理出去,皇帝令宴会继续,招待好北王庭来使,他先回去了,剩下的人哪有心思,看着那流淌下来的未干血迹,个个面有苦色,纷纷离开。 余太傅也起身,辛澄上前扶着。 她余光扫了一眼,郡主和景王爷本都出了殿门,但被皇帝身边的近侍拦住,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知会不会因为她连累郡主。 下台阶时,余太傅身子歪了一下,辛澄赶紧扶住,听见太傅靠近极快地说:“潜龙在渊。” 接着手臂一推,甩开她,双手背在身后独自离去。 这般疏离负气的关系,落进许多人的眼里。 龙潜深渊,蓄势待时而动。 辛澄却叹了口气,她或者说他们,是龙吗? 辛澄浑浑噩噩回到客栈,仍在想着大殿之上的举动,此时回过劲来,才觉察有多凶险。 她不该冒险的,还是太鲁莽了。 可一转念李侍郎死状又像针刺一样扎进脑仁里。 还是因为她,她是李侍郎复国的希望,是他实现仁义理想的寄托,他之所以不择手段想要复国,都是因为她的存在。 如果她不存在,也许李侍郎早已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好好过自己日子,不会落得这幅下场,更不会将家人都拖累进来。 这些话都无处可说。 她抱着膝盖窝在床边椅子里,被夜风吹得有点冷,但也不想关窗。 这里只是一间住了几天的客栈,她心里惶惶不安,便觉得四周都很怕人,打开窗子看见月亮反而好些。 又一阵风吹过,身上更凉,辛澄抱紧自己,把脑袋埋进臂弯。 平时这个时候都是和郡主在一起,可她今天肯定是不能翻墙去见郡主了,她被皇帝叫走,还不知道有什么事。 要是郡主在就好了…… “吱呀——” 她回来后没有锁门,只虚虚掩着,来人便轻易推开她的门,走了进来。 辛澄抬眼,与她含笑的眸子四目相对。 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鼻子一酸,觉得好生委屈,“郡主……” * * * 皇帝听着内侍说起大殿上大臣们的反应,还有宴散后余太傅推开辛澄,拂袖而去的事。 皇帝让人将辛澄的来历呈上来,又重新翻看一遍,这次停在一处,问跪着的侍卫:“她的生母姓应?” “是。” 应乃前朝国姓,但也并非天下姓应之人皆是前朝皇族,更何况二十年前的皇家宗亲都被屠戮干净了。 “此女是青楼妓子。”侍卫补充道。 皇帝眉头一皱,未再追问下去,太监进来禀道:“景王与令安郡主到了。” 郡主拜见后,见皇帝笑眯眯对她招了招手。 笑着说道:“朕听说,阮戢未赴边关时与泠儿交情不错,哦对对——” 皇帝一拍脑袋,向景王道:“朕记得,景王是不是还给阮老将军说过他们的亲事?” 景王刚摆出八面玲珑的笑容,郡主先把话接了过去,“只是父王的戏言而已。” 皇帝与景王一对视,都笑了出来。 景王故作抱怨地摇了摇头,道:“皇兄你看,孩子大了,不听话。” 第174章 一时间兄弟和乐,皇帝也有些闲适道:“朕除了收到战报,还有阮戢的奏表,这个前朝余孽与北王庭暗中勾结的事便是他查到的,他还特意提到了泠儿。” 皇帝看向郡主:“他说你常与江湖人打交道,或许可以从此入手查反贼的踪迹,朕觉得很有道理啊。” 郡主心想,这话便是要放她出去做事了,也是阮哥哥说的转机。 景王觉得有危险,出于爱女之心拦道:“这恐怕不太合适,泠儿她……” “你也别闲着了。”皇帝转而又训斥他,“现在就从李家查起,泠儿一人行事不便,你这个当爹的就帮着查抄、审讯,闲了这么多年了。” 景王立马叫苦,说自己才疏学浅难担大任,算不明白账也听不懂人话。 皇帝笑着骂他,但不改主意。 拉扯一阵后,皇帝一转眼,问:“泠儿在想什么呢?” 郡主双掌平放交叠,敛裙跪下去,额头触掌,行了个大礼,道:“臣女自知不孝,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 * * “郡主……” “你今天胆子可真……”郡主一进门便笑着,却见辛澄缩成一团,眼泪滚下来,她上前两步,“怎么了?” “郡主!”辛澄放开自己站起来,又犹豫着伸出手,想碰碰郡主的脸。 被郡主一手拍开,“你当真是胆子大了。” “呜呜、呜……”辛澄又哭又笑,真的是郡主来了,郡主怎么总是会在她最绝望最难过的时候来到她身边啊。 “我、我想抱、抱着郡主……” “不行。”郡主干脆利落地拒绝,把她推回去坐着,又蹙了下眉,“怎么这么凉?你到底怎么了?” 辛澄又抱着自己,吸了吸鼻子,“没有,就是有点难过……” “被吓到了?” 辛澄点头。 “在大殿上不是胆子很大吗?本郡主都被你吓了一跳。” “还没谢谢郡主,对了,郡主不是被皇帝……不对,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郡主看见她受惊后突然瞪圆的眼,又无奈又好笑,“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是,可是,郡主不是被软禁,还有人盯着,还来见我,会被猜忌……”可能是风吹太久,辛澄嘴都变笨了。 郡主按下她,同她说了见陛下的经过。 辛澄一边听着一边想,看来阮戢真的做到了…… 先甩开他,辛澄好奇地问:“郡主求了什么恩典?” 郡主眼神滑向她,又抬头看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清辉皎洁,静谧自然,不由得低声笑了一下。 辛澄也看了一眼云间月,不明白郡主怎么了。 郡主看着她,道:“就是向陛下要一个人。” 辛澄心隐隐一动。 “要你。” 心狂跳不止。 郡主笑得很大方,“我说你也出自武林世家,且跟随余太傅学习多年,学识见地武功胆量都不错,可以帮到我,结果却在这里哭啊。” 辛澄还沉浸在刚才那句话,愣愣地伸出手,“我想抱郡主。” “不可以!”郡主再一次拍开她,还对她脑门来了一下,“我在说正经事,你在想什么!” 辛澄揉着额头,委屈道:“是郡主说那么招惹人的话……” “我说什么了?你自己心思不正!” 但是辛澄今晚就是特别需要郡主,她伸出手去拉住郡主的衣袖,她真的很想亲近郡主,也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但郡主一抬手抽走了袖子。 辛澄顿时难过了,以前她也拉过,郡主都没有说什么的,反正又没有直接碰到,朋友之间拉拉袖子都不可以吗? 没待她的满腔抗议说出口,下一瞬,她的手被握住。 “走吧。” “啊……”郡主牵着她,郡主的手好温暖。 没待细细感觉,手被抓得一紧,她被直接带了起来,踉跄向前。 “诶,要、要去哪?” “回家!” 第86章 越来越放肆。 郡主回头看了一眼老实乖顺任她牵着走的辛澄,满意得点了点头。 而辛澄一路被牵着,紧张得都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了四景园大门,她才回忆起郡主说的是回家。 前些天她来这里还得是偷偷摸摸的,现在她光明正大地踏进这里了! 门房打开门恭迎,护院让在一边向郡主行礼。 咦?这里的花草这么好看,景观这么秀丽么? 景由心转,辛澄雀跃道:“以后是不是我就住在这里了?” “嗯?当然。”从陛下那得到获准后她便来见辛澄了,带辛澄回家好像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她没细想过,之前她们不就是这样么? 不过被辛澄这么一问,郡主又琢磨了一番,视线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她突然放手,“你也可以回客栈。” “不!请务必让我和郡主住在一起!”辛澄立刻反抓住郡主的手。 郡主却觉得那只手的温度渐渐升高,好像出了些汗,又好像有些痒意,她挣脱开,掩饰道:“你可以和我住一间院子,不过住在客房。” “哦……”没得牵了。 辛澄知道这很正常,不如说郡主牵她回家,还让她住在一起,她应该很高兴才对。 事实上她确实是高兴的,但当郡主给她指了个房间,自己回了主屋,她又一个人待在安静的环境中时,那种不安感融在夜色中如潮水般涌来包裹她,令她惶惶不得安宁。 第175章 辛澄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刚舔了一口糖却被拿走一样,十分渴望,十分不满足起来。 这便是人心不足?辛澄忍耐了一会,还是趁夜色偷偷摸到了郡主的窗外。 这里虽然被夜风吹,但有熟悉的安全感,郡主或许睡了,她不会去打扰,只要知道她正挨在郡主身边就好。 辛澄打算就这么趴在郡主窗前,伴着明月与清风,安然度过这一晚—— “砰——” 完全没防备下,辛澄天灵盖被窗框一撞,没忍住“嘶”了出来。 这一下有点重,辛澄揉着头顶,疼得脸皱起来。 按照习惯去开窗的郡主愣住,“你……” 见到郡主,辛澄一半真疼一半装可怜的哼唧:“啊疼……” 郡主又是想责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又是对失手伤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听声音那一下的确不轻,又瞧见她被冷风吹得有点红的鼻子,只能无奈道:“你今天是非要让自己得风寒是吗?” “不是,我……” 辛澄正想解释,拐角处传来一道壮胆的声音:“谁在那!” 可能是刚才动静有点大,辛澄也没想掩饰声音,被守夜的侍女听见了。 辛澄赶紧找躲藏的地方。 郡主拉住她的手臂,“进来!” 想也没想,辛澄十分熟练地双臂一撑,翻进去了。 其实她每次站在窗台前时都想过要怎么翻进郡主的房间,没想到这就实现了。 不过进来后辛澄就想到,她今天是光明正大进来的,被人发现又怎样? 郡主关上窗后也想到这个问题,“你一会再出去。” 既然进来了,岂能轻易出去!而且乍一进来便感觉到这里好温暖,四周都是郡主的气息,她猛吸一大口。 感觉自己像是得了雨露滋润的绿苗,又鲜活起来了。 但是—— “哎呀,我头晕……不行,站不起来了……”辛澄身子一软,转了个圈,精确瘫在桌边的圆凳上,睁开一只眼瞄向郡主,又迅速闭上。 郡主眯了眯眼,这无赖货。 辛澄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担心郡主真的生气,又爬起来解释道:“郡主,我今天总感觉心绪不宁,可能真是在大殿上被吓到了,要在郡主身边才能好,让我今晚待在这里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吵到郡主的。” 郡主正在翻看柜子,问:“就算我把你赶走,你也会守在窗前吧?” “嗯。”辛澄点头。 郡主回到床上,抬了抬下巴,“左边柜子里有被褥,今晚你就窝在那边的卧榻上吧。” 辛澄怔住。 “怎么,你还想睡床上?” “不是……”她只想着趴在桌子上就好,没想到郡主还给她准备被褥让她睡卧榻。 不过郡主说到床,辛澄看了一眼,郡主的床是很大呢,她也不是没想过抱着郡主…… “辛、澄!” “我、我睡那边就好。”辛澄忙低头去柜子里抱被子。 可以了。 辛澄躺在卧榻上,用被子蒙住眼睛以下,不让郡主发觉她发酸的笑脸。 郡主那么心软,能这么睡着就可以了。 挥灭灯光,辛澄安然入眠。 * * * 郡主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踹醒辛澄,让她爬回自己房间去。 她走到辛澄身边,看到她裹在被子里,睡得很规矩,平和的睡颜下这张脸很是乖巧安静,脑袋上的头发却乱糟糟的,想起昨天她被砸到头,郡主忍了忍,没动脚。 也没唤侍女来伺候,郡主换了衣服梳好头发,自去外间洗漱。 这样也好,虽说要查前朝余孽,但这也不是很紧要,辛澄更是无事一身轻,且被她绑在身边了,这样就很好,继续像以前在王府时一样热闹地相处吧。 繁盛的绿叶间有蝉鸣,夏天已至,说好要带她游览京都的,不如今天就去? 回到房间,要叫醒她一同去吃早饭,但她看见了什么? 这人已经醒了,跪在她的床前,脸贴在床面上,不停地摩挲着,还嗅来嗅去,一脸陶醉。 ——还是锁起来好了。 “你在干什么?” 辛澄一惊,脸从绵软的床铺中拔出来,“什么都没有!” “你这个……” 郡主刚要训她,外间传来王爷的声音:“乖女——” 郡主立马将这里的门关好,转身出去向父王问安。 辛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看了眼床铺,也很难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她只是刚起床,见郡主不在,又感受到郡主的气息,情不自禁就到了床铺边…… 天哪,她发誓自己没有龌龊的想法,郡主能相信吗? 外边,王爷的声音有些急切,“乖女,你昨天怎么和陛下说那样的话,你……” “父王,”是郡主打断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多陪着你不好么?” “不对!你同父王老实说,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了野男人,想和他私奔才那么说。” 辛澄心惊,哪来的野男人? 郡主也这么说:“哪来的野男人,女儿又怎会同人私奔?” “你别瞒着父王,听你手下的丫鬟说,前段时间每天晚上你的房间都有奇怪的声音,是不是你和他偷偷见面?他是谁?看本王不打断他的腿!” 辛澄挠了挠脸,原来“野男人”是她啊。 第176章 “没有的事,父王你别操心了,更何况我话都说出口了,而且这样更能让陛下信任我们不是吗?” “那也不能牺牲你啊,父王百年之后你可怎么办?总要找个人照顾你啊。” “府上那么多人,怎会照顾不好我?而且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也有朋友。” 辛澄挺了挺腰,是的,她一定会好好照顾郡主的,直至终身。 “不行!”前面听着景王爷是很好说话的,但意外地强硬起来,“这事你和陛下说了也没用,父王不同意,我这就给你物色好儿郎去。” 听声音是风风火火地走了,随后郡主推门进来。 辛澄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床下,见郡主想着什么一时没说话,便指着自己打开话头:“我不是野男人。” 郡主撇了她一眼,“是变态。” 辛澄低头等训。 “你刚才没又做什么奇怪的事吧?”郡主过去检查床面和被褥。 “没有。”辛澄试图转移话题,“刚才王爷提到郡主和陛下说了什么啊?” 郡主拿手戳她脑袋,“跟你没关系,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给我滚回去。” “哦。”辛澄理了两下头发,临走时又想起来,“对了我是不是要正式拜见一下王爷啊?” 郡主想了想,点头应了,“一会我和你一起去,别说奇怪的话。” 辛澄搓了搓手,有点紧张,“是不是要买些礼物啊?” “不用,你在想什么?” “见岳父一般带什么礼物呢?” “我现在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礼物!” 在郡主竭力阻止下,辛澄只能是空着手去拜见了景王爷。 昨日在大殿上也见过一面了,不过今日王爷换了一身常服,很是闲散随适,细看与皇帝有几分相似,但没有迫人的威势,一脸乐呵呵的和善模样。 “好好好,莫姑娘……” “王爷唤我心澄便是。” “好,心澄姑娘胆识过人,昨日殿上一番陈词颇具大义,有乃师风范。” 辛澄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但还是很高兴,“比不上郡主殿下。” 提到郡主,景王爷瞪了她一眼,向辛澄走近几步,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的姑娘处在一起很好,你也帮着多劝劝她,对了,你有没有相中的人家……” “父王!” 辛澄想了想,道:“我喜欢郡主。” “辛澄!” 郡主按下这边葫芦,那边起了瓢,上前拽走辛澄,“好了,我们走!” 王爷倒并未多想,招呼着:“晚上一起回来吃饭!” “好——” “好什么!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第87章 和辛澄在一起真的很快意。 皇帝下旨在皇城外贴了告示,昭告天下朝廷大军大败北王庭,北王庭遣使求和,多年边患已除,将减少边疆屯兵,减轻徭役以惠百姓。 消息眨眼传遍整个京都,国威赫赫,民众与有荣焉,一时间,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谈论北王庭和阮戢的声音。 回到家,连王爷都意有所指地对郡主说:“不知阮戢何时回来?他有没有给你寄信……” 这时候,辛澄会主动拦着,转移话题到王爷奉旨查抄李家的事情上,王爷便一阵头痛,想着怎么把活都甩出去,他越是置身事外越好。 而郡主这边,这几天同辛澄一起从李家入手查了前朝余孽的踪迹,但并无所获,好在是在郡主的劝说下,皇帝看了初步的调查结果后,下令李家所有人不得从仕不得置田置业不得聚财不得擅自离京,其余并未对李家人下手。 李家人对她们还是有几分感激,但辛澄见到昔日的官家小姐如今荆钗布裙,寒酸落魄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这样总比被杀头、流放、充作官妓好些。” 郡主突然伸手一拍,将她因为难受而弯下去的脊背拍直了。 逼仄小巷中,辛澄身体僵直,看向郡主,夕阳余晖与郡主宽慰的笑治愈了她,辛澄点头,同她一道回去。 对于被自己连累的老臣,辛澄多少看开了些,给余太傅等人留信说按兵不动,暂避风头,等她的信。 柳姨已经到了京都,她伤差不多好了,将那半张图交给辛澄,令老臣们暂时安了心,又听辛澄说拿到另半张图还要时间,便又启程去了江南。 夏天到了,天气渐渐热起来,郡主请景王爷往郊外的别庄避暑,但他不去,说听闻皇帝已经下旨令阮戢班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要等。 “阮戢、阮戢,全是阮戢!”辛澄恶狠狠地把桃子扒了皮,捣烂在加了奶酪的冰沙碗里,舀上一勺嚼的嘎吱作响。 哈,她今天和郡主一起从街上回来时,碰到刚上季的桃子,便想买些回来做酥酪碗吃,结果小贩说为了庆祝阮大将军打了打胜仗,要多送她们两个。 用得着他送! 又不是买不起,辛澄偏要较真,把送的桃子丢了回去。 郡主沐浴完回来,一进门见到她,道:“都晚上了,少吃点冰的。” “唔……”辛澄咬着勺子看侍女帮郡主打理长发,夏天到了郡主穿得也单薄些,沐浴后只着一件素纱衣,隐隐能瞧见里面因为刚沐浴完有些红润水泽的肌肤。 辛澄吞了下口水,牙齿磕到瓷勺。 兜头一件帕子扔过来,只听郡主羞恼道:“你又在这做什么,回去,晚上不许来!” 第177章 “我、我没有乱看!”辛澄移开眼,揉了揉发热的脸,“刚才只是情不自禁,眼睛不知怎么就被……” “不许再说!” 郡主已经罩了件丝绸的白色长衣,走过来拿手点她脑袋,“一时大意就被你钻了空子,你说你怎么那么色?” 郡主在侍女面前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被辛澄看了,顿时便觉得羞赧,浑身不自在起来,这当然不是自己的错,只怪此人太不知羞耻。 辛澄嘿嘿一笑,托腮昂头,尽情欣赏脸上如云蒸霞蔚的郡主,“因为我喜欢郡主嘛。” 郡主手指一推,“回去。” “郡主这里有冰,凉快些。” “你让人去冰窖取冰用便是。” “唔……”辛澄想法子磨蹭,想和郡主多待一会,“对了,那个是什么?” 辛澄之前就发现有一张被拿笔标记过的地图,被郡主扔在靠墙的桌上。 “哦,本来——”郡主说着看了眼辛澄,有些无奈。 她好像越发没办法应付辛澄了,让辛澄放弃喜欢自己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愿意,但让辛澄保持喜欢自己就一定要面对她的各种“骚扰”。 和辛澄在一起很开心,譬如今日她们在追查时正好碰上一桩伤人案,辛澄通过当时的环境,刀口的形状角度锁定了三个嫌疑人,而郡主听完他们的供词后伪造出关键证据将凶手诈了出来,在京兆尹赶到之前破获此案,两人击掌一笑。 这种合作的感觉很好,还有前些日子她们一起去看了之前没看成的蹴鞠比赛,辛澄先是被当场热闹的气氛吓得不敢动,后面也跟着疯起来,结果中途父王得知,她们被抓了回来一起被责骂,这样一起胡闹的感觉也很好。 和辛澄在一起真的很快意。 可就是太色,想法设法地想靠近她,抱着她,还想亲她,一被发现就装乖,又不能每次都把人打一顿,实在有些苦恼。 辛澄本是随意一问,但见郡主犹疑的模样,便将地图拿来仔细看看,“嗯?这到底是什么?” 郡主叹了口气,“最近的江湖传闻,在天山的冰峰花谷那里有个世外秘境,听说曾有前辈在那里隐居,留下了毕生的武学秘籍。” 辛澄不以为然,“这种传闻大概是假的吧,要是真有早就在江湖流传了。” 就像龙脉一样。 郡主咳了一声,道:“听说这两位隐居的前辈同为女子,结为道侣相伴一生,直至终年。” “在哪里?天山?我们这就去!”辛澄霍一下站起已经整装待发了。 郡主笑了笑:“传闻大概是假的呢。” “那也要看过才知道!”辛澄很是急切甚至想拉上郡主就走。 却被郡主拉了回来,“本来是要去的,不过现在我们不能离开京都,你忘了?” 哦对,她们还要查“前朝余孽”。 真前朝余孽问道:“郡主很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当然。” 见郡主脸上多了几分严肃,辛澄垂下眼眸。 “只有天下安宁,我才能与你同游江湖。” 辛澄猛地抬眼,眨了眨。 郡主仍是一脸正经,“他们若是安分守己便罢,若想重燃战火,陷百姓于水深火热,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辛澄心里一软,再次保证道:“嗯,我一定会让天下安宁的。” 郡主笑:“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辛澄又看了看那张地图,“那这里其他的标记是什么?” 她看到天山被特意圈出来了,不过还有其他地方也做了标记,有江南,海外仙岛,道教名山…… 辛澄突然想起来,扬起笑脸:“原来之前郡主问我那些问题,是问我想去哪啊。” 郡主看见此人的尾巴翘起来了。 “只要是和郡主一起,去哪里都可以的!”没想到郡主居然偷偷为她们的以后做安排,她看见图上写着要准备路引,船只,还规划了路线,郡主想得好周到! 她又想把郡主揽在怀中,伸出手去。 “就知道你又有坏心思了!”郡主成功预判,拍开她的手。 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成天想着动手动脚的。” 辛澄舔了舔唇,像馋了很久架子上的鱼的猫咪,够不着只能干舔爪子,“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嘛。” 在郡主又要把她赶走之前,辛澄道:“既然我们暂时不能离开京都,那就在这附近玩玩嘛,毕竟这里可是天下间最繁华的都市。” 郡主睨了她一眼,这家伙转移话题也是熟练得很。 “这些天不是都在游玩么?” 辛澄心道没错,可是无论去哪都会听到“阮大将军神功盖世,天下无敌,神将下凡”等等,烦人。 她不想让郡主听见这个名字,否则不是在潜移默化中郡主就觉得他很好了吗? 辛澄眼睛一转,道:“我们去鬼市吧,这个还没见识过呢。” 鬼市蒙头盖脸,买东西靠打手势的,总不会还能碰上“阮戢”吧。 郡主想了下,道:“好,鬼市半月一开,那就是三天后,晚上去也不热。” “好。”郡主真好。 * * * 若非是林千金相邀,辛澄是绝不想进茶楼的。 眼下京都里几乎每家茶楼的台子上都在说一个故事,说一个人,要么是他智谋无双擒拿卖国贼,要么是神将下凡直捣北王庭,还有就是他与等候十年的小娇妻重逢团圆,恩爱到白头。 第178章 十分老套,十分虚假,十分不爽! 辛澄已经决定拦着郡主不进茶楼了,这次被邀请来,是因为之前她与郡主逛鬼市的时候竟碰上林千金了。 鬼市里除了文玩古董,刀剑秘籍,灵丹妙药,符箓宝器,官衣官印,还有号称是贵妃用过的搔杖,以及各种活物“大仙”,甚至有—— “阮大将军用过的护腕,神将转世前的佩剑,送给心上人的发簪!” 辛澄当时听到吆喝声想的是谁买谁是冤大头,转头林千金付了一大锭金子包圆了。 她在鬼市露了财,被些见不得光的人盯上,刚好碰见她们两个,便送她与丫鬟一起回城。 中间多聊了两句便熟了起来。 辛澄还以为做梦都想着阮戢的林千金会对郡主有敌意,但一路谈下来倒也还好,很有大家闺秀的恭谦温和,只是多向郡主打听了两句阮戢的事,而郡主也未表现出厌恶,同她多说了两句。 只有辛澄非常有敌意,十分之厌恶。 倒也不是对林千金,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没想到去一趟鬼市都能和他扯上关系,又听郡主说阮戢真的给她送过簪子,回来后好一顿郁闷。 到了茶楼,三公主坐在楼上,与林千金一起,招呼她们上去看。 台上果不其然又在演着阮戢智擒陈都督的戏码。 三公主依然一副慵懒样,问她们:“这本子是我改的,你们看怎么样?” 辛澄不看,不过只见演了一会,下面的客人不依不饶地叫起来,“这演得什么东西!阮大将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怎么会靠一个女人!” 有人站出来附和:“这不是给阮大将军抹黑吗?谁不要命写的三流本子!” 辛澄这才仔细去看台上,又演了一段,是一个美人潜伏在陈布身边,向阮戢传递了他们起事的时机,阮戢即将带兵捉拿叛贼。 辛澄心想没错啊,柳姨寄给她的信上就是这么说的,阮戢用宠姬施美人计假意献上兵防图,得到叛贼陈布与北王庭暗通交易的时间地点,很对啊。 郡主与三公主和林千金正在讨论,林千金面露难色,郡主夹枪带棒道:“三公主殿下又没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乱了。” 林千金为阮戢辩解一句,之后便闭口不言。 三公主没指责郡主的无礼,而是摇了摇手指,兴致盎然道:“本宫前些天得了个疯美人,她自称是救国英雄,整天念叨着是她救了大盛,可谁都不相信她。” 郡主摇了摇头,抬手喝了杯茶,显然也没放在心上。 不过三公主并不想放过她,还说道:“泠儿最是聪慧,不如来我府上瞧瞧?” 下面的人也没打算放过这个本子,已经有人开始砸场子,把手边东西往台上的伶人身上扔,已经演不下去了。 三公主眯了眯眼,挥挥手暂时叫停。 这一场闹剧郡主与辛澄都没放在心上,辛澄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郡主则笃定三公主在没事找事,并不搭理。 在荷花初绽时,阮戢回京了。 第88章 英俊。 “听说阮戢还有十天就回来了。” “嗯,你又大晚上来我房中……”郡主抬眼一瞧她便吸了口冷气,“来装鬼吓我么?” “嗯?”辛澄望向镜子里一张白皙得如冷白瓷的脸,“不好看么?” 进来一个为郡主准备衣服的侍女,叫了一声:“鬼啊!” 辛澄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镜子,最后指着自己向郡主求证:“在说我?” “把妆卸了,”郡主起身一只手拍拍侍女令她回神,另只手把辛澄按在梳妆台前,“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化妆了?” 辛澄透过镜子去看郡主,试图不留痕迹地说:“久在边关,风吹日晒的,肯定没有我好看,郡主说是不是?” “……” “人家听说阮戢三天后就到了呢。” “好好说话。” 辛澄掩唇一笑,“人家听闻兵营中的泥腿子,仪态粗鲁,最是蛮横不讲理了,郡主殿下瞧瞧,我……奴家这一身可好看么?” 郡主一把抽走她的帕子,“大家闺秀的仪态也没你这么矫揉造作,而且,道歉悔过,将士们保家卫国不该蔑称他们。” “对不起。”辛澄乖顺了。 “……” “阮戢怎么赶路这么快,明天就要到了。” “嗯。”郡主与辛澄在大街上,走几步便见到一队护城卫巡逻,并将主街边的小贩都清走。 两人见前面有吵闹,过去一看,一大清早在青楼前,有妇人将赤膊的男人从楼里揪出来指着鼻子骂,那男人是个入赘的苦苦哀求保证以后不敢了。 看了会热闹,辛澄靠近郡主说:“男人都是花花肠子,尤其是军营中久不见女人,更是见一个爱一个,不像我,我只喜欢郡主。” 郡主瞧她一眼,啧了一声,“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嗯?” “像是天天进谗言的妖妃。” 辛澄眨了眨眼,而后一笑:“那妖妃进谗言都是靠吹枕头风的,郡主——” “是让你少说些别人的坏话!” “……” 第二天凌晨,鸡刚报晓,辛澄便溜出去到了朱雀大街上。 这里是阮戢回京的必经之路,她要看看这个阮将军究竟长什么样。 来那么早便是想在主街两旁的茶楼饭馆里寻个好位置,不过还是失算了,这天还没亮呢,居然各处都聚了不少人,凑在一起聊着边州北王庭和阮戢,气氛火热,豪情万丈。 第179章 辛澄挑了一处临街茶楼二楼,站在栏杆后一眼望下去,视野十分开阔,凭她的目力定能将阮戢脸上的褶子都瞧个清楚。 叫了一壶茶并一碟茶点,听着其他也在等着一睹阮戢风采的人侃侃而谈,大街上的大街仿佛都成了兄弟一般,时而传来高声谈笑。 太阳初升,一点点照亮街道,四周涌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辛澄见前面栏杆处都站满了人,不甘示弱地弃桌起身,挤进里面去,她要清清楚楚地看见阮戢。 “大丈夫该当如此!” “听说阮将军还没娶亲呢,不知长得俊不俊啊。” “儿啊,你也入伍去建功立业!” 鞭炮响过几轮,人声浪潮来回翻涌,鼓噪人的耳膜。 连辛澄都被这气氛带得有些激动起来。 终于,近处的鞭炮声炸起,不知谁高唤一声:“来了!” 随即人声欢呼,云袖飘扬。 但见:彩旗映日,白马迎风,旌铃开道,长枪分路。 迎面一位将军,疑他是天将转世,夸他有救世之能。 只见他,头戴金盔,身披玄甲,胸前护心宝镜映山河日月,座下银鞍白马踏京都落花。 身侧一柄银枪,铮铮毕露锋芒;腰悬一口宝剑,轻轻掣电开光。 好一个威风凛凛大将军,万里挥戈敌寇皆投降;好一个剑眉星目俊儿郎,十条长街女眷俱疯狂。 “好——!” 辛澄挤在人群中,腹诽道这是哪来了个说书先生,现场就排起戏文来了? 后面的人也想看热闹,纷纷向前挤。 辛澄自然是把阮戢瞧了个清楚,此时听得周围人叫好,回了句嘴:“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看人莫看脸,多是薄幸郎。” 有人听见了,“你是什么东西,在这扫兴?” 辛澄正有一股意气没处抒发,偏道:“你见他神威好将军,指不定粗鲁蛮汉子,再瞧他凶神模样,定欺你没商量,我看他,招风耳,糟鼻子,浮泡脸,一双薄唇寡情义,女郎千万莫轻尝!”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竟敢诋毁阮大将军!” “太过分了!” “此女怕不是敌国细作!” 当街来看入城的人,无一不是敬佩阮将军,辛澄此话惹来众怒,不仅有人靠过来声讨她,甚至还想动手。 辛澄本就被挤在栏杆前,现在几乎是人挨人,她有武功也没处施展,被众人推搡着。 忽的,她感觉腰际一松,人向下面栽去。 栏杆被挤断了! “啊啊啊!” “嘭——”五六个人和辛澄一起掉下来,好在楼不高,都没什么大事。 辛澄还是其中伤得最厉害的,被栏杆的木碴子划到胳膊,一手臂都是血。 这番大动静,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阮戢和他的亲卫队已经过了这里,没被影响到,不过辛澄好像瞧见他回头了。 大街两旁,还有左右茶馆酒肆的人都在看她,议论纷纷,辛澄觉得丢脸,给茶楼掌柜塞了块银子便赶紧溜了。 * * * 郡主照常起床,听到外面接连响起鞭炮声,便知道应该是阮戢进城了。 前些日子天天被辛澄絮叨——阮戢就要回来啦,以至于她都没什么感觉。 现在想想,她忽然意识到,是阮哥哥回来了啊。 已经十年未见。 记忆中的玄衣少年,面目已经模糊不清,想来这些年在外征战也有不少变化。 郡主静静地想着,回忆起过往种种,手掌覆住心口,小时候他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和感动仍在。 应该要去见他的。 郡主整理好了心情,也梳洗打扮完毕,道:“去叫辛澄来,一会我们上街去。” 侍女道:“殿下是要去看阮将军么?现在外面万人空巷,朱雀大街那边可能都挤不进去了。” “这么多人?” “是,听说今天早些时候,阮将军刚一进城,便有一个小娘子为了看他把栏杆都推断了。” “为了看他?” 侍女点点头,府里也有人去街上凑热闹,她从姐妹那里听来的,“京都里有不少小娘子都去看阮将军进城,可威风了,香帕撒花似的往阮将军身上丢,那个推断栏杆的想必也是将军的爱慕者,想吸引注意力呢。” 郡主笑了一下,“那快叫上辛澄,这热闹她肯定想看。” 郡主干脆直接去找辛澄,她却不在,正疑惑时,她从外面进来。 辛澄没想到郡主会在她的房间里,忙把胳膊向身后藏。 因为骂阮戢而被人从二楼挤破栏杆推下去,怎么都不光彩,她先去城里的医馆处理好了伤口,这才回来想换件衣服,再去见郡主的。 “郡主,你怎么会在……” “你受伤了?” 怎么一下就被看出来了,“呃,我……” 郡主抿唇,直接向她走过来,鼻翼翕动一下,拉她藏在身后的胳膊。 伤口包扎好了,但衣服被划破,血浸染了一片。 “怎么回事?” 辛澄很是尴尬,就知道郡主会问,她视线向左飘,“嗯……” “不许撒谎。” 郡主真是的!辛澄垂头,只好一五一十都说了。 现在想来她摔一回也不冤,就算她对阮戢有再多不满,讲道理他毕竟是为百姓打了胜仗,是个英雄,她实不该睁眼说瞎话。 第180章 “对不起……”辛澄嗫嚅。 郡主一边眉头高挑,又迷惑又无奈又好笑,“结果你就是那个热闹啊。” 辛澄抬头,没明白什么意思。 “为什么一个人去,不叫上我?”郡主很不满,质问道。 她当然不想郡主见阮戢了,但显然想拦是拦不住的,但现在是该说这个的吗? “你啊,所以,阮哥哥如何了?” 辛澄心不甘情不愿道:“英俊。” “你就看了这个?” “那还能看什么?” 郡主扶额,“行了,那既然看完他了,以后就不再念叨了吧?” 辛澄撇嘴,只是长得还行而已,不见得就是好人,但不能在郡主面前直接贬低他,免得引起厌烦,要想办法证明给郡主看。 这时,侍女来禀,王爷请郡主过去一趟。 郡主看了眼还在憋坏心思的辛澄,心思转了转,道:“想必是阮哥哥进了宫,陛下要赏宴吧。” 辛澄从怎么破坏阮戢在郡主心中的形象中回神,急道:“郡主要去吗?” 郡主背着手慢慢转着圈,眼神滑向辛澄,慢腾腾说:“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吗?” “有!”这时候辛澄脑子就转得快了,“昨天的线索还没查完呢。” 郡主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查反贼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呢。” “是的!”辛澄亦面容坚定,“我们现在就去!” 郡主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嗯,等你先换件衣服。” 其实郡主早知道会有这一场宫宴,到时父王与阮家长辈都在,陛下又在兴头上,阮戢刚得圣眷,若她也在场,无论谁提到这一遭,金口一开,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郡主又想了想,唤来侍女吩咐了两句,让她转达给父王。 然后便与辛澄直接翻墙出去。 辛澄知道阮戢既已回京,那他肯定会与郡主见面,但她就是要拖,就算两人重逢相见,她也要在旁边陪着才行。 不过没想到阮戢那么心急。 当天晚上,她们回去后被王爷好一顿训,之后王爷又道:“阮侄儿专门向我打听了你,说明天他亲自登门拜访,你明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第89章 朋友和哥哥。 刚回来就那么着急见郡主,他在想什么?! 辛澄现在提着一百八十个小心提防此人,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第二天起床一想,反正王爷是让郡主待在家里,她又没事,便上街打听了将军府所在,直奔而去。 将军府是不好偷溜进去的,不过昨天皇帝下旨封阮戢为关外侯,食邑五千户,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往将军府送礼物递拜帖,一时间将军府门庭若市,门槛都踩低几分,辛澄扮作婢女轻易混了进去。 又见阮戢,他脱去盔甲,着青衣袍衫束玉腰带,活脱脱世家少年郎模样,又比之多几分战场杀伐气,往那一坐便傲然不可一世。 辛澄却在心里嗤了一声,这阮戢真是好大的派头,吃东西手指头懒得动一下,等着丫鬟喂到他嘴边,连喝茶都要丫鬟把茶盏奉到他面前,小心喂给他,辛澄看着都替那个伺候她的丫鬟感觉累。 他同父母一起在大堂里说话会客,午饭后回去房中要沐浴更衣,同样是丫鬟不离身,他连洗澡都要丫鬟亲自给他洗的。 真是好个王侯公子。 晚上他要来见郡主,辛澄提前溜了回去。 刚要进大门下人就说让她去见郡主。 “你今天是不是又去见阮戢了?” 辛澄发现郡主也打扮得比平时庄重些,不仅施了粉黛,发髻上还带了不少珠钗。 平时郡主和她要经常出门穿得都比较普通,且还有动刀剑的时候,所以几乎不带发饰。而郡主今天的打扮可以说很庄重了。 “嗯。”辛澄回道。 郡主蹙眉,“昨天不是见过了吗?你又去做什么?” 辛澄便又将所见所闻说了,并吹风道:“郡主,我看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郡主却摇头,“阮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说不定他在人前会装呢? 但辛澄不能把话说得太直,嘟囔道:“人是会变的。” 郡主不想再与她说这个,道:“总之,你就算要去见他,也该和我说一声。将军府是什么地方,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辛澄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黄昏时分,阮戢依约而来,王爷带着郡主在门前迎接。 辛澄其实不该参加的,但她怎么能放阮戢和郡主单独相处,便向王爷说:“我听闻阮将军的事迹,心生钦慕,万分想要与他近距离见一面。” 最近似乎听过不少人这么说,辛澄张口就来。 得到允许后,辛澄紧紧黏在郡主身边。 马车辘辘而至。 看得出来阮戢也精心打扮过了,换了一身玄色金绣暗纹长衫,腰间缀玉,长发用金冠半束,配合着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多了几分矜贵豪气。 他一下马车,便望向郡主,似是愣着了,而郡主竟也瞧着他,一眼还不够,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看得很认真,视线从他的每一寸扫过。 两人之间像是断藕连着丝。 王爷乐得在一旁给他们留空子,但辛澄受不了了,她向前跨一步,笑盈盈道:“这位想必便是关外侯阮将军了吧,小女子有礼了。” 第181章 她要把丝全斩了! 阮戢这才收回视线,俯身道:“失礼了,阮戢拜见王爷,拜见郡主……” 他把视线转向辛澄这边,好像在说你哪位? 辛澄暗暗呲牙。 王爷笑眯眯道:“世侄不必多礼,哦,这位是莫心澄姑娘,余太傅的学生,也是侍奉泠儿上京的起居使。” 辛澄瞧见他的瞳孔缩了一下,很是意味深长道:“哦?” 辛澄俯身行礼:“拜见侯爷。” “好了好了,快进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王爷特意说摆的是“家宴”,就在大堂里,围在一个桌上吃饭。 辛澄故意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婢女伺候了吧。” 郡主看她一眼。 王爷却道:“诶,这可不成,我们倒无所谓,但阮世侄的右肩有伤未愈,能不动则不动。” 阮戢笑了笑,化去了不少杀伐气,“只是动筷子倒也没事。” 王爷当然拦着,指了两个婢女在阮戢身边伺候,又聊到:“听说是与左汗王对战时伤到的?十分凶险吧?” 阮戢便笑着陪王爷聊了起来。 辛澄心情复杂,低头尴尬地喝了口酒,她本打算是让阮戢露出那副骄纵姿态,谁知他是受伤不能动啊。 桌下,右边她的脚被踢了一下。 辛澄向郡主看去,郡主对她扬了下眉。 好像是说,就说阮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吧? 辛澄更郁闷了。 喝过一轮后,阮戢与王爷聊得越发火热,阮戢同王爷说了许多战场上激昂的场面,听得王爷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拍腿惋惜。 渐渐的,王爷将话题引向郡主,“看我都聊忘了,侄儿与泠儿也许久未见了吧,你们从前是不是很要好来着,还总是来找泠儿玩。” 辛澄心中警铃大作。 只见阮戢视线又黏上郡主,浑厚的嗓音像裹了稀泥似的粘稠,“是啊,十年没见,泠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王爷又道,“记得你那时候还经常翻墙来找泠儿玩,亏得是当时泠儿还小,否则都叫你坏了清誉。” 辛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王爷这也太明示了,阮戢不会当场求亲吧? 她正想怎么制造个意外破坏这场面,郡主道:“是啊,阮哥哥常来陪我的,也说永远会陪着我,结果还是不辞而别。” 气氛僵住,王爷板起脸,“泠儿,当初阮戢赴边关是为保家卫国,莫要耍性子。” 阮戢望着郡主,欲言又止。 辛澄心道机会来了,站起身拎酒壶,对阮戢道:“方才听到阮将军说起那么多战场上的事,小女子钦佩不已,特来敬阮将军一杯。” 不管他要说什么,辛澄先给他的杯子里倒酒,然后—— “哎呀。” 非常“不小心”地把酒杯碰倒了,让酒液洒在他身上。 再“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给他擦拭,“求阮将军恕罪,人家不是故意的。” 把酒多抹点到他身上,擦完前襟擦大腿。 辛澄正得意计划顺利,突然手腕被擒住。 到底是战场中杀敌的将军,不知他用了几分力气,辛澄感觉像是被铁钳箍住,腕骨剧痛,不自觉呼道:“啊……” 辛澄望过去时见到他一脸的嫌恶厌弃。 只是弄脏了他的衣服,有必要这么像要杀了她一样吗? 好在他很快便放手了,王爷在旁问阮戢有没有事,叫侍女来收拾,辛澄腰带被向后一牵。 是郡主,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余痛尤在,但辛澄将手拢在衣袖里,悄悄握拳以抵抗痛意,微微摇头。 成功破坏气氛了诶!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被辛澄这一捣乱,阮戢那矜贵华美的外衫便皱的不成样子了,他只好先行告辞。 “无妨无妨,改日再聚,近些日子陛下不会调你出京吧?” “陛下令我主管京都防务,这些日子要在城郊练兵。” “好!那以后有的是时间,你们年轻人可以多说说话。” 阮戢道了告退。 辛澄心道又过了一关,正松气,谁知转眼见郡主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 夜色笼罩,宅院里亮起了灯笼,清影人独立。 过了一道门,郡主追上去唤道:“阮哥哥。” 阮戢知道是她,顿了顿,背着手道:“泠儿,当年我是因为家中有事,才奉命前往边关……” “我知道。”郡主笑了笑,“这事你同我在信中解释过,我都知道,这些年过去也没再介意了,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打断我父王的话。” 阮戢眼睛中透出难以置信,“泠儿难道你……” 郡主再一次打断:“阮哥哥,我是来代辛澄向你道歉。” “她?”阮戢眉宇间不解更深。 郡主施了一礼,颔首道:“她是江湖中人,行事是没规矩了些,但没有坏心思,你……不要责怪她。” “泠儿,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若是无心之过我自不计较,可她是故意的,我也知道她的心思,你放心,我不会理会。可是,为何你要替她道歉?” 晚风拂起郡主的裙角,她将发丝拢在耳后,道:“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郡主垂眸莞尔一笑,“至于她的心思,她对你有些误解,我会同她说的,你别怪罪她。” 第182章 突然,阮戢的手落在郡主头上,郡主一惊偏头让开。 阮戢看着落空的手,苦笑:“多年未见,泠儿还是同我生疏了。” 以前阮哥哥的确会这样揉她的脑袋,但毕竟她不是小孩子了,若是任他揉会不自在,若是躲开又太过刻意,显得生分。 郡主紧抿着唇,一时很尴尬。 阮戢又伸手,亲昵地拍了一下郡主的脑袋,笑道:“没事,就像王爷说的,以后我们慢慢相处,记住,我还是你的阮哥哥。” 郡主提了下唇角,“是……” 送阮戢离开后,郡主转身,瞧见门后躲着两个人在偷看。 其中一个眉毛压成八字,唇线弯曲向下,垮着脸,好委屈的模样。 郡主没忍住笑了出来,肩膀一松,也是这才察觉,方才她竟一直僵着。 阮哥哥或许没说错,他们之间的确生分了,郡主想道。 辛澄是从朋友那里开始听的,将后面阮戢同郡主的互动都看在眼里。 见阮戢的第二面,辛澄确定他确实英俊,不是她想象中的黑旋风,与郡主站在一起也绝不失色。 而见阮戢的第三面,也是郡主与阮戢重逢的第一面,辛澄确定他们之间的确有独属于他们的羁绊,是辛澄没办法插入其中的。 朋友和哥哥啊…… 果然还是哥哥更亲近些吧…… 第90章 物以类聚。 是朋友也绝不能放弃! 又是一天清晨,辛澄蹲在将军府门前不远处的角落里,等着阮戢出门。 他今天好像是要走马上任了,玄衣软甲策白马,一路出城门到了郊外军营。 护城卫的衙署无论如何辛澄是进不去的,不过阮戢交割兵符后便去了山谷之中的校场,辛澄毫不犹豫跟上去。 顶着夏日炎炎,军士们在校场上挥汗如雨,不断变换阵仗,喊杀冲霄。 辛澄趴在山谷中的草丛里,被暑气烤着,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早被浸湿裹在身上,又潮又热,耳边还有蝉叫震得她脑仁疼。 她受那么大罪干什么?当然是找出阮戢的错处!然后告诉给郡主,让郡主绝不能喜欢上他。 然而她快热晕过去了,也只见到阮戢给军士们布置演练,还亲自下场指导武艺,赢得阵阵叫好。 已经是正午了,她饥肠辘辘,汗流到眼睛里,她抬手抹了一把,终于见到阮戢扔下其他人,步履匆匆去了营帐外边。 辛澄立刻跟上。 不是她对军营将士有偏见,而是她知道兵营中的确乱得很,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凑在一起,“脏”“乱”是可以想象的。 辛澄不相信阮戢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 出营门后,只见阮戢左右看了看,然后迈过一处山坡转角,找到一棵树,开始解裤子。 辛澄先是没反应过来,听到声音后心里暗骂了一声。 她还以为一个人出来是干什么坏事,结果只是解手。 辛澄掩盖踪迹,退回去继续盯梢。 阮戢回来后,到东台上继续看下边士兵操练,身旁人给他递来一张饼,他就着茶水吃起来。 同坐东台上,阮戢身边的两个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亲信,一个披发留髯,一身广袖白袍带四方巾作儒生打扮,是出谋划策定论无双的白军师。 另一边短茬胡壮如牛赛张飞的是战场先遣将徐先锋。 白军师手握一把羽扇,不紧不慢地扇着,“你出去这一会,已经查到了她就是那个第一天回城时推倒栏杆的姑娘,难怪你要说不管她。” 阮戢视线向远处瞥了一眼,眼中有淡淡的讥讽,“对,她不是探子,只是爱慕本将军罢了。” “他娘的。”徐先锋唾了一口,“京都的女人比北边的还不要脸,解手她都跟着看,老子素了几天这一身邪火,老大怎么个意思,要是不要,兄弟去给她遛个鸟,让她解解馋。” 阮戢淡淡一瞥,“别胡来,她是泠儿的朋友。” “那感情好。”白军师抱拳,面上全是艳羡之色,“娥皇女英啊。” 阮戢又咬了口饼,眼中蒙上一层阴翳,“不说她,泠儿似乎不愿与我亲近。” 白军师问:“怎么说?” 听完阮戢一五一十讲了他和郡主的相处,徐先锋一摆手,“搁这拿腔拿调呢,好哄,尤其是这种大家闺秀,没见过几个男人,平时礼来礼去的,骨子里又骚又贱,就爱被男人征服,给她往墙上一推,说两句好听的就完事了。” 白军师道:“那可是郡主,你少瞎出主意。” “女人都一样!他妈的长得俊一点就能白睡,长成将军这样的,说句喜欢女人自己就上赶子脱裤子叉开腿了,咱又不是没见过。” “好了!”这话似乎惹到了阮戢,他把人踹下台,“废话那么多,练兵!” 辛澄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在草丛里埋伏一天,叫虫子咬了几口,倒也不是没发现有用的东西。 辛澄趁夜色降临之前,回到四景园,直接去见郡主。 “郡主,阮戢他不干净。” 郡主好像正在写什么,像没听见一样,不搭理她。 辛澄搬了凳子坐在她身旁,将这一天的见闻说出来,郡主还是无动于衷,甚至侧了侧身,用背对着她。 辛澄有点着急了,“郡主,你没听出来吗?他居然解手后不洗手就吃东西!” 第183章 郡主笔尖一颤,还是没忍住给转头去看她,一张脸上全是震惊,“你都看了什么!” 好凶的声音,辛澄被吼得一缩,懵住,“没……” 郡主扔下笔,“你……” 她找了一圈,最后拎着辛澄的耳朵,“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你、你去看他……” 辛澄叫着疼,好像明白郡主误会了什么,忙说:“没有,我没看,我是跟在后面的,没看到。” 郡主这才卸力,“那也不行,给我把脑子清干净。” “哦。” 可是郡主不对阮戢发表什么看法吗? 辛澄道:“阮戢他……” “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再去跟着阮哥哥,听见没有?” 郡主说得很认真,眼神直直地望向她,辛澄知道郡主不是在开玩笑,且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辛澄摸了下后背,汗已经凉了下来,内衬还湿着贴在后背上,凉意似乎钻进肌肤到身体里了。 她本以为这是很重要的事,能改变郡主对阮戢的看法,但郡主根本就不想听,不在乎,也不想她再继续查下去了。 辛澄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对郡主说“请郡主讨厌阮戢”,说出这种话她才会被真正讨厌。 辛澄心里有些闷,但也只能应声说:“好,知道了,我不去跟着他了。” * * * 炎热的夏日,就算整日待在有冰的房间,也还是闷燥得很。 郡主一早便起来了,额间发际微湿,她令人来开窗透透热气。 瞧见外边的檐角,她忽然想到,辛澄那间屋子朝西,可能夜里会更热,不然让她搬到这里来睡好了。 但又怕被她纠缠上,这人一高兴得意忘形了还可能厚脸皮要上她的床。 算了。 郡主起床梳洗,并吩咐道:“把辛澄叫来吧。” 过了一会,婢女回来,却只有一个人,小心翼翼道:“辛澄姑娘的房间里没有人,护院说她一大早便出去了。” 郡主的脸色蓦地沉下来。 “昨天不是和她说了不许再跟着吗!” 侍女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郡主闭了闭眼,平息怒气。 已经几天了,每次都是一大早出去,晚上才回来,从前生怕和她的相处时间不够,整日待在她身边,如今却天天跟着别人! 何况当下阮哥哥极得圣宠,她却偏要去招惹,若是阮哥哥真要拿她怎么样,她能护住自己吗? 自入京后余太傅也没和她见几面,恐怕也是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学生,如今她的倚仗只有自己,这还看不明白吗? 郡主怕她捅出什么篓子,准备要去阮戢那直接把人抓回来,不过过了一会她自己回来了。 辛澄道:“郡主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见到那两个人从青楼里出来,就是阮戢身边那两个亲信,他们昨天去青楼了。” 郡主抱臂看着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辛澄笃定道,“我觉得阮戢肯定也去过,不过男人肯定都不把这当回事……” “你当回事了吗?” 辛澄察觉郡主语气不对,抿住唇角,闭了嘴。 “我昨天告诉你说不许再去跟着阮哥哥,你听进去了吗?” 辛澄上前一步解释:“我没有跟着,我是在街上碰到他们的。” “那一大早出去干什么?” 辛澄低着头,“我想给郡主买云记的馄饨,但他家今天歇业了,我没买着。” “唉——” 辛澄听见郡主长叹了一口气,透着浓浓的烦躁。 她掐着指节,心里一酸。 郡主很久没有这么对她发过脾气了,就因为误会她又去找阮戢的错处。 她本以为没关系的,只是哥哥而已,十年没见等同于陌生人,只要她说些坏话,潜移默化地郡主或许就疏远他了,可惜不是这样。 郡主真的对阮戢很在乎。 辛澄心里像被刺扎了一下。 * * * 接下去几天辛澄都在给那株刺上填土,想把它埋下去,似乎有些效果,她不再说阮戢的坏话,郡主看起来高兴了不少,她们总算又能像以前那样相处。 入夜后,郡主解散长发,道:“明天我们上街去。” “好。” “你……”郡主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咳了一声,道,“最近天气那么热,你要不要在这里睡?” “诶?可以吗?” “嗯,天气热也没办法嘛,”郡主视线移向别处,“这样也能省下些冰来。” 辛澄笑了,“好。” 只要没有阮戢,她与郡主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辛澄正要回去搬被褥来,见郡主一直盯着她。 她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郡主扭头,“没事。” “哦。” 第二天上街,辛澄发现郡主好像真的很高兴,带着她去了一家名为锦织堂的裁缝铺。 一进门,店里的丫头就要来给她量尺寸,辛澄眼神询问郡主。 郡主笑意盈盈,先是和楼上的掌柜的打了招呼,这才对她道:“这里是京都最好的做衣服的商铺,布料上乘,款式新颖,许多达官贵族家的女眷都会来这订做,所以提前带你来了。” 辛澄偏头,“郡主要做新衣服?” 郡主一笑:“我们一起的。” 辛澄被拉去一边被丫头摆弄,郡主似乎不用,她在一边看着,“你应该也听说了,每年的中秋灯会都很热闹,做套新衣服,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啊。” 第184章 辛澄点头,“好!” 郡主总是能在她的心上种出花来。 如果阮戢不在就好了。 谁知一转身,竟又与他打了照面。 “真巧。”阮戢带着他的两个亲信,看向郡主的眼神中带着惊喜,“今日休沐,我本想去看你,没想到在这遇见。” “拜见郡主殿下,”一旁的白军师拱手施礼,笑眯眯道,“听闻这里做的衣服最好,我们方才正给将军献策,说定要挑最好的布料送给殿下。” 郡主微笑颔首,与他们见过。 白军师羽扇不离手,“之前便听将军提起过他的青梅竹马,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我们兄弟还不信,今日得见郡主殿下的真容,真是惊为天人。” 徐先锋给阮戢打了个眼色,帮腔道:“可不是,简直三生有幸!既然这么巧,不如去前面的茶楼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阮戢只望着郡主,眼神温柔似水,“泠儿。” 辛澄也看着郡主,见郡主启唇道:“好。” 辛澄垂眸,没说什么,她跟上郡主,欲一同前往,但方才说话的那个徐先锋有意无意拦在她前面。 还笑了两下,“呵呵。” 这一拦,辛澄便与郡主错开。 第91章 就会招惹人。 辛澄明白,阮戢这是要和郡主单独叙旧,普通人若是识趣,就该主动提离开了。 拦着她的那人搓了搓鼻子,就是这个意思。 辛澄看向郡主和阮戢的背影。 今日阳光炽盛,阮戢长身玉立,携了把水墨折扇展开,抬袖欲为郡主遮阳。 只见郡主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向她。 片刻,郡主回来两步捉住她的手,“走啊。” 场面诡异地静了一下,郡主看出氛围,道:“她是我的朋友,断没有扔下朋友的道理。” 阮戢合起折扇,面色辨不出喜怒,道:“泠儿,我有话同你说。” 说着又看向辛澄,“泠儿可知她在我入城那日曾当众推断栏杆,跌落下来。” 郡主回:“知道。” 辛澄心中大骇,阮戢知道她在背后骂他了! 阮戢皱眉:“泠儿不介意?” 辛澄感觉到手腕湿热,听郡主道:“她是一时昏了头言行无状,阮哥哥宽宏大量,莫要同她计较了吧?” 阮戢一时没说话,似乎在考量这话的可信度。 白军师出来打圆场,“没想到啊,郡主殿下如此深明大义,与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决然不同,真是令在下钦佩。” 辛澄感觉阮戢的视线在打量她,她到底有点心虚,躲在郡主身后。 “好,那便走吧。” 茶楼不远,行百十步便至,此间茶楼作四合回廊式样,天井中有一方池,中置水车,将水池水运上屋顶再泻下,形成水帘,十分消暑。 坐席四周还有轮扇将凉凉水气送入,眼下茶楼内已有不少客人,笑着叙话纳凉,人虽多却也祥宁,在这夏日里难得的一处清凉地窃享闲适。 于二楼雅间就座,此处的茶点饮子皆价钱不菲,辛澄暗戳戳点了最贵的碧筒饮,不是她吃不起,就是想坑他一笔。 阮戢今日打扮得似个风流公子,绫罗白衣,硬挺丝滑的面料衬得他阔拔的身姿,手持一柄折扇,谁见到都夸一声玉面好郎君。 他和郡主说着话,“还记得以前你最爱放风筝,我们常在风筝上写字传话,改日我们再一起去放。” “郡主,听说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下雨。”辛澄摸着郡主水色的轻盈纱裙,小声说道,“天气转凉,要记得加衣服。” 她不去理会阮戢,只同郡主讲话,但阮戢能不能听到她就不知道了。 “嗯。”郡主算是轻笑回应了她。 阮戢又道:“你之前还常来看我蹴鞠,对了,我教你的蹴鞠技艺是不是都生疏了?” “咦?郡主我好像看见个熟人。” “王爷可还安好?”阮戢温声道,“王爷当初可是百般阻扰我去看你,后来我被家里人处罚,却是王爷带着你来我家求情,也是那时,王爷说不如我们两家——” “啊——”辛澄突然叫起来。 郡主扶着她,问:“怎么了?” “肚子痛。”辛澄躬身抱着肚子,“我刚喝了乌梅饮子,可能乌梅炮制得不干净,郡主,我……” “去吧。” 辛澄心里叹了口气,在几人厌烦的目光中离席而去。 阮戢面前也放了杯乌梅饮子,他抬手欲喝,看了那黑色的液体,又放下了。 白军师从旁笑了笑,道:“哎呀一直在说你们的事,我们只能听着,既然郡主殿下与将军十年未见,不如说说这十年间的遭遇?” 他递了个眼色,对面的徐先锋声如洪钟道:“对!那必须得说说老大智擒反贼陈布!” 白军师与之一唱一和,“这事早传回京都,郡主想必有所耳闻了?” 两人眼神齐刷刷扫过来,看向郡主。 郡主提神应道:“正是,阮哥哥曾写信与我说过,之后看了场戏,阮哥哥谋定千里,只是没想到陈布老谋深算最后栽在美人计上。” “什么美人计?”阮戢说得又急又沉。 白军师摆了摆手,“想必是话本子乱写乱传,前段时间我还听了个陈布与将军合谋苦肉计的本子,简直离谱。还是让我们来说说真实的情况吧。” 第185章 郡主低眉顺眼,“洗耳恭听。” 一盏茶饮尽。 “……你不知道哇,当时两军对垒,黄沙漫天,北王庭派了个喽啰出来叫阵,好不嚣张,得亏是我们老大,那叫一个艺高人胆大,直言要挑了左汗王,叫人在帐内温酒,他一人一马,出去血战八百回合……” 郡主面上微笑,适时给出反应“这样啊”“然后呢”“真厉害”,心里想着辛澄怎么还不回来。 并非她不愿意听,只是她一人面对这三人扫视的目光,总感觉不太自在。 有辛澄在旁边打岔,反倒舒心些。 郡主含笑听完这一段,举目四望,透过水帘,隐约见辛澄与一女子在楼下,相谈甚欢。 * * * 辛澄肚子痛是假,受不了是真,那时候阮戢不会是想说,当时王爷就想给他和郡主定亲了吧? 虽然这件事她早知道,但还是不痛快,郡主不让她说阮籍的坏话,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她走到楼下,见在一众人袒露外衫在廊下坐板上闲聊,其中她没看错,真有个熟人。 她还是很惹眼的,一身藕荷色绣花边的罗裙,像是盛开在水池中的一株荷花。 上次在鬼市见过一面,她为搜罗阮戢旧物而去,正是林相千金。 她坐在楼下角落,又是后来的,应该没有看到他们一行人,辛澄心思一转,过去打招呼。 既然她这么爱阮籍,不如撮合她和阮戢吧,以郡主的脾性,不会想和人共侍一夫吧,真是个好主意! “林小姐,怎么到这来了,又只带一个丫鬟,这可不安全。” 林千金见到她又惊又喜,先谢过一番上次救她的恩情,又细声细气道:“我的婢女很靠得住的。” 她的丫鬟身高一尺八,胳膊比普通人大腿粗,看起来就力量十足,堂堂相府千金,当初就敢只带着这一个丫鬟,为了搜集阮戢的旧物闯入鬼市。 也是有胆识的。 前情休提,辛澄在她身旁落座,问:“那你今日来此是要做什么?” 印象中她好像每次出现都和阮戢有关,像是天天在外搜集坚果藏起来的小松鼠。 她轻轻一笑,正要开口,见正厅那边茶楼伙计搬了个方正的铁片出来,便道:“你看。” 辛澄不明所以。 她却眼睛一亮,像是又找到一颗坚果。 不过她虽激动,但世家贵女的仪态还在,侧身向辛澄解释道:“听说阮将军棋艺一绝,这里的掌柜十分崇仰他,从四处搜罗了阮将军的对战棋谱学习,这几日为了庆贺阮将军得胜还朝,每天都会在此摆下一副棋局,能胜过他的,便可免除在楼内的一应花销。” “哦,你是来看阮戢的棋谱。” 林千金垂首有些羞赧,不过她自忖与辛澄有些交情,并不见外,道:“我之前问过掌柜的,可他不肯割爱,我想画一副阮将军信手落子,运筹帷幄的图来,想着来看看或许能有些灵感。” 辛澄心怀慈爱地看着她,若是告诉她现在阮戢就在楼上,她会幸福得昏过去吧。 