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aydog》 第1章 《straydog》作者:达尔彭【cp完结】 作品简介 上卷: 延伫是个直男,喜欢听话的小狗。 但游雾会哭会闹会上吊。 烦人。 延伫x游雾 直掰弯/自我攻略/受追攻 ————— 下卷: 宁珵钰对外八面玲珑,私下高岭之花。 古鹰有幸采撷一次。 第二天,古鹰端着暖心八宝粥,嘘寒问暖,换来宁珵钰一句:“你活一般。” 古鹰x宁珵钰 直掰弯/攻追受 第1章 游雾最近和爸妈死缠烂打非说他要去学纹身。 这二十多年都没见自己儿子想学什么和艺术相关的东西,妈妈犯愁爸爸发火,好说歹说都说不动这儿子一根筋的脑袋,游雾爸爸决定把游雾关在二十多平的卧室里不见天日,让他反省一下,所谓知耻而后勇,他相信儿子能想明白——毕竟好好的生物学了这么多年,研究生都快毕业了,科研所都来招人了,从小就说要当科学家的儿子这时候中了蛊一样非得学个什么纹身。 那是正经人学的东西吗? 游雾一板一眼,拿出科研那劲儿给人解释,说不通,最后不管爹妈怎么念,他就只回一句:“反正不耽误我去研究所。” 那能不耽误吗?纹身师每天见到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的层次和这宝贝研究生儿子能比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爹才不信游雾能出淤泥而不染。再说了,他爹都做好准备送他去美利坚读博了,别说什么学纹身了,就算给自己整个小纹身,导师看见了,那像话吗? 体制内的爹妈都无法接受,比游雾初中出柜时还无法让他们接受。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关起来饿几天就知道生活之艰难,学历之可贵了。 每天送饭送水,关犯人一样把游雾关着,游雾妈妈送饭时还不忘念叨:“想清楚了咱就回学校去,啊。” 总归是自己儿子,娘胎里出来的,妈妈也见不得儿子在小破屋里这么憋屈,第三天趁他爹不注意把手机给了他,“打发打发时间吧,赶紧想清楚跟你爹认个错。” “我才不要。” “拿着。” “好吧。”游雾嘴上这么说,一把就将手机拿走揣入兜里,关上门。 他妈妈在门口摇摇头,走了。 等到晚上再去送饭,敲了半天的门,都没人应,这可把游雾妈妈吓坏了,以为儿子饿晕过去了,赶紧开开门,比儿子饿晕了还要可怕的事发生了——游雾不在屋里。 游雾不在屋里,窗台空荡荡,他家住的不高,堪堪二楼,有心逃出去的话,对于游雾一个一米七多的个子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儿。 正值热暑,蝉鸣不断,游雾穿着个和他平日形象完全不符的白色老汉背心和大裤衩,躺在红木椅子上。 不知道是他瘦长的胳膊腿更硬,还是红木更硬,他躺在上头并不舒服,寻不到枕头,只能趴着,脑袋枕在两条白白的手臂上,稍微趴上一阵儿小臂就能让长椅椅面的一条条缝隙压出红印。 “你来干什么?” 游雾抬头,玻璃门走进来一个高个儿,眼睛略下垂,但鼻子像个山一样挺拔,一副半死不活颓靡样儿,黑色的眼珠子朝游雾那儿瞥一道,不做任何停留,直直往另一间屋子去了。 这本来是公寓,改造成了一家纹身穿孔店,分了好几个隔间。高个儿去的另一间就是客人纹身的屋子,游雾躺着的是他们平日休息打游戏唠嗑的地儿。 游雾可能自己也没发觉一直盯着那人,大热天穿得严严实实,长袖长裤,只有脖子和手露出来,即便如此,手背和右耳下方狰狞的黑色纹身还是让游雾吞了吞唾沫。 “你来干嘛啊。” 游雾眼前出现一只手,晃了一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爸妈把我关起来了,逃出来在你这住几天,好不好?”游雾坐起身子,扒拉一下手臂,有两道鲜红的印子,手臂发麻,他甩了甩,拉住眼前这人的衣摆。 “不是。”眼前这人双手环抱在胸,居高临下看着游雾,“我哪有地方给你住?我就一间屋子,四分之三都是招待客人的,就剩这一间小破仓库,床还只有一米宽,咱俩怎么睡?” 游雾松开他的衣尾,嘴巴一撇,“上次我们不就是睡的你那小床吗……” “那上次是上次——” “阿鹰,你的客。”古鹰还没说完,就让那大高个儿喊走了,游雾也朝声音那边看去,大高个换了一套衣服,白色短袖,上头印着店铺名字,“varied identity”,两条手臂并不黑,甚至可以说挺白的,但爬满了各色各样的纹身,游雾想仔细看看上头纹了些什么宝贝,那人又离开了他视线范围。 古鹰瞧了游雾一眼,食指警告似的指了指他,就跟着那人去了另一间隔间。 游雾在红木椅子上坐了半晌,换了好几个姿势,屁股硌得生疼,百无聊赖拿出手机再看,最新的联系人是爸妈,再往下就是导师问他去哪了,暑假来不来实验室给他做个项目,游雾两周前就回了不做,半小时前他又问了一次。 显然是爸妈找过他学校导师了,套他话呢。 回他才是傻子。 游雾看了看手机左上角飞行模式的小图标,一只小飞机。他把手机丢在桌上,环顾一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varied identity”,生硬的机翻,系统自带的罗马体,看起来就像是古鹰会做出来的品牌logo。 第2章 游雾脱了老头背心,换上这衣服,太大太长,他扭头伸手拽过衣领后方的标签,拉到眼前一看,xxl,185。 这肯定不是古鹰的,古鹰最多也就穿个xl,游雾正想着要不要脱掉,隔间门让人给推开了,一进来就看见游雾拽低了衣领,胸口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白。 那人皱了皱眉,好像还翻了个白眼,睥睨一眼这莫名其妙的男孩,拿起一个工具盒又退了出去。 “诶诶!等等!”游雾立即跨过几个板凳上前要拉住那人,那人也很配合,转过身微微扬起下巴瞧他。 “古鹰他——” “隔壁自己去问。”这人没等游雾问完,臭着脸就走了。 游雾让人呵得呼吸一窒,目送他进去一个小隔间,才缓缓吐口气,等回过神,长长的衣摆让他揉出一堆褶子,刚才紧张给抓的。 游雾只好推开“隔壁”的隔间,小心翼翼探个脑袋,里头有窃窃交谈声,古鹰背对着门,正和一个女客人闲聊,转移客人纹身的疼痛感。 “古鹰。”游雾小声喊他名字。 古鹰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儿,和客人说了个抱歉,走到游雾跟前,撑着门板不让游雾进去,气声问:“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今晚能留下来嘛?我真不想回家……”游雾始终是比古鹰要矮些,两手两脚局促不安,因而在古鹰面前跟个小孩儿似的瓮声瓮气,委屈着脸连对视都不敢,又穿着不知道哪偷来的店铺t恤,古鹰看着呼吸都急促了。 古鹰抓了抓头发,“哎——行吧行吧。” 游雾乐了,眼睛亮晶晶就要往回跑,古鹰抓住他,“诶,等我一下,忙完这个。” “我就在隔壁啊,等你什么?”游雾不解。 “……你说呢?”古鹰勾嘴笑起,“浴室随便用。” 作者有话说: 看好文案别站错哦 喜欢可以点点收藏,关注一下作者栏,亲亲 上卷10w下卷10w 人物有点点关联但可以分开看 本质就是谈谈恋爱的甜文没什么高深立意~ 另外:不喜点叉是每个成年人的素养。 我先说:作者没素质的^ ^雷到了就自己出去,别跟我说,因为作者一天睡不够八个小时,没有心情保持素质。 第2章 游雾不想做,但在古鹰这儿寄居,既然不付房钱付出点别的代价也无可厚非,半推半就和古鹰在小隔间里做-爱。 游雾是一点疼都忍不住,一点声音也憋不紧的,好在古鹰干完那一单之后就临近饭点没预约来店的客了,他在隔间里嘤嘤哼哼的低喘浪叫也只有古鹰听得见——或者说只有古鹰这个弯的听得见,延伫大直男听见了也无所谓,何况他饭点通常会边吃饭边戴着厚厚的头戴式耳机听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算叫他也必须要亲手摘了他耳机才行。 古鹰放心大胆操-弄游雾,游雾让人折腾了一个小时,赤-裸身体一歪倒在木椅子上,这会儿他不嫌椅子太硬睡着不舒服了,一倒下就睡,澡也不想洗,古鹰给人盖个毛毯,点了个烟去找延伫。 果然,延伫戴着黑色耳机,这会儿在看视频,一个四十多岁著名纹身师的工作日常,给看客展示今日做了什么图案。 古鹰扒拉下起他的耳机,延伫食指在空格键敲一下,视频暂停。 “吃饭没?”古鹰问,拉一把椅子上前,一副事后悠闲的模样,手指夹着烟。 延伫目光在他肩膀上停留几秒,那儿留了好几处红色抓痕,和猫爪抓的一样。 “没。”延伫又敲了一下空格键,耳机没戴头上,但也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甚至每个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耳机开的音量不是一般的大,古鹰心想,那刚才应该是一点没听见了。 “巧了我也还没吃呢。”古鹰伸个懒腰,把烟拧在电脑桌上的烟灰缸里,“走,觅食去。” 古鹰和延伫俩人在公寓楼下常去的饺子馆,一人吃了一大碗水饺,古鹰又喝了几瓶啤酒,酒足饭饱,回工作室。 一回到去没多久,古鹰手机就响了。 “喂,你好,varied identity。” “哦好,我下去接你,等一下哈。” 古鹰收好手机,对延伫说:“看一下店,我去接个客户,他找不着地儿。” 这店开得隐秘,经常有客人在公寓楼林立的小区里找不着北。 延伫点点头,古鹰走后,他看一眼休息室隔间的门,站在门口,手握在门把上,里头很安静,半晌,没进去,钻去隔壁打游戏了。 延伫对古鹰时不时带人上工作室打炮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了。古鹰平时就住工作室,延伫不住,他家离这工作室挺远的,工作室在市郊,他家在市中心,两层别墅,带花园,还有一条小土狗,是普通人在这里打工打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 但延伫也不住,他自己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个隔板分出来的小屋,三十五平,隔音效果和这儿差不多,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还是能在音乐偶尔微弱的间隙里听见休息室隔间兴致高昂的叫-床声。 延伫走了一会儿神,游戏界面便显示出掉血死亡的画面。他“啧”一声,摘下耳机,神之感应似的,回过头果然就看见白天那个穿他衣服的小基佬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看他打游戏,的确是看他打游戏,延伫“死”后,小基佬还叹息了一声。 第3章 延伫让人忽然发出声音大叹气给吓了一下,还好,没失态,只皱了一下眉头。 “这游戏好玩吗?”小基佬手里原来还拿着个苹果,往嘴里一塞,啃一口,嘴巴水水光光,发出嚓嚓的咀嚼声。 延伫不打算理他,他恐同,古鹰那种看起来挺正常有男人样子的,延伫不好评价但尚能接受,眼前这种细胳膊细腿,娘们似的,延伫最讨厌这种,还在读书的时候就爱带头欺负这种娘娘腔,现在他没兴致欺负了,总归是长大了。 游雾和他对视几乎要有一分钟,延伫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就是这么看着游雾。游雾舔舔苹果核,又问了一次:“问你呢,好玩吗……?你看我干嘛?” 延伫挪开视线,重新戴上耳机,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没礼貌。”游雾啃完苹果,果核往桌上烟灰缸一扔,落在了一堆烟蒂之上。 延伫没开新一局的游戏,游雾在他旁边说的他都听见了,没作反应,目光扫过烟灰缸里多出来的果核,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真是一点果肉都不剩了,不知道啃了多久,已经氧化发黄。 “你衣服我洗了,明天干了还你。”游雾身上穿的是古鹰的衣服,他说的是白天那件,印有“varied identity”的xxl。 “别问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的衣服,古鹰可不穿这么大的。”游雾在他身后捣鼓着工作室里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嘴上念念有词,“诶,你当纹身师多久了?我也想学纹身,还在说服我爸妈当中。你呢?你怎么当上的。” “你身上纹身什么意思?能给我瞧瞧不。” “这是什么,这两个纹身的枪有什么区别?” “我要怎么说服我爸妈让我来学纹身。” 游雾好像并不需要延伫的回答,恰好延伫也不打算回答,延伫百无聊赖听他念叨了一会儿,没意思,这么大个人了还爹啊妈啊的。 延伫十七岁就没再念书跑出来了,在外头当了十年野狗,有家啊,也能回啊,他不回。 他开了一局新的游戏,耳边的碎碎念就让游戏打杀声给隔绝了。 一局游戏打得顺手,拿了个全场最佳,再摘下耳机,耳朵头发散着水汽,延伫关了电脑。 晚上八点半,没新单子了,他和古鹰打个招呼,古鹰给他结了今日的钱,送人出去。 “走吧一起下去,我顺道给小游买个烤肠。”古鹰松松手指头筋骨,卡拉卡拉响着,和延伫说,“你手头还有几个私人定制的没做?” “一个还没定下来。”延伫答道,“其他的确认了,也约了时间。” 古鹰说:“那再给你几单吧,我手头太多了,忙不过来,最近小游过来,有点抽不出空。” “好。” 小游。延伫不知道是哪个游,只有一个音节。 古鹰送人到街道口,犹疑片刻问他:“延伫,你觉得你技术现在怎么样了?” 古鹰比他大个七八岁,干纹身这行干了十多快二十年,在圈内算是小有名气,是他入门的师傅之一。延伫当初带着半桶水的技术认识了筹钱开工作室的古鹰,为了开成工作室,延伫他手头所有钱都交了出来,算是varied identity的合伙人,这期间跟着古鹰学了不少东西,如今也是个成熟的纹身师了。 “挺好,怎么了?” “那你有空的话,教教小游,不用正儿八经教他,把你玩游戏看直播的时间抽出来陪他玩玩就行。”古鹰愁眉苦脸,“我每次要教他,总静不下心,搞着搞着……唉,总之你带带他吧,不然他学不到东西就真赖着不肯走了,成不?” 延伫站在原处思忖几秒,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几秒,他几乎没想,沉默一会儿,在直接拒绝和委婉拒绝之间徘徊一阵,说:“不教。” 作者有话说: 不教。 第3章 小游那样儿就不是学纹身的。学纹身的人用完假皮练习之后要真枪真刀给顾客打纹身,但在此之前不用用真皮怎么行,那上哪去找志愿者?还不得自己给自己扎。 而他呢,胳膊腿白白嫩嫩,一处破损都没有,怎么会舍得给自己纹呢?看着就是个怕疼的。估计是认识古鹰之后心血来潮想玩一玩罢了。 延伫没兴趣和这些三分钟热度的人周旋,拒绝了古鹰,扬长而去。 古鹰没办法,他也没空教小孩,何况这纹身又不是在人皮肤上涂涂画画那么简单,那可是写进皮肤里的东西,没个三四月甚至半年根本练不下来这技术。等暑期结束,游雾就要回学校了,那会儿他该干嘛干嘛,估计也不会来烦他。 古鹰这么想着,给人带了几根烤肠,回到工作室,游雾大喇喇躺在一个隔间的皮椅上,手机放着巨大声的音乐,音质不咋样,嘈杂,但他闭眼小憩,正惬意着。 “你躺那干嘛!”古鹰想把人从椅子上拽下来,“这客人纹身躺的,你躺着干嘛?” 游雾睁开眼,扬起眉毛,伸直腿高高抬起,“我不能当客人?我要纹一个图在我腿上。” “别闹了啊,下来。”古鹰这会儿是真有些生气,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正好游雾长相身材都在他审美范围之内,他才对人和气了些。 游雾咬咬下嘴唇,乖乖爬下床,揉揉自己的腰,嘴里嘀咕着,“还是皮椅舒服。” “给你买了烤肠,你吃了就去休息,顺便联系一下你父母别让他们着急。我弄几个稿,累了你就先睡。”古鹰像他爹一样叮嘱他干完这个干那个,游雾面上是“嗯嗯”应着,实际上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把手机放哪了,白天嫌爸妈来电次数太多烦人,干脆将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丢一边,和古鹰颠鸾倒凤之后再找,压根不知道在哪儿。 第4章 游雾不着急,反而觉得清净。人生二十多载他都没从爹妈的手掌心里逃出来过,这可是第一次。 “我第一次给了你诶古鹰。”他光着腿在古鹰身旁转来转去,古鹰一听这话吓得手抖了一下,平板上的草图划拉出一不规矩的一笔。 游雾一看,高兴,咯咯笑着就跑了。 等晚上古鹰忙完了钻被窝里,两个人挤一米多点儿的床,古鹰把人往墙边推搡,挤得游雾睡不着,他睡不着就爱说话。一会儿问古鹰纹身师难不难当,一会儿又说没学过画画怎么当上纹身师的。 这些问题古鹰年轻时候也问过自己师傅,这几年也经常让客人问,说答案都把嘴巴说秃噜皮了,他不想回答,闭上眼睛就要睡觉。 沉寂一会儿,游雾忽然问他:“你工作室另一个人叫什么名字?” “延伫。” “哪个字?” “延长,单人旁伫立。”古鹰困意上来,说话声音没劲儿,游雾没听清,但总归知道是叫延伫。 “他多大了啊?” “比你大三四岁吧。” 游雾下午睡足了,如今清醒得很,脑子里想着那个大高个的样子,“长真好看。” 古鹰打个哈欠,“你有兴趣?” 还没等游雾回答,他就给游雾泼冷水:“人是铁直男,玩完这几年回家还得继承家业,家里还有好多漂亮姑娘等着人去相亲,你就别想了。” “你怎么知道的?” “认识四五六七年了能不知道么。”古鹰被人吵得不耐烦,翻了个身,“赶紧睡觉。” 一大堆谜题没解开,比如延伫为什么要当纹身师,听古鹰描述,他家应该很富有才对,那他爹妈可真开明,不像自己的,只是想学学纹身都这么大反应,不知道的以为他要去送命。 游雾更睡不着了,等古鹰入眠后,他就爬起来,悄悄声摸黑找起手机来。 找了老半天找不到,“哐”一下撞到不知道什么东西,游雾跌了一大跤,头顶的一盏灯亮起,古鹰惊醒后怒火一下被他激起来:“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啊!老子明天还要上工,再吵你就滚回家去!” 他俩也不是什么情侣,纯粹肉体关系,通俗来讲就是炮友,古鹰对炮友可没那么有耐心,就算是对游雾也没有——游雾和别的炮友没什么区别,就是年纪小了点,逗的时候挺好玩的,可烦人也是真烦人。 年轻人体力旺盛大半夜还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他骂完也有些后悔了,脱口而出的话,收不回来,游雾背着手站在摔倒在桌面的台灯旁,迷迷蒙蒙的光照着整个人,自知理亏不敢还嘴。 古鹰最受不了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一拳打软棉花上。他烦躁地揉一把自己的脸,掀开被子,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和蔼不少,“那个,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手机。”游雾还是站在灯旁,不远不近,不敢走过去。 古鹰知道游雾性格,虽然说是个研究生了,但性子还跟个四五岁小孩一样,爱折腾又怕打怕骂怕说,唬一下就跑了,但你要对他好点,他就整个人乐开了花,敞开肚皮让你摸。心情跌宕起伏得让人头疼。 古鹰帮他找了一圈,没找着,“你要联系你爸妈吗?要的话我先给手机给你,明天咱再仔细找找,可能是掉床底了吧。” 游雾点头说好,但是不要古鹰手机,从床上抱一张被子睡在了红木椅子上。古鹰想让人睡回来,但又拉不下面子,纠结一阵之后也就作罢。 爱咋样咋样吧,他实在折腾不动,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延伫来上工,打开休息室隔间的门,就看见古鹰一如既往在床上呼呼大睡,而游雾躺在木椅上,被子全掉地上,再挪一下就得从木椅摔下去。 延伫没叫醒古鹰,轻轻放下背包,走到椅子旁,膝盖弯曲顶了一下游雾露出来的肚皮,看着软软的,不过膝盖没什么神经纤维,延伫没多大感受,把人从椅子边缘推了进去,顺着惯性游雾翻半个身,从侧身变成仰面睡着,肚子光溜溜,两条腿上只剩松松的内裤,可能也是古鹰的。 游雾乍一看很瘦,细看才能看出只是骨架小而肉不少,古鹰喜欢这种身材,摸起来很软,其实和女人身体构造有点像,骨架不大。 延伫一脚勾起地上被子,随手扔他身上,没再看他,转而把古鹰摇醒了,延伫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给古鹰,“昨天落我包里的。” 古鹰定睛一看,这不是游雾心心念念的手机么,他赶紧拿去放在游雾枕边。 “你昨晚怎么不说,搞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延伫昨晚压根没开包,今天早上检查物品才发现的,一部iphone最新款,手机壳纯黑,打开锁屏,背景是“好好学习”四个字,他根本想不到这会是游雾的,以为是哪个搞纹身的客人落他包里了。 “没看见。”延伫轻飘飘说。 “不过怎么会在你包里。”古鹰嘀咕着,也懒得细想,店里来了预约的客人,他便忙去了。 第4章 游雾一睡醒就看见手机安然无恙放在耳边,他迷迷糊糊拿起来,飞行模式没连wifi,音讯全无,游雾又把手机丢一边了。 昨天要找手机,是为什么?游雾忘了。 这一睡醒已经中午,古鹰端了盒快餐给他,“去洗漱一下,别饿坏了。” 游雾去了浴室刷牙洗脸,半边衣服都湿了,黏在身上,他只好去阳台把衣服脱了晾在上头。 第5章 varied identity,他看见挂在阳台那件自己洗干净的xxl,亲手洗的,因为上头沾了他不小心射在上面的精-液,怕延伫知道会犯恶心,他用肥皂来来回回搓了一个小时,几乎要洗脱一层线,现在阳光下一看,衣服好像的确变薄了一些…… 游雾诚惶诚恐取下晾干的xxl,叠好成豆腐块,他很擅长叠衣服叠被子,在家里,所有东西都是整整齐齐的,只因他老子以前是部队退伍的。 延伫在一个隔间里给人穿肚脐眼,房间内安安静静的,他不像古鹰,他从不和客人沟通,做事快准狠图效率。 游雾不敢打扰他,站在门口等了片刻,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见延伫穿着背心,左手臂纹了一整黑色的图案,游雾仔细一看,手臂上是细细的蛇,还有一些草本围绕,握着机器的手肌肉紧绷着。 延伫起身拿东西的时候,和游雾对上视线,却像没看到一样,给客人继续处理穿孔。 等了一小会儿,客人满意结账离开,延伫给器具消好毒,走到游雾面前直接拿走了他手里的衣服。 “延伫。”游雾叫住他。 延伫多少愣了一下,他还不知道这人名字,只晓得是小游,这人已经叫他大名了。 这让他很不爽。 “你给我纹个身呗。”游雾进了隔间,靠上前,想近距离看看他手臂上的花样,“就要你手上这种。” 延伫不动声色退开几步,“自己预约。” “怎么预约?”游雾睁着迷茫的眼睛问。 延伫随手拿起一个二维码,“。” 游雾腾腾腾跑回休息室,取了手机,又跑回来,关了飞行模式,系统停滞半秒就飞出来一大堆消息,游雾一条条划掉,咬着嘴巴,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忙完后,立即扫了二维码,还没来得及点关注,就跳出来电显示,手机响了起来。 延伫冷冷瞧他一眼,低头继续给物品消毒检查。 来电提醒太多,这回打通了,游雾不敢接也不敢挂,铃声叮叮咚咚乱作一团,自动挂断后又响,来来回回四五次,延伫放下手上的器具,大步流星走到游雾跟前划过接通,游雾吓得把手机丢出去,延伫眼疾手快接住,置于耳边,“谁?” “呃——小游,小游在吗?这不是小游手机吗,怎么——” “不认识,手机我捡的,是我的了。”延伫挂了电话,开启飞行模式,打开wifi设置,输入密码,连接,回到微信界面,关注,预约纹身,一气呵成。 他把黑色手机丢还给游雾,游雾没接好,手机摔在桌上,没坏,打开一看,预约上了纹身,但是日期是十天后。 “太晚了太晚了。”游雾不满意,“延伫,你现在不是没事嘛,那你现在帮我纹吧。” 他抬起腿,指着白花花的小腿肚,“纹在这。” 延伫看了一眼,“没空。” “你不是没客人吗?” 延伫手头没停下,一直在清理器具,没空两个字就差写在脑门上了,游雾当然不瞎,他只是假装看不见。 他想要一个漂亮的纹身,太想了,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又盯着延伫花里胡哨的胳膊和脖子。 这会儿古鹰忙完了送走一个客人,来找延伫,看着游雾一直围着延伫转,左一句纹身又一句纹身,古鹰说:“别给他纹,东西收拾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 “行,我去画一下图。” “去吧。” 延伫一走,游雾就哼哼两声也跟着走了,“你不给我纹我自有办法,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这个纹身师了。” 第5章 的确,世界上纹身师有很多,论正儿八经的排名,延伫可能连名号都排不上。但在这个城市里,尤其是爱纹身的大学生圈子里,延伫已经是他们熟悉的纹身师了,客源充足稳定,吃饱饭不愁,毕竟——从零开始干了十年,何况长得也不赖,不爱说油话不会尬聊,来找他纹身的女生居多。 今年是他干纹身第十年。 决定放弃高考辍学来做纹身,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延伫起初只是想辍学气死他爸妈,年少轻狂嘛,再加上家里有钱,性格的确是火爆了些,脾气挺大,和校长当面动手,校长和父母家有点交情,爸妈要他道歉再安排转学,他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没他爹的几个臭钱他也能活下去。 当时延伫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心境多多少少不一样。当时是真这么认为,很有骨气,现在是做到了,发现的确可以,收敛了不少。 富家出纨绔,自古以来就这样,他没什么心里毛病,就是有点暴力倾向——不是对人拳打脚踢的暴力,而是在某些对大人(他爹妈)来说更加敏感的方面。 和校长当面动手只是他和爹妈决裂的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得是这方面的问题。 十六岁他就跟着学长去俱乐部玩儿了,被他爹从俱乐部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爹打了他一顿,吊起来打,打得延伫心里鬼火冒,为了气他爹,他没歇斯底里,硬生生丢出一句:“你吊人技术很烂。” 这不是简单的儿子搞什么小众兴趣这种他们看不懂的东西的问题了,这是严重的面子问题。父子本就关系不好,从小到大当爹当妈的忙生意,没怎么管他,如今长大了后知后觉想要管,那还能管的住吗? 人已经玩野了,心向自由花花世界,他爹悬崖勒马勒不住,马一溜烟跑了。 第6章 十年没回过家,说起来是个数字,可真的谁能做到,延伫算是性格偏执到底了。 说到底也是延伫一手造成的,不过,除了没吃饱饭的头几年后悔过,之后也没感觉了,一想到儿时玩伴如今都是金丝雀一样关在大厦里管公司,他还怪自由的。 延伫下午没有预约的客人,他和一个客人线上沟通了一下理念,研究一会儿设计图,接了俱乐部的电话。 “延伫,今天有表演,来看吗?”问的人是他十六岁就认识的学长,如今在俱乐部里当上经理了,做的风生水起,大家爱叫他tyke,猫和老鼠里那只可爱斗牛犬的名字。 “晚上十点,你来。”tyke补充道。 延伫挂了电话。 晚上十点,延伫如约而至,俱乐部开在隐秘的旧街区里,外表看着破破败败,以为是个烂酒吧,里面装修得可谓是富丽堂皇,会员邀请制,一般人可进不去。今天人潮汹涌,因tyke亲自表演。 tyke好几年没恋爱没和任何人发展任何关系,禁欲苦行僧似的,突然破戒,自然让圈内人好奇。 延伫直截了当去了后台,等人表演结束,tyke牵着那个女人,延伫看了看,他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tyke让女人先去休息,他留下来陪延伫聊天,两个人点了酒,在吵闹的音乐里说话。 “初恋。”tyke笑了笑。 延伫表示理解,tyke问他:“好久没见你了,工作室怎么样?” “很好,现在几乎每天都忙得停不下来,蛮累的,今天难得有空。”延伫喝一口酒,手背上的刺青夺目,tyke也不免多看几眼,“古鹰在考虑新招一个纹身师。” “那还真不错啊。”tyke说,“你呢,还不和家里人联系吗?” 延伫冷笑,“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的确,他爹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儿子在外做什么。只是这几年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生了个小女儿,忙着照看女儿,以免她步大哥后尘,没空理他。 tyke点点头,“除了工作室,你也很少来这里了。看来你的确忙了不少。” “是么。” 延伫看着杯中的酒,一口喝掉了。 “不爱玩了?” 延伫不好回答。俱乐部越做越大,他却越来越不愿意进这屋子。早些年想着能不能靠俱乐部结缘,现在他知道了,凡是有圈子的地方就有八卦乱来,俱乐部里只有孽缘和烂桃花,大家都是奔着一夜情爽一发来的,不是来和你搞纯爱定终身的。人见得越多就越腻,没意思,说到这他反而羡慕tyke,能让初恋一个圈外人来进入他的世界,这不是一般的感情能抵达的,她大概非常非常爱他。 “忘了跟你说了,mia结婚了,她没联系你吧?她退出了俱乐部会员。” “什么时候?”延伫一愣。 tyke数了数手指,“四天前。” 延伫没有再说话。 喝完酒,延伫回了一趟工作室,他忘记把背包带走了,平板在里面,他得回去再研究研究设计图。 从商业纹身师到原创纹身师,延伫有自己的设计风格,这也是很多人愿意找他来做独一无二纹身的缘故。 不过,今天晚上酒喝得有些多,延伫有点犯晕。 他一进门就躺在红木椅子上闭眼休息,脑袋胀胀的,足足五分钟才缓过神。 “呃——” 延伫让这一声失魂的喘息给叫清醒了些。 他捏了捏鼻梁骨,站起来,收拾自己的包。 不消多想就知道这声音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像绵绵细雨不停拍打小溪,泛起一阵阵波纹。游雾的声音享受又痛苦,时不时求着让人慢点,时不时又没耐心让人快点,还会哭。 一听就是个磨人的主。延伫最烦这种人,别人做爱他唱戏,咿咿呀呀哼哼哈哈,这嗓子不去唱昆曲真的可惜。 而延伫喜欢在床上听话,最好给什么都能受着,能趴在他脚下嗷嗷讨食的。他想着自己就算是个同性恋也不会喜欢小游这一款。 作者有话说: 嗯嗯嗯嗯嗯嗯你最好是这样。 第6章 延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听完的,不过也没多久,撑死二十分钟,游雾娇着嗓子哭了二十分钟。 古鹰从浴室裹着浴巾出来,浑身还冒着热气儿。 “还没走啊?”古鹰倒是无所谓有没有人听他墙角,而浴室里的人听见古鹰这么说,麻利套上衣服,连爬带滚离开浴室,整个脸都红了。 “忘了东西。”延伫单手拎着包,眼刀刮过游雾,游雾还一脸状况外的样子,眼睛红鼻尖红嘴唇也红,脖子上好几处吻痕,呼吸还没平复,胸脯挂着水珠一下一下起伏着。 “我送你一下。”古鹰叫住延伫,从桌上抓一包烟,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裤子,拍拍延伫肩膀,两人一并离开工作室。 “有什么事要讲?”走到街道口了,延伫问他。 “瞒不住你啊。”古鹰惊讶道,把烟拿下嘴角,“几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嗯。” 古鹰说:“我过几天,要飞云南,回趟老家,工作室你照看一下。” 他观察着延伫的表情,这人一定是喝多了,酒气很重,虽然面上不显红,但魂像丢了一样,过了好久才点头说好。 “那,所以,小游你得多看着,别让他乱来。” 第7章 小游。又是这人。白晃晃的腿细细的胳膊,飘来飘去的眼神,在他脑海里旋转木马一样转个不停。 平时延伫不爱当面发脾气,酒精作用下延伫忍不住恼了,“你给人当爹还是当妈?要么你带他去云南,要么让他滚,我没心情带小孩。” “你吃了枪子啊?”古鹰反呵他,拿出大哥的威严,拆一根烟叼嘴里,“喝了多少啊这是?下次吃点小菜吧。” “再说了,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在我这你俩都是小孩呢。”古鹰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大手一拍延伫的肩,“真是。” 延伫不说话,古鹰就继续他的话题:“好了,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咱就是先这么商量啊,你听了也别太着急。其实我这次回去也是打算去看看云南的商圈,我呢打算回云南老家干了,北漂这么多年,也累了,该回去养老了。” 古鹰点燃烟,吸一口,“这工作室,半年内要么转走要么你留下继续干,你可以先想想。” “那logo呢?” “什么狗?”古鹰搔搔脸颊,“噢——你说varied identity?你要是想留下来接管工作室,你留着吧,至少有一定基础,不想你就转了。我回云南我自己开个独立工作室,偶尔干干,不能每天趴在那儿给人打纹身了,脖子疼腰疼,已经腰椎间盘突出了,我惜命,少干一票多活一年。” 一票不是说普通小纹身,而是大面积,比如大花臂或者花背。这样的纹身前前后后可能要做半年。 古鹰说的其实没错,纹身师哪有那么酷,都是赚的辛苦钱。尽管这个道理,延伫亲自干了才知道。 “要是你打算留,可能得多招一两个人了,按照现在这个规模。” “我考虑考虑。”延伫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过了几天,古鹰收拾行囊高高兴兴回老家,剩延伫一个人看店。古鹰离开之后,白天来的客人不算多,大部分是来找延伫穿孔的,比较清闲,延伫没事儿就戴着耳机听音乐做纹身定制稿,游雾出人意料地没来烦他,古鹰不在,他好像没了后台似的,只窝在休息室里,偶尔还会自己下楼,离开大半天,也不知道去哪儿。 天气闷了好几日,外头总算下起夏季暴雨,游雾又出门了,他经过延伫工作隔间,探个脑袋看了一眼,也只能看见延伫的后脑勺,还有满背的漂亮纹身,是两只凤凰,男生纹凤凰的很少,纹在延伫身上却意外地合适,和他结实的背肌刚柔并济。游雾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腿肚,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延伫坐在那儿的悠闲背影咔擦一张。 天空响起一阵雷,延伫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瞧了一眼窗外,乌云密布,雨下得天都黑了。 游雾见他摘了耳机,说:“我出去一趟。” 延伫没看他,戴上耳机继续放音乐,手头的稿子勾完线就可以结束了,延伫对着平板上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像素涂涂改改,耳边忽然吹来一阵凉风,耳机让人给摘了下来。 这个叫小游的男生几乎要趴在他耳边说话了,“我说我出去一趟。” 延伫下意识反手别开人,游雾往后小小踉跄一步,延伫忍着心底的烦躁,“所以呢?” “我要雨伞,你知不知道哪里有雨伞?”游雾好像也没生气,只是问。 等了几秒,延伫停了耳机中的音乐,从耳机里隐隐约约传出的电吉他声顿时消失了,只剩下暴雨哗啦啦敲打窗户。 延伫翻找自己的包,游雾跟在他身后,半步不离,眼神时不时飘到延伫手臂上的纹身,“你手上——” “拿着。”延伫没给他机会问东问西,掏出一把蓝色的雨伞丢他怀里。 “……谢谢。”游雾拿伞走了。 延伫又看了一眼窗外,雨下得这么大,他难免想着这人到底要冒雨去哪里,想归想,延伫没问,也不感兴趣,拉开电脑椅舒舒服服一坐,看了眼平板上即将完成的图,打开电脑玩起游戏。 几局游戏下来,几乎过了两三个小时,雨差不多要停了,啪嗒啪嗒落着,延伫张开双臂伸个懒腰,一边揉着戴久了耳机发疼的耳朵一边回古鹰的消息。 下雨天客人少很多,今天预约的几个都改期了,延伫一看时间,已然到了饭点。 古鹰一小时前就发了消息给他,几张照片,照片里是几家不同的纹身店铺。 古鹰:感觉还不错,过几天准备定下了。 古鹰:吃了没,还在忙? 古鹰:小游在干嘛,不回我消息。 延伫挑挑眉,敲了几个字:准备吃饭,在打游戏。 古鹰直接给他打了个语音通话:“喂,咋样这几天?” “没差。”延伫站起身,窗外雨停了,他拉开窗户,清新的风灌入,夏日的燥热一洗而空,天边甚至挂起浅浅的晚霞。 “小游在干嘛?” “你问他去。”每次提到“小游”这两个字,延伫心里就生起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烦躁。这称呼在他听来亲昵又随便,就像那半大不小的人一样,明明不熟却没什么边界感,毛手毛脚的。 “他这不是没回我信息嘛,你去看看他在干嘛,在睡觉还是咋?”古鹰语气里透着一丝恶心人的关切,延伫只好告诉他:“不在工作室,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了?” “不知道。”延伫瞧一眼电脑时间,“挂了,我去吃饭。” 第8章 作者有话说: 两个小屁孩(嘻嘻) 第7章 他没管古鹰在电话另一头叫嚷着别挂,掐了语音,看着微信不停弹出的古鹰的消息,他把手机搁桌上,拿点散钱就出门。 楼下的快餐店一如既往热闹,延伫点了一盘西红柿炒蛋,他最喜欢西红柿炒蛋,简单又美味,老板送了他一碗紫菜鸡蛋汤,延伫吃得很慢,想着晚上只有一个客单,他不太着急,又要了一盘辣椒炒肉。 吃饱喝足,延伫回到工作室,客人定的八点钟,现如今还早,他便收拾收拾器具,做一些准备工作,他整理废弃的纹身假皮的时候,手机响了。 然是古鹰:“我说真的,你别挂,游雾人呢?” 延伫反应了几秒,明白“游雾”就是“小游”,这名字念起来比小游要舒服很多。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名字,脑海里很自然浮现出昼夜温差很大时城市上空飘着一层薄雾的场景。 “我不知道。”延伫心情还不错,吃饱饭后没了原先的不耐烦。 “他一下午都没消息,他去哪了有和你说吗?” “没有。”延伫听古鹰这语气,不得不发笑,慢条斯理擦拭纹身枪,“我说,你又不是他监护人,他不回你信息不正常?可能看你这么多天没来,走了呗。” “别人可能是走了,他不可能!”古鹰说,“我把他电话给你,你也打一下,我怕他出事儿!” 怎么就不可能。 延伫无语地挂了电话,古鹰发来一串号码,延伫犹豫片刻,没存,直接拨打,响铃响足了一分钟,没人接,延伫如实告诉古鹰,古鹰却让他再打一次:可能陌生号码他不接。 延伫轻声笑了笑,“没必要这么紧张。” “你不懂。”古鹰无奈,“这小孩是离家出走跑出来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离家出走。延伫心想,这我熟啊,有什么大不了,年少不离家枉少年。 但他还是拨了电话,响了一分钟,自动挂断。 延伫听着那段“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皱了皱眉,没跟古鹰说,又打了一次。 三次四次,还是没人接,延伫问古鹰:“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我都打不通电话哪有说什么?”古鹰在那头急得团团转,“要是真出事儿了咱都担不起啊。” 的确,出了事,从他们屋子里出去的,肯定要配合警察调查,那麻烦就多了。 “我是说和你断联前他有说什么?”延伫问着,打开高德地图,看了看周围的建筑地址,猜测着这人能跑哪去。 古鹰沉吟片刻,惊呼:“聊天记录……他说是想纹身——附近纹身店你瞅瞅。” “这小王八羔子,妈的。”古鹰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延伫查了附近纹身店,临近大学城,查得到地址的纹身店有个七八家,这大晚上的要怎么一家家找? “延伫,算我求你,你必须要去找一下,他性格从来不会不回消息,一定出什么事了。”古鹰恳求着,延伫没办法,心想报警吧,但走完流程天都亮了,何况游雾大学生二十好几了,和他们非亲非故,联系不上多正常,人爹妈说不定都没报警找儿子,他们哪来的资格去找。 延伫答应了古鹰,推了八点钟的客户,开着导航从最近的纹身店开始找。 月明星稀,街道空气不错,延伫寻着几家店,要么打烊休息要么从店门口看过去就知道游雾不在。游雾太好认了,就算丢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来,不是说他有多白多好看长得多特别。而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延伫说不上来是什么,好像和他名字一样,游、雾。捉摸不定,眼神像雾一样飘来飘去总是不知道在看哪儿但总让人感觉在看自己。 在延伫耐心用尽之前,游雾就出现了。 一家四公里之外的热门网红纹身店,游雾戴着蓝色医用口罩,身上还是白天走的时候那套老头衫大裤衩,手里握着延伫给的蓝色的雨伞。 他坐在一把黑色长椅上,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延伫从门口看进去时,游雾好像也看到了他,但视线很快略过了,过了一秒迅速转回来,两个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 延伫不想进去,他一身的纹身,站在门口已经非常瞩目,店内工作人员打量了他好几眼,似乎在确认他身上还有哪一块皮是好的。 游雾抬抬眉毛,脑袋一歪,好像在问他“有什么事”,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延伫面相凶,这会儿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让游雾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延伫要他出去,他没动身,坐在原处。 僵持片刻,延伫径直入了屋,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站在人跟前,游雾发觉眼前的光都让人遮了个七七八八的了,延伫将他困在了一小片阴影之下。 游雾扯下口罩,鼻尖冒了汗,细小的水珠子黏在鼻头和人中,他仰起头,“怎么啦?” “出去说。”延伫只给了他一个俯视的眼神,只有眼珠子是朝向他的,头都没向他低一低,短短的睫毛在眼睑投落一条阴影。 游雾悻悻耸肩,说:“不行,我在排队。” “排什么队?” “纹身啊。”游雾动动腿,不经意擦过延伫的小腿外侧,他指着小腿肚,“打算纹在这里。” 古鹰是说过不让他纹的。延伫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直说,“古鹰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第9章 “我没带手机。” “没带手机你来店里消费?” 游雾摸摸耳朵,“嗯——带了现金,没人规定不能用现金吧。” 的确没有,延伫他晚餐还是付的现金。 “......” 延伫走开了,找到一个工作人员,和他说了几句话,那工作人员过来跟游雾说:“你好,你是没有预订的,是吗?” “预订了啊,预订了。” “出示一下预订信息。” “手机尾号可以吗?” “我们客单大,所以要预订信息截图或者页面才行,以前出现过用别人手机号的情况。” 游雾看了延伫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延伫脸色难看得不行,游雾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一堆未接来电和古鹰的消息,平白无故不接电话让人担惊受怕,延伫彻底没了耐心,抬腿就走,不忘跟古鹰发个短讯,告知他一声游雾屁事没有安全健康得很。 他还没走远,听见身后传来碎碎的脚步声,不轻不重,有点急促,延伫回过头,身后两米外跟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握着一把天蓝色的伞,延伫打量他的几秒钟里,游雾就小跑跟上来了。 “我不是故意不回他消息的。”游雾自顾自开始解释,撕拉着捆伞的魔术贴,嚓嚓声不绝于耳,“古鹰他不让我纹身,我不会撒谎,我怕我和他说几句就露馅了。而且我手机快没电了。” 是挺不会撒谎的,延伫嘴角讽刺地扯了扯,方才游雾说没带手机,他一眼就看穿了。 “那家店人太多了,我好不容易约到号的,但是约的号是小纹身,我想弄大点儿的,店长就让我等到最后,这样不耽误其他人进度。” 游雾说了半天,延伫也没点儿反应,他走他的路,游雾说游雾的。 “这个陌生来电是你的吗?”游雾举高手机,拦住延伫,延伫不得不停了下来。 “是你的我就存了哦?” 不知道为什么,延伫听游雾的语气好像有点高兴。 过了一阵,延伫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来电一串号码,很熟悉,他知道是游雾的,毕竟这号码他来来回回拨了好几次。 游雾踮起脚凑上去看他手机屏幕,指着上头的白色数字:“我的,你存一下。” 延伫斜睨他一眼,挂掉电话,手机停止振动,他关了屏幕,黑色的手机屏幕倒映游雾纯净的面容,延伫说:“没必要。” 作者有话说: 游雾:怎么没必要呢真的是。 第8章 游雾识趣儿缩回脖子,不再吭声了,安安静静走路,没开导航他不记得路,只能跟着延伫,延伫左拐他也左拐,延伫右拐他也右拐,走了很久,总觉得比来的时候还要久,周围建筑不是他熟悉的。 游雾走累了问:“怎么还没到啊?” 延伫不理他,又走了一段路,延伫进了一栋楼,门口乌漆嘛黑,游雾不敢跟上去,停了下来,延伫没有等他,渐渐消失在黑色的门道里,周围没有灯,游雾几乎看不见东西,他心里升起恐惧,咬咬牙鼓足勇气跑上去,“延伫,延伫,你等一下。” 延伫不喜欢别人叫他名字。游雾叫就更让他恼火,他加快几步走得更远了。 “延伫!”一声叫得分贝抬高了不知道多少,延伫才停下步子,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转个身照在游雾脸上。 这手电筒的白光照得人脸色发白,小嘴巴抖得不行。 至于这么怕么,延伫关了灯,周遭又黑了下来。 “跟着我干什么?”延伫语气冰冷冷。 “这是哪儿啊?”游雾慢慢走近他,直到感受到延伫身上的热气。他什么也看不见,伸手碰到延伫的胳膊,肌肤温热,覆了薄薄一层汗,游雾这才安下神,但延伫很快收起手,游雾摸了个空,只好又往前靠一点儿,不再碰他,距离恰好能感受到呼吸的温度。 “我家。” 游雾还没来得及惊讶呢,延伫又说:“你自己回工作室。” 说完他掏出钥匙,游雾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叮叮郎郎响,钥匙串里的金属彼此碰撞。游雾站在原处不动,延伫开开门,进了屋,游雾就站在他家门外,他摸出手机,电量百分之一,iphone续航能力不好,在外头待一下午晚上,早没电了,甫一打开照明,手机黑屏,手电也灭了,周遭再次陷入一团漆黑,游雾抖着手哐哐敲门,铁门让他拳头撞得砰砰响,“延伫——延伫——” 他什么也看不见,其实正常人在黑暗里借着一点窗户月光适应一段时间多少能看见一点东西,他却像个小瞎子,心脏和铁门一起砰砰响,“延伫——”除了叫他名字,游雾什么也做不了,他想离开这儿,但是看不见路,他想回到工作室,但是不认得路。 门响了好一阵,没响了。 延伫于是去简单冲个澡,浴巾搭在双肩,长长垂坠在腰腹侧,腰间有一条巨蟒纹身,青黑色缠了一整圈。 悠闲下来,延伫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电视播放的是他按吨买的影碟,西班牙语,不知道在讲什么,延伫打开微信,回了几个来咨询的客户问题,联系人右上角蹦出一个红红小圆圈。 他点开,看见头像的瞬间大脑停滞思考了好一分钟,看着那一句好友申请留言,三个简单的英文字母,“mia”。 与此同时,tyke给他发信息说:我把你推给mia了,她说有事儿跟你讲。 第10章 mia:嗨。 延伫点开她的个人资料,她的头像一直没变,一只阳光下的金色小狗,戴着粉色项圈,项圈上还有一个圆圆的银色铃铛,冲镜头咧嘴笑。 mia:在忙吗? 延伫:hi。在看电影。 mia:噢,那我迟点找你? 延伫:没关系,说吧。 mia:[图片] mia:我想找个时间把这个还给你。 延伫:好,快递就好。 他甚至没有点开图片,缩略图也能看出那是什么——一个粉色的项圈,只不过没有银色铃铛,而是一个金色小牌子,上面刻着一只狗爪简笔画,狗爪旁是单个“伫”字。 这是一个有主人身份牌的小狗项圈。 延伫把收货地址发了过去,关掉屏幕,面前的西班牙无字幕电影毫无意义却毫不停歇地放着,一帧接一帧。 他闭上眼睛,陌生的语言像白噪音,让他安神,眯了一小会儿,耳边响起细小的哭声,他睁开眼,电影正放着男女欢爱的场面,女生叫得很快活,和他看过的大部分欧美小电影一样,男女一副沉沦享受又痛苦不堪的样子。 但哭声是哪来的呢? 延伫皱了皱眉,朝门那边望去。之前也不是没听过小偷强盗踩点时放出一些哭声吸引独居人士开门。延伫起身大步走过去把门打开,他没什么怕的,来一个打一个,来一伙打一伙。 门是让他打开了,哭声却戛然而止。 他准备关上门,门边一个男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延伫”。 原来是门脚蹲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就是游雾,半小时前敲门敲了五分钟还没走,这会儿又在他家门口闹什么呢,延伫环着双手倚靠门框借着屋内的光亮打量他,“你想干嘛。” 游雾哭这一套对古鹰可能管用,对延伫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也激不起人心里的同情心保护欲,都是男人,延伫心想,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但那一声破破碎碎的“延伫”挺让他受用的。 游雾鼻子一抽一抽,想说话,脑袋稀里糊涂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僵持几分钟,客厅里男女欢爱的声音一直隐隐约约充斥着两人的耳朵。 延伫深吸一口气,看在古鹰的份上。 他进了屋,留了一扇敞开的门,游雾揉揉蹲麻的腿,噌噌飞也似的进来。 有光,看清了世界,看见了电视机里做爱的男女,男人从身后捂住女人的嘴巴,游雾不哭了。 延伫躺在沙发里,眼睛是盯着电视机的,看影片看得很投入的样子。 沙发一竖一横,延伫两脚伸直睡在竖排,游雾在另一旁坐了一阵儿,电影是西语,他学过一点,能听懂个五成,但听得很费劲,游雾放弃做西语听力,看向躺在一旁的延伫,延伫只穿了条内裤,撑着头,面对电影里裸露的人们眼神毫无波动,嘴巴紧紧抿住,没穿衣服却好像穿了衣服,因为身上有大片的纹身。延伫忽然眼皮一掀,和游雾视线撞了个正着,游雾让他这凶恶的眼神给吓得眨眨眼,躲开视线,“你有没有充电器?” “没有苹果的。” “你知道我是iphone啊。”游雾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我今晚能不能在这里睡?” “随你便。”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延伫拿起手机看,mia给他发了几条信息,他不想点开,逃避似的打开一个手游,横着手机屏幕玩游戏。 游雾没手机玩,只能看电影,看着看着又看进去了,电影情节很跳脱,懵懵懂懂之间,游雾只见一具被涂满了石灰泥的男人裸-体,躺在沙滩上,沙滩如石灰泥粘稠,一个赤-裸的短发女人走了过去,躺在黏糊糊的沙滩上,阳光是冰冷的蓝色,男人将沙泥厚厚地抹在女人的胸脯,小腹,脸,女人闭上眼睛,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浑身沾满了白色的泥巴,和那个男人一样。 两具裸-体,女人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女人说:“我不想做爱。” “我还没准备好。” 男人听闻后怔蒙半晌,躺下,“别担心,我们就在这儿躺一会,让太阳把它晒干。” 游雾喉结动了动,感受到沙发忽然陷下去又回弹——延伫坐起身,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玻璃杯,喝光里头的水,又重新躺了下去,沙发弹性不好,延伫这么大的个子躺进去,沙发皮像电影里的泥沙一样,下陷坍塌。 游雾悄悄别过脸看他,几秒后,游雾侧过身,靠着沙发垫躺了下来。 我们就在这儿躺一会。 游雾心中重复念着那一句他听懂了的西班牙语。 作者有话说: 电影《露西亚的情人》 第9章 “我想洗澡。” 延伫轻轻点头,目不转睛看着手机里被他操纵的游戏小人。 游雾洗澡洗了很久,延伫打了一盘游戏,二十来分钟,人还在里头,延伫拿起杯子倒点水,倒了又不敢喝,他想上厕所。 这屋子虽小,浴室却设计成干-湿分离,精致得很,延伫没再等了,不能委屈自己的老二,他试着直接开门,转一下门把,没锁,推门而入,游雾小小惊呼一声,他刚穿上裤子,上身还赤条着,洁白的肌肤冒粉红,让门给撞到。 “你好没礼貌啊!”游雾喊着,凶巴巴的表情在延伫看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 延伫剜他一眼,他就收敛了,两只手捂住胸口,却没完全捂住,延伫视线稍稍偏一下就看见人两颗小小的乳-头,粉色的。 第11章 延伫见过很多人的乳-头,男人女人都见过,男的几乎都是深咖或者黑色的,女人有浅色的,不多,倒还是第一次见男人生着女人颜色的乳-晕。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马桶旁的垃圾桶里塞满了纸巾,白花花湿哒哒皱巴巴,延伫蹙起眉,刚想发火,听见游雾小声解释,“你没给我毛巾擦身体。” 想什么呢,觑着延伫那一臭脸,游雾心里犯嘀咕,他再不济也不至于在延伫家打手枪。他是那样的人吗?不像吧。 果然延伫闭上了嘴,无奈挥挥手,让人从浴室出去,游雾很听话,抓起衣服就溜出去了,浴室门啪嗒一下被锁上。 晚上游雾睡沙发,他一睁眼只能看见延伫紧紧关上的房门,这房子小,就一间房,没有阳台,衣服通通挂在大窗户旁支起的衣架上,游雾没换洗的衣服穿,延伫给了他一件工作服,“varied identity”,xxl,游雾拿起来仔细看,identity几个字的漆皮细细麻麻裂开,衣服薄薄的有些起球,细细的毛线飞出来——是上次他洗干净还给延伫的那一件,游雾拉高衣领耸耸鼻子嗅着,味道并不熟悉,不是那时给他搓衣服时留下的肥皂味。 看来延伫穿过。 游雾心头浮起一阵微妙的喜悦,抱住延伫沙发里他靠过的抱枕,嘴角弯弯香喷喷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延伫起床,他几乎要忘了客厅还睡了个小屁孩,一打开卧室门,正对房门的棕黄色沙发里游雾张开手臂叉开腿躺着,幸好那沙发够大,不然他又要掉下来了——是了,又。 这几天游雾一个人睡工作室,延伫每天早上进休息室的门,都能看见游雾几乎要从红木椅子上跌出去。椅子隔壁明明有一张一米多宽的床,他偏不睡,偏要缩在这木椅里,一睡醒脸蛋和手臂肉都印上红痕。 游雾在皮沙发里睡得很好,延伫把地面的抱枕收起来,放在一旁,适时喊了一句“起床”,这人没听见,延伫只好拿出手机,播放一首《after party》,进度条拉至“it's too late/ it's too late/我已赶不上地铁/it's time home/it's time home”。 下一句是“我不想回家睡觉”,延伫轻轻按下暂停键,沙发里的人扭成一团,死死捂住耳朵,小脸皱着,眼看着起床气即将发作。延伫不想大清早就对着一个闹脾气的陌生人,音乐停得刚刚好,游雾刚好睁开眼睛,目光呆滞着,就见延伫咬着牙刷嘴里含满泡沫,手里的手机显得格外小。 延伫直接吞下泡沫,抬手擦了一下嘴边沾着白色的沫渣子,“起床。” 昨天下过雨后,今天转晴,大清早的阳光热辣辣晒着大地。 游雾打开延伫给他的蓝伞,这伞没有防晒涂层,撑着它走在街上还是会热得冒汗。 游雾出了一身汗,他平时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实验室,躲在室内不爱运动,稍稍走两步就喘得不行,脸颊热得发红。 这还是撑了伞呢,而走在他旁边的人穿着长袖,脑袋直朝太阳。 怪不得延伫白,原来他怕晒啊,大夏天穿长袖长裤,那肯定是为了防晒啊。游雾没想到延伫还会在意个人形象。 “还有多久啊?” “十分钟。” “我有点饿。”