果然如她所说,茶楼伙计将铁皮棋盘竖在大厅里,黑白磁石棋子摆出一副残局来。 同时在大厅中央置小桌摆了一副正常的棋局,掌柜在一边端坐,另一边空置。 他拱手道:“规矩想必各位都清楚,接下来一个时辰,谁能赢下此局,在楼内花销全免,不过以防好事者捣乱,试棋者还需购入一道饮子或茶点作入座费,请诸位多多捧场!” 辛澄心道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她收回目光,道:“我们上楼去吧,楼上可有惊喜在等你。” 她却不愿,已经有人上台挑战,她说要看完。 辛澄无奈同她说:“你可知谁在楼上?” 看了看左右,都被棋局吸引目光,她凑过去在她耳旁小声说:“阮戢就在楼上。” 辛澄等着她惊喜的表情,再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并带她上楼,一来成功搅乱这次阮戢与郡主的会面,二来她决定多给林千金与阮戢制造相处的机会促成两人,毕竟她这么喜欢阮戢,也算是做好事啦。 谁知林千金只“嗯”一声,仍是稳坐钓鱼台。 辛澄怕自己没说请或是她听岔了,又道:“是阮戢在楼上喔。” 她点头,却带着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拉了拉辛澄的胳膊,让她坐下。 “怎么回事?你不是做梦都想着阮戢吗?” “哪有?你休要胡说。”她脸上绯红。 难道在害羞?辛澄又道:“郡主也在,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每日都画他的画像,现在终于得见真人,难道不高兴吗?” 她却拍了拍辛澄的胳膊,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胳膊的伤没事了吧。” “嗯……诶?” 林千金点了点头,“阮将军入京那日我也去看了,就在你对面的那家酒楼,见你坠楼,我本想去帮你,可惜人太多,我和丫头一时都下不去,转眼你又不见了。” 辛澄先道了声谢,再试图理解,“你的意思是你见过阮戢了,所以现在不想见了?” 她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说,面上显出为难的神色,“阮将军自是丰神俊朗,天将下凡,神武盖世,但是总和我的感觉不太一样呢。” “哪里?” “我也说不上来。” 说着,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副简画展开,她竟随身带着阮戢的画,这还不爱? 第186章 她抚摸画卷中的阮戢,道:“我一直画他,也的确迷恋着他,虽然之前我从未见过本人,但他早已在我心中,此时我看着真实的他,感觉却全然不同,就像想象中的桃花源和真实抵达的桃花源,唉呀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合上画卷,目向远方,“或许我只是叶公好龙吧。” 她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不过我并没有惧怕,内心仍是十分敬佩阮将军的神勇,感念她为大盛的付出。” 辛澄挠了挠头,她大概听明白了,林千金只喜欢她画出来的阮戢、她想象中的阮戢,对真实的阮戢无感啊! 所以她期待了半天,计划直接泡汤了? “真可惜。” 辛澄抬头,林千金看了眼她示意台上,“他输了。” 果然,方才说话时周围十分安静,此时棋局上一方输着,自那棋盘四周吵嚷的声音如同水浪一般漾开。 辛澄心想不知阮戢与郡主聊到哪了,她要回去盯着,问林千金是否想和她一起上去。 她摇头指向台上,“我怕错过了,听说很少有人能挑战成功,上回挑赢的人自揭身份,乃是宫中的对弈圣手。” 辛澄本想说她们正好可以上去让阮戢来,转念一想,这掌柜既然学的是阮戢,那阮戢肯定能赢,那样岂不是给了他在郡主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不行。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她来。 心思几番流转,辛澄主意已定,站起身道:“好吧,那让我来给你提供灵感吧。” 辛澄自信向大厅的棋盘走去。 她径直翻了个点心的牌子,当作入场费,先把位置订下。 “哦?这回来的是个姑娘。” 旁边有不少看棋人,有人惊奇,不过大多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辛澄知道他们不一定是有恶意,只是单纯地看不起人罢了。 她不管,先抱拳道了声“稍候”,转身跑上楼去见郡主。 楼下的动静他们也都瞧见了,他们只知有棋局,不知道这其中还和阮戢有关系。 辛澄都和郡主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郡主,我会赢的,你要看着我哦。” 郡主无奈地看她一眼,眼神中有嗔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辛澄满意了,又噔噔噔跑下楼。 不消多话,棋局见真章。 这是残局,前面一人对弈时她也对着大铁盘上看了,早已想好了对策。 棋可见人,这掌柜的既然说是研究了阮戢的棋谱,棋风自一脉相承,重进攻重杀伐,而这种棋风她已对战很多次了。 楼上,阮戢等人因为郡主的离席也被迫来看辛澄的对局。 白军师摇了摇羽扇,略有些不满道:“这掌柜既然是学习将军的棋谱,那该让将军与之对局,定能赢下。” “辛澄会赢。”郡主看着下面,目不转睛道,“我也是学的阮哥哥的棋风,而辛澄与我对弈多次,只要她认真,每次都能赢我。” 站在这里正好能看见辛澄正坐在棋盘后,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她今日穿着鹅黄色长衫裙,梳着乖巧的双丫髻,发带垂落在两侧,一看就觉得很舒服。 郡主不自觉地笑着,手指愉快地在身侧敲击。 或许是那一天凶了她,这些日子辛澄一直闷着,与她共处一室也都很规矩老实,都没有乱瞟乱看,也没来动手动脚,害她一番防备都落空,一点不像辛澄。 但现在这样就很好,肆意而热烈,永远有向前的勇气,这是辛澄啊,是她的……朋友,好朋友。 黑白棋子交织的战局,攻守进退,四面埋伏,辛澄捏着棋子,仍是不紧不慢地罗织自己的杀局,而对面的人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擦汗的动作越来越僵硬,已成困兽。 又落下一子,辛澄思量了后面几十步,道:“我赢了。” 他岂能服气,硬是继续下下去,而当杀局昭然天下时,他终于看明白,早已没了回天之力。 只得投子认负。 辛澄站了起来,首先看向郡主,哦,郡主果然在看着她,辛澄叉腰。 周围静默了一会,才爆出议论和惊叹声。 郡主举杯,为她庆贺,不过她被周围的看客缠住了,看来还要一会才能回来。 辛澄看起来很高兴,大概是这几天最大的笑容,这令辛澄今天看起来格外神采奕奕,在人群中好像放着光一样。 还有方才一直和辛澄言笑晏晏的林相千金迎了上去,手中拿着画卷,笑着展开给她看,辛澄嘴唇微张,流露出惊叹之色,连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在夸她。 郡主嘴角渐渐落下来。 “有意思。” 郡主听见身旁人说,她偏头看去,阮哥哥正盯着辛澄,眼神微眯,手肘撑在栏杆上摩挲下巴。 那是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动作,郡主知道。 郡主看着辛澄那开怀的笑,突然又觉得不好看起来。 “就会招惹人。” 第92章 就只有这点胆子。 辛澄带着林千金一起回去炫耀,迫不及待对郡主道:“我赢啦。” 郡主对她点了点头,看向她手中的那幅画,辛澄觉得画得不错,忙递给郡主看。 虽然林千金是为了阮戢来找灵感的,但在画中她是主角,画的很夸张但感觉很棒,落子时风云汇集,指尖似有雷霆,仿佛天下尽在掌握。 第187章 辛澄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郡主。 但郡主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加入到林千金和阮戢他们的对话中去了。 辛澄耳朵耷拉下去,见到掌柜的跟上来又突然想起,她赢了岂不是莫名给阮戢剩下一笔钱,顿时更不痛快。 而且那个阮戢好像有意无意地看了她几眼,不知什么意思。 好在因为林千金的缘故,阮戢和郡主也叙不成旧了,几度冷场后,只能散场。 不过在离开茶楼后,看到阮戢送林千金离去的背影,郡主转头过来,突然对她道:“很厉害。” 辛澄耳朵又支棱起来,积郁的情绪一扫而空,“是的,郡主,我很厉害的。” 郡主看着她像是拼命展示自己羽毛好看的憨笨小鸟,不由也笑了,“走啦。” 辛澄真的很高兴,如果她向郡主展示自己很厉害,比阮戢更厉害,那郡主会不会更偏向她一点呢? 昨天没能送成郡主,今天阮戢的信又送来了,说是邀请她们去郊外游玩,还提到了辛澄,让她一起。 辛澄问郡主怎么想。 “我是想让你和他好好相处的。”郡主道。 辛澄闷闷道:“我和他相处不来。” “你只能和女孩子相处得好吗?” “嗯?”辛澄茫然,“什么意思?” “没,那就不去。” 但回绝之后下午又送来一封信,里面用纸张画出棋盘与黑白棋子,又是一副残局,还说请辛澄破局。 “看来阮哥哥是被你的棋技打动了,你想回便回,不想回就算了。” “那我还是跟郡主你去三公主那吧。” 郡主这边收到了三公主的邀约,她看完后神色有些凝重,说她要去一趟。 “不,”郡主拒绝,“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许去找阮哥哥,也不许去找别的姑娘。” “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嘛。” “你不听话?” “听的。” 郡主到了三公主府上,门人说她在湖中小筑,郡主一路分花拂叶过去,踏过凌波长廊,见面后单刀直入问:“公主信中所说怎么回事?” 三公主萧恃卧在美人榻上,仍是慵懒模样,身旁摆着冰盆侍婢摇着轮扇为她送凉。 见郡主来她微微起身,看了眼道:“她怎么没来?” 郡主并不客气径自在旁坐下,“谁?” “辛澄不是总跟着你吗?”三公主又躺回去,“你们吵架了?” “没有,以及公主管不着。” “唉,许久不来,她是不是忘了和本宫之间的约定啊。” 三公主让人往她身后放了几个靠垫,半坐着说话,一双狐狸眼打量着郡主,果然见她一愣。 “什么约定?” “哎呀,她没告诉你么?哦,原来她瞒着你啊。”三公主眼角微翘,笑得狡黠。 郡主眯了眯眼,“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怎么没事?”她令人给郡主送一杯冰酪哄哄,“你要是不喜欢,不如送给本宫,好一朵漂亮可人的花,你别浪费了。” “谁说我不喜欢。” “哦?”三公主起身,“开窍了?” “我待她如朋友般喜欢。” “啧。” 见三公主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郡主生出疑惑,“那公主说什么是喜欢?” “真是嫩啊。”三公主难得好心道,“喜不喜欢的上床睡一觉就知道了。” 郡主也是难得翻了个白眼,低声轻骂:“就知道是白问。” 三公主没好气笑了,“若是喜欢,自然会想要亲近,食色性也发自本心,哪里不对了?” 郡主磨了磨牙,“我先走了。” 见将孩子惹急了,三公主连道“好了好了”,拍拍手让人从偏殿里带出一个人来。 是个女子,长发披散,衣物皱乱,长相比中原人更加深邃粗犷,一双眼睛带着点绿色,但是眼神空洞迷离,看起来有些痴傻。 郡主道:“你可没说是胡人。” 她听见人声,突然开口道:“是我……大盛……功臣……阮戢……” 虽断断续续,但能听清楚是汉话。 三公主坐了起来,面上带了几分正经,“她家祖上是迁来的,而她生在大盛,长在大盛,习汉礼,说汉话,是我大盛的子民。” 郡主蹙着眉,走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 * * 直至夜幕降临,辛澄还在研究那副残局。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了,没别的意思,就想让阮戢看看谁更厉害。 这不算她主动招惹,是阮戢主动找上门,那就让他长长见识。 一天里她找了府里的人试着对弈,不过他们水平有限,没法给辛澄提供更多的思路,她便和自己下,将每一种棋路都记下来,再分析对手可能的套路。 到底不是亲自与人对弈,辛澄只能将自己的战术和战局可能的方向都写下来,然后给阮戢回信。 她正挑灯写着,听到门口响动抬头,方惊觉已经这么晚了。 是郡主回来,辛澄迎上去,“郡主你怎么了?” 她见郡主一脸疲惫,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郡主就势靠着她撑住身体,问了一句莫名的话:“你不会变吧?” 看起来郡主真的很累,辛澄将她扶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会啊,我会变得更可爱哟。” 第188章 没想到郡主听完一笑,拉着她的胳膊,直直盯着她的脸,“已经足够可爱啦。” 辛澄眨眨眼,她本来是想逗郡主,故意说得不要脸又恶心,想让郡主打起精神来与她拌嘴的,谁知郡主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心花怒放。 “那我会变得更惹郡主喜欢呢?” “……” “没有‘已经足够喜欢’么?” 郡主握拳,往她胳膊上打了一下。 辛澄吃痛嚎了一声,见郡主脸上重新有了笑意,才坐下,问:“郡主怎么这么会夸人了?” “这会令你开心吗?” “当然!” “那我以后多说点。” 辛澄佯装害怕,摇了摇郡主的胳膊,“郡主你莫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是狐狸精吗?我要被迷住了……” 然后收获一个爆栗,不过看起来郡主果然好像恢复精神了,她起身去桌上看,问:“在做什么?” “就是那个棋局,我在把后面的布局和变化都……” 正说着,只见郡主手一甩,“啪嗒”本子被丢到门外地上。 “?” 郡主回头,轻松道:“我本想让你和他好好相处,但现在想想算了,不管他了。” “哦……”辛澄想问,“是发生什么了吗?” 郡主摇头,“没事,你莫去招惹他就是了。” * * * 郡主说不去管阮戢,还真是如此,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阮戢再没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 她和郡主一起养花——七色花已经长出嫩苗了;叫上十八一起在冰室里吃火锅被王爷逮住后一起推到十八身上;辛澄还一定要和郡主也玩风筝传话的游戏,把郡主关于风筝的印象覆盖成自己的;还一起乘小舟采荷花,在夏夜里看漫天星河,听蝉鸣蛙叫,想让十八在周围捉蚊子但十八把她们的船戳了个洞,一起狼狈逃了回来看对方落汤鸡的样子哈哈大笑。 这大概是辛澄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她与郡主相处没有多余的人,只有欢乐,就像是真正的人生眷侣一样。 除了一点。 辛澄高兴得忘了形,也越来越欲望强烈起来,尤其是她现在还和郡主睡在一间屋子里,每到晚上入睡后,她闭上眼更能感受到郡主的气息,每次都要平复许久的激动才能入睡。 虽难捱但要她搬走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天午睡后,辛澄感觉鼻子有点痒提前醒来了,郡主则还卧在另一边的竹榻上休息。 已经出伏,阳光没有那么燥热了,蝉鸣有一搭没一搭的,午睡刚醒的宁静和混沌让她一时错以为这世间只有她们两人。 郡主侧躺着,发梢垂落在胸前,随着呼吸起伏,辛澄的心也跟着收缩膨胀。 一束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前的地板上,从辛澄这里看过去,光粒好似在郡主周身起舞。 辛澄呼吸一窒,不自觉被牵引着走了过去,在她身前正坐。 无论看过多少遍,郡主的容颜也还是也令她心折,而且最近郡主还时不时冒出一句夸她的话,弄得她不知所措,眼见清冷山泉化作涓涓春流,她又怎么能忍住不俯身掬一把解渴呢。 “郡主真的不能喜欢我吗?”辛澄轻声道。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郡主啊。” “就一下下好么?” 自说自话的,辛澄越凑越近,心跳越来越快,她心里那道阻止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放纵自己。 凑上去,在郡主脸畔,轻轻啄了一下。 迅速退开,辛澄喘着粗气,好像久旱逢甘霖,舔了舔唇,心里甜甜的。 片刻后—— 天哪!她干了什么? 她亲了郡主! 她干了什么?! 从唇畔开始发起烧来,“我……我……” 夏日到底还没过去,窗外蝉叫兀地嘶鸣一声,辛澄猛然站起逃离这片呼吸不了的地方。 偷亲如果被郡主知道的话一定会恨死她的,对不起…… 她往嘴里塞了两个冰块给自己降温。 但是…… 她捧着外烫里冰的脸,忍不住高兴地原地蹦了两步,啊,亲到了郡主! 紧跟着又唾弃自己,怎么能这么猥琐龌龊! 赶紧去厨房找点吃的一会送给郡主赔罪。 室内,竹榻吱呀一声响,郡主撑着坐了起来。 先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又点了下方才被亲过的地方。 虽然已经出伏,天气还是热。 郡主又想起三公主的话,如果喜欢就是想要一起……一起睡觉的话,那辛澄喜欢她这么久,倒是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只在今天偷偷亲了她一下。 是因为她不够喜欢吗? 不,郡主不怀疑辛澄的喜欢。 那就是…… “哼,就只有这点胆子。” 辛澄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与郡主相处的这段的快乐时光中,一直没有阮戢的身影,直到皇帝下旨秋狝。 第93章 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处暑之后,天气渐渐转凉,皇帝下旨往西郊猎场,举秋狝之礼,王公大臣随行。 千人之众浩荡而行,龙旗招展,大朵白云悬在湛蓝晴空,远见万顷松涛,层林尽染,色彩浓郁而鲜艳。 猎场内山岗连绵,风吹草盛,有树林,灌丛,草甸,湿地,山丘,一望无垠。 今日秋风和畅,辛澄与郡主虽是一道出门,却落在两处,郡主策马而行,但辛澄被余太傅用不必太出风头为由拘在马车里,只能趴在小窗边遥望郡主。 第189章 郡主今天一身绿衣劲装,长发束以金冠,兼具柔美之时不失英姿飒爽,在一众乘马车的贵女中格外惹眼。 不过大家的目光都被天子之驾吸引,只因驾车的不是别人,而是新封的关外侯阮戢阮将军。 且他一身滚边红衣,带银护腕,穿半甲,腰悬长剑,御前驾车,端的是意气风发,随行的未出阁女眷,十个有八个在看她。 辛澄也盯着他,觉得那身红衣分外扎眼,又不是成亲,穿那么鲜!再一看郡主穿的是绿服,同样颜色饱和,更加气闷了。 车架入围场后,余太傅主持祭天之礼,皇帝于高台上道:“虽天下安定,仍不可忘武备,当勤于习练。” 辛澄在下方的人群中听着,她还看见了明显不是中原服饰的他国来使,这次秋狝主要还是为了向周边称臣的小国宣扬国威吧。 祭天之后,皇帝携众往猎场中央的帐殿驻跸。 在帐殿外,皇帝特意道:“阮爱卿为朕驾车,当赏!” 皇帝身边近侍太监端来一条赤金的长鞭。 阮戢跪在地上垂首,却并未领受。 太监犹疑时,阮戢抬头道:“谢陛下赏赐,只是臣恳请以此金鞭,求陛下一个恩典。”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有些人的目光悄悄看向了郡主。 关于阮戢和令安郡主,京都不少人都听说过景王爷曾为两人说亲的事,不过后来阮戢突然请赴边关,至今才归,这桩亲事也不知是个什么着落。 最着急的是辛澄,这是要干什么?皇帝怎么也向郡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辛澄转念已经想到了怎么抢亲上,听到阮戢道:“臣前些日接手猎场防务,抓到一伙猎户私自入围狩猎,此乃重罪,故特来请示陛下,臣想恳请殿下从轻处罚。” 皇家猎场极大,一年中在皇帝不来的时候难免有些疏漏,但无论如何肯定是不能让人进来偷猎的。 这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问:“他们都猎到了什么?” “回陛下,一些野鸭野兔和山鸡。猎场内水草丰茂,多有野畜栖息,但猎场外则不然,他们乃是为了稳定的生计而为之。” 皇帝沉吟片刻,“既如此便放了,不过告诉他们,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是,谢陛下恩典!” 皇帝下台扶起阮戢,“爱卿为大盛贡献良多,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以后朕的赏赐,只管收下便是。” 说着亲自将金鞭拿在手里递给阮戢。 阮戢好像感激涕零,再拜谢恩。 一旁有史官记载,传颂道:“将军铁血怜众生,帝王赐鞭全大义。” 百官附和,言谈今日之事可传为君臣相顾的美谈。 大概只有辛澄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阮戢不是主管防务吗,他自己把人放了不就是了,皇帝又不会知道,还来这么一出表演。 定是假仁假义! 在侍从的陪同下,皇帝挽弓射下一只大雁,行围开始。 辛澄知道她与郡主不能一块后,便约定在大营前面的林子里见,她回去牵了匹马便要赶过去。 临走前,余太傅特意拉住她,同她道:“带上一队护卫,莫去太远,万事小心。” 辛澄点头应下,不过没怎么放在心上。 猎场里猎物多,几乎伸手就是,辛澄已经听见好多人抓住猎物的庆贺声,大多人是骑马射猎,不过也有女眷骑射不精便几人合围猎物,还有皇子纵放海东青助力,叨下一只大雁来。 进了林子,找到郡主之前,辛澄先看到一只白狐,只有尾巴尖和额头有一点橘色的杂毛,但这一点衬托它更好看了,辛澄抬手拦住身后护卫,翻身下马,搭弓瞄准。 这只白狐这么漂亮,比三公主的那只也不差,可以问郡主要不要养,毛色也不错,若是不养也可猎回去做个围脖。 “嗖——”正中狐狸后小腿。 辛澄正高兴,上前去捉,又一道破空之声袭来,一瘸一拐的白狐颈部被贯了个血洞,倒地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辛澄一愣,才快步赶过去。 另一边策马赶来一波人,领头的两个其中一个一身蟒袍是个皇子,另一个一身红衣…… 阮戢! 他们的侍卫率先拿到了白狐献给阮戢。 皇子赞道:“阮将军果然好箭法!” “是我先射中的!” 此言一出,骑着高头大马的他们才看见草丛中几步之远的她。 那白狐后小腿上还有另一只箭羽,皇子一看没出什么血还射在小腿处不致命,瞥了她一眼,道:“那想必是碰巧射中了一只猎物,不过将军这箭才正中死穴,这只白狐理应属于阮将军。” 那只白狐被人提在手中,白色的毛发沾染血污,已经不好看,皮毛也用不上了。 辛澄憋了一股气,但还是先上前行了个礼,“拜见殿下,这不是轻重问题,而是谁先谁后,是我先射中的,而且我是为了……” “算了。”辛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戢打断,他冲侍卫道,“拿去送给她吧,一只狐狸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辛澄听了这话更气了,他凭什么居高临下地这么说?显着他宽宏大量了?这不是一只狐狸的事。 “我是想抓活的,又想要它的皮子,所以才射的腿,我先射中,它本来就是我的。” 第190章 “放肆!”皇子肃声道,“你这女子从方才开始就逞强称能,呶呶不休,还敢对大将军不敬,你是哪家教养的?” 辛澄磨了磨牙,一时未答,她的侍卫跟在后面不远处,皇子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余太傅身为太子老师,教习的是一国储君,他竟教养出你这样的学生!” 辛澄抬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殿下,她说到底不过一介女流,”这时候阮戢又蹦出来说话了,“哪里有什么见识,何必与她一般计较。” 皇子笑看他:“她抢了你的猎物,你还替她说话,阮将军在战场上也是如此宽仁?还是特别怜香惜玉啊?” 他们身后几个贵族公子跟着别有深意地笑起来,还纷纷伸头过来打量辛澄,阮戢夹了下马腹,与他们说笑离开。 辛澄望向他们离去的身影,阮戢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干什么,一副大义宽宏原谅她的样子! 根本没人听她说话,明明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东西,还要被迫承他的恩情被让出来。 凭什么! 辛澄满心满眼的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就算她再冲上去理论也是无用,只会被认为是以怨报德,无理取闹。 她转头看见那只惨死的白狐,从侍从手中提过来丢回草丛里,赌气道:“不要了!” 她肯定能猎到比这更好的。 回身上马,正要去找郡主,不远处又飞过一道箭矢,落处扎了个灰毛兔子。 接着一人策马而来,戏谑道:“你不会颗粒无收吧?” “郡主!” 郡主披了半甲,将弓箭收回,笑着向她而来,迷人得令人心醉。 辛澄本想向郡主控诉刚才的事情,但怕郡主生气以为她又是在说阮戢的坏话,还是忍下了。 “我很快就会打到很厉害的猎物。” “哦?”郡主兴致很好,轻笑道,“那不如现在来比比?第一天可最好打,后面就难说了。” 辛澄知道,这里的猎物大概有一半都是最近一段时候从别处捉来放到这里的,所以才这么多。 话说回来,辛澄想到,那些猎户不会就是因为外围的山上猎物都没了才冒险进这里打猎的吧? 不过这种事想也无益,念头闪过,辛澄看到郡主已经收获了一只雉鸡,一只大雁,现在还多了一只野兔,仍不服输,“比就比!” “好!” 与郡主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将要日落时她们一起回营地,霞光映在郡主侧脸,她不无得意道:“还是我赢!” 她们两个猎到的差不多,不过郡主比她多了一只獾子,辛澄哼了一声,她要是有那只白狐就是她赢了! “还不服呢,愿赌服输,既然我赢了那要有点彩头吧?” 这个之前没说,不过…… “郡主想要什么?” “嗯……”马蹄得得向前,辛澄与郡主并肩。 她偏头道:“你来说一百句夸我的话。” “诶?” “快点。”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老套!不听!” “哦,快看这是哪里的仙子下凡了呀?” “陈词滥调!” “郡主,你是我千百次回眸里永远的心动。” “这句还行……” “郡主今天我也很喜欢你哦!” “走开,是让你夸我啦!” 回到营地,皇帝准备了炙肉宴,将猎获分给众臣享用。 在开宴之前,还要统算今天谁猎的最多最好,皇帝有赏。 猎物最多的是五皇子,不过阮戢竟猎到了一只猞猁,皇帝非常高兴,赏赐下去一把神臂弓,说是飞将军射石虎所用。 辛澄看了看他们面前那些猎物,心想若不是她与郡主在一块,遇见的猎物她们两个人抢着分了,最多未必会是五皇子。 皇帝的兴致也很好,又道:“朕看女眷中令安所得颇丰,超过许多男子,朕也要赏你一袋金箭!” 哦?一弓一箭,众大臣的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流转,难道陛下也有撮合的意思? 辛澄咬牙时,郡主笑着起身回道:“陛下,这可是为难臣女了。” “哦?” 郡主十分乖巧道:“陛下有所赐,臣女不能不用,可这金箭普通弓也射不出去啊,那不就一个猎物都打不到了吗?唉,想来也只能把这箭做个人情送给阮将军了。” 皇帝哈哈大笑,“朕不会亏着你。” 于是又给郡主赏了一把轻便但十分坚硬的紫檀木弓,郡主连连谢过。 见此场面,有些人又摸不着头脑了,郡主是什么意思?陛下又是什么态度?阮将军好像没有刚才笑得那么开心了。 而角落里的辛澄在心里暗暗叫好,夸郡主的话井喷似的往外冒。 开宴后开始烤肉,香气顿时飘荡在整个草原上空,他们打回来的猎物都先交给侍卫处理好了,抹上调料,可以自己动手在碳炉上烤,也可以全交给下人等吃就行。 帐幕前燃起了几堆篝火,此次几个边境小国送来一队舞女,在乐声中入场以舞助兴。 她们上半围抹胸,下半穿长裙,头纱半遮面,发饰上不厌其烦地叠上几层金链子,手臂缠着银钏,颈部修长,肩头圆润,皮肤白皙,与平时所看的舞蹈大不一样。 她们身姿优美,舞姿柔媚,脚上有金铃,一划一勾扯动人的心弦,大胆却又偏是遮掩的,神秘又热烈,充满激情的诱惑。 第191章 在场的人眼睛几乎都看直了,辛澄也很认真,却突然后脊一冷,左右看看又没发现什么不对经,望向郡主时她正对着杯盏侧边的花纹仔仔细细地看,好像在研究什么难题。 舞曲之后,皇帝借故离席,随后内侍太监将一个紫色舞姬送到了皇帝的帐殿中。 接下去便自由许多了,辛澄想去找郡主说话,但她被一群贵女围住,好像在说她和阮戢的事,辛澄硬挤也没挤进去,只听到郡主笑着同她们打着太极。 至少郡主没有答应,那就是好的。 今天是第一天出来玩乐,大家都有点兴奋,辛澄一边关注着郡主那边,一边在营帐中四处闲逛。 路过一处时听到有宫人议论,“阮将军当下可谓是如日中天,陛下享受美人还不忘给他也送一个,想来现在阮将军要什么陛下都会给吧。” “那他会不会在秋狝结束前请陛下赐婚啊?” “有可能,现在还不是哪家贵女都任他挑的。” 辛澄再没了闲逛的心思,她现在还能悠哉只是因为阮戢一直没有把话挑明过,但显然他是对郡主有意的,若是阮戢真的请陛下为他和郡主赐婚…… 那可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第94章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辛澄装模作样端了一盘果子,状似不经意地靠近阮戢的营帐。 逐步接近,在与周围的守卫对上视线时,十分“不小心”地把盘子打翻了,果子滚落一地,慌忙蹲下去捡。 凝神屏息,听里面的动静。 可惜还是有点距离,阮戢说了什么不知道,但另一道女声听得很清楚。 “可是大皇帝天子让奴来服侍您。” 是不太流畅的汉话。 “不喜欢奴家这样吗?那这样呢,嗯——” 带着些痛苦的呻.吟。 “求、求大将军怜惜!” 嗤,果然没错,皇帝自己带走一个舞姬,还给阮戢送了一个。 辛澄捡完果子离开,甩脱侍卫的视线后换个方向在远处盯着阮戢的营帐,一直没有人出来过。 哼,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阮戢和他那些出入青楼的兄弟都一样,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郡主! 辛澄一气之下就想将这事告诉给郡主,但想到之前几次她向郡主告状,但被反过来警告不许再跟着阮戢,恐怕这次郡主也不会在意,还显得她像个恶毒的长舌妇。 况且若是阮戢真的打算请陛下赐婚,郡主恐怕也无力阻拦。 她得想想办法。 一路思忖对策踱回自己的帐篷,却见余太傅和他儿子余理等在帐前。 余理好像说了句什么,余太傅背着手轻轻摇头,抬眼时见到她,稍一点头,转身先进了营帐。 辛澄蹙起眉,心底愈发烦躁,先戒备了四周,跟着进去。 余太傅先拜君臣礼,辛澄再还以师生礼。 “先生,有什么事么?” 余理扶太傅坐下后退出去守门,余太傅道:“你今日是不是与阮戢吵起来了?” “他们还告到您面前了?”白狐的事辛澄本来都没在意了,被这倒打一耙顿时心火又起。 但余太傅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辛澄心思一转想到,那皇子知道她的来历,想必是借机说事指责余太傅教导无方,暗搓搓指向太子。 皇家之人心思歹毒。 余太傅一叹,“这两日若无事便待在营帐里,哪也不要去,万万小心行事。” 这已经是第二次十分郑重地嘱咐她小心了,只是因为猎物呛了两句,还不至于如此避讳吧,辛澄觉得不对,“出什么事了?” 余太傅起身欲走。 辛澄跟着错步,“你们是不是安排了什么?” 说话间余理进来,他们对视一眼,一言未发。 但辛澄顺着想下去,如果真的安排了什么计划在猎场里,那…… 辛澄骇然道:“你们是想……” 她伸手指着天上。 外面的守卫都是自己人,但余理还是拎了一大桶水进来放在桌上,不断舀水制造水声。 三人在桌边说话。 “你们到底安排了什么?” 太傅仍在犹豫,辛澄知道余理更冲动,拿出架势对他道:“怎么,你们的计划还要瞒着我吗?” 果然余理被激怒,“先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这都多长时间了,龙脉图呢?” “我现在说的是猎场的事!” “龙脉已是无望,您还是别插手这些事了,回去成亲尽早诞下我大昌的血脉子嗣才是正经!” “好了!”余太傅阻拦两人对呛,“生怕别人听不见?” 余理带着对辛澄的不服继续卖力舀水。 辛澄不理他,开门见山问:“你们是不是准备对皇帝动手?” 一想便是了,猎场脱离了皇宫大内的层层保护,是最适合刺杀的时机,虽有护卫但相比城高池深的皇宫还是容易得手得多。 余理看了一眼余太傅,道:“没错,猎场在阮戢接手之前是我们的人,皇帐有龙纹居正中,舞姬也已经被我们买通。” “今夜便要动手?” “不,”余太傅道,“皇帝疑心重先要取得他的信任,而且还有一个大麻烦。” 辛澄一想,“阮戢。” “所以,在计划开始前要想办法调走他。” 辛澄在脑中不断权衡,从今日皇子的行事来看,恐怕皇子们对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毕竟夺嫡之事在历朝历代都不罕见。 第192章 若此时皇帝一死,必然引得朝廷震荡,但有太子储君之位和余太傅在百官中的声望,动乱只在萧墙之内,于百姓无害,那么有何不可? 皇帝本也该死,若是计划成功,或许也用不上龙脉,她也不用离开郡主了。 “好,”辛澄心头鼓噪,“我来帮忙调走阮戢。” “少主不可!”余太傅听完后很是慌乱。 “只是支开他而已,我又不会有什么危险,放心吧。” 余太傅还要再拦,被辛澄和余理一起半劝半抬了回去。 风起云涌。 接下去几天辛澄心里装了事,一直都在想着要怎么把阮戢引开,远离大帐。 此时她信马由缰走在草地上,看向远处的人影。 她身前突然插过来一匹马,辛澄视线被阻,只得控马停下,看向那人。 “郡主?” 正是郡主拦在她面前,冲着她十分不满道:“你怎么又在盯着阮哥哥,不是告诉你不许再去招惹他吗?” “我没有啊。” “你就有!” 郡主突然闹了脾气,辛澄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又见郡主二话不说牵引缰绳离开,她忙去追。 沉默行过一段,辛澄解释道:“郡主,我真的没有想去招惹他。” “可你一直在看他。” “我看郡主更多。” “那你仔细说说什么时候在看我,什么时候在看他。” “诶——?”这有点不讲道理了吧郡主。 她们这边正说着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们看过去,没想到是阮戢过来了。 “泠儿,玩得开心吗?” “不开心!” 郡主说这话时瞪着辛澄,辛澄拿手指了下自己。 ——是因为我吗? 阮戢和煦地笑道:“确实,连日狩猎也没意思,前面翻过这道山岗,他们在蹴鞠打马球,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他说时还探头看了眼辛澄,道:“莫姑娘,一起吧?” 辛澄想拍手叫好,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了。” 辛澄的“好”还没说出口就被郡主抢先,她还道:“我们有约定比谁猎得多,而且来了这几天还一头鹿都没找到呢。” 郡主向阮戢告辞,随后调转马头离开,并朝辛澄眯了眯眼。 是威胁呢。辛澄只好跟着郡主,但回头看了阮戢一眼,见阮戢又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有种莫名的怪异。 没想到他们的计划很快便开始了,这天回到营帐后,余理道陛下已经答应舞姬明日带她一起行围,倒时舞姬会给他们打掩护,让皇帝远离身边的亲卫,他们要提前埋伏刺杀。 关键是要支开阮戢,让猎场的守卫暂时赶不过去救援,余太傅会在内牵制并安排后续事宜。 这计划乍一听上去还可以,但辛澄总有点觉得哪里不对,她将这点说出来,余理问她是不是怕了。 辛澄翻了个白眼,将此心情归结于干大事之前的忐忑。 毕竟是弑帝。 要想调走阮戢,首先她还要和郡主分开,毕竟这些天她都是和郡主在一起。 第二天,辛澄见到郡主后说:“现在附近都被猎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分开两个方向,各自狩猎怎么样?” 郡主听完后定定地看着她,转头拍了拍马脖子,语气平静地问:“你很想赢我?” “当然了。” 一阵风吹过,郡主声音很轻,“那算你赢好了。” “啊?” 这可怎么办,辛澄着急时,郡主转头过来一笑,“骗你的,本郡主才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就依你,比比看谁先找到一头鹿,就算谁赢!” 辛澄松了口气,“好。” 她出去绕了一圈,然后去到阮戢的营帐,进去时见一舞姬坐在他的腿上。 他像是刚起,长发还散乱,只着中衣甚至领口被扯开了,一眼便是浓情之后的样子。 辛澄顿时感觉这片地方都是脏的。 他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自然地放开舞姬,问:“怎么你一个人,泠儿不和你一起?” 辛澄忍着恶心,拿出一沓纸来,这些都是阮戢之前寄给她的残局,他真的很看中她的棋艺。 “这多没意思啊,我们两个亲自比一局如何?” 他满口答应:“好啊。” 营帐里就有棋局,辛澄看了一眼道:“应该会下很长时间,我在将军帐中待太久不好,我也不想被旁人围观,不如我们去别处。” 一盘棋局至少要一两个时辰,多的时候甚至两三天,她用不想被打扰和不能共处一室做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不过为了下棋特地跑远路听起来还是有点牵强,辛澄准备再多解释一番。 但没想到阮戢又是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依你。” 辛澄心底又起一层违和感,但听到和郡主一样的回复,不爽占据心头,立刻转身出去。 反正目的也达到了。 辛澄提前令人做了准备,一路引他行至一座山冈,此山不算太高,但草盛林密,在半山腰的空地上,支起了一个白纱帐,聊以挡些风沙落叶,帐中有石桌,摆下棋局,并有一小火炉,上头搁着茶壶。 深林幽幽,茶香袅袅。 阮戢让侍卫在外等候,入帐中道:“好意境,或许此棋下完,世已烂柯。” “请。” 第193章 秋风凉,山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辛澄打了个寒噤,不做他想。 现在只消认真下完这盘棋便是了。 黑白对阵,冲锋陷落,每一子入局,或是一时闲笔将在几十着后成为杀阵中心,也或是早被黄雀盯上的螳螂。 辛澄全神贯注在棋局之中,阮戢的确棋艺高超,中盘刚过,她突然发现自己陷入困局,不得不停下来反复推演盘算。 灵光一闪,她笑着拈子落下—— “小心!” 突然被推了一把,她仰翻在地,还蒙圈时见阮戢提剑砍下几只飞箭,而纱帐已是摇摇欲坠。 脑中恢复清明,她听到嗖嗖箭声,草丛里脚步错乱,还有侍卫倒地的闷哼。 辨认方向,逃到一棵大树后躲藏,辛澄惊疑道:“有刺客?” “跑!” 场面不妙,不知哪里来的刺客,阮戢的侍卫基本全倒,而跟着辛澄的,都不见了。 她心头一紧,脑中闪过许多事。 可不待她细想,阮戢冒着箭雨冲过来拉着她逃命,冲她吼道:“不想死就拼命跑!” 前后不过几息,辛澄浑浑噩噩跟着他在林中狂奔,刺客显然是冲着阮戢去的,但兵荒马乱中辛澄的腿也被擦伤,她这才运起轻功,没再拖后腿,渐渐甩脱后面的动静。 他们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在一处斜坡停下,靠在大树根上休息,辛澄身上只有几处擦伤,而阮戢就比较糟糕了,他肩头中了一箭,因为没穿盔甲,血色蔓延了半边衣裳。 而那一箭是为了救辛澄推开她时被射中的。 两人自顾自喘气,“你……” 电光火石间又有一箭射来,阮戢一把拉住辛澄向旁边避开。 可这是一处斜坡,树根盘虬卧龙,灌丛茂盛,下面却是空陷的,他身子一歪栽下去,辛澄被他带着,一道滚下去。 这下面不知是什么,辛澄滚的时候后脑磕了一下,彻底晕了过去。 * * * “啊……” 辛澄醒来痛呼,扶着脑袋坐起,拨开盖在身上的枯枝烂叶。 她脑子还有点蒙,透过一层层的藤蔓打量周围,天边挂着暮云,昏沉的光线堪堪照亮她所在的地方。 她想起被阮戢连累滚落山崖,这里看起来是山体间的缝隙,又有垂挂的藤蔓遮蔽视线,不易被发觉,他们掉下来后被厚厚的枯枝腐叶盖住,想来因此刺客才没找到他们。 辛澄扫地似的动了动手脚,在不远处踢到一个人,把他身上的落叶扫干净,自然就是阮戢。 他的情况很不好,面色发白,肩头的伤还在往外渗血,辛澄去试他的鼻息。 倒是还没死。 关于刺客,辛澄想明白了,余太傅父子骗了他。 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皇帝,而是阮戢。 阮戢身为大将军,军事能力卓越,且在军中有威望,能迅速组织一支强悍的军队。 如果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起兵谋反的话,无疑阮戢是他们的一个巨大绊脚石。 她早该想到的,刺杀皇帝的计划未免有些太简单疏漏了,明明也是有所察觉的,只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造反,又被弑帝的兴奋冲昏了头,才贸然同意他们的计划。 “嗯……”正在辛澄思考时,躺尸的阮戢哼了一声,看样子要醒。 虽然她被骗当棋子,又和阮戢一起逃命,但辛澄和他可不是一条船上的。 知道他们要杀阮戢后,辛澄想到——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之前没有想过,是因为杀他几乎不可能,但现在阮戢就躺在那,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只要她动手,完全可以杀了他。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如果他死了,很多事都可以解决,不必再担心赐婚,郡主也不会再维护他的阮哥哥了,就算郡主没有喜欢上她,她也能和郡主一直愉快地相处下去。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枯叶中,阮戢的佩剑露出一截剑柄,剑首漆黑通幽,泛着冷光。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漆黑危险的夜幕降临。 第95章 他是能给郡主幸福的人。 辛澄摸上冰冷的剑柄,冷刃出鞘,缓缓厮磨,杀意逐渐累积。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已顾不上其他。 “咳!咳咳……你、你没事吧?” 阮戢看着将死之相,此刻竟还爬了起来,靠到石壁上。 “你还能动?” 他撕下衣摆给自己肩上包扎,喘着粗气道:“战场上受的伤多了,这算什么,你呢?” 现在他醒了,辛澄手里的剑凝滞下来。 “没事。”辛澄敷衍,并思考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 “那就好,”阮戢竟还面带笑意,“若是让你受伤,那我也不过意不去。” 辛澄皱眉,他这是在装好人? 月亮自云层中探出,洒下一层薄薄的月辉,但被山缝边缘分割,只能映照一半地方。 “对不住,利用了你。”他俊郎的容貌上浮现出一丝歉意,然而在月辉下却是无比坦荡。 “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乃是前朝反贼。” 辛澄心神一震,原本清晰的局面又复杂起来。 阮戢调整了下姿势,大概也是觉得同她说这个有点摸不着头脑,便从头解释道:“前段日子,泠儿向陛下请罪,说她有负信任,查不到反贼,陛下并未怪罪,而是令我着手调查,泠儿从旁辅助。” 第194章 的确有见郡主写奏章,所以后来郡主都没怎么带她出门而是有更多时间陪她玩乐。 这些郡主都没同她说过,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吧。 阮戢继续道:“我接手猎场的防务后,便发现有人私下里有些行动,细查之后牵扯出一伙身份不明的人,秋狝将近,我担心他们对陛下有威胁,上禀后陛下却坚持出行,言说要给他们机会,到时一网打尽。” 黑暗如有实质将辛澄包裹,原来他们才是早被人盯上的螳螂! “那个舞姬的身份也很可疑,反贼若要刺杀必会调开我,我正准备从她身上做文章远离大营,没想到刚好你上门,便顺水推舟。” 难怪他答应得那么痛快! 错了,全都错了,辛澄紧紧闭上眼,她以为阮戢是□□苟且,但其实他握筹帷幄,她以为自己设局将阮戢控制住,却原来自己踏进他的陷阱! 阮戢见她脸色难看,以为是害怕,安慰道:“大营那边都安排好了,反贼不会得逞,陛下定会派人来寻我们,安心等着便是。” 不,辛澄现在脑子很乱,若是她推论正确,他们真正要刺杀的是阮戢,那么只要他们不犯蠢去皇帝那,应当无事。 她要关心的是眼前。 她手仍按在剑柄上,抬眼,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移目,声音沉闷道:“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他肩上的伤并没有包扎好,渗出的血已经将深色的布料浸泡得湿淋淋的,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他不会伤得这么重。 “我乃大盛的将军,保护我大盛的百姓理所当然。”他说话时眼神坚定,显然是真心信服他自己这话的。 “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又是因为我牵扯其中,我自然会保护好你。” “而且你还是泠儿的朋友。” 他每说一句,辛澄的自我厌弃感便如浪潮翻涌一次,阮戢救了她,她却想着杀他! 辛澄一时不敢抬眼,山野寂静,时有山风吹来,头顶上叶子沙沙作响。 “泠儿对我有隔阂,想必还是介意十年前我没同她商量便请命赶赴边关的事。” 他突如其来一番剖白,辛澄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冲辛澄笑了笑,似乎只是想说说话,“我向她解释过,当时陛下刚经历端王与柱国将军起兵谋反,对诸侯王十分不信任,动辄便有宗室得咎被削减封地食邑。景王爷膝下没有承嗣的子孙,爵位无人可传,若是……若是以后去了,泠儿怎么办?她没有父兄,便一定要有一个能护住她的夫家。” “……” 他叹了口气,“彼时因为祖父与柱国将军的交情,我家亦被牵连,当年我已十八却无任何功名傍身,唯有投身报国,博一份军功,方可护住家人,护住泠儿。如今我做到了,但……但终究是少陪了泠儿长大的时光……” 懊悔又无可奈何的长叹回荡在这片天地间。 是辛澄在叹。 这些事是辛澄没有想过……不,是她不愿去想的。 她知道,她知道郡主应该找一个爱她敬她能保护她的男人,生育和他的孩子,像大多数人一样,才是过的幸福一生。 而不是找一个根本护不住她,甚至需要她来保护的女人,蒙受世人的白眼。 她早知道,但仍然为了自己的感情,纠缠着郡主,掩耳盗铃地说着郡主不必给她回应,只要让她能一直喜欢着郡主就好了的话。 她没有想要更多吗?她每天都在向郡主索求! 是她错了,幸好郡主没有喜欢她,否则,若是她真的和郡主在一起,她能给郡主幸福吗? 想到这一处,辛澄除了无力,心底还泛上一股密密匝匝的疼。 是她一直都错了,郡主之所以一直拦着她骚扰阮戢,或许就是知道她对阮戢有偏见。 若是跳出她自己的固有成见,再去看阮戢—— 朗朗清辉,昭昭君子。 守护家国,震慑边关,阮戢是当之无愧好将军,保护百姓,先人后己,他是顶天立地好男人,出淤泥而不染,十年坚守本心洁身自好,他也会是好夫婿吧…… 她刚才竟想杀了他。 真是卑劣啊。 “你别动。”他脸色突变,小声道,“慢慢过来。” 辛澄从愧疚的泥淖中挣扎出来,感觉到身后斜坡上有草叶缓慢被踩踏的细微响动。 剑在手边,她渐渐捏紧,僵持时身后忽然“嗷——”一声,辛澄抓起剑向后砍去。 是一头狼,刚才瞄准的是辛澄的脖颈,阮戢又救她一次。 不过没时间道谢或歉疚了,不只一头狼,不知什么时候,四周起了雾,而黑雾中围过来十几只绿色的眼睛。 或是被血气吸引,或是周围猎物都被捕获殆尽,这些绿眼睛的饿狼围过来的气势显然是对他们这两个食物志在必得。 “剑给我……唔!”阮戢想起身,又摔了回去。 而辛澄抖了抖剑,向外迈去。 离开山缝,月辉终于也洒在她的身上。 她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唐瑶给她的润体丸,好在是一直带在身上。 直接吞下一粒,辛澄率先发难,和这些畜生也讲不了什么道理,速战速决便是。 群狼有一只是白色的,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辛澄便直冲它而去。 一只饿狼领头斜扑过来,辛澄递剑挡住它腥臭的利齿,其余几只跟着低吼扑上来,辛澄横剑一抽,随即舞出一套剑法,将周身二三狼尽数挑杀。 第195章 短暂交锋之后,这些畜生似乎明白眼前此人不好对付,暂时围在四周周旋,辛澄趁机看了眼天色,不知他们得知刺杀失败,她也一同不见之后会有什么动作,最好别干蠢事,皇帝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来。 还有郡主,她一无所知,回去后找不到她,会生气吗? “嗷呜——” 银狼发令,它果然是他们的首领,周围群狼又冲上来,辛澄又吞下一颗药,与扑面而来一人高的巨狼缠斗。 这狼定是个硬骨头,辛澄解决它后感觉手腕被震得发麻,不及休息又有一狼绕在她身后咬住腰带,将她拖倒在地。 群狼扑上来急扑急咬,辛澄仓皇应对时又见几只向阮戢奔去,而他不知从哪摸了一节树枝,扶着山壁颤颤巍巍站起。 辛澄喝了一声,斩断腰带,一剑挑了一狼心脏,向阮戢掠去。 ——他不能死! ——为什么? 没空深想,辛澄轻功疾行,剑气外放扫开落后的几只,在最快那只扑出去时将剑掷出。 正中狼颈,还好,只差一点没咬伤阮戢。 她飞身便至,剑没入山壁,她伸手拔出,眼神滑向阮戢。 此距离下四目相对,辛澄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诧,战场上令敌人胆寒的大将军竟有这种害怕的时候。 可惜现在没时间笑话他,辛澄与他对视一眼便又拔剑冲出去与群狼厮杀,好像听见他在身后说了句什么,也没空去管。 这些畜生不愧狡诈之名,还懂声东击西,这次那头银狼也冲了上来,嚎叫几声,剩下的狼都不要命似的冲上来。 辛澄一人到底没办法迅速解决整个狼群,全凭药力与轻功周旋,寻时机各个击破,还要分神照顾阮戢。 ——等等,为什么要救他? 迟滞一瞬,左腕吃痛,疼得她叫了出来,当即挥剑削去狼头,交战至此时,大多狼都趴下,余下的嘶着粗气,眼已血红,辛澄亦被激出戾气,真气流转,剑身发出微微蜂鸣。 月影西移,辛澄眼前尽是血色,全身筋骨皆痛,渐渐丹田撕裂作痛,连吃药都难以为继,眼前也只剩两匹伤狼。 这两狼故技重施,一狼拖住辛澄,银狼向阮戢奔袭而去。 脚踝被咬住,她干脆以拳击狼首,欲将手里剑掷出去救阮戢。 然而剑柄沾了太多血,她自己的,还有狼血,偏在这时滑腻脱开,辛澄硬吊的一口气噗一下断了,眼前一黑,眼睁睁看着银狼向阮戢扑杀而去。 耳旁模糊好像捕捉到一声极快的轻啸,是利器划过长空的声音,辛澄拄着剑跪在地上,努力睁眼,只见远处银白狼影划过去,被钉在对面山壁,狼身上箭尾微颤。 是一支金箭。 原来是郡主。虽然没看见,她也想到了郡主拉弓的潇洒模样。 阮戢动了一下,太好了,看来没死。 他不能死。 因为…… 因为他是好人,是能给郡主幸福的人…… 天地倒悬,辛澄脑袋一重,再也不省人事。 “辛澄——!” 第96章 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 辛澄浑身疼的几乎不想起来。 但有股温暖的内力在她周身游走,暖洋洋的舒服得很,像是在温泉里泡的骨酥筋软后,又陷入满是郡主气息的床上。 “郡主……”她昏昏沉沉睁开眼,白色的帐顶,光影浮动,视野向旁边滑去,郡主坐在桌边,桌上点着烛火,郡主支着脑袋好像睡着了。 她想唤,可是支撑不住身体里涌上来的强大睡意,又闭上眼。 第二次醒来感觉好多了,至少她认出这不是她的营帐,身下的床也柔软得多,她偏头看见郡主的背影,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那人穿着纯白的麻布服,哦,是随行的医官,她好像视线从她这里扫过,迅速对郡主说了句什么,而后郡主便转身向她走来了。 辛澄从来没见过郡主这种表情,眼中满是关怀,眸子清亮的像是被秋水洗过一般。 郡主真好看啊,她伸出手去,但郡主一转身又和身后的人说话,她们的声音像是闷在钟罩里,听不清楚。 试着运气后缓了缓,她想起自己昏死前的场景,有些混乱,依稀记得应该是郡主射出金箭杀了银狼,郡主真厉害啊,那阮戢呢? 辛澄动了动唇,从嗓子眼里哼道:“阮戢……” 郡主应该是听到了,回到床边,对她说了几句话,辛澄努力去听,又辨认唇语,才认得大概是:“……是我救了你。” 辛澄眨了下眼示意她知道,“阮戢……没死……吧?” “你自己的伤很重。” 郡主今天怎么老是答非所问的,她问的是阮戢啊,是因为她嗓子有问题吗,郡主听不明白她说什么? “他……伤多重?” 又问出一句后,这次郡主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他没事。” 哦,那就好。 辛澄扯唇笑了一下,阮戢不能死,他得好好的,这样、这样…… 望向郡主,辛澄忽然鼻子一酸。 这样他就能保护郡主了,他能给郡主带去辛澄给不了的幸福。 就像之前无数个梦里一样,她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看着郡主和别人牵手,笑得无比幸福的模样。 啊,郡主又是那副温柔地化成水一样的表情了,还伸手过来抚了抚她的鬓角,帮她掖了掖本就盖好的被子。 第196章 “睡吧。” 郡主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她呢? 再次被温暖的感觉包裹,辛澄听话地闭上眼,在意识彻底沉沦时她想到忘了和郡主说—— 又是在她绝望的时候,郡主出现拯救了她。那一箭好厉害,她真的好喜欢郡主。 * * * 之后几次清醒昏睡,辛澄有时听见了争吵声,有时又好像听到了谁人的哭泣,还听见有人在骂她,说她言而无信,应当遗臭万年,是谁这么恨她啊? 这次醒来后,辛澄手脚抽动一下,脑中划过许多事,彻底清醒过来。 现在她知道自己和阮戢都没事,那余太傅那边呢,出了这么大事,外边怎么样了? 她躺着头晕,挣扎着要坐起来。 “诶你醒了?” 帐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辛澄看向其来源。 一位女医官放下药罐,赶过来扶住她,道:“别急,药马上熬好了,你等一下啊,我去请令安郡主。” 辛澄听出她话里的轻松雀跃,不过辛澄想知道的是,“外面……怎么样了?” 她向外探头看一眼,道:“哦,天气很好,是个大晴天。” 辛澄嘴里发苦,估计也是拜她的药所赐,她斟酌着哪些是可以说的,谨慎问道:“阮戢是不是受伤了,是有人偷袭他对吧?那么现在陛下……” 说话间帘帐被掀开,辛澄被晃了下眼,她心想果然是好天气,然后便见郡主拥着阳光走了进来。 有郡主就好了,辛澄放开女医官,问向郡主:“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郡主走过来,又是盯了她半晌,辛澄以为是自己脸毁了,抬手去摸。 郡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没有回应她,却是对医官问:“药好了吗?” 不知是不是辛澄的错觉,感觉医官好像很怕郡主似的,立刻溜回火炉边看着药罐。 “郡主……” “好了殿下,这就可以喝了。” 那边开始倒药了,辛澄舌尖发苦,“郡……” “喝药。” 辛澄认命,被医官一勺勺灌进一大碗黑药汁,苦得她脸像被人抓了一样皱在一起。 她也不是不能喝苦药,但这位女医官熬的药格外苦哇。 一滴不剩的喝完,辛澄龇牙咧嘴,问医官:“有糖吗?” “不给。”郡主直接截断了医官想回的话。 辛澄感觉苦药都流进心里了,“郡主……” “你不吃点苦能长教训吗?”郡主坐在马扎上,一副审问的架势。 “我来问你,为什么和阮戢在一起?” 这就是她担心的,不知道刺杀一事到底怎么样了,先生他们有没有别的行动,有没有人被抓,自己会不会暴露,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郡主回话。 只得小心道:“我……去找他下棋……” 但这种话肯定会被郡主骂。 “你不是说和我分开打猎吗?你骗我?就是为了支开我去找他是不是?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不、不……”辛澄知道郡主最讨厌欺骗,语无伦次想怎么解释,但要怎么才能在隐瞒身份的前提下说实话,她一时脑子打结。 完了。 “殿下,”大概是辛澄急得慌乱的样子激发了医官的医者仁心,一旁的医官大起胆子说,“她还需要静养。” 郡主瞥了她一眼,压低了音量,但仍有怒气,“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让阮戢陷入危险,陛下要严查行刺,你为什么要带他去那?” 辛澄眼睫颤了一下,垂下眼眸,原来郡主生气不是因为她的欺骗,而是因为她让阮戢遇到了危险。 “对不起……” “……” 医官在旁边听得额角直跳,她能看出郡主压抑着怒火,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点炸了,床上那位也是有本事的,这还不赶紧说点好话哄着吗? 正在她不知该不该开口,开口也不知该劝哪个的时候,外面的人来传话,暂时缓解了这个紧绷的场面。 余太傅携余理求见。 辛澄精神一振。 郡主起身去拿了件外衣给辛澄,让她穿好。 余太傅进来后先对郡主施礼,道:“见过郡主殿下,陛下请殿下前去共商讨贼之事。” 郡主看了眼辛澄,不得不出去。 而后余太傅以问药为名也支走了医官,这才对辛澄道:“我们不可久留,长话短说。” “我们本安排死士欲行刺阮戢,毕竟以他今日之功来看,他才是复国之最大阻碍,可惜功败垂成,而萧皇帝竟早有准备,如今正全力在猎场内搜捕缉拿。经此一道,皇帝猜忌之心又起,我们需得蛰伏,甚至撤出京都,但不可贸然行动,我以你受伤为由,向陛下提议为了你回江南议亲,如此最为妥帖。” 辛澄快速消化这些信息,并在脑中安排对各路人马的应对之策。 “别想了。”余理惯是瞧不起她,“阮戢说他与你在山崖下一整晚,他还受了伤,还遇到狼群,如此天时地利,你竟没能杀了他,女人就是女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为大昌生下正统继承人……” 在余太傅的眼神制止下,他甩了甩袖子没说下去。 辛澄冷笑:“你们告诉我是杀阮戢了?” “可你还保护他!” “好了,”余太傅留神着外面的动静,小声道,“救阮戢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萧皇帝本怀疑你为何约他去那处,但阮戢极力为你作保,当下你暂且无事,不过为了安全,还是尽早离开京都为好。” 第197章 辛澄听到阮戢为她辩护,心情复杂,甩了甩头,道:“可我还要拿到龙脉图。” 余理冷哼,“都多长时间了,你根本就没尽心。” 这次余太傅没有拦着,辛澄便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次我一定会拿到。”辛澄心里长叹,想到现在是七月末,道,“再给我一个月时间。” 余太傅与余理对视,最后勉强答应了,“好,不过亲事也要成,江南那边都准备好了,你也知道的,先养好伤等秋狝结束吧。” 辛澄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在她的计划里就没有这件事,不用去管。 她抬头看向帐顶,眼神放空。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 * * 又过几天,辛澄身上的纱布都拆的差不多了,也能下地走两步,听说外面秋狝到了尾声,已经在做回去的准备了。 这天医官又端药过来,她央道:“好姐姐,我都好了,不用再喝药了吧?” “不行,郡主还嘱咐我要看着你把药喝完,”医官把药塞她手里,“好了,这么多天不都喝了,也不差今天了。” “这么说,明天不用喝了。” 她微笑:“要喝。” 辛澄的脸痛苦地皱起来,这药里真的没有加黄连吗? 端着药碗,正踟蹰时她听见外面有动静,忙将碗搁在一旁,正经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自她清醒后,便不得不搬回了自己的营帐,但郡主给她送来不少东西,因为她的营帐小,所以床前隔了一道屏风,她现在看不见帐门前的动静。 “泠儿,我当真有很重要的话要同她说。” 