游雾摸摸肚子,肚子配合他咕咕叫两声。 延伫听见了也装没听见,早餐他是吃了,游雾没吃,他说不吃辣,延伫家里只有速冻酸辣包子。不吃拉倒。 游雾两手抓着伞柄,左右观望寻觅早餐店,不远处就让他瞧见了一家,蒸笼热气腾腾,大大的牌匾上有炒粉炒面,有粥汤水,一应俱全。 游雾拉住延伫的衣摆,“等一等,我要去买早餐。” 延伫不动声色看一眼游雾拽住他的手,“那你自己去。” “你跟我去嘛,我不认回去的路。”游雾拉着他不放,他知道这一放了延伫就会大步流星离开。 其实游雾心里也很怕,但他手机没电身上没钱,寄人篱下。 见延伫没反应,他小声嘀咕,“好饿啊——太阳又大。” “想吃早餐,你都吃了。” 延伫让他吵得烦了,扯回衣服,带着他过马路,去街道对面的早餐店。 游雾望着那个大牌匾,牌子旁油性笔写了一句“只收现金”。 游雾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刚想点一堆好吃的,听见延伫淡淡说:“我身上只有五块钱现金。” “……那要一个红糖馒头,一杯豆浆。” 延伫从口袋掏出皱巴巴却极其宝贵的五块钱,游雾一手撑伞一手接过馒头豆浆,腾不出手吃,他抬头眼睛眨巴眨巴满脸恳求注视延伫。 “……”延伫无视他的请求,转身就走。 游雾快快跟上脚步,想收伞也还是腾不出手,左右手打架似的把东西来回替换一圈,延伫过马路直接走远了。 那一盏交通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转红,路上蠢蠢欲动的车子呼啦一下开过,游雾让这条不息车流给隔绝在了马路另一端。 然而延伫连头都不回一下,步子迈得比刚才还要开。 延伫在工作室等了可能三四十分钟,游雾才姗姗来迟。 一回来游雾就躲去休息室,开空调,一头栽在木椅上。头一回觉得这椅子这么舒服冰爽。 “好了。”延伫用纸巾擦了擦客户的手臂,一个小小的纹身做完,他还算满意。 客人扫二维码付钱,延伫送走他,推开休息室的门。 第12章 游雾累瘫了,面颊红透,那一件借他穿的xxl让他给脱了放在茶几上,空调对着他胸脯吹,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乳-尖也硬硬立着。 游雾侧过头,他头发汗湿黏在额头,微微遮住眼睛,眼睛热出水雾般迷蒙,进屋后他喝了很多水止渴,嘴唇也是湿湿的,热得一翕一张。浑身都是湿的。 游雾看着那个大高个不说话,自己没力气说了。不知道延伫站那盯着他干什么。 延伫看了他足足半分钟,看得游雾脸更红了,见延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操作一番亮出一个二维码,走到游雾面前 游雾心里咚咚响着,延伫开口吐出两个字:“还钱。” 游雾一愣,为自己的心跳加速恼羞成怒,恶狠狠瞪他一眼,“小气鬼。” 作者有话说: 游雾:就五块钱你还找我要啊?延伫??啊?? 第10章 小气鬼,没礼貌,游雾对延伫的诸多评价延伫都听在耳里。 到底是他小气没礼貌,还是游雾毫无边界感理所应当?延伫活了二十多年,也算是头一回从人口中得知自己还有这俩毛病。 游雾拔下充电器,手机才充了几格电,扫开延伫手机的二维码,跳出来的不是添加好友选项,是向商家支付。 “支付宝到账五百五十五元。” “哎,给多了。”游雾抬起脸,做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食指点点延伫的手机,“......退一下。” 他打开自己的微信名片二维码,两手捧着手机递过去,又说了一次“退一下”,瞳孔滴溜溜转到一边,近距离看人手背的纹身,右手手背是一只蝴蝶,左手没有东西,干干净净,青筋纹路爆得很明显。 “扫一下呀。”游雾声音细如蚊蝇,像是和人在咬耳朵说悄悄话。 “就当住宿费。”延伫却收起手机,那555元收得心安理得,双手揣兜走了出去,出门前又转过头若有若无瞥他一眼,说,“哦,还有伙食费。” 古鹰不在的这几天,游雾吃喝拉撒都是自己管的,哪来的伙食费?再说住宿费也算不到延伫头上。 游雾急了,手机低电量提醒,他草草给它插上电,前后脚跟人进了工作隔间,“延伫,你把钱还我。” 延伫刚想把他从穿刺工作隔间弄出去,店里来了一个客人,是个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瘦瘦高高略有驼背,看起来很像学生。 “你好,我想问问没预约现在可以做纹身和穿孔吗?”戴眼镜那个小心翼翼地问,看起来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延伫隐去面上的不悦,摆出平常的面无表情,“可以,上午没客,但只能做现成图。你想做哪种?” “其实我也不太懂——”眼镜仔眼神飘忽在工作室墙壁贴满的图案上,五花八门什么样的刺青都有,还有一些色彩鲜艳的文玩。 延伫递给他一个册子。 “游雾?”那双厚如壶底的眼镜下的眼睛飘到了站在延伫身后的游雾身上,“你在这工作?” 游雾心里咯噔一下,怪说这人声音这么耳熟,原来是同学,一个导师手下的,但做的项目不同,两个人交集不深。 “你好。”游雾面色顿时冷若冰霜,他抬手拨一拨自己额前半湿的头发,恨不得把眼睛全遮住了。此时要是有个口罩就更好了。 “你——好。”眼镜仔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和他聊下去,游雾退出隔间,没有再打扰延伫工作。 不就是五百五十元吗,他不计较,计较什么,等古鹰回来,再跟他撒撒娇要就行了。 游雾躺在熟悉的红木椅上,肚皮上盖着延伫的xxl,身上的汗已经干了,这会儿他又觉得冷,空调滴滴往上调几度。 手机在充电,充电线长度有限,游雾只能辛苦举着它,浏览微信信息。 从家里逃出来也有个十天半个月了,他爹妈一开始锲而不舍给他打电话发微信,打着打着就忽然不再骚扰他了,妈妈会偶尔发来一条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这种道理,还是单纯地想“没钱了自然会滚回去”,又或者只是不耐烦了——当然这种可能性对游雾他妈妈来说实在是太低了。 他们只会关心他关心到让他不耐烦。 纵然是不耐烦的,十几二十年来,游雾从没反抗过,就好像把一只青蛙关在玻璃瓶子里,它怎么跳也跳不出去,最后就算打开盖子,青蛙也就只能跳这么高了。它失去了逃跑的能力。而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即便跑出去也没了生存本领。游雾知道自己总要回去的,他爹大概也这么想的。 游雾眯眼睡了一会儿,空调凉风徐徐抚着他的身体,睡醒后,手机充满了,他拔掉电,古鹰给他发来很多消息,问他吃饭没在干嘛,除了古鹰,一个微信连备注都没有的陌生头像也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游雾,你在这家店工作吗? 游雾厌恶地删掉那条对话框,拨响古鹰的电话。 电话嘟嘟三四声,“小游,怎么了?” “睡饱了。”游雾抬起腿,搭在木椅椅背上,挪一下身体,两条腿直直靠着墙一侧,脑袋垂落于座椅之外,整个人倒了过来,世界也倒了过来,桌面上的零碎物品,烟灰缸,地板变成天花板,肚皮上的衣服闷盖在脸上,淡淡清香,比古鹰身上的烟草味好闻很多。 延伫忙完上午来的几个散客,随手喊了一份外卖,麻辣鸡杂,延伫心头好。吃辣椒和喝酒一样,都具有成瘾性。以前延伫不爱吃辣,几年前和mia在一起,mia是个地地道道的湘妹子,和她出去吃饭,不点辣菜根本不下她的饭,慢慢他就吃辣椒了。再慢慢地他吃得比mia还要狠。但和mia不一样,mia吃不得清淡的,延伫却不一定非得点辣椒。比如番茄炒蛋,对他来说也很好吃。他像一条杂食野狗,没有什么必须要必须不要的,吃东西是这样,生活也是这样,看心情。 第13章 外卖送来,延伫端着饭盒不紧不慢步入休息室,游雾姿态奇葩躺在椅子上,短裤叠堆在大腿根部,两条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的腿休闲搭靠着墙壁。 延伫扫他一眼,他在和人打电话,一听就是和古鹰。 延伫拉开一个板凳,坐在上面。 板凳擦过地板发出刺耳摩擦音,游雾拉下xxl露出眼睛,延伫整个人倒了过来出现在他的视野内,饭菜摊在茶几上,手机架在眼前,一边吃一边看,房间里飘着辣椒刺鼻的味道。 之前延伫都是在他电脑前边刷东西边听音乐边吃饭,五官各忙各的,今天延伫钻进这破屋子内吃食,游雾瞪着个大眼睛盯了他好一阵,心里还记着那555元的仇,手机发烫,搁在耳边,“这边天气好热,我空调开到二十度还是觉得热。” “我晚上睡不着,好几天没睡好了。” “但昨晚睡得很香,你猜为什么?” 延伫抬眼,游雾笑起来,露出两颗小门牙,但因为脸是倒过来的,在延伫眼中略显愚蠢。 “我在延伫家沙发里睡的,皮沙发比木椅子舒服多了。” 古鹰:“皮的这么软睡得不腰疼?” “不啊。”游雾放下腿,艰难坐直身子,背对延伫,没穿上衣,后背让木椅缝勒出四条狰狞的红痕,白皙的肌肤好像让人鞭笞过。 “不和你聊了。”游雾挂断电话,将延伫的工作服套身上,红痕让衣服全遮住了,他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幽幽转过脸,“你别在这里吃辣椒,我鼻子难受。” “娇气。” 延伫接着吃,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延伫。” 延伫蹙眉,饭到嘴里,牙齿咬了一下筷子。 游雾看见了,他笑起来,一字一顿:“没、礼、貌。” 作者有话说: 延伫:我没礼貌我小气鬼我这不好那不好行了吧?? 另外,非常非常感谢打赏的青花鱼!!感谢長辞,三千裘马l,还有“该昵称不合法好无语”宝宝们:) 第11章 游雾好像发现延伫很不喜欢自己喊他全名。 游雾从楼下水果店买一袋子苹果,顺便去快餐店吃饭,是买水果然后顺便吃饭,不是反过来,游雾对水果的需求非常高。即便是他不喜欢的苹果,价格便宜能用同样的钱买到最多份量,眼下他就会选择苹果。 咬苹果的声音脆脆的,延伫在给定制图案的客人打印转印图,耳边除了他咔咔的吃苹果声音,就是空调呼呼吹风声了。 游雾穿着这件带varied identity图标的衣服,走路多了几分从容自信,反正客人也只会把他当学徒或者店员,他跟在延伫一旁,看他将一个纹身图弄成不同大小几份打印下来,对比客人手臂,最后留下一个大小合适的一张,给人转印上皮肤,拿一把沉重的铁质工具,“坐着吧。” 客人坐下露出手臂,搭在架子上,延伫弓下腰细细给客人打纹身,颜料摆在台子上,工具杂而不乱。 “这是你们店新的学徒吗?”客人是个烫着拉美卷的女人,穿一件卡其色吊带,让延伫纹的手臂原就有不少图案了,“生面孔,没见过。” “不是。”延伫低声回答她,认真做事,分不出太多精力去和人闲谈。 游雾咬一口苹果,“嗯嗯,不是。我是延伫朋友。” 延伫看他一眼,游雾嘿嘿笑着,跑了出去,没过两三分钟又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洗完的苹果,“给你吃。” “嗯?谢谢你。”拉美卷一脸诧异收下,尝了一口,“很甜。” “甜吧,刚买的。” 游雾说的时候眼睛一直在延伫身上,他看的清清楚楚,在他说“给你”的时候,延伫张嘴了,只是话到嘴边,让拉美卷截胡了去。延伫在刚才或许以为那苹果是给他的。 谁要给你苹果,游雾洋洋得意想着,嘴里不自觉哼起小调,延伫听出来那是什么歌。 《after party》。 晚上延伫收拾东西回家,游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门口,抱着膝盖蹲在那,仰起头看他。 延伫想了想,和游雾最好还是别说话了,他说一句,游雾可以接十来句,而且是毫不相关的话题。他抬起腿要从人身上跨过去,游雾眼疾手快握住他的脚腕。延伫猜到了会这样。 延伫铁着脸说:“松开。” “延伫,拜托你一件事。” 又来了。毫不相干的话题。 “松开。” “你答应我我就松开。”游雾不放手,抓得更紧了,还往自己那儿拉了拉。 “......”延伫勾起脚一用力,游雾往前一个栽倒差点跪在地上。 “好好好我松开。”游雾拍拍膝盖,松开他,站起来,还是要微微抬起脸才能和人对视上,“我想去你家睡觉。” “就是睡觉,别的都不干。”游雾煞有介事摆摆手。 延伫此刻的表情已经相当难看了,古鹰那人的脸浮现在他脑海里,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那么想念古鹰。如果古鹰此刻突然出现把游雾带走,他可以给古鹰白打一周工。 “为什么?” “古鹰那个椅子,睡得不舒服。”游雾撩起老汉衫,转半个身,露出下腰给延伫,七回八转的语气里满满的责备,“睡得骨头疼,都压得红了。” 延伫视线慢慢下移,腰腹白得很,什么痕迹都没有。游雾好像默认他见过那些红痕。他的大脑也很配合游雾自动想起那一道道炫目的肉红色。 第14章 延伫不说话,游雾已经知道延伫不说话就是默认,默认就是认可,认可就是乐意。 他跟在延伫身后。 夏天夜晚的街然炎热,刮过的风像吹风机里加热过的,眼前大高个每经过一个路灯,脚底下的影子就会从前拉到后,游雾盯着地上的影子交替,踩上去,踩着踩着,影子渐长,游雾放慢脚步,与延伫的距离越拉越远。 三、二、一,爆头。 他正好踩在了影子的“脑袋”上。 游雾憋不住大笑起来。 影子的长度忽然不变了,游雾咧嘴笑得正欢脱,一抬眼,延伫回头盯着他,那双眼睛鹰似的,要把他活吞了。 那么讨厌自己吗?游雾呼一口气,放松面部神经,咬住下唇憋好自己的喜悦。 没那么讨厌吧? 游雾冲延伫笑了笑。延伫扭过头加快脚步,游雾也小跑上去。 你看,没那么讨厌。游雾心里洋溢着莫名的自负和甜蜜。 延伫这房租的便宜,地理位置不好,晚上一栋独楼立在工厂旁,方圆几里都没有一盏像样的灯,进楼道前还能照一照月亮,走到楼道里,自动感应灯好几年前就坏了,独楼不归任何物业公司管,住的又都是几个月就搬走的散客,根本没人理这灯,坏了就坏了,反正每层小窗户透点光进来也不是看不见楼梯。 游雾一进楼道就想到昨晚一点都看不见的恐惧,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延伫回头看了看他,没多说什么,领着人上了楼。 延伫从包里找钥匙,游雾把手机光照过去。 延伫瞥他一眼,“你夜盲?” “夜盲?没有啊。”游雾靠近了些,伸着脖子看他翻包,包里有一部平板一部手机,两包维达纸巾,一副黑色冰袖,延伫把钥匙拿出来,金属折射着电筒光,他让这光晃到眼睛,训人的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算了。 见延伫没有和他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游雾执着地重复一次:“我没有夜盲。” “......听见了。” 游雾认真地说:“听见了要回应我啊,不然很没礼貌。” “……嗯。” “我只是视力不好,”游雾补充,延伫把门打开,进屋开了灯,亮堂堂,游雾就收好手机,“因为我近视,导致夜视很差,看什么都糊成一团,念书念的,不是玩游戏玩的,读大学之前我都不给碰电子产品。” “嗯。”延伫敷衍应着,走路走渴了,倒满一杯水,仰起头喝,喝了两口忽然顿住,他似乎知道游雾时不时飘到他身上的眼神——像在看他又不像——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因为近视。 延伫想到了他小时候养过的小老鼠,野生抓的,最普通的灰鼠,谈不上多可爱。那老鼠视力很差,应了那词鼠目寸光,晚上给它投食,它从笼子另一端四肢并用跑来,整个身子明明都贴上豆大的粮食了,还是得先让鼻子嗅够了才动嘴。 嗅觉比视觉更有说服力——狗也这样。 作者有话说: “当我不用去上学/我要真正的男朋友” 第12章 游雾来之前就洗过澡了,在古鹰的工作室,跟延伫走了十几二十分钟路,出了不少汗,刚换上的老汉衫又湿透了,黏糊糊挂在身上,风一吹可凉。 延伫在浴室洗澡,游雾在门口听了一阵水花声,不到五分钟声音就停了,过了一会儿延伫脖子搭了一件毛巾,上半身还没干透,头发也是湿的,浑身热气开门而出,游雾多看了他几眼,趁着里头热气和洗发水的香气还没散,也洗了个澡。 用延伫的洗发水,延伫的沐浴露,延伫的护发素,延伫的洗发水,延伫的身体乳。 这小浴室里东西齐全得很,一点不像一个独居男性的家。 说起来,游雾不知道延伫有没有女朋友。 延伫喜欢哪种女人?是像白天那个拉美卷一样奔放潇洒的大姐大,还是百百顺的小麻雀? 他会喜欢哪种呢,应该还是拉美卷这种吧,小鸟人不太适合他,他看起来能把玻璃一样的小女孩弄坏。 毕竟人长着么高,老二总不能小小一个吧? 但这么一副死人脸,说不定真的不太行,禁欲两个字就差刻他额头了。 游雾想着想着就嗤嗤笑起来,哼着歌,搓匀身上的泡沫,搓了两分钟,拧开水龙头,凉水喷出来,他尖叫一声躲开,冷得猝不及防,他打了个哆嗦。 游雾在浴室磨叽了得有二三十分钟,出来吹干头发,晾好自己的老头衫,只穿个内裤抱着靠枕窝沙发睡觉。 延伫去浴室刷牙,昨天他给游雾一只酒店顺来的牙刷和一个纸杯,现在只剩那个牙刷了,牙刷放置在唯一一个漱口杯里,那杯子里还有另一个牙刷,是延伫自己的。 延伫把两个人的牙刷拿出来,用热水将漱口杯里里外外烫了个干净,从橱柜里找到一个新的纸杯,把酒店牙刷丢进去。 刷完牙,他问古鹰什么时候回来。 古鹰说不知道,得等手续办妥了才行。 “怎么?想我了?唉,没办法,店里头牌没我不行。” 延伫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你给休息室买个新沙发吧。” “我都不打算在那干了我还给你花这冤枉钱?”古鹰佯怒,“我傻逼吗?” “那游雾什么时候走?” 延伫的问题对古鹰来说太跳脱了,他想了好一阵,才干巴巴说:“不知道啊,他想走就走咯,反正待着也不碍你事儿吧,别管他就行。” 第15章 延伫挂了电话。 赶人走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其实延伫看起来能打善斗,骨子里倒淡漠得很,无法掌控的就抛弃,他不屑和人起争执。和游雾这种人就更不屑了。 就像古鹰说的,游雾不走,能影响他什么呢?他难道会让游雾这个小基佬影响吗? 当然不会。 第三天游雾又在延伫下工时蹲在屋子门口,延伫假装没看见,绕道走开,游雾乐呵呵跟随他,像他玩的游戏里头,队友吃饭挂机就开跟随模式。 游雾在延伫家的沙发上睡了一周。 这天古鹰告诉游雾他买好机票准备回去。 早上游雾和延伫回到工作室,一个很大的纸箱子堆在工作室门口,上面还放了张纸条,估计是公寓邻居放的:走道禁止堆积杂物,及时清走。 延伫先是撕了纸条,把箱子推进屋,上下左右看了一番,一张快递单号贴在上头,但只写了“家具”两个字,收件人是“*伫”,手机尾号也是他的。他平日不爱网购,没留意过快递信息。 延伫拍个照给古鹰发信息:你的? 古鹰还没回他,他就听见游雾在身后小声又惊讶地问:“你买的吗?好大一件啊。” “是什么东西?”游雾笑吟吟的,蹲下来贴近看上面的快递单,“写了你的名字,是什么家具吗?” 延伫看看箱子,手机震了一下,古鹰回他说“不是”,延伫心下明了,冷冷说,“自己搬。”转而进了纹身室着手准备一天的工作。 沙发是游雾从海鲜市场淘来的,花了百来块,收货人和电话都填了延伫的。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箱子推进休息室,箱子比他想象中要大,正好卡住休息室隔间门,而里头也没有多余空间再放下这个箱子,游雾想了想,爬过箱子,又从室内把箱子推了回去。 先解决那把难睡的红木椅,实木椅子,不是一般的重,他两条胳膊都要拽断了,也只稍稍拉动个十几厘米的距离。 游雾坐在地上歇了几分钟,深深呼吸一口,一鼓作气站起来,两手模仿举重运动员搓一搓,又吹一口——总之魔术师都要人吹一口气魔术才能成功——他紧紧抓住木椅,换了个方向,不再拉扯了,而是从另一头用力推。 可惜游雾用力垫起的脚,一个打滑,面朝下,重重跌在冰凉的瓷砖地上,不算白费功夫,椅子又前进了十厘米。 “延伫——” 延伫戴着耳机画图,这一声叫喊甚至盖过了他耳机里的音乐。 “lonely night/you're not mine” “延——伫——” “fragile people fragile lie” “延————” 延伫摘下耳机,认命般放下电容笔。 游雾坐在地板上,白晃晃两条腿屈起,膝盖像扑了腮红。黑杏儿般的圆眼睛朝延伫望去,“帮我一下,我摔了一跤。” 延伫一脚移开箱子,让出一整条通道,走上前蹲了下来,看了看游雾的膝盖,游雾一个愣神,延伫突然用大拇指狠狠按压在膝盖骨上,痛得游雾小腿一抽踢了延伫一脚,脚掌实实往延伫小腿按压上去,延伫重心不稳,单手撑了一下地。 “你想痛死我啊!”游雾的屁股往角落方向挪了两寸,以免再惨遭毒手。 “只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动不了。”延伫说着,食指和拇指不露声色揉捏两下,嘴角弯起不明显的弧度,“有这么疼?” “谁要骗你,疼得心脏抽,钻心窝的疼。” 延伫点点头,起身帮游雾把红木椅推出休息室,费了点力气,这椅子恐怕是古鹰花不少价钱买来的真红木。 推出休息室门口的时候,稍稍卡了一下,延伫将椅子换个方向,游雾坐在地板上看他,背肌上的两只凤凰似乎就要飞走了。 “诶,延伫。”延伫抬头,是古鹰,他背着单肩包,风尘仆仆,胡子可能好几天没刮了,衣服边卷起,怎么从云南回来一趟邋遢不少,但是脸上喜气洋洋,看来收获颇多。 “回来了。”延伫说。 “啊,回来了。”古鹰见他把红木椅往外推,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游雾从延伫身后蹿出来,一脚蹬上椅子,三步并作两步助跑一般,脚丫光溜溜,在椅子上发出啪嗒啪嗒踩水般的脆响,张开细细的双臂一个飞扑跳到古鹰身上,两腿缠着人结实的腰,欢呼雀跃,“古鹰!回来啦!” “哎哟喂,这么开心?”古鹰两手托着游雾的屁股蛋子,恶趣味般捏一下,延伫眼皮子抖了抖,他移开目光,游雾说着“开心啊”,伏在古鹰胸口,侧着脸,延伫的视线便对上游雾水灵灵的眼睛,那双眼睛刚才还泫然欲泣告诉他有多疼,现在换上明媚的灿笑。 可见也没那么痛。延伫知而不语。 “因为见到我?”古鹰笑吟吟,“这几天也没见你有多想我,连个信息都没有。” “切。”游雾搂着古鹰的脖子,低头看着延伫弯腰把红木椅子从狭小的休息室挤出来,他低头的时候,后颈的脊椎骨突出两小块,藏在纹身之下,“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什么?”古鹰调笑他,“口是心非。” “才没有口是心非。我高兴是因为——”游雾从他身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走到纸箱旁,“延伫给我换了皮沙发,这个。” 他细细长长的手指在纸箱上不轻不重拍了拍。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fragile people fragile lie》布朗尼乐队 第13章 延伫百口莫辩也不屑去辩,白捡个大好人形象,游雾自己掏钱自己作乐,说是他买的就他买的呗,游雾自己买了沙发,再加上古鹰从云南回来,延伫每天下工道路畅通无阻了,工作室门口没人蹲在那儿眼巴巴等他,回家途中步履轻盈,身后没了话唠跟屁虫,他心里舒坦。 游雾围着古鹰转,古鹰围着客人转,延伫自转。 只是古鹰时不时要调侃他:“居然舍得给人买沙发,你可以啊。” 延伫不拆穿,给古鹰转五百五十元,“给游雾。” “哈?”古鹰看着手机里延伫发给他的消息,又看看趴在他胯-下忙活的小游,小游和他对上目光,游雾扬起眉毛笑了一下,嘴唇满是口水,泛着银光,“怎么啦?不舒服吗?” 见古鹰没说话,游雾咬了咬,古鹰让牙齿磨得“嘶”一声,游雾头发让他摸了一把,他说:“没什么,继续。” “不继续了。”游雾嘴里含了东西呜呜噜噜,吸溜一下松开嘴,手背擦干嘴唇,推一把古鹰的大腿,“一点都不专心,还看手机,在和谁说话呀。” “诶,别介。”古鹰把手机收起来,游雾从他身下爬到人枕边,要去看他的手机,古鹰下意识反盖住手机,不让,游雾哼哼两声,翻一个白眼,起身去浴室洗澡了。 古鹰:你俩怎么回事呢?你给他转钱干什么? 延伫没回,事情并不复杂,但他知道古鹰这人,你越和他解释他越来劲儿,狗鼻子专嗅八卦,何况他和游雾本来就没什么八卦,也没啥解释。 古鹰:你不说我就不收,你自己转给人家。 延伫:随你便。 古鹰让人吊胃口吊的下-身都软了,抓一抓头发,踱步到浴室门口,隔着门和哗啦啦水声,问:“小游!” “诶!”游雾清脆应着。 “你——”古鹰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者说如何替延伫开口。这钱总不能是延伫向游雾借的现在要还吧?且不说延伫这人会不会开口向人借钱,就说延伫和小游这关系,要真借了钱,不能自己还么?还要他来转交?他又不是干中介的。 游雾速速冲了个澡,光着身子就开门出来了,歪着脑袋扒拉耳朵里的水,“干嘛啊?” 古鹰不知道怎么说,干脆把聊天记录亮给人看,想观察一下游雾什么反应。 游雾看不太清,凑得很近,看见古鹰给人的备注是“延伫”,游雾第一反应是看延伫的微信头像。头像里是个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坐在一张椅子上,头垂得很低在看手机,拿手机的手背黑乎乎的,小图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游雾知道那是什么——延伫的纹身,一只蝴蝶。延伫不像是会自恋到用自己照片做头像的人,除非照片是别人给他拍的,特别的人给他拍的。 游雾错开视线,看见那橙色的转账,咬了咬口腔肉,“给我的……五百五?!” 古鹰只见游雾忽然瞪大了眼,嘴巴张得圆圆的,雾气挂在头发丝上,抖了好几滴水下来。 这反应可不是古鹰预料之内的,他也瞪圆了眼,“他没跟你说?” 游雾摇头,垂着眼盯向聊天框里延伫的头像,语气轻飘飘魂不守舍,“你让他直接转我吧,把他微信给我一下。” 古鹰说行,转手把延伫名片推了过去。 游雾拿来自己的手机,点开延伫的头像,拉大,看清了那只蝴蝶,更加确认这头像就是延伫本人。而延伫的微信名和他名字一样,个性签名也是含了名字的那句话——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游雾知道“延伫”是什么意思,高中古文学的,“延伫乎吾将反”,久久站立我会离开。 游雾没想到延伫这么喜欢这名字,难怪每次叫他全名,他反应都这么别扭。而这微信名片风格文绉绉的,和爬满纹身的大哥形象相去甚远。 游雾放下手机,去刷牙,洗脸,洗衣服,蹲厕所,过了半个小时,再慢条斯理打开手机,延伫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二话没说转了550元。 游雾咬着拇指盖,没收钱,没回信息,返回消息列表,给这消息重新标上未读。 次日谁也没提钱的事,游雾白天跟在古鹰身边,看他怎么给人纹身,怎么穿孔,学得不亦乐乎,转眼就忘光。 高兴就得了呗。古鹰时不时还给他讲解几句。 吃饭时候,游雾说不饿,古鹰跟延伫下楼吃小炒,要了酸辣土豆丝,辣椒炒肉,酸辣鸡杂。延伫单点了一盘番茄炒蛋。 吃完了,古鹰喊来服务员,指着酸辣土豆丝和鸡杂,“这几个打包一下,然后再打包一碗米饭。” 服务员去拿快餐盒,古鹰跟延伫说,“给小游带点,省得他过一会儿又喊饿。” “难搞。”古鹰脸上堆着笑,“这家伙。” 延伫看着桌上飘满油花和辣椒的菜,神色顿了顿,“游雾吃辣么?” “吃啊。”古鹰一脸理所应当,点头,“吃麻辣烧烤的时候吃得可香了。” 古鹰绘声绘色描述游雾和他晚上吃麻辣香锅和烧烤的时候,辣得一边斯哈一边灌水的样子,鼻尖人中全是汗,头发也湿漉漉的。晚风一吹,冻得打个喷嚏。 延伫心底浮起一阵烦躁。和刚接触游雾时候心里的烦躁不太一样,当时只是正眼都懒的瞧一下的小基佬,现在呢,他倒像让人耍了一样,游雾嘴里到底能说几句真话?能对他说几句? 第17章 晚上他回家,洗完澡后微信弹出一条提醒,转账24h无人接收,分毫不差退了回来。 延伫大脑里冷不防开始播放白天让游雾叫唤声打断的歌。 “fragile people fragile lie” “your lie is the only thing that's left behind” 作者有话说: 哼哼。 第14章 延伫:到底想干什么你? 到底、想、干什么。 “你——我。” 游雾对着手机光亮的屏幕,逐字念出延伫发来的信息。 延伫是生气了吧? 游雾想了想,回了一句:你觉得呢?延伫。 特地打上“延伫”二字,分开两句发,强调强调再强调。他想象一番延伫看见自己名字的反应,看见自己名字出现在只有两个人的对话框里——明明不需要出现——他会有什么反应。 好一阵沉默。没有“对方正在输入”提醒。 延伫肯定更生气了,但除了让延伫生气,游雾想不到别的办法让人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想干什么?也不想干什么,游雾只不过想认识延伫,认识古鹰之前,他就想认识延伫。 当时不知道他叫延伫,只知道他长这么个样,眼尾微微下垂,吊起眼皮好像一直睡不醒,嘴唇薄薄的,看起来就不好亲,让人联想到摔碎的陶瓷杯口,锐利如刀片一般,一不小心能让嘴唇滋出一片血。延伫手臂脖子长满淤青般的纹身,青苔从阴湿地发芽长出来,延伫阴冷得犹如下雨天的墙角。 实验室里同门师姐很爱做身体穿孔,放假前游雾陪她来,接待她的是古鹰,游雾和师姐要了古鹰的联系方式,翻了古鹰的朋友圈,古鹰是个张扬自在的同性恋,微信背景挂着手腕内侧的彩虹纹身。 游雾和古鹰上了床。 游雾又见到了大高个。 那个人和游雾仿佛是电池两极一般的存在,游雾用一根线绕一大圈,将正负极相连。电流咻一下通过,游雾心里明明灭灭虚弱了十几二十多年的灯泡亮了。 但是古鹰说,人家是直男。 同性恋男想掰弯直男和直男想掰直同性恋女是一样的,一样不可理喻、一样自负。 延伫迟迟没有回音,游雾切至相册,相册有个加密分类,里面有一张照片,他放出那张照片。 看着那张live图里的凤凰发呆,从相册切回聊天,看着聊天框里延伫的头像发呆,再重复一次切换。 过了半个小时,延伫给他发消息了:我没那种癖好。 延伫的消息简单明了,游雾来来回回看好几次。 拜托别那么让他难看,游雾心里哀怨,别那么直白,求你了,延伫。他的牙齿在拇指指腹上摩挲,力度越发地大,留下一截短短的牙印。 咬了一阵,他的眼睛红了。 游雾腾出手指敲字。 游雾:你有的。 延伫让这三个字透露出的自恋给气笑了。可笑之余,他甚至疲于反驳,他刚要关掉手机,游雾又发来了:你全身都是纹身啊。 游雾:550元能做多大的纹身? 游雾:延伫? 游雾:我没什么想法,可以明天聊聊吗? 游雾:关于纹身。 游雾:第一次做纹身,有点怕。 游雾:不要告诉古鹰。 游雾:会疼吗? 延伫对着游雾鱼雷炮弹般密集的话语,找不到缝隙插话,他也不想说话,他身子僵住了。半小时前他还在回忆游雾近期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还在思考他“到底想干什么”。 游雾的腿游雾的脖子,游雾掀起衣摆露出的腰,游雾趴在古鹰身上回眸笑起来时颤抖的睫毛,游雾蹲在家门边发出的哭声。 游雾在勾引他,用极其简单粗暴的方式,简单来说就是色诱。 延伫不是笼中雀,不是没见过同性恋,说起来,到他这纹身的女人里,同性恋不占小数。 有同性恋会喜欢他似乎没什么奇怪,男同性恋不就是喜欢男人么,他也是男人,所以游雾喜欢他很正常,再说,和古鹰比起来,他外表性格没差太多,没那么话唠,喜欢他的女生不少。 然而延伫信誓旦旦得出的结论、信誓旦旦回绝的话语,在游雾问他纹身价钱的那一瞬间被推翻了。看起来甚至有点可笑。 延伫很想把发出去的话撤回。 他反思着自己半小时前究竟在想什么东西,才能误会游雾在勾引他? 才能误会游雾在用身体色-诱他? 才能误会游雾这个小基佬能明目张胆飞蛾扑火喜欢他这个直男? 延伫关掉手机,胳膊遮住眼睛挡下客厅吊顶灯光,躺在沙发里。静下心来,沙发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有点熟悉。 一种肥皂的味道,古鹰工作室里有,古鹰自然用过,隔得远其实闻不太出来。游雾应该也用过,他就住古鹰那儿。 这么久以来延伫没察觉自己能记得住古鹰浴室的肥皂味,而这味道却如此熟悉。 延伫睁开眼,吊灯晃了晃,他拉起身上的衣服,拉到鼻尖一嗅。桂花的香气,xxl,varied identity,字母是用pu皮印上的,出现裂斑剥落,衣服料子变得比新拿到手时薄许多,没份量了,这是游雾穿过的那件。 第15章 游雾一直在打字,两只大拇指哒哒哒地敲,指甲偶尔撞到屏幕,撞得他拇指盖生疼。 躺在床上的古鹰闻声朝他看过来,望了一会儿,心下了然——委屈又害怕。 第18章 古鹰很清楚他这张面容,游雾丢手机那天晚上,昏黄的灯模模糊糊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和现在一样。 古鹰没说话,也不嫌他吵。 至于什么原因,古鹰不敢问,总之和他肯定没关系,那还是少说几句。 他看见游雾翻了个身,手机掖在枕头下,背对他的方向屈起腿像是睡觉。 古鹰放下平板,关了灯,摸出手机给延伫发信息。他俩最近不是可熟吗?延伫说不定知道游雾在难过啥呢。 莫非是又挨爹妈训了?古鹰想了想,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游雾最近又没见什么人。 古鹰:诶,你和小游年龄相仿,你安慰安慰人家。 延伫:为什么? 古鹰:他不是离家出走了嘛,指定挨爹妈骂了,一晚上心情不好呢,你俩这离家出走这么相似,开导开导呗。 延伫:相似吗。 不相似吗?古鹰摸摸下巴,心里犯嘀咕,在他眼中延伫和游雾没啥区别,只不过延伫早些出来混社会,没那么傻,知道稍微端着点,他回了一句:算了算了,睡觉。 次日古鹰起床,悄声悄气,放水洗脸都不敢大张旗鼓,牙都没刷得劲,生怕弄醒游雾,游雾又得骂他——当然平日他不怕,只是念着昨晚游雾心情不好,他做回好人。 结果延伫推门而入神清气爽和他打招呼,喊了一句“早”,让一向早晨睡眠质量格外好(赖床)的游雾活像了那狗听见主人开零食袋,腾一下从沙发上爬起,他揉着眼睛,挤进卫生间把古鹰赶了出去,锁上了门。 “你干嘛喊这么大声!”古鹰压低气声呵斥延伫,“小游还没醒呢。” 延伫心道他不是每天早上都这样吗。游雾今天起得早而已。 延伫放下黑色的包,望向那一扇紧闭的浴室门,磨砂玻璃厚得无法看见人影。 古鹰突然火急火燎出门接个电话,延伫一个人在休息室,防晒袖套脱了放包里,露出两条大花臂,肌肉线条堪称完美,手臂上一条游走的蛇蛰伏丛中。 浴室里头唰啦啦,过了一阵,门吱呀一声转开,游雾洗漱完毕,额头前的头发丝半遮住眼,发尾湿湿的翘起尖尖角,头发下的一双眼睛有些肿。 延伫皱了皱眉,莫非游雾真心情不好了一晚上。 延伫打开手机,昨晚游雾给他突突突发了一箩筐信息,他一条都没回,如果游雾真不高兴,他这样似乎也有些过分。 “没礼貌。” 延伫脑海里响起游雾惯说的话。 延伫划掉信息提示的小红点,一条条看完游雾的信息。 “你想做什么纹身?”整理手头的工具,延伫漫不经心问。 游雾没理他,像没听见,又像听见了,他眼珠子一偏,瞥了延伫一下,近视,头发遮挡,眼睛没睁开,什么也没看清,知道那人是延伫。 延伫又耐着性子问了一次,回应他的是游雾的一个极度克制细如猫叫的喷嚏。 “你在跟我说话吗?”打完喷嚏,游雾迷茫地看向模糊的延伫。 延伫挑眉,“不然呢?”这屋子里也没别人。 游雾一下子拉下脸,反瞪了他一眼,浮肿的眼皮格外沉重,他又忍不住搓了眼睛一下,“什么不然,你不叫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和手机说话。” 延伫没法儿反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吧,你想纹什么图案。游、雾。” “游雾”两个字说得延伫自己太阳穴一跳。 因为音节相似的缘故,延伫薄薄的嘴巴蹙成一个小圆圈。 游雾抿了抿嘴,压下翘起的嘴角,这是延伫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如果游雾不近视,他能看见延伫复杂的表情,不是生气,而是五官各摆各的,十分别扭。 “没想好。”说话声带着鼻音,说完游雾又捂住脸“哈秋”,浑身一颤。 延伫凝视游雾片刻,无奈道:“吃点感冒药,定制的话,想好了图案可以线上跟我沟通。” “不要线上。”游雾音调抬了一个度,“现在就想,不定制。” 他捂住鼻子,从枕头下抽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视线在延伫那张凤凰背上停滞几秒,点开了旁边的照片,他随便从网上找的一组。 什么图案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只要足够好看。 “这个。”游雾递上手机。 延伫接过仔细看,图案是两条小鱼,很简单,只是有点模糊,他可以复刻一张再转印。 “嗯,就这个吗?五百五可以做大一些,或者更加复杂的。”延伫看着简笔画一般的图案想了想,伸出右手,手背上有一只对称的黑色蝴蝶,“这种。” 慢慢垂下眼睛,游雾注视那一处他熟悉又陌生的蝴蝶,从未在这般近距离、长时间、被主人公准许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端详延伫身体上的刺青。蝴蝶颜色不是那么深,乍一看蛮普通的,和市面上卖的花蝴蝶图案差不大多。而很巧妙的是,延伫手背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无一不与蝴蝶本身的花纹线条重叠,平面图画在他手背上若隐若现如浮雕。 游雾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延伫让人摸得不太自在,他收回手,几乎在同时,游雾屈起手指,垂下手臂。 “我还存了几个图,嗯……让我翻一下。”游雾靠近延伫半步,抬高下巴去看手机里的相册,延伫把手机放低了一点,游雾放松下来,姿势没那么费劲。 第19章 游雾向右滑动一张图片又迅速滑了回去,仿佛没有看见照片里延伫的背肌,一直向左滑,没注意到延伫微变的神色。 “这个吧,也很好看。”游雾随机挑了一张丘比特射箭图,比刚才的双鱼简笔画复杂不少,但也在价格区间。 延伫盯着那丘比特良久没说话,慢慢点头,“你为什么想纹身?” 第16章 游雾滑屏幕滑得很快,尽管如此,延伫还是看见了自己不知何年何月留给游雾摄像头的一个背影,毕竟那俩凤凰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嗯……为什么呢?”游雾慢慢抽出延伫手里的新款iphone,回到锁屏界面,“好好学习”,沉甸甸的手机,沉甸甸的标语。 “你好奇啊?延伫。” “……”爱说不说。 “那就这个图了。”延伫说,“下午做,上午有预约。” 游雾两只浮肿的金鱼眼弯起来,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妈妈:手机丢了吗?微信能登录吗? 妈妈:妈妈知道你在哪里,你导师说一个同学看见你了。 妈妈:没关系的,妈妈不打扰你,没告诉爸爸,你和妈妈说说话好吗? 妈妈:宝贝,手机找回来了吗?还在用别人的机子吗?什么时候回家呢?妈妈有点想你。 妈妈:快开学了,行李帮你收拾好了,买了新的手机,到时候开学那天我来送你去。 妈妈:[图片] 完美的手机,又是一部昂贵的苹果新款,颜色是深紫色,和他手里握着的这部一模一样。 信息的时间跨度有点长,游雾都没有回复,他妈妈会知道他看了的。 只有最后两条消息,是昨晚发来的,他的妈妈给他买了新的手机,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好了一切,任谁看了都要感动一下,但这些消息如小石子一样投入游雾心中的井,慢慢地填满了,沉重如山。 游雾:妈妈,我二十四了。 妈妈:[语音邀请] 游雾的手机久违响起通话铃声,这回游雾没挂断,破天荒般接起,妈妈温柔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时隔一个多月。 “游雾?宝贝,是你吗?” “嗯。”游雾别扭地应了一下,“妈妈。” “玩得开心吗这段时间?” “没有在玩……” “妈妈后天去接你,送你回学校,顺便见见柯导,我们一起吃个饭。” 游雾的导师姓柯,和他的妈妈曾经师出同门,只不过母亲在研究生毕业后放弃了继续科研而选择了考公,之后在工作中顺理成章认识了他爸爸。 “我不想……” “有什么不想的呀?新学期新气象,让她多照顾你一下。”妈妈柔和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后天来接你哦宝贝,趁你爸出差,不然他肯定又要骂你了。” 妈妈像往常那样叮嘱几句,没有多说这次他离家出走的事,好像给足了他包容和耐心,游雾挂了电话。 八月然炎热,自从上一回台风过境刮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后,日日都是艳阳高照。 窗外蝉鸣几许,延伫中午吃过饭,游雾发来了那张他想要纹的图案。 四个丘比特在四个角环绕,对着中间两颗交叠的爱心发射“丘比特之箭”。 延伫拿出平板搁在膝盖上,在绘画页面添加参考图,戴上耳机,这张图他复刻出来大概也就半小时,他随便点开一个歌单,翘着腿低头速速起草。 “画图呢。”古鹰叼了一根牙签,路过他隔间门口,瞧了一眼,打着哈欠,“难得没客了,我去睡一觉。” 休息室里,游雾趴在沙发上看手机,两条腿一晃一晃。 古鹰上前掐了一把游雾的屁股,游雾痛得大叫一声。 “你干嘛啊,没礼貌。”游雾放下手机,一手揉着屁-股蛋一手撑好沙发翻了个身,“古鹰,过几天我就走了。” “走?去哪儿。”古鹰取下牙签,丢垃圾桶中,半透明垃圾袋呲一声变了个形状,“我还以为你就许给我了。” “烦死了你。”游雾看他笑得毫无正经,知道他又在那打趣儿,“滚开,我要去找延伫。” 古鹰左跨一步故意挡住人的去处,“干嘛去?过路费结一下。” 古鹰凑上去亲了亲游雾的嘴唇,游雾双唇紧闭,恨恨地瞧着他。 从云南回来就感觉游雾对他半搭不理了,古鹰悻悻松开他,收敛一些,说:“昨晚咋不开心,因为过几天要回学校?” 游雾不说话,古鹰继续道:“怕啥啊,你学校不就在附近吗,有空就来玩呗。” “才不是因为这个。”游雾推开他,大步流星离开休息室,一溜烟钻入了延伫的屋子。 “啧,好心没好报。”古鹰一踢拖鞋倒床上呼呼大睡。 延伫画图,游雾躺在客人平时做满背纹身时趴着的皮椅上,空调凉飕飕恰好对着他肚脐眼吹,肚子也变得凉飕飕,温暖的背贴着冰凉的皮面。很舒服,游雾眯起眼睛。 延伫这里非常安静,能听见哒哒的电容笔和屏幕碰撞的闷响,他耳机里的歌曲微微漏出,游雾竖起耳朵听,不知道放的是什么。 他百无聊赖,天花板一片雪白,四周的墙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客照或设计图。 游雾伸直右腿,抬起,脚趾头动了动,他望着自己的小腿肚,与此同时,正好能从这个角度看向认真画图的延伫,侧脸,微微隆起的眉心,低垂的眼眸,和别人不一样,睫毛不是向上卷起,而斜斜朝下,挺短,否则可能要遮挡视线了。 第20章 桌上摆了一些物件,游雾这些天跟着古鹰,能认出大部分的工具,纹身机纹身笔,肥皂水颜料盒。 延伫摘下耳机,制作好转印图,走到皮椅旁,居高临下的模样,“画在哪,要多大?” 游雾的右腿搭在左腿屈起的膝盖上,挤出小腿肚一小坨肉,他戳了戳,在小腿外侧画个圈,“这儿,这么大。” 他一脸虔诚地望着延伫,好像看着自己的救世主,两只眼睛写满了期待,亮晶晶的,“会疼吗?我很怕疼。小时候我打针,贴红花都不管用,一定要吃一颗旺仔牛奶糖。” 延伫视线从他眼睛挪到小腿,疼是当然会疼,即便延伫做了这么多年纹身师给自己也纹了不少图案,在一些特定位置打图还是会疼得人抽一下。 “会疼吗?”游雾拉了拉延伫的衣服。 几秒后,游雾听见延伫低声告诉他:“不会疼。” 作者有话说: 不会疼鸥^ ^ 第17章 游雾高高兴兴相信了延伫的话,因为延伫说得那么坚定又温和。 但疼痛感来得过于猛烈,第一笔似是没反应过来,游雾倒吸一口气,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皮肤,慢慢地这肌肤变得炽热,好像扎在他身上的不是一根纹身针,而是容嬷嬷手里的千根刺,火烤般辣辣的,尤其是延伫用纸巾擦拭时,游雾疼得哼哼直叫。 “你骗人啊延伫你骗人……”豆大眼泪挤了下来,他两手攥拳,看见了小腿肚上冒了血滴,游雾哭起来,他想要挣扎,又不敢,小腿绷紧了,不住地发抖,“延伫,我不想弄了,可不可以后悔……” “再动线就要歪了。”延伫声线冷冰冰,和他刚才说“不会疼”时候判若两人。 这话对百分之九十九的顾客都十分受用,谁都不想画歪了线条,对疼痛敏感的客人听了也只能咬牙忍住,为了酷为了美,付出点肉体代价。 “我不想要了,延伫,我求你了,停下来……” “那会很丑。”延伫紧紧握住人纤细的脚踝,压在皮椅上,皮椅向下陷出一个小盆地,延伫没见过这么难磨的人,空调已经开到最低,他出了一身的汗。 “丑就丑吧,不想弄了——”游雾抹一把眼泪,说着就伸手去推延伫的肩膀。之前看那些客人来纹身,最多也就“哎呀”一下,游雾以为真的不算疼,没想到这刺青真真是刺青,刺破了皮肤把颜色注入其中。 延伫握稳了纹身笔,停下动作,眼皮子一掀剜了游雾一眼,“开弓没有回头箭,待会儿真弄歪了更难受。” 游雾一听更后悔了,他一边擦眼泪一边乌鲁乌鲁:“那怎么办,怎么办……这图案我要是看腻了怎么办……延伫……” 延伫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才画了一只丘比特的小腿,“没关系。” 因为游雾抖得很厉害,延伫迟迟没有继续动工,坐在一旁等他哭累了,眼睛鼻子皱成一团,游雾吸吸气,“继续吧。” 延伫见他这样忽然很想笑,嘴角弯了弯,“能继续了?” “嗯!继续。”游雾咬着下嘴唇,视死如归。 这回延伫学聪明了,他加快速度把两个交叠的爱心纹上,剩下三个丘比特,不弄了,“就这样。” 游雾闻声清醒了不少,立即歪着脑袋看,这图案也不难看,少了三只丘比特,少受三次刑。 他点点头,有点累,疼痛感如暴风过境很快就消失了,延伫给他抹了点半透明的东西,糊在上头,细细麻麻的痛,可他没再嚷嚷,嘴里呢喃重复“终于结束了”,身子一软往后一倒,瘫在皮椅上,闭上眼睛,没多久午觉的困意上来,居然睡了过去。 烈日炎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两三点。 延伫对着他的“半成品”欣赏半晌儿,收拾工具,脱掉汗透的短袖,坐在空调底下吹风。 他阖上眼小憩,听见皮椅上的小基佬翻了个身,皮椅叽呀叽呀响,延伫侧过头看人掉下去没有。 游雾背对着他,睡得很熟,露出一大片腰腹,衣服让空调风吹得一掀一掀,延伫瞧他一眼,又抬头瞧了空调一眼,从柜子里翻出空调遥控器,调整调整风速和出风方向。 “咕咕”。 延伫肚子叫嚣着饿——饶是中午吃再饱,让游雾闹得也会饿——他重新穿好衣服,寻思出门弄点零食吃。 他起身去休息室打算翻找包里的零钱,一开门,古鹰站在窗边打电话,古鹰斜斜睨他一道,挂了电话,“延伫,你给小游做纹身了?” 他就是让游雾的哭喊声给闹醒的,一醒过来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结果听见游雾说什么后悔啦不想纹了,他就知道延伫和他不知道啥时候悄悄约了纹身。 “嗯,怎么了?”延伫不以为然,点着手里的钞票。 “纹哪了?”古鹰满面严肃,“我说了你不要给他弄,他又不是说真想弄,就一时兴起,以后后悔了要洗纹身那是更麻烦更痛的事,可能会毁皮的。” 延伫听着心里说不上哪里奇怪,“你刚也没阻止我。” “我没有权利阻止你。”古鹰叹口气,“我只能建议,我也没权利阻止他。” “我知道你干纹身十年,什么人都见过,但是我还是希望……在给人纹之前你要讲清楚利弊,让人考虑清楚了,而不是一声不吭收钱办事,毕竟有些人他是真不懂图个一时新鲜,真想弄,也不在这一时,尤其是大纹身,没个一年半载的也弄不成。” 第21章 “嗯,我知道。”延伫点了五十块散钱,厚厚一沓,甩着票子拍一下手掌心,“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古鹰插兜,“嗬,你听没听我讲话啊?” “纹的空针。”延伫懒得多言,他肚子又叫唤一声,“吃什么?” 古鹰扬了扬眉,一愣,挠挠脸颊,“空针啊。” 空针纹身很常见,和普通刺青不同的是,这种纹身不上颜料,颜料换成生理盐水或者纯打,和刻一个疤痕差不多,刚弄出来是鲜红色的,血痕自带的颜色。时间久了会结痂、掉痂,最后像任何一个意外创伤形成的疤痕一样消失不见,或者只留下很浅很浅的痕迹,淡得看不清。 “买点瓜子吧。”古鹰挥挥手,重新拨通了电话,“喂,诶,刚有事儿……” 延伫进了楼下一间小超市,拿了一包瓜子,一支可乐,蹲在泡面区前一个个挑选,最后选了十分火辣的火鸡面。 走到收银台结账,结账的小姑娘是新来的,没见过延伫,小心打量这满臂纹身一张臭脸的男人,动作都谨慎了不少,生怕人会不会抢劫便利店。 “一共二十一块五,我扫您……” “再加这个。” 小姑娘一看,一小包挂在收银台旁边的qq软糖。她眨了眨眼。 “好的……一共是——” “有没有大白兔?”延伫问,“刚没找到。” “呃,好像没货了。”小姑娘回答,手里拿着的柠檬味软糖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延伫抬了抬下巴,说,“那就这个,现金。” 作者有话说: 吃点糖糖^ ^四月愉快:d 第18章 游雾做了个香喷喷的梦,梦里他在吃豪华海鲜大餐,满桌子的椒盐虾香气四溢,他的嘴巴像羊驼咀嚼般动了动,一个迷糊咬到自己的舌头,疼醒了,睁开眼,香气却没散,眼前模模糊糊坐了个人,那人戴着耳机,手里捧着一碗红油面,一吃就是一大口,眼珠子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里的视频画面。 “给我也吃一口……” 他闻出来,这是火鸡面的香味。 延伫那耳机聋人自然没听见游雾低咛,游雾撑起胳膊,欲从皮椅跳下去,手边摸到了一袋东西,游雾拿起来一看,柠檬味的qq糖。 游雾拆了软糖,拿了一颗起来看,黄色半透明的,捏了捏,塞进嘴里。 柠檬味很浓,糖精味也很浓,酸酸甜甜。 游雾晃着两条腿,低头恰好可以看见小腿上的纹身,红色的,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会是黑色的。不过游雾也见过有人纹彩色的,他没太放心上,什么颜色都好。 他又拿起一颗糖塞嘴里,黏糊糊喊了一声:“延伫。” 延伫微微侧过头,瞥一眼吃糖的游雾,继续看视频。 视频里的纹身师上了年纪,戴一顶帽子,黑框眼镜,两条手臂都是彩色纹身,他把日常的工作成果分享出来,延伫可以从中学到不少经验,或者纯粹打发时间。 “上次结束了一个满背工作,图案来源呢,是浮世绘里的人物……”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想纹身嘛。”游雾的声音冷不防钻入延伫耳朵。 视频里纹身师讲话声不大,和他满身刺青带一条大铁链给人的刻板印象不一样,说话做事慢条斯理,很有节奏。 而游雾就在延伫旁边皮椅,隔了不过一个身位,说话声格外清晰。 延伫动动手指,调大了视频音量。 游雾看见了显示屏上的音量条噌噌往上飙,他倒出两颗糖,仰头丢入嘴里,他连续吃了好几颗,甜腻味儿过重,齁得他喉咙有点痒。 游雾清了清嗓子,“延伫,你别看视频了。” 延伫却没搭理游雾,专注于电脑里那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还有时不时跳出来的纹身画面。 背景音乐蹦出来时,游雾甚至能听见从延伫耳机里漏出来的声儿。 “其实我很不想回学校。”游雾伸手指往糖袋里捏一颗软糖出来,食指拇指按揉它,久久没吃下去,捏着玩儿似的,他观察着糖的软硬变化,从某个角度看,阳光反射,亮晶晶。 “唯一一个对我很好的师姐,暑假前毕业了,实验室里其他人都不喜欢我。” 延伫面无表情吃完一碗火鸡面,抽两张纸出来擦嘴,视频正好放完,他打开了一个大型桌游。 游雾听着机械键盘啪啪哒哒的起落声,咬下半颗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我改变不了。” “……他们都觉得我妈妈和导师有关系,走了后门,其实没有啊,我的意思是,她们有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靠自己实力考上研究生的……我也不确定。” “我每次在实验室里做东西,他们都不待见我,我拿奖,他们就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的烧杯总是不见了,试管里的生理盐水总是让人清走了,显微镜也让人动过……这很麻烦,延伫,你可能不知道。显微镜参数不对我就要花时间重新对焦,有时候弄半天都找不到原来的位点……很麻烦。” “new safe zone identified!” 混乱的战场上跳出一句警告,延伫放弃当前乱作一锅粥的射杀,操纵第一视角的人转移战地。 他跳进一个草堆里朝安全区跑去,战火声渐渐减弱淡出,随机匹配的队友阵亡后在耳机里一顿乱骂,延伫听得心烦,屏蔽掉所有麦。 第22章 “……本来事情没那么糟糕的,直到他们发现,我是个同性恋,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喜欢他。” “那群人就从无视我,到背地里说我闲话,最后从师姐那传到我耳朵里,版本颠三倒四完全变了个样儿。” “延伫,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我喜欢他,他为什么要奔走相告?” “所以我特别讨厌他,讨厌他们。特别特别讨厌。” “……我也好讨厌你。”游雾说着说着视线变得很模糊,近视的他本就看不太清人脸,眼泪溢满后,他好像泡在水下看人,延伫身上的刺青像水墨一样晕开。 “你们都不理我。” 说着,游雾抬起腿,用脚尖顶了一下延伫的腰,跳下皮椅,离开了。没吃完的半包糖丢在了皮椅上,塑料包装皱得不成样子。 “you have been killed!” 待延伫回过神的时候,游戏已然跳转去了唯一存活的队友视角。 他想了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死了? 似乎是走神之际把烟雾弹当手榴弹扔了出去,保护敌人自爆自己,让堡垒对面的人高空射击了。 延伫摘下耳机,空调风吹着耳朵清爽吹过,耳后头发淌着汗。他摸了摸自己的腰,久坐酸疼,他用力按揉,忽然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了椅子上的糖袋一眼。 我也好讨厌你。 你们都不理我。 脑海凌空而起游雾说过的两句话,有点遥远,闷在水里般。 延伫拿起剩下半包糖,和吃完的火鸡面一并丢入了垃圾桶。 开学那天,游雾妈妈来的很早,堪堪七点半,小轿车就候在了公寓楼下。 研究生开学比本科生早两个星期,大学城还是空荡荡的,他们就得回去蹲“大牢”了。 “小游,好像是你妈妈来了。”古鹰让门铃闹醒的,当下没睡饱,声音沙哑,但他特地套了个外套,把身上的纹身全遮起来,拎起游雾后颈衣领,“别睡了别睡了。” “小游——高材生,上学去了,别睡了。”古鹰好说歹说,绕着游雾喊了半天,游雾就是趴在沙发上,脸闷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装睡呢,古鹰一下能看出来,他就是不想走。 古鹰瞧了瞧门口,穿着得体的中年女人手持一把长柄伞,双手交叠握住伞柄,耐心地在门口等候。 隔着长廊,古鹰尴尬朝她笑了一下。 女人回以一个笑,却始终不肯进来,好像这地儿是什么盘丝洞。 “小游,”古鹰转过身,蹲在沙发旁边,耐心劝他,“你的妈妈,在门口等你,别让人等急了,你舍不得走的话,开学了又不是不能来,是不是?” “嗯……”游雾总算有了点反应。 “总算醒了。”古鹰拍拍他的背,游雾转过脸,头发鸡窝一样乱。 古鹰仔细一瞧这人脸色不太对劲,眼睛又肿了,一条缝眯着,可能昨晚又哭了,古鹰不清楚。而游雾的脸和耳朵也有点红。 古鹰感觉不太对,赶紧伸手摸游雾的额头,又探探他的脖子,果然烫得像一壶泡茶水。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古鹰也挺温柔的捏:) 可怜小游@~@ 第19章 游雾有一个无人知晓的技能——他可以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发烧(但令他可惜的是,他不能控制不烧)。 他知道吹多久的空调会发烧,淋多久的冷水浴会发烧,光脚在冰凉瓷砖上站多久会发烧。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琢磨出这个“发烧临界值”的。 读小学的时候,游雾就不太受欢迎,女孩子不和男孩子玩儿,而游雾不想和那群每天流满汗的男孩子混一起,他们察觉到也会说他娘娘腔,说他应该去和女生跳橡皮筋。 游雾瞧不起他们,不和他们置气,独来独往也很好。 因此,他爱学习,不爱上学。 三年级开学前一晚,他做了开学的噩梦,发高烧,妈妈帮他请了三天假,回去之后大家都没发现他请假了,他度过了最可怕的“头三”。 