郡主拦在帐门前,“她现在还在睡觉,不能见人。” “郡主——”辛澄为了逃避喝药,喊道,“是你吗?” 帐门前的阮戢直接拉开帘帐进来,看到辛澄衣着整齐地坐在床上,回头深深看了眼郡主,“泠儿,你从不说谎的。” 郡主斜睨了辛澄一眼,并无惭愧道:“我从未说过我不说谎,只是不喜欢,也没必要罢了,此人平时在喝药的时间的确都是在睡觉,要人叫才能醒的。” 辛澄缩脖,她没听到他们在门前吵什么,但现在明白了,她睡了是逃避喝药,不睡是令郡主丢了面子。 两边都没法解释,她乖乖捧起药碗,小口抿着。 “好,我有些话要单独同她说。”阮戢道。 “这于理不合。” 辛澄抬了下眼,看向对峙的两人,这些天不是没有别人单独来看她,郡主也没说什么,为什么独独阮戢不行。 是因为……郡主在吃醋,不想阮戢靠近别的女人吗?是了,郡主也不许她去找阮戢。 “没事的郡主,”辛澄笑了笑,心里却越发苦,“郡主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她和阮戢当然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好!”郡主突然大声,扔下一句后裹着一身火气出去。 辛澄长叹。 阮戢看起来开心多了,在床前坐下后,仔细打量了辛澄,好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半晌后问道:“是你吗?” 辛澄对他的情绪很复杂,想杀他又救他,因为他是个好人,但也正因为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又喜欢着郡主,辛澄对他实在难以亲近。 当下也懒得说话,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阮戢解释道:“去年冬天在虎门峡,是你救了我?” “?”什么东西? “我查了,”他接着道,“那时你应该在景王府,可你的轻功身法真的和她一模一样。” 哦,对了,去年陈布叛敌投国与北王庭交易兵防图时,阮戢陷入三方混战,命悬一线时是柳姨出手救了他,柳姨还因此受了伤,这事她写信告诉辛澄了。 但柳姨应该是没有暴露身份的,辛澄打着太极道:“什么意思?” 阮戢微笑,他今日看起来面如冠玉,眼角怎么还带着点勾人的味道。 他道:“我当然要感谢你,那天夜里你一人战群狼保护我,我都看在眼里,我还从未见过……” 他说着,还向辛澄这边靠了靠,辛澄则同步向后缩了缩,听他道:“像你这样的女人。” 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辛澄脸上的困惑更深,“所以?” 阮戢回身,唇角笑意缱绻,像是即将品尝一道美味的菜肴,“你和泠儿亲如姐妹真是太好了。” 怎么又扯到郡主了? 最后,阮戢带着意味深长离开,而郡主进来,开门见山:“他说了什么?” 辛澄忙把喝了一半的药碗再端起来,“郡主没在外面听吗?” “你觉得本郡主是会偷听别人谈话的人?” “不……”辛澄差点呛到,忙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与她轻功相似的人有很多这件事郡主是知道的。 辛澄最后总结道:“他就是认错了人了。” 终于一碗药喝完,辛澄如蒙大赦,瘫靠在床栏上。 “你是说,他对于你救了他两次很感动。” 辛澄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之前那个是他的误会。” “但这一次你的确拼了命救他。”郡主坐下,又恢复了那股压迫感,“也的确是你主动约他出去的。” 辛澄低头,小声:“嗯。” 辛澄不敢抬头,但感觉郡主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考量什么。 第198章 少倾,郡主突然问道:“你喜欢谁?” “郡主啊。”辛澄抬头,这个对辛澄来说不是问题,她不会有任何犹疑,“我喜欢郡主。” 郡主终于笑了,还点了下头表示认可,“好,张嘴。” 不明所以,无论是阮戢,还是郡主,都很奇怪。 但辛澄照做。 “唔。” 嘴里被塞了颗蜜饯。 久违的甜味,在刚喝完苦药汤后乃是人间至美。 “多谢郡主!” 第97章 唔……喜欢…… 阮戢的营帐中,他只着中衣,一身散漫 ,肩上裹着纱布,一只胳膊吊着,另一只手泼洒丹青,正在画一幅画。 白军师闲着走过来一看,“嚯”一声,戏谑地笑道:“将军真对她这么上心了?” “你被女人保护过吗?”阮戢上半身几乎趴在桌上,笔尖描摹细节,“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换了支笔,用朱砂点上最后一道,阮戢直起身,露出骄贵一笑。 画中圆月当空,黑黢黢的山岗下十余匹饿狼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杀,而拦在它们面前的是一女子,月下清辉满身,衣袍飘扬,她横剑背立,剑刃带血,侧过头来似看着画外之人,眼神冷冽又带着关切。 “将军好画功!” 阮戢抖开画卷,踱步自赏,与那画中女子对视,脸色颇为自得。 白军师还在夸赞:“当真如此曼妙?孤身战群狼,可谓当世奇女子,连我也……” 阮戢眼神横过来,白军师立刻改口:“不敢抢,是将军您的。” 阮戢摸了摸下巴,屈指对着那画中女子弹了一下,“自然。” “那不知将军心中,郡主殿下与她,哪个更妙?” 阮戢放下画,悠然道:“她们是好朋友,整日形影不离,本将军又怎可厚此薄彼?” “哦……哦!哈哈哈,”白军师了然一笑,拱手称赞,“是了是了,将军真是好艳福,自回京都后桃花不断,有将您当做梦中情郎的相府千金,还有自幼青梅竹马的高贵郡主,如今半道又杀出一个刚柔并济的江湖侠女,为看将军一眼当街推断围栏,为护将军周全孤身血战饿狼,真是羡煞我也!” 这番话算是说到阮戢心坎里了,他一把搂着他的肩把人往下压,笑骂道:“羡慕什么,本将军亏待你们了?平时不都是你们先挑?” 这边正说着,门外赶来士卒入帐禀告道:“启禀将军,我们抓到的反贼招了,说他们有个少主?” “哦?” “他供出那个少主就在京都,他可以画像,但只能告诉将军以求活命。” 阮戢摆手令他退下,取了外衣来披上,唇角浮现杀意,“想不到前朝应氏还有血脉留存,让我看看这个前朝余孽究竟何许人也。” * * * 阮戢遇刺一事,猎场的许多人都听见了风声,但皇帝下令没有外传,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的,皇帝令阮戢在暗中查探,他按照正常行程宣布回京。 回到京都后,余太傅那边着手布置,安排己方人手秘密行动撤出京都,并叮嘱辛澄不可再拖,务必在一月之内拿到藏宝图后南下,辛澄应下。 她早料想到今日的局面,决定开始她自己的计划。 只是终于到了要和郡主分别的时候,辛澄万分舍不得,好在,若是计划顺利,也许三五个月之后,她就能回到郡主身边,若是不顺利…… 她甩甩头,不去想其他。 这天晚上回到房间,郡主坐下喝了口水,看了眼某人,无奈道:“从早上开始,你都跟了我一天了,平时父王那儿你不要去的,今天怎么一步不离呢。” 不想去景王爷那是因为他总是提到阮戢。 不过都不重要了,辛澄现在无比珍惜与郡主相互的每一刻,恨不得用腰带将她与郡主连在一起,永不分开。 “因为我喜欢郡主嘛。” “好了,”郡主推了她一下,因为白天出了些薄汗,现在有点难受,被辛澄靠这么近更难受,万一被她闻见怎么办? “刚从猎场回来不累吗?你的伤才刚好,快去洗洗休息了。” “哦。”辛澄起身,眼神还黏着郡主,“那晚上可以一起睡吗?” “不。” “只盖被子单纯睡觉什么都不会做的哦。” “睡觉不单纯睡觉你还想干什么?!” “郡主想知道吗?” “死开!下流!” “那郡主是知道的嘛。” “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回自己屋子去。” 辛澄慢吞吞起身,嘟嘟囔囔的,刚出门,又探头回来,“那明天可以一起出去玩嘛?比如……西皇城那边有一片枫叶林,现在应该都黄了很好看吧,我们去看看怎么样?顺便吃那里的红糖糍粑。” 郡主并没有兴趣,“那里一直没人打理,都是些枯枝烂叶,小吃也腻得发齁,不如去相国寺那里看银杏,不过在猎场也看了很多了,明天我有事,你可以自己去。” 不和郡主去的话还有什么意义,但郡主说有事是认真的,那也没有办法。 “还有半个月就是中秋了呢。”辛澄眨眼示意。 “嗯,我知道。”见辛澄还要说些有的没的,郡主啧了一声,“快去洗漱!” * * * 辛澄开始准备自己的计划,先在四周全面搜查了一遍,确认了几个可能郡主会放备用图的地方。 第199章 并和十八打了好几次招呼。 之后照例给七色花浇水,花苗按照三公主给的培育手册养得很好,换了个大陶盆后又长出几片肥厚的绿叶,顶尖好像结出了鼓包,但是不是花苞还不知道。 可惜恐怕她赶不上花开的时候了。 下午出门去了一趟钱庄,这家是专在青州和京都之间跑生意的,辛澄找到掌柜的,出示身份,并向他提要过往存在这里的所有财物。 “那有点太多了。”掌柜的有点为难,“可能还要一个月时间调过来。” 辛澄想了下,“那正好,我给你留地址,到时候你直接送上门。” “是。” 这样便将债务还清了,她走在大街上,刚想放松一下,一拐角便看到了留给她的专属暗号。 她抿了抿唇,戒备着四周走过去看。 柳姨已经从江南回来有几天了,要辛澄看见后速与她联络。 辛澄便同样在墙上留下标记,约定明天见面的地点。 安排好后她想了想,本欲往三公主那去先打声招呼,但路有点远,她怕郡主办完事回去自己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她,便先搁下,在街上买了一沓信纸后回去自己的房间,边写边等。 秋风至,拍打窗子,天气越来越凉,她信中写下的是将来之事,但想到的是之前这一年。 犹记得去年此时,她刚入王府,为了让郡主接受自己喜欢她,为了能获得郡主的喜欢,焦头烂额得往错误的方向努力,闹腾得很。 而现在郡主虽然也还没喜欢她,但多少有些在意了吧,至少是朋友呢。 想到郡主说把她当朋友,但要求自己必须喜欢她的样子,辛澄失笑,之后再次埋首,奋笔疾书。 关于她想象的自己和郡主的未来,实在有太多话想说,一连写了三十几封,直到感觉眼睛有点模糊了,才抬头揉了揉眼,看了眼漏刻。 已将近子时,可郡主还没回来。 辛澄有点担心,将信收好,准备过去看看,她疑心是自己写信太过专注以至于错过了郡主回来的时候,还是郡主在外面遇见了什么麻烦? 脚步匆匆赶过去,但走到一半,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担心,郡主房间的灯亮起来,她松了口气。 赶到后一进门先闻到一股酒气,还有郡主闹脾气的声音:“辛澄呢?辛澄——” “我在。”辛澄快步进了内室,从侍女手中扶过郡主。 郡主面色红润,发丝沾了酒液有些凌乱,平时清澈明智的眼眸现在有些迷离懵懂,还对她眨了眨眼。 “你……”郡主偏了偏头,眼神很认真地在她脸上描摹,仿佛辨认清楚了是她,才道,“你刚刚怎么不在?是不是又去招惹别人了。” 醉酒后的郡主说话有些含混不清,辛澄轻笑着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蹲下去,哄道:“我刚才在自己的房间,在等你。” 侍女出去一趟端回来一碗热汤,递给郡主解酒,辛澄问:“郡主呢,怎么喝了这么多回来?” 郡主一举一动的反应都很迟缓,侍女在旁道:“还不是和阮将军一起,怎么能和他们军中之人喝酒啊,被灌了几壶呢。” “多话!”郡主端着热汤一饮而尽,“本郡主又没醉!” 辛澄愣了会神,把郡主喝完的碗拿开,取出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手,轻声地问:“郡主为什么和阮戢一起喝酒啊?” 辛澄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给郡主擦拭指节,但郡主挣脱开,转而捏住她的脸,声音有些软:“你不开心。” 对上郡主迷离得有些发直的眼神,辛澄:“嗯。” 郡主改用两只手捧着辛澄的脸,辛澄脸被压扁,嘴巴嘟起,不太能说清话,“郡……主?” “辛澄。”因为醉酒,但郡主觉得自己很清醒,所以刻意将每个字咬清楚,“你很可爱哦。” “真……的么?” “嗯!”郡主又笑着捏住辛澄的双颊,“辛澄很好,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啊。” 秋风凉,室内暖,烛火摇曳。 辛澄喉咙发堵,不顾一切分开郡主的手抱了上去,将郡主拥在怀中,闻见郡主混着酒气的发香,哀求道:“既然郡主觉得我好,那能不能喜欢我啊?” 但怀里的人挣扎起来,大概是醉酒后也没了控制,辛澄一下被推倒在地。 “讨厌!” 好在侍女已经出去了,她现在跌坐在地的狼狈样子只有郡主看见,辛澄抬袖捂着眼睛,把眼泪压回去。 “对不起。” 赶在郡主喝醉时占便宜也太不是人了,辛澄又道了句“我去看看热水”,终于是落荒而逃。 郡主还坐在原地,盯着烛火看了一会,歪了下头,感觉困了,起身走向床铺。 突然脚步一顿,她偏头看向一边的软榻,眨了下眼,走过去。 自然地在榻上躺好,盖好被子,郡主满意地微笑。 身子在被子里裹了裹,将半个脸埋在被子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唔……喜欢……” 第98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因为郡主睡了辛澄的软榻,但她又不敢睡郡主的床,这天晚上辛澄还是回了自己的屋子,独自入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找郡主,在外守夜的侍女不会拦她,告诉她郡主已经起了,她便直接进去。 却见郡主还裹着被子朝里面睡着,整个人几乎缩在被子里面。 第200章 辛澄轻轻唤了一声,“郡主?” 等了一会,才听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大概是醉酒醒来后很难受吧,辛澄没有多想,道:“我来是想说我今天有事要出门一趟,郡主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我晕,再睡一会。” “好,那郡主好好休息。” 郡主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喑哑,辛澄又向侍女嘱咐一遍好好照顾郡主,便出门了。 侍女进门时见郡主坐起来,警惕地问:“她走了?” 侍女莫名,“是的殿下。” 郡主歇了口气,她衣衫凌乱,长发也被揉的杂乱无章,卷曲的翘着,呆愣地抱着被子,“我为什么会在这?” “殿下自己……” “好了别说!”郡主抱着脑袋,其实她刚醒来发现自己被辛澄的气息包裹着时就完全清醒了。 脑中陆续涌入昨晚的记忆,意识到她都对辛澄做了什么,她的脸上蹭的烧起来。 那也太难为情了! 所以听见辛澄来,她装睡不敢见,要是被辛澄见到她现在窘迫的样子,肯定要拿她打趣,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啊——”郡主发出尴尬又懊悔的哀叹,将被子一掀,盖住她整个人。 居然捧着她的脸说她可爱,又睡在她的床上,这在辛澄眼里看来是什么啊? 郡主抱着自己躲在被子里,然而被子里全是辛澄的气息,让人安心但又越发觉得尴尬,郡主伸脚一踢,“讨厌!” * * * 辛澄是要去见柳姨,约在有间茶馆的顶楼茶室,那里私密,不易被人偷听。 “柳姨。” 一拉开门,便见她还是一身素净的白衣,纤尘不染,抱剑立在床边,帷帽下一双冷淡的眼睛看着外面街上的人来人往,仿佛遗世独立,万千世界皆与她无关。 每次见她都觉得孤独冷清,这次从江南回来后,柳姨周身那股哀伤的感觉更浓烈了。 听见辛澄的声音,她侧目看向室内方桌,道:“这次回去,找到了殿下的簪子。” 柳姨又在怀念娘亲了,殿下这个词从柳姨口中说出来,就只有她娘亲一人。 辛澄在桌前跪坐,双手合十,心里念了句娘亲安好,这才在柳姨一瞬不瞬的视线下小心拿起来,不知柳姨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枚银簪,可惜的是簪尾本来缀着的一个小葫芦不见了。 “柳姨,”想到娘亲的话,辛澄又忍不住劝道,“其实你还有……”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柳姨走过来,将簪子接过去,细致地抚摸边缘跳跃的光泽。 辛澄本想说让柳姨去开始新的生活,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时光,江湖也很大,不要被过去桎梏,娘亲也希望她们都能自由自在地活。 但这些话无用,柳姨也不想听,辛澄见此将话吞回去,“中秋节之后。” 她带来了地图,铺展在桌上,“万一被十八察觉,还要麻烦柳姨调走她。” 柳姨将银簪包进帕子里放入怀中收好,摘下帷帽在对面坐下。 辛澄接着道:“四景园总体分作四个园子,春园多植绿树花草,那里虫蚁多,而郡主是用纸描摹的图,不太可能放在那里,同样夏园多临水轩榭,水汽重且王爷住在那,郡主不会把危险放在王爷身边。” 见到柳姨指着那一片湖域和湖心岛挑了下眉,辛澄知道她想说什么,回道:“郡主刚到京都,宅子王爷住了十几年为了养清闲,不太可能在湖中岛修建什么密室暗道。 “不过秋园不一样,那里地势较高,又多建高台楼阁,比较干燥且有专门用来收藏古字画的陈列室,也是十八住的地方,我觉得郡主最有可能把图放在那。 “当然还有郡主所住的冬园,地下的贮藏室很大,错综复杂而且看守很严,也值得一探。” “嗯。”柳姨跟着看了一遍并记下,基本同意她说的,但又问了一句,“那个郡主住在哪?” “现在住冬园,”辛澄在地图上指了个位置,“怎么了?” 柳姨抬头盯着辛澄,“最有可能的不是她的房间吗?” 辛澄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可是现在我也在郡主房间住着,郡主小心谨慎,如果图在,她不会让我这个外人住进去,毕竟龙脉关系重大。”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图谋龙脉图。 见柳姨没有其他意见了,辛澄问:“对了,那另外半张图呢?” 柳姨淡淡地望着她:“你想好了?” “我……” “闪开!都闪开——” “啊呀——” 突然外面熙攘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大范围的骚乱,喧闹声迅速如水溅油锅般播散四面八方。 辛澄与柳姨对视一眼,闪身侧靠在窗边向外看去。 茶室开在闹市口,不远处便是交叉的街口,这边街道上冲出去一架马车,马夫哇哇大叫看样子控不住失控的马了。 而另一条街道上的人看不见这边的情形,等走到街口恐怕就要撞上了,混乱中辛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便准备飞下去救人。 但柳姨一下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别急,这一迟,只见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飞出去,拉车的疯马长长嘶鸣一声,跪了下去,马车带着飞尘险之又险停在交叉口边。 一切发生得太快,辛澄像此时街上的大多数人一样还懵着,只是他们探头探脑去围观马车议论,而辛澄只是沉默着望向街口那一对抱在一起的熟悉身影。 第201章 早晨时她还说今天头晕要好好休息,辛澄以为她昨天醉酒喝到那么晚才回来一定很难受,但她现在盛装打扮,穿的一身粉嫩,甚至化了妆面,额头贴了花钿,十分娇软地靠在……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阮戢怀中。 平时释放暗器的手收回来轻轻拍了拍阮戢的背,阮戢这才放开她,微微躬身眼神关切地询问她。 而郡主摇了摇头,笑靥如花,同他说了句什么。 随即两人一起转身,步调一致地去到马车旁,与赶过来的护城卫说着话。 “想好了吗?”身后响起柳姨的再一次询问。 柳姨已经回去坐在桌边,给她自己倒了一杯茶,还多斟了一杯放在对面。 辛澄本要侧身收回视线走回去,没忍住又向那边望了一眼,见到他们在护城卫的恭送中离开,阮戢快走两步,从街边小贩那里又买回来一串糖葫芦,送给郡主。 郡主背对着这边,看不到她作何表情,只见她伸出手去接了糖葫芦,两人再一道向前走去,过了岔口后,再也瞧不着了。 “嗯。” 辛澄低头,默了一会后,提起唇角笑了笑,而后回到桌边,喝下那杯茶。 柳姨看着她喝完茶,从袖口取出那半张图交给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做正事,你娘还在等着。” 辛澄终是不得不接下那半张图,只觉力逾千金,她侧头看向窗外湛蓝天空下展翅高飞的鸟儿,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只可惜这间茶室私密性太好,连阳光都渗不进来,有些幽冷了。 她想,景王爷不愧是长辈,说得真没错。 他们站在和煦的阳光下,一个长身玉立,如松柏修竹,一个云袖淑女,若桃花美艳,当真是一对璧人,任谁都会说好配。 辛澄将唇角的弧度提到最高,想着,也许……也许郡主真的最后和他在一起,那对她自己而言,就只再贪心那一天的欢乐便够了,总还可以吧。 * * * “方才真是多谢阮哥哥保护我。”郡主拿着糖葫芦的竹签,随意在掌中转了转。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阮戢背着手笑了笑,“我保护你理所当然,再谢就太生分了。” “嗯。” 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又行过一段,郡主手里的糖葫芦也转了好几圈,她停下向后招了招手,把糖葫芦递给随行的侍女,转头继续走,道:“刚才吃了几个,这个回去再吃。” “好,泠儿喜欢,那我一会将整个京都的糖葫芦都送给你。” “不必了,太兴师动众,多谢阮哥哥。” “泠儿太客气了。” 再次听着路人的说笑声走过一段,阮戢突然开口道:“前面有风筝,你等着,阮哥哥去给你买来。” 郡主张了张口,还是跟了过去。 看着货郎琳琅满目的小玩意,郡主拦道:“这都是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 阮戢已经买好了一个画着兔子的风筝,交给郡主,“泠儿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快拿着。” 郡主看着风筝上画的可爱兔子,她刚才一眼瞧见的是一个大大的三角狐狸脸风筝,还以为会买那个。 “对了,再买一个狐狸的,回去送给莫姑娘。”说话间,阮戢又将那只狐狸风筝送过来。 郡主伸手接过,狐狸只有简单寥寥几笔,没一点狐媚劲,更像是眯着眼的橘白色小狗。 郡主笑了一下。 “泠儿果真还像以前一样喜欢风筝。”阮戢背着手笑道,走了两步后,他被风筝刮蹭到,便说,“是拿着不太方便,交给下人,我们去前面坐坐。” 前面是城内的长河,河边种了一排柳树,树下有长凳,阮戢将郡主带到这后,让她稍等片刻,暂时离开了一会。 待他回来,郡主问:“阮哥哥究竟有何事?” 阮戢站在她面前,“这话该我问,我今日本是邀莫姑娘有话说,倒是泠儿,一定要和我一起出来,猎场回来不过几日不见,泠儿便如此想念我了?” 说着,阮戢笑着向郡主耳畔伸出手去。 郡主鼻子一动,偏头避开,然而阮戢的手追过来,拇指擦过她的耳垂,收回手时拿着片绿叶,一脸认真道:“有片落叶。” 郡主却感觉耳垂那一点难受得膈应,方才阮戢短暂离开应该是去解手了,她脑中回想起辛澄的话。 可又不能明着擦拭,郡主有些失去耐心,问:“阮哥哥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这件事泠儿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如果是我不知道的,那辛澄也不必知道。” 阮戢听出郡主语气的变化,在她身旁坐下,又察觉到郡主向另一边避了避,皱眉不悦道:“泠儿,你怎么如此任性,我也有话和你说。” 他道:“这次回来再相见,本是十年重逢的大好事,你却对我十分冷淡,为什么?当年的事我早同你解释过,你现在大了应该也明白,我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 郡主抬手止住,向后退了退,侧身过来正色道:“阮将军今日之成就与荣耀皆加诸于自身,非我之功亦不能算在我的身上,这些都是你应得……哦,也有乌多索拉一份。” 听到那个名字,阮戢骤然浑身紧绷,摆出防御的架势,“你都知道什么?” “全部。”郡主看着他,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她祖上原是北边的蛮人,但她却是长在大盛,她一心想要到京都来自由自在地生活,被你从当地……接去当了宠姬,她献身用美人计去陈布身边骗取信任,为的是告诉你陈布与北王庭私下勾结交易兵防图的时间地点,成就你的丰功伟业,你答应她事成之后她会是国之英雄,会带她回京谋一个锦绣前程,然而后来,你将她扔去了军妓营。” 第202章 第99章 等。 “你从哪里听到的?” 阮戢弓身身子,脖子前抻,颈间青筋暴起,搁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头,整个人宛如欲吃人的恶鬼。 郡主有些错愕,阮哥哥怎会如此? 阮戢拳头稍微放松了些,身体仍然紧绷,“泠儿是在质问我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片乌云飘来暂时遮蔽了阳光。 “此女本就心怀不轨!”阮戢环顾四周,将声音压得低沉,“事成之后她便露出了本来面目,还要用这件事要挟我,难道我要一辈子受他挟制?我乃三军统帅,许多事不是像过家家一样简单,军营里的事你不明白!” 郡主道:“我知道,我知道身为将领行兵打仗有多艰辛,也知道军营里和外面不一样,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譬如从当地召集妇女充入军营作劳工,并供给将士们玩乐,从敌国俘虏的女子更是如此,将痛苦发泄到她们身上羞辱敌军。” “你在意的是这个,我和她……” “听我说完,”郡主平静道,“虽然现在我在这里和你说她的事,但我也不能给她打抱不平,做不到,没有用。将士们保家卫国的英勇值得歌颂,将军开疆拓土的的功绩将会千古流传。只是没有人在意她们,她们的功劳也好,牺牲也罢,史书上没有人提起。” “那……” “但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我,仍会感怀那些女子的命运,因为我也是女子,即便我什么都做不到,尽管没有人在意。” 阮戢眉头挤在一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郡主轻轻摇头。 阮戢还想再说,他的侍从突然跑来,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皱着眉先说了一句不用管,但随后侍从又补充一句,他眼神投向郡主,道:“我军中有些急事,泠儿你有些钻牛角尖了,先自己好好想想,下次我们再谈。” 郡主看着她远处的背影,一瞬有些恍惚,好像还是记忆中那个带着阳光跳下树微笑着向他走来的少年。 是吗? 那一片云彩飘远,阳光重新洒落大地,郡主伸手,感到暖意。 不是,阳光不是他带来的,光一直都在。 郡主扭头看向河上,阮哥哥不知道她武功如何吧,方才那个侍从的话她都听到了。 他说徐先锋在青楼喝醉了闹事,抢别人正在行事的姑娘,一定要十几个姑娘一起服侍他。 阮戢先说的不用管,侍卫又道徐先锋当众扬言:老子在战场上流血流汗,军功赫赫,受圣上夸奖,回来了享受享受怎么了?将军都能有大家闺秀左拥右抱,我怎么不行? 郡主仍坐在长椅上,看了一会河上游人如织的热闹,想到了很多以前的旧事。 阮哥哥在她娘亲离世之后常来陪着她,安慰她,逗她开心,给她放风筝,给她买糖吃。 那时的感动留在心中,现在想来也还是温暖,可终究是时移世易,往事如风了。 京都繁华,可她忽然厌倦了,这里远不如江湖风雨潇洒肆意,仗剑了却恩仇事,踏风快哉千里行。 郡主起身,瞧见侍女手中的风筝和糖葫芦,道:“扔了吧。” 回家后郡主先去给父王请安,安抚他一番后回自己房间,却见辛澄一人坐在榻上发呆。 想起昨晚自己做的出格事,郡主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怎么了?不是有事出去一趟吗?怎么不开心?” 说着将一份红糖糍耙放在桌上,特意打开盖子。 辛澄闻见香味,想着,郡主和阮戢还一起去看枫叶了,明明她提议的时候郡主还说不去的。 辛澄看向郡主今日美得过分的容颜,问:“郡主开心吗?” 见辛澄没有在意昨晚的事,郡主松了口气,有些没办法改变的事,就没必要告诉辛澄了,便道:“还算开心。” 辛澄笑了,“那我也开心。” “很乖嘛。”郡主将那盒糍耙推了推,“你不是想吃吗?尝尝吧。” 辛澄坐过去,咬了一口,果然很甜,甜到堵嗓子。 她摇摇头,不去想郡主和阮戢了,道:“回来时路过上次去的锦织堂,我去问了,他们给我看了样衣,很漂亮很好看,我让他们赶赶工,他们说能在中秋节的时候交货。” “好啊。那一起穿着去看中秋灯会吧。” 郡主笑着,心想中秋之后便向父王短别一阵,离开京都,和辛澄一起去游历江湖吧,到时再告诉她,她肯定兴奋得蹦起来。好吧,就让她得意一回好了。 辛澄也笑着,她想,无论之后郡主和阮戢会如何,她只要那一天的欢愉,就够了。 计划还在进行中。 她越发殷勤地给照顾七色花,避开郡主悄悄地松土,希望它可以快点长大开花。 又过了几天,辛澄将信全都写好后,同样悄悄的去了一趟三公主府。 三公主在假山上的凉亭中,秋日暖阳透过树缝洒落一身斑点,她躺在铺了软裘的摇椅上,半是遮阴半是晒太阳,半是吹林间落叶风,半是听假山泉水声。 悠闲得很。 辛澄跟着家令沿着假山小径向上走,靠近小亭时发现一旁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骑着小孩子的竹马,摇着一根茅草,一脸凶煞叫着“诛杀叛贼!”冲过来。 拖着竹马冲了几步后,人仰马翻,她跌坐在地上,突然抱着竹马,眉眼低顺,情哀意婉道:“将军,怜奴家之功,带我脱离这苦海了罢!” 第203章 说着还唱了起来,听得出嗓子是练过的。 辛澄还注意到她的眼睛有点绿色,面相看起来不是中原人。 而且显然这人有点疯癫了,前头的家令见怪不怪,还将竹马扶了起来,辛澄问:“这疯女人是谁?” 家令向公主禀告后便退下,是公主睁眼回答了她:“是国之英雄。” “啊?” 公主掀开眼皮,“你来做什么?” 这位公主行事没有章法,还是不管了,辛澄道:“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一个要求?” 刚入京时,公主说她曾在火场中救下辛澄,结果当然是骗辛澄的,所以为了补偿,公主答应帮她见郡主,给了她七色花的种子,还说可以满足她一个愿望。 “不记得了。”公主道。 辛澄张口,无措上前一步,“可……” “呵呵呵,”公主轻笑,足尖点地停下摇椅,“好了,不逗你了,什么事,先说好了,本宫不一定帮。” 辛澄取出那一沓信,言辞恳切,道:“在我离开后,请按照每封信上面贴的时间,将信寄给郡主,之后如果我回来了,我会来收回这些信,如果没有,请一直帮我送下去,当然不要让郡主发觉。” 公主敛笑,粗略一扫,将近有四五十封封信,最后一封上面贴的时间是——十年后。 公主难得面色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辛澄抱住那一捧信,鼻子一酸又拼命忍住,扬脸笑道:“听说忘记一个人大约要十年,那么十年之后郡主或许就忘了我了。” 她的计划不是没有风险,本来她没想到留信的,但这一年相处下来,她知道郡主是个重感情的人,而且真的把她当做朋友,如果她不见了,或许郡主也会伤心难过吧。 她去做什么不能告诉郡主,如果真的一去不复返,那也不能让郡主担心,就让郡主以为她是在外面游山玩水,然后有一天突然遇见了意外吧。 不过也许不到十年,郡主就忘了她呢,那样……更好。 公主站起来,话音中带出了威势,“你要做什么?离开泠儿?理由。” 辛澄护着那一捧信,“公主帮不帮,若是不帮,我便去寻别人。” 公主眼睛眯起来,拍了拍那位“英雄”让她去别处玩,绕着辛澄走了一圈,忽而一笑,“帮,有热闹为什么不看?” 辛澄知道她会帮,因为她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成天闲着就想到处惹事,也难怪郡主不想搭理她。 但辛澄能委托的人不多,旁人怕是信不过,也怕有什么变故,公主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辛澄将信交到她手上之前,先与她立誓,“公主乃是千金之躯,既然答应帮忙,便要守信践诺,可否?” 公主与她击掌,脸上盛满笑意,“自然。” * * * 桂子落,月明千里,清露醉香飘云外。 天刚蒙蒙亮,街旁小贩就已经出摊,挂起了各式花灯,摆出各种兔儿爷。 曲江上的画舫小舟都还满客,从前两天前便昼夜笙歌不断。 一眼望过去最多的便是灯,江上飘着的有小河灯,沿街商家挂出来的一串小花灯,还有和辛澄一样,一大早起来走街串巷的小朋友手里提着的桔子灯,南瓜灯。 听说在宫城前面还架起了几十丈高的龙形灯,之后点火还能动起来,就等着今天晚上了。 辛澄脚步匆匆,克制自己不去看,她要把这些都留到和郡主一起来观赏。 敲响锦织堂的门,前几日便一直在催,终于是做好了,她和郡主的新衣裳。 不愧她一大早起来拿,新衣裳由上好的锦缎裁成,触之丝滑细腻,绣面繁复精巧,犹如从天上偷下一片云霞织在衣上,另一件则像是笼着江南烟雨,情意绵绵。 快些回家,穿上新衣裳,和郡主一起,出来过节啦! 中秋人团圆。 辛澄一蹦一跳回到她与郡主连日相处的小屋。 但郡主不在。 她出门找了找,唤了几声:“郡主——郡主——” 却只唤来了侍女,她道:“方才阮将军来邀郡主出门,有重要的事商议,郡主吩咐告诉你在家等等。” 啊…… 没关系,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再等等就是了。 渐渐日头升起来,郡主还没回来,她便去将七色花搬出来,精心选了个廊下的位置,和几天前她们一起搬过来的一盆盆菊花放在一起,整个院子里都浮动着暗香。 等到晌午。 她取出前几日一起剥好的蟹黄,煮了面,就着桂花酒一起,独自用完一餐。 郡主还没回来。 下午,坐在廊下看了会云,都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来岁元宵雪打灯。看来今年冬天格外长,雪也多呢。 昨天她还和郡主一起做了花灯,就放在外堂的桌子上,她去拿来点上火提在手里,光影浮动,映照着一张狐狸脸笑得没心没肺,一个猫猫脸很不高兴但悄悄红着脸。 她们自己做的灯,又大又好看,提上街一定是引人注目的! 中途跟着郡主一道出门的侍女回来过一趟,说郡主和阮将军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辛澄点头,坐在廊下等着。 等着郡主回来带她一起上街去看京都盛大的中秋灯会,郡主为此专门提前两三个月带她去订做了新衣裳,是早就说好的。 第204章 直至华灯初上。 她闻见街上刚蒸出的桂花糕热腾腾的香气,听到舞花灯打铁花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感受着院子里打着旋就是不肯停歇的冷风。 “郡主,我明明穿好新衣裳了啊……” 第100章 彻底完了。 阮戢邀郡主登临江高阁,看曲江上游船如织,红绸宴舞,笙歌不歇。 此处景阔,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今日又有何事?”郡主落座后便开门见山道。 阮戢倒了一盏琥珀清亮的桂花酒,一饮而尽,连喝三盏后给郡主送上一盏,郡主挑眉。 “是我的不是,先在这给泠儿赔罪了。”他抬手敬酒,“若不是兄弟们点拨,我还不知道泠儿原来是吃醋了。” 郡主眉心蹙起,“什么?” “哥哥向你保证,你是我阮戢的正妻,娘亲也说了,将军府日后由你主持中馈……” “将军慎言!”郡主打断道,“我与将军没有婚约,也无媒人说亲,何来夫妻一说?” “会有的。”阮戢将凳子拉到郡主身边,坐下暖声安抚道,“不过我要先纳了莫心澄,但你放心,之后我会请陛下赐婚,一定风光大办,给你整个京都最盛大的婚礼。” 郡主一直看着他,盯得仔细,却感觉他的面孔模糊起来,变得十分陌生。 半天,郡主才难以置信道:“你还要纳辛澄为妾?” 阮戢见她这反应,一笑,“又醋了?” 和兄弟们说完和郡主的事情之后,阮戢已经很了解郡主的心思了,女人就是爱吃醋,还偏偏不肯说出来,好好哄哄就得了。 “你和她不是形影不离,情同姐妹吗?这是好事啊。” 郡主不住地摇头,那日之后他心想阮哥哥被这世俗改变了,变得和那些男人一样功利庸俗,但他也还是大盛的将军,是以后难免还会有往来的侯爷。 总还要顾着表面的交情,但现在怎么也不信,记忆中明朗的少年变成这般腐烂的模样。 “辛澄绝不会给你当妾。”郡主斩钉截铁,“自由遨游于江湖的鸟雀岂能困于后宅一方小天地。” “至于我,”郡主不再虚以为蛇,“先前不提是不想自己自作多情,也非针对将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已向陛下求得一份恩典,我,萧泠,此生不嫁。” “什……” 郡主目光灼灼,“我不需要权贵的夫家,我自己就能护住王府,保护父王,也照顾自己。” 郡主早就料到,等到阮戢回来以后,以他的军功向陛下请求赐婚,恐怕没有谁敢不答应,所以她早做安排,提前向陛下表明不嫁的决心。 只要她不嫁人,便不可能与其他氏族勾结,景王这一支血脉便彻底断绝,待父王与她百年之后,他们的封地食邑都会收回 ,所以他们才是真正令陛下放心的宗室。 “胡闹!”这是郡主自己的事,但阮戢拍案而起,十分愤怒。 “你终身不嫁,王爷能同意?你到底在赌什么气?” 郡主闭了闭眼,“说了与你无关,早在你回来之前我便向陛下求了,陛下不置可否,但……我很好奇,你自回来后一直未提赐婚一事,当真一点都没探过陛下的口风吗?” 阮戢双颊的肌肉绷紧,脸色阴晴不定。 他知道,她娘通过宫里的贵妃向陛下旁敲侧击过,但陛下有意遮掩,似乎不想提此事。 可对他,对整个阮家而言,只有景王这种没有实权不被猜忌的宗室才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为什么啊泠儿,”阮戢去握郡主的手,被她挣开,他眼睫垂下,看起来十分失落,“是阮哥哥哪里做的不好吗?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阮哥哥了吗?难道我们从前的情意你都忘了吗?” “没有。” 郡主其实也曾考虑过嫁给阮戢,毕竟周围的人都说她和阮戢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她想过嫁给他后为他打理府宅事务。 ——不行! 为他洗手作羹汤,夫妻恩爱。 ——我不同意! 与他生育子嗣,白头到老。 ——绝对不行的郡主! 郡主挥了挥手,无奈扶额,真是的,她每想象一个画面,紧跟着就有一个辛澄的脑袋冒出来,气鼓鼓地挡在眼前阻止她。 真是烦人的家伙。 可是当她在想象这些画面的时候,也没有期待向往或是激动,这些都只是在其他人的眼中的“本该如此”而已。 从前她很犹豫,觉得或许不该这样,但还能怎样呢?难道她还能找到比阮戢更合适的人吗?她还能获得比“和阮戢恩爱白头”更值得的幸福吗? “阮哥哥,”郡主再一次这样唤,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拨在耳后,看向江上的风景,问,“喜欢是什么?” 阮戢摇头,像是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被磨着有耐心道:“喜欢没有意义。” 他那筷子敲了敲碗,令郡主看着他认真听,“人活在这世上倚靠的是责任,活着的证明也是责任。 “君王有君王的责任,勤政爱民,臣子有臣子的责任,忠君爱国;将军的责任是克敌制胜,士卒的责任是冲锋陷阵;同样,也因为责任成就自己,他是一个明君,他是一个佞臣,他是个神勇的将领,他是个怯懦的逃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男人要顶天立地,女人要相夫教子,若是背弃自己的责任,则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不国,你是大盛郡主,受民众供养,当为表率。 第205章 “喜欢?没有意义,我们唯有责任而已。” 郡主想了想,她不明白喜欢是什么,但见过“喜欢”的样子,辛澄喜欢她,每天见到她就很高兴,那种笑容明媚而耀眼,这是没有意义的? “我不同意。”郡主道。 “呵。”阮戢似乎终于被磨尽了耐心,“泠儿,你这么问,是不是你和别人私定终身了?” 郡主目光直视,“是。” 以前她犹豫不解迷茫,但在遇到辛澄以后,她找到了自己更值得的幸福。 那便是和辛澄一起自由于江湖,这便是她为自己选择的终身。 “是,我与辛澄私定终生。”虽然辛澄还不知道,如果她愿意……不,她必须愿意。 锁也会把她锁在身边。 阮戢彻底冷漠下来,“我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只以为是你们姐妹亲密,没想到是罔顾人伦。难怪你总拦着我与她见面。” 郡主心道她与辛澄清清白白,但这话也不必同他说了。 “你还是太天真,”阮戢双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道,“莫心澄必须是我的人,你若还想与她一起,便乖乖等着嫁给我,还能继续你们的缘分。” 眼前人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少年了,郡主终是放下所有执念,“告辞,我想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了。” “我是在救她!她只有嫁给我才有生路,也只有我才能保下她!” 郡主无话可说,向门口走去。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郡主脚步不停。 “她从没告诉过你吧?她就是那群前朝余孽的少主!” * * * 辛澄提着她自己做的狐狸花灯,兜兜转转,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郡主的身影。 她和郡主一起出来看灯的,怎么不见了呢? 前面是朱漆长桥,她混在人群中涌上桥,在桥头上四下张望。 可四处都是模糊的,像是被水晕染过的画卷,只有一团团光点,晃得她头晕目眩。 “辛澄。” 突然她听见一道格外清晰的声音,清脆如山间泠泠清泉自石上流过。 她转过身去。 提着脸红猫猫灯的人影从长桥另一边走上来,盈盈月辉洒落满身,明若仙子。 “怎么发起呆了,不去看灯么?”她提灯向前一伸,猫猫灯撞了撞她的狐狸灯。 “嗯!郡主~” 于是结伴而行。 她们好像一起走了很远的路,尝过万般滋味,看遍对方的喜怒哀乐,辛澄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拉住郡主,道:“郡主,我喜欢你呀。” 郡主也对她笑着。 然而忽然刮起一阵风,光影俱灭,周遭陷入黑暗。 辛澄浑身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她还坐在廊下,靠在柱子上,院子里花草都很安静,沐浴着皎洁的月光,静悄悄的,没有人回来过。 “心澄。” 她猛然回头,却见身边出现一个黑色人影,她张了张嘴,“柳姨……” 片刻后反应过来,“你怎么……” 她竖起食指,走路无声,“出了变故,我们的人可能暴露了,我们要立马离开京都,你现在能拿到图吗?” 辛澄跳下去,揉了揉发麻发凉的腿,脑子嗡了一声,有点发晕,“等等,怎么回事?” “具体我不清楚,上次你们在猎场行刺用的那批死士里是不是有人被抓了供出了什么,就在方才,护城卫那边突然行动抓了我们几个在京的探子。” “秋狝已经是一个月前了,如果他们抓到我们的人,怎么今天才行动,还只抓了几个最下面的探子,会不会是陷阱,故意引蛇出洞?” “那也不能不走,”柳姨抓住辛澄的肩膀,“万一他们真的查到你,就走不脱了!” 辛澄余光瞥向院门,舔了舔唇,“至少过了今天,晚上十八当值,没人能从她眼皮底下偷东西。” “我去引开她,但不知能拖多久,你尽快!” 柳姨如一阵风旋走,没留下给辛澄反应的时间。 她咬了下舌尖强制清醒,被迫行动起来。 先回屋脱下新衣裳,换上夜行衣,御起轻功飞向秋园。 她的心里直跳,不由得想到了庞师傅,他因为背叛郡主为外人做内应而被郡主杀了。 郡主最讨厌欺骗和背叛,即便是十多年的情意,仍是动手杀了他。 她之前也是在隐瞒郡主自己的身份,但总归是什么都没做,但现在呢? 尽管她用“绝不会伤害郡主”来为自己开脱,但也的的确确是在“背叛”郡主。 不远处传来两声响动,辛澄甩了甩头,按下狂躁不安的心,抓紧时间在秋园的几间陈列室开始搜索。 这里摆放了各种古玩字画,叶藏于林,四景园中大概不会有什么密室暗道,那最有可能在这里了。 然而接连搜查几间,皆是一无所获。 月影渐移,点点银屑在窗边地板上漂浮。 一滴汗顺着额头流下,激起麻赖的痒意,辛澄又巡查一遍,还是没有,难道不在这里? 眼角忽然瞥见窗外树枝一颤,她知道那是柳姨在示警,忙飞身离开此处。 冬园地下贮藏室,这里巡逻严密,但对辛澄不是问题,早在夜会郡主时她就摸清夜里巡逻的规律,顺利避开侍卫进入地下甬道。 甫一进去便感到阵阵寒意,这里大片地方都是贮冰室,现在夏天过去已用去不少,但仍需运功御寒。 第206章 甬道幽深,唯有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方才出的一身汗凉下来,止不住的打寒噤,不得不呵气搓手。 这里除了冰就是王爷珍藏的几百坛酒,还有一些放着保鲜的鲜果之类,还是没能找到图。 难道判断失误,还是漏掉了哪里? 辛澄在贮藏室入口数着拍子,兀然想到柳姨说过,“最大的可能不是在郡主房间吗?”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撞撞运气,拍子时间到她闪过侍卫,回到她和郡主的小院。 月上中天,现在已过了子时,中秋节过完了。 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也许今晚郡主都不会回来了,她趁夜离开,要怎么留信给郡主呢? 心绪杂乱,她看到七色花还在院中,便将花抱到廊下,这才进屋。 靠近这里,辛澄的心又悬起来,像被一根细丝吊着,浑然没个着落。 又吞了下口水,她将平日里熟悉的房间重新扫视一遍,视线落在床上。 平日里郡主睡的,她想过上床,但从没碰过。 在郡主的气息包裹中,她将床铺都摸索一边,惯例叩了叩床板各处,搜查有没有暗格。 “咚咚——” 竟真的有回响不一样! 在床头枕头下,有一块小臂长的暗格,打开后赫然便是一张纸轴,郡主真的就放在这里。 她伸手拿出来。 “你在做什么?”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清音,啪,悬着的细丝断了。 她的心直直往下坠,呼吸屏着,像被钉进棺材里。 “郡……主……” 她被无形中的手拧着扭头,声音几乎是从嗓尖上挤出来的。 郡主背靠月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她走过来,声音还一如往常:“趁本郡主不在又胡闹了是不是?到底在干嘛?” 一瞬间辛澄以为郡主和往常一样,可她要怎么解释屋里灯灭着,她穿着夜行衣,而郡主的右手背在身后,她知道那是捏着暗器防备着的架势。 这一刻,窗外的圆月被云遮住,她能看清郡主的脸了,眼神中分明全是愤怒和失望。 也是在这一刻,她知道她准备的所有计划都没有了意义,自己与郡主再无可能。 彻底完了。 第101章 太好了…… 满室空寂,屋外则刮起了风,呼啦呼啦的刮擦窗子。 仿佛也在辛澄的胸口刮开一个口子,凉风直往里钻。 “过来。” 辛澄听见郡主这么说,“过来坐好,老老实实说清楚。” 郡主的口吻仍是温柔的,就像是以前她做了很多冒犯郡主,惹郡主生气的事一样。 郡主虽然会生气,会训斥她,但只要乖乖跪坐在郡主面前,好好说明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再认真道歉认错,郡主会罚她,但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郡主实在是很温柔的人。 “郡主,对不起……”这一瞬,她是真的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郡主上前一步,“有些事我要亲口听你说。” “我……” “嘭——” 突然她听见远处有内劲爆出的声音,柳姨和十八动手了! 辛澄看见那一瞬郡主抽出了手中的长剑。 啊……郡主会原谅的事不包括背叛她吧。 “对不起。”她拼命咬着下唇,不敢去看郡主失望的眼神。 她可以不顾自己,陈明一切后任郡主处置,但她身上背负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柳姨,还有那些老臣,她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一路隐瞒郡主到此,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她可以死,但要在做完所有事之后。 “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她再也无法面对郡主,将纸轴收好,三两步从窗子飞出去。 “辛澄!” 她欲飞上屋顶去寻柳姨,但突然后腿弯一痛,差点跪下。 她知道那是郡主的暗器,紧跟着剑光在她脸畔闪过,她就地一滚避开。 但身后长剑一点不放过她,裹挟着十足的威势,山怒海啸般向她攻过来。 她旋身左右闪避,短剑别在身后,她摸住剑柄抽出,见到郡主遽然攻来怒意滔天的架势,又将剑插了回去。 总不能,连“绝不能伤害郡主”的誓言都违背了。 她只能运转轻功,左右腾挪,努力避过剑锋。 但这也惹来郡主不满,她剑势更急,银光森森,虚实相击,以剑筑牢笼,硬是将辛澄死死困在这方小院中。 “你是前朝余孽,你该姓应,是不是?” 困住辛澄的还有郡主的一声声质问。 辛澄不想再骗她,“是。” “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拿到龙脉,是不是?” 剑声铮铮,带起的劲气与院中风相撞,散落一地花叶,“是。” 她留神看了眼被搬到檐下的七色花,幸好没被波及。 “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 狂风拂乱,一朵菊花被劈的四零八落,从辛澄眼前落下,她步子停下,几丈远处,郡主亦不再动作,拿剑指着她,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是不是……” 察觉到剑尖在颤抖,听出话里带着鼻音。 辛澄眼眶发热,泪眼模糊,郡主全都知道了。 她令郡主伤心了。 可她要怎么辩解,“对不起……” 第207章 “我绝不会饶你!” 剑光大盛 ,敢与明月争辉,辛澄瞧见郡主眼中泼天的恨意,招式凌厉,已是动了杀意。 辛澄从未见过郡主如此拼命的样子,可她记得郡主武学天赋虽高但真气不足,不耐久战,为什么…… 疑问起的一瞬就明白过来,果然见郡主从腰间取出药瓶。 从唐瑶那里得来的药郡主是知道的,当然郡主也有! “不要——” 辛澄滑步靠近,抓住郡主的手,“不要,那药会抽干精气,唔……郡主没吃过会更难受,不要…… "不要哭啊郡主…… “对不起……” 郡主就在她眼前,透过她水润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的心口被银剑贯入,黑色的夜行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唔!”喉头一甜,辛澄吐出一口血,这才感觉自心口向四肢百骸弥漫的痛意。 真的好疼啊,郡主…… 果然,郡主绝不会放过背叛她的人,唉呀,但这就是郡主的可爱之处啊…… “咳!” “心澄——” 不知是谁唤了她,她浑身痛的想蜷起,想再努力看清郡主的脸,看到她不再…… 然而又一阵烟雾在眼前炸开,她的心口兀然又是一颤。 紧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抓住她,她撑起最后的力气抓住她的手,“别、别伤她……” 是柳姨来救她了,耳边刮过呼呼的风声,她再也没能见到郡主的样子。 对不起,希望郡主不再流泪了。 心口在一瞬短暂的剧痛之后,余下便是流水一般绵长的钝痛,但只要想着这是她骗郡主的代价,便也不难捱。 只是有些渴,有点困,只要休息一下,只要让她歇一下的话…… 十八紧随其后赶到,散去烟雾,却见郡主一人留在院中,盯着手中的断剑,泪水盈满眼眶。 十八急道:“刚才是那个在水神庙里夺走另一半图的人,她的同伙是……辛澄吗?” “郡主——!” 郡主忽然腿软摔下去,十八连忙扶住她。 “追……” “是。” 郡主还抓着她,“不要惊动其他人,只用我们自己的人去追,一定要……一定要……” “我明白。” ——一定要把辛澄带回来。 郡主慢慢瘫坐在地上,断剑放在身前,左手心攥着药瓶,久久不能回神。 阮戢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一剑辛澄会这么样…… 辛澄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 包括喜欢她也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 多重思虑交杂,郡主今天受到了太多冲击,又是一场恶战后抽空了内力,精力交瘁下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 * * “心澄!心澄你醒醒,不能睡!” “你撑着一点,是我没照顾好你……” “你要是先去见了你娘,我以后怎么向殿下交代,你不能死!” 在说什么啊柳姨…… “咳咳……” 辛澄晃晃荡荡睁开眼,入眼是如火一般的枫叶林。 意识逐渐回笼,她几次半睡半醒,大概清楚是柳姨带着她到了这里。 天边隐隐现出亮光,不知这里是哪,她应该是半躺在一颗大树下,满地金黄,枫叶铺了一层,十分绵软。 一阵风吹过,满地的枫叶被吹起来,打着旋又落下,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衣摆上也落下几片,她抬手想去捉,然而这点动作不知哪里牵动到了,心口立刻泛起密密麻麻震颤的疼。 提醒她不得不想起更多的事。 郡主…… 垂眸一看,没入心口处亮锃锃的断面,是柳姨震断了剑救走她,是郡主一剑刺入她心口要杀她。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枯叶被踩碎的声响,不待偏头,水囊便递到了唇边。 “你醒了,先喝水。” 这正是她需要的,很好的缓解了她口中焦渴。 但辛澄见到她手臂上的血,“你受伤了?” “那个十八确实厉害,但不妨事,现在要紧的是你,不过幸好,剑偏了一点,很凶险但是会没事的。” 说着,柳姨竟难得的笑了一下,应该是想安慰她,但这事她做起来实在不是很熟练。 “我已经给你简单包扎了一下,上了药,现在已经出了京都,但你再忍忍,我们再过一座城之后便去找大夫给你取剑。” 柳姨待她很好辛澄知道,但以前从来都是冷冷的,还是很少见柳姨这么紧张,又这么温柔的时候。 辛澄点了下头,将身子撑了撑,从怀中取出两卷纸轴,交给柳姨。 做完这事后她又卸下劲来,喃喃道:“太好了……” “是啊,还好没沾到血。”柳姨接过去展开看了看,“这么多年过去,我们总算知道龙脉在哪了。” 辛澄却没去看,而是望着天上,望着自由的飞鸟越过灰蒙的天空。 “太好了,郡主最是重感情,但她现在恨我,又刺我一剑杀我解恨,就算还会难过一阵,想必也会很快忘了我,继续幸福地生活。” “太好了……” 第102章 我恨她! 郡主听见有人在唤她。 四周围着幔帐,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中间好像有一张床铺。 “郡主,呜……” 第208章 是辛澄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她走过去,见到大红的床铺被面上,辛澄两手两脚被锁链锁着躺在那里,身上只套着一件单薄的外袍,腰带虚虚束着,勉强不让她赤身裸裎。 她脸上泛红,像是有些羞耻,肩头膝盖动了动,想令那衣袍多多遮盖自己,不过只是晃了晃锁链,随着她的动作还露出更多肌肤。 床边陷下一块,郡主坐下,伸手拂开她胸前的衣襟,看到她白嫩的肌肤上有几道红痕。 “怎么回事?” “郡主……”辛澄双眉微蹙,眼睫上犹自挂着湿痕,红唇轻抿,十分委屈的模样。 郡主突然看到自己手上拿着鞭子,原来是她干的。 她丢开鞭子,伸手触在红痕上,感觉到指尖下的肌肤有些发烫,还在微微颤抖。 “知道错了吗?” “知、知道了……”辛澄眼睫抖了抖,双唇紧抿像是在拼命忍耐。 郡主都看在眼里,指尖顺着红痕划过,“错哪了?” 随着郡主指尖一点点摩挲而过,辛澄脚趾蜷起,抵着床面蹭了一下,晃起锁链的轻轻响动。 她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重重喘几口气,连带胸口上下起伏。 “我……饶了我吧,我不该骗郡主的。” 郡主的手指向下按去,辛澄叫了一声。 郡主冷漠道:“是啊,你骗了我,全都是谎言,说喜欢我也是为了偷图是不是?” 突然她的手被抓住,不知锁链怎么没了,辛澄从床上坐起,撑着身子慢慢靠近。 郡主没有动。 属于辛澄的熟悉气息渐渐拢过来,带着灼热,轻轻柔柔,却又不容质疑地将吻印在她的唇上,那点灼热也随之蔓延。 “我喜欢郡主。”辛澄道,“郡主呢,喜欢我吗?” 浑身发热,手心微微冒汗,唇间的那一片触感越来越强烈,郡主睁开了眼。 四周恢复清明,郡主坐起来,先掀开被子,以疏散梦中残余的热潮。 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她竟然梦见有人亲了自己,而且那个人是辛澄。 怎么会…… 但梦只是梦,很快就变得虚幻而不真实,甚至荒诞的令人发笑。 辛澄是前朝余孽!所有一切都是骗她的!接近她是另有所图,她的每一句“我喜欢郡主”都是虚情假意! 梦都是相反的,若是再见面,她是不是会嘲弄:“是啊都是假的,愚蠢的郡主你不会当真了吧?不会真的对我动心了吧?” “你休想!” 这一声唤来了侍女,郡主摆摆手,侍女禀道阮戢有事要见她。 郡主皱起眉,不得不思考接下去的事怎么处理,她又叫住侍女,吩咐道:“昨天晚上家里一切如常,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听清楚了吗?” 侍女低头应是。 不止要安顿家里,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郡主脑袋又隐隐作痛起来。 但是没关系。 郡主下床走到橱柜前,拉开从中取出一个箱子,放到床上。 之前打好的一套手铐脚链,都还是新的。 没关系,等把辛澄抓回来后,就能派上用场了。 郡主目光沉沉,“绝不会放过你。” * * * 马车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了城西一间旧宅前。 宅院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周围布满隐藏在暗处的守卫。 郡主束起长发,裹着披风,带着侍卫再次踏进这里。 中秋夜便是阮戢带她来到这处秘密宅院,在这里的地牢见到了意图行刺的死士,从他口中得知了辛澄的真实身份。 “如何了?”阮戢站在廊下迎接她,一脸志得意满。 郡主观察了一遍四周,令侍卫在外戒备,与阮戢进屋密谈:“你说的没错。” “现在你总该明白,我是在救她。”阮戢给郡主倒茶,“那些忠于前朝的老顽固无非是看上她的身份,只要我要了她,让她怀上我的孩子,她自然就没了价值,之后再杀了其他知道身份的人,这样才能保下她。” 他扬唇一笑,强调道:“也只有我,能救她。” 郡主对此不置可否,理了理袖口,“所以,你不会将辛澄的身份上报给陛下对吧?” “她从狼口救我,说明她和那些老顽固不是一路人,我不会恩将仇报,但关乎大盛江山安定,我也绝不会放过其他人。” 郡主一笑,旁的不论,这一点上他们还是一致的。 “那泠儿可问出什么了?” 郡主闲闲的拂开茶沫,“什么?” 阮戢严肃道:“她被安排成起居使想必是为了那个龙脉,可为什么在图交给陛下后仍留在泠儿身边?” “因为她喜欢我。” 阮戢皱眉不满,“喜欢没有意义!难不成那张图还在泠儿手中?” “呵,”郡主轻笑,“你是觉得我给什么陛下便信什么?与其怀疑我不如去查余太傅。” 图交给陛下,陛下自然会想办法验明真假,话是没错,但阮戢很不喜欢现在郡主说话的态度。 他挥了挥手,道:“毕竟德高望重,还是太子恩师,没有证据动不了,已经安排人盯着了,这些泠儿就不必管了。” 郡主瞥他一眼,又收回,道:“我还要见那人一面。” 地牢不大,摆放了各种刑具,一个小个子满身血污,看样子将这里面的刑具都领受过了。 第209章 一盆清水泼下去,他清醒过来。 郡主不想废话,裹着披风上前问:“关于辛澄,你还知道什么?” “咳咳!没、没有了……我只是最底层的死士,也没见过少主,只是拿着画像认了人,免得误伤少主……其余该说都说了,只知道她娘是前朝公主,身边有高手保护,离开皇宫前将公主存在的痕迹都抹去了,逃过屠杀流落民间,当今圣上也不知道前朝皇族还留下了一个公主,其余……都不知道了。” 这些上次来的时候都听过了,郡主上前两步,“当真没有别的了?” “不知道了……” “所以你背叛了你家少主?” “求、求给个活路……” 郡主从袖中抽出匕首,轻而快地划过他的颈下,侧步让开喷溅的血液。 