那是个意外,或许是要长个子发的烧,或许是牙齿掉了有点发炎,总之,那不是刻意的。 但游雾从那次开始,他知道他可以刻意生病。 开学头几天往往是要和朋友叙旧聚会的日子,俗话说开学三天乱,做小孩的时候也好,还是长大之后当中学生、大学生也罢,刚开学大伙儿都爱凑对儿玩,之后才会各忙各的。 游雾从小到大都不受待见,从小到大都不需要重聚叙旧,从小到大都在逃避开学。 他有多爱学习,就有多讨厌以集体名义冠之的学校,他像一面镜子,纯粹地讨厌那些讨厌他的人。 当然他不能告诉妈妈,所以游雾的妈妈一度认为,自己儿子长期患有开学应激综合征罢了,只要烧退了,回到学校然是他的宝贝尖子生儿子。 古鹰扶他出来的时候,他妈妈没多说什么,她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驱车带游雾去医院,护士给他量体温,三十八度,不多不少。 脑门上黏着一片冷敷贴,大夏天裹着一床被褥,游雾静静地窝在自家床上,闭目养神。 “吃完这点药再睡。”妈妈给他端来一杯温度正好的水,药呢,用纸巾垫着已经从铝板中掰出来了,放在了一个托盘上,“张嘴。” 游雾不情不愿张嘴,他小时候有吐药的坏毛病,妈妈发现后,每次吃药都要亲手喂、亲眼看着他吞下去。 第23章 吃完药,一瓶水下肚,游雾打了个饱嗝,苦味一下子从肠道反流,他险些又要吐了,舌苔渐渐发苦。 “想吃糖。” “生病不能吃糖。”妈妈收拾好托盘,摸了摸他的脸,从医院吊完水回来还是有些烫,“手机放这,不舒服没力气喊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游雾瞧一眼那个手机,是新买的那部,电话卡也是补办的。他自己那部手机,好像真的丢在了古鹰工作室。 妈妈去了书房处理工作,游雾拿起铁砖般重的手机,全都是初始界面,登录微信,导师的小群里,有师兄通知了一些开学相关会议时间地点,安排了有的没的任务。 游雾全部逃过去,他心安理得回复导师:谢谢老师关心,我身体好了会尽早回去的。 柯导:好的,好好休息。 清掉学校的消息,只有古鹰问了他几句身体情况,别的再没有了,而新手机没有存留任何消息记录,页面空如白纸。 小游:嘴巴好苦,想吃糖,但是在发烧[心碎][大哭]。 晚上吃饭时间,古鹰和延伫分坐桌子两头,各玩各的手机,古鹰刷到了游雾这条朋友圈。 “怎么还在烧。”古鹰纳闷,夹一把土豆丝,“延伫,发烧不能吃糖?” “不知道,没烧过。”延伫摇头,放下手机,闷头吃饭。 游雾一整天都不在工作室,延伫的工作状态莫名比平时好很多,给人做的纹身快速又精致,穿孔也打得更利索。 一天下来接了很多客人,他饿得不行。 “嘿!好像的确没见你发烧。”古鹰惊叹,随即扒拉几口饭,“游雾还在烧呢,刚发朋友圈,小孩似的,发烧还要吃糖。” 延伫想起那半包qq糖,没说话,咽下嘴中的肉,瞟了手机一眼,若无其事拿起来,点了几个新闻推送,最后点开了朋友圈。 他往下滑了很长,一直到昨天他看过的地方,没有看见游雾发了任何东西,倒是看见mia发了度蜜月的一组照片。他点了个赞。 mia上回说把项圈还给他,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快递迟迟没收到。 延伫又放下手机,翻盖扣在台面,几下就把半碗饭吃完了。 “我要不给他送点糖去,怪逗的,像动物园花十块钱投喂长颈鹿的活动。” 延伫说:“随你便。” “我问问。”古鹰拨通了游雾微信电话,他没想到电话一下就接通了。 “谁啊?”游雾的声音懒洋洋,没什么力气。 “烧坏脑子了?”古鹰笑起来,手机搁桌上开着免提,一边吃饭一边和人说话,“退烧没?” “退了。” “挺快的嘛。” “干嘛啊。”游雾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嘴里咔嚓咔嚓的。 “要不要给你偷渡几颗糖去?” “不要。”游雾拒绝得爽快,“我在吃苹果。” “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明白吗?”古鹰打趣儿他。 “你和我妈说的一样。”游雾挂了电话。 “看来是没事儿了。”古鹰乐呵呵,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悠悠挑着肉渣吃。 延伫很早吃饱了,坐在他对面等他,他打电话的间隙,延伫又拿起来手机。 打开朋友圈,刷新一下,洁白的界面跳出一行字:讨厌吃苹果[呕吐][呕吐]。苹果从世界上消失!! 延伫抬眼不露声色打量古鹰,古鹰面带微笑,还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 延伫嘴角动了动,给游雾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第20章 天气炎热,游雾的烧退得很快,第二天他便没了痛感,八九点钟,大脑清醒地叫嚣:好饿,要吃早餐。 游雾洗漱完毕,母亲已然整理好衣装,等着送他去学校。 “好了吗?”母亲上下打量他一眼,睡衣松垮垮,问。 “没,没呢,我换个衣服。”游雾又跑进卧室,磨磨蹭蹭打开衣柜门,挑了一件连logo都没有的棉白t,普通的牛仔裤,黑色鸭舌帽,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防尘口罩,戴好一副,整个脸本就小,全副武装后只剩一双眼睛,偏偏又让鸭舌帽压下的头发遮了一半,厚厚的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外人更加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他妈妈看他这个模样,是她意料之内的扮相,她没多言,“走吧,今天晚上我约了柯导,我们一起吃个饭,下午我去学校接你。” “……哦。” 从家里乘车去大学城的路途好像特别近,明明开车也得半个钟,游雾总觉耳机里的歌放了没几首就到了。 熟悉的校门,熟悉的绿化带,甚至开的花还是他放假前最后看到的那几种。 两个月,什么变化都不足以发生。 母亲的车轻而易举驶入校园。他赶紧关紧车窗,低着头缩在后排座位。学校除了教职人员,其他社会车辆不允许开进来,可他妈妈是个例外,她总有各种办法,像标点符号一样出现在游雾人生的各个段落,不起眼,可无法躲掉。 和以往一样,小轿车不偏不倚停在了他要去的实验楼下。 游雾隔着茶色玻璃朝第六楼的窗口望了望,百叶窗遮挡,他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但不用怎么想就能回忆起来,那种窒息的感觉,好像那不是一间实验室,而是一座灌满水、长满水草的金鱼缸。 “我还要去上班,你自己上去吧,帮我和柯导问个好。” 第24章 妈妈回过头看他,游雾坐着不动,绞着手指。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妈妈的手伸过来,游雾迅速躲开,开车门,飞奔进入大楼。 柯导手下新招了几个研究生,研一的师弟师妹正和一个戴眼镜的瘦个儿师兄观摩熟悉各个工作室以及用具。 游雾一出电梯,就和正要下楼的一行人碰了个正着。 “游雾。”戴眼镜的男生叫住游雾,游雾只好收回几欲逃离的腿,眼疾手快按住电梯的开门键。 “早上好。”游雾声音低的听不清,几个师弟师妹稀稀拉拉回应他“学长好”。 游雾点点头,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数字从六往下跳,游雾摘下口罩,眼镜已经起雾,他取下眼镜帽子,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手洗脸洗眼镜。 等到身上的汗干透,他又重新戴好眼镜口罩,帽子塞进书包,鼓起勇气却恨不得自己能隐形,进了办公室。 柯导不在,大部分人也都不在,他松一口气,坐在自己位置上开始漫无边际看新学期的相关事项安排。 最后一学年,他们这一级的研究生不用再去上课,只需要安安静静用这这两年做的实验数据,将论文产出投稿,顺利毕业就行了。 而游雾已经达到了毕业要求,别人在唱k他在做研究,别人吃饭他在做研究,别人联谊会他在做研究。已经毕业的师姐一度以为他会提前毕业去科研所或者读博,结果游雾选择了站在原地不动。 导师也打心眼里觉得他应该要继续读博士,心力这么定,难得的科研人才,还没有家庭金钱后顾之忧。 柯导知道他回来后,给他发了几篇文章,又说:雅思这学期可以去考了。 柯导:想做的新项目可以暂时放一下,把雅思成绩考出来。 游雾干巴巴回复一个字“好”。 好什么呢好?游雾想起在校园里念书时最讨厌的科目就是英语,考研时唯一一门报班学的科目也是英语,却没想到进了研究室还要补英语。 国际上大部分论文都是英文的,尤其是生物领域,国内的研究成果寥寥无几。游雾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精力去克服英语阅读障碍。 而考雅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出国,要去说他最讨厌的语言——连柯导都知道他父母要送他出国。 一直到中午,游雾然猫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文献做笔记,网页跳出垃圾弹窗,提示他已经12点,需劳逸结合。 提示语之下,是一个英语机构的培训广告。 食指用力敲打鼠标左键,叉掉弹窗,“啪嗒”一声合上笔记本。 办公室门口传来一些交谈声,游雾抬眼看去,新生们一边用手或者本子扇着风,一边喊着“好热”,陆陆续续进了屋。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导师。 柯导远远就看见他,朝他莞尔一笑,“游雾回来了,每次开学你都请病假,是不是不想回来?” 她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游雾心中苦苦哀求她别再说了。 带新生回来的瘦个儿男生瞧了游雾一眼,“你生病了啊?” 这语气中的关切比起他妈妈有过之而无不及,游雾犯恶心,点头没说话,默默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 “中午去哪里吃饭啊,师兄?”一个研一的师妹问。 “中午我带大家去饭堂,熟悉一下。晚上出去聚个餐吧,怎么样。” “好啊好啊……学长,你也一起吗?”师妹小心翼翼问游雾,游雾看起来不太爱和人交流,但面相不凶,大家对他的好奇心已然到了极点。 毕竟昨天入学时候就听柯导说,游雾已经发了核心期刊,要好好向他的钻研精神学习。 “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游雾拉下口罩,挤出一个不太标准的微笑。 “游同学可没时间,从不和我们吃饭的。”不知道哪个角落穿出一句刺耳的话,“他忙着呢。” “诶,王洛!”柯导打断他,瞪他一眼,“是我晚上约了小游,商量一下新项目,你想来也可以。” 王洛“啧”了一声,瘦个儿男生看看他,又望向游雾,他走到游雾的桌前,低声说:“你……待会儿吃完饭有空吗?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空。”游雾又重新拉起口罩,翻开笔记本电脑,随便点进一篇文献。 “游雾,之前的事,我——” “之前什么事?”游雾仰起脸,两只眼睛清澈又明亮,“我们没发生什么事吧?我也不是你的组员,要是真的有什么需要,你找导师比较好。” 瘦个儿停顿片刻,“不是这个意思……我之前把你跟我表白的事说出去,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会——” 游雾越听耳根子越红,他心脏砰砰跳,羞耻、愤怒、无助、办公室里的水草。 明明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再提起呢?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装作无辜的样子? 游雾呼吸越来越重,气息从口罩里腾腾上升,眼镜微微起雾,如果没有口罩,他发抖的嘴唇或许又要带来新一轮的解读。 “你别说这种话,会让人误会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瘦个儿的声音放得更低了,好像生怕让人听了去,然而偏偏要挑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话,似乎是吃准了游雾绝对不会贸然发火,“我的意思是,其实,其实我也喜欢你,你能不能——” 第25章 “不能。”游雾努力压抑住想要从胸腔扑出来的野兽,他眯起眼睛,礼貌又愉悦地笑,“不能,章帆,我现在有男朋友,你也见过,你身上的纹身是他纹的哦,还喜欢吗?” 章帆瞳孔一定,游雾乘胜追击说:“下次多多关照他的生意哦。”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好消息:上卷昨晚写完了~~所以会稳定周更1w+ 收藏评论海星摩多摩多[可怜] 第21章 “嗬——”古鹰刚送走一个客人,拿起手机操作一顿,嘴里发出一声惊叹,他打开延伫工作隔间的门,叫嚷着,“小游把我删了!” 延伫打游戏正打到关键时刻,再杀一人就能获胜,他压根没心思管古鹰。 “怎么回事儿啊?”古鹰拉一张板凳坐在延伫电脑椅旁,延伫瞥他一道,继续目不转睛观察游戏局势。 古鹰试着发两条好友请求给游雾。 “warzone victory” 蓝色光标闪出,延伫心里一阵满足,薄薄的嘴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鼻子轻轻哼一声,打开队友的麦。 “我去,躺了!再带一把呗大哥!” “没空。”延伫丢下俩字,退出游戏,摘了耳麦,桌上有一盒薄荷糖,他倒出一粒扔嘴里嚼。 古鹰刚刚说了什么,延伫没听清,眼下这人正皱着眉和手机大战三百回合似的,手指不停地在几个页面来回滑动。 “咋了。”延伫问。 “小游删了我。”比起刚才的诧异,古鹰这会儿淡定许多,“我问他为什么,还没回。” 延伫盯了他聊天界面半晌,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之后又塞回口袋。 “他回我了。”古鹰挑眉,神情比刚才还要震惊,“有男朋友了?!” “不是,他才回学校几天,就有男朋友了?” “不到一周。”延伫回答他。 “……”古鹰熄了手机屏,一脸无语望着大夏天保持着冷若冰霜脸的延伫,“谢你告儿我,记真清楚。” 延伫不想要记。只不过游雾从回学校那天开始,每天都给他发乱七八糟的信息,他偶尔会回一下,自然也就知道大概过了几天。 “不客气。”延伫作势要起身,古鹰忽觉不对劲,一把拉住人胳膊拽回椅子上,“等等,你怎么这么冷静?难不成你知道啊?” “知道什么?”延伫反问。 “呃。”古鹰苦笑,“我发现我和你讲话,真是鸡同鸭讲,算了!你下午还有几个预约?” “两个小纹身。”延伫反手比了个“耶”,露出漂亮的蝴蝶纹身。 “行,我下午去大学城找一下游雾,把他手机送过去。”古鹰用吩咐的口吻说,“下午我有五六个小的预约,你帮忙弄了,不费事儿。” 延伫白他一眼,眉毛轻轻隆起,“不帮。” “小的,很快!钱归你,有钱不赚?”古鹰纳闷。 “不是钱的原因。”赢了一局游戏,延伫心情好,耐下性子解释,“他们约你不约我,肯定是有理由的。” 古鹰仔细一想,在理,那些人也不一定乐意让延伫动手。但那几个纹身预约时间跨度大,中间间隔恐怕是来不及去一趟大学城送东西。 古鹰转而告知游雾:今天下午满客,晚上给你送去? 古鹰:或者明天? 小游:急急急,有资料在里面下午开会要。要不你让延伫送来?? 古鹰:你问问他。 小游:[委屈][可怜]不敢,他好凶,他肯定不答应。 古鹰:那你还删我呢? 小游:两码事[可怜]帮我问问啦,再也不删你了。 古鹰没辙了,想着直接把记录给延伫看,转念一想,人骂他凶呢,那还是别给他看了。要是延伫一个不高兴,更不肯去了。再说——小游也没说错啊,延伫是没他古鹰性格好。 古鹰对着信息笑了一下。 延伫这会儿叫了个外卖,等外卖来,打开了一个纹身视频,又戴上了耳机。 古鹰瞧他一眼,又瞧了瞧视频,隔了几分钟,拍拍他,“诶,那你下午替我去送一下。” 延伫听见了,他一时半会不想给反应。 “听见没听见?”古鹰在他眼前晃晃手指。 “他不能自己来吗?”延伫侧一下脖子,扒开古鹰的手,心里计算大致路程,来回走一趟得花近一个小时,外头又是烈日如火烤的,“远,热,麻烦。” “他就是抽不出身,在盯着实验设备呢。”古鹰无奈,“都是朋友,帮一下。” 朋友吗? 延伫然没给回应,目光死死钉在电脑荧屏上,等这个七八分钟的视频放完了,他动动手指关掉视频,侧目看着窗外的大太阳,不情不愿点了个头。 “靠谱!”古鹰立即把游雾丢在休息室的手机交给延伫。 延伫:校门口。 游雾手机屏幕一亮,延伫的消息赫然在目。眼前的计算机正在载入新的数据,游雾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拿起手机拍下计算机上的一行加载符。 游雾:走不开,你可以直接进来的,按照这个定位,麻烦你啦! 他随手发送实验楼的位置给延伫。 过了十分钟,计算机已经进入自动运转阶段,游雾坐在一旁望着它发呆,手机又亮了。 延伫:楼下。 游雾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天,划掉,按下手机侧边的开关键,屏幕一黑。 第26章 计算机上错综复杂的数据在他眼前跳跃舞蹈,像一个个迫不及待挣脱乐谱要从艺术家指尖流出的音符,游雾脑海中哼起歌。 《奇妙能力歌》。 我拒绝更好更圆的月亮。 拒绝未知的疯狂。 拒绝不动声色的张扬。 不拒绝你。 第一次听的时候,他把“拒绝”全部错听成了“咀嚼”,心道这的确是一种奇妙能力。 作者有话说: 我咀嚼更好更圆的月亮^ ^ 第22章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微信电话,游雾开的静音,只有邀请通话的画面,没有声音。 他没有接,将手机反扣在台上。 计算机跳出四个字母,“done”。 游雾不紧不慢存好数据,没拿桌面的手机,慢悠悠走出实验室,一出实验室的门,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下楼梯时撒开了腿跑起来。 “延伫!”游雾气喘吁吁撑着膝盖,弯下腰,视野范围内是延伫那一双脏脏的运动鞋。 延伫想发火,等了半个钟,没回消息不接电话,看见游雾跑下来这狼狈样,眼镜半挂着快要落下来,心头火无缘无故地灭了。 他把手机递出去:“拿着。” 游雾调整好了呼吸,站直了垂眼看了一下手机,没接下,转而脸上浮起喜悦的笑容,“你等了多久?” “半小时。”延伫抖了抖手机,“拿好,我回去了。” 游雾假装没看见,趁人不注意拉住了延伫的衣服,“一起吃饭吧,延伫?我带你吃饭堂,美食街也可以,虽然我不太熟——” “你先拿着,不是急吗。”延伫语气里没多少耐心。 大夏天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分钟,楼下等人又等了半个小时,虽说是在阴凉处,但这天气可是站着不动都能让人出一身汗的闷热。 他额头头发滴着汗,衣服也湿了,他却没办法在学校这种地方摘掉冰袖脱去上衣,大喇喇展现他的纹身。 “不急了。”游雾语调一降,焉了吧唧的,厚厚的玻璃片不合时宜般架在小小的鼻梁上,“其实,会已经开完了……我没有怪你来晚,是他们提前开始了。我说能不能等到四点半,他们本来答应了,但是吃完饭突然就开始了,我没参加。” 游雾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延伫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延伫想不清楚,拉开游雾扯他衣服的手,捏住手腕,把手机塞他手里。机身热融融的,延伫握了一路。 “没参加就没参加,有什么大不了。”语气不咸不淡。 “的确不是很重要的会……但是,会不开心的啊。算啦。”游雾摸了摸手机壳,抬头朝他一笑,“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反正都等了这么久,现在回去又要半个小时。” 延伫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五点多了,他想了几秒,说了“好”。 “我要上去换一下现在那部手机,你要不要上来?有空调。”游雾指了指楼梯。 “快点。” 意思是不去。 游雾蹦蹦跳跳跑楼梯,从二层楼梯口转了个弯,延伫也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实验室里多了几个人,章帆在一台电子显微镜旁写东西,身边跟了几个研一的学生。 游雾放轻脚步,脸上的笑容烟消云散,一个扎了双马尾的女生走神往门口看了一眼,看见游雾变幻莫测的表情,和他对上视线。 “学长好。”她小声跟他打招呼。 实验室里异常安静,除了机械运作声,走路走快了甚至可以感受到地板微微振动。 游雾对新来的后辈没有芥蒂心,他大大方方朝小学妹笑起来,学妹眼睛亮了亮——游雾本人虽然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可凭借他的奇闻异事和讨喜的长相,已然在新生中获得了最高人气,尽管很多学姐学长在聚餐上提及游雾时都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学长心情看起来很好诶,是准备去吃饭吗?” 章帆闻声停下手中的笔,抬头就见游雾笑得很开心。 游雾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收起自己放在计算机旁的手机,“嗯,去约会。” “约会啊!”师妹惊呼一道,迅速捂住嘴,意识到音量过高,“那学长玩得开心!” “走了。”游雾挥挥手。 “拜拜。”师妹目送游雾轻松愉悦的背影远去,看来今夜她们的话题注定是猜测游雾到底是交了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呢? 她们揣测的本尊在楼下插着兜又等了十分钟,脸色和这忽然昏暗的天空一样,随时要打雷下雨了。 前段日子每逢傍晚,他下楼放风吃快餐时都能瞧见一抹云霞从天角渗出来,今天却没有晚霞,延伫见游雾总算出现在二层楼梯口,他问:“带伞没?” 游雾抬头望天,似乎会下雨,夏天下雨,雨滴通常豆儿大,砸人身上生疼。 “不会下雨,我看过天气预报了。” “天气预报说会下。”延伫他刚才也看了。 “你是华为吧?华为不准,我苹果准一点。” 延伫没说话了,跟着游雾去吃饭。 游雾满面春风走在延伫身边,风凉凉的,下午的炎热吹散,他的肩膀偶尔和延伫的胳膊轻轻碰撞一下。 碰到一些,延伫就会默默拉开半个身位。 但没过多久游雾又贴上来了,他身上特殊的实验室的气味真就像游雾一样散不开。倒不难闻。 第27章 “别靠太近,走过去一点。”终于延伫有点不堪重负,他快走到机动车道去了。 “有吗?”游雾睁大眼,“明明是你自己走过去的。” “……”延伫沉默片刻,突然想起古鹰说的话,“你有男朋友,靠太近不会被误会么。” “怕什么呢?”游雾双手交叠背在身后,每走一步路就踢一脚地上刚让风刮下的残叶,声音悠悠然,“你又不是gay。” 延伫挑了半边眉,这话倒没什么错。可能类似于,有女友了也能和哥们出去吃饭,毕竟两个人性取向不一样,根本形不成暧昧。 延伫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种感觉从上次游雾在微信上和他说要弄个纹身时差不多。 “而且谁告诉你我有男友?”游雾冷不防一问,侧过头,延伫和他相视一看,“古鹰?” 延伫没说话,游雾转过头看向前路,继而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那是我骗他的。” 延伫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游雾骗人的话说得还少吗? 他看着略微走在前边这人的后脑勺,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小骗子。 作者有话说: 我也是华为天气预报,我没有觉得它不准,小游乱说的不是我的意思哈^ ^ 第23章 走到美食街这边,人声鼎沸,阴沉的天空丝毫没有磨灭掉大学城里青年学子对干饭的热情。甚至越是要下雨的阴天,生意越好,街上热气一下子散去,学生们则如一股新热潮蜂拥而至,享受夏季片刻的凉意,就着微风吃点烧烤喝点清凉啤酒。 “你想吃什么?”游雾问着,四处张望,飘来的饭香勾得他口水直流。 他很少来美食街,唯有去年偶尔和关系好的师姐来过。美食街太热闹,他没有所谓的饭友,除了师姐之外,更没有别的朋友陪他。可惜师姐很忙,抽空和他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他如果一个人走在满是成群结伴的街道上的话,好像自己的孤独被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放大渲染了无数倍,无处遁形。 游雾讨厌一个人的感觉,即便他应该习惯独处,毕竟念书生涯一直都是一个人。 延伫本想说随便,视线扫过一群路人的脑袋后,看到了一个红彤彤湘菜馆的招牌,灯牌龙飞凤舞写着长沙老字号,于是他抬抬手指过去,“吃湘菜。” “好啊!”听见“湘菜”二字,游雾小脑袋瓜里就装满了小炒黄牛肉、酸辣粉丝煲、爆炒肥肠、酸豆角炒鸡肾……肚子咕咕噜噜叫,好在这声音淹没在如潮人海中,不然他得多尴尬,像是几百年没吃饭似的。 这答应得真爽快。延伫眼睛一眯,嘴角浮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真的?” 游雾的心思这才从那一桌子臆想的辣味佳肴里回过神来。 “嗯——你想吃,我可以陪你吃啊,我虽然不吃辣……听说湖南菜里的香葱蒸水蛋很好吃?”游雾又信手拈来一番谎话,反正进了菜馆,谁管他要吃什么。 “那就这家。” 说着两个人就走到了老字号招牌下,排队等了好一会儿,闻着菜馆内的辣油香,游雾有点坐不住,两条腿在凳子上就不安分,时不时跺跺地板,忽然他就站起身跑了出去,过了几分钟,手里拿了两根烤肠。 装腔作势般,其中有一根特地没放辣椒。 延伫忍不住嗤笑,很自觉接过撒了辣椒面那一根,三四口就吃完,挥手一抛,竹签精准落入垃圾桶里,游雾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延伫嘴里的面粉肠,偷瞄了好几次。 但他也只能一点一点咬着自己那肥嘟嘟的烤肠,面上表情不太好,烤肠啃了老半天都没吃完。 “165号!” 游雾耳朵一动,眼睛立刻亮了,剩下半根香肠一股脑塞嘴里,呜呜哝哝跟延伫招手说:“走啦!吃饭去。” 菜馆热闹,两个人的座位就是一台正方形的桌子,相对而坐,因为都挺高,腿挺长,膝盖会在无意间碰到,游雾的腿左左右右摇摆了好几次,隔着自己的裤子蹭着延伫的裤子,布料轻轻摩擦,有点痒痒的,但延伫一点反应都没有,游雾觉得无趣,很快消停了,注意力转向周围的人。 有人在吹牛皮啦,有人在谈政治啦,有人甜甜蜜蜜亲嘴呢。大家都好幸福。 而游雾一整个下午都很亢奋。见到延伫很亢奋。外出吃饭很亢奋。买烤肠的时候,大大方方跟老板说“要两根,一根不下辣椒面”时最亢奋——周围人一定都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这种感觉很美妙。 一整个星期憋在实验室没有搭话实在是要让他的精气神都给吸走了,如今他就像刚放出笼的鸟,咭咭呱呱,翅膀扑个不停。 延伫看了几眼菜单后,抬手示意服务员。 “要点儿什么?”小哥托着本子圆珠笔哗哗写下台号。 “这些。”延伫指了几道菜,小哥弯下腰,一个个登好,撕了复写纸,风风火火走了,留下一张写满狂草的单子。 游雾看着的,延伫的手指在辣椒炒肉和水煮牛肉上指了指,外加了一碗番茄鸡蛋牛筋丸汤和虾米蒸蛋。 人多,上菜一点不马虎,十来分钟,三菜一汤一齐端上饭桌,两大碗香喷喷的大米饭。游雾眼睛都看直了,撩起筷子刚想伸入牛肉锅,延伫飘飘然来了一句:“不吃辣的话,你要不要再加个肉菜?” 游雾抓筷子的手一紧,冲出去的筷子半路刹车,屈尊夹了一坨牛筋丸,“不用啊。这里有肉。” 第28章 延伫打量他一眼,弄好几片牛肉丢自己碗里,拌着饭吃了一大口,“这家店还可以。” “是吧……”游雾目不斜视,全顾着看延伫吃辣椒,薄薄的嘴沾了油,他一点不觉得嫌恶,他只觉得嘴馋,摆在眼前的是辣椒,辣椒,辣椒呢! 游雾懒得管那么多了,喝了一口汤,筷子一咻,夹了一大把辣椒炒肉。 “不是不吃辣?”延伫装着不经意地问,抬抬手腕,卷起半截冰袖,虽说餐馆开了空调,到底是热辣菜,吃得人冒汗。 游雾让他揭穿了,脸上理直气壮着,哼哼两声,“是啊,现在学,跟你学呢延伫。” “你吃辣看起来特别香。” “我看你吃饭我就特别有食欲。” 游雾越说越起劲,顾不得延伫满头汗到底是不是无语的冷汗,辣椒在嘴中嘣出油时,游雾舒爽地吁一口气,嘴巴圆圆嘬成一圈,唇面亮晶晶的,抹了蜜一样。 延伫盯着人嚅嗫的嘴唇看了几眼,极低声将心里反复出现的词讲了出来。 “你说什么?”游雾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他低下头吃饭,耳尖红成一朵待放的花苞芽儿,饶是吃饭也压不下他嘴角上扬的笑意。 “没什么。”延伫说。 “我听见了。”游雾眼睛弯起两道月牙,“你说我是小、骗、子。” “所以呢?”延伫毫不在意。 游雾一笑,“骂人没礼貌。” “我骂你了?” 游雾不说话,直直望着延伫,膝盖又开始蹭延伫的腿了,时不时往前顶一顶,撞着延伫的小腿骨。 延伫眼神不躲,腿也不躲,当然更没地儿躲,躲了显得他多小心眼,要和堪堪一个小屁孩较真。 游雾的膝盖撞够了,这会儿又有了新的想法,“延伫,我给你表演一个才艺。” 延伫好整以暇看着他整幺蛾子。 游雾扶了扶眼镜,舀了一碗蛋汤给自己,捧起碗,轻轻呼吸,蛋汤上的热气腾起,两片眼镜片蒙上层白雾。 “厉害吧?” “很无聊。”延伫其实猜到了,从他扶眼镜又倒了一碗汤开始。 “哦。”游雾没接话,抿一口汤,放下碗。 延伫便低下头吃一口肉,舌尖让辣了一下,陡然想到游雾哪年哪月和他说的一句话。游雾说讨厌他,因为他不理人。说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延伫抬抬眼皮,游雾眼镜上的雾气还没散,他双手支着下巴,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在看哪。 延伫心脏不轻不重跳了跳,将游雾的眼镜抬起来,架起在额顶,额前的头发都让他给撩开了。 游雾像是被他自作主张的举动吓到,他满面惊愕,但喜悦总是大于惊讶的,他很快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花枝乱颤的。 尽管如此,延伫还是看见了从两只眼睛里瞬间掉下来的两滴眼泪。 第24章 游雾的情绪是过山车,按理来说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控制情绪四个字多多少少也要学会点,至少在人前别老哭鼻子。 可他做不到。 他受了委屈不开心哪里疼了,第一反应就是要呼叫泪腺迅速分泌眼泪释放压力。 和师姐一起做实验的时候,为着一点小错误崩溃大哭了好几次。师姐无奈问他是不是泪失禁体质,他 第一回听说这个东西,还特地查了一番,最后对着一丛数据一本正经否认掉了——泪失禁是不管高兴愤怒伤心都要掉眼泪。他不是,他是单纯的“情绪”失禁。 开心的时候笑得六亲不认,甚至好几次在考听力的时候,听见奇葩对话,他当堂大笑出声,吃了监考老师好几次警告的眼神。 难过的时候,游雾的眼泪就是断线珠。他想他上辈子可能也是一棵饱受雨露恩泽的绛珠草。 不仅是情绪失禁,情绪转换也很快,似翻书一样轻盈。 上一秒他还在笑呢,下一秒让喜欢的人说“无聊”了他就想哭——堪堪想一秒就哭了。 不过哭了又有什么关系,延伫嘴上说他“很无聊”,可还是把眼镜给他弄开了,说明延伫不觉得无聊啊——游雾高高兴兴结了帐,一出餐馆门,才发现外头打了好一段时间的闷雷,天已经全黑了。 都说夏天下雨不打雷,如果打雷,那可能要换季了,今年换季踩着八月的尾巴。 “要下雨了。”游雾抬起头,稍稍转过脸,看向延伫,延伫应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游雾问,延伫不知道答什么,游雾就继续提问,“你要回家还是去古鹰那儿?” “回家。”延伫掏出手机,思量着要不要叫车,输入目的地看了一眼价格,三十多,等于两段他从出租屋到工作室的距离。有点超出预算。 “你要打车啊?”游雾凑上前。 “让一下,谢谢。”身后传来一女声,游雾便扭过头道歉,拉着延伫的袖子走离门口位置,站到一旁屋檐下,那女生却没走,满脸错愕看着游雾。 游雾起初没注意到她的视线,直到他听见女生不大确定地问了句:“游雾……师兄?” 延伫和游雾齐齐转头,女生个子有点矮,仰起头看着两个人,左边的高个儿两条冰袖拉起手臂画着大纹身,和游雾像两个世界的人。 “是我,你是?”游雾实在是想不起来女生的长相。但是女生正盯着延伫看,游雾往延伫一侧靠了靠,站在了延伫面前。 第29章 女生视线转回游雾这边,温和地笑起来,“我是今年研一的,那天——开学第二天我有问你来不来一起聚餐,这几天我在原导那边上课,就没在实验室。” 游雾轻轻“噢”一声。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啦,下次也一起吃饭吧。”女生雀跃地发出邀请,眼睛时不时往游雾身后看去。 游雾怎么会读不懂她的表情。她不是想和自己吃饭,是想约延伫。 出于礼貌,延伫没捣鼓手机叫车,百无聊赖,两手插着裤袋等两个人寒暄完毕,他就可以适时回家了。 “你是想要他和你吃饭吧。”游雾压低了声音,微微笑着,凭谁也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冷风一吹,柔软的头发轻轻飘动。 延伫听见了,瞧他后脑勺一眼,又低头看了那女生一眼,女生和他恰好对上目光,脸和耳朵都红红的,嘴巴紧闭,不说对也不说不对,或许是尴尬,对视一秒就挪开了视线。 “喂!下雨啦——!快走啦!” 人群中一声尖锐的喊声撕破了三个人之间片刻的凝固。 雨在这时候不偏不倚下了起来。 雨下如山倒,水珠子砸在屋檐,积蓄一池,再从屋檐泼下来,落成瀑布。 延伫站在外侧,瀑布飞溅,沾湿了他的衣服裤子。 “那……你们怎么回去?”小师妹立即转移了话题。 “打车。”接话的是延伫。 “打车啊……”小师妹食指搓了搓头发,“要不我送你们?我开了车。” “可以啊。”答应的还是延伫。 “那你们在这等一等,我把车开来。”小师妹一听,撑着伞闯入雨帘,游雾远远望着她脚下绽开的水花,粉粉的袜子,黑色小皮鞋,湿透了,小步子跑起来,百褶裙特有的规则裙摆一飞一飞。 直到看不太清师妹,游雾收回视线,发现自己手机震了好一会儿。 来电人是妈妈,他每天放学都是回家,乘公交或者走路,不住校,因为学校不批他的换宿舍请求,而宿舍里住着王洛那群人。 他瞄延伫一眼,那人神态自若对着雨水放空,等小师妹的车。 游雾往延伫身后缩了缩,避开人群和雨水,接起电话。 “我没在学校,在美食街……” “和……朋友吃个晚饭。” “没带伞,忘了。” “我哪晓得要下雨……” “你来接我好不好。” “嗯,拜拜。” 两个人沉默地等了片刻。来屋檐下躲雨的路人愈发的多,挤的像沙丁鱼罐头,延伫不怕溅,不爱和人挤桑,往外靠了靠,游雾则躲到了里头,两个人直接平白横插了几个撩着老头衫露出肚皮的本地大爷。 “延伫。”游雾低声喊了喊他的名字,延伫压根没听见,留个干净利落点后脑壳给他看,向来年级第一名的游雾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望其项背。就是看着人脖颈后背,那人怎么都不回头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雨声嘈杂声,汽车哔哔乱叫。 延伫走了,上了小师妹的车。 第25章 纹身男人坐上车后排,关上车门,车窗紧闭的狭小空间里,混杂雨水的空气被隔绝在外,比起外头,车内静谧许多,收音机放的当地电台新闻,声音很小,几乎可以忽略。 等了几秒也没见游雾上车,后边的轿车鸣笛催促,小师妹踩一脚油门。 她忽然变得紧张,看了看后视镜,那人靠着椅子注视窗外人群。 小师妹问:“……游雾师兄呢?他不来吗?” “有人接了。”延伫回答,语气听起来不太好,掏出手机,“我住的地方有点远,一会儿转路费给你。” 女生还没说不用,延伫接着冷冷清清讲了一声“麻烦你”,把自己手机递上去,屏幕上是高德地图软件里的地址定位。 “好的,没关系,我其实也不住附近,你家离我那儿不远哈哈。” 下雨天,塞车是常态,雨水映着车龙长长亮红灯的尾巴。 女生不太能忍受这种安静,后视镜看了延伫好几次,延伫一点表情也没有,眯着眼小憩。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延伫。”他睁开了眼,满面疲态。 “喔。”女生不敢问细了是哪个字,“你是游雾师兄的朋友吗,感觉你们很不一样哈哈。” 是吗? 古鹰说他们是,游雾好像也说过。 那就是吧,反正是不是也不能改变什么,游雾该对他笑还是会笑,想哭还是会哭,没有他允不允许的机会,是不是朋友都没有区别。 “算是。” 女生讶异片刻,“说实话有点吃惊啊。听说师兄在实验室很沉默……好像你也不太喜欢说话,哈哈,你们怎么认识的。” 游雾会很沉默?延伫听了,像听了奇闻趣事,轻轻一笑,总觉得这个词和游雾八竿子打不着。 但他想起来,游雾似乎和他同学关系不太好。那沉默也许是合理的。 延伫读书时候和同学关系也不好,他走哪儿,那些人躲哪儿,说太子爷来了,太子爷脾气不好,谁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惹火上身。 他要是说几句吐槽学校的话,那些人连应和都不敢,畏畏缩缩嗯嗯啊啊就敷衍走了。至于那些小喽啰,延伫和他们没话讲。 所以他也沉默;再加上他长得就不讨喜,沉默起来就真成了那恐怖片《沉默的羔羊》了。 第30章 女生见他笑得莫名带了些诡谲,又瞄到人脖子上的蛇,心惊胆跳闭了嘴。 隔了半天延伫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个问题,于是他说:“他来纹身认识的。” “嗯?”小师妹睁圆了眼,倒吸一口气,“师兄居然纹身啊,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 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延伫心道,但他好像又什么都知道些——已经这么了解了吗。 轿车开开停停,漫漫堵车让他犯了困,忍不住打个哈欠,懒洋洋道,“你看不出来的事多了。” 游雾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小时还没出来。 游雾爸妈吃完饭,他爸爸在餐桌这边扯着大嗓门朝游雾喊话:“洗完了没啊——?” “半小时了,真的是。”爸爸收拾桌面的碗筷,端去厨房,泡在水里,擦擦手,来到浴室门口。 他哐哐敲两下门,“游雾?水费很贵啊,洗没洗完啊?” 他只听得见花洒喷水声,游雾好像说话了又好像没有,他听不清,看了一眼妻子,游雾妈妈满脸担忧。 从接游雾回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垂着脑袋,紧紧贴住车门,两只手压在腿下,一副抗拒一切的姿态——外头下雨,他的心情好像也在下雨。 妈妈怎么会看不出呢? 奈何路上堵车,她开得谨慎,分不出多少心神和儿子沟通,有时候开车不留神就错过路口,她想着回家跟儿子聊聊吧,结果游雾一回家就往浴室钻,说淋了雨好脏要洗澡。 一直到他们吃完饭,游雾还在里头。 游雾妈妈有点不祥的预感。 上一回儿子二话没说工作日晚上从学校跑回家,说不想住宿了,一开始也是一个人在浴室待了很久,待到他老子发火把煤气关了,游雾冲了一身冷水冻得牙齿发抖跑出来,第二天发了高烧。 “游雾!你还不——” “老游!”妈妈打断他爸的施压,放下手上紧紧攥住的擦桌抹布,蹭蹭手,走到浴室门口,“你先去洗碗吧,我来看看。” 他爹皱眉,压低声音责备,“你给他惯的!” 赶走他爹,妈妈温声温气问:“宝贝,怎么啦?洗太久了对皮肤不好,有什么事出来谈好不好?” 妈妈的声音传入游雾耳中,他抱着膝盖,背对花洒水流方向,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自己的小腿。小腿肚上的天使纹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浅砖色,和一开始鲜艳刺目的红不一样了。 “听话,好吗?妈妈很担心你。” 游雾缓缓站起身,关了花洒,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掉在瓷砖地上。 他慢吞吞擦着身体,四肢也让水泡了一样抬不起来。浴室里热雾蒙蒙,温度过高,蒸得人头晕脑胀。 游雾穿好衣服,猛地擦干起雾的镜子,自己的表情实在是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太糟糕了。 没一会儿镜子又覆了一层薄雾。 游雾执着地擦干,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眼睛鼻子嘴巴,没缺哪个,都生得挺好的,从小到大也不停地听人夸他长得好看,长得很秀气很乖巧,好像亲戚们见到他都想要靠近逗一逗,想要背怀里抱一抱。 但是老天爷总能让人的命里碰到几个硬茬。 ——游雾又伸手擦一把镜子,擦得镜面吱嘎吱嘎响。 就算别人怎么恭维他说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啦,延伫看他一眼了吗,没有啊,为什么不看呢,因为他再怎么比女孩子漂亮却不是女孩子。 延伫会毫不犹豫答应坐素不相识小师妹的车,而和自己吃个饭都要费尽心思磨来磨去。 要不算了。 但舍不得。 游雾又抬起手,这会擦的不是镜子,是自己的眼睛。 妈妈在门口没听见水声,等得着急了,问了几次换好衣服了吗,没回应,半晌,浴室传出低低的哭声。 她赶紧推开门——游雾倒也没锁——见着自己宝贝儿子站在镜子前痛哭流涕,两只手不停地兜眼泪,手臂湿湿的,不知道是洗澡水还是泪水,她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冲过去抱住他,游雾哭得更厉害了。 他抽着气儿,明明比妈妈还要高半个多脑袋,弯下腰埋在她肩颈里像个刚出生的小孩,妈妈拍着他的背,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足无措,不知道儿子受什么刺激了,以前虽常见他哭,没见哭这么凶的。 “不哭了不哭了。”游雾妈妈尽可能温柔地安抚他,声音像春水流淌,饶是他老公也没听过这么柔软的声线。 游雾哭得停不下来,一直哭到眼睛疼痛,精疲力尽,终于慢慢旗鼓偃息,趴在妈妈怀里不动,也不说话。 良久,他妈妈觉得是时候了,悄声问一句:“为什么哭呀,宝贝。” 等了几分钟,末了得到的答案不是实验失败不是有人欺负他,不是夫妻俩经验范围之内的任何困惑痛苦,而是闷在雷声里的一句——“妈妈,我为什么不是女孩儿”。 第26章 小轿车稳稳停在了延伫住的楼下,这楼从外边看少说也有二十年历史了,有几处钢筋水泥残破不堪,暴露在地表外,女生看了看,“你住这里啊。” “多少钱我转你。” “唉不用——那你随便转转就行了。” 女生没再提住宅的事儿,她对延伫的好感忽然降了下去,是因为住宅破旧吗,也许吧,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为什么游雾师兄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呢。师兄看起来那么清高,家里条件似乎也很好,听王洛师兄说他父母的工作都很吃香,他的妈妈还认识柯导…… 第31章 外头雨还在下,延伫给她转了四十,拉一把车门,门没开,车主给锁住了。 “哦!”女生一个激灵,转过身寻着驾驶座控制台的后门解锁键,摸上去,顿了顿,“要不加个微信吧,你们店应该也可以打耳洞?” “可以。” 延伫松开内扣把手,打开手机让人扫了微信,古鹰给他传了几张图,还有三两个问价的老客户消息。 通过后,延伫给人备注上“耳洞”,随手就把穿孔价位表发出去。 女生看了才发现,原来打耳洞也这么多讲究,耳骨耳垂耳蜗对耳轮,五花八门,她一时间看呆了。 “你慢慢看,我回去了。”延伫下车,雨没停,从轿车到楼下有一小段行人通行的路,他大步流星冲进黑漆漆的楼道,喘了口气,甩甩头发,直接把衣服和冰袖全脱了,拧干水分。 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响起两声动物叫唤。 “嗷嗷。” 极其微弱,路过的人可能都无法听见,尤其是雨天,雨声和雷声像一场音乐会协奏曲。 延伫也没听见,拧了衣服,皱巴巴搭在肩膀上,踏上楼梯回家,顺道打开微信一个个回客户信息。 走了十来级阶梯,他的裤子好像让什么东西给拉住了,往后小小一拽,裤腰也给它拽下一点,延伫停下步子,提一把裤子,以为自己青天白日见了鬼,低头一看,原来不是鬼,是一只浑身都湿透了的野狗。 延伫用手机灯光照过去——没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小动物一下子或许受不住强光会吓得狂躁。他只把屏幕亮度调高了,弱光线照着它,延伫看清了这野狗。 体型不算小,毛发沾满了水,显得又脏又瘦巴,绝对是称不上好看的,它浑身发抖,延伫弯下腰用指腹轻轻搔了搔它的头,那狗呜呜叫唤几句,忽然转过身下楼梯。 走路有点跛,左后腿像是骨折了,弯曲不得,下了几层阶梯,回头看一眼延伫,延伫站着没反应过来它什么意思,它又叫唤几声,一瘸一拐爬上来,咬延伫裤脚,试图拉延伫下楼。 延伫跟了这野狗下去。 又回到了一楼入门处,野狗拐了个弯,钻入楼梯三角区内,这楼梯不高,延伫得半弓着身子才能进去。 他用手机一照,透着光,空气里满是灰尘,三条幼犬挤成一团,毛发没长齐全,和大野狗一样湿嗒嗒的,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呜呜。”野狗朝延伫叫唤。 延伫心下了然,这是这条野母犬刚生下的一窝崽。但一般来说,生了幼犬的母亲会非常具有攻击性,为了护崽,不管对什么生物都有敌意,人类即便想要去救助也得过了母犬这关。 他是知道这点的,自己在市区那栋别墅家里有一条土狗,现在或许不在了,那是他小时候从外头捡回来的。 当时延伫被生它的犬妈妈追了两条街,他跑进了街道上一间宠物医院,大家将母犬和小犬一并收留了,可惜母犬不到半年就去世了,遗落下一条小犬。 延伫将它带回了家。父母一开始强烈反对,他当时也才八九岁人,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找爷爷奶奶帮忙,爷爷奶奶替他拿了主意,那狗就进了他家。 养着养着爹妈也很疼它,成了家中宝。 但延伫离家出走的时候,那狗已经是条老狗,吃得少不爱闹,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它还在不在——估计是不在了。 因而随机寻求陌生路人的帮忙,这在流浪狗中很不常见。 延伫蹲下身摸了摸那一群小狗,又看了大狗一眼,那狗的泪痕很深,棕黑色的,泥巴一样,挂在眼角。但仔细瞧就能发现,这不是普通的杂种野狗,如果不是泥水,它的毛发或许会很漂亮。 延伫伸手去抚摸它的身子,摸到了一个硬物,湿漉漉长考毛下藏了一只破碎不堪的细项圈,皮面都要掉光了,金属牌子磨掉了漆,暗沉沉,什么字都看不清。 这是一条和主人走丢的丧家犬。 所以它通人性,它会黏人,它对人类或许还有最后的信任,它迫不得已。 可惜它的气息已经非常虚弱了,趴在那群奶狗旁边,眼睛失去神采,垂垂半睁,尖尖的肉耳朵无法立起。 延伫把三只幼犬用刚刚脱下的衣服兜住,三小只都沾满了雨水,而一只其实不算特别小,还蛮壮实的,拎起来非常沉,延伫甚至怀疑这母犬怀孕前期可能有人喂养,才让这小崽子们生得这般肥圆。 延伫前脚刚迈出楼梯三角区,母野犬忽然又睁开眼,费尽力气般挣扎站起来,跌跌撞撞跟在延伫身后,直到走到延伫家门口。 延伫将三只幼犬放进了浴室,暂时搁置在洗手槽里,他回到门边,低头只瞧见楼道路面留有一串长长的水痕,雨水渗入灰色水泥地,地板颜色变得更深。 那母犬已经走了。 延伫给三只幼犬擦干身子,又拿吹风机慢慢吹干,小狗们一下子变得很蓬松——尽管毛发还不算长,至少手感好多了,它们也没有再瑟瑟发抖,相互偎在一起。 延伫用大浴巾包好小三只,拿出手机,挑了个还不错的角度,显得三只幼犬都很乖巧——眯着眼呼呼大睡不知生活何其艰难,对它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妈妈一事毫无知觉——延伫拍下照片,发了条朋友圈:刚捡的,寻负责任的主人,面交。 第27章 暴雨停了。 第32章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在雨后的城市里散步,感受夏季难得的清新空气,好像泡在罐子里的陈年果子终于让人给拎了出来,城市大口大口呼吸,气温陡然降了五六度。 “入秋了啊。”游雾爸爸短裤短袖站在阳台抽了根烟,站了一阵,掐掉烟打个哆嗦躲进屋内,将阳台门掩上一半,“游雾,跟爸爸来晾个衣服。” 游雾正躺在沙发里看手机,魂不守舍,“嗯。” 游雾情绪稳定后,父母都没提他说的那句话,他也假装没说过。 “来呀儿子。”他爹催他一声,“别看手机了。” 游雾不舍放下手机,他爹由上而下偷瞧了一眼,似乎是在看一张照片,里头有几只小动物,他爹暗暗松口气——还以为是在看哪个男的呢。说实话,他爹听见游雾说的那话真吃了一惊。儿子初中说自己是同性恋他已经勉勉强强接受了,但要是真的做什么变性手术,他可受不了,绝对不同意! 游雾一走出阳台,和他爹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冻得起鸡皮疙瘩,没隔几秒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你刚洗澡洗太久了,肯定冻着了。”爸爸递给他一个晾衣杆,“拿着。” 游雾爹负责把衣服从洗衣机中取出挂上衣架,游雾负责将衣架晾高在阳台顶的竹竿上。 一来一往,没人讲话,游雾心不在焉。 他爹也心不在焉,一边给他递衣服,一边隔着玻璃门看客厅的电视机。电视里播着老演员演的谍战片,他爹最爱的类型。 游雾撑高了好几件衣服,从他爹手里又拿过一件,是条牛仔裤,有点重,费了些力气。 撑起来后,他装作不以为意地问:“爸爸,咱家要不要养只小动物?” 他爹正全神贯注看电视剧,“啊?”了一声,游雾便走到他跟前接过一件白t,抖着让洗衣机卷皱的t恤,小声地说:“我也长这么大了,你们也快退休了,我们要不要养只小动物,打发打发时间什么的。” “养动物?什么动物?”爸爸反应过来,皱起眉头问。 “狗啊猫啊什么的,都行呀。”游雾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像外头吹那风似的,轻飘飘的。 “养那玩意儿干什么。”他爹甩开一件衬衫,“臭烘烘的!” “洗干净就不臭了啊。” “你想的容易,养你都够呛了。”他爹笑起来,觉得自己说了个很有趣的笑话,“好了,最后一件!衣杆给我吧,我自己来。” 游雾丢下晾衣杆,径直进了屋,把阳台门“啪”一下关紧。 他拿好自己的手机溜回了卧室,将客厅用家庭电影院配置音响播放的轰隆隆谍战大戏隔绝门外。 游雾妈妈洗完澡出来,见他爹一个人在客厅,儿子房门紧紧关住——从上次游雾跑出家门,她就对紧闭的卧室门有了抵触情绪了,想到刚游雾又哭了一次,说了不着边际的话,她擦擦头,问了一下他爹游雾是不是睡了,他爹说:“应该吧,刚还跟我晾衣服,晾完就回房间了。” “喔。”妈妈放下心,也没再去敲门过问太多。 第二天果然降温了,比刚下完雨的时候还要冷些,半夜刮过一次北风,秋天当真是席卷了整个城市。一夜之间树叶都落了不少,游雾家在二楼,清晨六七点,睡梦中听见楼下环卫工人清扫树叶的沙沙声,听得一清二楚,仿佛用棉棒摩挲耳蜗。 游雾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又让噪声吵醒了,四肢沉沉,脑袋昏昏,眼皮坠坠。 八点钟,妈妈准时敲响他的房门,他应一声,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洗漱、吃早餐,跟着他妈的车去了学校。 柯导一见到他,脸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也没怎么睁开,他拍拍游雾的肩,“熬夜看论文?” 游雾摇头,“早上好。” “我看你不太好。”柯导横眉,语气倒柔和,“去喝点水,打起精神来。” 游雾又点头,仿佛除了摇头点头,丧失了别的肢体功能。 办公室内很热闹,因这研一的师弟师妹今早无课,和师兄师姐齐聚一堂聊着闲天。游雾打开电脑,趴在位置上想补觉,眼睛眯了一会儿,鬼使神差拿出手机,翻了翻朋友圈,翻到延伫那一条,他又点开图片看了一次。 游雾这人没别的爱好,除了学习。但学习也算不上“爱好”。不过,他喜欢小动物小昆虫各类植物,换句话说,他热爱大自然(算是他选生物作为大学专业的原因之一,另一原因,是妈妈的怂恿),却没有养过动植物——没在除实验室以外的地方养过,没养过除了青蛙白鼠小鸡之外的物种。小时候也像大多数小朋友那样想养狗狗猫猫,他妈妈说影响学习,也就作罢了。 “师姐,你家是不是养了两条狗?我看你朋友圈有发。” 游雾耳朵一动,抬起沉重的眼皮瞧了办公室另一边那群人一眼,问话的人就是昨天送延伫回家的小师妹。 和游雾同期的那位师姐点点头:“是啊,一只柯基,一只金毛。很可爱的,给你们看看。” “是很可爱——”小师妹惊呼,一群人围了过去,看她手机里的照片,小师妹说,“师姐,其实我昨晚从朋友圈收了一只流浪狗,今天送宠物医院做检查去了,第一次养,以后有啥不懂可以问你嘛?” “可以啊,给我看看!”师姐眼睛亮亮的,“好小啊——!要放诊所放很久的。” 第33章 “嗯,没关系啦,我兼职够养它。”小师妹腼腆一笑,眼睛一转,看见游雾正远远地瞧着她,她跟他挥挥手,“师兄早上好。” “早上好……” 他一点都不好。 第28章 小游:古鹰,我失恋了,怎么办呢。 堪堪八点多,古鹰刷着牙,手机夹在台面,自动滚动昨儿发生的新闻视频,屏幕顶端跳出这么一个比新闻里某男子炸了粪便池还让他吃惊的消息。 怎么又失恋了?这恋爱才没多久吧,这么快进行到失恋三十三天了。这恋爱还没和他这位炮友进行得持久。 古鹰没立即回他,他不擅长安慰人,游雾发给他那肯定是希望他说点好话哄哄,可他是个木棍条子,让他亲亲抱抱还可以,隔着手机说肉麻话,他干不了。再说这也不是他甩了游雾。 古鹰咕噜咕噜漱去泡沫,手机响了,他猛一抬脸,原是延伫打来的,他松了口气。 “喂,咋了,你今早迟到了啊。”古鹰声音哑哑的,湿手就拿起手机,出了厕所。 延伫说:“我迟点去,去趟宠物医院。” 古鹰想起来他昨晚弄了三条小狗回家,他想到那三条可爱的狗子,心里一阵父爱泛滥:“嘿,行,咋样了,都找到主人了?” “两条昨晚就带走了。”延伫朋友圈里本地顾客多,分别让一姑娘和一小伙子各带走一只幼犬,但还剩了一只,目前也没人说要收养,延伫打算弄去宠物医院,或者什么救助中心。 “还剩一条啊……”古鹰心里痒痒的,可惜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去云南,带着个这么小的狗行动不方便,他犹豫片刻,没再多说什么,“行,那你忙吧。” 挂了电话,古鹰又打开游雾那条信息,思忖片刻,回个:有空来我这玩会儿? 游雾没理他。 古鹰下午收了工,从堆积如山的客户信息里把小游的消息挖出来,消息框静如死水,他又给人发了条:咋的了,下一个更乖呗! 小游什么话也不说,和他平日作风相去甚远。 古鹰以为出什么事儿了,第一反应,是去找延伫——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遇着和游雾的相关事儿总觉得找延伫会有用,想着延伫应该能和他沟通沟通吧,他俩不是差不多大小么。 “延伫,小游失恋了,这事儿你知道不?”古鹰帮着延伫收拾纹身工具,问。 这两天降温,冷,延伫穿起了运动卫衣,里头用白色短袖打了个底,衣尾露出白白一条边,配上浅蓝色破洞牛仔裤,看起来特有范,古鹰多瞅了他几眼,延伫卷起袖子露出苍劲有力的小臂,慢条斯理给台面做清理,用酒精喷雾小范围杀毒,特别有耐心。 古鹰回过神来,才发现延伫刚没理他,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怎么游雾不理人,延伫也不说话。 “别不是你俩分手了。”古鹰闷闷吐槽一句,帮人整理好了纹身笔,下楼吃快餐去了。 等古鹰离开,延伫把酒精喷雾放在小桌板上,所有工具一件件收入抽屉,台面变得整洁,留下一叠肉色的人工皮,上头是他平日无聊画的图,左一块右一块,中间偏上有四只丘比特。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画的了,好像是给游雾打纹身的时候,游雾太闹腾,只纹了四分之一,他那天便把整个图都复刻在了这张人工皮上。 古鹰说游雾失恋——他失没失恋,延伫不知道,但延伫知道mia说过两天要过来看他,延伫拒绝了,有什么可看的,mia说项圈要亲自还给他,有什么可亲自的。 他能管这空落落的心情叫失恋吗?开玩笑,延伫怎么可能失恋。mia和他那点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 他空落落的心情不是为的mia。 收工后延伫回家路上经过宠物医院,在门口站了一阵,店员隔着玻璃门看见他,迎出来和他打招呼:“嗨,来看看你家小东西吗?” “那不是我家的。”延伫说的声音小,他走了进去,拉下卷在肘关节位置的袖子,遮住纹身。 没娘的幼崽正在小箱子里睡觉,裹着毛毯,医生说刚喝完奶,一下子就睡着了。能吃能睡,以后肯定长得很敦实,好养活。 延伫伸手,食指顺着细毛蹭了蹭,油光滑亮,很温暖。 “真乖啊。”医生微微一笑。 “嗯。” 延伫多交了一周的钱,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交钱,一句关于幼崽身体情况的话没问。店员们纳闷了,还没见哪家主子能忍住不多问两句孩子情况的。 因而他们留了个好奇心,延伫第二天经过时,竟没进去,但一个年轻的店员看见他了,大帅哥迈着长长的腿,从门前一晃而过,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意思。接连几天都是这般。 好在小狗崽暂时不太需要人陪,每天都眯着眼见周公,对主人的赖和需要没有那些养了好一段时间的病犬强烈。 挨了一周,延伫也没等来第三位想要收养小狗的朋友。他早上去工作室前,总算再一次踏进了那宠物医院,他没办法继续每周花这么多大洋养着这幼崽了,和医生沟通了一番,医院没有要收留的意思。 “我下午带走,可以吗?” “可以的,今天一整天都还算的。” 大帅哥走了,店员蹲在门口支着脑袋,望着延伫的背影叹了口气,“生活不易。” 医生:“可能人就是不喜欢狗狗,不一定是养不起。” 第34章 那年轻的店员摇摇头,“我觉得他是很喜欢的。” 延伫在工作室门口,碰到了游雾,游雾坐在地上,长长的棉服裹住身体,露出个脑袋,头发柔顺极了,像刚从水里浮上面的黑天鹅羽毛,充满光泽。 这么一瞬间延伫想起宠物医院那只小犬,小犬的毛发也是这样光亮。 “你在干什么?”延伫掏出钥匙,开了工作室的门,显然古鹰没醒,里头静悄悄的。 游雾一骨碌站起来,噗噗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保持沉默,跟在延伫身后进了屋,却不去休息室,不远不近站在延伫身边。 延伫疑惑看他一眼,游雾定定地与他对视两秒,表情凝重,他弯下腰拉起宽松的灯芯绒裤,卷到膝盖处,右腿小腿一如既往的白,游雾指着小腿肚上模模糊糊的图案,仰起脸,伤心欲绝的模样,眼睫毛似乎都塌了下来,他委屈地说:“不见了。” 延伫深吸一口气,有些想笑,但总归是忍了下来,眼神微不可查透着一丝愉悦,他知道游雾来找自己所为何事了。 第29章 这空针纹身并没有完完全全消失,但隔个三四米就看不清了,和刚开始刺啦啦的红完全不是一个颜色,淡得不像话,仿佛是用手指甲划了一个图,在它彻底消失之前,游雾鼓起勇气来找延伫——找他的失恋对象。 延伫蹲下身瞧了瞧,手捏了一下腿肚肉,故意用冷静的口吻说:“还可以再撑一周。” “什么撑一周啊——”游雾一着急,撒手放下灯芯绒裤,裤腿落在了延伫手腕上,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很像延伫主动撩起人的裤子。 他抬起头由下而上打量着游雾,游雾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不知道这是空针纹身——延伫并不确定,万一他又让游雾耍了。 “所以你想怎么做?”延伫收回手,站起来,推开休息室的门,把古鹰喊醒,听见游雾在身后小声说“再弄一个”。 古鹰见着游雾,睡眼惺忪,扬起眉毛,头发往后一梳,“来玩啊,还伤心吗。” “伤心。”游雾坐在他自己买的沙发里,两手交叉抓着大衣把自己封得死死的。 古鹰无奈摇摇头,去卫生间洗漱,水流声唰啦啦。 游雾似乎的确很伤心,延伫瞥他一道,他就也回看了延伫一眼,那眼神哀怨着,嘴角扯了扯,小小的下巴埋在高高的棉服领口下。 延伫坐在了他旁边,这破旧二手沙发哪能一下子承受这么重的份量,带着游雾一并陷了下去。 他拿起茶几水果篮中一只沃柑——入秋后恰是吃柑橘橙的季节——细细长长的手指,轻松一捻就把果皮撕了下来,好像没费一点力气。这沃柑和普通小橘子不一样,它的皮硬且厚,游雾自己剥的时候,要犯懒喊他爹帮忙,他爹通常三下五除二,用力过猛,弄得汁水四流,指甲缝也会沾染淡黄色。 延伫就不会,延伫他剥沃柑的力度恰恰好。那么优雅。和他本人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游雾又想了想,其实和他本人是一样的。 延伫只是看起来很粗糙——那是纹身的功劳——他做事一直很认真,给人纹身穿孔一丝不苟,吃饭吃得干干净净,那碗里可是一粒米都没落,而且他还会收留流浪狗。 延伫怎么这么好呢。 游雾又想哭,延伫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男人。 游雾神游天外,脑袋瓜子里装满了关于延伫的各种想象,想着延伫会怎么给他女朋友剥橘子,用他那双布满青黑色刺青的双手。 延伫剥好一只,回过头瞧瞧游雾,正儿八经说:“你的皮肤不适合纹身。” “什么意思啊。”游雾心不在焉,盯着他手里一瓣瓣挤在一起的柑肉。 延伫没答言,将完整的沃柑肉分开一半,发出薄薄的“嘶”一声,他递了半边给游雾,“想吃?” 游雾没吭声,鼻腔里发出一声委屈的嗯哼声,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抓住自己衣服,盯着那连橘络都让人撕得一干二净的半只沃柑肉,点点头。 光点头不伸手去拿,游雾的嘴唇紧抿,牙齿磨咬着唇肉,跟延伫闹别扭。他也不想这样。 “不吃算了。”延伫自讨没趣,一张嘴就吃了半只,嘴巴鼓鼓的,看得游雾口水都流下来了,可他还是没跟人要。 古鹰洗漱完,从卫生间趿拉着拖鞋出来,游雾朝他闷闷喊了一声:“古鹰,你帮我剥个橘子。” 这撒娇意味实在是太明显,古鹰都无法拒绝了,他频频点头,“好吧好吧,失恋进行到第几天了?三十三天之后我可不帮你了。” 他拿起一只,发现延伫也在吃,古鹰说:“你咋不给他弄一个。” “他不要。”延伫吃完剩下半个,脱了外套放沙发上,抽出纸巾擦手,擦得很细,短短的指甲也够到了。 古鹰剥好一颗,游雾总算高抬贵手接了过来,古鹰剥得很随意,白色经络张牙舞爪,游雾一瓣一瓣慢吞吞地吃。 “嗬,还只吃我剥的呀?”古鹰想让人笑一笑,故意逗他,但游雾的眼睛总时不时飘到他身旁那人上。 古鹰只好换了个话题,操着情感专家严肃的语气:“咋分手的?” 延伫偏过头看向游雾,似笑非笑的,好像见了人吃瘪就格外高兴。游雾躲开视线,低头拨弄柑肉上的经络,说:“他嫌我烦。” 古鹰一愣,不说话了,怎么接呢,他也觉得游雾有时候挺烦人的。他将目光投向延伫,延伫正垂着眼睑打量游雾手里的沃柑。 第35章 “我真的很烦人吗?” “那哪能呢!”古鹰赶紧否认,想给延伫使眼色,可延伫还看着游雾手里的水果,丝毫没注意到他。 “他喜欢女孩子。”游雾温温吞吞补充一句。 古鹰纳闷:“喜欢女孩儿还能和你在一起啊,那不是诈骗么,焉儿坏!” “没在一起。”游雾说,“我单方面喜欢人家而已。” 他说完,眼珠子小心翼翼转到延伫身上,延伫面无表情,游雾心里一紧张,手指一用力,扣下一点橘络,塞嘴里,涩涩的,他吐吐舌头,“好苦。” 古鹰“啊”了一下,无话可说了,店里来了客人,古鹰抓住救命稻草趁机逃了出去,剩延伫和他在休息室里。 延伫破天荒地没跟古鹰一道出去,坐在游雾旁边,啥也没干,就看着游雾窝在沙发里,两只手不停地捯饬沃柑,把肉瓣上的白丝弄得满手都是,粘粘碎碎。 延伫又从水果篮里挑了一只沃柑,剥好了,放在游雾小小的手掌心中:“吃这个。” 他拿走游雾手里的那一只,游雾吃了几瓣,还剩大半个,延伫把它分成几块全部吃掉了。 游雾捧着那一只沃柑,完整又光亮,肉粒儿颗颗饱满,他没有心思吃,瓮声瓮气喊一声:“延伫。” “嗯。”延伫应声,太阳穴不轻不重跳了一下。 “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游雾掰开延伫给他剥的沃柑,心里想着为什么延伫要给他剥沃柑,但这会儿游雾心情很平静,沉沉的平静,不抱希望又有点倔强地说,“其实我喜欢的是你。” 第30章 表白的事游雾做了足足一周的心里建设。 一周前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师姐,师姐劝他放弃,理由很简单,延伫是直男,而且丝毫没有要弯的迹象。连游雾自己都觉得没戏,她总不能怂恿小游跳火坑吧。 游雾想那就放弃吧,听师姐的,师姐说她以前喜欢过直女,后来被伤得太深了,游雾听得一愣一愣,故事听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师姐这才打住话题,挂了远在大洋彼岸的视频电话。 那天之后,游雾就没有联系过延伫了,他给古鹰发信息说,他失恋了,像一种宣告。但他一旦安静下来——窝在床上入睡前的眼球快速转动期,盯着正在运作的实验设备的漫漫等待,一个人去饭堂吃难吃的菠萝排骨,洗澡冲掉头上的绵密泡沫闭上眼睛的十来分钟——脑子里就是停不下来去想延伫。 他又给师姐打电话,凌晨一点半,梦见延伫谈了女朋友,他就哭醒了。 师姐那儿正是白天,还在开会呢,就让人的电话轰炸给闹得没办法。 “怎么啦?”师姐问。 游雾也不说话,他自己都觉着说出来很掉价,只是哭,哭得打嗝,一抽一抽的。师姐听得心疼,她说:“那要不你别想太多了,喜欢就说出来嘛,万一呢。” 万一呢? 游雾没指望那个万一。但是他得说出来,不然他会憋出内伤。 游雾说完了,他以为自己完成了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但其实,没什么变化。他说的话也不多,怎么说也是个小理科生,肉麻的词句遣造不出来,除了口头上说说“喜欢你”,也没什么强有力的证据摆出来。 喜欢你,为你来纹身,这具有说服力吗? 游雾心里想了想,还是作罢。听着像一种自残恐吓。 延伫不说话,他点了点头,又给游雾剥了一个漂亮的沃柑,放他手里,“吃吧。” 游雾害怕了,这是给他吃断头柑,他不能吃的,他放在桌上,两只手拉住要去工作的延伫,泫然欲泣,“我还能来找你吗?” 延伫盯着他,只觉得游雾的棉服太大,像偷了他爹的,衬得人脸太小,尤其是他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时,游雾变得很小,脑袋上一团黑黑的毛,眼珠子也是黑黑的。 他想温柔一点——至少此刻,延伫摸了一下游雾软软的头发,“能。” 游雾松开他,两只手垂落在膝盖上,左右脚鞋子内侧磨蹭着,“你不觉得我恶心吧。” 延伫认真思考片刻,游雾是同性恋这件事,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和古鹰两个人在浴室公然调情的时候,自己也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他习惯了。习惯游雾就是这个样子,恶心算不上。 游雾说喜欢他,他也没有特别意外,心情是平淡的,和这干燥的空气一样冷静平稳,没有多少波动。唯独有一种奇异的感受消失了,仿佛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他从游雾某个晚上给他发来一长串消息说要纹身那天开始吊着。 游雾说讨厌他的时候,和游雾去吃饭路上,游雾说他又不是gay的时候,游雾隔着起雾的眼镜掉眼泪的时候,很多个莫名其妙的时刻,这口气总让游雾一些小动作不轻不重吊了一下,鱼钩似的,时不时在他心里抖一抖,唯独不见饵料和小鱼,像是在空无一物的池子里放钩,除了水花波动以外,没有别的东西。 延伫一直不知道游雾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延伫说:“不会。” “那就好。”游雾总算眉头舒展,笑了起来。 “你去忙吧。”游雾两只眼睛弯弯,身子一倒躺在熟悉的软皮沙发里,和延伫小小地挥挥手,高兴得好像告白成功了一样,延伫一走,他掏出手机,给师姐发消息:他没有讨厌我。好开心啊。 第36章 漂亮姐姐:说了? 游雾:嗯嗯。 漂亮姐姐:什么反应?! 游雾:没有反应。 漂亮姐姐:哈……?那你高兴什么。 游雾:他就是这样。 延伫不说话就是默认,默认就是认可,认可就是乐意。 反正游雾是这样认为的。 反正延伫现在没有女朋友。 师姐说要去睡觉,没再多聊,游雾高高兴兴去上课,小声唱着,“当我不用去上学,我要真正的男朋友……” 古鹰见人忽然变得眉开眼笑的,撇撇嘴,趁人走了推开延伫工作间,延伫正在给一个东北大汉纹麒麟臂,古鹰先是瞧了几分钟,才缓过神来惊叹道:“你行啊,怎么做到的?刚小游还一脸苦瓜样。” 隔了一阵,延伫描好几根线条,用纸巾一擦,随口说:“安慰了一下。”语气不咸不淡,声音轻的很。 古鹰倚着门,看着那图案发呆,长长一叹,“这样啊——安慰,安慰——我安慰不来,那你也挺牛啊,小游可难搞。” “还好。” “对了。”古鹰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放嘴里,又摸了半天没找到打火机,只好又取下,“我下个月就走,那边说装好了,现在等它散散味儿。” 延伫停下动作,坐直身子活动活动臂膀,稍微松松握着纹身笔的手指,问:“还几天?” “不知道,随时可以回去。”古鹰掏出手机看看日历,“挑个好日子吧。” “国庆后?” 古鹰对着十月的日期沉吟片刻,话锋一转:“你那狗怎么样了?” 延伫抬起眼,越过大汉的手臂对着空气放空几秒,古鹰说:“要不养在这也行,我记得你家不大吧?等我走了,这儿够地方养。” “再说。”延伫重新低下头,给花臂注色。 作者有话说: 最近没咋互动是因为之前长佩更新系统,移动端干脆卸载了app,直接在网页把一周的量设好定时的,但是评论我都有看,大家好可爱,抓过来亲亲。 第31章 游雾嘴里咬着冰棍,倒着身子,两腿搭在客厅的沙发背上,两手握着手机啪啪打字。冰棍水流了出来,他腾出一只手,蹭蹭嘴巴。 延伫:你真要? 游雾:要要要,但是,能不能在古鹰那养啊? 没回音,游雾点开延伫的头像,放大他朋友圈那张照片,幼犬睡得可香。延伫把它从宠物医院带回家后发了这条朋友圈。 游雾这回不知道怎么了,天天听着办公室小师妹追着师姐问养狗的事,他起初还悲伤得很,后来,开窍了,爹妈不是不让养吗,那他自己养。像那个小师妹一样。 他二十四岁了,比小师妹还要大两岁,小师妹可以,他有什么不可以的,他偏要养。 过了一会,延伫回他了:古鹰说可以。 游雾乐得两条腿一晃,身体对折险些从沙发里摔出去,他爹这时候正好下班回来,见到儿子大冷天的又是吃冰棍又是只穿个薄居家裤,坐没坐相的,他脸一黑:“游雾!” 游雾吓得摆正姿势放下手机,抽出嘴里的冰棍,嘴巴都冻麻了,他把冰棍丢在垃圾桶里,冰棍很快化成一滩水。 爹妈做好饭,游雾规规矩矩上桌用餐,全程没有人说话,他家吃饭不让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他爹在部队里留下的习惯。 等喝完甜甜的玉米汤,游雾擦擦嘴,开口了,“妈妈,我回学校住吧。” “嗯?”妈妈愣了愣,“不是和同学处不来吗,现在没关系啦?” 游雾点点头,随便扯个谎,“王洛出去实习,搬走了。” “这样啊……”妈妈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儿子从小到大都在家住,读大学刚送出去两三个月她就开始想游雾了,时不时去学校探望他。 不过没多久游雾自己屁颠屁颠回来了,担忧的同时,她很高兴,想着这个家对宝贝儿子来说果然很重要。 “那就去吧!”他爹乐得清闲,“有空周末回来就好,对了,雅思要不要帮你报个——” 游雾摇头如筛米,闷一口白开水,“不,不要了,我自己学……” 游雾说自己学,他妈妈立刻给他买了一堆剑桥雅思练习题,结果让游雾给堆在古鹰休息室里,放在角落默默吃灰。 柯导见他好几日白天都不在办公室,给他发消息,他也不回,只有中午饭点或者下午五六点才回一句:不好意思老师,刚刚在忙。 柯导对着手机会心一笑,心想他应该是去备考雅思了。 游雾在学校附近一家奶茶店里忙得不见天日。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的不就是游雾。他当了十多二十年的好学生,就为了今朝光明正大不务正业。没有人会怀疑他。 大家都在忙毕业论文,忙申请海外博士,忙实习考公,他呢,最闲的是他,一天到晚不见踪影的也是他。 游雾也想过要不找份正儿八经的实习,但他还是否决了,他就想去奶茶店,干一天,结一天的工资,给他的狗崽崽花一天的钱。 要是累了,就请一天假,就把剑桥雅思从角落里翻出来,对着那些似懂非懂的文章涂涂画画。 一个多月后,医生说他的狗崽崽各项指标正常,可以从宠物医院抱回去养了,游雾得到电话时还在奶茶店打冰块,一听乐得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央求奶茶店老板放他走。 第37章 “我孩子今天出院啦,我得去看它。”游雾拽着老板的胳膊,明明游雾看起来也还是个孩子:细胳膊细腿的,眼镜架在鼻子上满面书生气,来店里说要兼职时随口问了一句他啥学历,嘴里蹦出句“研究生”来,给他吓了一跳!这时候却一口一个“我孩子”,急得不行的样子,逗的老板咯咯笑,放人走了。 延伫在宠物医院门口等他。 十月天气已然冷得不行,温度在零度线附近试探,要降不降的,时不时刮个北风唬唬人。 游雾冻得满脸通红,耳尖像那草莓尖,围巾飞了起来,游雾的心情也飞了起来,他以为延伫不会来的,没想到延伫也在,延伫穿了件薄羽绒,灰色反光材质,阳光一照整个人都亮堂堂的,和他一张扑克脸气场一点儿不搭边。游雾远远瞧着他,心里痒痒的,他们好像一对父母接小孩回家一样,游雾乐得开花,眼镜后的那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眼珠子都不见了,苹果肌怦怦。 延伫见着他,说:“这么开心?” 游雾摇头晃脑不说话,嘴里哼着曲子,和延伫前后脚进了宠物店。 结了钱,游雾抱着小铁笼,跟在延伫身后欢快地离开。小狗崽子是母犬,他特地挑了粉色的笼子,粉色的毛毯,里面的小玩具也是一只粉色的小猪。 延伫叫了一辆车,两个人护送小狗崽回家。当然也不算家,古鹰前两天去的云南,他的工作间给搬空了,现在是小狗崽的家。 游雾要给小狗崽取名,拿着手机搜了一堆宠物名字,coco啦,耶耶啦,小黄小白啦,他都不满意,他要给小狗崽取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名字。 他蹲在笼子旁边,笼子不小,幼犬却比小婴儿还要小,它趴在里头摇尾巴,尾巴白白的,身子也是雪白的,白得像椰子肉一样,软软嫩嫩,毛发蓬松,两只耳朵还没有立起来,眼珠子如两颗龙眼芯,鼻尖冒粉色。宠物店的员工说,这只幼犬有白土松的基因,但不会长很大,皮实好带得很,很适合新手。 “意思是很适合我,你很适合我。”游雾隔着笼子用手指尖顺着小狗鼻子往上摸了摸,小狗伸出暗粉色的舌头舔了舔他,游雾傻傻地咧嘴笑起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游雾小心翼翼给他倒一碗奶,两手端着,轻轻放在笼子里,那幼犬“昂昂”嘤咛两声,摇着尾巴扑上来喝。 游雾第一次见真实的幼犬喝奶,毕竟这小狗在宠物医院待了足足四十来天,他都没什么机会见见它,忙着打工赚奶粉钱呢。 游雾一动不动注视着它,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见着什么稀奇事儿——别看狗崽子个头小小的,莽足了劲头喝奶,溅得小毛毯沾了些零星奶渍,鼻尖附近的毛发也湿了,咻咻咻不到一分钟,喝得一干二净,一滴也没剩,搪瓷碗面光溜溜。 游雾慢慢挪开碗,好奇用手指摸一摸,真是让它舔的渣都不剩。 游雾看着那小狗崽,小狗崽喝完奶很满意,小尾巴打着圈,朝游雾吐舌头笑,脑袋蹭着游雾的手。 游雾摸着它,好像摸棉花糖一样,蓬松得近若无物。 忽然游雾嗤嗤笑了起来,游雾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吃饭也吃得很干净。他揪一揪小狗崽的肉耳朵,对它说:“叫你延延,好不好?” “延延。”游雾轻快唤一声。 小狗崽还没有习惯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在笼子里滚来滚去,任由游雾抚摸。 “延延~”游雾又喊了一次。 那小狗崽似乎听懂了些,脑袋歪了歪,游雾便一直重复,“延延,吃饱了吗?” “延延,你好可爱啊延延。” “延延,你比延伫可爱一点,你像我多一点。” “延延我好喜欢你。” “你喜不喜欢我啊,延延?” 小狗崽似乎对这个称谓有点意识了,它打一个滚,脑袋搭在游雾手心上,眯着眼睛呜呜叫了两声。 第32章 古鹰去云南之前,游雾每天晚上还有人陪着他睡觉,古鹰睡床,游雾睡沙发,沙发小,游雾睡在里头,说不上睡得多安稳,但偶尔起夜时,看见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虽说像尸体般躺着毫无动静),他心里有底,不那么怕。 古鹰走后,游雾不习惯了。晚上他当然不回宿舍,他要照顾延延,只好一个人住在工作室里。 睡了几晚,心里发怵,于是从奶茶店下工回来就早早洗漱,想在延伫吃完饭离开前安心睡着。 延伫这几天渐渐忙碌,古鹰不干了,很多事儿他都得一个人担着,和客户沟通、清洁用具、打扫屋子,先前两人活如今他一人做,想招一个纹身师,却没有信得过的人。 还好这小公寓多年前和古鹰一起买的,古鹰要延伫补了小几万差额给他,小几万积蓄延伫还是有的,总归省了门店租钱,压力小些。 国庆过后气温又降了不少,延伫晚上八点半在楼下吃了快餐,乘电梯,遇上一遛狗的中年女人。 那狗很大一只,萨摩耶,女人牵得费劲,狗进了电梯还有些兴奋,四处蹦哒围主人转,延伫站在门口没进去,女人一把吊起牵引绳,食指朝下一指,“坐下!” 萨摩耶得了命令,乖乖坐下,女人对延伫莞尔一笑:“进来吧,没事儿!” 人都邀他进去了,他也不好再矫情,两腿一迈,进入电梯,门缓缓关上,延伫看一眼楼层按钮,原来和女人是一层的。难怪,这狗他见过。 第38章 女人尴尬瞧了一眼延伫,延伫看起来性格孤僻,丧了吧唧的样儿,她干干地说:“邻居,你们那间是做成了门店吧?” 延伫:“是。” 女人面色犯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心开口道:“……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一下,就是晚上,别放那么大声的音乐。当然我也不是说你真的放太晚啊,就是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别放,有点吵,我家狗听了会失眠。” 延伫不明所以,没多问。一层楼统共两户人家,女人既然这么说了,估计不会出错。 他微微颔首,“不好意思。” “呃,没关系没关系。” 楼层一到,女人拖拽巨型犬出电梯,延伫按着电梯开门键,等女人和狗子都离开,他才出门。 这件事延伫没和游雾讲,进屋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毫无例外看见游雾已经换好睡衣盖好被子,窝在先前古鹰的床上睡着了,灯亮堂堂,他手里还握着手机,手指松松,手机几乎要滑落。 古鹰走了之后这段时间游雾都是这样。 延伫皱了皱眉,把人手里的冰凉且昂贵的iphone取出,游雾反抗性地抓了抓,嘴里发出呓语。 延伫放缓动作,手机亮起,跳出一条信息,延伫下意识去看,古鹰发来的。他没搭理,手机搁在游雾枕边。 关灯前他经过狗屋,延伫站在门口不远不近望一眼。幼犬正两只前爪扒拉粉色小猪玩偶,玩得不亦乐乎,延伫定定站住,幼犬抬头呆呆看延伫一眼,“嗷嗷。” “嘘。”延伫一脸冷淡竖起一根食指,小狗后退一步安静下来,似有不满,低低呜呜一阵,掉头继续玩它的布偶,露出一个屁股对着延伫。 延伫关好所有房门,手指一拉电闸某个键,“啪”一下,所有灯都关了。 周遭一黑,游雾睁开眼,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根本没睡着。 游雾摸出手机,晚上九点钟,他起身溜到延伫的工作室,打开延伫的电脑,这人电脑桌面空白一片,延伫不在里头放任何资料,当然游雾也不感兴趣,无非就是那些纹身图纸。 他点开音乐软件,延伫白天的听歌记录赫然在列,游雾随便播放一首。 他将音量拉至最大,音响嗡嗡一震,游雾搭在台面的胳膊跟着振动,臂膀都得振麻了。 半捂住耳朵,游雾跃下电脑椅,一双脚只穿了袜子,跑去放狗笼子的房间,那幼犬听见音乐嗷嗷叫,尾巴摇个不停,在笼子里拼命转圈想要游雾抱它出去。游雾也的确这么做了,抱起软绵绵的小狗,溜回休息室,一人一狗相拥睡觉。 耳边是隔绝在两扇门之外的音乐声,唱到高潮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吵,反而让游雾心里安定。 他睡了一阵,音乐突然停滞——游雾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前几天音乐放到十点多才停,延伫每天的音乐列表也就那二十几首歌,一个多小时便能结束。为了不让延伫发现,他还给电脑设了个夜里十二点自动关机。 今天似乎提早了,游雾模模糊糊打开手机,果然,只过了半个小时。 怀里的延延趴在他手臂上睡得很香,小狗温度高,烫烫的,游雾抽出手,坐起来,想再去放歌听,摸黑来到电脑前,电脑却怎么都开不了。 眼前忽然一亮,吓得游雾一愣,原来是劈了一阵煞白闪电。 “哐哐哐!” 游雾刚让闪电吓到,尚未缓过气儿,大门传来诡谲的敲打声。 “有没有人在啊!”一个粗糙男子低低吼着,阎王索命般,声音奇大,力气也巨大无比,铁门在他手下如薄饼般脆弱,似乎轻易就碎了。 游雾曲着腿缩起脖子,恨不得整个人都陷入椅子里。 等那人歇停一阵,外头开始下雨,游雾打开手机手电筒,脚尖先落地,隔了一层薄袜,沁出地板凉意,游雾蹑手蹑脚挪到门旁,将灯的总电闸推上去,灯却没亮。 “哐哐哐!” 总电闸就在门边,这砸门声总让游雾觉得外面不知道哪来的男人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了。 “开门啊妈的!” “嗬——!” 这下把游雾吓得两手捂住嘴,手机没握紧,咵哒摔在瓷砖地上,他呆愣着半天没反应,心脏似是要从胸腔冲撞而出的野鹿。 良久,游雾缓缓蹲下身,颤颤巍巍寻回手机,手机没裂,钢化膜碎了,屏幕看起来让锤子砸了一道似的,锁屏是小狗延延,这裂痕恰好开在延延脑袋上。游雾心中一下子难受起来,却来不及想太多,抖着手拨通了延伫的电话。 第33章 延伫这会儿并没睡觉,其实还早,他刚洗完澡,不到十点,窗外瓢泼秋雨,延伫收下几件厚衣服,手机响起。 延伫一看来电人,犹疑片刻,毛巾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接通。 “……延伫。” 游雾在哭,延伫听出来,哭得歇斯底里,而且,他应该没有一直在哭,只是自己接通电话那一瞬间,游雾的声音渐渐放大,最后眼泪连着延伫的名字一并倒了出来,和屋外的雨一样,闪电雷鸣雨滴,来势汹汹。 很久之前,延伫不得不承认,他不讨厌游雾哭。或者说,延伫不讨厌任何人在他面前掉眼泪,只要不是无理取闹,眼泪汪汪地来找他,他内心会滋生一股奇妙的满足感。小说家写驯服要承担掉泪的风险,而对延伫来说,眼泪是奖励是信任,谈何风险。 第39章 尤其是掉着眼泪喊他的名字。 像现在这样。像刚接触时,游雾蹲在他家门口那样。 “怎么了?”延伫明知故问,他嘴上是冷静问话,动作倒麻利,从柜子里翻出那把蓝色的雨伞——大半个月没下雨,伞都让人收起来作藏品了。结果早不下晚不下,非要夜晚出门的时候下,巧得像写小说似的。延伫怀疑游雾是故意的,毕竟那人是个小骗子。 “停电了,还有强盗……”游雾恸哭着忽然噤了声,延伫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手机内发出的微弱声响,好像的确有砸门的声音。 “停电了啊。”