阮戢的手下在几步远处,根本来不及拦。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郡主解下披风丢在地上,道:“我最恨背叛的人。” 自地牢上来后,阮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挡在她面前,“你干了什么!蠢货!” “阮戢!”郡主也忍他许久,现在不用了,目光逼视他,“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本郡主说话?” “你……”阮戢额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打人。 “还敢放肆?本郡主再和你说一遍,辛澄就是死在我手里,也绝不会给你当妾,别再痴心妄想了。” 郡主向外走去,推开门后,又回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辛澄已经逃出京都了。” “什么!萧泠!你这是放虎归山!” “好好查你的余太傅和那一帮老臣!别再碰辛澄,你若是大动干戈寻人,我便向陛下告发你私藏不报之罪。” 郡主来之前便想好了,阮戢这边一定要确保他不会把辛澄的身份捅出去,也不能让辛澄落到他的手里,现在做到了便不必再虚与委蛇了。 待郡主走到院中,阮戢在身后阴恻恻道:“你就不怕我将你和她苟且的事说出去吗?没想到你身为郡主竟帮她隐瞒身份,对她如此痴情!” “蠢货。”郡主回敬给他,“其一不是我放走她,而是她自己逃了,我会抓住她,当然不会交给你。 “其次,我恨她。” * * * 事关那份龙脉图,郡主不得不给她善后——让辛澄卧病几日,再悄悄回去江南。 对外如此宣称辛澄的行踪,若是那些前朝余孽不蠢的话,应该能想办法在江南那边为辛澄遮掩。 辛澄逃出京都便仿佛一滴水汇入江湖,除却那日在城西旧宅的一点涟漪,便再也无踪无际。 郡主让十八领着自己培养的暗探秘密寻找她的下落。 又是十几天过去,秋意更浓,暗卫带回来一个妇人,是在襄城杏南医馆坐诊的大夫。 郡主正在院中巡视晾晒的草药,令暗卫将人直接带来。 侍卫禀告道:“按照殿下的画像,这位大夫说她曾为其中一人医治过剑伤。” 郡主取出那柄断剑,问:“是不是这把剑?” 医妇有些慌乱地施礼,拿过去仔细辨认,半晌道:“是,剑是老身取出来的,那剑的血槽也是这样。” 郡主上前一步,“那她……”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伤情很凶险,不过幸好剑偏了一寸,没有直接扎进心脏。” 这个郡主是知道的,眉宇随之松开,“那可知她往何方去了?” 医妇也放松了些,摇头道:“之前那位十八姑娘也问过,只知道出门后向西去了,去哪便不知道了。” 郡主点头,襄城离京都不近,到那才处理伤势,足见她们的谨慎,郡主抬手道:“有劳了,谢过大夫一路舟车劳顿。” 医妇忙道不敢,但她抬头看了郡主一眼,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 她壮着胆子道:“请殿下恕罪,那位十八姑娘寻人时说伤者是殿下的家人,老身本不敢信,伤者是被一剑穿心,伤得不轻但又急匆匆要走,怕是有仇家寻仇,老身不想刚救回的人命又被自个断送,多有猜疑,不过好在是今日一见,便算是放心了。” 听到家人一词,郡主一时无措,知道十八是为问话方便,但仍心怪她胡说。 什么家人,就是仇人。 医妇接着道:“这院子里的白术,当归,人参,茯苓,黄芪,皆是补气血的药材,而且品相很好,果然殿下是为那位姑娘考虑的。” 医者仁心,她絮叨起来:“殿下找回她后,定要让她好好养伤,老身先前给她开药,她的同伴说不方便,只拿了些补气血的药丸,可若一直劳累奔波下去,恐怕会留下病根哪……” 侍卫将人请下去歇息,按吩咐支付酬金。 郡主捏起一根人参,心道,很好,既然她暂时死不了,那十八一定很快就会把她抓回来,然后锁起来,好好拷问她。 郡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闻着药香,越发满意。 大夫说错了,这些药可不是给她治伤的,只是之后用刑拷问她的时候给她吊着命罢了! 郡主想了想唤来侍女,道:“带上府里的医者一起,再去问问老大夫,问清楚治伤的过程,医案写仔细,还有需要哪些药材,开些什么方子。” 第103章 是补偿吗? 山中好,秋景不凄凉。 雾隐镇,居于青山环绕之中,山谷间雾气常年不散,如披层层白纱,不见山之真容,疑其中隐有真龙,吞云吐雾。 第210章 不过说是镇,也就是山谷间的一个小山村,只不过在主路上有些从外边进货卖货的商铺,勉强形成的一个集市罢了。 辛澄和柳姨几日前到了这里,歇在一家兼具赶车卖货吃饭的客栈,山中人有些刁野心思,但也没太大胆子,给了银钱亮出剑后,便稳当地在这住下了。 柳姨一路从山中回来,和客栈老板打过招呼后,上楼去看辛澄。 天气渐寒,这里云雾遮天,整天见不着太阳,屋里也暗沉沉的,弥漫着烟气。 只因屋子中间烧着火塘,上面吊着烧水壶,而辛澄背向门口,拥着一条厚毛毯,坐在火塘边。 “从山里采了些药,又和村民们买了一点,让掌柜准备药罐子烧好炉子,一会就给你熬……心澄?” 辛澄被推了一下,迷迷瞪瞪睁开眼,“……嗯?” 柳姨往火塘里丢了两条柴,把火烧旺,“你又困了?我再给你把把脉。” “哦……”辛澄慢吞吞把手伸出去,因为掀开了披着的被毯,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咳了两声,但她道,“咳,我没事的。” 柳姨给她切脉,还是气血亏,那一剑伤得太重,又一直在赶路没有好好休息,加上天气冷,这里湿气重,才导致她这么怕寒嗜睡。 柳姨又拿了一条被子给她,与她说话分散注意力,“出去打听了一圈消息,老猎户们一听龙骨山,都说不能去,这里一直流传有说法,山中有吃人的凶兽,凡是靠近的都死了。” 辛澄盯着跳动的火焰,凝神想了想,道:“唔……当年修建龙脉地宫的工匠,估计有一批是直接在当地找的,他们最后都长眠在地下,没能回来,想必是这么流传开的,咳咳。” “当真便是这里么?这么多年为找到它多少人命丧黄泉,终于要被我们找到了。” “是。”辛澄伸手在火旁正反烤了烤,搓了搓脸,强打精神,从怀中取出两张图。 一张是从郡主那得来的,一张是辛澄描摹下来的,拼合在一起。 图上是若大若小的圆点,有些圆与圆之间用短线相连,有些是长线,有些则完全无关,线与线之间有些还相交,看起来十分杂乱。 “是星宿。”辛澄道,“天上二十八星宿,在地分野十二次。” 室内烟雾缭绕,纸上的点线逐渐化成虚像扩大,屋顶之外,云雾之上,繁星漫盖下来,两者遥相呼应。 “图中所示星宿对应大昌的版图,指的便是中州,但还不够。” 辛澄伸手虚空一划,点线虚像上下分成两层,一层代表中州,飞上星空消逝,余下另一层星象。 “再将中州划分十二次,所示便是龙骨山。” 若是单指示星宿,拿到图后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来,但龙脉图又叠了一层,连接星星的线相交,便衍生了许多可能,要仔细推演几次。 只说这几句话,辛澄便感觉气力有些衰竭了,长吁了一口气。 柳姨给她递水,“那还能更精准吗?” 辛澄捧着热茶轻啜,摇头。 “那就只能亲自去探了。” 客栈老板听说她们要进山,忙拦着,“眼下快入冬了,老猎户也不进山了啊,这林子除了野兽,还有沼泽,瘴气,危险的很呐。” 柳姨私下里对辛澄说:“你这身体还是再养养,我去找人来进山搜索。” “没事了,”辛澄目光有些困倦,但很决绝,“再养也不能如何,找人来太大动干戈,很快消息会传出去,还是我们自己去吧。” 让她亲自将一切都了结。 柳姨便去做进山的准备,辛澄被火烤的有点干,睡醒后靠在窗边,远眺青山绵延,近观世情百态。 又一场秋雨落后,带雨和烟,山自青绿,松桧郁苍苍,晨晚覆霜。 街上村童赶黄鸡,奔走忙,道旁翁媪嗅金菊,有清香。 辛澄也闻见淡淡的花香,将随身的狐狸印章握在手里。 将它捂暖,又祈盼它回馈自己一丝温度。 无可避免又想起郡主了,郡主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郡主一定会追查她,那肯定查到了她在襄城治伤,并没死。 本欲杀她而后快,谁知那一剑偏了,郡主知道后会更恼怒吧,想必现在正在和阮戢一起商议如何抓住她,如何将忠于前朝的老臣一网打尽。 心口又隐隐作痛,辛澄抓住前襟。 楼下道路旁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妇似乎发现了她,本来在为对方簪花,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冲她笑了笑,辛澄回以温和一笑。 金菊开的艳盛,辛澄还记挂着她的花,她精心培育的花啊,不知郡主可见到花开了? * * * 眼见秋叶落尽,暗卫们还是没能传回有用的消息。 郡主放下一封封回信,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任萧瑟晚风将那一封封信都吹散,她伏在窗台前,与漫天星河遥望,有些出神。 秋风卷落叶,无喜亦无悲。 偶然间,一片落叶吹到郡主面前,她捉住来看,反应片刻后忽然愣住。 她探头看向外面,没瞧见,又凭记忆出门寻了寻,终于在走廊下面找到了。 她蹲下,将手中枯叶伸出去比对,没错,是七色花的叶子。 “来人!” 守夜的侍女急着跑过来,见郡主一身素薄单衣站在廊下,风吹过没来由有几分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 第211章 侍女见到那枯叶,听出郡主语气不善,忙道:“殿下恕罪!这花以往都是……” 她抬头看了郡主一眼,声音小下去,“由辛澄姑娘和郡主亲自照料的,辛澄姑娘还特意吩咐我们不许动。” 侍女心中懊悔不已,她记得这花金贵得很,她怎么没想到把这花好好搬进去,接连几日下霜,掉了好几片叶子,恐怕还没开花就活不成了。 “殿下恕罪!”她跪下来惶惶不安。 但郡主迟迟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侍女道:“殿下还是先穿件衣服,外面冷。” 郡主回神,闭了闭眼,面色挣扎一番,道:“罢了,这花想必也是她拿来唬我的,她既不养了,活不成……便活不成了吧。” 不过一朵花而已,谁会在乎。 暗卫们没传来辛澄的下落,但她的消息找上门来。 这日,一辆马车拖着几口大箱子停在四景园门口,来人说是要将东西交给郡主殿下。 郡主接到通传后十分莫名其妙,但还是出门看了一眼,因着辛澄的缘故,郡主近来应对什么都很警惕。 “你是什么人?” 做生意的人笑呵呵的,抬手施礼,“回殿下,在下是钱庄掌柜,专为来往青州与京都两地的商队富贾们存取财物。” 郡主先是蹙眉,听到青州,有了预感。 只见他拿出票据,“请殿下见谅,因是财物巨大,又是转交,若非见到殿下的面,在下不敢轻易予人,请您过目。” 郡主接过这份单据,上面详细列明了金银数目,还有玉石玛瑙,古玩字画的名目等等,视线移至最后的落款。 辛澄。 郡主手抖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些便是辛澄姑娘在鄙钱庄存下的所有财物,两个月前她要提出所有财物让我们送到这里,还债。不过路上耽搁了些日子,还请见谅。” “还……债?” “是。” 是了,辛澄还欠她一千两,说是等回到京都便还,但入京都后一直多事,她又存了心思与辛澄同游江湖,这点钱根本没放心上。 但辛澄在偷图之前,便计划着要把这些钱还给她了。 为什么? “不要。” 掌柜的听着这一声,“您不要可不行,也别为难在下。” 天底下谁还嫌钱多啊。掌柜的这就支使着人将箱子都搬下来。 郡主冷眼看着那一箱箱珠宝,心里像被人掐了一下。 谁稀罕那一千两,她一直记挂着,早想好要和她撇清关系吗? 而且这些东西……单是金子,便有一千两,还不算上珠宝古玩等等。 给这么多,是愧疚,是补偿吗? 她真可恨! 第104章 她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辛澄与柳姨背上行囊,换好装束,挑了个还算好的天气,出发了。 一路入深林,渡幽涧,攀丹崖,过崇巅,避瘴气,斗凶兽,白天轻功赶路,晚上和衣而眠,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终于是到了龙骨山,到这才算真的开始。 她们现在就在龙骨山巅上,柳姨踩在树上远眺林海滔滔,“这龙骨山连绵有数十里,我们怎么找?” 辛澄对着火堆看地图,对照天上总被云雾遮盖的星象,也是一筹莫展。 若是郡主在就好了,郡主杂学兼通,风水堪舆都懂些,不像她,连八卦盘都要琢磨半天。 “按常理推,先帝聚天下之宝埋在此龙气汇集之地,想必就是在龙首了,我们就在这找找看吧。” 她们在龙首山绕了几圈,几天后,查探到了一处幽潭瀑布后面的断崖上。 “那上面是不是有个洞窟?”水浪飞溅轰鸣,辛澄站在瀑布里面的山崖下,扯嗓子吼道。 冰冷的水珠打在她身上,仿佛身淋暴雨,但此时也管不了了。 柳姨给她把油布衣裹好,食指向上指了指,拍了拍她,辛澄熟练地接过背囊,便见柳姨轻功提纵带剑跃上山崖,用剑卡在岩缝里稳住身形,几下以后,停了一瞬,虚影一晃,没入石壁中。 不及担心,半刻后,崖壁上落下一根藤条,柳姨攀援而下。 “里面是个洞穴,有几层回音,我们应该找对了!” 于是运转轻功而上,由石窟而入,初极狭,才通人,数十步后得见空旷石穴,四面都是通道,怪石嶙峋,应是流水侵蚀而成。 石穴有几层,她们只能摸索着向前向下,如此,又过几日,她们寻得一石缝,非得侧躺才能卡进去,落下去后是倾斜的通道,只能一路滑下去,仿佛坠入地底地狱一般,又是七拐八绕,找见了一座石门。 若非石门旁石雕的凶兽,或许她们把这里当做普通的山壁略去了,然而那石兽一蹲一立,怒目圆睁震慑门外来客的样子她们都很熟悉。 便和皇宫门外历经百年风雨的石兽一模一样,只是略小些,而这处的石门比之宫门也略微局促。 此处应该在山体中,除却她们二人的呼吸再无其他,空寂聊赖,仿佛与世隔绝。 两人合力推开石门,轰隆的声响带着几重回音在山中震荡,犹如雷鸣。 只开出容下一人侧入的缝隙,两人便累瘫在地上,先将火把向里面伸出,火把仍然燃烧,而透过门缝,她们瞧见了微弱的光亮。 在来之前对于先帝耗费数年国力营造的地宫有些预想,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被惊得忘了呼吸。 第212章 本以为是昏暗不见天日的地宫,然而眼前却是流光溢彩,穹顶上镶嵌明珠,多如繁星,散发的光辉触及壁画后多重反射,好像星星在闪耀。 五彩壁画上仙子飞天,明霞幌幌,碧雾濛濛,分明四下空寂,却好像听得笙歌弦乐,让人疑心已登仙界。 而地上三十六座阆苑,七十二重宝殿,金阙银銮,氤氲瑞气,皆与皇宫分外相似。 她们一时都没有说话,恐惊动天上仙子,恐破坏此处肃穆的氛围。 “我们真的找到了。” 辛澄向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壁上,悄悄擦了擦汗,打开随身水囊喝了一口。 柳姨看过来时,辛澄面色红润,回笑:“是啊。” 一向清矜的柳姨难掩激动之情,“终于有希望报仇了。” 辛澄看着她,淡淡地回:“嗯。” 柳姨摸了摸左手腕的檀木佛珠,道:“这些都是本该属于你的,我们去看看。” “好。” 地宫不知日月,她们累了便歇,约摸几日功夫,从南到北将地宫各处走了一遍。 自宫门入,过下马桥,御道两旁是排列整齐持刀仗剑的俑人,虽是死物,但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近前便是最高的大殿,由此可俯瞰这个地宫,离得近的几十间堂阁全是经史子集,字画帛书一类,对应宫城中的中书门下所在。其中一间藏室里都是武林秘籍,许多已灭绝门派的功法都收在此处。 再过一道宫墙,大小近百间宫殿,里面全是金银珠宝,玉石只是俗物丢在一边,琉璃在其中失去光彩,珊瑚玛瑙翡翠,天下异物皆搜罗在此。 东西两边辟出的内苑则分别放置的兵器和甲胄,除却刀枪弓弩一类,还有抛石机等重武,以及一整间殿宇的火器,恐怕皇家军营库里也没有这么多。 柳姨看见后很欣慰,“复仇有望。” 辛澄手心微微冒汗,心里也很欣喜。 再向前绕过太液池所在的巨坑,便是些台观寺庙,用以祭祀,天人感应,诸神佛的著作和丹药方剂存在此处。 之后又是城门,打开后腐臭冲天,仿佛地狱怨灵冲天而出,向下望了一眼,不知堆了几层的皑皑白骨,想必是工匠们的尸骸了。 既遇上了,辛澄便道为他们点香,请亡灵安息。 漫步在空旷寂寥的地宫中,辛澄慢吞吞道:“那柳姨去联络那帮老臣,让他们到这里来吧。” “好,我们先出去,送你回镇上。” “……嗯。” 回头路好走,一路沿着标记顺利回到镇子上,简单休整一番,柳姨便马不停蹄又要上路。 临行前她道:“心澄,你的伤恢复得很不错,但还要好好修养,万事小心,知不知道。” 辛澄脸埋在围巾下,“嗯,柳姨也一路小心。” 柳姨走后,辛澄取出一颗药,放进水囊里喝了一口。 唐瑶的药真不错。 这是她的猜想,若是将润体丸兑水喝,药效减轻,副作用会不会也没那么大呢。 她试了一下,果然,她现在精力与普通人无异,只是偶然会心痛抽一下,暂时失去意识而已,没什么大碍,连柳姨也被她骗过去了。 将水放入行囊,她也再次出门。 客栈老板见到她,做贼似的把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客人,您上回问的东西,小老找到货源了,您瞧瞧,这是样品,后面还有几车哪,包您满意。” 说着警惕了四周,将几包东西塞过来,辛澄闻了闻,货没错,她给了银子,道:“这些我先要了,剩下的,先放着。” “好嘞!”他搓了搓手,“敢问姑娘,这山里可是有什么宝贝?” 辛澄斜眸,“什么?” 他挤眉弄眼,“准备这玩意,是不是这山里有矿啊,要是真有,咱这破落小镇可就发达……女侠饶命!” 他扑通跪在地上,辛澄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不敢!” “放心,你们这……”辛澄环顾这青山绿水,笑了一下,“很快就会热闹起来,只要你别瞎惹事往外瞎说。” 他点头如捣蒜,“诶诶。” “还有,记住,我一直待在客栈房间里,无论谁问都这么说,听明白了吗?” “是,是!” 将那几包东西带上,辛澄又一次向深山的龙脉地宫行去。 * * * 郡主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这次她梦见自己那一剑没有偏,正中辛澄心窝,辛澄吐了一口血,却还笑着说:“我真的喜欢郡主啊。” 就像以前无数次说过的那样,但这一次那个明媚的笑容渐渐消逝,如镜碎,再也拼不起来。 “辛澄!” 回到现实,郡主坐起来,撑着冒汗的额头,想起来刺向辛澄的剑已经取出来,她应该没事了的。 梦境已散,但见到辛澄倒在她面前死去时的感觉还留在心里,堵得她喘不上气来。 现在已经入冬了,离开被子一会便冷,郡主渐渐缓过来,看向床边。 那里有一封封暗卫传回来的信,辛澄的下落仍是杳无音讯。 但,其中有一封昨天收到的信,竟是辛澄寄到王府的。 郡主拿过来又看了一遍,又再次气得扔到一边。 信中说她回了一趟江南,路上遇见了多少好玩的事,还说下次再和她介绍江南的风物,口吻一如往常,最后一句是:郡主要想我哦! 第213章 收到信时郡主就想丢进火盆里,心道必是他人的恶作剧,但辨认了字迹,又的确是辛澄的没错。 那她是故意嘲讽吗?但辛澄的口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非是她失忆了,忘记之前偷图被发现被刺一剑的事,否则写不出这种信来,而且暗卫调查的方向也不是江南。 这封信处处有古怪,她已命人去查这封信的来路。 可为什么会做这样梦呢? 几天后,萧恃抱着白狐狸登门,郡主正按着暗卫的汇报对着地图思考。 “三公主殿下,我最近真的有很多事要忙,恕我不能奉陪。” 郡主头也不抬,公主便自己找地方舒服坐下,“泠儿这话说的,不是你找我么?” 郡主抬头蹙眉。 三公主饶有兴致道:“那封信啊。” 郡主愣了一下,随即怒不可遏,“萧恃,又是你耍我!” 狐狸被这一声吓得耳朵一收,三公主安抚地拍了拍,笑意收敛,“怎么了?辛澄在信里骂你了?” 这句话里有很多信息,信是三公主寄的,信也真的是辛澄写的,郡主察觉不对,“你都知道什么?” 三公主从郡主的态度中也看出不对来,却是眉眼兴致更浓,“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还有趣,不如泠儿先说说吧?” 郡主不想陪她玩,直接走到面前,求问:“她到底做了什么?” “哎呀,她不让我告诉你……” “姐姐。” “呃……” “求你了。” “……” 姐姐败给妹妹了,不过三公主答应辛澄本身就是为了看乐子呢,至于和辛澄的击掌为誓…… “真是,本宫年纪大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是忘记……” 郡主被带去当日的假山石亭,公主将剩下的四十五封信一股脑都给了她。 郡主木然将这些信都拆开,一共十年,前三年一月一封,中间三年半年一封,后四年一年一封,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短,从一开始的无话不谈,分享她所有的见闻,到后面只是简单汇报她去哪做了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回来见她,语气也越来越生疏。 就像是熟悉的好友因为久不联络后变得疏远一样,直至最后一封,她只道要去一趟海上。 郡主仿佛跟着经历了这十年,放下信后,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蹲下去,眼泪啪嗒掉下来。 若是她不曾发现辛澄偷图,是不是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期盼着与她同游江湖,但收到的都是她早就写好的信。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骗我……”郡主看向萧恃,想要一个答案,“娘亲说会永远陪着我,她离开了,阮戢说会永远保护我,他也不告而别,辛澄,她说她会永远喜欢我的,我信了,我也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我都做好一切的准备了,为什么……” “泠儿你怎么了?” “她骗我,她从来不喜欢我,她早就想好了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我只是想和他们在一起而已……”郡主抓住她的袖子,“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吗?为什么都要骗我……” 公主无言,而山林呼啸,仿佛在回应郡主的哀泣。 公主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将她扶起来,待她看起来平静了些,才道:“泠儿说什么呀,辛澄喜欢你啊。” 郡主摇头,“她的喜欢都是有目的的,这些信不就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吗?” “可是,若真是狠心的人,为什么要写下十年的信呢?干脆一走了之便是。” 郡主抬头。 公主温声劝道:“或许她有什么苦衷,本宫帮你把她抓回来问问,好不好?” 郡主又摇头,“我派人去找了,至今没有消息。” “不是去江南……”公主说到一半顿住。 见公主表情凝重,郡主问:“怎么了?” “她说忘记一个人要十年。” “什么?” 公主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听辛澄说要留十年的信便觉得不对,她说如果她回来就会来拿剩下的信,当时以为她是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本宫要看热闹,便答应了,可现在你找不到她,本宫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她这一去……” 公主视线落在郡主慌张的脸上,“留下这些信也许不是因为她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她觉得自己回不来了,怕泠儿你为她担心,想让你慢慢忘记她。” 第105章 可惜没能完成约定。 现下已入冬,北风呼啸,人人身上裹着厚毡,阴云在天上叠了一层又一层,整日灰蒙蒙的。 柳姨带了一队人回雾隐镇,让他们暂时在山林中安营扎寨,以免惊扰镇上的村民走漏消息。 辛澄裹得严实,在客栈门口迎接柳姨,她的脸被吹的血红,道:“一些老臣年纪大了不能奔波劳累,派了家中子弟前来,也好避开朝廷的眼线,不过余家父子亲自来了,他们本来请离京都回江南,接到传信后赶了过来。” “好,先歇歇吧。” 天光短,午间睡下后只倏忽一梦,便到了晚上上灯时。 辛澄搬上来一坛酒,在柳姨不悦斥责的目光中放到一旁的方桌上,道:“可以驱寒。” “你的伤怎么能……” “已经没事了,不信你诊诊?” 柳姨摸她脉象,果然是很精神很健康,“那也不能多饮。” 第214章 辛澄与她对坐,自顾自倒了两碗,将一碗放在她面前,道:“我想我娘了。” 柳姨眸光一闪,下意识看向自己左手腕她将佛珠取下拿在手里,慢慢拨动,好似陷入了回忆,目光缱绻。 “是啊,终于要为你娘报仇了。” 辛澄端起陶碗,“明天地宫就要重现于世了,为了娘亲,干。” “好!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火光映照中,柳姨好像眼中闪烁泪光,仰头一饮而尽。 外边刮起了风。 屋里仍是暖意融融,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散发木质的清香,火塘中橘黄色的火焰不停地舔舐上头吊着的茶壶,煮出苦涩的茶味。 柳姨倒在桌子上。 辛澄还端着陶碗轻啜,热过的酒液划过喉咙却仍是刺激,她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捂着心口失去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辛澄睁开眼,仍是茶香酒香,不过火塘因为没有添柴,只跳跃着微弱的火舌。 她醒了醒神,打起精神将柳姨扶回床上,盖好被子,她睡得够多了,便在火光前枯坐等着天明。 第二天一早,辛澄下楼嘱咐老板:“柳姨正在练功,绝不能进去打扰,否则走火入魔后会乱杀人。” 他连连答应。 保证柳姨的安全后,辛澄去到镇外的山林里,找到在此宿营的一干人等。 领头的仍是余家父子,叩拜道:“参见少主!” 辛澄环顾他们每个人的脸,对于他们这一行,有好奇探究,又担心忧虑,不过俱是满怀希望。 “走吧。” 有人问:“柳昭昭呢?” “柳姨留着断后,免得你们留下尾巴,她知道地宫所在,之后会跟上来的。” 于是领着他们前往地宫。 * * * “啊!” 痛,浑身都痛,辛澄叫了一声,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手脚都被铁链锁住。 “郡主……”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郡主,挥起鞭子,又抽了一记。 辛澄感觉全身骨头都碎了一样疼,连叫都叫不出,只能闷哼一声。 “你骗了本郡主,这都是你应得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对不起……”辛澄一张口,感觉一口血涌出来,说的话也含糊不清,但她费力想令郡主听清楚。 “我不想欺骗郡主的,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若是不隐瞒身份,我连这一年的缘分都不会有……” “所以本郡主就活该被耍的团团转?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背叛本郡主的人都得死!” “好、好……” 也好,她当然要死,她死了才能成全所有人。 “少主!少主!” 辛澄睁开眼后立刻捂住心口,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胸腔里闷得喘不过气,四肢像被冻坏了一样,一点使不上力气。 “少主?” 辛澄看了他一眼,道了句没事,暗自里运功调息,渐渐缓过来。 她又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了。 地宫建在山体之中,不算冷,辛澄却不得不一直呵气搓手,聊以驱散那从骨子里散发的寒意。 凝神回想了一番,记得她顺利将所有人都带进了地宫,而后挑了这处圆形祭坛坐下,闭眼歇了一会。 这里是地宫北面的广场,是用来祭天的地方,这里离万人坑也近,本来在此陈设了香案摆放祭品,被她挪开了。 前面有几只香炉,盛放着陈年的香灰,前朝老臣们在四处观赏,时而听见他们的啧啧称奇的赞叹。 辛澄带着水囊喝了一口,让身边人把所有人都叫回来。 余太傅领着人回到她面前,道:“恭贺少主,果真传闻不假,有此地宫之财宝与武器,我们将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恢复我大昌正统,指日可待!” 其余人跟着高声喊道:“恭贺少主!” 辛澄盘坐于祭坛上,感觉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谁是谁,她揉了揉眼仍是徒劳,只能开口问:“所有人都回来了吗?” 得到确认的回答后,她道:“诸位都是我大昌的英杰,我这里有一个问题,请诸位为我解答,那便是,当今天下的百姓生活如何?” 他们眼神交流一番,面上显露疑惑,显然不明白辛澄问这个什么意思。 辛澄强打精神,继续道:“好,诸位当中有不少在朝为官的,我想请教每年粮收如何,田地开垦了多少,租税、田赋较之先帝在位时呢?盐铁酒等官卖之价几何,户口是增是减?” 其下有在户部供职的官员家属,一一回答,并道:“是因前有贼子叛乱,致百姓流离,故而当下田地增多,户口增加。” 辛澄笑了下,“那刑狱讼事,道上流匪如何?” 另一人出面答道:“此乃重刑之故,然当今提拔酷吏,刑讯手段残忍,有违人道!” “那军事对外,哦,阮戢的大名想必各位都听说过了,他开疆拓土,功在千秋,保一方安宁,功绩无需多说。” “阮家乃是叛国之贼!大昌待他家不薄,然大敌当前,阮家竟倒戈相向,此贼不除,天理难容!” 辛澄摇头,“那若北王庭卷土重来,你待如何?” 下面暂时噤声。 辛澄咳了两声,道:“简言之,无论什么理由,现在百姓的生活更好了是不是?” “少主何意?” “诸位皆读圣贤书,圣贤教导我们天下为公,民乃天下之本,可如今百姓生活得好,我们却要挑起战乱吗?” 第215章 “少主这是怕了吗?” 辛澄看过去,由余理带头,一群人都开始质问她。 “少主。”余太傅站出来,场面暂时安静,他道,“少主所言不错,然大昌王权天授,萧氏篡夺天下,得位不正,或许当下勤勉,百姓暂安,可唯有拨乱反正,恢复我大昌正统,才是将来万世的存续之道。” “先生,治理天下怎靠天道?否则天天祭天便是,真正靠的乃是奉公为民的诸位啊!” “少主不必多说了,”余理上前扶住他爹,道,“如今龙脉在我们手上,这便是天命所归,您还是尽早诞下子嗣,等着做太后吧。” 祭坛之上雕有螭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辛澄摸到龙睛位置,将其按下。 随即地宫一颤,隆隆之声贯彻整座地宫。 余理惊声:“你做了什么?” 辛澄笑了笑,“断龙石从开启到落下,大概还有一炷香时间,你们可以借此逃出去。” 地宫不断震颤,地动山摇,许多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比你们先到月余,地宫里的火药被我埋在各处,断龙石完全落下后火药便会被引爆,我会和地宫一起灰飞烟灭,再也没有大昌血脉,也没有了龙脉,你们复不了国了,还是各自散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应心澄!” “我叫辛澄,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说话间,轰隆声越来越大,动作快的已经呼喊着向外逃去。 “为什么啊少主……”余太傅涕泗横流,颤颤巍巍上台来。 将辛澄从莫家那个地狱里带出来的是他,教导辛澄学识知识的也是他,辛澄能明白每次先生看向自己时饱含希冀的目光。 余忠对她来说亦师亦父,辛澄不忍她如此模样,转向余理说:“快带先生出去。” “罪臣余忠与少主共存亡……”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余理劈晕背在背上。 “我就知道女人成不了事!” 余理冷笑一声,辛澄直觉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但肚子一痛,眼前晕眩加剧,再也管不了了。 她捂住肚子,视野中是满手血红。 是怕她另有生路逃了吗? 她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因为娘亲从来没希望她复国,只盼她能自由快乐,辛澄也这么想,所以她早想好拿到图找到地宫后用火药毁了这里。 只是之前她想着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逃出去,从此隐姓埋名回到郡主身边,永远和她在一起,当她从云来寺得知地宫里还有一条工匠留下的逃生密道时,这个计划便完全形成了。 可是现在,她逃不出去了,也没想再逃出去。郡主说得对,这都是她应得的后果。 不知余理对她做了什么,她痛得蜷缩卧倒在地上,模糊中好像看见身前一片血红,像是火一样包裹她,可她只感觉到浑身冰冷。 “郡主……” 意识一点点湮灭时,辛澄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郡主的身影,是小小的一个…… 原来是这样啊,郡主真的没有救过她。 “我才不喜欢你呢,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过来。” 是郡主可爱的笑脸啊,是哪一日的午后呢?她也曾拥有如此幸福的日子啊。 好喜欢郡主,这一世能喜欢郡主真是太好了。 她好像感觉到了一阵风,带着点点冰冷,好像是雪,是下雪了吗? 可惜,今年没能完成和郡主一起看初雪的约定…… 第106章 没能赶上。 郡主看见辛澄被铁链锁住手脚,白色的中衣上都是鞭痕。 而她自己手中拿着鞭子,她看见自己扬起手,抽了下去。 等…… 她下意识闭眼,只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是她自己的声音,“你骗了本郡主,这都是你应得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她睁眼,看见辛澄望向她,血从口中流出来,眼里满是歉疚,“我不想欺骗郡主的,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若是不隐瞒身份,我连这一年的缘分都不会有……” 说到喜欢,辛澄眼中的炽热一如往常。 ——真的吗?你的喜欢没有骗我吗? 但她没能问出口,她的声音说的是:“所以本郡主就活该被耍的团团转?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背叛本郡主的人都得死!” 等一下! 郡主开口,但辛澄好像听不见,她眼中的光芒倏一下黯淡了,她垂头,“好、好……” 不!不可以! 郡主从床上坐起来,胸腔鼓动,久久不能平静,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辛澄不能死。 是的,她欺骗,她背叛,所以要好好惩罚,将她关起来,锁起来,让她认错,但不能死。 她…… 辛澄要永远在自己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想法,但这一点毋庸置疑。 郡主身体向后靠,抬手遮住双眼。 自从三公主那里回来后,她就总是做噩梦。 “她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是什么意思? 不会的。 曾经也有一次,她体味过辛澄离开自己的感受,那是在上京途中,辛澄被歹人劫持,她用龙脉图换回她后,却试探到辛澄没有鼻息,那一刻的恐慌她仍记得。 不过那次唐瑶在,很快便知道辛澄是吃了假死药,人没事。 第216章 之后辛澄说过什么? 她说:“我喜欢郡主,我想和郡主在一起,所以无论遇见什么困境,我都会给自己留后路,然后回到郡主身边。” 是了,所以她肯定不会死的。 郡主想通后便放下心来,但还有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你究竟是欺骗感情逃之夭夭的坏蛋,还是有苦衷真的喜欢我要去赴死的笨蛋?” 床边放着那四十六封信,她将本该这个月寄来的那封信展开,重读一遍。 辛澄说她骑着马回到了江南,在古道旁的小酒馆内与人对饮,吃了擂圆,有甜咸两种口味,看满街黄叶翻卷,草叶变成了赭色,晨起时覆霜一片,可惜江南很少下雪,今年冬天也许看不到了,但看到这霜色,也算是与郡主共赏今年的雪了。 放下信,郡主道:“那不算的。” 还有时间,能赶得上。 辛澄的身份关乎造反,若是被揭露出来便没有退路了,所以郡主一定要留在京都善后,陛下如今只以为辛澄回了江南,他日理万机将反贼之事交给她与阮戢后便没再管了,而几月过去,阮戢那边的确没有什么动作。 京都的局势暂时安稳,郡主接到暗卫们一封封查探无果的回信,便计划着亲自去一趟。 不过将要成行时,她终于收到了一封有用的消息,十八传信来说,在中州追到了辛澄曾到过的痕迹。 郡主大大松一口气。 十八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么多年保护她保护王府从没失手过,既然追查到了线索,那想必很快就能把辛澄带回来。 郡主便暂时没有离开京都,还又去和阮戢洽谈了一番,虽然阮戢带着报救命之恩和将辛澄占为己有的想法,但至少的确是没有卖了辛澄。 还去威胁了一番三公主,让她绝不能把自己因为辛澄哭了的事宣扬出去,却被逼着叫了姐姐,顺道带回一个花匠。 恐怕以后很长时间都要当三公主的笑料了,这笔账也要记在辛澄头上。 但总归是放下心来,郡主开始做一些准备,等着十八将辛澄带回来。 不知道辛澄再次见到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锁链还是很有必要的,不过现下天气冷,那便去挑一些皮子棉绸包在锁链外边吧,嗯……就选狐狸皮的,带着花纹,好看。 鞭子也要,不过材质不好选,要让她疼但不能见血,伤皮不伤肉才好。 还有她那张嘴,根本不会哄人只会气人,话还多,要堵上。 她的眼睛是最会迷惑人的,很会装乖装可怜让人心软,一定要蒙上。 从西市逛到东市,随行的侍女可劲地往车上搬东西,忙的不亦乐乎。 自辛澄姑娘离开后,连着几个月了,殿下看起来终于开心一点了。 路过街上书肆,一排排新书摆在门前的书摊上,郡主视线中好像扫过有些眼熟的红色封皮,她叫停马车。 侍女跟着瞧过去,一拍手,“是了,那个好像是狐狸和郡主的……” 她抿唇噤声,低下头去。 郡主瞥了她一眼,心道看来辛澄也向侍女们推荐过这些话本。 郡主下车走到书摊前,拿起眼熟的封皮书,果然是《赤狐怪谈》。 掌柜的见有贵客来,亲自出来招揽生意,笑道:“客人选的这套书好啊,刚到的新卷,给您九折,三卷一套给您八折,怎么样?” “新出了第三卷?”郡主拿起旁边另一本。 “是啊,完结卷,您看这卷首的自述,本来这书到第二卷结尾便是结局了,但作者遇见了贵人资助,让她改个好结局,这才有了 第三卷,您说是不是也挺稀奇?” 郡主脸上浮起笑意,想到今年开春在竞州见作者的旧事。 “好,这一套都买了。” “诶!承蒙惠顾!” 马车里,侍女见郡主一遍遍抚摸新书的封皮,道:“辛澄姑娘就很喜欢这书,殿下要看吗?” 郡主道:“此书作者口中的贵人即是本郡主,所以我要翻看一遍,与她无关知道吗?” “是,”侍女掩唇轻笑,“那回去后婢子给您准备些看书的茶点。”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阴沉,郡主窝在屋子里,和着炭火与茶点,翻开这本赤狐与郡主的故事。 直到第二卷结尾,郡主没防备,一滴泪砸落在书页上。 她伸手拭了下眼角,又是一团湿痕。 辛澄一直说此书好看,十分感人,她不信,直到自己也看一遍。 难怪当初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这里的结尾是:自此,彩云散,琉璃碎,赤狐丹毁,情断奈何魂难归;大厦倾,星月沉,郡主垂泪,阴阳两隔再难会! 难道赤狐真的死了,与郡主天人永隔了吗? 若这里就是结局,那未免太遗憾了。 赤狐和那个郡主互有好感,明明只差一点,她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好在这不是真正的结局,郡主用帕子揉了揉眼睛,立即翻开第三卷。 如此,炭火融融,墨香氤氲,外边北风呼啸,一片肃杀,而郡主满怀希望。 梦由心生,今晚郡主便梦见辛澄回来了,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郡主,我喜欢你啊。” “哼,我才不喜欢你呢,你是不是又闯祸了,过来。” 辛澄便带着午后暖阳一起走了过来,跪坐在她身旁,一脸不服气地说—— 第217章 “砰——!” 郡主便是被这一声惊醒的,她看过去,今夜起了大风,窗户被吹开了,绕着窗轴呼啦作响,不停地拍打窗台。 “哐、哐!”一声又一声。 郡主莫名烦躁起来。 侍女很快赶进来,道了声殿下恕罪便手忙脚乱去关窗户。 郡主披了外衣下床,她好像瞧见自窗外夜色中飞进来点点白团,问道:“下雪了?” “是,”终于将窗户重新拴好,侍女道,“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突然就下起来了,刮了好大的风。” 一片雪花悠悠然落在郡主的手上,转瞬化作一滴雪水,再一捻,什么痕迹都不剩下。 郡主垂眸,心道,还是没能赶上吗…… “殿下,天寒地冻的,您去歇着吧,婢子来收拾。” 窗台下面一片狼藉,侍女看着十分心痛,七色花本来受了冻半死不活,但郡主从三公主府上带回来一个花匠,又让它活了过来,这两天还开出了花苞。 之后七色花便被郡主放在窗台上,可今晚遇上这意外,陶盆也摔坏了,花杆也折了,碎土撒了一地,看不到花开的样子了。 “别动。” 侍女刚要蹲下去,被叫住不知所措。 郡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别用手……” 但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因为在摔碎的泥土块中,她看到了十分眼熟的天蚕丝绢。 脑中快速闪过什么,郡主的心提起来,捏住露出来的丝绢一角,将其从泥土块中抖落出来。 绢面以金线绣成圆圈和短线,是另一半的龙脉图! 等着侍女将房间打扫干净时,郡主思绪翻腾。 另一半的龙脉图在辛澄口中的那位柳姨手中,也是那个柳姨将辛澄救走的,而七色花一直由辛澄亲自照料,下人们被她吩咐了不许动,而自己对萧恃的东西不屑一顾,所以,龙脉图是谁留下的不言而喻,可为什么! 郡主亲自去取来大盛和各州的详细地图,令侍女们不许再进来,她独自点灯,穿好外袍坐在桌前。 交给陛下的那半张图她临摹过一张备份,再画一张不是难事,郡主静了静心,压下那一直莫名的躁动不安,铺纸落笔。 画成后将两张图拼合在一起,将图案记在脑中,上下左右翻转尝试。 忽然某一刻眼睛一亮,对照地图,半晌后喃喃道:“中州,龙骨山。” 辛澄拿图必是去寻龙脉,十八也说在中州追查到了辛澄的踪迹,那就没错了。 “好……” 郡主激动地忍不住手抖,她将图一收,立即就要提笔写信,之后让暗卫速将信送出,去龙骨山追辛澄。 “殿下!” 她信还没写完,暗卫便出现在门外,语含急切:“中州有急信!” 郡主手一抖,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她看向门口,没来由一阵心慌。 令暗卫进门,他呈上密信,道:“中州暗卫来信,两日前,中州龙骨山山体崩塌,疑似有人炸山!” 第107章 笨蛋。 天地间刮起了风,郡主心想窗户定是没能关好,冷风依旧钻进来,透过衣服直入五脏六腑。 她狠狠闭着眼,抵消天旋地转的晕眩干,将三魂七魄强行归位,令大脑运转起来。 片刻后,郡主猛然睁开眼,立即动身去城西旧宅并派人去找阮戢。 半个时辰后他到了,他也是刚接到消息,来不及更多说明,郡主令他立即去向陛下请命去中州调查山塌一事。 “那里即是龙脉所在。” 阮戢大惊,郡主摁住他,道:“如此大动静,中州那边必然惊动了不少人,现在尚还不知山塌的理由,但定和龙脉和辛澄和前朝反贼有关,若是辛澄的身份提前泄露,你我的处境就危险了。” “她怎么闯出这么大麻烦?” “龙脉已见天日,瞒是瞒不住了,以查到反贼在龙骨山的动向为由介入此事,主动权一定要在我们手里。” 阮戢脸色阴晴不定,眉头紧锁。 “快啊!” 阮戢如郡主所言进宫请命,郡主回家向父王辞别,并传信给十八说明地宫和辛澄的身份,让她留心救人,旨意一到便同阮籍一起赶往中州。 路上,郡主与阮戢互通消息,阮戢赞成郡主的猜测,或许就是反贼内部起内讧,辛澄被牵连其中。 他们传信给中州先做好安排,还提前收到中州太守那边发来公文,道:声如巨雷,山脉夷为平地。 郡主心底有另一层隐忧,但还没冒出便被她压下去,只希望快些赶到龙骨山,快些找到她。 然而直到进入中州地界,十八都没传来任何回信。 与前来迎接的太守一起赶向龙骨山,郡主心里越发踟蹰,车队也越行越慢。 中州这边的雪下的早些,太守说今年的雪还格外大,雪籽乱舞,纷纷扬扬,几步之内不见人形。 然而无论是快是慢,总会到达目的地,然后直面现实。 还未到龙骨山脉地界,郡主便见到了太守口中的“夷为平地”。 连贯起伏的山脉本应在此昂扬至最高,但却像是有人将此山一拳砸碎,山块碎石四处崩裂。 山脉间树林繁茂,落了雪后如披素白棉衣,但在此处像是被人生生剜去血肉,徒留下一块疤瘌,又被雪一盖,化了脓似的。 “启禀殿下,阮侯爷,之前二位大人说要找人,可眼下这模样,哪里会有活人?” 第218章 登上另一处山头,太守在他们身边道。 “那里呢?”郡主向下指去,“山体本身中空,用火药从内向外炸开,才塌陷成这样,那里是不是被压得轻些。” 几人看过去,太守拱手回道:“是,殿下慧眼如炬,那里的几间殿宇只是被上方的山体压着,本身并未被火药波及,我等搜查此处便是从那里开始,下面是……” “有没有人?” 太守拢手答道:“活人自然是哪里都没有,但在离地宫稍远的地方,有几摊砸烂的人泥……” “带我去看。” “殿下,那些太……” “带我去!” 冰雪封路,踩一脚能陷进去半个身子,郡主提身轻纵,不需要人开路,问清楚地方,她亲自去看。 但果然,那些都不是辛澄,且发现的地方已经远离地宫中心,像是没能逃出去被波及压死的。 站在地宫废墟上,郡主心想,那应该没事,他们没能逃出去,但辛澄可以,她不是少主么?即便内讧也有拥护她的人,定然护送她逃出去了。 砸死也太可笑了,这怎么会是辛澄的死法,她若是骗人感情的坏蛋便该成一方枭雄死在兵戈中,她若是有苦衷的笨蛋便会留下生路逍遥江湖。 总不会在这里被砸死。 生路,对了!有生路! 郡主正想派人向四周的城镇中搜索,茫茫天地中行来一个人。 “十八!”郡主又惊又喜,这不是刚好么。 不过她的笑容渐渐凝固,十八明明武功卓绝,为何慢吞吞地分开守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棉袍脏了,还有破损,脸颊因为受冻而发红,眼底满是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沉重极了。 郡主呆愣了一会,主动迎上去,“怎么回事?怎么成为这副模样,受伤了吗?我们先回去。” 十八却不肯走,眼神中透着悲伤,半晌才开口,嗓音嘶哑:“郡主……” “先回去!”郡主有些急切,又对她笑了一下,“你要好好暖和一下,这样子也太狼狈了,你可是武林高手,手怎么这么凉?我们快离开这……” 郡主说得对,十八是武林高手,所以郡主带不走她,反而十八抓住郡主的胳膊,让她面对自己。 另一只手向前伸出摊开,道:“只找到了这个,那里的石块都是血迹,是火药埋得最多的地方……” 天地间风雪俱静,好像时间凝固。 摊开的掌心里是一些红玉髓的碎块,本身十分通透像琉璃一样,但现在外面裹了一层干涸的血污。 红玉髓的每一个轮廓皆出自郡主之手,没人比她更熟悉。 那是一个小狐狸的尾巴尖,那是小狐狸脚下踩的祥云,那是“澄”字的右半边角。 那是……赤色小狐狸的半边脑袋,独剩的一只眼还眯着,嘴角上翘,脸是圆圆的,没有妩媚和狡黠,看起来有种不太聪明的可爱。 和辛澄很像,是她照着辛澄的感觉雕刻,送给她的狐狸印章。 辛澄带在身上从不离身,也不会让小狐狸被磕坏一点。 除非…… “不,”郡主呼吸起伏,“或许是落下了,知道么,地宫里有工匠留下的逃生密道,辛澄知道,她肯定会从这条密道……” 十八扶着她,“对,或许……” 郡主像是被人掐住颈项,或是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她不得不大口呼吸,“所以……我们要找……找密道……” “郡主?” “她、她肯定不会,不会死……” 声音戛然而止,十八离得近,轻轻捏了下她的后颈,托住晕倒的郡主。 “对不起郡主,总不能看着你走火入魔。” 一点湿痕自郡主眼角滑落,没入鬓间。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小狐狸的,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让小狐狸被碰坏一点! * * * 他们暂时在山谷间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太守提前命人建好了木屋以供郡主居住。 阮戢与太守商议之后,由他带来的兵接管并封锁整座山,对外宣称是有贼匪盗采矿石,火药用量不当以致山体崩塌,并令太守派人去附近几个县城内盘问,搜查最近有无身份不明的人进城或是曾经停留。 郡主这一路来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被强制入睡后一连躺了两天,十八一直不分昼夜地在废墟中找人,也借此恢复精力。 但她一直守在郡主床边,这天晚上,她听见动静立刻睁眼,见郡主已经醒了,没有大吵大闹,而是愣愣地盯着掌心绢帕里那些破碎的狐狸印章。 “郡……” 她刚要开口,便见一滴晶莹落下,砸在小狐狸身上。 十八跟着鼻子一酸,扭开脸去,连日来在覆雪的废墟里找人,没有人肯帮忙,只有她和暗卫们,但即便是她们自己人,也不认为还会有人活命。 十八也知道,那她更知道,辛澄对郡主来说是能托付下半生的人,郡主肯定一时接受不了,她需要一点念想。 十八回头,鼓劲道:“郡主,不是还有密道吗?或许你没说错,辛澄从密道逃出去了,我们要清查整个地宫,找到密道在哪,这事由郡主你主管,那个太守来了几趟。” “对,你说得对。”郡主将狐狸收好,立即便从床上起来,投入纸卷当中。 之后接连几日,郡主一直待在木屋中,整理前期从地宫中挖掘出来的东西,在纸上写写画画。 第219章 阮戢听说郡主醒了,派人来请她过去一趟,说他那边抓到了一个从地宫逃出去的人。 郡主这才出门,未施粉黛,一身素衣,淡得仿佛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阮戢所在如军营,外人不得擅入,进入军帐中,只见一个人被绑着跪在下面。 阮戢屏退旁人,令他再说一遍。 那人自述是礼部主事的表侄的护卫,哆嗦着复述当日情形。 “……她还准备了火药要炸了地宫!谁能想到她根本没有复国之志,甚至要灭了自己毁了龙脉断绝所有人的希望,简直是懦弱愚蠢……” 他观察着几个人的脸色,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果然是为国为民,大公无私!其实怎么都和小人没有关系,小人是白遭此难,腿还被压折了。” 阮戢怒斥:“你难道不曾存有借此飞黄腾达的谋逆之心?” “将军饶命!叛乱都是上面的主子,和小人这种卖苦力的没关系啊,何况那主子遭难的时候还把我往后推不顾人死活呢?依小人看他们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比不上将军大人一根毫毛的神武……” 阮戢叫来两个手下把他拖下去严加看管,对郡主道:“现在龙脉被毁的原因清楚了,没想到她竟打算玉石俱焚。” 郡主一直僵坐着,十八在一旁看顾着她,郡主这两天看起来平静了些,是以为还能有个念想,可现下当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辛澄死了,她本就心存死志,怎还会用密道逃生呢? 郡主动了一下,十八立刻抓住她,郡主却只是道:“是在哪……找到狐狸的,带我去看看。” “好。” 十八回去给她拿了件斗篷,带她到废墟上看,雪下得小了些,天地仍是一片惨白。 “就是这儿。” 到了后,她见郡主抱着自己在一块碎石上坐下,久久都没有说话。 寒风吹乱郡主鬓间的碎发,雪落在她们的肩上,十八运功震落,想开口劝,又不知该怎么说。 寒风席卷,郡主低头捡起一节滚在她脚边的人骨。 十八道:“好像就是在前面,听说挖出了不少陈年的尸骨。” 盯着骨头看了一会,郡主突然摇了摇头,“难怪……” 她的嗓音喑哑,“这里是祭坛,她……” 郡主哽住没有说下去,十八明白了,那些尸骨是当年修建地宫被坑杀的人,辛澄是用自己当祭品,拿自己前朝遗族的身份,告慰那些亡灵。 十八忍不住悲从中来,当得知辛澄伙同外人偷图背叛郡主时,她也有恼怒,不过久在江湖,背信弃义的人也都见多了。 但辛澄还是那个赤诚的辛澄,怎么就落得这个结局。 郡主仰头看向天际,闭上眼,眼前好像又浮现那个身影。 “你果然只是个笨蛋……” 第108章 可只差一点。 阮戢那边传信来说他要向陛下禀明实情,郡主不得已再次来到他的军帐,“你想做什么?” 军营里已经开始收拾起来,正在与另一帮府兵对接,阮戢在帐中正在与两个中州将领说些什么,见她来,暂时令他们回去。 待到帐内只剩他们两人,阮戢才将郡主拉到一旁,道:“辛澄的事不能再瞒下去了,也没必要,在周边的搜查一无所获,那些前朝反贼定是逃远了,若让陛下从别处得知这一消息,我们的包庇之罪便坐实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向陛下禀明辛澄前朝血脉的身份?” “当然,”阮戢意味深长道,“这是你我来此调查后得知的,人证也有,至于泠儿你与她情同姐妹,以及我在猎场行刺时为她说话,都是被她蒙蔽,此女心思歹毒,故意骗取我们的信任。” 郡主冷笑了一声,倒是不意外,“你是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我说错了吗?她是前朝余孽本就是事实,若不及时向陛下禀明,有旁人查出来怎么办?” “陛下疑心重!要说辛澄与谁的关系最深,除了余太傅,你觉得陛下不会怀疑我们吗?” “所以才更要主动上报!” “你说了之后,我们必受监视,陛下不可能再让我们管龙脉之事。” “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要留在这?”见郡主的表情,阮戢难以置信道,“她已经尸骨无存了!你还想干什么?” “……” 郡主知道阮戢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前朝余孽流亡在外,若是在别处被擒,像那个护卫一样供出辛澄,她会面临更大的猜忌,甚至连累父王。 从阮戢处回去,十八问:“我们怎么办?” 郡主反复思量过后,道:“我只得回京了。” “那……” “你留在这,把这里藏有武林秘籍,金银财宝,神兵利器,灵丹妙药,绝世孤本等等的消息,想办法宣扬出去。” 十八跟着看了地宫的发掘,大致知道情况,说道:“等等,书册一类的确是没有什么损坏,不过兵器基本都毁了,金银财宝都埋在地下,有些都顺地下河流走了。” “嗯,我知道。因为那些书于造反无用,辛澄……”郡主顿了顿,提了口气,道,“她没有毁去,她也知道这么大动静我必会来此,那些是她留给我的。” 郡主看向远处的山脉中的空地,“所以我必须回来,只要将这些宣扬出去,我便能回来。” “好。” 第220章 阮戢和郡主的奏本和请罪书一并发回京都,同时启程往回赶。 因辛澄牵扯最深的是余太傅,而余太傅自请回江南后再无音讯,皇帝龙颜大怒,果然也牵连到了郡主与阮戢身上。 不过鉴于他二人主动请罪回京避嫌一举,皇帝也并未在明面上难为他们,只是暗中布置人手盯着两人。 郡主知道,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时间。 趁此机会,郡主好好陪伴了父王,与她幼时尚未离京时一样生活。 春日赏花煎茶游宴,夏日林间溪水洗剑,秋日登高看灯赏月,冬日会友拥裘听雪。 只是无人拂落花,无人晓剑意,月无晴总缺,无人可庆生。 如此寒来暑往,已拆三十六封信,三载已过。 秋末又逢冬,因着这三年的安分守己,陛下对郡主的监察已撤,郡主正对着地图标记,想着明年开春后去四处走走。 下一封信当在半年后到,那她便先回云州王府住上一阵子,再沿当年上京之路重走一遍回到京都,如此应当可以打发到下次收信之时。 之后再下江南,弥补多年前因病未能成行的缺憾,想必捱到那时,便又能拆开一封信了。 不过在初冬之时,陛下久违地命她进宫,郡主至温室殿时,却见阮戢也在。 和他也是许久未见了,自他大喜之后,连父王都不提他了。 阮戢见她来,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转开脸去。 郡主则大大方方上前行礼。 龙案后,皇帝将折子一丢,十分烦躁。 郡主心中隐约猜到了,并不言语。 阮戢问:“敢问陛下为何事忧烦?” 皇帝睁眼,又哀又叹,“阮爱卿成婚半载,本该好好享受新婚,可朕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还是要依靠阮卿啊。” 阮戢跪下表忠,“臣愿肝脑涂地为陛下分忧!” 皇帝起身扶起他,与他二人近前说话,“三年前前朝罪帝的地宫现世,你二人是最先接手的,没想到那反贼之首竟是余太傅的学生!” 阮戢又要表忠,被皇帝压下,“朕自然是信的过你们二人的,现如今管着那里的官兵一点不济事,单是本月,便有十数起江湖贼人闯入龙骨山地界欲盗宝,打伤数百名府兵,他们却束手无策!” 郡主俯首,道:“陛下息怒。” “还有派去为地宫宝物登记造册的守藏郎,竟查出他名录造假,藏匿宝物,私下贩卖,简直胆大包天!” “竟有此事!” 阮戢跟着义愤填膺,郡主心中平静如水,她早料到今日局面,令十八放出地宫藏宝的消息,便是为引江湖人盗宝,何况地宫这么大利益,不怕没有人铤而走险。 陛下今日找他们来,想必是已经换过几任官员,当下无人可用了。 “令安愿为陛下分忧。”郡主垂首道。 “臣亦然!” 皇帝倒是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拍了拍阮戢的肩,“可你这一去,朕亏待了令嘉那孩子啊。” 阮戢义正言辞:“儿女私情岂比得上家国社稷!” 郡主察觉到陛下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她,明白过来后,福礼道:“陛下,令安之志不移,惟愿大盛海晏河清。” “好!” 接了圣旨走出殿外,天边刮起了风,看着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 郡主先行,本不欲再多说什么,阮戢却快走两步赶上他,唤道:“泠儿!” 郡主深吸一口气,不冷不淡地道:“阮将军还有何事?是要商定行程吗?” 阮戢与她并肩而行,道:“这三年我虽在京,却也听到过不少传闻,不知从哪传出地宫宝藏丰厚的消息,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泠儿知道么?” 郡主面不改色,“比不得阮将军消息通达,我这三年闲居在家,若非今日陛下提起,我亦不知。” “你一点都不关注龙脉?” “难道要引火烧身吗?”郡主与他分开距离,“我与父王谨小慎微,比不过将军深得圣眷,得陛下赐婚令嘉郡主,上月在三公主那听闻,令嘉郡主已怀身孕,还未恭喜。” 阮戢轻笑,“泠儿这话问的,是吃醋了?” 郡主停下,眉头深深皱起,“阮将军,陛下方才的话是在敲打你我,此行只为公事,没有私情,将军既娶了令嘉,便好好待她,莫再说这些惹人非议的话,如若不然,我先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念着昔日情谊,本郡主奉劝将军一句,莫要以为娶了宗室之女便高枕无忧,须知树大招风,小心谨慎为上!” 他还要伸手过来抓她的胳膊,郡主已是十分不耐,干脆甩开,径直出宫乘车。 身后飘来一句,“你会后悔的!” 郡主并未与阮戢同行,收拾好行装,辞别父王后,便独自带领一队侍卫,离开京都回到中州龙骨山。 又是一年落雪时分,山水未变,仿佛和那年一样,只是离龙骨山最近的雾隐镇,经历了不少江湖人造访,倒是热闹多了。 郡主先到镇上客栈歇脚补充物资,在这里与十八见面。 她与十八也是三年未见,为了避过皇帝耳目,平时也不传递消息。 “郡主,”一见面,十八笑着道,“这回可是干的最多,时间最长的一次,至少为我准备一百两黄金啊。” 一如往常,郡主轻笑。 第221章 见她笑了,十八欣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休整过后,郡主便赶到地宫,陛下所说贪污倒卖一事要最先查起以立威,并接受这三年清查出来的地宫名册,核查后运回京中。 阮戢还未到,抓捕来盗宝的江湖人一事郡主便令十八多盯着些,毕竟此祸因她们而起。 这些做起来都不是难事,只是有些烦杂,但也是好事,难捱的还是晚上入睡时。 郡主这边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十八一下就抓住一个人,带到她面前。 是个一身臭味的乞丐,郡主还没问出话,乞丐先惊喜道:“真是你们啊!” 郡主对上她惊喜的眼睛,不明所以,十八将她脏兮兮的瓜皮帽摘了,郡主有心辨认这才微惊道:“唐瑶?” “真没想到嘿,居然能在这碰见你们,果然是山水有相逢,不过你们的记性可真差,还是我先认出她的呢。” 唐瑶欲和十八勾肩搭背,被嫌弃推开,摸了摸鼻子,在郡主身边转了转,“没想到你真是郡主啊,咱们以前虽有些不痛快,但我都忘了,想当初咱们一路同行,也算是朋友了吧?” 她又四下看了看,“怎么没看见辛澄,你们应该修成正果了吧?” 一时室内空寂,气氛凝滞。 唐瑶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十八咳了一声,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唐瑶在外游历几年,长大了,骄纵的脾气改了不少,也懂得看人脸色了,自觉换了个话题,“哦,这不是听说这里有百年前炼制的灵丹妙药,还有失传的医典嘛,我想借来看看。 郡主扫了她这一身,“借?” 唐瑶抖了抖身上破烂腥臭的乞丐服,“正经肯定是进不来啊,我又不会武功高来高去的,只好装成倒粪人混进来了。” 能为精进医术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有心了。 郡主便道:“这里没有别的女子,你先去洗洗换身衣服,我记得整理的籍册中有一部分是药典,至于丹药大部分都不能用了,你可留在这里看,但不能带走。” 唐瑶大喜,施了个别扭的礼,“谢郡主殿下。” 几日后,唐瑶叩门来找郡主,绕过屏风后,手中捏着一小盒东西,献宝道:“这是我研制的安神香,有助于凝神静心,送给你了。” 郡主道谢,观她欲言又止,便知她知晓辛澄的事了。 “还想说什么?” 唐瑶无措地搓手,“唉,若是我劝你节哀或是放下她好好生活之类,是不是也挺废话的?” 郡主放下笔,出了会神,唐瑶坐立难安,便帮她把香先点上,陪着坐了一会。 清香袅袅,蜿蜒而上,在唐瑶想着要不先走的时候,郡主开口了。 “你同我说说那时候吧,比武招亲那两天,你遇见她时是怎样的。” 唐瑶心中暗叹,这些事郡主又不是不知道啊。 不过还是道:“好。” 夜晚依旧难捱,唐瑶的香作用不大,这晚雪停了之后,郡主透过窗子见天上浓云散去,一轮圆月挂在天际,清辉皎皎,漫洒一地月光。 郡主起床看了一会,拎了两壶酒出门,飞上屋顶找到十八。 和着清风,与明月对饮。 “今日见唐瑶,我想起一件事,”郡主看向她,“我问过很多人,但好像还没问过你。” “什么?” 风拂过郡主散落的长发,顿了顿,郡主问道:“喜欢是什么?” 十八在屋顶喝酒乃是惯例 ,她放开手脚躺在屋瓦上,先是朗声高歌一句,歇声后出神地望着明月,半晌才道:“喜欢,是朝朝暮暮的思念。” “……”郡主满饮一盏,“原来是这样。” 她也学着十八躺下,欲攫取一点江湖潇洒的意蕴,朗声而笑。 只是一会,笑声化作低泣,“原来答案一直都在身边啊。” 月影西沉,十八将半醉半醒的郡主扶回房间,听到她抓住自己的袖子轻声问:“她说,因为她喜欢我,她想和我在一起,所以无论遇见什么困境,都会给自己留后路,回到我身边,那是不是……是不是她觉得没有希望,才决心去死,如果、如果我早些告诉她我的心意,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不是郡主的错啊……” “可只差一点,我就要告诉她了……” ——告诉她,我愿意与她携手一生,因为我也喜欢她。 第109章 愿郡主平安和乐,顺遂无忧。 茶铺开在将要拐上入城大道的小路一边,供给只路过不进城的往来客商歇脚,兼卖些酒水干粮。 今日雪霁云开,暖阳高照,屋瓦上的雪反射刺眼的阳光,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流下,在稀雪烂泥里溅出一团泥水花。 小二是伙计也是老板,忙完一阵后抽了条凳坐下歇息,与客人闲话。 “客是从京都来?那可是繁华的好地方哇。” 那客商回道:“小二不懂,此间青山,烟渺,苦茶,飞鸟,才是别有意境。” “嗐,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看的,现在不比往年了,天下太平,等咱攒够了钱,定要去天下繁盛之地的京都瞧瞧去,客人不妨说说,京都都有些什么好玩的,有意思的?给咱过过干瘾也行哪。” “无非是屋宇华美些,街上人多贵人多,没什么说头,不过说到有意思的,你们可知得胜归来的阮大将军?” 第222章 那个称呼一出现,茶铺里大多数人都望过来。 “那谁能不知!”小二一扬手,“扬我国威,神将下凡哪!” 一团皑皑积雪砸落在雪水泥地里。 茶铺内众客纷纷应和,说起这位风云人物。 小二追问,“阮将军怎么了?” 客商向上拱手,“就在半年前,将军成亲了,乃是陛下赐婚。” “是哪家贵女这么有福气?” “是当朝郡主!” 在一众人的豁然中,客商拈须,说来有几分自得,“那排场,陛下做媒,成亲时陛下居首座,十里红妆从街头到巷尾,红绸满天街,庆贺之声早晚不歇,比将军入城那日还热闹,几乎京都所有达官贵人都去送了贺礼,恭祝二位新人,连我,都讨了杯喜酒喝。” 一时间茶铺内议论地热火朝天,俱是在说这桩亲事。 “阮将军乃盖世英雄,该当如此!” “小二。”一道声音传进小二耳朵里,奇怪的是,这声并不大,甚至有些细弱,他却听着了。 打眼一瞧,角落里有个戴斗笠穿麻衣的小个子,又道:“来壶酒。” 小二一开始还奇怪的,听声音原来是个姑娘,像是怕人听不清楚似的,一字一字咬的很清楚。 “好嘞!”小二下意识应承,不过见她是个姑娘,身上带着褡裢里有药包,浑身散发着药味,便补了一句,道,“姑娘,咱家只有粮食酒,味冲,你……” “那也该喝。” “好嘞!” 小口大肚的陶酒壶和酒杯摆上桌,小二又去听客商讲宴席上的吃食,只是不自觉留神这位姑娘。 只见她伸手去拿酒杯,第一下竟抓了个空,小二起身,不过第二下她抓住了,看来还是个眼神不好的。 她倒了酒,却先别扭地转了个身,朝着东边举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豪迈,却果不其然—— “咳咳咳……” “哎呀,姑娘你这样喝可……” 还没等他走过去,那位姑娘放下一串钱,起身走了。 出了茶铺,小二瞧见她被斗笠遮掩的半张脸,十分清秀,只是没有一点血色,在阳光照射下,脸畔有一点晶莹闪烁,不知是酒还是泪。 好像,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愿郡主平安和乐,顺遂无忧。” * * * “咳咳……” 方才喝的酒还是太辣了,苦涩的味道一直萦绕在喉头,喘一口气,寒风直往里灌。 午后刮起了风,天气又变得阴沉。 不过只要穿过这片山林,便能回到小木屋,她又检查一遍褡裢里的药包,盐巴和蜡烛,难得去城里一趟,有这些差不多可以熬过今年冬天了。 时而有树上的落雪砸落在她身上,她也不管不顾,只闷头走路,留下一串寂静的脚印。 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了,因着刚才听到了故人,难免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 地宫里,辛澄感觉有风雪飘落在身上,意识模糊只以为是错觉。 却被一声声“心澄”叫醒,睁开眼,竟是柳姨挟着风雪飞身赶来了。 她的肚子被余理用链子刀戳了个洞,不停往外流血,柳姨手脚迅速给她包裹伤口,暂时止血。 “别、快走……要塌了……” 辛澄尽力抬手推她,却被柳姨背起,她吼道:“我怎么向你娘交代!” 然而已经迟了,火药已经相继开始引爆,地宫轰轰隆隆像遇上风浪的船只,最高处的殿宇已经倒塌倾覆下来,仿佛天塌地陷。 火药引爆,说明断龙石已经完全落下,十道宫门封死,她们不可能再从里面出去了。 若她一人留在这,死便死了,但她不能连累柳姨一起。 辛澄伏在柳姨肩头,费力辨认四周,道:“有……密道,右边……” 工匠逃生的密道也不好走,仅能容人爬出去,好在是她之前来探过,正好在没有安置火药的殿宇附近,暂时还不会被波及,最终通向山间的深涧中。 辛澄足足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为了躲避外面的搜查,她们在熊洞里又苟藏了半年才出来。 辛澄是后来才知道,柳姨的腿为了救她被炸伤了,没能得到好好的医治。 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大约是失血过多,自醒来后她的眼睛便一直模糊不清,除非离的很近才能看清,稍远些便是一团糊,有时甚至眼前一片黑雾。 耳朵也时不时耳鸣,像是脑袋里有一口钟,猝不及防便被敲响,嗡鸣不断。 比如现在,辛澄不得不停下来,以剑为杖,咬牙对抗脑中嗡嗡的蜂鸣。 “救……” “有人……” “……去哪……” 间歇的嗡鸣中好像夹杂了别的声音,像是人的呼救声。 过了好一阵子,耳鸣退去,辛澄便继续向前走,她如今只欠两个人的,一个是郡主,一个是柳姨,那个人喊救命的不会是郡主,那么她当然应该在天黑之前赶回木屋,给柳姨熬药。 她自己都是个病秧子,哪还能去救别人。 管不了。 “救命!要死人了!” 唐瑶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呼喊,吊在悬崖边,就是十分后悔。 昨天她看过医典后对比地宫挖掘出的一枚丹药,惊喜地发现这是失传了的大还丹,而她有丹药和医典,或许可以复刻这枚丹药! 第223章 此丹固本培元,强筋健骨,清热解毒,甚至起死回生,功效难以尽数,若她能复刻成功,从此著书立说流传后世,造福百姓不说,唐家地位在江湖上便再也无法撼动。 不过丹方中几味药材难得,其余好说,有一味是麂血,正好在这龙骨山附近的山脉中便有麂子出没。 她便和郡主说要来寻药,郡主答应了,还给她指派了两个护卫随行保护。 可谁知这两个护卫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挂在悬崖边上呢。 之前他们蹲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只麂子,本来是蹲守三个方向合围抓捕的,结果惊动了这有灵性的家伙,他们追上去,唐瑶也着急,看了地形本想绕过去抄近道,结果这边悬崖背阴,雪还没化,她以为那是实地,结果一脚踏空。 多亏她及时用挖药锄勾住悬崖下一块凸出的石缝里,这才没有立刻摔成肉饼,勉强挂在这。 她想叫那两个侍卫过来,毕竟荒郊野岭也没其他人了,她的手快要脱力了。 “救命啊——谁先救了本小姐,想要什么金银财宝任你挑!” 正唤着,上面垂下一条藤蔓,她仰头,好像看见一个人影。 “终于来救我了吗?” 她试了试藤蔓,很结实,便先在腰上缠了一圈,抓着藤蔓和小药锄,一点点爬上去。 还差最后一点的时候,上面伸出一只手,她一眼认出那是个女子的手,说明救她的不是那两个护卫。 唐瑶先抓着她的手上去,往远处爬了爬,这才转身,“谢谢啊……” 却见那救人的姑娘带着斗笠,坐在悬崖边,手捏着太阳穴,很难受的样子,头也不抬地问:“你能给我什么?” 唐瑶看出她应该是身体有疾,便近前为她把脉,“都好说,我先帮你看看……辛澄?!” 唐瑶差点被吓得魂飞出去。 辛澄愣住,用力拍了拍耳朵,眯起眼。 唐瑶也揉了揉眼,上前试探地戳了戳她,“辛澄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在这!” 她现在的声音叫得比救命还高。 却见辛澄用斗笠把脸一盖,转身就跑。 “你等等!”唐瑶在后面喊,“你要去哪?” 这里是离龙骨山间隔几座山脉的无名山,柳姨腿伤,只得暂留此处。 后来听闻城中在抓捕前朝余孽,她们便想着灯下黑,于是便一直留在这里。 但果然,还是应该早点离开的。 太糟了。 她只是想救人换些银两或是吃食的,没想到撞见了故人。 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唐瑶怎么会在这,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死讯? 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和郡主…… “嘭——!”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猜测,一道声响在天上炸开,辛澄抬头看见了一团光影。 “嘭——”又是一声,辛澄知道,那是王府中人外出联络用的信号烟,有紧急情况便放信号,周围王府的人便会赶过去支援。 “嘭——嘭——”通常一只信号烟便够,这又是连着的两声,可见是有多急。 糟了。 唐瑶肯定是和郡主一起的,那么…… 思绪飞转时,她已掠出林海,却突然停下。 那么郡主是不是会赶过来,她是不是能见到郡主了? 下一瞬,辛澄咬唇清醒,向着雪原上的猎人小木屋飞去。 郡主来,也是来杀她的。 她无所谓,但不能连累柳姨。 撞开猎屋门,柳姨正扶着墙试图靠两只脚走路,辛澄将拐杖递过去,道:“快走!我被发现了,郡主会追过来,快离开这!” “郡主?” “对,她是来杀我的。” 三年磋磨,柳姨苍老不少,她抓住辛澄,“那我们一起走。” “不,我要留下来挡住他们,这样你才能……” “心澄!”虽事发突然,但柳姨还很镇定,已经将剑插进身后腰带,“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辛澄早料到,扶着她道:“可你若不走,留在这我们都会死,娘亲的仇谁来报?” 辛澄知道其实她在柳姨心中并没有多重要,她曾亲耳听柳姨说,她是她娘亲一声的污点,对她好不过是后来柳姨爱屋及乌以及受娘亲所托罢了,娘亲死后,柳姨最重要的就是为她报仇。 “不行,若我逃了,当年废了一条腿救你有什么意义?”柳姨却仍不走,“先别慌,你是在哪被发现的,这林子很大,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辛澄正要开口,突然脖子有点痒,她随手一抓,却是一条小指大的虫子。 她心有不测,凑近看,一声苦笑,“子母蛊……” 上次救她的蛊,这次要她的命。 唐瑶没有武功,但暗中施蛊的手法无人能察觉。 辛澄将蛊虫扔在地上,一剑斩碎,“有了这蛊,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没时间了柳姨,现在不是生或死的问题,我们都不会再好好活下去了,区别是我今天死,而柳姨你报完仇后再来与我和娘亲团聚,因为我办不到,只有靠柳姨你了,好不好?” 见柳姨抬头望向门外,辛澄便知道,郡主的人应该来了,那郡主也来了吗? “好,”柳姨回她难得一笑,“那你们等我。” 辛澄肩膀一松,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笑了,点头,“嗯。” 她帮柳姨翻窗,遁入后面山林中,柳姨有一身绝世轻功,现在却只能撑着拐杖一步一挪。 第224章 果然,她的存在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她是娘亲的污点,是柳姨的负累,是前朝皇族的罪人,只会将身边所有的人拉进深渊。 好在是,现在柳姨的债也还清了。 她在这个世上,只还欠一个人的因果。 辛澄提剑,将盐,药,蜡烛都扔下,取出最后一枚润体丸。 打开门,果然又飘起了小雪,远处连绵的暗色是山林,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有几团黑点。 她抽掉剑鞘,低头看剑,这是一把好剑,但这三年间砍的最多的却是木材,它本该潇洒江湖,为主人成就剑客之名,但此时剑刃已有多处卷崩。 不过虽钝了,但今日锋芒正好! 两个黑点疾掠,却不是冲她而来,向着她的身后,辛澄吞药飞身迎上去,挥剑阻隔两人的去势。 “……澄……醒……点” 是谁?或许是十八吧,但她必须要让柳姨逃脱,郡主同样不会放过谋逆的反贼。 又有人上前来,从侧边要绕开她,辛澄轻功施展到极致,纵身上天,像提笔运墨一样剑气横扫,激起雪花漫天,拦住这几人。 这些人的装扮都一样,那郡主便是没来,是了,只发信号烟,又没传信说是因为她在这,那郡主会让十八来看情况,但她要坐镇地宫,不会轻易出来。 真是……遗憾。 那便不管了,将所有上前的人都击退。 嗡……嗡…… 是因为药吗?脑中的轰鸣声更大了,还变得更加尖锐,像是蝉鸣,像是利爪抓挠她的头皮。 “辛……你……好……我……” 嗡嗡—— “好烦!够了!” 辛澄只顾挥剑,要打倒他们,要拖延时间,等药效过后,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逼退那四人后,他们好像不动了,但另一个黑影移过来,不偏不倚正直走向她。 辛澄毫不犹豫挥剑向黑影劈去—— “辛澄。” 漫天吵闹不休的世界中闯入一道清音,像山中泉,林间溪,泠泠自石上流过。 躁动不安的声响一下都弱了下去。 辛澄额角不停地鼓动,她狠命咬了下舌尖,眼前勉强看出个人形,而她的颈侧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线。 她好像正看着自己。 辛澄手撤开,剑掉落在雪地里。 是郡主,她伤了郡主。 “对不起……” 她连绝不会伤害郡主的承诺都没做到。 眼眶湿热,在郡主杀死自己之前,她想离得更近些,她想再清楚看见郡主的面容。 向前挪一步,可偏偏这时药效到了,她腿软,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天旋地转,天是灰蒙蒙的,地上泥与雪混在一起,天地交融,没有分界,混沌一片。 她也分不清是天盖在她身上,还是自己倒进雪泥里。 但她感觉好像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是郡主吗?太好了,死在喜欢的人怀里,怎么不算是快意江湖的一生呢? 眼前有一点黑影划过,是流星? 那她希望天下安宁,希望抚养她长大的前朝老臣都能安度晚年,希望柳姨早日为娘亲报仇,了却夙愿,希望娘亲在等她,可以和娘亲团聚,希望……希望郡主永远幸福快乐。 希望自己下辈子,做一只鸟儿,翱翔天际,飞越五湖四海,无拘无束,永得自由,再也不要被任何感情束缚。 耳畔的蜂鸣散去,世界从没如此安静过。 第110章 你不喜欢我了吗? "辛澄,你还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辛澄——” “不要……辛澄……不要……” 郡主接住她跪进雪地里,止不住手抖,摸向辛澄的颈侧,她浑身泛着灰白,呼吸微弱,时有时无。 “救她……十八……”郡主六神无措,抬头,“唐瑶……唐瑶——!” 唐瑶骑着马终于追上来,跌跌撞撞下马,“怎么回事……” 顾不上多说,她上前摸了脉象,却惊了一下,“这……” 郡主抓住她,“救她……” “可她脉象细若游丝,就要,就要……” 另一边十八二话不说,将辛澄扶正,提掌运气,手掌抵着辛澄的后背,将真气输进她体内。 唐瑶退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原地转圈背药名。 郡主的手沿着辛澄的眉尾,眼角,脸畔滑落,一开口便哽咽了,“唐瑶,救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本郡主都能给你。” “哎呀不是我不救,”唐瑶跪下来又摸脉,“她、她精气精血都亏损得太厉害了,身上还都是旧伤,没有调养过,已经累积伤了根本……” 唐瑶突然顿住,“除非……” 所有人都看向她。 唐瑶面对这些视线,右拳一握,下定决心,“好!人情债总要还!灵蛊在我包里,我回去取,你们把她带回去,小心点。” 有了希望,郡主擦了擦泪,脱下自己的大氅给辛澄裹住,让十八背起,郡主自己骑马带上唐瑶,留两人在这里,如来时一般赶回去。 当见到四发信号烟时,十八立刻要动身赶过去,那时郡主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浑然没个着落,于是临时决定和十八一起去。 那种感觉说不清楚,不过已经上路,她只将其归结为是因为唐瑶是唐家大小姐,不可有闪失。 第225章 但赶到时唐瑶毫发无伤,正与两个侍卫争论,见她来,喊道:“我见到辛澄了!” 那一刻,天上好像飘的不是雪,而是下起了酸雨,酥烂骨头,令人酸软无力。 蛊盅被塞进手里,唐瑶道:“我们直接去追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是真?是假? 郡主浑身软面一样无力,但坐骑却哼哧喘着粗气。 终于找到,终于得见。 是真,是她,真是她! 郡主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上苍眷顾。 可辛澄却对她置之不理,还嫌她烦。 郡主以为她是在置气,但辛澄越发不对劲,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唐瑶之前好像说,辛澄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但仍不信辛澄会伤她,令所有人不必再动手,她向辛澄走去。 辛澄不会伤害她,因为辛澄喜欢她,唯有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可没想到她伤的这么重,是因为当初那一剑吗? 难道刚刚找回她,就要在眼前再一次与她死别? 不,她们绝不会再分开了,上苍也不能将她带走。 “还有几味药材……”回到木屋小院,唐瑶一身凌乱从马背上下来,心有余悸。 郡主扶着她,“这便去准备,还有呢?” 唐瑶轻一脚重一脚回自己房间,从医箱里取出一个玉匣,打开繁复的机关,念叨着:“这是我们唐家用来保命的灵蛊……从我出生起就养着,快二十年了,除了冬天,每天都要用天材地宝喂养,是泡在灵药里长成的……” 郡主见辛澄已被十八带回来安置在自己房间,将药材拿去送给唐瑶,不无急切道:“多少天材地宝都赔你,怎么救?” 唐瑶一摆手,缓了缓劲,去拿药罐子,“将灵蛊炼化,辅以克制引导的药材,至少应该能保命,之后再说吧。” 炉子,雪水都准备好,唐瑶着急也不敢马虎,“我这边还要三天,你们尽力用真气维持心澄的心脉。” 十八在屋内,两人前后坐在床上,贴在辛澄后背的掌心隐隐有白雾蒸腾而出,十八来回奔波又一刻不停给辛澄输真气温养经脉,发鬓已经汗湿。 她还分神道:“三天而已,我撑得住。” 郡主陷入自责,看着自己的手,她自傲聪慧,不曾勤加练功,以致真气不足,现在帮不上忙。 她只能在一旁陪伴护法,视线落在辛澄身上。 她怕自己一错眼,眼前的景象烟消云散,她从梦中醒过来。 直至夜幕降临,再也看不清了,郡主方回神,点亮烛火,转头是见辛澄脸畔映照着柔光,终于放下心来。 是的,辛澄真的还活着,不是她的臆想。 只要她还在,便一切都好。 郡主这才腾出思绪来安排别的事情,她依依不舍出门,先去看了下唐瑶那里的进度,安排人手给她帮忙,命侍卫在这间小院外戒备,除了她们几个,谁也不许放进来。 终于熬到唐瑶将灵蛊成功炼化,立马送到了辛澄面前,给辛澄喂药之前唐瑶便做过了,但这次不一样,汤匙抵在唇边,药却喂不进去。 “哎呀,”唐瑶赶紧放下药碗,伸手接住流下来的药,送进口中,“这药可一点都不能浪费。” 只一滴,唐瑶顿时感觉身子暖起来。 “我来。” “啊……”唐瑶让开,郡主毕竟是郡主,什么时候伺候别人了,不过这里也没有别的侍婢供她们使唤了。 “那要不你……” 唐瑶本想说要不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口腔和喉咙打开,直接把药灌下去。 却见郡主直接含了一大口药,俯身下去,与辛澄唇齿相接,撬开牙关将药严丝合缝喂了进去。 唐瑶张了张口,半天才道,“也、也是个办法……” 她颇为不好意思地转头,另一旁十八在几凳上打坐运功调息,还没睁眼。 她转过身去,等着一会喂完了药再给辛澄把脉。 郡主顺利将药送进去,起身,感觉脸庞发烫,看向辛澄润湿的唇瓣,更是要烧起来。 她没做过这种事,羞赧有之,但更多还是药力所致。 体内热潮翻涌,但眼下更重要的不是这事,郡主运气凝神,这次多含了一些药,再次俯身覆上去。 唇齿相抵时,郡主心里道:辛澄,快些好起来,我想你了。 灵蛊炼化的一剂药喂下去,果然平稳多了,虽还脉象虚弱,但至少性命无忧。 接下去便是再补一些帮着运化药力的辅药,知道郡主肯定不会吝啬,唐瑶还煮了药汤给辛澄药浴。 等药浴桶都准备好后,“那……” 郡主抱起辛澄向屏风后面去。 唐瑶一拍手,“行。” 郡主剥开辛澄的一层层衣裳,完完全全地了解了辛澄的全部。 知她后背的烧伤,知她心口腹部的疤痕,知她这三年未曾过好日子,肌肤下透出一根根骨头。 “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你醒过来。” * * * 她独行于黑雾中,闷着头向前走。 四周好像有别的人影,和她一样排着队人赶人地向前走,不知为什么,也不知要去哪。 好像也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冰冷而麻木地向前。 但她突然感觉浑身渐渐温暖起来,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依偎在娘亲怀抱里的那种温暖。 第226章 于是她产生了疑问,这是哪?为什么要向前走,要去哪? 念头生出来的一瞬间,她脚下的黑雾散去,下一瞬像踩进水里,向下坠落。 周身仍是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像是被包裹在云里张口含住一朵云,像是躺在春风中的树下草地,对着暖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可是渐渐周身有了挠心的痒意,不难受,像羽毛在她身上各处搔痒,舒服却又难捱。 羽毛轻柔抚遍全身,无处不至,令她有些羞耻,想抓住那根羽毛,推开或是好好给自己挠痒痒。 她悠悠睁开眼,一时分不清这是将要喝孟婆汤,还是已经喝了汤之后。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原来她叫辛澄。 “嗯……”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身旁趴着的人,她醒过来,似乎说了什么,不久另一个人影到她身边,为她搭脉,“……好……” 她能感受到外面气氛热闹,可都与她无关,她转脸只看到一团团模糊的有颜色的光影。 不过离她最近的那团光影渐渐变得清晰,她见对方动了动唇。 辨认出口型,是在唤她。 她也认出来了,是郡主。 是她喜欢的人。 哦…… 另一个人影好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感觉头晕,重又闭上眼。 再次醒来时,辛澄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她没有死。 不知道这处小屋是哪里,不过屋里放着一些她的物件,屋子里烧着炉子,火焰是真实的,碰了会烫手。 桌子上的玉瓷瓶里,插着一枝刚折下的红梅,花瓣上冰雪犹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厚帘毡将肆虐的风雪阻拦在外。 郡主端着药碗,辛澄手里拿着一支红梅,对望而立。 火炉里的木材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 辛澄心道,她果然是被郡主救了,是唐瑶吧,真是好医术,连她眼睛和耳朵的症状都减轻不少。 不过郡主没有杀她吗?为什么? 哦——是因为她的身份吧? “我娘是前朝公主,应韵。”辛澄平静地开口道,“因为在当今皇帝杀入皇宫前知道我娘的宫人都死了,而记载我娘存在的藉册都被焚毁,故而天下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柳姨本是我娘身边的侍女,但在逃亡路上失散了,我娘……”辛澄低下头,“沦落青楼,被莫家家主带回去当外室养着,有了我。后来柳姨找到了我们,她联络了那些忠于前朝的老臣,将我迎为少主,以学生的名义从莫家带了出去。” “这便是我隐瞒的身世,”辛澄看着郡主,扯唇一笑,“不过看样子郡主都知道了。” 因为她放走了那些前朝老臣,他们定是潜伏起来了,郡主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那当然是拿自己做诱饵引他们现身最好。 所以郡主要她活着,没有杀了她,相较于个人的仇恨,郡主当然是更以天下为重。 “好了,”郡主看着她单薄的中衣皱眉,“我明白,先回床上躺着,喝药。” 辛澄下意识听话地向床边走,不过只是坐下,伸出手去。 “怎么?” “总不能让郡主喂我喝药吧。” 郡主闻言盯着她的唇瓣,“你不喜欢?” 辛澄垂下手去,想到了许多事,便一点点捋清楚,对郡主道:“在地宫临死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郡主感觉辛澄有点奇怪,不过还是静静听着。 “郡主的确没有救过我,当年莫家老库房火场里,只有我一个人。不过在仓库里挂着许多画像,那是受邀来江南参加武林大会的人的画像,其中有一幅是郡主。我是朝着郡主画像的方位,一个人爬出去的。救我的,从来都是我自己。” 郡主放下药碗,在床前圆凳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郡主知道她们之间缘分的起因便是辛澄误会了当年自己救了她,但在三公主萧恃用这件事骗她的时候,辛澄便说过,她喜欢自己是因两人之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悲欢喜乐,有那么多牵绊在。难道她忘了这话吗? “辛澄,你想说什么?” 辛澄抬头冲她一笑,“又一次临死前,我许了愿,若有来生,便做一只鸟儿,自由自在,再也不要被任何感情束缚。如今我又活一次,往事犹如一梦,如今梦醒了。” 郡主交叠的手相握,目光描摹辛澄的脸,“你是想说,你不喜欢我了吗?” 第111章 看书。 辛澄回望郡主的脸,郡主那么美好,那么温柔,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回忆,怎能轻易割舍。 “不,我还喜欢郡主,”辛澄摸着自己的心口,“只是有点累,对于以前坚持的种种都无所谓了,也没意义了。” 郡主也看向她的心口,“没意义?” “嗯。” 以前她为郡主而活,以后她想为自己而活,更何况郡主已经成亲了,现在是别人的妻子。 辛澄抬头,向着郡主露出一个真挚的笑,道:“对了,还没亲自向郡主道贺,我衷心地祝愿郡主殿下幸福美满。” 郡主一直看着她,大约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是认真的,半晌,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辛澄低头笑笑,拿起旁边的药碗喝药。 一碗苦药灌下去,辛澄皱起脸,看向郡主端来的药碗旁边的白瓷小碟,里面是两颗糖渍蜜枣。 第227章 这处小院是专门建来给郡主居住的,篱笆矮墙在一片翠竹林中围出一块院子,山间清居简朴,奢华糜贵的物件没有,但住起来还是很舒适的。 拢共不过三间屋舍,主屋给郡主,一间给十八和唐瑶,还有一间半做仓库半做灶房。不过唐瑶来后,在灶屋旁边又搭了个竹棚,专用来熬药。 竹棚外有桌子,郡主出门后便到这里见了十八和唐瑶。 十八打着哈欠,唐瑶忙着做药膳。 郡主将方才辛澄的话说与她们听,末了道:“她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 十八道:“郡主很好,不要想太多,只要你们都还好好的,就没事,哈——” 十八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郡主转向唐瑶,她正纠结要不要在药膳里多放一只蛊虫,道:“也不是吧,她不是说还喜欢嘛,可能就是淡了。” “何解?” “嗯……”十八忙着盛药汤,“要不你勾引她呗。” 她说完,意识到哪里不对,抬头道:“我瞎说的,不必当真。” 她端起药盅,躬身而退,“我去看看她。” 辛澄伤还没好,便在屋里静静躺着,想着还能做些什么。 或许郡主已经把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了,等着引那些人上钩一网打尽,之后的话…… 她作为反贼的统领,或许会被带回京等着在菜市口问斩吧。 算了,都不是她能掌控的事,那些前朝老臣若是还不死心,便只能求仁得仁了。 应该是听到她醒了,十八和唐瑶都来看她,她的眼睛好多了,虽然还比不上以前,离得远了还是模糊,耳朵有时还会伴有头晕耳鸣一阵,不过都好多了。 现在能看清人,也能听清她们讲话,辛澄认真地向唐瑶道谢。 也对十八说抱歉,之前伤到她了。 唐瑶看着她一口口喝粥,道:“你看着挺正常的,那你和郡主……” “无所谓了。” 她们面面相觑,唐瑶自觉转移话题,向辛澄说起这三年的事。 十八说的少,唐瑶看着沉稳了,但没沉多少,说到她这三年在外采药寻药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多少奇闻,眉飞色舞的,看着也令人开怀不少。 “不过最离奇的,还是捡到了你,没想到再见面你已经死了,更没想到你又活过来了。” 辛澄半卧在床上,笑了,“嗯,记得上回分别的时候,你还说下回见面还要给我下蛊呢。” “何止,”唐瑶说起来还有几分生气了,“不仅丢了我一只蛊,我的灵蛊还在你的肚子里呢。” 辛澄听闻,摸向肚子,脸色变了,她又吃了虫子? 唐瑶发现了她的惊恐,抱起胳膊戏谑道:“你还不知道吧,那药还是郡主……” 话音突然停住,辛澄扭头向后看过去,是郡主掀开帘毡进来了。 唐瑶打着哈哈,“那不早了,你先歇着吧,你需要静养,情绪不宜激动啊。” 帘毡掀起又落下,她们出去了。 这间小屋里只剩下辛澄和郡主两人,而辛澄看了眼郡主,一时竟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听十八说,阮戢就在不远处驻扎,那方才郡主是去见阮戢了吗? 毕竟还是新婚燕尔,算了,这种事想也无益。 以前见面第一句,辛澄定是要说喜欢的,但现在都已经决定不再强求勉强,自然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说出口了。 鸳鸯被面的一截突出来的线头,辛澄盯着它,等着郡主开口。 郡主坐下了,倒了杯茶,“和她们倒是都聊得挺不错的。” “嗯。” 之后再无回音,没想到她和郡主竟到了这般尴尬无言的地步。 唔……风雪停,竹影静,药香浓郁,炭火噼啪响,无话可说,无事可做。 有点无聊。 郡主就在身边,辛澄回忆着往事种种,心里叹了口气。 “唉。” 嗯?不是她,是郡主突然幽幽一叹。 郡主也觉得无聊吗?辛澄抬头看过去,郡主坐在屋中圆桌旁,正在看书。 灯台外一层光圈,像是拢了一层纱。郡主上穿橘白短袄,下着织金红裙,融入光景中,像是朝日下的落雪红梅。 晶莹,冷暖相交,美绝。 而且郡主单手托腮,修长白皙的指节轻点发鬓间,显出十分的娇态。 “唰啦——”纸页翻动,辛澄眨了下眼,后知后觉挪开眼,心中暗恼,怎么回事,不该再起念想了。 “呵。”郡主又一声轻笑,好像有什么愉快的事发生,但辛澄用手搓着那一截线头,控制自己不去看。 又听郡主长嗯一声,像是品尝到了美味佳肴,感觉十分满意。 到底是什么事? 辛澄将那一段线头扯长一大截,心里更加纠结,半晌后心道,这样扭扭捏捏才又问题,既然已经无所谓那就该大大方方的才对。 嗯,打定主意,于是抬眼瞄过去,郡主眼睛很亮,唇畔有笑意,好像很欣喜,到底是为什么? 郡主看的什么书,不是经史子集或是送来处理的文书一类吗,发生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辛澄抓心挠肝,正瞧着,郡主勾了下唇,转头,正好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辛澄有种老鼠偷偷摸摸出洞正好撞上早就等在面前的猫猫的感觉,慌乱又无处可逃。 在辛澄假装朝着郡主的方向向后看去,装出自己是在研究花瓶真好看的时候,郡主笑意未消,“很晚了,睡吧。” 第228章 辛澄立刻接了这台阶“嗯”一声躲回被子里,只是眼神余光收回来时瞥见桌上的那本书——的封皮。 “啊!”眼熟,好眼熟! 郡主还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了?” 辛澄卡在被窝里,吞了下口水,还是问了出来,“那个是——” 郡主便拿起书向她走来,在她床前站定,将书递到她眼前。 “赤狐怪谈第三卷!居然有后续了!”辛澄立刻伸手去拿,但晚一步,书被郡主从她的指缝间抽走了。 辛澄看向背光的阴影的郡主,一些乱七八糟的顾忌都先退到一边,郡主囚她,她哪也不能去,这么无聊,现在有最爱的书可以看了,便不管那么多了。 “我可以看吗?”辛澄渴望地望着郡主。 郡主站在背光的阴影里,道:“不可以。” “啊?” “唐瑶说你不能心情激动。” 书中是有什么令人激动的情节吗! 然而郡主已经带着书决绝转身而去。 “嗯……”郡主偏头看了一眼发出呻吟的她,仍走向另一边的橱柜,打开右边下面第三个抽屉,将书放了进去。 转身时,辛澄移开视线,滑进被窝里。 “好啦,睡吧。” 烛火灭了,这间房中有两张床,郡主睡在她的对面,一扭头便能看见,这样好像回到了以前在京都的时候,那时她们也是睡在一间屋子的。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但辛澄心里记挂着话本,郡主又点了安神香,很快还是睡了过去。 郡主是不会总闲着看她的,辛澄从十八哪里知道,现在地宫的挖掘和宝物的编录都是郡主在管,她时常要出门去和官员们商谈。 当然,估计还要去见阮戢吧。 总之,辛澄一觉醒来,郡主不在。 唐瑶来给她看过脉后说她恢复得不错,要记得保持心情愉悦,然后说之后她也要出门去看医书制药。 而十八惯常是在睡觉。 辛澄盯着橱柜。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这不道德。 但她刚刚出门,只是去院子里转了一圈,便有几个黑衣的护卫明里暗里地盯着她。 这不能怪她,哪都不能去,太无聊了嘛。 反正她都不怕把命赔给郡主,只是偷……看本书怎么了? 犹豫再三,辛澄已经到了橱柜前,拉开右边下面第三个抽屉。 但翻了翻,都是衣服,怎么没有? 难道是她看错了,她这个眼睛,现在也不能尽信。 她便把剩下的抽屉都翻了一遍,果然在一堆衣物中找到了熟悉的封皮。 心里激动得怦怦跳,没想到这个故事还能等到有后续的一天,快让她看看赤狐和郡主怎么样了。 打开封面—— 关关雎鸠……嗯? 辛澄又往后翻了翻,不对,这分明就是一本诗经啊! 她搓了下封皮,有两层! “你在做什么?” 一股酥麻从后背窜上后脖颈,辛澄像是正在大快朵颐的耗子被猫从后面喵了一声。 而且还没吃到嘴。 “呃……我……呃……”辛澄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去。 “说实话。” “想看书。” 郡主近前来,从她手中接过那本诗经,翻了翻,道:“嗯,你看看诗三百也好,思无邪。” 她的心思又没有杂乱不正,反而是郡主,“为什么要用这个封皮包诗经啊?” 郡主抬眼瞧她,“都是本郡主的书,换个封皮怎么了?” 辛澄张张口,词穷,“那赤湖怪谈第三卷呢?” “说了不给你看,”郡主偏头向后瞧了一眼,“把我的衣服翻这么乱?” 辛澄知道是自己的错,“对不起。” “收拾好,我一会回来。”郡主看起来还有事,暂时没有说要怎么罚她,说完向外面去。 “哦。” 辛澄看着这橱柜的一片狼藉,认命地先去净手,再回来收拾整理。 只是想着,郡主不会是故意的吧?特意让她看见藏书的地方,知道她会来找所以故意换了封皮? 会吗? 正收拾着,一片小衣掉下来,辛澄手疾眼快抓住没掉在地上,可摸到那柔滑的触感,脸一下烧起来。 这、这是…… 刚才没翻着,现在重新整理才发现这一层抽屉里放的都是郡主的亵衣,这这这…… 她往后看一眼,还好郡主出去了不在。 赶紧整理好,让郡主看见也太尴尬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应该就不是故意的,否则郡主能有什么好处? 第112章 撩拨。 辛澄看向郡主的床铺。 将要入夜了,郡主正在另一边的浴间沐浴。 无聊和焦灼的气息再空气中弥漫。 哎呀,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既然有那本的书的封皮,那书肯定也在这里。 只是看看书怎么了?况且郡主发现她翻书也没说她什么嘛。 蠢蠢欲动。 想着的时候,她已经将郡主那边的床铺梳妆柜等几个可疑的地方都扫了一遍,轻手轻脚摸过去。 小心翼翼地不打乱任何东西,但还是没有找到。 难道郡主放在别的房间? 辛澄跪在郡主的床前,将床铺都叩了一遍,这回并没有暗格。 辛澄有些垂头丧气地跪在床前,又扫了一遍眼前,突然发现眼前有一点不一样。 第229章 郡主床上的这个枕头,怎么像是她的那一个? 山居清简,她们的床上用品都是一样的,枕头都是一样填充了棉花的普通灰布枕头,但她因为无聊,总是去扯枕头边角的棉线头,久而久之她的那个枕头边角的针脚便有些松垮,还露出一点棉花丝来。 辛澄挠头,她正要回自己的床铺看看自己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辛澄。” 辛澄倏一下站起来,道:“我没有!” “帮我把衣服拿来。” 郡主自顾自说着,没有回应她的话。 辛澄回过头一看,郡主并没有在,原来是隔空传音。 “你知道衣服放在哪的,快些。” “哦,好。”虽然郡主不在,但辛澄还是点了下头,去橱柜里拿了一件外袍,为郡主送过去。 在这里没有丫鬟侍女伺候,郡主沐浴都忘记带衣服吗? 她和郡主住的这间木屋分做三间,中间的堂屋放了几案用来会客和吃饭,东边便是她们的寝居,西边则作洗漱用。 素娟的几折围屏隔断出浴间,高挑的灯台映在绢面上有如中秋明月,隐隐瞧见一抹剪影。 大抵是听见她来了,“哗啦”水波滑动了一声。 “放在一边吧。” 辛澄只瞧了一眼,不敢抬头,怕心生妄念。 靠墙边放有一个杌凳,她把衣服放在上面便是了。 但放好后突然想到,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 于是辛澄吧衣服又抱起来,“郡主,那书放在哪啊?” 里面水声又响了一下,“你想用衣服威胁我?” 郡主不愧是郡主,一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郡主现在没穿衣服呢,总不能冲出来打她吧。 “郡主行行好,我只是想看书而已啊。” 正说着,只听一道霍大的水声,辛澄瞟见人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衣服已经被挑了过去。 是剑,郡主沐浴时还带着剑呢。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郡主肯定要和她算账,辛澄左右看看,无处可躲,心里那股无所谓的劲又翻上来,干错站直了任凭发落。 “你……”里面郡主的声音好像很无奈,又道,“你转过身去。” 辛澄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随后听见郡主从她身后走过,咬牙切齿道:“这时候就这么听话了?你脑中就只记挂着那个话本!” “啊?” “不许回头!” 辛澄低下头去,不明白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阵后,郡主从她们的寝居里直接喊道:“过来!” 辛澄这才慢腾腾移过去,见郡主穿得齐整坐在床边,眼神睨着她。 辛澄突然福至心灵,她方才只给郡主拿了外袍,所以郡主是什么衣服都忘了带,在这里换的衣服? 难道郡主方才是想让她把亵衣一块带过去吗? 不会吧……不过如果是以前,她的确可能会这么做,难得郡主有求于她,她肯定会好好从郡主那里讨些便宜,装作发现有老鼠闯进屏风里或者给郡主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来逗她。 但现在,算了。 她只想要—— “话本子……” “休想!” 几日后,唐瑶又为她把脉,点点头道:“不愧是本大小姐的灵蛊,你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真的?” “嗯,药膳可以撤了,药也不用喝那么多,每天一剂便够,不过还是气虚血弱,这个只能以后慢慢调养,记得不要流血受伤啊。” 辛澄眼前一亮,“那是不是情绪激动也可以了?” “嗯?那最好还是心情平稳一点吧。” “那看书呢?” 唐瑶莫名道:“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书啊。” 辛澄将目光投向郡主。 唐瑶正在和郡主说着重新养一只灵蛊的事,问她要了一大批药材。 待她们商讨完后,辛澄满怀期待伸出手,“郡主,我可以看书了哦。” 但郡主垂眸看了眼她伸出的手,抬手打了一下,“凭什么?” 辛澄手缩回去,“可是,是郡主说因为我……” “那是本郡主的书,就不给你看怎样?” 说完后郡主出门去了。 辛澄握了握手心,肩膀垂下去。 是了,那本就是郡主的东西,凭什么要给她看。 她好像有点太放肆了。 因为又和郡主在一起相处了吗,她好像又不知不觉亲近郡主,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了,说到底,她现在其实是郡主的囚犯啊。 辛澄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了走,看道周围掠过的黑影,自嘲一笑。 算了。 天气好像渐渐回暖了,可能春天快到了吧,不过在这深山里还是随处可见未化的积雪。 辛澄无所事事,一个人在院子里晒了半天的太阳。 用饭时候郡主回来了,带回来了饭菜。 她不必再吃药膳,便和郡主一起用饭。 辛澄看着摆出来的一碟碟菜肴和两碗米饭,问:“不分食吗?” 从前她们都是分好菜后各吃各的。 “不必了。” 辛澄想着大概是山野间不讲究那些规矩了,便坐下来老老实实吃饭,然而第一口便皱起眉。 “不好吃吗?”郡主问道。 辛澄将那一块鱼肉吞下去,“可能是这边的口味吧,有点酸腥。” 第230章 “这样啊。” 辛澄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知道郡主这里没有专门的厨子,饭菜大概是和外面的人一起的,这样的厨子大概做的都比较一般。 她又尝了另一道,艰难咽了下去。 倒也没有太夸张的咸甜,但好好的油盐调料食材混在一起后,就是一股奇怪的味道。 “真的很难吃吗?”郡主也尝了几口。 “多少比唐瑶的药膳好些。” 辛澄无甚食欲地咽下饭菜,她现在只是个囚犯,还能挑剔什么呢? 晚饭时,辛澄谢绝了郡主带来的饭菜,道:“我已经吃过了。” 郡主摆饭的手一顿,“吃过了?” “嗯,我看厨房里还有些过冬屯的腊肉和白菜萝卜,便自己简单炒了一下,还烤了两个地瓜,挺甜的。” 郡主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你一个人吃完了?” 辛澄点头,又道:“地瓜被十八分去一个,唐瑶说我不能吃太咸的,她把腊肉都吃光了。” “你……”郡主逼近一步,辛澄身体后靠,见郡主的眼神中有怨气。 “你真可恨。”郡主一甩袖子道。 辛澄也不知道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哪里可恨了,甚至都没吃到什么,是可怜才对吧,不过最近很多时候郡主的态度她都不明白。 辛澄沐浴后回来,见郡主又在房中看书,径直走回自己的床铺,想了想,问道:“郡主还要和我一间屋子吗?” 郡主抬头望过来,“怎么?你不愿意?” 辛澄自己是无所谓,“有十八和那些护卫在,我跑不了的。” “所以?” 辛澄本是想说那郡主就不必在这亲自盯着她了,但郡主若不觉得麻烦,自己何必去操那份心。 “没什么。”辛澄躺会床上,准备睡觉。 脑袋要挨上枕头,她突然想起来,撑起身看了一眼,好像又是她的那个枕头,便不管了。 面朝里面躺着,过了好一会,听见郡主叹息一声,轻声问:“你不要看话本了吗?” 郡主又不给她看,还问什么。 不过借着这一问,辛澄翻了个身平躺,侧睡还是有点难受。 郡主便知她没有睡了,“明天我们去城里吧。” 辛澄转了下头。 见郡主淡淡笑着,“去给你买一本新的,好么?” 辛澄撑着身子坐起来,那当然好了,不过—— “为什么?” “我的那本你不能看。” 郡主视线移开,只用这句话遮掩了过去。 辛澄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但她不管,只想为自己过好当下。 那么能看到新书,还是很值得高兴,辛澄精神充沛,一大早便打扮好了。 郡主洗漱回来看她,打量了她,道:“等等,先把腰带解了。” “啊?” 只见郡主从衣橱里取出了一条新的腰带,走到她面前,歪了下头,笑道:“要我帮你?” 辛澄手忙脚乱解下自己的腰带,“呃……” 她还没问出口,郡主便靠近来环住她的腰,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萦绕住她,辛澄的心怦怦直跳,那是属于郡主的气息,从未如此靠近她过。 辛澄张口,却失声。 直到片刻后,那气息远去离散,“好了。” “啊……”遭了,声音都变调了。 可为什么,郡主要为她系腰带啊,这么亲近,像是在……在撩拨她一样。 尤其是现在,郡主背手笑着,好像在欣赏她的窘迫。 辛澄不敢望回去,低头时突然看见,郡主替她系了腰带没错,但腰带的尾端和郡主的腰带相连,打了个结。 “?” “你跑了怎么办?”郡主素手牵着腰带一拉,辛澄便被牵着向前一步。 “不、不会的……” 戴上郡主给她准备的帷帽,辛澄心思杂乱地上了马车。 腰带垂坠下来差不多到脚面,与郡主的打结后中间也隔了一人宽距离,行动并无不便,可她与郡主的腰带都是红色的宽绸啊。 这样,不就很像成亲时两位新人牵着的喜绸吗? 她暗中看了好几眼郡主,显然郡主并未想到这些。 只有她一个人心烦意乱。 第113章 就知道你没那个胆子。 沿着院子外的竹林小径下山,先要经过外面的大营,阮戢带领的军队和相关的官员都驻扎在这里。 从大道上过时,马车慢慢停下,车帘外驾车的十八唤了一声。 “郡主殿下——”外面有人喊道。 郡主视线稍垂,将准备好的帷帽递给辛澄。 辛澄接过来戴好,冒出新的疑问,怎么,她见不得人吗?难道郡主没有将她活着的消息公布出去引人上钩吗? “殿下,”声音到了马车边,“此画作究竟是真是假,请殿下鉴别。” “先放在那吧。” “还有,这些杂书都是几十年前市井下九流的东西,臣以为当仔细甄别,不该笼统全部归入国库。” “好,此事我上书给陛下,你等先议出个章程来。” “还有上次说过阮将军的士兵毁坏地宫檐铃的事……” 辛澄无奈听着,想着郡主这么忙今天不会去不成了吧的时候,左腿膝盖突然传来一阵痒意。 她一个激灵,然而马车不大,她与郡主并排坐着,根本无处可躲。 第231章 她垂眸透过帷帽的纱帐看到,是郡主的手指落在她膝盖上,像逗弄盂盆中的金鱼,正在画着什么。 酥痒像水波一样扩散全身,辛澄浑身僵硬,脚趾不自觉蜷起,偏头去看郡主,她一贯清泠的嗓音说着:“嗯,本郡主知道了。” 膝盖上被点了一下,好像是郡主在提醒她注意,然后又是直达心底的丝丝痒意。 这次辛澄咬牙忍住,分辨郡主写的是——咳。 “咳咳咳!”辛澄立刻配合,她也急需发出点声音来舒缓自己的难耐,否则快要忍不下去了。 外面官员的声音停下,郡主道:“是了,本郡主今日还有要事,耽误不得,大人不妨先回去。” “这……” “咳咳咳咳……” 快回去吧!辛澄心里叫道,郡主又在她膝盖上写字了,她将膝盖往旁边侧了侧,打断了郡主的笔画,还被掐了一下。 “如此,不敢再打扰殿下。” 十八再次驾车离开。 郡主快速在她膝盖上画了个“好”字。 马车已走过一段,辛澄小声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嗯。”郡主抬手将她的帷帽摘下,“做得好。” 取下帷帽后第一眼便撞见郡主言笑晏晏的面容,辛澄一时忘了想说什么,无措间居然客气了一句,“谢谢。” 说完便懊悔,这都什么呀。 她眼神乱晃间见到郡主抬手伸到她的耳畔,辛澄一惊,郡主笑意盛大,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有点乱了。” “……哦。” 辛澄捋了两把将头发顺直,顺带抓了抓一直发烫的耳朵,转头去推车窗。 身旁郡主又一声轻笑,真是,在笑话她吗? 早春的风带着点点翠绿吹进来,刚好吹散她心底里冒出来的难耐的燥意。 看野溪融冰雪,去年燕回啄新枝,马蹄踏浅草,一路乘春风。 到了最近的城池外,十八停车,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有事再叫我。” 辛澄与郡主下车,让十八进去睡一会,若非是担心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一定要十八来这一趟。 总之,辛澄戴上能遮住半边身子的帷帽,在报春鸟的一声接一声中,迫不及要待进城去。 然而没走两步,她一个趔趄,转头一看,郡主这才不疾不徐地迈步。 “急什么,莫辜负好春光。” “更不能辜负了话本子。”辛澄碎碎念,与郡主并行。 入了城后,人潮扑面而来。 山下的春到的比山上早些,时人虽还都穿着棉袄,但已不觉寒意,沿着河岸看柳枝新绿,孩童追逐玩闹,还有不经意错眼时郡主拨开被吹乱的几丝碎发,暖意融融。 城内东市里必有书肆,辛澄一心要找过去看看,但郡主总是不紧不慢的,左瞧右看,现在还停下来了。 这是在河岸边柳树下的一个小摊,两个老婆婆面前的担子上摆着小筐用棉布盖着,老婆婆说卖的是有缘糕。 郡主站定,对她说:“我要买。” 辛澄只得跟着停下,偏头看了一眼,细嗅逸散的香味,问:“是桃花糕吧?” 老婆婆笑眯眯,慈祥和蔼,“正是,桃花结缘呢,五文钱一对,不单卖。” “阿婆真会做生意。”辛澄叉腰。 这种自己家做的糕点,口味难说,也不一定干净,辛澄记挂着话本,并不是很想买,也不想吃。 “我要一对。”没等辛澄发表意见,郡主已经转头付钱了。 并将纸袋包好的一个桃花糕递到了辛澄面前。 “呃,我不是……” “必须吃。” “……好吧。” 桃花糕用料简单,口味也比较质朴,不过只为品尝一点春意,便也够了。 这样,郡主一路沿街逛过去,看看这个,尝尝那个,辛澄碍于不好意思让旁人发现她们的腰带相结,只能跟在郡主身边陪她。 郡主从铺子上拎起两个玉坠问:“哪个好看?” “这是假的吧?” “你只管好不好看。” “如果是郡主的话都好看,如果是我的话,话本最好看。” 郡主踢她一脚。 小城里街上人不多,但有种闲适的安宁,辛澄被郡主拉进成衣铺里选了两套衣服,还陪着郡主到了杂货铺,郡主要买些姜白蔻紫苏等去腥香料,辛澄瞧见有豆豉,便也跟着买了一点。 本来辛澄是一直想着正事的,但拗不过郡主,便干脆随心所欲了。 街上还有变戏法的,看了一会后,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 那变戏法的手上分明什么都没有,下一瞬便变出个帕子来,又或是明明见着他把球放进碗里,再打开又没了。 周围时有喝彩,辛澄与郡主退出人圈。 “该报官吧。” “去寻捕头。” 两人一齐道,而后相视一笑。 那变戏法的手脚不干净,趁机摸了不少钱财,不过每个人偷的不多,一时半会难以察觉,而看他这一班人的家伙事,应当不是本地人,可能是惯犯,过了今天估计就跑了。 巧了过一条街遇上巡逻的捕快,两人便将戏法说了一遍,捕头立刻便要带人过去,还想暂时留下她们,不过她们已经先溜了。 辛澄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第232章 “正好,到了。” 听见郡主说,辛澄向旁边望过去,她们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书肆,辛澄快步过去,果然找到了话本第三卷! 掌柜的道:“好嘞,现在买一套还有折扣,您看——” 辛澄摸了下荷包,“不,就要第三卷。” “买一套吧,”郡主在一旁开口道,“这是插图版吧?” 掌柜在一边回:“对对,有插图,更生动,这位姑娘对这书很了解啊。” 郡主咳了一声,问辛澄:“你看过么?” 辛澄摇头。 郡主令掌柜的将一套书包起来。 离开书肆,走了两步,辛澄将书放进包里,又道了谢谢。 “说好要给你买的。”郡主回道。 辛澄又问:“那郡主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的这书啊?” “不记得了,看日头竟到午时了想必十八也饿了不如我们在城里吃完饭再回去吧。” 辛澄没能插上话,“哦,好。” 走进一家酒楼,要了楼上的单间,并排坐定后小二问她们要点什么。 她们各自点了几道菜,商量着给十八带一点,小二推荐道:“酒水要么,咱这有刚酿出来的桃花酒,美容养颜,来这的客人都说好喝嘞。” 郡主看了辛澄一眼,“好,那便要一壶。” 小二出去了,辛澄迫不及待就要拆书看,被郡主拦住,“在外面不许看。” “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 “……” 那便和郡主一起盘点刚刚买的小玩意,看到那些香料,辛澄问:“郡主买这些做什么?” “因为厨房没有。” 辛澄皱眉,这算回答问题吗? 说话间小二敲门上酒水和小菜,辛澄戴着帷帽,但几乎是一推门,便闻见了清冽甘美的桃花气息。 “哦,很香啊。” “那是自然,咱家用的是清酒,不醉人,酒气淡,空口喝也使得,二位客官慢用。” 既然这么说了,那辛澄便要尝尝了。 她揭开帷帽,伸手去拿酒壶,郡主却比她更快,直接将酒壶拿走,道:“你身体不好,不能喝。” “谁说的,我已经好了。” “不能喝。” 辛澄抿唇,发出不满的低吟。 “刚才的桃花糕我不想吃一定要我吃,现在的桃花酒我要喝,却不给我喝。”辛澄盯着郡主,保持能让郡主听见的音量哼哼着。 郡主淡笑不理。 因为腰带打结束缚,她与郡主坐在同一边,她就眼睁睁看着郡主拿起白瓷酒壶,翻了个酒盏,缓缓倒酒。 桃花酒还是粉粉的,盛放在有些青绿的酒盏中,不消喝,单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辛澄也翻了个酒盏,只是酒壶在郡主那边,她哀求道:“就喝一点点可以吗?” “不可以。” 郡主举杯递到唇边,抿下一口。 “嗯,清冽绵柔,甘香醇厚,着实不错。” 不给她喝就不用说得这么详细了,辛澄拿筷子戳着拿一碟萝卜干,心里忿忿道。 郡主眼神滑向她,将那剩余半盏酒推过去。 “?” “好吧,确实没什么酒气,你可以尝尝,不过只这一点。” “诶?”见郡主没有将酒壶拿过来的意思,“喝这个?” 郡主点头,大方道:“嗯。” 可这是刚刚郡主喝过的啊,那、那不是间接……间接…… 辛澄不自觉就把视线落在郡主的唇上,桃花酒给郡主的唇瓣上了一层釉色,光泽诱人。 唇瓣微微一抿,像是含了笑意,辛澄慌乱移开,去拿那酒盏,淡青的瓷盏上倒没留下什么,也因此不知哪一处是方才郡主碰过的。 桃花混合酒香,好像纠缠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冷香。 辛澄复又放下,“算了。” 若是喝了,恐怕以后又多了一桩夜里魂牵梦萦的事,还是不要自寻烦恼了。 “哼,”耳边传来郡主的轻笑,“就知道你没那个胆子。” 她好像被郡主瞧不起了。 辛澄也不愿承认自己不敢喝郡主喝过的,找补道:“不是,我闻见里面还有蜂蜜,怕有那种小飞虫没处理干净混在里面。” 郡主拿起那半盏轻啜。 “嗯,吃不到葡萄的小狐狸是会说葡萄酸的。” ——才不是! 第114章 不能靠近。 总之辛澄不再搭话,安安稳稳地用饭。 不过在吃饭的途中,听到外面大街上有一阵骚乱。 小心翼翼向外看了一眼,原来是刚才变戏法的江湖骗子,已经被抓了起来,不少人听到风声后都赶过来,要拿回自己被盗的钱财。 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那变戏法的估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了,嘴硬喊冤,辛澄听到捕头说:“好了,现在衙门正在追捕反贼,你们还要给衙门找麻烦,罪加一等,统统带走!” 辛澄缩回来,继续吃饭。 吃完饭后,郡主还要继续逛,并嘱咐她把帷帽戴好。 辛澄捏着帷帽,问道:“为什么,郡主没有对外宣称我还活着吗?” 郡主看她一眼,“好吧,如果一会你能找到一只纸鸢的话,我就回答你。” “和纸鸢有关系?” “没关系,只是我想要。” 郡主真是,根本不想回答她,在找借口吧。 第233章 不过就算她不同意,也只能跟着郡主啊。 顺利找到纸鸢买下。 “那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嗯,”郡主拿着纸鸢坐到河岸边的石围栏上,道,“你现在可以任意问我一个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问什么都可以?” “没错,要想好哦。” 河堤柳岸,初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辛澄脑中的思路开始纠缠,为什么没有对外说她还活着,她甚至怀疑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只有郡主小院里的那几个知道。 旁人姑且不提,阮戢若是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不会不来看她一眼。 如果郡主对外说,那便不能引那些前朝反贼上钩,郡主打算将她怎样?这些天相处下来,感觉郡主对她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单说今天,话本对她很重要,但对郡主是无关轻重的啊,郡主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柳姨,柳姨怎么样了? 很多想问的,辛澄捏着下巴思考,转眼一看,郡主在一旁折了一枝杨柳,搅弄春水,见她抬头,还往她身上洒。 “郡主别闹,我要问了。”辛澄拍干身上的水珠。 “嗯,”郡主把玩着柳枝,“问吧。” 郡主闲适,辛澄却认真,“郡主之后关于抓捕前朝余党的计划是什么?” “那是阮戢的事哦。” “郡主不可以耍赖哦。”辛澄无奈,“这可不算回答。” 郡主轻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准备将你怎么样呢。” “会怎样?”辛澄探头,这她也很关心。 郡主歪头,“要换一个问题吗?” 辛澄缩回去,“还是前面那个。” 知道郡主接下去的计划,便也知道郡主准备将她如何了吧。 “哼,这种时候就聪明了。”郡主又拿柳条扫她的脸。 柳条沾水,辛澄脸上痒痒的,无奈闭眼长吟,“郡主——” “自地宫现世后,那些前朝余孽也跟着沉寂了三年,养精蓄锐。” 郡主语气认真起来,辛澄正襟危坐。 “但前不久探子传来消息,他们拥立了一个新的主子,也是前朝血脉。” “怎么可能?” 河边清净,偶尔一两个行人走过,辛澄观察了四周,压低声音。 “我从没听说还有谁。” 郡主脸上戏谑起来,“不是你的孩子吗?” “什么!”辛澄站起来,眼睛瞪圆,“我哪来的孩子?” 郡主拉她坐下,郡主当然知道她没有孩子的,“所以,这是他们找来的幌子,假称是你的血脉,你明白了吗?” 是余理!片刻后辛澄想到了。 三年前在她毁地宫的时候,余理的反应有点奇怪,他说就知道自己靠不住,而且对她下了死手。 估计是见她始终不肯按他们的安排成亲,早就做了两手安排。 一个孩子,自然他们说什么是什么,也就是说,他们复国之心未死。 “辛澄,”郡主的手覆在她的拳头上,面容谨肃,“所谓的前朝血脉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如果他们真的忠于前朝,便该听你的话放弃,可他们没有,他们复国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所以——” 郡主的手将她握紧,眼睛中是她的倒影。 “你不要为了他们站在我的对立面,好不好?” 无论喜欢与否,辛澄对郡主都是听话的,这次也是,她没怎么细想,便点了下头。 当然回神过来细想一下,也仍然是这个回应。 不过把手抽了出来,道:“反正我现在被郡主囚禁着,也没办法做什么吧。” 郡主笑了,“若是他们当中有人和你一样放弃了,过太平日子,本郡主不会紧追不放,但若是还想掀起战乱,本郡主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辛澄张口,被郡主压下,她还没说完,“我知道你或许为难,之后关于前朝反贼的消息,我不会主动告诉你,我以为你不理会最好,但你若问,我也绝不瞒你。还有那位柳姨,她对你很重要对不对,我派人去寻她了,若是找到会秘密带回来,不会伤她。” 这真是无话可说了,郡主考虑得很周到。 “怎么样?”郡主伸手来捏她的脸,“本郡主的回答可还满意么?” 辛澄面皮一烫,避开郡主的手,“嗯”了一声,何止是满意,郡主好像有点太好了。 甚至这话听起来有种亲昵,是错觉吧? “那可以放心和我继续走下去了吧?”郡主把纸鸢递过来。 辛澄抱住,“嗯。” “那走吧。” 可是,郡主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呢,走了两步,她有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那郡主打算将我怎么样?” “这个问题你刚才不问的,现在不答了。” “诶,别呀,我很想知道。” 想知道,是不是…… 郡主眼神斜过来看了一眼,念叨了一句:“总不能在大街上吧。” “什么?” “走啦。” 辛澄被拽着向前,眼角余光好像扫到巷子里有一截白色的人影,她扭头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担心山间夜路不好走,郡主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出城去找十八,给她带了些吃的,一道在日落时分赶回小院。 这次去城里一趟添置了不少东西,还给唐瑶买了大大小小的罐子给她养蛊用,给十八也挑了两套新衣服。 第234章 辛澄将郡主对她的态度先放在一边,回去便钻进屋子里,迫不及待打开第三卷,读了起来。 又看完一段,辛澄感觉腰痛地无法忽视了,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却惊觉已经天黑了,她都不知道。 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茶点,应该是她吃的,她都不记得是谁端来的。 郡主本来倚在床上,面朝她这边睡着了,衣服也没换,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 “嗯?” 恐怕时辰不早了,辛澄轻声道:“被我吵醒了?郡主快歇下吧。” 郡主坐起来,揉了揉眼打哈欠,拖着嗓音问:“看完了么?好看么?” 辛澄为自己打扰了郡主而有点不好意思,老实道:“没看完,好看的。” 郡主已经完全醒了,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哪里好看呀?” “都好看,而且看起来郡主……我是说书中的郡主她……”辛澄顿住。 “她怎么了?” 辛澄双手捏着书角,郡主也要看,从旁边伸脖子凑过来。 一束长发从郡主肩上滑落,拂过辛澄的手背,像被小猫的尾巴尖勾了一下,痒痒的。 “到底怎么了?” 辛澄捏着书角发皱,“她……和小狐狸可以在一起了,是个幸福的结局。” “这样啊……” 郡主的嗓音慵懒,那一绺头发的发梢仍落在辛澄的手背,晃来荡去。 但郡主好像全不知她心中的紧张,伸手又翻了一页。 辛澄视线落下,啪一下把书合上,霍地站起,“啊……啊很晚了,郡主快睡吧。” 这回郡主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床上。 这第三卷因为最后是好结局,所以亲密的戏份很多,而且还是插画版,十分香艳生动。 她发誓不知道后面这一页画的是两个人在温池里情到浓时的嬉戏,赶紧把书放好,出门去洗漱。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遭,还是因为房间里不再点药香,辛澄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四周飘荡着郡主的气息。 她又轻轻翻了个身,扯着枕头的边角,但感觉不对,借着微弱的月光稍稍起身,把枕头翻了一面,这好像又不是她的枕头了,怎么回事? 不好再打扰郡主,辛澄姑且先歇下,但总感觉奇怪,郡主到底想将她怎样? 郡主好坏,像是稳坐钓鱼台钓她,等她上钩后却又挪开,不想让她吃到。 可是郡主已经成亲了啊,郡主不是没有道德的人。 所以,不是在勾引。 那明天和郡主说说吧,她不能再这么靠近郡主了。 第115章 禽兽。 “郡主,你已经成亲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郡主,请你不要再靠近我,否则我……” “郡主,你究竟想让我怎样啊?” 辛澄正在演练如何想郡主开口,这些天郡主时不时的触碰让她有些难以自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辛澄,帮我一下。” 辛澄扭头看向门外,见郡主满手是血,惊得跳起来跑过去,“郡主你怎么了?” 不待回答,辛澄搀着郡主就要往外走,“快!先去找唐瑶。” “等一下,”郡主按住她的手,“只是被鱼刺划了一下,帮我上药便可以……” “不行!” 辛澄直接抓住郡主的手腕,带她往唐瑶的药庐去。 郡主看着自己被抓着的手,还有辛澄惊慌的背影,唇瓣微翘,不再挣扎。 “唐大小姐,你快帮郡主处理一下!”辛澄火急火燎。 唐瑶正在伺弄蛊虫,分空探头看了一眼郡主指尖的伤,血都没再往外流了。 她转回头去,“我说,虽说是医蛊不分家,本大小姐也的确是惊艳绝伦的天才,医术蛊术都很厉害……” “是是是,你快看!”辛澄正着急上火,唐瑶还扯废话。 郡主在一旁抿唇笑看。 唐瑶丢了一瓶药过来,“多大点事,都快愈合了,抹点药不就好了!” “万一有脏东西进了伤口怎么办?” “那刚好,我这里有一条刚喂出来的毒蛊,还没试过效果,让它吸一下?” 辛澄拿着药瓶,将郡主扶到中堂坐下,准备了药和纱布,再端来一盆清水。 “痛吗?”辛澄坐在郡主旁边,小心问道。 “嗯,”郡主一只手托腮,盖住唇瓣的笑意,将右手伸过去,“有一点。” 辛澄深吸一口气,清除杂念,托住郡主的手,掬清水洗去血污。 “那郡主忍一下。” “好。” 右手指尖果然是一条划痕,“郡主怎么弄成这样的啊?” “给鱼去腥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破了。” 辛澄用干布将水擦干,继续说着话想分散郡主的注意力,“郡主为什么要给鱼去腥啊?” “因为菜谱上是这么写的。” 接着撒上药粉,“郡主是要做菜?” “嗯。” 辛澄抬头,有点奇怪,“郡主为什么要亲自做菜,想吃的话我……大厨不是可以做吗?” “因为听说做好吃的能拴住人的心。” 辛澄裹纱布的手一顿,那郡主是想拴住谁的心呢? 这次辛澄没有问出来,因为不想自寻烦恼。 “包扎好了。”辛澄抬头一笑。 第235章 状似无意,郡主将手收回去时,指尖划过辛澄的手心,“你没有想问的了?” 辛澄下意识攥紧手心,赶紧收回到桌下,摇了摇头,起身去倒水。 午时,郡主会来和她一起吃饭,带回来的饭菜中有一盘醋烧鱼。 辛澄认出是她之前吃过的,记得当时她说,酸,腥。 而郡主昨日在城里专门买了去腥的香料。 一个大胆的猜测冒出来。 但辛澄问的是,“郡主是要让我试菜吗?” “嗯?就是做给你的啊,尝尝吧。” 猜测成真。 辛澄一瞬没喘上来气,半天才道:“为、为什么?” “因为是江南菜,江南的口味。” “郡主这一句答非所问吧?” 郡主眼中有戏谑,“那你想问什么?” 辛澄回答不上来。 “好了,快尝尝,好吃么?”郡主拉着她坐下。 辛澄挑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的确没什么腥味了,酸味也淡了不少。 不过也算不上好吃,只能说一般,但辛澄点头,“好吃。” 郡主眼睛一亮,好像松了口气,“那当然。” 辛澄低头咀嚼,不知怎么开口。 “辛澄。” “嗯?” “这是地道的江南口味,只有在本郡主这里才能吃到哦。” 辛澄抬头望过去时,只见郡主眼中笑意盈盈,眸中有亮光。 辛澄又产生了不合时宜的想法,她居然认为郡主是想通过做好吃的留下她。 她又失眠了。 话本已经看完,小狐狸和郡主幸福地在一起了,她情不自禁想带入自己。 重活一次,她只想无忧无虑自由地生活下去,但她发现,她好像还是放不下郡主,还是会被郡主牵动心绪。 不行,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又翻了个身,听见有响动,她睁眼望过去,月光透过窗子映在地上,是郡主起身下床,到桌边倒水喝。 今晚月光好,如水一般流动在床前,郡主只着一件中衣,随着抬手仰头的动作,前襟微微敞开,月光下露出一片光洁玉润的肌肤和隐约的阴影。 辛澄喉咙一紧,唾弃自己行为不端,但又不愿闭上眼。 她一动未动,但郡主却突然出声:“辛澄你醒了?” “我没有!” 太过心虚以致于说错话,辛澄真想打自己的嘴。 郡主好像走过来了,语气如常道:“入春了,炭火好像烧得太旺了,有点干,你要不要喝点水?” 辛澄将被子把整个人蒙住,“不用。” “好吧。” 哪怕所在被子里,郡主也还是在眼前挥之不去,甚至自己动起来,她开始想象了。 第二天一早,辛澄的确是口干舌燥,身体流失了不少水分。 郡主已经起了,不过没有出门,在外间看书,好像在等着什么。 辛澄洗漱之后,向院子外看了一眼,十八和唐瑶都在忙,暂时不会过来,她便将大门关上。 郡主叫住她,“等一下,关门做什么?” “郡主有什么事吗?” 郡主合上书,“一会可能会有东西送来。” “好,那我长话短说。” 辛澄深吸一口气,道:“郡主,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住吧。” 屋内空气都凝滞了一瞬,“为什么?” “我昨晚,不,之前几乎每晚都梦见郡主了。” “嗯?” 辛澄握紧拳头,站在郡主面前,“很糟糕的梦,如果郡主继续和我待在一间屋子里的话,或许我会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情来!” 心跳如鼓,她暗自安慰自己这么说想必郡主会觉得被冒犯了,然后远离她,这样以后不再受煎熬了,同时还有点点期许,总之,他把一切交给郡主。 “禽兽?” 辛澄吞了吞口水,别的不说,昨天晚上见过郡主的一点春色后的梦,十分糟糕。 “就是这般连看都都不敢看我么?” “谁说……”辛澄抬头欲反驳,却见郡主走到了她身前,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 声音轻轻柔柔,却暗含挑衅,“你敢么?” 辛澄感觉自己嘴唇在发抖,怎么能这样?郡主怎么这么坏。 她偏头躲开郡主的桎梏,“好吧!我就是打定主意要远离郡主但仍然被郡主的一举一动牵动心弦的蠢货!我知道郡主不喜欢我,那就别再来……” 一股酸气从鼻腔里溢出时,一点温热印在她的唇畔。 她的嘴巴和鼻子一齐被堵住,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刚才是被……亲了吗? 是郡主亲她了吗! 片刻后,一道温热的吐息钻进她的耳朵,“我怎会不喜欢你?” 那股酸涩凝成的泪终于滑落,“郡主你怎么能这样?” 郡主直起身,偏过头去退了两步,碰了碰微烫的脸,毕竟这样亲还是第一次。 “怎么了?” “这样岂非不伦?” 郡主回头,那一丝情热退去,“什么?” 辛澄抹了抹泪,“那阮戢怎么办?” 郡主皱起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郡主不是和他成亲了吗?” “……”郡主被气得笑了一下,上前拎住她的耳朵,“谁说我和他成亲了?” 郡主眼中是莫名其妙,辛澄自己是疑惑不解。 第236章 “啊?” 郡主拧着她的耳朵,“原来你这些天都是在想着这个,你……你不会问吗!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不、不是……” 辛澄知道自己理亏,求饶,“那我听说阮戢和郡主成亲了啊。” “那是令嘉郡主!” “啊……” 因为自己只看着郡主,所以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郡主本人,对啊,大盛的郡主又不是只有一个。 这,原来她误会了吗? “可……”辛澄又道,“那阮戢不是喜欢郡主你的吗?怎么娶了别人?” “要他娶我你才乐意?” 辛澄摇头,“那阮戢也不是真心喜欢郡主的吧?” “阮戢不是真心,那你呢?你有几分真心?” “我……” 这方寸之间信息太多,正在辛澄试图理解这些时,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郡主殿下——” 谁啊,不会又是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要郡主来处理吧。 辛澄想说不要理,但郡主却放开她,去开了门。 门外是侍卫,交给郡主一件东西。 郡主拿回来,复又关上门,转身过来时瞪了她一眼。 见郡主进了里屋,辛澄乖顺地跟进去。 包袱皮里是一个木匣子,郡主没有再打开了,而是让她过来。 “给我的?”辛澄指着自己。 “给没良心的混蛋的。” 辛澄讪讪地上前,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四个狐狸章,其中一个和她原本那个一模一样。 “这……” 郡主从床头的柜子中取出一块帕子,里面包的是几个碎块。 郡主道:“三年前,见到你随身带的小狐狸摔坏了,便以为你已身死,想做个新的留作念想。后来,每到小雪时,便……无事可做,于是又雕刻了这些。” 这些狐狸印章的雕刻费时费工,怎会是无事可做才雕出来的。 辛澄心像被郡主用热毛巾擦拭一遍,熨帖一片。 她控制不住眼泪,将她一个个小狐狸摆出来,除了踏云,剩下的一个小狐狸在甩毛,一个趴着睡觉,还有一个静静坐着,微微抬头好像看着天上。 前面三个都明白,但最后一个她不懂,辛澄拿起那个小狐狸,问:“这个是什么?” “是思念。” 辛澄的心被狠狠一揉。 郡主坐在床上,眼中噙着泪水,“辛澄,自你离开后,我一直在想念你,一直,这是我的真心,你呢?” 至此彻底明了,这些天来的撩拨都是出自真情,没有假意。 “我……”辛澄跪坐在郡主身前,哽咽道,“我喜欢郡主。” 郡主拿出帕子给辛澄拭泪,嗔怪道:“不再无所谓了?” 辛澄抓住郡主的手腕,另只手撑着床铺,倾身上前,捉住郡主的唇,将这些天的难耐,还有这些年的期待,统统“告诉”郡主。 让郡主明白,自己从未改变的真心。 第116章 郡主你好坏! 情意浓烈似火,但话说回来,亲吻到底应该怎么做。 辛澄微微侧头,捉住郡主的唇后轻轻舔舐,逐渐便不满足起来,辗转碾磨。 脑中开始晕乎乎的,手脚发麻,她放开郡主的手,揽住肩,将舌尖探入。 却正好碰见郡主的,唇齿间交缠出一缕幽香,辛澄追逐含入。 帕子掉落在地上,郡主的手抓住辛澄的前襟,直到指尖有些发白,她向外推了推,暂时分离得以喘息,“等……” 只是下一瞬喘息便被吞没,化作一点娇吟。 辛澄渐渐心中热潮更甚,犹如久旱之人尝到了山泉的清冽甘美之后,便越加放肆,一点也不放过。 肩上的推拒越厉害,辛澄便越不想分离,直到那掌心运了气劲,辛澄被震开,跌坐在地上,犹自喘息不止。 只见郡主满面赤红,喘息时唇瓣和舌尖一片晶莹水润,看向这边的眼眸中蒙着一层水雾。 辛澄抿唇吞了下口水,“郡主……” 郡主挪开视线,突然站起来,却一下没站稳,辛澄忙起身要扶,但郡主撑着床柱稳住身形,偏头给了她一个怨恼的眼神,快步出门去。 辛澄扶着还有点晕的脑袋坐回到床上,这片空间里似乎还有郡主留下的气息,她独自品味了一会,情不自禁乐了出来。 “嘿嘿……郡主……” 郡主推开门,先是顿了一下,四下张望了一眼没人注意,这才稳着步子走到侧边靠着廊柱,幽幽吐了口气。 方才差点就要喘不过气了,那个混蛋。 唇间还留着辛澄带来的触感,真是…… 郡主用手背给脸降温,这种……和喂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辛澄缓过一阵后便要出门去找郡主,但没有找到,她挠了挠发烫的脸,心想郡主是害羞了吗? 明明是郡主先主动的,被亲之后的样子却那么诱惑,知道郡主也会害羞,辛澄胆子便大多了。 出门转了一圈,靠近篱笆院门时被黑侍卫拦了下来,辛澄想如果郡主没有拿她做诱饵的话,那将她关在这里实则是为了保守她身份的秘密,否则知道她这个反贼首领没死的话,一定会引来两边的追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早该想到的,郡主是在保护她。 “好的!”辛澄欢快地听了侍卫大哥的话,还夸他辛苦,尽忠职守。 第237章 她根本闲不住,十八在睡觉,唐瑶还在喂她的毒蛊,辛澄过去拨弄她的草药。 “别乱动,放蛊咬你啊。” 辛澄抿唇笑着,一个个蛊盅看过去。 唐瑶嫌弃地看她一眼,“怎么笑得像个傻子一样,中毒了?” 辛澄摇头,又想到的确是中了郡主的毒,要郡主才能解,便又点头。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不然我害怕。” “就不告诉你。” 看起来正常,唐瑶便不管了,继续伺弄蛊虫,随口道:“这么高兴,你和郡主有进展了?你亲她了?” “!” 辛澄丢掉草药溜走,摸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她唇上有痕迹?身上沾到了什么吗?还是唐瑶养出了会读心的蛊? 不过片刻后她便又将此抛之脑后,想着郡主。 不知道郡主正在做什么呢?在一边脸红一边处理文书吗?真可爱。 郡主没有出门,就在院外的竹林中,当然将辛澄犯傻去和侍卫说话,还有对唐瑶傻笑都看在眼里。 干嘛表现得那么不正常,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嘛,不觉得害羞吗? 她便是因为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和辛澄说话,才避开她出来冷静冷静。 但根本冷静不下来,不过…… 郡主咬了下唇,见到辛澄这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又舒心多了。 过了一会,辛澄去厨房洗菜,看样子是准备做中午饭,那终于可以久违地尝到她做的菜了,如此便原谅她早晨的粗鲁无礼好了。 但是,不能再在辛澄面前方寸大乱,否则这家伙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刚好,辛澄将几道菜做好后,郡主回来了。 “郡主郡主!”辛澄招手。 她将一份单独分出来留给唐瑶,让她别来打扰,回来时见郡主落座,已经尝了一口。 她将凳子挪到郡主身边坐下,眨了眨眼。 桌上做的都是在王府时郡主爱吃的几道菜,但郡主今日尝来觉得格外好吃,不免又动了一筷子。 但旁边辛澄还在眼巴巴看着,郡主只得放下筷子,吞下食物又喝了口水,才道:“不吃饭做什么?” 辛澄嘿嘿笑着,以前郡主都不吃她做的菜的,但果然郡主其实很喜欢嘛。 “郡主,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呀?” 郡主谨记不能在辛澄面前落了下风,不看她,“谁喜欢你了?” “郡主——” 见郡主一脸云淡风轻,辛澄心疑,难道是要翻脸不认人吗? 她看了看四周,靠近低声道:“那是我的初吻,郡主要负责的。” 郡主眉尖挑了一下,“是吗?” “是!” “哦。” 这是什么反应? “难道郡主不是第一次吗?” 郡主左手托腮看着她,道:“不是啊。” 辛澄张了张嘴,“哦”一声,又问:“那是第二次?” 郡主淡笑摇头,“也不是。” “第三次?” 郡主仍然摇头。 辛澄转开脸,没有再问下去了,郡主好花心。 郡主话中带着笑意,“怎么了?不开心了么?” 辛澄抬头看了眼郡主,道:“没什么……” 郡主认识她不过一年,中间分开三年,又以为她已身死,和别人产生感情也是正常的。 毕竟郡主那么好。 现在郡主喜欢的是她就够了,她没有不甘心。 呜…… “张嘴。” “啊……” 下意识便听话照做,是郡主夹了一块食物放进她嘴里,“好啦,快吃,等我喂你么?” 辛澄嚼嚼,“好啊,郡主喂……啊呸呸!” “哈哈哈。”郡主笑起来。 辛澄端了茶漱口,哀怨地回望,郡主夹给她的是一片姜。 “快吃饭。” 辛澄拖长语调,“好——” 食不言,但过了一会,郡主突然道:“大概是初见面你为我解围,便对你有好印象,解除误会后你说喜欢我也没有讨厌过,后来的每一天,我对你的喜欢都在增加,直到我明了的那一刻。” 心跳漏了一拍,“啊,郡主——” “不许回话,吃饭!” 辛澄一瞬不瞬地望着郡主绯红的脸,心被郡主的话填得满满的,原来郡主也很喜欢她呀。 郡主真的好可爱,好喜欢。 晚上,辛澄早早沐浴后坐在床边等着。 郡主沐浴回来后见到她,问:“你在我的床上做什么?” 辛澄低下头去,脸开始发烫,但又壮起胆看向郡主。 郡主问完后见她的反应,明白她的意图了,咬了咬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小声道:“不行……你回去。” “郡主……” 郡主一只手抱着胳膊,挡在衣襟前,“等等,先等等……” “可是我每晚感受郡主的气息都睡不着。”辛澄侧坐在床上,披散长发,自下而上看向郡主。 又在装可怜了,郡主心道,视线又不自主滑落,辛澄直着中衣,恐怕里面什么都没穿,这个色胚。 郡主咳了两声,“你不是要搬出去吗?” “我不。”事到如今怎么可能离开,辛澄拿着准备好的干毛巾,要给郡主擦干头发。 这个郡主没有拒绝,在床边坐下。 第238章 辛澄轻柔为郡主擦头发,试图吹耳边风,“郡主~我们睡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真的吗?” 辛澄目移,“嗯。” 郡主不用回头都知道,“你是不是又撒谎了?” 欺骗乃大罪,辛澄改口:“那睡在一起,牵着手可以吗?” “如果我说可以,你不会半夜趁机抱上来吗?” “不会的……”声音小下去,辛澄心虚,这个她自己也不能保证呢。 “好了好了,先回去睡,”郡主收回毛巾,示意可以了,“最近有点忙,我很累了。” “郡主也撒谎。”辛澄控诉,就算她不能出院子,也知道郡主这两天根本不忙。 “回去。” 被收走干毛巾,再也没有理由,辛澄只得慢腾腾起身,只是不死心,走了两步又回头,“郡主——” “不行。” 郡主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辛澄盘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枕头哀怨地盯着郡主的身影。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喜欢郡主,郡主也喜欢她,情之所至,理所当然啊。 还是郡主没那么喜欢? 辛澄脸靠在枕头上,隐隐有些担心,郡主不会撒谎,应该是真的喜欢她,但郡主的喜欢,比朋友间的相亲相爱究竟能多几分? 郡主整理床被,忽然顿了一下,拿起枕头向这边走来。 “?” 郡主把她自己的枕头放到辛澄床上,伸手从辛澄怀里拉她的那个。 辛澄抱住不放手,直勾勾盯着郡主,眼神询问为什么。 郡主不肯说,但就是要她的枕头,辛澄就是不放。 拉锯战僵持了一会,郡主的气势居然弱下去,偏开视线,道:“我……可是我每天晚上要感受你的气息才能睡得着。” 啊…… 郡主也……依恋着她么? 辛澄怀里放松,被郡主抽走枕头,她瞧见郡主逃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红晕从脸上烧到耳根。 “郡主你好坏!” 不想给她,还偏偏总是来钓她。 “睡、睡觉了。” “听郡主那么说怎么还能睡得着嘛!” “……” 郡主居然挥手把灯灭了。 “郡主,让我陪你嘛。” “……” “好吧,那晚上可以亲一下吧,郡主……”辛澄来到郡主的床前,“不然我真的没办法睡了。” 还是和早上一样的位置,郡主坐床,辛澄半跪在床下。 这次郡主回应了,“嗯。” 郡主微俯身,辛澄立刻迎上。 夜色里,没有了早晨时第一次的生涩,似乎更加缠绵。唇舌相抵,各自抒发自己的难耐。 郡主没再推开,一吻缠绵,自然分开时,两人的吐息仍然交融。 “好喜欢……”辛澄还想继续,但知道不能再纠缠了,便道,“那郡主晚安。” 郡主俯身向前,听到这话抿下唇,退回去,“嗯,你也好好睡。” 辛澄站起来,“明天早上也还要哦。” “嗯。” 辛澄回去躺下,从未在睡觉时感受过如此强烈的郡主的气息,心里痒痒的,却怎么也挠不着,许多梦中的片段不断在眼前浮现,她不由得双腿交叉扭曲。 郡主裹在被子里,侧身双腿蜷起。 好像,只是枕头的话,已经不够了…… 她知道辛澄想要什么,对于这欲望也不是不想要,但是那种事…… 那种事,要好好准备才行吧…… 第117章 近墨者黑。 辛澄起床要亲亲,但郡主居然已经不见了,真是狡猾! 只是捶床也没用,她闷闷不乐起床,梳洗,然后便无事可做。 三本话本都已经翻完,辛澄陷入空虚中,郡主也挪了几套书来说是给她解闷,不过多是些史料研究,辛澄一读就犯春困。 还有一些武林秘籍的抄本,放到江湖上可能会引起一场抢夺厮杀,但辛澄拿来翻了两页,兴致缺缺。 不过还是记了下来,练了两遍,权当是出出汗。 又在院子里晒了会太阳,见离院子稍远一些的药庐里唐瑶忙活起来,辛澄实在无聊只好又来找她。 长桌上一排的毒蛊,辛澄俯身看蛊盅里毒虫相斗,用帕子捏了片毒草投喂下去。 唐瑶瞧见,瞪她一眼把叶子挑出来,她正拿着纸笔记录,看不出她平时娇纵,但于毒蛊一道十分勤勉,态度严谨,不愧是未来唐家的当家人。 “你要是没事,帮我试下蛊呢?”唐瑶嫌弃地推开她。 辛澄还没闲到那个地步,“不要。” “那你离远点。” “可我很无聊啊。” “你自己出去找乐子。” 辛澄抱着膝盖蹲在一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哪能出去闲逛。” 唐瑶喂蛊的手一顿,眼珠转了转,“那难道你以后都要困守在这个地方吗?” 辛澄吓了一跳,怎么唐瑶的声音突然高昂起来。 不过她听了这话之后反而沉默,她抬头往望,现下正值春时,万物复苏,时不时得见从南边飞回的鸟儿,振翅翩飞。 不得自由吗?她当然不想,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不知这样无聊枯等的日子还要持续几时。 “哼哼,是不是不甘心?” 不知何时,唐瑶晃到她面前,一脸坏笑。 第239章 “你干嘛?” 唐瑶眼中放出精光,手里捏着一个蛊盅伸到她眼前,道:“这是我刚刚研制出来的美颜蛊,可以改换人的面貌,方便快捷,要不要试试?比人皮面具好用多了,以后你就能放心大胆地去找郡主了。” 辛澄闻见一股犯恶的臭味从里面传来,向旁边避走,“刚研制的,很不安全吧?” “你试试看呢,相信我,总有人要做第一个。” “那你怎么不自己试!” “我要是出了意外谁来救我?” “果然还是有意外啊!”辛澄对唐瑶的蛊虫已经有了排斥,抬袖捂住口鼻,“对了,你说的人皮面具,你有吗?” “这个更好,你要相信我,”辛澄退,唐瑶便追,“就算有万一,半个月后蛊虫死掉就恢复了,而且能让你变得更美哦。” “不!我要人皮面具!” “啧!” 碍于郡主的威势,唐瑶也不能强制给辛澄下蛊,只好放弃,“没有。” “你说谎。” “真的没有,”唐瑶又没了精神,“而且这会郡主已经在城里了,你去了不也找不着。” “城里?” “郡主一大早不是和十八出门说要去城里一趟吗?” 辛澄傻眼,她以为郡主是忙地宫的事了,如果是出门的话—— “那为什么不带我!” 上次去城里就是戴帷帽去的,这次也可以啊,反正这种偏远小城也不会有认识她的人。 而且为什么要逃掉亲亲,还不带她一起出去玩啊。 辛澄中午和唐瑶一起吃了丰盛的大餐,晚上摆着残羹剩饭冷脸等郡主。 郡主暮时方归,拢了拢袖子进门,“哦,今天很丰盛啊。” 辛澄将饭碗摆好,撇脸不理。 郡主晚上吃的不多,尝了两口便放下,见那人始终背对自己,笑问:“怎么了?” 辛澄气生得差不多了,转过来,仍是哀怨道:“郡主又丢下我一个人。” 灯火阑珊,爱人眼中藏着委屈。 郡主怔住,突然意识到那个“又”字。 虽然今天不和她一起去是有原因的,但果然还是不该。 “可你早上睡得很熟。” “那、那也是因为郡主我才一直没睡着,而且能和郡主一起,郡主应该叫醒我的。” “嗯,”郡主面色多了一份认真,“那等唐瑶的人皮面具做好后,便和我一起吧。” 辛澄眨了眨眼,“诶?郡主早就让唐瑶做人皮面具了吗?” “是啊,应该快做好了吧?” 辛澄腹诽,唐瑶又骗她。不过此事之后再说,她又道:“那早晨的亲亲呢?” 郡主轻咳一声,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柔声道:“亲过了呀。” 辛澄又是一愣,少时反应过来,“我没感觉到,不能算,要补上。” 辛澄凑在郡主身边,郡主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那今晚不是又要睡不着了?” 辛澄仰脸,“那也要。” 郡主把她耳朵向后拎了拎,“等我沐浴回来。” “郡主这话很容易令人误会哦。” 郡主指尖点在她额上,“只有你会,色鬼。” 感受到那份郡主独特的亲昵,辛澄嘿嘿一笑,“只对郡主色的。” 郡主起身,又道:“对了,这两日闲下来,恐怕官舍那边堆了不少事务,明日有些忙,中午便不用等我了。” 虽然还是很想撒娇,但辛澄也知晓轻重,“嗯”了一声。 “再忍耐一下吧。” 辛澄醒着也是无事做,干脆睡到了日上三竿起。 真是许久没有如此悠闲过了。 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唐瑶走过,辛澄正好找她算账。 “人皮面具,你应该做好了吧?你个骗子!” “讲道理,昨天的确没有,刚刚做好的还要阴干呢。”唐瑶狡辩道。 “那今天呢?” “做好了。”唐瑶拍开她伸过去的手,“我说你有必要吗?反正你和郡主不是每晚都腻歪在一起。” “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羞涩什么,我都看见你们亲那么多回了。” “什么?!”辛澄全身的毛炸起来,但脑筋一转不对,“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之前喂药咯,郡主不是嘴对嘴喂给你的吗?” 见辛澄的脸渐渐变红,唐瑶眯眼,“你还不知道?” 辛澄愣愣摇头,原来……郡主说……她们亲过那么多…… 唐瑶拿胳膊杵了杵她,坏笑道:“那你知不知道郡主还帮你药浴呢?” “!” 成功看到辛澄的脸被蒸熟透,唐瑶放声大笑出来。 辛澄想到什么,一把抓住她,“那、你……你也看了?” “别乱说,郡主把你护成那样,我只是口头指点了几下而已。” 辛澄并没有因此放心,更加局促,小声问:“药浴,是不是要脱衣服?” “那当然了!” “!” 也就是说,她不仅被郡主亲了许多回,还被郡主看光了! 甚至、甚至,药浴的时候会碰到许多地方吧? 啊,郡主好坏! * * * “启禀殿下,这是今月的核对名录,请殿下过目。” 三年发掘,在地宫旁的平地上已建起了官舍衙头,供官员办差使用。 第240章 郡主便坐镇于主厅,厅堂前排了一队人,书案上还堆积这下面各方人员裁决不定交上来的文书。 来此,郡主便穿着改制后的郡主服,浮雕明绣,束金冠,如此镇住下面这些心思各异的大小官员。 案桌上点着熏香,沉静娴雅,郡主凝神静气,写下批文发还回去。 “好,送一份给阮将军处,务必再当面清理核对一遍后封箱运往京都。” “是。” 下一个官员紧跟着上前,“有几桩附近村民私藏地宫珠宝以及江湖黑市上流出地宫秘藏的案子,请殿下定夺。” 这些事烦杂,但都不算难办,郡主一一处理完毕,已是午后时分。 郡主稍稍活动了下臂膀,又一次注意到沉甸甸的左手袖袋。 郡主看了眼四周,主厅内无人,堂前院落中几间房舍中有书吏往来办差。 郡主揣着烫手山芋,绕过厅堂后,经游廊到了后院。 这里本是准备给郡主的寝居,只是这外面便是军士的营帐,郡主觉得不甚方便,所以还是在原来简单建造的竹林小院居住。 这里便留作了架阁库,所有往来的文书在这里都有存档备份,平时不开,更没有什么人来。 郡主来此自是无碍,进去后将门关好,走过一排排书架。 书室内古朴幽静,泛着淡淡的檀木和书墨香气。 郡主从袖袋中取出一本书。 辛澄翻家的能力郡主是清楚的,因为不想被辛澄发现,所以一直藏在袖中,就这么带了出来。 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将它拿出来看。 准确来说,这是一本画册。 关于那种事,郡主即便大体晓得,但实际当如何做的诸多细节仍不明所以,故而准备很有必要。 所以她一人去稍远些的城镇,避开十八买下这本画册,当然不能同辛澄一起去,否则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来。 停在角落里确认四下无人,郡主这才打开翻阅。 这一页上写着“桃花溪水”,图上两女子衣衫半褪身影交叠,面若桃花,溪水潺潺,郡主点头,此法倒是和她所想不差。 下一页,名为“花前月下”,窗取明月景,人靠明月上,乃是一女子坐在窗台上,衣服垫在身下,舒展开来,另一女子微俯身贴近,津津有味。 郡主抿唇屏息,还要如此做吗? 再下一页场景又换,名叫“铁树开花”,竟似在监牢中,一女子被缚住手脚,周身泛起点点红潮,眼角含泪,表情中却带着隐忍的渴望。 郡主翻书的指尖停下,眼前的景象虚化晕染,好像变得生动起来。 “郡主……求……要……” “啪”郡主合上书页,心里火烧一般,口干舌燥,她扶住书架,平歇几口气站稳。 她竟…… 郡主卷起书抵着额头,有些有气无力道:“当真是……近墨者黑……” 当然都怪辛澄,总是提及那事,害得她、她竟也期待起来。 展开画册,还是再看看后面画了什—— “郡主!” 第118章 寻红梅。 郡主慌乱将画册藏在袖袋里,循声望去。 是个没见过的男人。 但第二眼便认出来了,因为那双眼睛,一见到自己便亮起来,然后和以往许多次一样,飞奔到她面前,“郡主!” “胡闹,”辛澄将她拉到里面,“让别人发现怎么办?” 辛澄摸了摸人皮面具,唐瑶保证绝对认不出来,她自己也照过镜子,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何况她还换了身男装,这事也是轻车熟路了。 但辛澄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便收不了场,郡主仍是一脸严肃,“你怎么来的?” 辛澄拿出腰牌,解释道:“我借了唐瑶的牌子,说是给郡主办差,正儿八经走过来的,没人起疑,也没遇见以前的熟人。” 郡主多少松了口气,“还是小心谨慎为上,有我陪在你身边还好些,你来做什么?” “来看郡主呀,郡主说等人皮面具做好我便能出来的,郡主,我不想只是呆在那里苦等,很无聊的。” 辛澄想去拉郡主的袖子,但还没碰到郡主便把胳膊收了回去。 “咳。” 辛澄看向郡主,眼中有疑惑,“郡主,我无聊得快发霉了。” 郡主知道,辛澄最想要的是自由,怎能久困于一处,知道是委屈了她,郡主语气软下来,“那也先等等,我帮你伪造一个身份,再在外人面前出现。” “好。”郡主自然是考虑周到的,辛澄看了下四处,“郡主在做什么?” 此处不可再留,郡主推了推她,“没什么,忙完了,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好啊!” 春日里山花烂漫,千里莺啼,尝遍春风暖,无处不好看。 郡主特意避开人群,与辛澄在山林间漫步,花缀满枝,淋得落英缤纷,直攀上山头。 郡主拍开辛澄想把路边野花插在她头上的手,指着下面的地宫,与她说着这些年的成果。 辛澄用花枝给郡主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她头上,“郡主真厉害。” “你放心,那些史籍会有人去研究,还有一些医卜农工技等杂学,我已不小心让它们流传出去,造福百姓。” 出来一趟,其实辛澄心情舒朗多了,但撇嘴道:“郡主对谁都很好,唯有对我很坏。” 第241章 郡主失笑,上前来捏她的脸,“我怎么对你坏了?” 辛澄特意出来一趟的目的便在于此,小小迈步,凑近低声道:“药浴……” 郡主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太阳逐渐转为橘红,染透漫天霞云。 山风渐起。 “我们回去吧,郡主……” 自回到小院后,辛澄便换下人皮面具,郡主说不用了,但辛澄还是准备了饭菜。 辛澄试图暗示,“不然一会没力气。” 郡主一口饭菜噎在嗓子里,“你要干什么?” “郡主明知故问。” 她一直盯着郡主,连郡主沐浴时也守在外面。 “辛澄,别胡闹。” “可是郡主早就把我看光了,这不公平。” 里面传来水声,“我只是为了你疗伤。” “那我也只是想和郡主亲近。” “不害臊。” 辛澄权衡着可不可以溜进去偷看,听见里面又道:“好吧,你可以看一眼。” 辛澄差点踢到屏风脚,“真的?!” “嗯,不过只有一眼哦。” “好、好的!”辛澄捂住怦怦的心,“那我进来了。” 她不会晕过去吧? 小心绕到屏风后,望过去—— “诶——”辛澄大失所望。 郡主坐在浴桶中,脸被水汽蒸出红晕,此乃盛景,可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花瓣,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好了,出去吧。” 辛澄愤愤然,“郡主真狡猾!” 唉,今天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辛澄无奈,若郡主当真不愿,她自然不能如何,可为什么郡主不肯呢? 辛澄沐浴后擦干头发回去,本想直奔郡主的床铺好好要个亲亲,但第一眼却没瞧见。 转头一看,郡主竟靠在她的床上! 郡主身后垫了枕头,望过来道:“不如我们今天换床睡?” 辛澄蹭蹭扑到床前,“不!这是我的床,我就要在这睡!” 她按住郡主盖住下半身的被子,将郡主封印在被子里。 郡主没有动,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这里的床铺可都是本郡主的。” “那我也要在这!”辛澄踢了鞋子爬上床,跨坐在郡主身前,双手撑在床栏上,将郡主禁锢在怀中。 沐浴后空气中还飘荡着花瓣的香气,水汽似乎穿过薄中衣蒸腾到肌肤上。 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郡主,郡主微微仰脸,两颊稍稍晕红,眉似远山,唇角微弯,像是一叶小舟划过水波,眼睫卷翘,眼中倒映着痴痴望着的她,好像在檐下躲雨。 “嗯?”那眸中的笑意加深。 最好的风景在这里,辛澄吞了下口水,还是打了个磕绊,“亲、亲……” 那把玩她发尾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脖子,辛澄好像也被禁锢了,两人熟稔偏头,花露晨珠终相逢。 唇舌推让交攻,却始终不分胜负,只是纠缠得越加紧密。 辛澄抱着郡主,渐渐将她放躺在床上。 不知是因为花瓣幽香勾人,还是因为郡主如梦一般真在她的床上,心跳得更快,却越发不满足,辛澄的全身燥热起来,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不够。 当如何,当如何? 一吻毕,辛澄心火更甚,一点一点吻在郡主的唇角,耳畔,顺着白皙滑嫩的颈线向下。 “嗯……” 郡主一声嘤咛,辛澄理智稍稍冷却,拉开些距离看向郡主。 脸颊胭脂色似乎更深了,郡主抬手摸了下颈窝,嗔道:“色狗。” 辛澄“嗯”一声,视线向下,停留在郡主微微敞开的衣襟口,再向上与郡主对视。 “郡主……”辛澄语带恳求。 郡主眼睫颤了一下,分明情动,却煞风景地问:“你懂么?” “大概……” 因着郡主连日来总是拒绝,故而辛澄越发大胆,但当真做起来,她也有些忐忑。 手分开衣襟,触到那饱满与挺立,亲密无间,毫无阻隔。 分明构造相同,但自手心传来的却是与自己全然不同的震颤,顿时酥麻了半边身子。 或许这份感觉也传递给郡主,郡主似乎小幅度地弓了下腰身,有些紧绷,在退缩和迎接间举棋不定。 辛澄发现这点变化,再也无法忍耐,俯身将要放肆攫取。 “郡主殿下——!” 刚刚寻获山顶红梅,门外传来侍卫一声大喊。 辛澄背脊一僵,被强迫从欲望的泥淖中拖出来。 郡主浑身一颤,不得不压下未脱出口的情潮,迅速拉起衣襟撑坐起来。 她有下令过所有侍卫无事不得靠近这间小屋,此时贸然前来,恐有紧急情况。 看了眼咬着牙难受的辛澄,郡主清了清嗓子,“何事!” “阮将军传话,发现前朝余孽踪迹,请迅速出兵剿灭。” 辛澄与郡主对视,各自看到了一抹凝重,知道这的确是大事,辛澄退开,给郡主准备衣裳,帮她穿外袍。 郡主一边穿衣一边听外面的侍卫的详细汇报。 听了个大概,郡主蹙眉道:“那恐怕这次要离开一阵了。” 辛澄给郡主系披风,“放心吧郡主,我知道轻重,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等你回来,不过先生……余太傅待我不薄,若是遇见余家人……” “辛澄。”郡主突然抱住她,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分开,让你留在原地等我。” 第242章 辛澄笑笑,想到郡主看不见,便用力回抱,“嗯,我知道的。” “等回来以后……” 郡主几乎贴在她耳畔,气息几度吞吐。 辛澄耐心等着。 “……回来以后,还请好好慰劳我。” 啊…… 拥抱被放开,郡主匆匆看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辛澄愣愣低头,刚才她手中被郡主塞了本书,她翻开一页。 啊…… 辛澄浑身无力,彻底瘫软在郡主的床上。 第119章 你当然是最聪明的。 “他们煽动了中州太守,欲起事谋反,不过郡主殿下早有预料,太守假意同意,实则暗中调兵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惜我们赶过去时打草惊蛇了,他们潜伏在县城内竟有千余人,现已向无名山谷逃窜,中州府兵恐难以应付,特来请求支援。” 主帐内郡主与阮戢和他的亲信围在桌前,听郡主的人和中州的传令兵带来的消息。 营帐外人马匆匆,正在排兵列阵。 这些方才郡主已经听过了,但显然在座的其他人并不知情。 且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郡主殿下还有这一层安排?” 郡主解释道:“三年前地宫一现世我们便在中州边境设下关卡严查,其头目的通缉令也发到了田间乡里,至少领头人一定逃不脱中州,那猜想他们会从内下手也不是难事。还是多亏了太守大人机智高明。” 几个赶来的中州府兵面有喜色,十分与有荣焉。 “说得对!”阮戢的下属,应该是叫做徐先锋的,是个赛张飞的燥脾气,粗嗓子喊道:“多亏当初将军看的长远,有远见啊,这些人一直被困在中州,抓到那不也是迟早的事,眼下还是赶紧商议怎么办?” 郡主看着地图,“自然是速速发兵,立即便出发吧。” “郡主殿下。”徐先锋挤开旁边的人,凑过来。 十八一直懒散地靠在暗处,没人注意,此刻出手如电,跨一步上前,连剑带鞘拦住他。 他眼露凶光,却呵呵一笑,道:“殿下乃是千金之躯,战场上刀光剑影,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郡主这才给了他一个眼神,不过没回话,而是看向阮戢,“怎么?又要抢功劳了?” “泠儿!”阮戢从方才起一直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出声令所有人出去。 他皱眉看了眼不动如山靠在阴影中的十八,上前扶住郡主的双肩,带着怜惜道:“你怎得如此想我,若是贪功,我岂会知会于你,只是我在犹豫,我不想你有闪失。” 郡主格开他的手,“来此之前我便同你说过,请自重,当下也莫要贻误战机,速速拔营吧。” “等等!”阮戢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郡主颇不耐烦地回望过去。 阮戢死死盯着郡主披风下衣襟口半掩的一小片红印,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又因为被拉住,衣领微微分开些许,颈窝的那个红印在白皙的肌肤上便越发明显。 “今天下午有个谁都不认识的男人来找你,是不是?”阮戢神色不明,语速快得接近质问。 郡主神色平静道:“阮将军消息灵通,是本郡主的人,如何?” “谁?他是谁?”阮戢声音中带着狠厉。 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十八再度出手。 郡主拿开十八的剑,手臂脱开桎梏,道:“此事与你无关,阮将军已经成亲,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莫要招人闲话。” “你一直同我避嫌!”阮戢看起来有些癫狂,“我以为你终身不嫁是为了辛澄,如今转投别的男人怀里,那为什么你不愿同我……” 郡主余光瞧见门前似乎有个影子,没听他说完便快步走出去。 果然有个人探头探脑,来人惊慌跪下,“奴婢为将军送盔甲战袍。” 郡主没说什么,带着十八径直向校场而去。 此处驻兵不多,阮戢带来的亲兵也不过千人,还要留人守地宫,遂下令带五百人轻车简行。 当下五百人整齐列在校场中,方才的徐先锋正在阵前讲话,大概是鼓舞士气之类。 军情紧急,中州府兵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奈何不得,便在这时郡主策马过去,高声问:“为何还不出发!” 徐先锋被打断讲话,却不能发作,拱手答道:“将军还未下令。” 郡主在阵尾,从马上取下弓箭,搭弓一箭射落他帽盔上的红缨,“贻误战机,该当何罪!” 徐先锋脸颊横肉抖动,敢怒不敢言。 紧跟着阮戢赶到,见此下令斥责两句,令兵士出发。 郡主骑马押军,虽急行赶路,却仍能感受到时不时的视线。 十八神出鬼没回来,道:“郡主为何那么做,要不要我盯着那人以防报复?” 郡主解释:“我把暗卫都留给辛澄,我们没有随从,又是女子,战场上情况多变,提前在军士中立威才方便之后行事。” 无名谷外,青山生烟,已是战过几场。 中州府兵伤亡几乎过半,还是未能攻入谷中。 阮戢与郡主登上远处山头看下面的战局,带府兵的是中州府参军,也负了伤,吊着胳膊指点下面道:“此谷形似葫芦,山隘入口极狭,易守难攻,即便攻入第一道山口,后面还有一段一线天,两侧峭壁,且晨暮有雾气,寻常靠近不得。” 第243章 “从别处入谷呢?” “两边峰峦沟壑,人行需得一月方能赶回,后勤更是送不上去。” “负隅顽抗,我们进不得,他们也出不得,将山谷四周封锁,围困于此。” “是,强攻无果,只得困守之策。” 郡主一路听着两人的商议,回到谷外驻扎大营,看着沙盘,突然问:“天上如何?” 阮戢闻声转过身来,眉眼温柔,关怀道:“好了,泠儿莫要忧心,这一路行军累着了吧,快回去歇着。” 郡主干脆晾着他以表态度,只看向参军。 参军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问:“殿下何解?” 此时帐中有不少将领,郡主道:“用纸鸢带上火药,或是火油,趁夜投入山谷中,使火攻计。” 四下里响起轻笑。 参军面色坚毅,摇头道:“晚上有谷风,纸鸢飞不进,且难以控制,使火药数量所需太大,很难不被发现,谷中有溪流,火油难起效果,此法可扰敌,却难破局。” 四周窸窣响起“纸上谈兵”等语。 郡主充耳不闻,向参军点头,“原来如此,领教了。” * * * 辛澄留在竹林小院,哪也不去,此兵戈之时,最好不要平添事端给郡主惹麻烦。 然而却有麻烦找上门来。 郡主走后第二天,一队军士来到小院门前,张口便是有盗贼闯入,需进去搜查。 郡主留下的暗卫得了死令,不得令任何外人进入小院,便拦在门口,还搬出郡主的手令信物。 但他们丝毫不退让,言说别处都搜查过,唯有这件小院,恐有贼人藏身,职责所在定要进门。 一时剑拔弩张,几乎要动手。 辛澄早听见动静,戴好人皮面具,但仍不放心,不敢贸然出门。 这些人来得太巧,不知所言真假,更不知是不是冲她来的。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一队军士突然有人浑身发痒,有人狂笑不止,还有人突然就疼得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局面瞬时瓦解。 他们自顾不暇,等他们屁滚尿流回去后,唐瑶才从屋子后面走出来,叉腰狠狠笑了两大声,道:“关键时候还得靠本大小姐!” 笑完她进主屋见辛澄,“喂,这招只能用一次,下次再来就只能放毒蛊了。” 辛澄还在思考,“他们是不是冲我来的?谁在背后投石问路?” “是冲你来的啊。” “你知道?” 唐瑶没个正经,啧啧道:“听外边传闻哪,郡主养了个男宠在自己院里。” 不像辛澄整日只能待着这里,唐瑶来这里也快小半年了,常借郡主的名号去外面逛吃,多少和一些人混了个脸熟,故而能听见外面的消息。 辛澄愣了一下,而后指了指自己,“我?” 她成了郡主的男宠? “不然呢?”唐瑶拿了块铜镜放她面前,让她看看自己的脸,“听说出兵前那个什么将军和郡主吵了一架,外面传言那个将军和郡主自幼感情很好,听说了那个男宠,很是不满。” 唐瑶给她把人皮揭下来,“好了,这张皮也用不了了,我看他们就是趁郡主不在,受那个将军指使来找你麻烦的,说不定还想干脆解决了你呢。” “还有没有……” “没有。” 唐瑶知道她想要什么,摊手,“哪有那么多人皮面具,现做起码要一个月呢,人可能明天又来了,你想想办法。” 外面传来敲门声,黑衣侍卫在门外道:“属下已将今日之事传信给郡主殿下,我等定誓死保护姑娘。” 辛澄着急起来,郡主若收信,定然会担心她,大战在即,怎能让郡主分心? 她锤了锤脑袋,令自己赶紧想出对策来。 唐瑶在身后道:“不然我去给水里下点药,做出来瘟疫的样子,拖个十天半个月?” 辛澄抬手拦住她,“大动干戈把人找来不是好事,我已想到办法。” 她对暗卫道:“我再写一封信,你帮我传给郡主。” * * * 郡主刚从战场上回来,漫天的拼杀声还在耳畔鼓噪,她灰头土脸,虽未入核心战圈,衣袍上也溅上了血渍。 定下困守之计后,一连十数日风平浪静,山谷幽幽,春光明媚,军士们有些懈怠,这便被里面的人钻了空子,昨夜竟发起突围,交战半天,今晨方才收兵,好险没让他们逃了出去。 由此可见,里面的人也不都是为了全名节的等死之徒。 还是要想个对策来。 郡主两封信一起收到,打开第一封时便要去质问阮戢,不过看完第二封后,心情一松。 第二封是辛澄写的,写了她的猜测和应对之法。最后一句是:离间他们,避实就虚,声东击西,郡主我是不是很厉害? 郡主看完会心一笑,屈指弹了下信纸。 她能想象到辛澄在她面前求夸奖的样子,也猜到了辛澄追加这封信是不想让她担心。 心口一暖,郡主放下信纸,想着要不要回信,又觉得为难,她这边还不知何时才能踏上归程。 放下信纸后,她的视线自然落在桌上的地图上。 忽然间福至心灵,辛澄最后那句话和案桌上的情报还有地图一起,似乎都腾空漂浮,盘旋一阵后,齐齐飞入郡主的脑海。 片刻后,郡主会心一笑,拿起信纸,抚摸上面的字迹,低声笑了出来,“你当然是最聪明的!” 第244章 第120章 要再欺骗一次郡主吗? 辛澄说着自己的计划,等他们再来的时候,暗卫大哥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但进入这间院子的每个人都要报上自己的军籍,并准备纸笔画下他们的画像。 告诉他们之后会向郡主禀报,领头的或许不怕,但剩下的普通士卒定会有所顾忌。 唐瑶:“告状?” 侍卫:“郡主殿下不会为难普通人。” “离间而已啦,”辛澄继续道,“他们要搜的是男人,我不扮男装就是,不过这还不够,他们既然来了,肯定不会放弃,搜查无果后大概会在周围安排盯梢。” “他们守株待兔,我们便投石问路,唐瑶出门一趟,故意弄出一点动静,侍卫大哥在周围巡逻一圈,这样便能知道他们的位置,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你有什么计划?” 辛澄微微一笑。 计划进行,一切皆如辛澄所料,那伙军士第二天又来,还让所有黑衣暗卫取下面罩,见辛澄虽带着面纱但是个女人,没有起疑轻易放过。 到了晚上,辛澄纵使轻功,轻易躲过监视,按照唐瑶提供的粗略地图,摸到存放地宫珠宝的库房,等偷完了出来,巡逻的守卫竟然还没发现,她只好又放了把火,这才引起注意。 “贼人纵火,戒备!” 阮戢带的兵也没那么厉害,辛澄摇了摇头,装作惊慌遛了他们一圈,最后将偷来的东西丢还给他们,连过几道屋舍,身影隐在夜色中。 话说回来,她学轻功就是为了偷东西,不过之前唯一一次偷东西被郡主抓了,以致于有了阴影,不过以后行走江湖,做个飞贼或许还真不错。 当然也是要拉上郡主一起。 因为“贼”是消失在驻地里,白天的老熟人又找到小院来搜查,侍卫大哥堵在门前,按照辛澄给的流程,怒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领头的校尉有些百口难辩,“当真是有贼人……” “难道白天是假的,借口?” 这时另一个士卒上前,对领头的耳语道:“这里没人出去过,追捕的兄弟说是个女贼。” 然后暗卫大哥便见校尉的脸色几度变换,最后带了个有点讨好的笑,“我等岂敢冒犯郡主殿下,白日上门当真是为了搜查盗匪,千万不要怪罪兄弟,此次来只是提醒,不过诸位兄弟的本事大家都清楚,便不打扰了。” “滚吧!” 辛澄躲在竹林中,见那伙军卒朝另一边赶去,心想应该是没问题了,正要起身,突然身后一股凉意窜上来。 她心悬起来,遽然转身,却见一缕白色影子缓缓倒下,她慌乱接住。 是柳姨! * * * 郡主召集了大小将领开作战会,因连日困守不能懈怠,士气有些低迷。 郡主宣布自己的计划,仍从天上突破,不过不是送火药,而是酒肉和劝降信,谷中人亦知继续被困必然死路一条,他们未必齐心,或可离间他们。 同时我军退后一里路,并在谷周佯攻,信中令有降意之人趁雾色自谷口逃出归降。 此计说完,几个将领左右看看,各自觑着脸色,一时没人说话。 郡主并不奇怪,双手按在桌上,笑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本郡主这个外行能想到什么好计谋,都是纸上谈兵是不是?” 几人连道不敢,郡主甩手,“那样正好,因为谷中人必然也是这么想的,也能猜到本郡主的用意,此计只为麻痹对方而已。” “之后再在谷外大举陈兵,谷中人以为是本郡主恼羞成怒将要强攻,必同样在谷口列兵防范,经过这些时候,阮将军的精兵想必也已经到了这葫芦底的外边,从那里背后突袭。” 阮戢看过来,几个将领站起来对着地形图讨论起来。 半晌,讨论声渐停,中州参军行礼道:“这两日有两辆攻城的投石机运上来了,可用来送信,也可压阵迷惑叛贼。” 这话便是同意了,阮戢也和部下商议后道可以一试,作战计划便就此定下。 一切皆如郡主所料,不过在送出劝降信的第二天,斥候回报说是在谷口处发现了几具尸体,还有一封余理的挑衅回信—— 牝鸡司晨,盛必亡矣。 郡主会心一笑,不负所望扮演了头脑发热的女人,令一兵携二草人,陈兵列阵于谷外,击鼓练兵昼夜不歇。 待约定之日一到,郡主在谷外压阵,令士卒结成盾甲阵向谷中进发,不过不必强攻,只为牵制,随战随退。 只等阮戢的精兵从后方突袭,再与他们合围打一个措手不及。 郡主看了眼天色,或许是将要入夏了,天气渐渐热起来,风卷起尘土吹来,带着一丝黏腻。 此时云雾散尽,金光洒满山坡。 听得山谷中喊杀震天,千人交攻,想必谷中溪流已被血染,这里本也是个草木葱茏,野花满山的世外山谷,从此便是许多人的埋骨地了。 “殿下!”参军骑马赶到郡主身边,盔甲上血迹未干,“反贼察觉我们是虚张声势,向谷口突围而来!” 十八已经赶去帮忙。 郡主微微一笑。 山谷里的人当然会反应过来,那么与其守谷不如趁机突围,此时攻守易势,但是—— “现在易守难攻的,便是我们了。”郡主早有预料,下令道,“设绊马索,两侧弓弩手准备,出来一个便杀一个。” 第245章 这话总算是有几分戾气了,参军抱拳兴奋道:“是!” 说话间一队人马从谷中冲杀出来,当即毙命,紧跟着又是百余高手和持盾的重兵从谷中冒出。 混乱中,郡主见到一人在随从的重重护卫下,骑马带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狼奔豕突,孩子的哭喊声淹没在叫杀声中。 府兵中一位先锋将一马当先,持长矛突入包围圈,攻到那人的面前。 他见势不妙,手腕一抖,袖筒中一道银光飞出,瞬时又收回,只见那将领胸膛被扎出一蓬血雾,被他的亲兵带着后撤回来。 郡主抓缰绳的手一紧,坐骑跟着不安地原地踏了两步。 她记得给辛澄药浴时见过她腹部留下的一道刀疤,唐瑶说那是被匕首一样的刀头快速扎进剌出所致。 后来问辛澄,她坦白是在地宫将塌时被余理所伤。 郡主夹马腹令坐骑安静下来,手中弓箭已经对准那人。 她与余理没怎么见过,乍见这束发散乱,满脸血污的阴狠男人,竟没认出来。 出发前,辛澄有没说完的话,是她念着余太傅的教养之恩,想让郡主放过余家人,但是啊—— 差一点辛澄便真的离她而去。 此仇焉能不报! 一箭射出,竟被余理察觉避过,但紧随着二三箭齐射,余理被从马上射落,郡主仍不停手,又补了几箭。 此举是为私仇,但竟有意外收获。 从重重守卫来看,余理乃是这些人的头领,他死后,他身边的妇人惊惧之下丢了孩子,跪下磕头求活命,言说她只是被抓来的奶娘,什么都不知道。 余下人中有头目在亲信的保护中问道:“我等愿意归降,殿下之前所说可还算数?” 郡主冷笑一声,并不应话,交给中州府兵参军去处理。 这些人的死活她并不关心。 三年前辛澄给过他们机会了,若是他们忠于少主,便该放弃自去过安生日子,但他们明知复国无望,仍为了一己私欲选择谋反,那么此时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郡主骑马转身,忽而在止歇的杀伐声中听得一声蝉鸣。 孟春时离,现已初夏,此间事了,当归矣。 * * * 柳姨平素一尘不染的白袍变得皱巴巴的,满身黑褐色的血迹,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口。 辛澄将柳姨安置在自己床上,慌着叫来唐瑶为她诊治。 本是等着庆祝辛澄成功摆脱那些烦人的军卒,结果她多带回来一个人。 “这是从哪又来一个伤号?” 辛澄抓着她,“求你,救她……” “得得得!”这话听得分外耳熟,唐瑶已经搭上脉,“好了别担心,比你伤得轻。” 辛澄已经知会了郡主的暗卫们,听唐瑶说没有性命之忧,便让她开了药后去休息,剩下的事她来做。 不知是唐瑶的敷药靠谱,还是柳姨顽强,很快柳姨便醒了过来。 辛澄正在为柳姨清理血迹,见状喜道:“柳姨你感觉怎么样,唐瑶——” “心澄!”柳姨一把抓住她,辛澄顿时感觉一股凉意从手臂往上窜。 “和我走!” 辛澄拍了拍她,好一番安抚,“别担心,这是郡主的地方,很安全,没人会再来这追查。” “你不是被关在这里吗?” 柳姨道她是在街上看到辛澄,之后一路跟过来,找机会想把她救出去。 辛澄心里一暖,柔声道:“不是,我与郡主两情相悦。” “她是什么郡主!你才本该是郡主!” 这话中带着十足戾气,辛澄一时默然。 说完后柳姨突然咳了起来,辛澄抱住她,惊觉柳姨怎么如此消瘦,像被风化的纸一样,生怕一碰便碎了。 柳姨半卧在她怀里,又问:“你是不想报仇了吗?” 辛澄叹气,“没有龙脉,我的身份也已经是个‘死人’,即便我再出现,也没人信服,何况娘亲也不想生灵涂炭。” 每提到娘亲,一向冰冷的柳姨总会有片刻的冰融,此时也是,柳姨眼神陷入了回忆,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柔和了许多。 “心澄,你只知你娘亲温柔和善,与人无争,但可知她并非生性如此,她也曾快活肆意,击鞠饮酒,醒歌醉舞,于春日时便装逃出宫门只为折一枝杏花簪于头上,问我美是不美。这样鲜活的她最后落得那副田地,皆拜狗皇帝所赐,我若不为她报仇,怎么去见她?” “是不是醒了?” 听见唐瑶的声音,辛澄忙擦去眼泪。 唐瑶揉着眼睛晃进来,“真厉害啊,比某个一躺半个月的好伺候多了。” 她自以为说了个俏皮话拉近关系,毕竟她与这位不熟,而且探脉之后发现武功很高,她不想招惹。 但说完后两人都没理她,唐瑶自讨了个没趣,尴尬地咳了一声,上前把脉。 辛澄感觉到柳姨紧绷的身子,安抚道:“她是我的朋友,唐瑶,总之先让她帮你把伤治好吧。” 唐瑶也算尽心,帮着煎了服治内伤的药,忙了大半宿才去睡。 药力安眠,柳姨喝下后很快便睡下了。 已是深夜,四下寂静,辛澄收拾好药碗后坐在床边,看着柳姨历经沧桑的脸,心底自责。 在她和郡主相亲相爱的时候,不知柳姨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 如今柳姨回来,若是能就这样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就好了,但柳姨一定要向皇帝寻仇,她又该如何是好。 第246章 柳姨再一次醒来是第二天黄昏时,辛澄在炉子上煨好了粥,喂给她吃。 用了半碗,柳姨摇头说够了,还有话要问她。 辛澄也准备了话想说。 柳姨看起来情绪稳定多了,甚至难得笑了,道:“此处不错,方才我醒来,一瞬以为回到了殿下还在的时候。” 柳姨口中的殿下只有她娘亲。 辛澄捏着碗沿,道:“我的殿下是郡主,她唤作萧泠,是很好很温柔的人,我们……我是说柳姨,我,还有她,在一起不好吗?” 柳姨眼神有些模糊,她看向辛澄,却又不像是在看她,“柳姨知道,你以前便常说,只是我没当真,你喜欢她么?” 夕阳带着余温照在辛澄背后,暖暖的,辛澄回道:“嗯,是念到她的名字时都会心尖一颤的。” 余晖透过窗子盖住柳姨半个身子,她又问:“那她待你好么?” “很好,除了娘亲和柳姨,她是待我最好的人。” 柳姨看起来越发温柔,又问:“那和她在一起开心吗?幸福吗?” “再也没有比和她在一起更能令我幸福的事了。” “好。”柳姨眼中有泪花,慢慢转开脸去。 “柳姨?” “这些是你娘托我问的。” 柳姨眼神扫过来,“昨晚梦见你娘亲,她让我问你,又劝我,不要逼你报仇,让你好好生活下去。” 泪珠滚下砸落在手背上,辛澄脑海中涌现出那个温柔的身影,“娘亲……” “但我对她说,我一定是要为她报仇的。” “娘亲她……” 柳姨收回仅剩的笑容,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心澄,你若还唤我一声柳姨,便帮我这个忙。” 辛澄心在抖,她已预料到要说什么了。 “你能帮我从这里出去吗?” 辛澄含着泪珠摇头,“我怎么能让你伤成这样离开?” “好孩子。”柳姨伸手拭去她的泪,“既然你与那个郡主两情相悦,那便帮我瞒着她,说我已无复仇之心,我们一道回京都,她或许会对我有疑心,之后你帮我逃脱她的监视,如此而已,行吗?” “柳姨,”辛澄哑着嗓子,“你要如何复仇?” “你不必管了,我会想到办法的,你能帮我吗?” 辛澄暂时没有答话。 若是帮柳姨,那便是,要再欺骗一次郡主吗? 第121章 我非草木。 柳姨一定要弑帝,郡主为了天下安定则一定会阻止。 若是选择柳姨,便只能欺骗郡主,说柳姨没有谋反之心,再帮柳姨回到京都,从郡主的眼皮底下逃脱,之后郡主定然知晓自己再一次骗了她,这一次还是在她们心意相通之后,郡主会有多悲痛? 若是选择郡主,实情相告,郡主定然对柳姨抱有敌意,不说杀她也定会将柳姨监禁起来,报仇是支撑柳姨活下去的希望,若是她知道是自己亲手破灭了她为娘亲报仇的希望,柳姨会多么绝望?自己又怎么对得起娘亲? 进退两难,难道她一定要失去一个人吗? 经过一段时日休养,唐瑶道柳姨的外伤已无大碍,内伤也稳定下来,不过腿上的旧疾恐怕暂时没办法,只能先用针灸试试,也不知能不能恢复成什么样子。 辛澄便每日给柳姨喂药,帮着唐瑶实施针灸。 这几天唐瑶天天从外面带回消息,蹦跳着说阮戢大获全胜,神将出征果然攻无不克,还道之后不久便将带兵回来。 辛澄恹恹的,只问暗卫可曾收到郡主的来信,答是没有,正疑惑时,十八回来了。 辛澄扔了药碾子迎上去,“十八!” 又向后张望,“郡主呢?” “郡主让我先回来。”十八从马上跳下来,“有些话要我先转达给你。” “哦,”辛澄让她进院,倒了杯茶给她顺气,“是什么?” “郡主杀了余理。” 辛澄愣了一下,而后点了下头。 柳姨醒过来的时候告诉她,那日在街上买话本时,柳姨见到她没死还和郡主在一起,之后便去找余理她们,想要将她救回。 但没想到余理竟想杀人灭口,知道柳姨的伤是被余理所伤,辛澄怒从心起,从前一直都和他不合,如今便是最后一点情面都不会再顾及了。 十八看她的表情,松了口气,又将一个包着绸布的方正木匣递给他,道:“这是余忠。” 辛澄伸出去的手僵住。 十八向她说了一遍合战的经过,道:“阮戢进入山谷后便发现他们的营寨失火,之后抓了他们的头目审问,得知在攻入山谷前,余忠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放了一把大火。” 辛澄听着木然接过木匣。 十八拍了拍她的隔壁,“郡主说阮戢向笔下的奏书中写的是反贼余忠畏罪自尽,尸骨无存。这是郡主和我亲自去殓回来的,没让任何人知道,郡主说知道他对你教养之恩深重,所以……” 辛澄一时不知该作何心情,即便知道余太傅一心复国这是必然的结局,也不是没有劝过他,但此刻真的得知他的死讯,还是心里很难受。 只是往事如烟随风去,世情万般不由人。 她放眼望去四周,青山叠峦,松柏长青,林风簌簌不歇。 “好,”辛澄应声,“我想……” “走吧。”十八已经拿好了工具。 第247章 郡主令十八将这残骸带回来,自然知道辛澄会如何做了,她们避开人群,在外巡了一圈,最后跋涉到山巅之上,兜头一阵清风吹来。 “就是这儿吧,刚好也能看见地宫所在。” “我帮你。” 她们合力挖了个坑,将骨灰埋下,辛澄于灵前叩拜,许多过往的回忆涌现心头,却又无话可说。 唯有一声“先生”回荡在风中。 渺渺青山,日映岚光,重重谷壑,幽篁含烟,松涛阵阵,声逾霄汉。 她与过去的联系,如今只剩柳姨一人。 * * * 入夏之后,日影渐长,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辛澄将被褥收拾整理干净,每天给柳姨喂药针灸,之后帮着唐瑶熬药,陷入两难的抉择又无人可述说。 她觉得自己比药难熬,心里比药还苦。 听着十八讲郡主在战场上的详细经过,心里更是难受,甚至隐隐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郡主。 但无论希望快慢,郡主终会回来。 郡主本就是不想回信告知消息,想提早回去给辛澄一个惊喜,不过阮戢那边消息已经传了回去,她又担心辛澄收不到自己的回信会担心,便让十八带着余忠的骨灰先回去。 而她为了避免阮戢和陛下起疑,安排好中州方面的诸多事宜后,与阮戢的大军一同回来。 一路尘土飞扬,眼见着青山愈近,山道愈近,竹林愈近,小院愈近。 “郡主殿下,您回来了!” 将马匹交给暗卫,终于得见,她愈近。 辛澄坐在台阶上揪着花瓣数“说”还是“瞒”,正扯到“说”,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仿佛欢宴的开场曲调。 “郡主!” 再次见到郡主面容的那一刻,心重重一跳,她听见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向她宣告—— 她丢了花瓣上前迎接,将郡主拥在怀里,感受到独属于郡主的温度,气息,还有切实的幸福。 ——好喜欢郡主,好喜欢。 郡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 辛澄不愿,却被郡主抵掌推开,她面有不解。 郡主眼神示意四周,“这还是在外面。” “那又怎样?”顾忌着这是在外面,她已经收敛了。 暗卫们各司其职在院周警戒,十八在睡觉,唐瑶还在药庐里忙活,估计都没听见动静。 郡主拍开她的手,“别说浑话。” 待辛澄不情不愿送了手,才扶着她的手臂,传音入密道:“你要等到晚上啊,色鬼。” 郡主盯着她的眼睛,眼含嗔怪。 “啊……啊。”辛澄想起郡主临出发前对她说的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她其实还没想到那,只是想抱抱郡主而已。 不过离开郡主的怀抱,重又闻到药香,那些事便卷土重来压上心头,她拦了一下想向里走的郡主,神色凝重:“对了,我还没告诉郡主,我找到柳姨了。” “是吗?”郡主笑容绽开,“那太好了。” 辛澄愣住。 “辛澄!来帮忙熬药,你别偷懒都甩给我!” 正在这时,唐瑶裹着头巾灰头土脸地从药庐里出来,见到郡主后,“哎呀,你回来了,没受伤吧,别又多一个伤号。” 郡主笑着与她打趣,“一路被蚊虫叮咬,可有快速消肿止痒的法子?” “哎呀,真是蚊子咬的,那得放血啊,快拿刀来。” “是放大夫的血么?” 唐瑶还要看着药,说了没两句便钻了回去,辛澄与郡主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将遇见柳姨的经过还有伤势都向郡主说了一遍,但关于柳姨前朝反贼的身份,还有柳姨接下去的目的,她没有提,郡主也没问。 说话间,郡主要进门去看柳姨,不过柳姨刚刚喂了药睡下,便没进去打扰,站在卧房门外,郡主看到柳姨躺在原本辛澄的床上,偏头回来,埋怨地看了一眼辛澄。 这一眼好像不太高兴,辛澄定了定神,决定若是郡主问,她无论如何也不说谎,据实相告。 再度出门之后,郡主拉住她,开口问了。 “那我们睡在哪?” 小院本来只为郡主简居,房屋着实不多,一座主屋分三间,厅堂用于会客理事,东边作卧房,西边作洗漱用。 暗卫们平时是住在山下和军士们一起,两间侧屋一间给十八和唐瑶,一间是伙房,还有一个扩建的药庐,再没多的房屋。 当时将柳姨背回来时没考虑那么多,后来才想起这个问题,辛澄已经又打好了两张竹榻,把西边洗漱间归置了一下,隔出一间小室来,预备将柳姨安置在此,她则睡在厅堂屏风后,就近照顾。好在天气热起来,也不需要多少被褥。 “都准备好了,本来就打算这两天搬过去提前适应一下……” “行了,如此麻烦,你们便睡现在的屋子,我去另一间。” “不行!”辛澄立严词拒绝,且不说这里本就是郡主的居所,岂有主为客挪屋的道理,辛澄也绝不能让郡主因为她而吃苦受委屈,即便郡主愿意也不行。 郡主则摆手,“那间屋子本就宽敞,隔出半间也刚好,况且于你我也方便……” “不行!” 郡主按住脑子开始不清醒的她,“我们也住不了几天,阮戢回来后稍作休整便要回京,我们不方便同行,我便道等下个月随地宫盘点的宝物一道回京。” 第248章 “我们……”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你和我一同回去,你的柳姨既然行动不便便留在这里休养,交给唐瑶吧,我安排人来照应她们。” 辛澄拉住郡主的袖子,“不,她……” 郡主察觉辛澄情绪不对,“怎么了?” 辛澄的心被撕成两半,两股力量纠缠不让,靠近哪一边另一边便撕扯得更厉害。 辛澄闭了闭眼,睁眼时哀求道:“郡主,我有话和你说,但我还没想好,你能等一等吗?” 郡主眼神一转,斜瞥了一眼柳姨房间,应下:“好。” 说着,郡主伸手托住辛澄的脸,带着些许微凉的指尖,触感温柔,辛澄像是蒙尘的镜子一下被擦干净一样舒朗。 却突然变掌为掐,辛澄疼得咧嘴,郡主又帮她揉了揉,笑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辛澄,你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一股酸气从辛澄的鼻腔直往上泛,她又抱住郡主,“嗯!我喜欢郡主!” 总之,房间问题按照郡主的意思定了下来。 晚上,郡主一人独寝,没能睡着。 她睡的是原本自己的床铺,这床这几月来一直被辛澄睡着,倒不曾有旁人的气息。 郡主拥着被衾,等到半夜,最终幽幽叹了口气,吹灭烛火。 翌日,正好那位柳姨醒了,郡主要去看望一番。 “柳姨,这便是郡主。”辛澄正在给她喂药,放下碗道,“我喜欢的人。” 柳姨脸色平和,向这边点了点头。 也说不上多亲切。 “不对,”郡主却开口,“是心爱的人。” 辛澄笑了一下,点头,“嗯,是的。” 那位柳姨偏头多看了一会郡主,最后惜字如金道:“好。” 辛澄还向多说,柳姨却道:“我累了。” 郡主便见辛澄的情绪低落下去,“嗯,好吧。” 郡主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手指背在身后敲了敲,大概有了猜测的方向。 欲出门时,一抬眼,正对上那位柳姨的眼神,她竟一直在打量这边,郡主挑了下眉。 柳姨状若无事地转过头去。 辛澄送郡主出门。 还有一些地宫的事情需要郡主去处理,听说郡主回来,昨日便有官员送帖子过来要拜见。 临出门前,郡主转身,向辛澄靠近一步。 辛澄抬手拨了下头发,“那,我等郡主回来。” 郡主惊诧,自己刚刚是被避开了吗? “你……” 辛澄看过来,“怎、怎么了?” 郡主动了动唇,没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待郡主走远,辛澄抓了抓头发,快成了疯子,负罪感更深。 晚饭时,等十八和唐瑶都吃好后,郡主看了眼东屋,问:“柳姨的伤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腿伤还是没什么好转。” “唔……那晚上睡得好么?” “嗯,前些日还有些咳,让唐瑶准备了平喘的药加进去,已经好多了。” “那你也睡得很好?” “嗯,还……可以吧……”辛澄眼神迷茫,模糊着回答道。 郡主不再问了,准备沐浴。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夏日里白昼渐长,山林里的凉风要到半夜才能吹进屋子里逼退暑热,此处自然也无冰可用,唐瑶研制的驱虫香味道有点奇怪,郡主睡得很不安稳。 在床上躺了一会,她想到辛澄避开她,有些生气,便传音把辛澄抓过来,道:“我睡得不好,你帮我扇扇子。” “哦,”辛澄其实有点困了,但还是接过扇子,跪坐在床下,“那我给郡主讲故事吧。” “不要听狐狸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修成化形的赤色狐狸……” 黏糊的嗓音,拖长的语调,背景里应和一二声蛙噪,在静谧的夏夜中并无半分趣味,但是是辛澄,辛澄陪在她身边,一切便如乐章般和谐宜人起来。 果然还是直接把人抓来最好。 郡主渐渐闭上眼,那风时轻时弱,声音渐渐沉寂。 郡主没能顺利进入梦乡,又醒了过来,不过过去多久,辛澄趴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脸枕在手臂上,乖巧得很,但眉头紧锁,还在念叨着:“郡主……” 郡主侧了侧身,指尖点在她眼睫上,轻轻地问:“是在说故事……还是梦见我了?” “不要……柳姨……” “嗯?” 带着鼻音的哼哼,很难辨清,“不要……为难……” 郡主那一阵瞌睡过去,现下越发清醒起来。 自回来后,总觉得辛澄很别扭,除却第一天回来时,她竟一次都没来主动亲近她,连早晚的亲亲都不要了,从前也没如此疏远过。 若非是确认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眷恋依旧,她都以为辛澄是瞒着自己移情别恋了。 明明也想和自己亲近,却又不敢靠近,这实在该罚。 不过辛澄的确是瞒了自己一些事,她也说想告诉自己,想来大抵是和那位柳姨以及反贼有关。 郡主气得伸出手去捏辛澄的耳朵,“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啊?我不等你主动了。” 辛澄决定主动和郡主坦白,她从郡主回来那天便决定了,只是要处理的是之后的问题。 趁白日里郡主出门不在家,她和柳姨又商量了一遍,但仍是没有结果。 第249章 那便将之后的选择权交给郡主,她不会隐瞒柳姨的意图,但也不会让郡主伤害或囚禁柳姨,柳姨要复仇,她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白日郡主依旧要出门,辛澄准备了措辞,晚上回来后,郡主先令她去沐浴。 辛澄心中有事,便照做了。 之后在郡主沐浴的时候,她便等在外面,正好屏风后便是郡主的居室。 “辛澄,帮我准备衣服。”郡主要使唤她也很方便。 “哦,好。” 大概是在一个屋子里,郡主又忘记了,辛澄没有多想,将衣服放在屏风外的方凳上,退了回去在床边坐下。 听得一阵水声,想必是郡主要回来了,辛澄心里又起懊恼,自己那么说郡主定会生气,至少要准备一点心意哄郡主才对,她怎么都没想到。 正要出去寻,郡主自屏风后绕了过来,“去哪?” 灯火阑珊,郡主一袭轻薄纱衣走过来,若隐若现的身姿让辛澄晃了下眼。 她喃喃重复,“去哪……” 她方才给郡主的是这一件衣服吗?好像不是啊。 顺着对上郡主的眸子,好像瞧见那眼底跳出了一丝愉悦的火。 “辛澄,我回来已经三天了是不是?” 郡主向她走来,光脚踩着的木屐声令她回神,想起今日来的目的,辛澄心神归位,“嗯”了一声。 拖了几天应该要说了。 “辛澄,我离开有三个月了是不是?”郡主走向床头的柜子,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 辛澄没有细看,回道:“对。” 三年又三个月,她绝不想以后再和郡主分开这么长时间了。 “辛澄,我与你心意相通,乃人生伴侣,是也不是?” 郡主在她面前站定,遮蔽烛火的光。 “当然!”辛澄仰头。 刚捕捉到郡主扬起的唇角,自己的手腕被擒住,随即被带着向后倒去。 “诶?” 辛澄躺在床上,一只手都被推在头顶,仍不明事由。 “辛澄,”郡主伏在她上方,还按着她的手腕,声色认真中带着一丝隐秘的羞涩,“我非草木,亦有欲求之心。” 一吻落在唇畔,一把火从唇畔烧到全身。 郡主想做什么?她原本想说什么的? “辛澄。” 郡主又唤她一声,抵在耳边。 “嗯。”字节脱口,她才发觉自己声音变了调。 “你听不听话?” 辛澄脑子仍晕乎乎的,“听的。” “那今晚,你不许动。” 不知什么时候,郡主拿来了绸布,将她的双手缚住,系在床栏上。 第122章 坏。 辛澄脑中一团浆糊,察觉郡主要做什么,她忙道:“等等……” “不行,你平常都不等的。” 郡主对她耳语,手指已解开中衣的系带。 辛澄心脏狂跳,是她呼吸过快了吗,总感觉这一片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郡主的幽冽冷香,清晰地围绕在她周身。 刚刚沐浴之后还带着些微烫的指尖,从她的领口向下划去,点起一片火苗。 “嗯!” 遭了,门有关好吗?她的声音会被听到吗? 下一刻唇舌被封住,也无需再费心思考虑这个问题。 但郡主的手指一点不顾及她此刻的慌乱,径直向下探去,熟悉但从未如此强烈的感觉自全身涌过,令她止不住的颤抖。 她感觉身下有点不对劲,一道细鸣溢出唇畔。 “不要……” 好在郡主只戏弄了一下,便收回顺着腰线流连。 自己平日里抚摸揉捏并无多少感觉,乍一被郡主覆住,丝丝缕缕的酥麻汇集向下,逐渐化作焦灼。 “啪!” 辛澄脸色爆红,郡主、郡主居然打了她一下,怎么、怎么能…… 辛澄挣扎了,但手腕的束缚挣脱不开,她闭上眼,不愿面对。 “辛澄,我们明明说好的,你忘了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嗯?” 半晌后,辛澄才反应过来,是说好了不错,但和现在的情形反过来才对吧? 辛澄想申辩,却被连绵不断地刺激分散了精力。 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点燃,那冷香也变得黏腻起来。 交颈缠绵,不知是谁的体温更高,似乎因为熟悉了,郡主再次向下而去。 辛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张纸,被郡主摊开展平,郡主从砚台中蘸墨,再在纸上随心所欲地涂画。 却是字不成字,画不成画。 郡主还要怪,这纸不平,总是蜷起,下笔时微颤,于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将纸抹平。 一会又要怪这墨,水痕太重,用笔蘸墨时轻轻一按,分明笔沾了墨色,她却道不好,还要反复抹挑,几次之后,正在辛澄以为终于要好了时,郡主又放下笔,再次去摊平纸张。 辛澄喘着粗气,像穿着衣衫泡在温池里,明明温暖舒适,但却不得自在,她迫切地想要将衣服褪去,可她分明已经□□了! “嗯啊……” 又、又来了,墨汁已经满溢出砚台,郡主下笔却越来越轻柔,轻轻点蘸,甚至有一下没一下的,像猫喝水,似鱼摆尾。 辛澄快要被折磨疯了。 她想要痛痛快快的,彻彻底底的,绝不是现在这样,烟花升空半道而落,潮涨拍岸一半而退,像吃了一口半生的果子,又酸又涩。 第250章 “郡主、郡主……”辛澄好言央求着。 这次画圈一捻有些重,纸张再次蜷曲,那笔却断情绝性,没有良心地撤走了! “呜……” 磨了半天仍是没有,辛澄带着难耐睁开眼,烛火幽暗,此时郡主撑起一些,辛澄望过去一时被有些愣神。 而郡主直直地看着自己,仔细一辨,眼底分明情绪翻涌。 那为什么要这样! 不仅不给,郡主伸手过来,在她脸畔停了一下,又取来帕子,将手指擦干了。 辛澄彻底卸下劲来,她两手挣扎,但被束缚在床栏上,想自力更生也不行,郡主怎么这么坏,要这么折磨她! “呜呜……” 那擦干的手最终落在她的眼角,轻轻拭过,“落笔么?” “嗯……好……” 郡主伸手去拉被子将她们盖好,“求我。” “求你……”水潮溢满,闸口却被郡主掌控着 ,辛澄迫切需要释放,已顾不得其他。 郡主俯身亲了她一下她的唇瓣,但这已经不够了! “嗯,很乖,”郡主低声喑哑,带着一点哄骗,“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天瞒着我的是什么事?” 如一阵清风吹散水雾,辛澄脑中渐渐清明,想起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她动了动手臂,但郡主并没有想帮她解开的打算,只得作罢。 慢慢平缓下来,辛澄理智回笼,组织语言道:“我今天本就是想告诉郡主,柳姨她仍不放弃复仇,她要去刺杀皇帝。” 辛澄冷却下来,但郡主却不安分,手掌在她身体游走,四处点火。 “嗯,然后呢?” “她想让我帮她向郡主表忠心,言明她已无复仇之心,待我们一道回京都后再助她离开……嗯!” 被手掌拢住后狠狠捏了一下,郡主道:“你又要骗我?” “不是!没有!我不想再失去郡主了,我想说的,郡主回来第一天我就想说,这几天我是在考虑后面的事!” 郡主对此似乎上瘾了,又揉捏起来。 “继续。” “哈……啊……后面是我的猜测,柳姨从前是宫中出去的,她对皇宫也很了解……所以应该是想行刺……但她不让我插手……” 似羽毛划过,换了另一边,左手比不得右手灵活,动作迟缓,情潮堆积的过程便越发清晰。 “所以——” “所以我决定,将难题交给郡主。” 辛澄捉住那个一直作乱的手,她终于挣脱了束缚。 总算拿回一点主动权,辛澄能把话顺利说完,“我不会再欺骗郡主,但也不能阻拦柳姨报仇,所以唯有将一切如实相告,之后再和柳姨一道离开,等……” “不可以!” 郡主打断她未说完的话,也挣脱她的手,再次抵上她难耐的源头。 辛澄想解释,郡主却不再挑逗了,毫不留情的开弓拉箭,直中靶心。 “啊……等、慢……” 一气呵成,郡主怎会不通书画,笔酣墨饱,几乎力透纸背。 潮涌拍岸,雪浪翻飞,水珠四溅,烟花升空爆开,绚烂迷人眼。 她终于完全亲密无间的被包裹在温池中,热流抚慰全身,她咬了一口自然成熟落下的果子,糖沁甜入心底。 “辛澄,你是我的。” * * * 辛澄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缓缓睁开眼时,被刺亮的天光晃了一下。 感知复位,身体各处细密的酸麻与一点胀痛传入脑中。 “!” 她猛地抽动一下,带起身旁一声细鸣,“嗯……” 辛澄僵住,连忙闭声不动,郡主竟侧卧在她身旁,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 而且……辛澄感受了一下,她们好像都是光溜溜的。 这是怎么回事!郡主为什么睡在她身边! 片刻后,脑中的记忆一点点清晰,结合她现在全身的感觉,她得出了结论。 她昨晚与郡主……的确是成了夫妻没错。 还是郡主强迫……不是,郡主主动的。 她偏头看过去,郡主还在睡着,面容恬静,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就想亲一口。 辛澄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是郡主的啊。”辛澄笑着轻声回答。 这是她最后听见郡主说的话。 不过转而又想起那之前漫长的纠缠与难耐。 辛澄就这么看着郡主,又道:“郡主好坏。” 却见那双薄唇抿了一下,幽幽开口:“如何坏了?” “啊?啊!” 郡主睁开的眼中一片清明,还促狭着笑意,“嗯?” “现在就很坏!明明醒了还装睡!”辛澄转过身去平躺。 郡主却伸手过来,戳了戳她的脸,“那开心吗?” “……” 这只手……辛澄向另一边偏过脸去。 “辛澄。”郡主稍稍起身,凑近枕在她肩头,又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 这个距离下几乎鼻头相抵,四眸相对,眼中唯有彼此。 “人的一生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走下去未免还是有些孤苦,所以想要选择一个人,能将自己毫无保留完全地交付她,也相信她能全身心地接纳自己的一切,这个人,我选你,你呢?” 郡主突然那么温柔地说这一段话,辛澄眼中又都是郡主,迷糊着便道:“我当然……选郡主了。” 第251章 瞧见郡主眼底一抹笑,辛澄还没来得及细品,腰侧软肉被掐了一下。 “那你为何不信我?” “嘶……我没有……” “你就有!” “我……” “你还想离开我。” “不是……” “你才是坏。” 辛澄张张口,郡主紧跟着又来一句:“你还狡辩。” 辛澄唇抖了几下,放弃了,她说不过郡主,一定是因为太累了还没缓过来。 郡主按着被子起身,辛澄一片肌肤暴露在天光下,忙抓住被子。 郡主回头看她一眼,又道:“昨天晚上倒是不坏,很乖。” “啊——” 辛澄脸上发烫,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做起了缩头乌龟。 干嘛啦,因为是郡主主动,所以就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嘛! 外面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间隔一两声轻笑,一定是在笑她! 郡主坏死了! 没一会她就被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悄悄钻出被子露出一双眼睛,便对上郡主含笑的视线,郡主已经穿戴整齐了。 哦,原来是故意臊她,不让她看穿衣服! “辛澄,无论有什么难办的事,我们在一起总能想到办法,别把我放在一边,你若是当初想我坦白身份,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们也不必受这三年分离,不是么?” 郡主说得情真意切,辛澄有些愧疚,“如果当初就知道我是前朝皇族遗脉,郡主会原谅我么?” “不会。” “……” “本郡主不该生气吗?我当然要把你关起来,锁起来,好好拷问折磨一番。” 辛澄再也不想……今天早上再也不想理郡主了,一早上都在耍她,不,从昨晚开始就在耍她,反正理都在郡主那。 她要冷脸,不去看郡主,抓着被子的边缘起身,自顾自去捞自己的衣服。 郡主行动方便,又快一步将她的衣衫抓住,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但是我不会让你受那么重的伤,也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郡主将衣服放到她面前,辛澄看着郡主眼中的受伤的神情,低下头去,“对不起。” “嗯,昨晚我讨回来了,便原谅你了。” 辛澄再也不接话了,把气撒在衣服上,胡乱往身上套。 “这一次你也该早告诉我。”见辛澄吃一堑长一智地不搭话,郡主笑着补充道,“不然我怎么告诉你我的计划。” 闻言,辛澄抬头,一番拉扯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郡主有办法?” “嗯。”郡主笑意浓厚,“虽然有些麻烦,但可以一试。” “真的?什么计划?”辛澄已经穿好衣服,掀开被子下床,拉郡主商议。 郡主侧目,咳了一声,“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把床铺整理一下。” 辛澄偏头,脸颊又烧起来,入眼的确是狼藉一片。 “啊,好、好的。” 第123章 自以为。 其实那处还是有点不舒服,但辛澄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被郡主玩弄了,于是弯腰直身都表现得一如往常。 好在可能是床铺确实有点扎眼,郡主接下去也没说什么,她们合力将床铺换好后,浆洗自然不能劳烦郡主殿下,辛澄抱着褥子出门,被郡主拉住衣摆。 回头看去,郡主抿了下唇,道:“下次我会注意。” 辛澄腿一软,差点没抱住,大声掩饰道:“下次、下次我会注意!” 匆匆出门,刚走了两步,辛澄又退回来,撞上要出门的郡主。 “嗯?” “我、我还是打水来清洗吧。” “怎么了?” 辛澄不说话,肚子跟着叫了起来,“咕咕——” 郡主失笑,“算了,还是先用饭吧。” 辛澄点头,“那我去做饭。” “等等,你不累么?” “哈哈哈,”辛澄闻言高声大笑,还动了动胳膊腿伸展两下,“完全不累!” 但扭腰的时候牵动到了那处,辛澄脸色一滞。 郡主见此一眼便反应过来,还是有些羞赧,“我命人去将饭食取来。” 已是日上三竿时,出门时果然唐瑶还在。 “你们怎么起这么晚,午饭我帮你们拿来了,柳前辈的那份刚送进去。” “多谢。” 她们的确都饿了。 天气热起来,她们便在外面的石桌上用饭,净手之后辛澄与郡主坐定,闻见饭菜香味,揭开食盒一看,有惊喜,辛澄道:“今天的饭菜很丰盛啊。” 说着尝了一块香菇,道:“味道也还不错。” 唐瑶回:“外面的军队有一部分已经开拔了,少了许多人,自然饭菜的品质上来了。” “哦。”辛澄心道,阮戢走了真是太好了。 唐瑶咬着筷子,视线在两人间逡巡,突然问辛澄:“你吃肉了吗?” “还没。”辛澄随口回应,不过既然听唐瑶提了一句,她便将筷子伸向那一盘炒肉。 “哦,还没有啊。” 正觉得这一句话语气怎么有点奇怪,辛澄抬头时撞见唐瑶咧嘴一脸坏笑。 而后小腿被一旁的郡主踢了一下。 “啊……?”辛澄还没反应过来。 唐瑶则转而看向一脸平静用饭的郡主,“那郡主吃得怎么样?” 郡主不紧不慢咽下饭菜,这才丢了一个眼神给她,“你那些用天材地宝养的灵蛊炒一盘应该味道很不错。” 第252章 “你……”唐瑶一口气堵着,还是卸了下去,“算了。” 辛澄明白过来,暗怪唐瑶真八卦,又很是尴尬,低着头扒饭,大口大口吃肉,突然呛了一声。 是郡主又踢了她一脚。 前一次是提醒她说话注意,这一次大概是……害羞吧? 总之,饭菜很美味。 饭后唐瑶要去给柳姨扎针,郡主说要去和柳姨谈谈,辛澄抓住她的衣袖,担忧不减,“郡主有两全的办法吗?” “别担心,”郡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先去打个招呼,我还没好好拜会过她。” “那我……”辛澄夹在其中,可以说刚刚出卖了柳姨,有些难以面对。 郡主明白,“你先去把床铺整理了?” “嗯。” 午后的阳光晒得空气都有些发热。 郡主整理了衣着,先去找唐瑶,同她说了两句话,再让她随自己一起进去。 入夏后,白日里窗户打开,窗外青绿竹影摇曳,送入徐徐清风,冲淡了屋子里弥久不散的药味。 “哗啦”纸页翻动,柳昭昭一身简单白衣,半靠引枕,歪坐在凉簟上。 “你来了。”并未回头,柳昭昭开口道。 唐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为这位前辈治疗了这么多天,感觉她说话还是那么冷淡,浑身带着冰碴子似的。 柳昭昭的长裤挽起,双腿的穴位上是唐瑶施的针,而她手里捧着看的是邸报。 床铺前有圆凳,郡主上前坐下,一派娴静地开口:“嗯,柳前辈也关心时事政务?” 语气轻柔,如春风拂面。 唐瑶斜目,心中道郡主这温柔的神情和刚才威胁她的时候也是判若两人啊,也不知这春风能不能吹散坚冰。 柳昭昭放下邸报,淡淡地看过来,眼中并无多少情绪,回道:“看到江山锦绣,百姓安宁,便熄了复国之心。” “原来如此。” 一旁的矮几上摆着茶具方便柳昭昭喝水,郡主微微倾身敛袖,提起茶壶倒了一盏清茶,再抬手奉上。 柳昭昭不觉得郡主给她倒茶有什么不妥,自然接过去,只是突然一顿,看了眼郡主。 而后抬手抿了一口,道:“我原来的衣服在那,里面有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便都送你了。” 郡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便说些柳前……柳姨你不知道的事。 “余太傅退出朝堂后,那些清流文臣皆被太子收归门下,太子地位已不可撼动,几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逐渐定势。 “另有太医院的消息,陛下自地宫现世后便常为噩梦惊扰,心悸不宁,以至昼夜不得安寝,更有曾在朝会上惊惧梦呓的失态之举。” “呵。”柳昭昭冷笑了一声。 “兼之地宫盗匪不绝,且守官贪赃枉法等诸事,令陛下头疼旧疾愈甚,药量日增。”郡主顿了顿,直到竹林风止歇,四下静得只剩心跳声,方道,“龙驭宾天,不过三五载而已。” 外面风又起,乱云流涌。 唐瑶本噤声在一旁,后悔进来这一趟,道:“哎呀,扎得也差不多了,拔针……” “别动!”柳昭昭剑不离身,倏地抽出一柄银光软剑,拦在唐瑶身前。 唐瑶委实被吓了一跳,举起双手。 柳昭昭看向郡主,“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劝我放弃复仇……” 眸光一闪,她接着道:“因为心澄向你坦白了,是不是?” 郡主先将僵住的唐瑶拉回来,道:“没有辛澄,我亦会戒备,但因着辛澄,我才想劝柳姨,这不值当。” “你自然会为自己的叔父说话,可他凭什么好好活到寿终正寝?”柳姨收剑,运气将银针震出体外,“戒备,便是靠唐家戒备?” 唐瑶心疼掉落一地的银针,但不敢捡,这两人都不好惹,但相较之下还是往郡主身后躲了躲。 “第一天便知道她姓唐,唐家的名号听说过,手段也领教过,”柳姨活动了下手脚,看向唐瑶,“你若是给我下蛊控制我,我便先杀了你这个催蛊之人。” “我……” “哦对,的确有蛊虫可迷人心智,我若中蛊之后杀不了你,便在你催蛊的那一刻自戕,”柳昭昭转而看向郡主,“到时心澄知道我是因你而死,你当如何自处?” 郡主脸色几度变换。 唐瑶凑在郡主耳边说,“比蛊虫更危险的是疯子,这真没办法了。” 见郡主沉默以对,柳昭昭惨然一笑,“你若不改口唤这一声柳姨,我也未必能用心澄要挟你。” 柳昭昭将那一杯茶饮尽。 郡主终是起身,唐瑶立马跟上。 “萧泠。” 郡主顿步回首,见凉簟上的人略一点头,这动作令她身上的寒锋稍退。 她道:“一码归一码,往后莫要欺负心澄。” 郡主叹气做失意状,“柳姨既然能拿辛澄威胁我,我自然不会欺负她。” 两人视线对视几息,郡主眼波一动,忽然明白过来柳姨的另有所指。 柳姨回头,“许是我多话了,心澄应当喜欢得紧,去吧。” 唐瑶没听明白,其实进来这一趟,感觉她们两个打了不少哑谜,此时见郡主面有几分羞窘,快步出去了,她跟在后面问:“诶,什么意思?” 等她们都出去后,柳姨蜷起身子,摸了摸左手腕的檀木佛珠,半晌后低声呢喃:“的确是个好看又聪慧的孩子,也很在乎那个傻丫头,心澄一定会幸福的。” 第253章 辛澄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见郡主出来便迎上去,“怎么样了?” 唐瑶终于松了一口气,摊手,“大失败,完全被拿捏,蛊虫也没用上。” 辛澄对唐瑶道:“你准备给柳姨下蛊?!” 郡主碰到辛澄的手,捏了捏安抚,偏头对唐瑶道:“我们也快要离开此地了,你将你的那些东西收拾一下,随我们一起走吧。” “为什么?我和你们又不是一伙的,我不去啊。” “之后或许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毕竟你医毒双修,天资聪颖。” “少来,”唐瑶抬手退了两步,“你们又要搞大事了对吧?杀皇帝可是要诛九族的,别扯上我们唐家。” “放心。”郡主看了一眼东屋,压低声音,“之后同你细说,不会拉你下水,更扯不上唐家。” 之后又多说了几句,唐瑶秉着相识在一条贼船上的缘分,还是答应去准备了。 “郡主?”辛澄现在是满脑子疑惑。 “走。”郡主拉着她,向院外走去,同她简单说了一遍劝说柳姨的经过。 来到院外的山道,保证柳姨不会再听到后,辛澄叹气,“果然还是行不通啊。” “谁说的?”郡主微微一笑,捋了一下发丝,全无方才的垂头丧气,“柳姨已经认为可以用你来要挟我帮她完成复仇大计。” 辛澄指自己,“我怎么能要挟到郡主?” “能啊。”郡主眼中带着笑意。 她能被要挟郡主,自然是因为郡主对她的情意,辛澄拉着郡主的手摇了摇,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嘿嘿。” 片刻后想起正事,“那郡主的计划到底是……” 正在这时,暗卫前来禀告。 郡主气定神闲地问:“可都通知好了?” “回殿下,一切都在筹备中。” “去吧。” 辛澄在一旁听着,心被挠得痒痒的,郡主就会吊她胃口。 等暗卫走远,辛澄一脸想被答疑的表情。 郡主带着她踩着竹林枯叶,漫步而行,“柳姨既然一定要复仇,那只要让柳姨以为自己杀了陛下,不就是了?” 第124章 万事俱备。 辛澄停下脚步,踩着一节枯松枝,“啪”的一声脆响,风吹起衣摆。 “做戏?” 郡主投来赞赏一笑,伸手将她脑袋上的竹叶摘去,又揉了一下她乖顺的头顶,“不笨嘛。” 辛澄脑中快速闪过诸多思绪,要让柳姨以为自己杀了皇帝,那要么是用蛊药迷人心魂令她记忆错乱,但这未免太不靠谱,要么就是安排一场戏来骗她,所有人都在演戏,让柳姨杀了扮演皇帝的人! “可是……这也太……”辛澄脑子有些发烫,拉住郡主的手腕,“这场戏未免太大,所耗人力物力,要如何准备?还有这么多人,怎么保证消息不会传出去,而且……” 辛澄稍微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做得到,“而且皇帝驾崩这么大的消息,如果是假的,怎么瞒住柳姨?” “何止有这些问题!” 郡主弹了下他的脑瓜,辛澄被迫看向郡主。 “问题多呢,比如以什么名义让皇帝出宫这件事变得得合情合理,比如天子身边的近侍仪仗卫队的服饰装束,细节要真实,还需得演得好,这都是犯上的大罪,每个人的口风都要紧。” 所以辛澄叹气,“做得到吗?” 郡主食指点在她眉心,硬是把那一小块揉平了,“这些都很难办,但不是不能办。” 见郡主胸有成竹,辛澄想起方才对侍卫的嘱咐,明白过来,“郡主已经在办了?” “当然!”郡主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几日之后,本郡主与你一起去见柳姨,道本郡主因你之故,愿协助你们刺杀天子。” “啊?” 郡主偏头望过来,辛澄自觉不再插话,听郡主说下去。 “在京郊有一处常年搁置的宅院,离那不远处有一片小湖,湖心岛中每到月圆时便现出一块写有天命的石碑——当然已经令人去仿制了。 “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到时候引陛下——也就是与陛下身量差不多蒙上人皮面具的石隆——登岛观碑,湖心岛四周封闭,可隔绝闲杂人等的窥视。 “暗卫前去王府调人,已让他们开始演练,到时天子的近侍,仪仗,卫队,皆由我的人假扮,保证秘密不会外泄。 “刺杀成功后,我会以保护你们的名义讲你们囚禁在别苑中,切断和外面的联系,直至陛下驾崩之后。” “等……”辛澄被说的血气翻涌,但甩了甩头,还是觉得有很多漏洞,“这有点太冒险了,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吗,柳姨那里真的能瞒过去吗?” 郡主停下,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辛澄,你知道柳姨为什么要报仇,那你觉得杀皇帝对她意味着什么?” 辛澄不是没想过,也是她最担心的,“是柳姨的夙愿,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所以我怕她……” “没错,”郡主面色肃然,“如果柳姨离世,你定会痛苦难过,那我们做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所以有两个要点—— “第一,刺杀皇帝真正下手的人必须是你,不能是柳姨,当然这也是为了石隆的安全,我担心柳姨会想同归于尽。” 辛澄点头认同。 “还有,我会和柳姨说假意安排你们逃往江南避祸,但为了不让她知道真正外面的消息,也为了不让她失去求生之志,我必须囚禁你们,让她因为你还不得自由继续活下去,再慢慢开解她向前看。” 第254章 辛澄听完后呼吸起伏,半晌才道:“郡主……” “自我回来后见你便一直魂不守舍的,现下终于安定了?”郡主伸手过来,捉住辛澄飘在胸前的一缕发丝,将其拨回去。 辛澄肩膀一松,这些天一直沉甸甸压在身上的胆子好像被郡主卸下了。 郡主好像把一切都考虑周全了,她无话可说,唯有感叹:“郡主好厉害。” 郡主轻哼一声。 辛澄忍不住凑上前环住郡主的腰,身体满溢郡主的气息,分外满足,“何止是厉害,简直是神仙下凡,郡主总能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我希望,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郡主。” 郡主脑袋靠在她肩上,“真不知道么?” 辛澄轻轻喟叹,“好喜欢郡主。”哪怕去死也是甘愿的。 郡主的吐息在她耳畔,“那下一次,我要看你自己动,好不好?” “啊?”辛澄耳朵有点痒痒的,没明白什么意思。 片刻后郡主的手靠近她的小腹。 “不行。” 辛澄收回感动,迅速握着郡主的肩膀分开距离。 可以为郡主死,但下次她绝不能再如此被动,被坏心眼的郡主拿捏。 郡主眯了眯眼,手落在她腰侧,使劲捏了一把。 辛澄顿时疼得眼泪快流下来,“郡主,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 “你现在陷入柳姨和本郡主的情义中难以抉择,本郡主善解人意,你对我既感谢又愧疚,快入戏!” 山坡上林风阵阵,白鹤长唳。 “可是还没开始呢。” “练习、练习,快!”郡主演技精湛,脸色坚毅,“我可是为了你决意刺杀天子!” 话是这么说,但眼见却是又来要掐她,辛澄跳开跑走,“对不起,不是,我好感动!” 哀嚎惊丛雀,漫山遍野。 * * * 两人再商议了一遍细节,回去后将唐瑶拉到一边,将计划全盘托出,拉她上了贼船。 她听得心惊肉跳,佩服这两人捅娄子的能力。 辛澄却知她也是个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惹事精,果然听到不会牵连唐家后便答应了下来,立刻便着手根据郡主手绘的画像制作皇帝面具,保证谨守口风,配合演戏。 几天之后,正是蝉鸣最盛时,辛澄与郡主来到柳姨面前,辛澄专心演着愧疚与悲痛,郡主心情沉郁,将计划挑明。 “之后我安排你们往江南避难,如此怎么样?”郡主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净是忧愁之色。 辛澄瞥到后心里暗赞一声,维持住沉重的神色。 柳昭昭听完这一大段计划,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郡主身后,一直低着头从进门便一言不发的辛澄。 一阵沉默后,柳昭昭开口问道:“你竟真愿为辛澄做到如此地步?” 辛澄适时抬头,眉眼耷拉着,拽住郡主的衣袖,“对不起,郡主……” 这几天她们一直在演练,毕竟能不能说服柳姨答应计划乃是第一步,绝不能出大错,辛澄天天眼圈红肿泛泪,夜里还哀嚎几嗓子好叫柳姨听见,现在一抬头,便是十足的可怜楚楚。 郡主轻轻叹气,“陛下虽是我叔父,但这些年猜忌心越来越重,我自小失恃,陛下还令我与父王分别,几年难得一见,致亲情寡薄。莫说是我,各诸侯王亦对陛下所有怨言,否则也不会有十年前谋反一事。 “我与辛澄好不容易在一起,她既信我,将柳姨的事告知于我,我自也不能负她,两相权衡,自然是帮助你们。” 郡主回头看过来,辛澄对望,半真半假地眼泪汪汪,知道这是在做戏,但还是为郡主的温柔的说辞感动不已。 但对于郡主的解释,柳姨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之后未再说话。 接下去是一阵令耳膜有些痛的安静,辛澄手心微微出汗,心里不住打鼓。 不知柳姨会不会答应,她们表现得应该没什么破绽。 辛澄搓了搓眼皮,作出失魂落魄的样子来,嗓音喑哑,唤道:“柳姨……” 柳姨抬眼看她,半晌后道:“既如此,自然最好不过,我们何时动手?” 辛澄后背的冷汗终于流下来,心里叫了声好。 “这几日我已打点好地宫的诸多事宜,下月初我们便同押送的地宫宝物一道回京,先在京郊别院歇下,将石碑的消息传出去。” 这些天唐瑶仍每日给柳姨看腿治伤,已初见成效,柳姨现在虽还跛着,但下地行走没有痛感,之后或许能恢复轻功。 “好,就按你说的办。” 拜别柳姨,两人并肩走出院子,直到行远了,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跟着不约而同伸出手,击掌相庆,“好耶!” 辛澄顺势握住郡主的手,“这样应该成功一半了吧?” “嗯,”郡主回握,“王府的人已经赶去别苑,我将此事提前告诉林英,她回信说万事俱备,没有问题。” “啊她也会来,好久没见到她了,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只要计划顺利,之后郡主和柳姨都会陪在她身边,辛澄感觉前路一片光明。 室内,静静的浮尘跃动,外面蝉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柳姨靠在床栏坐着,摩挲着手腕的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25章 诸位,好久不见。 一切准备就绪,郡主一声令下,车队便离开龙骨山,向京都进发。 第255章 辛澄和柳姨的身份是大问题,柳姨还好,郡主给个身份便能跟在车队马车中养伤,而辛澄是已死的前朝反贼之首,万万不能在人前露面。 因此唐瑶给她准备了人皮面具,但天气热起来,再是好的面具带着一整天也很难受。 而且戴着面具后郡主也不想和她亲近了,这才是最不痛快的。 何况阳暑六月天,人渴马乏,行路恹恹。 为避暑热,郡主下令每日凌晨时分赶路,午后停在驿馆歇息。 连日赶路,柳姨因为腿伤只能在马车里养伤,辛澄担心柳姨会无聊,每日都会来陪她说说话解闷,再扶她四处走走。 “柳姨感觉怎么样?唐瑶说恢复得不错。” “嗯。”柳姨不用她来扶,一步步慢慢地在驿馆回廊下走着。 辛澄拿着袋果子,跟在一边陪柳姨说些趣事。 走了两圈,柳姨突然道:“你的心情不错。” “因为柳姨的腿快好了嘛。” “心澄。”走到一处无人隐蔽的阴凉下,柳姨坐下歇了歇,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们此举成功,你便要和萧泠分开,我们天涯逃亡,她陷入京都漩涡,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辛澄心里一跳,要在柳姨面前周到地表演出复杂的情绪,她还是想少了。 “哪能不担心,不过是硬撑罢了。”辛澄坐下,转起脑子应对道,“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况且如今我和郡主心意相通,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 辛澄轻声慢语,边想边道:“也许之后用不了多久便能相见呢,我从前等着太傅放人与郡主相见都等了这么多年,又在郡主要杀我的误会中过了三年,眼下不过再多等几年而已。” 遗憾却又知足,此时此刻应该是这个情绪没错,她的表演得没什么漏洞吧。 柳姨看着她,片刻后转过头去,“嗯,你们受苦了。” 辛澄松了口气,转而道:“柳姨才是,等此间事了,你便能放下一切的担子,到时我们就一边逃亡,一边游览江湖河川,像娘亲希望的那样。” 柳姨唇角牵了牵,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没说话。 辛澄并不逼迫,她知道要让柳姨放下并不容易,但是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了。 她给柳姨递了个果子,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和郡主的事,小时候大家都不当真,后来我遇见的人对此不说反对,第一反应也是皱眉,但柳姨你好像从来都没说什么。” “说了你便会放弃么?” “当然不!我不可能放弃喜欢郡主的。” “嗯,那很好啊。” * * * 晚饭后,辛澄安顿好柳姨,避开驿馆的闲杂人等,悄摸摸推开郡主的房门。 只见郡主披散长发,坐在梳妆台前,她浑身一下没了力气,飘过去,就想往郡主身上靠,“郡主……” 还没喊完,便被伸来的一只手抵住,“热。” “呜……”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郡主亲近了。 “我刚从柳姨那里回来,心慌慌的。” “怎么?” “要和郡主亲一下。”辛澄倾身趁势要凑上去。 那只手改为抵住她的脸,“不要。” “呜……” 郡主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这张脸不行。” “……” 这烦人的人皮面具! 辛澄心里恨恨,她倒也不想用这张脸和郡主亲近,之前晚上揭了几次,不过每次重新戴上都很麻烦,还不小心弄破了一点,被唐瑶骂了一顿。 之后便是一直戴着的了。 辛澄叹气,却也没有办法,便先去另一边沐浴。 她对外的身份是照顾柳前辈的普通侍女,不过每晚都会和郡主睡在一起,也方便沐浴,本来剩下天就热得难受,再要和郡主分开,她就受不了了! “柳姨是发现什么破绽了吗?”郡主知道她要来,已经提前沐浴好换了中衣,虽然知道她刚才的话大抵是卖乖求亲的托辞,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 “应该没有,”辛澄三下五除二泡在浴桶里,隔着屏风将方才的事都说给郡主听。 最后道:“毕竟是欺骗柳姨,我还从没干过这事,总有些提心吊胆的。” 郡主已经走到屏风外面,听完后思索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提高音量说道:“哦,是吗?你骗人不是挺熟练的吗?你当初骗我的时候可是心安理得的。” “扑通” “没有!” 里面传来脚滑的声音,紧跟着的是着急忙慌的否认。 郡主继续逗人:“哼,怎么没有,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成天说着喜欢我,可没有提心吊胆过。” “不是!因为、因为那时候其实没有对郡主的心意抱希望,已经做好了郡主和别人在一起后我便离开的心理准备。”辛澄说着,想到了当初想要求得郡主喜欢的心情,声音便低下去。 “所以……所以只想过好每一天,刻意不去想坏结果,但其实,哪怕是现在,也还是晕昏昏的。” 她真的已经和郡主在一起了吗?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的那种? 当然,每当这么想,看到郡主的脸后,便知道,是的,她和郡主在一起了。 但现在外面好像没有声音了,辛澄怀疑郡主是不是生气了,连忙快快洗好换了干净衣裳出去,见到郡主背朝外躺在床上。 第256章 “郡主,生气了么?” 辛澄走过去,不知为何,郡主肩膀动了动,但是没有搭话。 “郡主……”辛澄一下停住,心里泛上一股酸意。 郡主面朝里面,都不愿看她了? “你……你过来。” 辛澄抬头,郡主开口了,只是仍旧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干涩。 辛澄听话过去,站在床前。 她听到郡主轻轻的抽气声,“……抱着我。” “啊?” 郡主侧躺在床上,抱是要上床的哦。 郡主的脑袋向那欲盖弥彰的薄毯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我看不见便罢了,你、你从后面抱着……” 声音渐渐隐没。 辛澄吞了下口水,这是什么意思,她可以…… “罢了,”郡主又提高声音,“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嗯!” 辛澄已经踢了鞋子爬上床,掀开薄毯蹿进去,将郡主抱在怀里,感受到郡主的温香软玉,舒服地喟叹。 自从离开龙骨山,一路奔波劳累,她许久没有同郡主亲近了。 而郡主此时已然后悔了,听到她提到当初,明知没有希望还是努力喜欢自己的心酸隐秘心事,便生了恻隐之心,真是不该! 这流氓做派,手也开始不老实了,这人果然是要得寸进尺的! 郡主身子动了动,手掌向后推了推她的腰,“你……别靠那么近,热。” “不。”辛澄的喜悦从咧开的嘴角溢出来,何况都抱住了那还有放手的道理,“就要!” 辛澄整个人都贴上去,视线落在郡主白皙如凝脂的后颈,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这一下便不够了,紧跟着又贴上去,含吮品尝起来。 “辛澄!”郡主低声呼道。 大概是因为背对,辛澄的胆子大了不少,这边在郡主的肩颈流连,那边环住郡主腰间的手在阻止中解开衣结,四处摩挲。 “好了!呼……别闹了,睡觉!”郡主抓住那不安分的爪子,感觉到了危险的燥热。 “哦,睡觉呀。” 辛澄应和,手上仍在与郡主的十指小心缠斗,硬是进退来回磨了许久,终于寻得了饱胀盈满。 郡主一直压在喉咙的气音一下泄了,嘤咛一声,“辛澄!当真不可了!” 这里是驿馆,下边夜间有人巡逻,何况还有暗卫耳聪目明的,郡主斥责中动了真脾气。 辛澄也忍不住喘息,又舒服又不满足,但已经得到的绝不放手,抵在郡主后颈道:“好。” 闹了这一通,已经快是半夜了,两人俱是舒服又别扭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辛澄还在睡着,突然腹部一痛,她后背砸在地上,登时清醒过来。 对上郡主还迷蒙的眼神。 片刻后,郡主收回脚,“啊,我忘了。” 所以一睁眼就把她踹下了床? 辛澄倒地,这该死的人皮面具! * * * 京都别苑本是给景王爷养老所居,刚刚翻修一遍。 虽在京郊湖畔,但并不在四方规整的平地上搭建屋舍高楼,而是因地取势,在山崖下建堂院,避如晦风雨,堤岸边植柳树,铺碎石小路连桥至游园,最大空地的主院中建校场方便集会活动。 别院中山崖松石全保留下来,将宅院尽数隐在自然景致之后,一处一景,四时不同,从高处看,远山朦胧,湖面浩渺,有山野隐居之意境。 辛澄与郡主一路安全到此,坐在马车里,遥遥可见京都皇城一角飞檐。 三年有余,重回京都,辛澄默默无言,此间恩怨太深,又经三年风雨,放下才是对的吧? 手背一暖,是郡主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有我在。” 倏然间,那股淡淡的伤愁便散去了,辛澄笑着点头。 下了马车,辛澄与唐瑶扶着柳姨,跟在郡主后面,看到的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按照郡主的安排,这里都是王府调过来的人,换言之,都是郡主亲自挑选培养,忠于郡主的人。 他们早通过信知道郡主今日回来,都站在门前迎接。 “拜见郡主殿下!” 辛澄安全感又多了几分,郡主的脸色也轻松了许多,回身将车队打点安排了一番,眼神在他们之间巡视了一圈,转身给辛澄递了个眼神。 辛澄明白,这里几个领头的,李耀、石隆还有林英此前都接到了郡主的密信,知道有两套计划,此时跟着郡主的眼神看到身后的柳姨,也知道要将真计划瞒给谁了。 各自心照不宣,郡主带着一行人向正堂去。 倒是唐瑶看起来最没有心事的,沉浸在游览当朝郡主宅院的心情中,一路品鉴不停。 主事的几人到了正堂,关上门窗,郡主让所有人在长桌落座,而后绷着脸色,问道:“好了,闲话之后再叙,事情办的如何了?” 他们收敛了一路过来的激动和欣喜,纷纷向郡主汇报“刺杀皇帝”的第一层计划。 不远处的湖心岛已经埋下天命所归的石碑,此消息通过几个不同的渠道放出去,岛上的地形已经勘察完毕,刺杀演练了几轮,皇帝的仪仗队中安排好了人手,只等到时里外合击。 这些计划都已烂熟于心了,辛澄一直暗中观察柳姨的脸色,跟着他们的话梳理还会不会哪里有破绽。 不过自始至终柳姨都面色平静,也没发出任何疑问,看来没有问题。 第257章 郡主特意将柳姨带到这里,让她听到这些,意也在此。待他们说完后,介绍了唐瑶简单认识,并对计划吩咐了一些细节,安排后续如何推进。 这些不是很紧要,辛澄稍稍放松了些,分神去看对面这些故人。 方才她就感觉到了,对面林英一直在盯着自己。 三年……哦不,四年多未见,林英瞧着气质更沉稳了。 她没刻意着男装,而是一身暗红色的对襟广袖大衫,挽起高高的发髻,很有威严的气势。 郡主不在王府时,诸事便是交由她打理,这次计划的调度还有后勤准备也都是由她负责。 可能是太久没见,自己又是死而复生,所以林英一直盯着她瞧,辛澄冲她笑了笑。 却见林英挑了下眉,那股威严的气势一下便瓦解了。 辛澄突然想起旧事,这还是那个当年教她色.诱郡主的不靠谱的人。 辛澄眼睛眯着,眉毛压低,鼻子皱了一下,眼神询问:你干嘛? 她倏而笑了,眼神望过来,辛澄竟觉得有种温柔的意味。 这可真是纳罕,别的不说,那一身铜臭味呢? 辛澄还要再问,身旁郡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好了,差不多便是如此,本郡主稍后要去宫中复命,你们各自去吧。” 说着朝辛澄斜眸瞥了一眼。 辛澄接到视线,不明所以不过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郡主说得对!” 谁知她一开口,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像是所有人都僵住了,半点声音也没有。 辛澄莫名,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林英抬手道:“殿下,让她以真面目示人吧,想必大家现在心里都在犯嘀咕呢。” 辛澄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戴着人皮面具,一路戴习惯了忘了取下来,难怪方才她感觉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也明白了刚才林英一直看她是在试探,辛澄从善如流,一把撕开人皮面具,笑出一口白牙。 “诸位,好久不见。” 第126章 何时成亲? 方才他们一众人见到郡主时可是热情得很,辛澄诚心笑着,准备迎接同样的一阵问候。 但他们的表情却很复杂,讶异与遗憾皆有之,视线在辛澄与郡主之间来回扫了扫,却没人开口。 辛澄重逢之喜被冲淡了些,还有些尴尬。 按道理说,自己没死的消息郡主是告诉了他们几个人的,并要求保密,不至于一时之间这么呆愣吧。 好在是这气氛没有持续下去,柳姨咳嗽了两声,郡主道:“先将柳姨扶回去吧。” 辛澄点头,将这点怪异感暂时按下。 将柳姨扶回郡主专门安排的院子,唐瑶跟着来看过,确认没事多休息,便先一步出门参观去了。 柳姨道:“我没事,你在这守着也没什么意思,那些不都是你的熟人么?去看看他们吧。” 一旁郡主派来的侍女也道:“姑娘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前辈的。” 辛澄这才道:“好吧,一路舟车劳顿,那柳姨你先好好歇歇,我一会回来,这里的人都可信的。” “嗯,去吧。” 辛澄出门转了一圈,决定先去找林英打听一些情况。 她走后,柳昭昭屏息凝神,眉眼间那点温和褪去,重又变得冷漠疏离,从床上下来,打量四周环境。 此间居室内里焚香,清正典雅,外面松柏静立,古朴宁远。 她打量四周后,跨出房门,方才见过的小婢女立即迎上来,温声问道:“前辈可有什么吩咐?” 柳昭昭静静看着她,婢女眉眼低顺,瞧着很是乖巧。 久未得回复,侍女抬头疑惑道:“前辈?” “嗯。”柳昭昭应声,似是随口一提,“你知不知道附近的湖里挖出了天命所归的石碑,是什么样的?我能看看吗?” 婢女立即道:“前辈若是要看,婢子便通报给殿下一声,可好?” “罢了,我之后再去看。现下先四处走走。” 婢女自然地上前来扶,“婢子陪着您。” “不必。”连月休养,柳昭昭的腿脚已经恢复大半,勉力轻功也能施展出来,轻巧便避过了她。 “随便看看而已,不用人伺候。” 辛澄还很疑惑此前王府的人看到她的态度,相较之下林英还算正常,便直接去找她。 熟悉了一番这座别庄,辛澄在忙碌的主院廊下发现了她。 主院里人来人往,正在忙活搬桌子挂灯笼,林英在指挥他们布置。 “这是在做什么?”辛澄自然走过去打招呼道。 “殿下回来,自然是要准备接风洗尘,计划在即,殿下也需要一场宴会来安抚人心。” 林英早瞥见她来,一句官腔解释了疑问,但并不打算继续寒暄下去。 “哦,”辛澄点头,“真是周到。” 无论是王府还是在别庄,一应后勤都由林英一手准备,她的能力毋庸置疑。 今日阳光炽盛,听得院子里人声热闹,辛澄一瞬想起了在王府的时候,有难得的安宁平静感。 辛澄挪到她身边,同站在廊下阴凉处,手肘碰了碰她,略有些时光荏苒的唏嘘,道:“喂,没想到你还挺有良心的。” 林英偏头望过来:“什么?” “我听郡主说了,”辛澄回以真诚的笑容,“当初知道我死了,你还给郡主写信悼念我,还为我掉了几滴伤心泪呢。” 第258章 林英扭头便走。 “哎哎,别不好意思嘛。”辛澄带着笑快步追上,“我也很想念你的,都四年多没见了,你刚刚不也认出我后还欣慰地笑……” 林英突然止步,朝她望过来,“是笑你脸变了,眼神还是一样的愚蠢,很难认不出来。” “你——!” 刚才不就是一句玩笑话,至于一顿呛吗?辛澄就知道,能指望这个脑子里只有钱的人说出什么好话来。 “算了,不和你计较,我找别人去。” 辛澄要走,却又被林英扯住腰带,被迫转身道:“干嘛,我劝你对我放尊重点。” “怎么?你要吃人啊。” 林英真是奇怪,对她恶语相向后,倒是有了点笑意。 四年不见,初次搭话还是有点生疏,这一番闹腾后,那点疏离好像消散了。 辛澄哼了一声,“小心我在郡主面前告你的状。” “郡主怎会……” 接到林英的视线,辛澄挺直腰杆,“从前我喜欢郡主,现在郡主也喜欢我了。” 辛澄说的没什么顾忌,就像以前她也经常说喜欢郡主一样,但庭院中来来往往有不少侍卫和侍女,其实从方才开始便有若有似无的视线望过来,此刻这句话像是一碗冷水下锅,沸腾的水面顿时平静下来。 “单是主桌还不够,再去多办几张矮桌来,枝头上多挂一些灯笼。”林英向他们吩咐下去,令平静的水面复又闹腾起来。 “你是在炫耀吗?”林英指挥之后,转头过来脸色又不好看了。 “怎么啦?”话虽如此,辛澄已经有点猜到了。 “你觉得你之前在王府的风评很好吗?” 林英的话依然不算客气,但直中要害,没错,之前在王府的时候,辛澄每天都说喜欢郡主,但大多数人大概是都没当真,且也有许多人排斥。 王重便是其中典型,而这种人绝不止他一个。这些人都忠于郡主,但不一定对她友好。 辛澄收敛了几分神情,看着忙碌的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还是老生常谈,因为她与郡主皆是女子,她自己从没觉得喜欢郡主是问题,但世俗之见不可避免。 “那你总是站在我和郡主这边的吧?”辛澄试图寻求一点安慰。 “不。” “啊?” 林英终于转身过来,直面她认真道:“喜欢没有意义,殿下有了喜欢的人,便多了一重喜怒哀惧,多一分烦恼。” “我会让郡主开心的。”辛澄立刻回道。 林英的口气类似质询:“喜欢便是有了弱点,软肋,会失去准确的判断。” “我会成为郡主的助力。” “正因为有你在,殿下凡事一定以你为先,就像这次,赌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帮你,一次无妨,长此以往,殿下在下人心里会失去威信。何况那些本来就对你不满的人呢?” 辛澄张张口,这次不知该如何回应。 人心不是他能控制的。 王府的人会因为看不惯郡主和她在一起而对郡主不再那么信服吗? “还有,”林英顿了一下,退后一步。 辛澄不知何解。 林英道:“王府是我的栖身之所,我希望大家在一起,距离都是一样的,但有人距离近,便必然有人距离远了。” “什么意思?” 还没问出所以然来,回廊上快步赶来一个侍女,向林英禀告方才柳姨要出门的事。 辛澄心里升起疑问,刚才柳姨怎么不提要看石碑,而且要等她走之后提出要出去走走。 疑心柳姨那边要出岔子,辛澄问了方向,立刻便要赶过去。 “等一下。” 腰带还被林英拽住,她道:“不用急,府里的所有人都吩咐过,不会露出破绽,你这么着急赶过去是生怕她不会发现吗?” 她一说,辛澄便明白自己是太急了。 “关心则乱。”林英的话点到为止。 辛澄明白她还是在说她和郡主的问题,她不惧人言,相信郡主也不在意,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假刺杀计划,人心难测,府中人虽对郡主忠心,但万一有人对她和郡主的感情不满,在计划中做些手脚,那就麻烦了。 说到底,这次的事其实和他们自己无关,甚至与郡主无关,但所有人都将脑袋拴在裤腰上干这事,为的是帮她和柳姨。 “我明白了,我会和郡主收敛一些的。” * * * 晚上,郡主从宫中回来,还带回了消息:“此次将前朝反贼一网打尽,地宫之事也基本处理完毕,陛下很高兴,决定在半个月后于西郊举行祭天典仪。” 不再有人想着复辟前朝,皇帝的龙椅坐稳了,所以才要祭天以昭告万民天命之所归。 “西郊?”辛澄想了想,和别庄所在不是一个方向,“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吗?” “无妨,这在我意料之中,不过到时我要陪父王参加,此事不能对柳姨提起,我们的计划便在那之后进行。” “好,”辛澄对郡主的判断自然放心,说起白天的事,“我也有话要对郡主说。” “嗯?” 辛澄便将白天和林英聊天的经过都和郡主说了一遍。 跟着痛心道:“为了计划,我要收敛、忍耐。” “忍耐?” “嗯。” 郡主长呼一口气,手搭在辛澄腰侧。 第259章 “你这叫收敛?” 郡主刚从宫中回来,本想去见辛澄的,结果刚进门就被她拥在怀中,惊得她差点出手打人,抱还不算,脑袋还靠在自己的颈侧,又吸又蹭,弄得她痒痒的。 此时闻言她才松开一点,还很无辜道:“蹭蹭也不可以吗?” 辛澄双手环在郡主腰间,来回摩挲,根本不想撒手。 但随即,自己的腰间一痛,“啊!” 郡主松开二指掐,揉了揉被她蹭痒的耳朵和侧颈,微微气喘,“如果是在人前,你确实该收敛一点。” “呜……” “好了,”郡主理了理被揉皱的宫装,没好气的睨她一眼,“林英的话你不必在意,我去换衣服,今天刚到家,先回去好好休息。” 郡主进内室,对此没太在意,以前辛澄不确定她的心意时都要天天说喜欢耍手段要亲近,现在哪还能学得会收敛。 因此虽然郡主令她回去休息,不过已经做好了一会回房间沐浴完之后被辛澄再次缠上,然后软磨硬泡以现在不用戴面具了一定要和她一起睡的准备。 唉,那人根本摆脱不了。 然而直到深夜,辛澄也没有再来,郡主问了一句,侍女答是去了柳姨那边,旁敲侧击问白天柳姨独自出门的事。 郡主蹙了下眉,但没再说什么。 但第二天她也没有一大早就凑上来,郡主独自用完早饭,在厨房找到她,正在和林英策划晚上宴席的菜品和酒水。 本来还是有说有笑的,见她过去竟敛了笑,还拉着林英往旁边躲了躲。 郡主的眉拧了起来。 她干脆利落走过去,照常开腔问道:“昨晚睡得如何?” 没想到她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两遍,在一众厨娘中,煞有介事地回道:“谢郡主殿下关心,睡得还不错。” 如此生分的回答,郡主又浮起两层不满,“辛澄——” 不过是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她像是老鼠见猫一样,急着溜缝要跑,说是去陪柳姨。 直到晚上宴会开始,辛澄也没主动和她说过话。 这次宴会表面是为了迎接郡主回府,表现给柳姨看的还有另一个意思——行动开始之前的犒赏,为的是让所有人熟悉一下柳姨,令她安心。 庭院中,除却一张主桌,四周围着还有不少矮桌,庄子里大部分人都在这里。 酒过三巡,已有人喝的上脸,也不拘泥于座次之分,互相攀谈起来。 人声渐喧,郡主不拘着他们,令各自欢饮。 郡主到柳姨身边坐下,问道:“柳姨,可还习惯么?” 柳姨并不认识其他人,她又性情冷,此时身边也是冷清的。 柳姨见她来,抿了口酒未答,举杯示意对面。 是辛澄。 辛澄没陪在柳姨身边,而是和林英碰头,肩挨着肩,正在小声说这什么。 郡主自然早就看见了,方才还只是面对面讲话,此时肩挨着肩,辛澄还拽着林英的手臂。 “啧。”郡主没忍住,积累一天的怨气漏了出来。 “心澄是个好孩子。”柳姨突然开口解释了一句。 被柳姨提点了,郡主微赧。 不用柳姨说,郡主也心知肚明,辛澄的喜欢无需质疑,林英也是忠心的属下,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人真的开始“忍耐”“收敛”了,明明和她说了不必在意的。 “我知道。”郡主准备晚上回去再收拾辛澄,此时收回视线,“柳姨可还习惯这里?消息传出去还需时间,可能还要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昨天柳姨的异状郡主也知道了,想令柳姨安心些。 “嗯。”柳姨对计划还需等待没什么态度,话音一转,提到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那你与心澄何时成亲?” 第127章 准备成亲。 郡主因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愣住了,怔然重复了一遍,“成亲?” 时已入秋,天穹漫盖,璀璨银河在头顶高悬,周围皆是酒宴的笑谈声。 柳姨放下酒杯抬头,看了一眼弯月,道:“是啊,也该想想以后的事了,若是成了亲,有天地见证,世上便再也没什么能将彼此分开,这样不好吗?难道你不想?” “不是,”郡主看着柳姨一身白衣,望月轻语的景象,仿佛随时奔月而去,感觉有一丝怪异,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她没抓住,“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等……” “怎会不急?”柳姨望过来的眼神中带了些长辈的严厉,“难道之后你与心澄不是要天涯两地逃亡吗?那之后不知又要多少年才能重逢,何况你怎能保证计划一定顺利,我看,还是尽早办成为好。” 其实不会,郡主心道,刺杀是假的,郡主正因为不想和辛澄分开,所以会在刺杀之后将柳姨和辛澄以囚禁的名义留在别庄里,但这话不能对柳姨说出口。 郡主皱眉,“确有诸多变数。” “所以啊,何况你也不想见到辛澄和其他人拉拉扯扯了对吧?” * * * 辛澄正在和林英碰头,“是不是初见成效?” “什么?” “你不是说为了不招致其他人的反感,我和郡主在人前要收敛一点的吗?怎么样?今天这一天下来,是不是初见成效?” “……”林英沉默了一会后,道,“哦,我还以为你和郡主吵架了呢。” 辛澄震惊,“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吗?亏我那么努力的远离郡主,啊……” 第260章 辛澄发出失望的感叹:“今天一天没有接触郡主,我都快枯萎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林英余光瞧见郡主看过来,转身要走。 辛澄拉住她,换了张认真脸,“这样不明显的话,那要不我和郡主串通在人前吵一架?” 林英抽出自己的手,冷冷道:“我觉得会有更多人觉得你是个白眼狼,毕竟郡主都那么帮你了。” “这也不行,那要怎样?”辛澄一个头两个大,“我还是悄悄去找郡主商量吧,看怎么才能让这些人对我和郡主在一起这件事的态度变好些。” “其实……” “辛澄——” 林英正要开口,主桌那边传来郡主的一声唤,辛澄顿时精神了一点,眼神与林英告辞,连忙跑过去。 只是跑了两步,注意到有不少人因为郡主的声音望向这边,只好生生压着步子,走近后站到了柳姨的另一边。 “怎么了?郡主殿下。” 听到辛澄故作客气的语气,郡主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截了当道:“我们成亲吧。” “……啊?!” 所谓成亲,大概就是两个两情相悦的人,昭告天地,知会好友,从此结成最亲密的关系,携手相伴一生,是很隆重的仪式。 辛澄不是没想过和郡主成亲,不如说洞房花烛的场景都想过很多遍了,但成亲绝不该是在当下啊! 假行刺计划当前,她们每天都提心吊胆计划是否有漏洞,是否会被柳姨发现,为了顾全大局,她还想着和郡主在人前不能那么亲密呢,天时地利人和哪哪都不合适啊。 辛澄瞧见郡主脸上有一丝绯色,是刚喝了酒,被酒气熏脸,说胡话了吗? 柳姨出声道:“是我的意思。” 辛澄看了眼拿着酒杯端坐的柳姨,问出了口:“柳姨你也喝醉了?” 郡主听出这个也字是在说她不清醒,不满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不是……但是……” 辛澄有好多话要劝郡主,但一时竟没理出来从哪开口。 郡主也没让她说出来,点头道:“那就好。” 柳姨也道:“那就按我们说的,十日后迎亲。” 连婚期都定好了?! 她刚才没离开一会吧,这段时间里郡主和柳姨都聊了什么? “等……” “殿下!这是否过于于礼不合了!” 辛澄正要问个清楚,被人群中的一声高喊打断,她下意识看过去。 她们在长桌边说话,并没有避开人,何况刚才郡主唤辛澄过去,便有人看向这边,是以恐怕不少人都听到了刚才那一段对话。 辛澄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话一出,恐怕会犯众怒。 此时高喊的那人混在一群侍卫中,喝得面色发红,看样子便是林英口中对她和郡主在一起不满的那一帮人了。 遭了遭了,辛澄脑袋发起烫来思考对策,果然有人要反对郡主,这样不行,万一有人生出异心,要怎么应对? 郡主抬眼望向那名侍卫。 他本是梗着脖子,因着酒气与伙伴相激,又觉得郡主殿下和女人光明正大结亲太过匪夷所思,这才趁势高喊。 此时郡主的视线扫过来,周围的同僚纷纷俯身抱拳施礼,他的酒气去了大半,忙跟着低头拜礼。 “规矩我早听你们说过。”渐渐平息下来的院子里,郡主面容沉静,从容不迫地开口。 “如今也不变,入我王府之人,第一要则便是听本郡主的命令,绝不背叛,若有不服者,不愿听令行事者,可选择离开,不泄露王府任何事便可。” 郡主一双明眸看向那名侍卫,“你可是要离府?” “请殿下恕罪!”那侍卫跪下来,“小人绝无背叛王府之心,只是、只是……” 辛澄没想到郡主态度如此强硬,此时的小院已平静下来,风吹着灯影摇晃。 那侍卫请罪时林英走上前来,小声劝告道:“王府之人无有不听令者,但殿下也非独断专行之人,成亲大事也需从长计议。” 林英所说合情合理,也是辛澄现在的想法,但郡主道:“本郡主不管你们作何想法,只要你们听令行事,当下之事便是,十日之后本郡主与辛澄成亲,令你等速去办妥,可还有异议者?” 郡主拿出了平时发号施令的模样,庭院中顿时响起整齐一声,“是!” “你呢?”郡主望过来的时候,辛澄还在呆愣着,那凌厉之气不减,“与本郡主成亲,可有异议?”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而郡主的目光中,除了一贯的傲气,辛澄还瞧出了一丝怨气。 怔了片刻,辛澄突然笑了一下,她好像明白了郡主在做什么。 如林英所说,郡主不是独断专行的人,却如此强硬地宣告要成亲,是告诉她不必保持距离,不必在意……旁人的想法。 因为她是郡主殿下。 “有啊。”辛澄垂眸轻笑,两三步走到郡主身边,看到郡主皱眉,笑问,“十日的话,算不算今天?” 在没人看到的下面,辛澄小腿被踢了一下,听到郡主道:“八月十五中秋夜,诸事皆宜。” 啊,是当年没能过成的中秋啊。 * * * 虽说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但那是当时场面气氛到了,冷静下来想想的话,还是有好多疑问。 第261章 到底是怎么突然就提到成亲一事了啊? 因这一遭,晚宴很快便散了,辛澄将柳姨扶回去,问了方才的情形。 “难道你不想在逃亡之前和郡主成亲?” 辛澄也知道其实她们不会分别,但此时也只能回答:“当然想了。” 她照顾柳姨歇下后,立即要去找郡主商量,回到正堂时发现郡主与几位主事都在,是准备议事的架势。 辛澄怕是他们要为难郡主,立刻赶在郡主身边坐下。 “嗯,你来了,刚好一起说明。”郡主命人关了门窗,将她与柳姨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不觉得柳姨突然令我与辛澄成亲有些奇怪么?” 辛澄点头,“之前一点没提,而且太急了。” “柳姨本来是想要三天办好。” “三天?!” “没错,”郡主转向长桌上其他人道,“柳姨的理由是不知何时陛下会来,所以越快越好,而半个月后陛下将在西郊祭天,这段时间宫中正在准备,我便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将婚期定在半月后,以稳住她。 “但柳姨不肯相让,刚好十日后是中秋节,于是定了下来。” “原来如此。”辛澄偷看郡主,没想到郡主还是心思缜密。 而且有了为了计划顺利稳住柳姨这个借口,证明郡主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仍然有着理智的判断,想必也能多一部分人支持吧。 林英率先站起来,“恭贺殿下,喜结良缘。” 王府其他人的态度不知道,但桌子上的其他人,全都连声祝贺:“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别庄里又忙碌起来,按郡主所说,成亲是为了麻痹柳姨,十天时间又紧,那辛澄觉得一切简办就是,最重要的是那个仪式。 因此在提出成亲前她与郡主不能相见的习俗时,辛澄强烈反对。 可惜郡主却答应了,辛澄无法,哪怕柳姨嫌她烦,也只能每天都陪着。 正好也稳住柳姨。 中途郡主回家一趟,旁敲侧击向景王爷探了个口风,但景王爷态度不算太好,为避免节外生枝便没告诉他成亲之事,并让辛澄不要介怀。 这些都是郡主写信告诉她的,辛澄已经不会在意了,重要的是郡主就好。 只是没想到郡主专门写信给她解释,有些莫名的可爱。 辛澄本想着成亲大概就是中秋那日穿着嫁衣拜堂入洞房,但随着郡主命人送来的一担担布帛首饰,还有缺一两针的新作嫁衣,让她突然有了成亲的实感。 经柳姨提点,辛澄当天便出门一趟,捉了一堆活雁回来送给郡主,而郡主隔日又遣人送来了庚帖和婚书。 这些虽不能被官府承认,但各留一份,也是她们结契的证明。 辛澄认真写好收起来,心情越发郑重,也越发期待起来。 这十天里,柳姨帮着张罗被褥、红烛、喜果等等,难得脸上添了淡淡的笑意,令辛澄跟着也高兴不少。 中间有一天柳姨心情不错,腿脚也都恢复好了,便说要亲自出门为辛澄置办几样成亲要用的物件,这要求很合理,于是郡主派暗卫保护,辛澄带着一众侍女陪着到街上走了一圈。 柳姨买了不少东西,女儿酒,合欢铃,木梳,红伞等等,这些都是给辛澄的,还进了一家成衣店,要给自己置办一身新衣裳,独自进房间试了几套,辛澄和侍女在门外侯着。 没一会便出来了,换下那一身白衣,柳姨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不少,辛澄拍手称赞,将那几件衣裳一并都买下,预备给柳姨留着日后慢慢穿。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时,月圆人团圆,远处皇城里灯火会繁华热闹,烟火绚烂,别庄里四处挂满了灯笼和彩绸,爆竹声此起彼伏,仿佛全世界都在为她们的大婚而庆贺。 第128章 萧泠喜欢辛澄。 八月十五,郡主提前下令除了必要的值守换班外,剩下所有人三日内不必干活,以贺新喜。 自清晨起,整座别庄便由远及近响起了鞭炮声,红绸挂了满枝,落得一地碎红。 辛澄从昨天傍晚便挪到了柳姨的屋子,今天一天也没有出过房门,听得外面的喧闹人声不绝,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郡主遣来的都是十分得力且靠得住的婢女,帮她梳洗打扮,兴奋雀跃地说着外面的热闹。 什么锣鼓和管弦因为合不上调子快打起来了啊,还有厨房那边准备的吃食太多,正在办比赛,有人一口气吃掉了三四十个鸡蛋。 辛澄边听边笑,这些趣事多少缓解了她的紧张,她已经换好了喜服,只等到了黄昏时“出嫁”。 而同样要出嫁的郡主在庄子的另一边,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太阳快落山了吧?”辛澄探头向窗外瞧,期待看到霞色,房间里点着蜡烛,她都不知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还没呢。”婢女笑着回应道。 “那太阳怎么还不落山啊?” 太阳落山,她便能见到郡主了啊。 几个婢女都笑了起来,“且等等,就快了……” 正说着,门外鞭炮声响起,刚才的婢女接话:“这就来了,现在是催妆了。” 说是催妆,倒不是真的催得急,她与郡主拜堂就在别庄里,时间还宽裕呢。 “心澄。” 辛澄回头,见是柳姨来了,她换下了那一身白衣,换上了新买的一套滚红边的团花锦衣,难得画了妆面,薄唇点红,看着有气色了不少,不过全身的首饰除了那一串檀木佛珠,便只有一支玉簪相配,仍是素净。 第262章 “柳姨你来啦。”这般鲜活的柳姨许久没见到过了,辛澄有些感慨道。 柳姨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木梳,走到辛澄身后,“心澄今天很漂亮啊。” 按照习俗,辛澄请柳姨为她梳头,她配合转过去,透过梳妆台的铜镜道:“柳姨今天也很光彩照人啊。” 柳姨看起来有些别扭地拿着木梳,从头到尾给辛澄梳头发,一下又一下,生涩而温柔。 “这次成亲还是太仓促了。” “没关系,我很高兴。” “和萧泠成亲,你幸福吗?” “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了。” “好孩子。”柳姨梳好了,退到一边,看着侍女给辛澄戴上头饰,“以后你就有家了,会有人一直陪着你。” 辛澄立刻伸手抓住柳姨,“柳姨,你也要陪着我的。” 柳姨背靠着窗子,含笑道:“当然。” 辛澄这才放心,外面的鞭炮声又起,吉时快到了,侍女们已经帮辛澄梳好发髻,戴上头饰,扶她起身。 屋子打开,漫天喜气迎面而来,辛澄以团扇遮面,回头对柳姨道:“那我去了。” “辛澄——”霞光终于透过窗子,映在柳姨的脸畔,令她的面庞模糊却不减温柔,“你和萧泠好好的。” 辛澄笑着点头,而后迈步向外走去。 乐声渐行渐远,这间屋子逐渐被夕阳余晖溢满,柳昭昭站在原地,看向方才辛澄坐过的地方。 她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 分明是熟悉的,但不知是否是残阳作祟,她一瞬有些愕然。 以为自己和记忆中的人拥有一样的年华,却突然发觉记忆中的人年华依旧,而自己早已生出华发,脸上爬满皱纹。 “哪里是光彩照人,居然已经这么老了啊……” 柳昭昭习惯地摸向手腕的檀木佛珠,低声叹息:“殿下,这孩子我照顾得不好,但她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幸福。” 辛澄由侍女和喜婆搀扶着,在欢快活泼的乐声中,踩着不间断的红地毯,闻着花瓣从天而降的香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心跳得越来越快。 迎亲之路虽短,但热闹一点不减,也有人在前头拦路索要酒食,侍女也早有准备一应打发回去。 “来了!来了!” 接连几声浪潮盖过热闹的人声,辛澄已经走到正堂外的庭院中,余光中瞧见对面的路上一从侍女搀着另一人向她走来。 终于—— 入主院大门之后,王府的人几乎都在这里等候新人,欢呼之声连绵起伏,寓意吉祥的干果撒在她们身上。 两人穿着同样的大红喜服,同样执团扇遮面,并肩前行。 在傧相的礼赞声中,她们入正堂,拜天地,拜月老,拜彼此,再入洞房。 此时夜幕已至,外面仍喧闹不止,洞房里红烛燃得更明亮了些,映得一室喜色。 她们被引着跪坐在案桌两侧,侍女道:“新人可以却扇了。” 两人不约而同放下扇子,辛澄抑制不住扬起嘴角,郡主亦是垂首含笑。 侍女们见到这场面,也是面有春色,侍奉二人同牢而食,合卺共饮。 辛澄一瞬不瞬地看着郡主,待交换喝完杯中酒,侍女和喜婆收拾好案桌,轻声道:“礼成。” 无需多言,她们轻声阖门退下。 礼成了。辛澄心潮澎湃,虽然这成亲仪式与平常夫妻相比有不合礼之处,毕竟是十日内办成,不能尽善尽美。 但她们一是前朝遗脉,一是当朝郡主,而且都为女子,本就不是平常人,也不必太过拘礼。 礼成了,她们已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无论是给予的,奉献的,都将被幸福常伴左右。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而后相视一笑。 “想说什么?”还是郡主先开口,不过是问她。 又是十日不见郡主,辛澄早就憋坏了,自却扇后,眼神便一直离不开郡主,现在干脆起身坐到郡主身边,“我……我……” 有太多话想说,一时舌头打结,最后说出口的是:“郡主今天真好看。” 郡主身子侧过来一点对着她,笑着道:“不是与你的是同一套吗?” 是,是同一套,但不对,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嘴变笨了,只挤出一句:“红色更衬郡主。” 这话更是没过脑子的瞎说了,郡主水盈的眸子望过来,手抚上她的脸,道:“辛澄,我们成亲了。” “对、对的!”还得是郡主,这才对,这才是现在该说的话。 “现在是洞房呢。” 辛澄只是补充,但郡主却嗔了她一眼。 她明白过来,掌心握紧,感觉可能是红烛燃多了有些热,向一旁的喜床看去。 “郡主不觉得有点热么?床上有……有喜果,郡主想吃吗?” 她想吃。 她想吃的哪是喜果,郡主面皮发烫,停在她脸畔的手捏了一下,“等一下。” “等?” 外面传来几声喧闹,不过都被侍女拦了回去,辛澄听到其中夹杂一两声“闹洞房”“闹不闹”的话。 不过很快,她们这里便重归平静。 “等到夜半以后,”郡主开口道,“外面的人便都去休息了。” “等到夜半。” “你别忘了,我们成亲是为了安抚柳姨的。” 第263章 “等到夜半。” “不过柳姨那边有人看着,你不用担心。” “等到夜半。” “咳……”郡主知道这人是根本没听进去。 辛澄倾身,握住郡主的手,期待道:“等到夜半便——” 郡主却撇过脸去,另一只手推了推她,“你先说说,和林英聊了什么?” “等到夜……什么?” 辛澄眼中看到的是郡主温柔含笑的脸,脑中想的是郡主羞红自抑的神情,突然被问了旁的事,一时转不过弯来,“聊什么?” “问你呢。”郡主又掐了下她的脸,想让她清醒一点。 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色胚在想什么,想便罢了,还如此露骨。 辛澄撤回一点,把脑子腾出来想了遍这个问题,然后将这两天和林英的事都向郡主陈述了一遍。 “哦,你倒是爱和她商量。” “毕竟她年长几岁嘛,而且她能力也不错,又是女子。”辛澄已经恢复常态,虽然不知道郡主为什么问,但还是向郡主认真解释。 但郡主却叹了口气,看她的视线意味不明。 “怎么了?”辛澄被看得莫名,随即想到,“是不是她背后说我坏话了?” “……” “我就知道!她这人平时嘴里没几句好话,在王府的时候就这样。” “好了。”眼见辛澄心思越来越偏,郡主拉回,“不许再提她了。” “明明是郡主先提的。”辛澄嘟囔。 这个话题结束后,两人的实现重新交汇,外面的欢宴声逐渐弱下去,更远处传来一两声烟火升空炸开的闷响。 能传到这里,想必是到了圆月高升,中秋灯会的最高潮时。 花好月圆呢。 而眼前人明眸流转,脸畔绯红,更是色比花娇,人比月美,辛澄忍不住再次倾身。 将要靠近时郡主却突然撤开,道:“这厚重的婚服穿着的确热,我们去换了。” 说着还要起身,辛澄垂眸抓住她。 几次躲开辛澄,郡主捏了捏袖子,喉中有些发干,轻轻唤道:“辛澄……” 尾音被突如其来的一吻吞没。 辛澄吻上郡主,带着一点点埋怨,追逐并抚慰,想让郡主明白自己的渴望,久违的亲吻,她们很快便熟络起来,投入并沉溺其中。 辛澄一次又一次加深延长这个吻,直到脑袋开始发蒙,察觉自己可能要强行下一步时退了出来。 分开后,首先见到郡主水润迷蒙的眸子,好在那双眸子里,并非无情无欲。 “我好了。”辛澄咽了下口水,继而瞧见郡主绯色更浓的面色和唇瓣的晶莹的唇瓣,命令自己移开视线。 郡主微微气喘,本以为就这么顺理成章下去的,那样也并无不可,但这人分明还想要,为何停了下来。 “辛澄……?” “我想要郡主,”辛澄从来不想掩饰自己对郡主的感情,“但如果郡主还没准备好的话,那也可以再等等。” “我……” “我明白的,郡主是在害羞吧,所以才一直岔开话题。”辛澄笑了笑,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亲亲就够了,要是一直强硬索要,好像我是个流氓一样。” 反正她们现在已经成亲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辛澄比郡主先经历一次,明白这种事哪怕心里愿意,也会有些羞窘,还会有一点点害怕,所以她愿意等郡主做好准备。 自认为很体贴的辛澄起身,“嗯,那我先去换衣服……” 这次换她的手被郡主拉住,听到郡主道:“我的确是在岔开话题,不过……” ——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早有渴望,知道今夜的所为乃是在求欢,因为是辛澄,所以没关系,但仍然窘迫。 辛澄没听到后面,一段停顿后,只见郡主捧着她的脸,耳朵都红透了,说道:“我是不是还没说过,我喜欢你。” 辛澄呼吸一滞,快喘不上气来。 “萧泠喜欢辛澄。” 郡主的冷香将辛澄网罗其中,胳膊拢住她的肩,耳鬓相贴,辛澄感觉自己怦怦的心跳逐渐与郡主合在一起。 “你可以向我索求一切。” 擦过耳畔,暧昧至极的话语带给辛澄一阵过电的酥麻,她的手被郡主捉住,被指引着摸到了郡主的腰带。 “婚服……便你帮我解吧。” 第129章 逃出去了。 一切如梦所见,但远比梦真实。 内心的躁热更加剧烈,俯身欺压,两处柔软相贴,辛澄感到胸腔的鼓动,不仅源自自己的紧张与兴奋,还有身下传来的战栗。 红烛摇曳,光影变换,辛澄终于得见那起伏有致的玲珑景色,忍不住发出赞叹。 “郡主,好美……” 但郡主却伸手攀住她的肩,将她拉下去,遮住了无边春色,顺手除去了她的衣服。 床幔早就被放下,狭小的床帐内逐渐响起兴奋的呜咽和难耐的轻吟。 无论是那碰一下便敏感的颤抖,还是吸引她吮咬的香甜气息,还有因着羞意隐忍压在喉间的碎吟,全都是点燃□□的干柴,不能燃烬便不罢休。 辛澄开始时还顾忌着这是郡主的初体验,手指的掌握和撩拨都控制着力度,但在触到那暧昧的湿滑时,便再也顾不得了,也分不清自己是轻是重。 她只感觉到郡主将她抱得更紧,颤抖更加剧烈,近在耳旁的吟哦更加绵长而婉转。 第264章 最终得见烟火升空后的极致绚烂。 折腾一夜,清晨时辛澄半梦半醒,脑中还在不停回放。 悠悠转醒后,她一时分不清当下什么时候,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好在是一转头便见到还在熟睡的郡主,一颗心便落到了实处。 不是梦,昨天是她们的洞房花烛,郡主和她有一样的感情,郡主也喜欢她,也渴望着她。 大红喜被下隐约露出半边圆润的香肩,方才脑中的景象再次重放,辛澄忍不住绽开笑脸。 她又有些情动,按以往做梦的经验,深夜和清晨都会是她很想郡主的时候。 她翻了个身,侧卧着拉起被子将郡主露出的那一点肩头盖好,手指碰到那滑嫩的肌肤,忍不住向下而去。 “唔……” 郡主实在敏感,只是碰了一下眉头便蹙了起来,眼睫轻颤。 辛澄手指立即停在郡主的腰侧。 “不要了……辛澄……” 辛澄听清郡主在说什么,大为窘迫,老老实实不敢再动作。 犹记得昨晚到后面的时候,好想也听到了郡主的推拒,而她那时正沉沦在欲望中,好像……强行又索要了几次。 她又记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颈侧,果然,手指碰到靠近肩膀的地方时,她轻“嘶”了出来。 那里是郡主的牙齿留下的印记,是她不听郡主话的罪证。 结果还是变成流氓了,辛澄心里有些没底,想着一会郡主醒了要怎么安抚才好。 她重新看向郡主的睡颜,脑子却懒懒的不想动,渐渐的,一股特别的暖流充盈在心间。 最后情不自禁道:“郡主,我好喜欢你啊。” 她没想吵醒郡主,却听见郡主轻嗯了一声,眼睫颤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 “郡主?” 郡主眨了眨眼,脑袋偏过来一点望向她,眼神温柔,嗓音中带着慵懒,“嗯……” 片刻后,郡主身子动了动,应该是彻底清醒了,看向她的眼神变了。 “?” 郡主伸手抓住被子,将裸裎的身体裹了严实。 现在还在害羞嘛。辛澄心道,真可爱。 她不知道郡主作何想法,见郡主转了身子面向她,眼波流转,带着笑意道:“你过来。” 诶,郡主的态度比她想象地好多了嘛。辛澄立刻顺杆爬,凑过去,顺带揽住郡主柔软的腰肢。 “郡主~” 郡主笑着,一只手拉着被子,一只手伸了过来,辛澄感觉痒痒的,正要开口调笑时,那手寻到了她的一处软肉,当即一掐。 “啊……” 郡主一脸报复的快意,“知道错了么?” “唔……”其实还好,不是很疼,但果然郡主要找她算账了。 “知道,要太多了……”辛澄试探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下次?”郡主一听便知道她的重点在哪里,“那可不一定。” “诶?什么意思?” “你说呢?” 郡主支着胳膊要起身,但脸色僵了一下,动作有些迟滞,辛澄去扶,又吃了一记眼刀。 大概是身体有些酸麻,辛澄明白,郡主善战但不耐久战,因此更加心虚了。 但还是为自己小声辩解了一句:“郡主说我可以索求的。” 郡主不咸不淡的眼神望过来,辛澄忙道:“我、我帮郡主穿衣服。” 郡主小声:“那让你轻、轻一点你不听……” “……” 穿上衣服后,郡主瞥见辛澄肩颈处的咬痕,回想起当时抑制不住的难耐,哼了一声道:“下次干脆咬死你。” 辛澄脖子一缩,跟着脱口而出:“还有下次?” 说完便想打自己的笨嘴,郡主都松口了,当然是还有啊。 “有啊,”郡主拖长语调,在辛澄高兴得要扭起来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半句,“不过不知道本郡主什么时候才有兴致了。” “诶?” 郡主换了衣服便要下床,辛澄毕竟是刚尝到味,哪怕知道郡主是要使坏了,但还是怕下次吃不到,拉住郡主道:“郡主……还、还要的。” 郡主下床后,便成了无情的坏女人,俯身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微眯,居高临下道:“那就看你如何能让本郡主有兴致了。” 辛澄眨了眨眼,让郡主有兴致啊…… 趁着郡主俯身,她凑上去在郡主唇上亲了一下,“好啊。” 郡主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到了,抿抿唇,又是羞恼又是无奈,对着她肩颈处粉色的牙印狠戳了一下,“流氓!” “好痛啊。”辛澄已经完全不担心了,郡主一直都是这样嘴硬心软很温柔的啊,她勾着郡主的手撒娇,“还有后背和胳膊,也被郡主抓得很痛。” “起床!要去拜会柳姨了。” “哦!”辛澄笑着应承一声,披上衣服掀开被子,大红的床褥已经是乱七八糟了,虽然看着并不明显,但还是能瞧见几处深浅不一的痕迹。 辛澄抓了抓耳朵,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还是要收拾一下吧?” 郡主已经走到屏风外面去了,“你收拾。” 自然不能劳烦郡主殿下,辛澄将一切收拾停当后,方才与郡主出门。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十八第一时间来找她们,道:“柳昭昭昨晚一夜未眠,现下正等着你们。” 第265章 两人对视一眼,匆忙赶过去,好在柳姨没对晚起说什么,她们暂时也没什么事,便陪着一起说了说话,用了午饭。 饭后,柳姨提起话头:“今天你们是不是也要去见一趟萧泠的爹?” 按照习俗,的确如此,但是成亲的事都没告诉王爷,应该也不用去了。 辛澄这样想着,便道:“还是算了吧,而且我的身份是已死的,怎么能在王爷面前现身。” 辛澄看了眼郡主,“况且也不能让王爷陷进这些麻烦中。” “我看还是要去,”吃过饭后,柳姨在庭院树荫下的躺椅上,“你们两的事总不能瞒一辈子,迟早有这一遭。” 柳姨又转向郡主道:“也是借此机会陪你爹说说话,等到计划开始,若是有什么变故,恐怕便没时间陪家人了。” 柳姨躺在躺椅上,神情看起来有些恹恹的,继续道:“辛澄还是戴着伪装去看他吧,我也一起,顺便打听一下京都的消息,你说呢?” “别,”辛澄听十八说柳姨昨晚一夜未睡,恐怕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现在看着柳姨没精神的样子,哪还能让柳姨再去奔波,“我去打探消息便是了,柳姨你好好休息。” 辛澄转头征求郡主的意见,郡主点了点头,辛澄便道:“那我和郡主去看望一趟景王爷。” 于是柳姨又帮着挑了两件礼物给辛澄带上,以防万一,辛澄又戴上了人皮面具,用郡主侍女的身份去见王爷。 两人坐马车向京都行去,想着早去早回,但自从上马车后郡主便一言未发,辛澄还有些担心郡主的身体,问道:“郡主还好吗?” 郡主摇了摇头,“辛澄,我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了?”辛澄顿时紧张起来,扶着郡主的腰,“可是那里痛?” 郡主回神,待明白辛澄问的是什么,没好气的拍开了她帮忙揉肚子的手,“不是,我是说柳姨不对。” “啊?怎么说?” “嗯……”郡主沉吟了一阵,又摇了摇头,“罢了,应该没事,许是我想多了。” 见郡主苦恼,辛澄有些心疼,“唉,其实也不用非要今天去见王爷的,过两日再去也行吧。” 话音刚落,郡主一下抓住她的手,“对!不、不对!” 辛澄一惊,见郡主已经下令让马车掉头,她便知道事情有些严重了,沉声道:“郡主,哪里有问题,柳姨?” “我不确定,”郡主有些紧张,吩咐外面尽快赶回别庄,“希望只是我想错了,但我总感觉自从回到这里后,柳姨的表现有些奇怪,还记得刚回来第一天……” 话没说完,只听“咻——”一声长啸,从别庄方向传来,她们立刻向外看去,那是王府专用的联络信烟。 真的出事了。 此时顾不得分析了,辛澄让郡主留在马车中向回赶,自己御起轻功先一步赶回别庄查看情况。 郡主脸色发白,隐约猜到了什么,立刻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只是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辛澄。 前后一盏茶的时间,郡主回到别庄先问了辛澄所在,赶到方才离开的柳姨的院子,见辛澄站在屋子里,手里拿着封信。 院子里有打斗过的痕迹,混乱的人群中唐瑶风尘仆仆赶过来,言简意赅道:“柳前辈用我的药对付十八,逃出去了!” 第130章 天生喜欢女子。 郡主问清十八只是昏过去没有大碍,便让唐瑶照顾好她,赶到辛澄身边。 房间里,辛澄拿着信回头,眼神中充满无助:“郡主……” 郡主上前,冷静自持道:“柳姨可能已经了知道我们的计划,故意引开我们,别慌,先看看柳姨说了什么。” 郡主的话如清溪涤荡,令辛澄稳住心神,“好。” 将写着“留给辛澄”的信封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柳姨苍劲有力的字迹。 里面写到—— 辛澄,不要担心我。 你们的计划应该不是杀皇帝吧,从一开始萧泠说要因为你帮忙杀皇帝的时候,我便没有完全尽信。 你们的计划做得很完备,但并非没有漏洞。 这座别庄里所有的人表演都没有破绽,可这便是问题所在。 我随口问及计划中的石碑,一个侍女毫不惊讶,滴水不漏地回答了问题,说明连她都知道计划的内容。 但萧泠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弑君这样风险那么高的事,怎会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 后来我借着置办成亲所用物件的机会想出去一趟,却发现萧泠的暗卫一直在盯着我,更是让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我也不想借他人之手,本来到了京都,我便是要自行想办法复仇,只是知道你放心不下,所以才急着令你和萧泠成亲,这样就算我走了,你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想必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吧,但是啊,我在这个世上活着的意义早就没有了,这些年也只有报仇一件事可做,顺带看着你长大。 不要觉得柳姨无情,从你一生下来,我便不喜欢你,好在是这些年你没有长歪,和公主殿下一样聪慧好看,永远心怀赤诚,这才将你看顺眼了些。这是我的不对,等来日见到殿下,我认错认罚。 辛澄,不要怨恨我离开,公主殿下的仇不能不报,就算那萧狗贼没几年活头了,我也不能放过他,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寿终正寝,在皇位上享受一切后风光葬入皇陵,这不应该。 第266章 也许为了万民不该杀他,为了江山安稳不该杀他,但我要杀,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辛澄,不要内疚,为殿下报仇是我的事,因为对我最重要的是公主殿下,正如对你最重要的是你的郡主。 所以你要和萧泠好好的,你已经找到属于你的幸福,要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但你这傻孩子是要钻牛角尖的,罢了,若是萧泠也看到这里,请接受我的请求,好好劝劝她。 好了,辛澄,不要难过,一切都是应该的,不要挂念我,也不要试图阻拦我, 我们已不必再见。 柳昭昭留。 “啪嗒”雪白的信纸上映出一圈湿痕。 “辛澄——” 辛澄眼前模糊,开口时已不成音节,“为什么……郡主……还是差一点……我们怎么办……” 郡主上前抱住辛澄,眼睛酸涩,一切如她所料,柳姨看破了计划,独自去复仇,她安排的这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可惜她察觉得太晚了,明明有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她却直到最后才发现。 “你先冷静下来,或许我们还有办法。”郡主抱着辛澄,也是在寻找支持。 辛澄感受到热源,一直绷紧的身子才渐渐缓下来,“什么办法?” “柳姨要如何复仇,你有没有头绪?” 辛澄离开郡主的怀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好在有郡主,她才能将悲伤压下,开始思考应对。 “皇宫,”辛澄道,“柳姨是我娘身边的宫女,那座皇宫她也十分熟悉,她肯定有办法潜进宫里,伺机向皇帝下手。” 因为郡主的安慰,辛澄冷静下来,想得更快:“郡主,宫里……” “好,”不用多说,郡主便能明白她的想法,“我会想办法在宫中留下打探,还有你记不记得,五天后陛下会到西郊祭天。” “你的意思是……” 听到辛澄的分析,郡主也迅速从刚才的杂乱无章中理清了思路,“柳姨出去后,无论去不去皇宫,都会很快知道祭天大典,祭天是因为前朝彻底覆灭,为了昭告天下,大盛取代大昌乃是顺应天命,天下正统,若在这时,陛下被行刺,不仅是对陛下,也是对大盛的复仇。” 这也是郡主担心的,若真如此,莫说宗室动荡,天下恐怕也会起乱子。 辛澄认为郡主说的有道理,“但祭天大典的时候守卫森严,柳姨单枪匹马行刺的难度太高,相较之下,潜入皇宫暗中寻找机会的把握更大。” 没错,现在麻烦的是他们失去了柳姨的踪迹,谁也不知道柳姨究竟何时动手,也有可能是随时动手。 况且柳姨说了不要拦她,心意已决,便是找到她之后,又要怎么办? 已经没办法骗柳姨了,她只能选帮或不帮,她若是帮忙,郡主定然不会袖手旁观,难道要将郡主拉进…… “辛澄。” 郡主又一次唤她,辛澄抬头见清凌凌的一双眼眸,仿佛洞穿了她的想法,“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我一体同心,无论面对什么,我们都不放弃彼此。” 肯定的话,是叙述事实,也是要求彼此。郡主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辛澄彻底放松了一些,“好,那郡主还是进宫查探消息,我去西郊查访地形,柳姨若是动手,定会提前去那。” “那里应该已经有禁卫军把守了,等十八醒后让她和你一起。” “好。” 无需多言,各自行事。郡主安排好别庄的所有人,现行计划撤销,暗卫到京都城内追查踪迹。 将别庄交给林英,郡主回家去见了一趟景王爷,随后去见公主,用公主的关系进宫小住几日。 十八被柳姨猝不及防用药放倒,很快便醒了,憋着一口气和辛澄一起去西郊。 每天辛澄都通过暗卫和郡主身边的侍女互通消息,然而接连几日都是一无所获。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阮戢带领的京都卫已经将祭坛还有周围的山地都包围警戒起来。 正黄龙旗在风中猎猎,祭坛已经布置完毕,四周挂上了天灯,祭坛神位前摆放了玉帛、祭牲等贡品,祭坛下陈设了编钟编磬等乐器。 辛澄与十八搜寻几天无果,现在藏身在山林中的高树上,暗卫送来了郡主今晚的来信。 今天的信来得晚些,暗卫道听侍女说郡主写了许久。 辛澄打开来,却只有短短一句话—— 辛澄,对我最重要的是你。 她明白,郡主想必思量许久,才想到用柳姨的话来劝告她不要鲁莽。 “嗯,好。”辛澄轻轻回应。 十八在一旁扫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 辛澄怅惘,终归还是要做出那个选择。 她将信纸折好准备放进怀里,眼神一闪,发现背面还有一句话——无论如何,我会陪你。 “啊……”辛澄忍不住感叹,郡主真是,永远都能给她最大的温柔。 子时之后,巨鼎中便升起了烟气,天光初亮时,苍远的钟声回荡在这片天地间。 这时人群渐渐多起来,禁卫的守岗基本固定,辛澄与十八便在这时穿着假计划准备的禁军衣服,悄悄换掉了两个守卫。 旭日高升时,皇帝携百官步行而来,钟声止,鼓乐声起,舞者献舞,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乐声之后,司祝跪颂祝文,读毕,皇帝亲至祭坛上,在神牌前上香叩拜,对诸神行三跪九拜大礼。 第267章 祭天大典不可谓不庄重,随祭的宗室官员皆静立肃穆,无有敢造次者,稍有异动便会得咎。 然而在跪拜时,不知是谁惊声道:“仙人!” 在他出声的时候,辛澄也看见,有人自远处飞来,一身白衣,仿若仙子。 有人窃窃私语,认为这是仙女下凡,而阮戢最先拔剑,下令道:“保护陛下!” 瞬间数百架弓弩对准天上,禁卫军冲上祭坛,持盾甲将皇帝围住。 辛澄知道那定是柳姨,和十八借机向祭坛靠近。 阮戢已经拉了满弓,但空中人的轻功身形十分眼熟,让他犹疑了一下,暂时没有出手。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柳姨的轻功得自失传的门派,独步天下,现在立在象征神灵的幡旗上。 空灵的声音经内功传音清晰到让所有人听见。 “萧贼!二十四年前你犯上作乱,屠杀皇族,今日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时!” 在她刚开口时,皇帝便下令,万箭齐发,而柳昭昭自腰间抽出软剑,直指皇帝而去。 辛澄与十八随着护驾的禁卫向前冲,但也被重重守卫拦在外面,她要抽剑,却停了一下,也是在这时,她一直盯着的白色身影向她这里看了一眼。 好像,是在笑。 下一瞬,堪比平地炸雷一般的巨响振荡在西郊的空地上,辛澄被热浪震得向后飞去,脑袋嗡嗡作响。 是火药。 当初她便是用火药炸了地宫,因为无所谓自己是什么下场,无所谓周围会怎样。 辛澄知道自己救不了柳姨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唤她“心澄”了。 柳昭昭知道辛澄在那,知道这孩子像她娘亲一样傻,也知道会有人像自己保护公主一样去保护她。 于是无奈一笑,释然一笑。 她终于可以去见公主殿下了。 * * * 最后时刻看到辛澄,我想起还有一个问题要去问殿下。 记得那是第一次,小辛澄告诉我说她喜欢一个女子,我以为那是童言无忌,但后来辛澄证明了不是。 辛澄对那些找来给她传嗣的男人一点都没兴趣,也从未觉得她喜欢女子有何不妥,好像天生就是如此,仿佛……生来就喜欢女子一样。 从那时,我便忍不住想,会不会……会不会这也是随了殿下您? 我不敢想,但忍不住去想,好在现在我就要来问您了,殿下可不能再仗着身份让我喊你姐姐了。 “毕竟现在,我比你年长啦。” 第131章 向江湖。 她和郡主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辛澄一直在想。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春色,沿河堤岸边,草色新绿,翠柳如烟,花瓣顺着河道飘落,游人相约踏青,几乎醉在这春风里。 城外杏花林乃是京都一绝,果然每年都能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 辛澄戴着帷帽,骑马沿着河堤一路向前,在沙汀处惊飞几只野鸟后拐进一条山道。 山道间更是落英缤纷,走过数十步后便豁然开朗起来,一阵风吹过,眼前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这里有一面山坡的桃花林,一条清溪从此间缓缓流过,辛澄走进去,来到向阳面的一座墓前。 “我又来看你们了,娘亲,柳姨。” 一年前柳姨离世后,她思虑再三,还是回了一趟江南,将娘亲的墓移到这里,与柳姨合葬在一起,死后留在娘亲身边,也是柳姨的遗愿。 之所以在这里,是她记起娘亲说过,以前和柳姨偷跑出宫时曾到过这里游玩看风景,于是便请郡主买下这片山坡并帮忙看了风水。 郡主说这里是风水宝地,下面能看到成片飞鸟的沙汀,还有游春之人,既有尘世的热闹,也有二人独处的僻静。 她本来是想在江南合葬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定在这里,毕竟这里才是娘亲与柳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更多快乐的回忆,希望她们能在这里的桃花树下得到安息。 想来和柳姨葬在一起,娘亲应该是高兴的,总比孤零零留在江南那个伤心地好。 她将带来的香火和贡品都摆上,在墓前拜了几拜。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里面是一片银色的断剑碎片。 这是她昨日刚从西郊祭坛中再次寻觅出来的,确定是柳姨的软剑。 一年前,柳姨身怀火药行刺皇帝,尸骨无存,之后西郊便被封禁,不过几个皇子忙着夺位,老皇帝的后事拖了半年才办,也让辛澄从其中寻到了一些东西。 这里的墓中便埋葬的是半颗檀木佛珠,一截断裂的银簪,还有几块银剑碎片,如今又寻回一块。 她小心地将银剑埋回土中,然后坐在墓前,长长哀叹了一口气。 记得那是在柳姨逝世后不久,她向郡主倾述往事,郡主听后提到一件事:“会不会,柳姨和你娘亲亦有爱慕之情?” 辛澄隐约有察觉,但娘亲如何她并不知道,小时候她的记忆更多是被同龄人欺负,而娘亲似乎对谁都很温柔,在她记忆中的娘亲和后来从柳姨口中听到的也完全不一样。 若是柳姨和娘亲真有情,那她们实在是太苦了,她忍不住去想,自己和郡主的结局会如何呢? 单是想到在将来的某一天,她终将会失去郡主,便心痛得难以自抑,她越来越贪心,不仅想要郡主的喜欢,还想与郡主朝暮不分,岁岁年年。 第268章 “辛澄。” 她正偷偷抹泪,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便见到桃花树下,郡主带着花瓣与清露向她走来。 “果然是来这了。”郡主一身杏色襦裙,淡雅却不逊国色,走到她身边。 “诶?”辛澄有些意外地问道,“郡主今天不是还要制定各地诸侯的赏罚细则交给皇帝吗?” 郡主同样在墓前上了香又拜了拜,这才转身,有些耍小性子道:“突然不想管了。” “啊?可以吗?” “嗯……”郡主长吟,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抬手借了一片花瓣。 正在辛澄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时,郡主捏着那片花瓣递到她的面前,道:“因为今天阳光正好,我透过窗子瞧见外边花瓣飞舞,世间的一切都温柔美好,不知怎的,便很想见你。” 郡主说这话时,微风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落在辛澄眼中,便是温柔得一塌糊涂,她也不知怎的,突然想哭。 “郡主真是的,我也无时无刻不想见到郡主。” 辛澄上前想要拥抱,却被郡主伸手拦住。 郡主挑了下眉,“还有便是想来告状。” “?”气氛转变太快,辛澄愣住。 郡主看了眼墓碑,道:“向两位前辈告状,辛澄最近越发多愁善感了,再这样我就不喜欢她了。” “郡、郡主?” 怎么如此严重?辛澄亦步亦趋贴着郡主,要把这个问题问个明白。 但郡主却是一副不紧不慢赏景的样子,一路穿过桃花林,悠闲散步。 辛澄几度追问,而郡主顺手编了一个花环,转身把它戴在辛澄脑袋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喜欢的辛澄,明明该是热烈、真诚而自由的。” 辛澄歪了下头疑惑道:“现在不是吗?” “不是。”已经出了山道,郡主错开身去牵溪边吃草的马。 辛澄顶着花环跟上去,咕哝道:“昨晚我真诚的时候郡主说不要,热烈的时候郡主说要慢一点的。” 郡主在马上差点没坐稳,回头啐她:“谁和你说那个!那种事你……” 那种事她倒是从不马虎。 辛澄骑着马与郡主向回走,再问郡主也不说什么了,辛澄心里也在暗自思索,的确她最近有心事,一直没和郡主说,大概是被郡主看出来了吧。 除了晚上的时候,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休闲赏景了,辛澄想了想,那便趁着今天的机会向郡主提—— “哒哒哒——”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却听见前方游人中有一阵小骚动,望过去时只见一人一马横冲直撞,竟是直朝着她们这个方向来的。 辛澄立刻抄起一旁的帷帽戴上,遮住自己的头脸,她今日来拜祭柳姨与娘亲,没有带人皮面具,虽反贼之事在这三年间已经尘埃落定,但若是撞上见过她的人也是麻烦。 郡主看见辛澄这熟练的动作,而她编花环被摘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思绪翻涌时,那纵马的人已在她们面前停住,唤道:“泠儿!” 辛澄被郡主遮在后面,听到声音直皱眉,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阮戢。 他来得很着急,一身便服,那种将军的锋芒褪去不少,他身披银甲执枪的时候英俊潇洒,如今褪去铠甲怎么感觉和街头寻常男子一样。 “阮郡马有何事?”郡主不冷不热道。 郡主不唤将军,因为一年前柳姨的火药成功炸死了皇帝,皇帝被刺客杀死,如此大的过失定然要有人来承担责任,这个责任便落到了当时负责禁卫保护的阮戢头上。 不过因他娶了令嘉郡主,又有功劳在身,故没有遭受牢狱之灾,但还是被撤职,削了爵位。 之后他不知怎么回事,屡次找上郡主,有意无意地打听关于柳姨的事。 今天他不知怎的又找来,连装都不装了:“当初行刺的女刺客到底是谁?” “本郡主不知。” “你撒谎!”阮戢浑身散发着癫狂,“她的轻功分明和辛澄一样,你不会看不出来,但你这么长时间一点没追究,这不正常!你一定知道什么是不是!” “那人是逃走的前朝反贼,此事已盖棺定论。” 阮戢逼问:“她和辛澄什么关系?她是辛澄吗?辛澄死了吗?” “阮戢!”郡主眼神逐渐变冷,“我们都亲眼见到了被炸毁的地宫,也都亲眼见到了女刺客身怀火药,不管她们是谁,是什么关系,都没有意义了!” “我一定要弄个清楚!”阮戢眼中赤红,带着凶狠,“现在我确信,她就是当初在北王庭谈判时出手救我的江湖人,可她救我一命,如今却也害我到这幅田地,为什么!” 辛澄在后面提心吊胆地听着,心中暗暗唾弃,还以为阮戢要追查她的身份了,到头来还是因为不甘心自己的遭遇。 郡主也听出来了,不愿再多说,“想必她当初救你,是为了家国大义,之后弑君,是为了应氏复仇,都和你没有关系。” 郡主回头给辛澄递了个眼神,两人绕过他向前行去。 经过时辛澄多看了他一眼,想当初自己认为此人与郡主相配,真是瞎了眼。若是他日后还要纠缠郡主,她便要私下里使些手段了。 因为阮戢的出现,辛澄与郡主的兴致都变坏了些,于是准备回城里吃点东西恢复精神,但还没到城门,便撞上一个内侍带着马车往这边赶过来。 第269章 “哎呀,小人正要去寻郡主殿下,陛下有旨,请令安郡主进宫。”内侍急匆匆道。 辛澄与郡主对视一眼,辛澄知道和郡主的午饭也泡汤了,而郡主一脸无奈。 辛澄小声道:“没事。” 毕竟皇命不可违,郡主将马交给辛澄,坐上官车向远处的皇宫行去。 辛澄牵着马,又是长叹一口气。 老皇帝死后,往日皇子之间的权利相争便摆在明面上,甚至拉拢了各个诸侯王。 各诸侯早不满老皇帝的猜疑和打压,正好一拍即合,纷纷站队支持各家皇子夺位,要立从龙之功。 眼见诸侯王们要起兵戈,郡主与辛澄商量再三,为了得来不易的天下太平,还是入局了。 郡主一面与大臣联合,将正统的太子扶上位,一面为太子建言献策,管束安抚余下诸侯,好歹是没有让天下大乱。 但这也让郡主入了太子,也就是新帝的眼,时常召她入宫议事。 尽管郡主自觉当下虽仍有暗流汹涌,但大局已定,是时候抽身离去,但皇帝并不放人。 昨晚回房时郡主还说要定下对诸侯的赏罚细则,本来是今天要忙的事,但郡主扔下了这些事来找她,可惜还是没躲过去。 辛澄牵着两匹马左右四顾,没有郡主陪伴,这景便也没甚好赏的了,她无处可去,也不能随便在人前露面,便只能回别庄。 谁知快到别庄门口,侍女提前跑过来告诉她,今天景王爷突然杀到别庄,正在里面盘问下人,郡主是不是藏了情人在这。 毕竟现在郡主年岁渐长,景王爷便越发关心郡主的亲事,而她与郡主虽成了亲,但却因为女子身份和反贼身份,一直没有向王爷摊牌。 辛澄叹了第三口气,将郡主的马交给侍女,自己将帷帽压得更严实了,悄悄从别庄外绕了半圈,和守卫打了声招呼后翻墙进去,到了她和郡主的房间后,快速收拾了几件解释不清的物件打包带走。 临走前她看到窗口有信鸽咕咕直叫,想起前几天十八有事出了趟远门,担心有什么重要的事,便去拆了信筒打开看。 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她心头忽地一动。 窗外一阵风吹来,辛澄嗅到风中的花香,抬头望去,只见春光灿烂,枝头绿叶、檐上青瓦、池中游鱼、廊下灯穗、翠鸟尾羽,此间万物,都盛放着柔和的光晕。 不知从哪吹来的几片花瓣,穿过窗子,落在她的脑袋上,落在手中的信纸间。 辛澄回想起郡主的话,忽然笑了,她将纸合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片刻都不想再等,她迫不及待跳出院墙,骑上快马,向皇城奔去。 一路迎着暖风,马蹄踏散落花,她的笑容渐渐扩大,路过一群互相簪花的少年时,她忍不住欢呼一声,激起一片欢声笑语。 穿过大道来到宫城前,恰好,郡主还是那一身杏白襦裙,自深红的宫门中走出。 “郡主!”辛澄高喊。 郡主眼中闪过惊诧,快步走近,“你怎么到这来了?” 辛澄心里畅快极了,将手递出,“郡主,我们离开这吧!” 饶是已经熟悉辛澄的秉性,郡主还是有些意外,“现在?” “就现在!今天果然是春光正好,一路风逐花香,是个温柔美好的日子!我想与郡主一直在一起!” 这便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心事了,她不想郡主再操心那些权利斗争,只想和郡主自由于江湖,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风吹开辛澄的帷帽,郡主对上那双洋溢着喜悦的双眸,带着近乎傻气的真诚,比春光更加热烈,一如初见之时,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郡主及时止住,偏过头笑了出来。 想起方才在宫殿中她被权力利益,算计平衡,还有帝王权术包裹的恶心感,郡主自然而然地拉住辛澄的手,笑道:“好啊!” 辛澄便将郡主护在怀中,郡主安心靠着,看到宫门前蠢蠢欲动却又拿不定主意的宫卫,还有后面正在赶来抓城中纵马的守城卫,戏谑道:“这样看起来像是我与你私奔,不对,是你大胆拐带当朝郡主,你出得了这城么?” “哼,那你便看好了。”只要和郡主在一起,那天下无处不可去,“驾!” 郡主抱了一捧温暖的春风在怀,觉得今日十分放肆,但也潇洒极了,她在风中问道:“我们去哪?” “岳阳城!” 郡主一瞬便了然,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短短一刻钟,她们便成功出了京都,将人都甩在后面,这才降下马速。 辛澄将暗卫来信拿给郡主看,道:“是唐瑶托十八来信,今年武林大会在岳阳城举办,唐家做东道主,她不是去年刚继承了家主之位嘛,她那些叔伯亲戚又借机为难她,所以请我们过去帮忙。” “原来你今天突然这么疯,是为了唐瑶啊?”郡主手向后伸去,想掐她的脸。 辛澄以为郡主是要摸她,便凑上去蹭了蹭,道:“是为了你,我总算有了一个借口,与郡主共赴江湖。” 郡主听后忍不住笑,十八便是她派去的,她们的想法一样,只是今天辛澄还是比她快了一步。 她安心向后靠,辛澄见状便将郡主抱得更紧了些。 辛澄终于想到了自己和郡主的结局,也是她一直都期盼的结局。 第270章 就在此时—— 她们走在春风里,抬眼望去,远处重山隐现,溪雾清远,东边天高风清,西边层云堆积,想必前路山水终相逢,亦有风雨亦有情,而她们执手相拥,永不分离。 当是纵马长歌,一路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