延伫低语重复一次,抓了钥匙就出门,通话切至后台,他叫了辆出租,听见游雾在那头“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延伫在等车,他一手举着手机放在耳边,一手撑伞,伞面哒啦哒啦大珠小珠落玉盘,雨滴在他脚边溅起,沾在裤腿,微微冷。 延伫问:“那你想我怎么做?” 游雾似是怔了片刻,哭声消失,呼吸声也听不清了,隔了几秒钟,延伫隐隐约约又听见了有人在砸他工作室的门。铁门让人打得哗哗响。 “……你过来。”游雾的声音掩盖住砸门声,甫一张口他就忍不住继续低声哭,“我想要你过来,求你了,延伫。” 延伫忘记提醒游雾,工作室那栋公寓楼,之所以卖不出价格,很大部分原因是物业不太好。每逢雷暴天气,物业会擅自断电,他们担心这雷公电母对这座小区的楼房大打出手。 延伫没挂电话,游雾就在他耳旁哭,躲在手机后面哭,他的手机很烫,手指却是凉的。 一直到进了电梯,通话切断了。 电梯抵达,门还没敞开,延伫听见了游雾说的“强盗”的砸门声。声音爆裂如外头的响雷一样。 延伫打开手机手电筒,雨伞柄拉长,抖两下,哗啦落了满地的水。他换了伞的方向,握住湿漉漉的折叠伞面,长柄伸出朝外,门打开,延伫用手机照向工作室门口的男人。 “喂——!眼都瞎了喂!”男人肢体不太协调,半个身子倒向墙壁,双手不停挥舞试图驱走刺眼光线。 “干嘛!” 延伫定睛一瞧,他见过这人,延伫关了手电。 “你走错门了。”延伫给他一个眼刀,整栋楼停电,走道黑黢黢的,只有紧急通道那站诡谲的绿光。 这男人自然没看见延伫黑下去的脸色,呜哝地说:“不可能啊……这不就是我家吗!妈的!开门!”男人又高高抬起肥壮的手,好在延伫眼疾手快挥起伞柄,“啪”一声,细长的金属棍打在男人的手臂肉上,男人疼得嗷嗷叫,却没有反击——他喝醉了,脑子和身子各干各的,延伫丝毫没惧他。 男人捂着手蹲在墙角哀嚎,延伫按响了领居家的门铃。 白天见过的那个女人打开门,屋内黑黑的,她端了一盏蜡烛,照清延伫的脸,延伫退开半步,下巴朝角落一抬,“把你老公带进去。” “嗯……?”女人探出头,蜡烛幽幽,角落里的男人见着女人,嘴里骂骂咧咧,艰难起身,扶着墙,女人望着男人,神情淡漠,不得不让开身位放他进了去。 延伫对夫妻俩的争吵不感兴趣,女人关门前,他用手挡了一下,“你没听见吗?” “听见什么?”女人转而端出无辜的表情。 延伫大概明白她什么都听见了,毕竟这男人砸门的架势,他坐电梯徐徐上升时就听到了,这女的为了不放他老公进门,装聋。 果然不是奇葩不进一家。 延伫微微一笑:“你家狗会失眠。” 女人面带愠色“嘭”一声把门关上。 延伫让这门风给吹了一下。 延伫拿出钥匙慢慢打开工作室的门,一道荧光从地板散出,延伫低头看,那是一部手机,屏幕似乎碎了,界面停在刚刚中断的通话记录,游雾没有给他作任何备注,延伫的手机号码红成一串,格外扎眼。 手机旁边游雾抱着膝盖埋头靠墙缩着,身旁趴着一只幼犬,小狗见延伫进来了,朝他摇了摇尾巴,走路还没走顺溜,在延伫跟前滑了一下,又很快站了起来,嗷嗷叫两声。 延伫蹲下来,摸摸毛茸茸的幼犬,拾起游雾的手机,关闭,屋内唯一的强光源消失,只有窗外的雷电偶尔照亮这片漆黑。 小狗似乎很害怕,紧紧黏在延伫脚边,尾巴夹着垂向地面。 延伫半跪在游雾跟前,碰了碰他的手,“游雾。” 这么怕吗?延伫等了几秒,游雾然没什么反应,延伫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抬起脸,游雾。” 游雾肩膀抖了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警惕性的眼睛,闪电光速过了一下,游雾又缩起来了。 延伫微微叹口气,单手拎起匍匐在鞋上的幼犬,捏着他厚软的肉,轻轻放它回笼内,倒了点吃的安抚片刻,他又回到门边,游雾这回没再缩成一团了,仰起脸直直和延伫对视,却又不像在看他。 延伫想起来,这人夜视很差。 延伫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反过来竖靠墙,光线朝墙内,没那么刺眼。 “延伫。”游雾看清楚了,当然他一直都很清楚,只是看不见延伫的脸,他又会不安。 现在他能看清延伫的面容,他高高的站着,距离自己似乎很遥远。 “你太高了。”游雾坐在地板上恹恹地说。 第40章 僵持半分钟,延伫又蹲了下来,他觉得蹲着腿麻,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单膝跪地,延伫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游雾伸出双臂搭在他肩上,整个人钻进了他的怀抱,延伫身上有雨水的味道,游雾莫名鼻子一酸,才哭过的眼睛像挤不完的海绵,延伫感受到脖颈湿湿的,这人又哭了,没有一点哭泣的声音,只有雨声,雷声,游雾极力压抑下的呼吸声。 还有心跳声。 “游雾。”这个姿势延伫有点撑不太住,他抚着游雾的背,游雾冒了很多冷汗,睡衣湿了半件。 “嗯。”游雾一动不动汲取延伫身上的热气。 延伫说:“去睡觉了。” 游雾没有作为,赖着不肯动,“你抱我去。” 怎么说游雾也是一米七的个子,他扒在延伫身上,延伫根本站不起来。 延伫:“那你先松开。” “我松开你就抱我去吗?”游雾声音清亮了不少,方才激动的情绪已然过了,延伫听出来里头讨价还价的意思,他没说话,游雾就这么和他耗着。 “不要不说话,延伫。”游雾又往人身上拱了拱,还好是黑夜,他嘴角的笑意浓得根本无法掩饰,“我松开你,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游雾没等延伫答复,他放开了双臂,乖乖坐在地上,延伫如释重负,站了起来,调整片刻呼吸,低头瞧着游雾,游雾的视线则从延伫的脸慢慢往下落,落到他眼前,延伫的裤子,一个小鼓包,他假装没看见,垂下眼,延伫的裤腿和鞋面,湿了半截。 不过很快他的视线就随着水平线的升高而升高,延伫一手将人捞起来,托着游雾屁股像扛大米一样抱在怀里,进了休息室,另一手稍稍带一下门,门“咔哒”一声,不轻不重关上。 作者有话说: 休几天。 第34章 (……) 延伫松开他,揉了揉他的屁股,将游雾翻过来,手心抚摸上游雾的小腿,右边的小腿肚干干净净,除了膝盖有点充血般红以外——空针纹身完全不见了,这段时间游雾穿着长裤,他不知道这纹身是哪天彻底消失的,肌肤完好无损,仿佛丘比特和爱心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没有存在过又如何,游雾但凡想要纹身,就能记得那天他疼得如受刑。 游雾缓过神,迷蒙睁开眼,光线晃得他以为自己在天国,他眼角还挂着一滴水,延伫不知道那是汗还是眼泪,弯下腰舔了一下,咸的,转念一想,不管是汗水还是泪水,都是咸的。 挺没必要的。 游雾让人舔的面颊发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两条腿揽着他不让他抽身,“延伫,舒服吗?” 延伫撑着一边胳膊,望着游雾眼睛,嘴角总算上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游雾捕捉到了,圆圆的脚趾头戳延伫的腰。 延伫掰开游雾两条缠人的腿,下了床,收拾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 游雾趴在床上静静注视着,延伫背上的两只凤凰是背对彼此的,而不是向相而飞,凤凰尾巴有点像一种热带鱼,游雾以前在办公室看导师在桌上养过,靛蓝色的斗鱼,尾巴飘在水里张扬着,和这两只腾飞的凤凰相似,只不过鱼尾是连成一片的,凤凰尾巴的羽毛却是一簇簇散开,远瞧了酷似肌肉上皲裂的一道道黑色疤痕。 延伫身上除了凤凰蝴蝶蛇之外,没有其他动物,只有各种花花草草,似乎看不出什么含义。 游雾欣赏着延伫的肉体,这具身体刚才和他负距离亲密接触,游雾又弯起眼睛笑起来,直到延伫进了浴室,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回味。 怎么开始的呢?延伫抱他进了休息室,把门关上,游雾故意问他:“关门做什么呀?” 延伫:“做 爱。” “做 爱?”游雾故意将语调拔高一个度,“和谁做 爱啊?谁想做 爱了啊……” 延伫放他在床上,游雾一骨碌爬起来解开延伫的皮带,听见头顶传来一句像遥远闷雷一样的模糊声音:“你不是一直想么?” 然后他们就顺理成章滚到了一张床上。毕竟他的心上人都发话了,游雾他当然得遵守。 他们要做 爱,延伫亲口说的。 延伫打开浴室门就瞧见游雾脑袋扎进被窝里,四肢卷着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光洁的肌肤上左一块右一块暧昧的红痕,屁 股缝还淌着春水。 他们做的时候没戴套。古鹰走的那天把所有他的东西都搬走了,连一盒避孕套也没留。找不到套,也没有油,游雾急切地让延伫直接进去,延伫起初打算放弃,游雾就当着他的面,在他身下绷着脚尖,自己给自己扩 张。 他第一次和男的做,没想到会这么刺激,他不讨厌,相反,游雾那张情动的脸——可惜了,屋内太黑,他没看见。不过他听见了,和之前听见游雾跟古鹰两个人厮混的时候一样,又不太一样。 除了这声音更近在耳旁,更淫靡,更让人心浮气躁以外,游雾每每快要释放了,就不停地跟延伫说“喜欢你”,不管这三个字是不是破破碎碎地从唇中泄出,他都要说。 游雾不说我要射,不说我不行了,他就说喜欢你、好喜欢你,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表达内容的是一样的。这么表里如一。 延伫在浴室冲澡那会儿,想到游雾说的“喜欢”,说得太频繁,其实吧,有点轻浮,像氢气球,但是呢,这气球足够把许多东西——比如某些人的心脏——吊起来,带到天上去。 第41章 总之好像并不太糟,至少没他想象中那么烦人。 延伫拉开游雾死死抱紧的被褥,游雾露出脑袋,面色绯红,“洗完了啊?” “嗯,你去。” 游雾不动,含义不明地盯着延伫滴水的头发丝笑,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用的谁的毛巾啊?” 延伫让这无厘头的问题逗得轻轻嗤笑,他慢条斯理替人理好皱成一团的被子,回答他,“小狗的。” “小狗?延延吗?”游雾眨眨眼问,延伫给他一个“你自己想”的眼神,嘴上没接话。 床单被套沾染了汗液和精 液,全得洗干净,没有多余的床上用品,也没有遇上大太阳,游雾只好“勉为其难”去延伫家借住几晚。 奶茶店老板发现游雾这几天下班格外积极,上班时候却总像没了精气神一样,焉了吧唧,给人打冰力气都小了不少,虽然没犯啥错,但先前那股埋头苦干赚奶粉钱的劲儿似乎跟着那过境暴雨一起冲入了下水道似的,说没就没了。 他有点担忧,中午给他送一盒盒饭,“小游,你不养孩子了?” 游雾不太明白老板这话什么意思,“养啊,怎么了?” 这几天游雾在延伫家睡觉,但狗崽崽不能随意换住址,会没安全感,游雾每天晚上要陪它玩,哄它入睡,一直到十点多狗崽崽睡着了,他才离开。走太晚了不行,游雾少了在被窝里和延伫温存的时间,走太早了也不行,这小狗精力旺盛,就是不睡。 游雾揭开塑料饭盒,平时老板扣扣搜搜只给他们点一荤两素,今儿里头放了俩肉一蛋一菜,豪华套餐,游雾抿抿嘴,“今天改善伙食啦?” “这不是看你这几天干劲不足吗。”老板眼神朝着游雾上下乱瞟,揶揄,“快吃吧,多吃点,感觉你这几天都……憔悴了。” “憔悴?”游雾摸摸自己的脸,跑到镜子前照一照,没感觉有多憔悴,随后他目光渐渐往下挪,脖子下隐隐约约藏着一个红得发紫的吻痕——原来老板是这个意思,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游雾偷偷笑起来,衣服领子欲盖弥彰似的往上提一提,心安理得把老板的爱心营养餐吃了。 作者有话说: 嘻嘻^ ^上垒 第35章 varied identity只剩一个纹身师,客人却一个不少,偶尔让延伫错觉客人比以前古鹰这位“头牌”在时还多,排号从原先提前七到十天到现在需要提前二十多天预约,这盛况可不是因为他纹身技术突飞猛进——干了十年的事儿,再突破可能得是下个十年,突飞猛进哪儿那么容易呢。 店里的空前盛况,人手不够是一回事,还有一位小功臣——游雾养的那条不太纯的白土松,它长大了,两个多月,恰是最讨喜的时候,身子让游雾养得胖胖圆圆,粉粉的鼻子经常湿润润的,眼珠子圆溜溜,爪子像山竹肉那般饱满,长齐毛儿后的样子生得可俊,往哪儿一坐,哪儿就是人群的聚焦点。 宠物医院医生说,它可能混了点萨摩耶,才会生得那么白,毛发这般蓬松。 或许是从小就在店里见各种客人,它丝毫不畏惧人群,挺着小胸脯,坐在延伫腿边,骄傲得很。 游雾白天要么在奶茶店,要么就被导师喊去学校临时带一些师弟妹实验,不在工作室。店里有个纹身穿孔的常客,一位烫拉美卷的女人,即便在寒凉的秋天,她也是穿个包臀皮质短裙,一双十厘米的高跟皮靴踩在脚底,傲视群雄。 拉美卷要做一个大号纹身,便时常光顾,看见延伫腿下总驻守着一只小土狗,伸手逗了几下,小土狗尾巴已经飞上天了,却纹丝不动蹲在延伫旁边,一步都不向前,最后索性扭过头换了个方向,只有眼睛还忍不住往拉美卷这边瞟。 拉美卷问他,“延伫,你这狗真是认主,你养的?” “不是,我捡的。”延伫拿了一张转印纸,给拉美卷瞧一眼,拉美卷点点头,说:“随意贴吧。” 延伫看了看,说:“只能纹腿上,你手臂已经没位置了。” “是吗?”拉美卷抬起两条手,上下左右打量,惊讶道:“都这么多了,那我在你这花了多少钱得,高低要赚回来啊!” 延伫笑笑不说话,拉美卷脱下一只高筒靴,搭在皮椅上,抹了浓黑偏蓝光眼影的那双丹凤眼盯了延伫片刻,“延伫啊,你变了。”好歹在这儿纹了三年,身上的各种洞都是varied identity给打的,以前她可没见过延伫笑。 延伫不答言,认认真真做手头上的事,准备给她的纹身颜料。 拉美卷目光移到松软的小土狗身上,“小狗的力量真伟大。” “是吗。”延伫轻轻反问,纹身笔落在她大腿外侧,拉美卷习惯了这种刺痛感,她憋着气,低头观察延伫给她刺青,过了半晌,她说:“你收不收学徒?我学雕塑的,快毕业了,想当纹身师来着。” “不收。”延伫拒绝,抽出一张纸巾,擦过拉美卷的腿,又低头继续勾线。 拉美卷:“为什么?我看你这人手也不够啊。” 延伫:“所以才不收,没空。” 拉美卷意外,以前和这位纹身师聊天,聊几句就死机了似的,今天这话轮还有来有回了。 拉美卷撩了撩蓬蓬的头发,说:“现在收徒弟可是一笔巨款,你还不收,别的店想要都没有。” 延伫顿了顿,拉远一点距离,观察片刻图案总体比例。他很久没了解收徒的价格了,十年前他学的时候,好像那师傅没收他多少钱,还包三餐来着,做的是亏本生意,就因为他师傅莫名其妙认定延伫一定会坚持下去。还好延伫不负他望学成归来,给他白打了一段时间工。 第42章 “多少?”延伫问。 拉美卷伸出两根手指,黑色猫眼美甲闪了闪。 延伫:“两千?” “……两千算什么多啊。”拉美卷咋舌,“两万呢!我问过周围的门店,最便宜也得一万八,包会,能留下来的那种。” 一万八。的确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何况带学徒,有多难?自己当初怎么学的原封不动交给别人就行了,纹身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的工作,手艺活呢,讲究的就是一个词:贵在坚持。 延伫挑挑眉,“你真想干?” “真想。”拉美卷浓艳一笑,“但你便宜点,一万五,我不用你包吃包住,之后我毕业能在这讨个活儿就行了。” 延伫点头,“行。” 拉美卷每天放了学就来门店跟延伫学打人工皮,她有绘画基础,素描人像各种都没有再重新学的必要,上手很快,唯独需要练的就是手臂力量,延伫说她胳膊太细了,根本握不稳纹身枪,拿画笔的手再稳如泰山又如何呢,那是画笔,轻飘飘的,和又粗又重的纹身笔没得比。 拉美卷练得勤,很上心,这一万五可不能白花,于是游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都见到她。 有时候从奶茶店下班过来看见她也就作罢,偶尔柯导让他去实验室,晚上十点多,延伫在工作室等他,他也能见到拉美卷。延伫在工作室待到几点,拉美卷就待到几点,那一叠厚厚的人工皮,那一篓子颜料,怎么光给她一个人用了! 一想到延伫喜欢女人,又觉得延伫这么酷,应该也喜欢这类风风火火的酷女子——证据很明显啊,他教人家纹身呢,他都不愿意教自己。头几日,游雾假装不知道,没看见,挨了几天,他坐不住了。 拉美卷正在暗黄的人工皮上练习走直线,练得有点热,她脱掉短短的皮外套,这外套让一个人接住了,她疑惑抬起头,游雾拿着她的外套,手里还端了一杯奶茶。 “辛苦啦,姐姐,给你喝,我自己做的。”游雾放下奶茶,替拉美卷将外套叠好,搁在台面上,两手平摊抚顺褶皱。 “真的?谢了啊。”拉美卷放下纹身笔,脖子扭一扭,活动活动臂膀,“咱见过吧,上次你给我吃苹果,这次又是奶茶。” 游雾笑笑不说话,他看看人工皮,拉美卷画满了整整一张,全是线条,游雾一边暗暗赞叹,一边心里闹着别扭。 “延伫收你当徒弟啊……”游雾呢喃。 拉美卷喝一口游雾的奶茶,夸了几句,说:“对啊,我练的不错吧?” “我看不出好不好。”游雾撇撇嘴,“他从来没教过我。” 拉美卷闻言笑了笑,“毕竟这也不是一两句话能教清楚的。” 游雾闷闷不乐:“那他多给我说几句不就——” “游雾。” 游雾的话让延伫截了去,他咬着嘴唇,愤愤离开延伫的工作间,延伫让拉美卷自己再练一下,领着游雾进了小狗那间屋子。 “喊我干什么啊延伫?”游雾耸肩背着手,语气里满满的不开心。 延伫拿出狗粮,说:“喂食。” 狗崽见着俩人,听见狗粮塑料袋哗啦啦响,一个兴奋,绕着这小隔间四处转圈,游雾抓都抓不到,它以为游雾跟它闹着玩呢,更是撒开了腿,满屋子乱窜,游雾追了半天,累了,一屁股坐地上,“怎么吃饭还要追着喂呢。” 延伫在旁边看他们闹了一会儿,拿出小小的搪瓷碗,在地面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狗崽立即刹车,啪啪嗒嗒迈着小步子坐在碗旁。 延伫蹲下身,朝狗崽伸出右手,狗崽呜一声,左前爪搭在延伫手心,延伫握着小爪子摇一摇,又伸出左手,狗崽换了只爪和延伫握。 “乖。”延伫给它嘴里塞了两颗狗粮,站起身,小狗后腿一蹬,也站起来,仰起头,随着延伫的食指转了个圈。 游雾坐在一旁看,狗崽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延伫给它倒了一盆狗粮,命令一下:“吃吧。”小土狗便摇着尾巴埋头咵嚓咵嚓吃得可香。 第36章 游雾默默观摩一阵,自己养的延延现在对延伫是言听计从,对他则是没大没小,怎么闹腾欢脱怎么来。他不知道,原来在自己赚奶粉钱的时间里,延伫已经教会了延延定点上厕所,教会它不要护食,教会它各种口令动作,游雾在一旁揶揄道:“很厉害啊延伫。” “给你颁个奖,训犬专家。” “你都能让它乖乖吃饭了还要我过来干什么。” “怕我打扰你徒弟练习啊?” “真宝贝你徒弟。” 游雾嘴里叨个不停,唧唧歪歪,延伫哪能听不出他的讽刺,不和他计较,解释说:“喂食是训练最佳时机,你过来,很简单。” 游雾没过去,反而转身拍拍屁股走了,进了休息室。 延伫摸摸延延,小狗敏感得很,俩主子闹矛盾,它能知道。它蹭蹭延伫的手,安安分分吃干净狗粮,睡在自己的笼子里——原来的笼子装不下它了,前段时间,游雾换了个超大的狗笼,没封顶,敞开式的,小狗很喜欢,每天在里头自娱自乐,叼着游雾新买的小球四处跑。游雾想带它下楼玩儿,但延伫说还不是时候,疫苗还没打完。只能委屈小狗憋在这四角天地了。 拉美卷一看时间,晚上八点多,她肚子饿,问延伫什么时候走,延伫看了看休息室紧闭的门,“你累了可以先回去。” 第43章 “行。”她放下工具,给延伫检查今天的成果,延伫很满意,指导几句,拉美卷将皮外套搭在手臂上,跟他说拜拜,延伫突然叫住她,“宁珵欣,明天休息一天。” “嗯——?”宁珵欣只好答应,问他为什么。 延伫把她练过的人工皮摞在一起,厚厚一沓,认真程度可见一斑。 延伫想了想说:“没练习皮了,我去买点。” “好嘞。” 宁珵欣走后,延伫才推开休息室的门,看看游雾在做什么。 游雾破天荒在学习,捧着一本剑桥雅思,耳朵塞着两只白色耳机,与世隔绝,他在练英语听力,习题册题目中,那些有全封闭空间的字母,比如o,b,d,都让他填涂黑了,页边画了好几朵由爱心组成的四叶草,题目零零星星倒是写了几道。延伫是没念过什么书,可他也知道,这游雾明显没在学习状态,他站在旁边,好整以暇看游雾煞有介事给一道匹配听力写上几个答案。 延伫食指勾下游雾耳蜗里的一只耳机,“不走?” 游雾暂停手机里的录音,瞪他一眼:“在做听力呢。” 延伫把耳机放茶几上,“那我走了。” “你走啊。”游雾不为所动,捧着书,盯着书上刚画的图片,那是一颗裂了的爱心。 延伫站着没动,索性把游雾的书抽走,游雾更生气,坐直身子由下而上怒视着人,眼珠子快翻到天上去了。 延伫问:“不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干嘛?我好几天没陪延延了。”游雾故意把“延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说起来,这名字延伫可是一次都没叫过,每次延伫喊小狗,只会用舌头轻撵上颚发出微小的“嘬嘬”声,想到这里,游雾嘴角耷拉下来,拽着自己的衣服,“床单也干了,我今晚陪它睡觉。” 延伫上下扫他一眼,默认了,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又突然让游雾跟上前给拽住袖子,他扒下延伫单肩背的黑色包,蹲下来跪在地上,解开人的裤带。一条浅灰色的运动裤,裤带系了个蝴蝶结,游雾今早亲自给他系的,这运动裤裤头是皮圈松紧的,带子也没啥用,装饰品,延伫上厕所不需要解开,也就没管它。 游雾尽情给他口出来,二十来分钟,嘴巴酸了,脸上沾染几滴意味不明的液体,他抬手擦掉,又给擦到手掌上了,游雾干脆伸出舌尖舔自己的手腕,仰起脸,延伫低头看他,嘴角还有一点儿白色黏 液,他用拇指捻上去,黏 液被他捻入游雾的口腔,游雾力度适中咬了咬延伫的拇指,液体的腥味和人皮肤的咸味一并涌入口腔,游雾闷下一声不太舒服的咳嗽,皎洁一笑,替他提好裤子,又系好一只对称的蝴蝶结,说:“你走吧。” 延伫真走了,一句话没多说,和游雾想要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不想操他吗?都这样了,还不留下来! 游雾没人可以吐槽,捧着手机给古鹰一顿输出:古鹰,延伫是不是性冷淡? 小游:延伫以前谈过恋爱没啊? 小游:好讨厌啊。 小游:他活该一辈子单身。 古鹰嗅着八卦味及时赶到:延伫怎么你了? 游雾打了一堆字,最后全删了,说:没事。 古鹰:哈? 古鹰:他以前谈过恋爱啊,和一个叫什么mia的?还是niabiacia的,我记不太清。 古鹰:感情还不错哦。 游雾对着消息一怔,摸了摸刚刚让人捅得发痛的喉咙,他退出和古鹰的聊天页面,点开延伫的头像。延伫还是用的那张别人给他拍的照片,戴着帽子,坐在咖啡厅里,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游雾鬼使神差放大了照片,延伫身后是一片玻璃,他先前没发现,现在才发现,这玻璃中分明倒映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延伫:听我说谢谢你^ ^ 古鹰:you are welcome!! 第37章 这事儿不能怪古鹰乱说,游雾压根没告诉古鹰,他和延伫搞在一起了。 延伫以前在外人看来是谈过恋爱,前几年,隔三差五下了工延伫就去一个什么俱乐部,晚上打电话也没人接,好像陷入在一条蜜意浓情的爱河之中,夜夜笙歌一样。但要说古鹰见没见过他那女朋友,没见过,名字还是听一些共友提起的,延伫从来不跟人说自己的私事,家里的情况、恋爱的对象,他一概不提,不和他一起干活的话,古鹰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神秘女人,把人魂都勾走了。 晚上游雾睡不着,隔几分钟打开一次手机,延伫没有主动给他发消息,游雾在输入框里左敲敲右敲敲,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脑子一片空白了,平日那些信手拈来的搭讪话术——还没和延伫发展到床上之前每天骚扰人的话术——半个词都想不起来。他往回拉聊天记录,果然呢,不管上没上床,每次聊天都是他发起的,延伫会回复他,有时候回得很快,有时候隔几十分钟,有时候上午说的没营养的话,下午才得到堪堪几句姗姗来迟的答复。唯一让游雾有点侥幸的是,对话里没有被延伫忽略的信息,不管游雾说什么延伫都回了。 10月28号,上午10:29 游雾:好冷啊好冷[冻僵][感冒]。 10月28号,上午11:08 延伫:多穿点。 10月29号,下午3:19 游雾:好热,热死了,命令你去把太阳射下来[炸弹][炸弹]!! 第44章 10月29号,下午5:00 延伫:下午是有点热。 10月29号,晚上9:01 游雾:在干嘛呢,想你了[玫瑰]。 延伫:...... 游雾:你到底在厕所干嘛呢[惊讶]? 游雾:怎么还没出来啊? 延伫:洗头。 游雾:我想尿尿[委屈][大哭]。 延伫:进来。 游雾关了手机,捂在胸口,按捺住内心细微的瘙痒。 这能叫“感情还不错”吗?他心里没底,游雾某些方面经验丰富,某些方面经验为零:他没谈过恋爱。他不知道,这和普通朋友聊天有什么区别呢,他的师姐也会一条条地回他短信。所以古鹰说的,延伫和别人感情不错是什么样的?会说情话吗,游雾仔细回想,延伫根本没和他说过情话,包括且不限于“我喜欢你”,一次都没说过。 十一月初,夜晚温度偶尔低于零下,却晴了好几日没下雪,空气干燥,游雾皮肤怕干,每天都要涂好几层护肤乳。 半梦半醒间,游雾挠着脸,干得他受不了了,跑去浴室又给自己抹了一层润肤霜,缩进被子里,抱着唯一的热源——延延。小狗体温高,不怕冷,让游雾抱得有些闷热,它在游雾怀里挣扎挣扎,睁开眼拱出热烘烘的被窝,压着游雾的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游雾再一次醒了过来,让这动来动去的小家伙弄醒的,尽管他没完全睡着。 他掀开被子,裹着厚外套,光脚走到延伫工作间,打开他的电脑,像之前那样,点开音乐软件,把今天延伫历史记录中的歌放出来。 听了半天,游雾没寻到喜欢的,只好亲自输入一首歌,之前两个人还不熟的时候,延伫每次喊他起床都要放,后来不放了,游雾会醒得比延伫还要早,然后脑袋钻进被窝,爬到人身下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after party》,游雾开启单曲循环。 前边儿听得游雾轻轻摇晃身体,直到听见第二段,“结束热闹的舞会/来到下流的卡拉ok/我想和他去约会/可他有女朋友”,游雾恨恨地切歌了,切到一首他没听过的,延伫歌单里的,呆了几分钟他就冷的不行,连打几个喷嚏后,回床强行把延延拖回被窝,睡觉。 延伫第二天上工,出电梯碰见邻居女人牵着一条萨摩耶准备出门,或者说,她看起来是专门等人的。延伫来到她跟前,她吃了一惊,“你怎么,不是,你不住这里?” “所以?” 延伫掏出钥匙,听见屋内传出来的音乐,声音还不小,浓密的眉毛一横,掏出钥匙,听见女人在他身后说:“吵得我家狗真失眠了。” “那对不起。”延伫敷衍她一句,女人怀恨在心已久,嘴里骂了几句粗话,牵着狗,走了,延伫进了屋,没了门的阻隔,他强忍住耳朵的不适,音乐震得踩在地板上都能感受到脚底板传来麻麻的电流。 电脑屏幕亮着,是他昨天画图时随机听的歌单,单曲播放一首他没什么印象的《迷雾之夜(lost)》,cd 封面转了一晚上。 延伫看了看歌词,动动鼠标,点了收藏和暂停,停在了一句英文歌词上。 游雾的被子让延伫掀开,手机闹钟铃铃叫,延伫替他关了,“游雾,你要迟到了。” 游雾哼哼两声拽回被子,小狗趁机立刻跳下床,延伫给它放好饲料,等它在尿垫上排完尿,他收拾好一切,发现游雾还没醒,抱着被子又睡着了,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只露出半张脸,睫毛抖得不行,一脸痛苦。 “怎么了。”延伫弯下腰伸手探了探。 延伫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干燥温暖的,即便从外头仅仅几度的空气里走了一段路,进屋没多久就又会暖回去。 而他摸着游雾的额头,这额头温度比他手心还要高。 第38章 游雾发了几天烧,回自己家睡觉,学校不去,奶茶店请假。 延伫送他去医院那天,护士帮他测温度,体温枪滴一声——四十度,医生赶紧给人开了吊水单,延伫陪他在冰凉的医院打点滴,工作室今天的预约都给推了,结果中途给他打个水的功夫,游雾不知道怎么把他妈妈喊来了,他妈妈见了延伫,客客气气、不太好意思地,把他送走——庆幸的是,冬天,延伫穿着高领毛衣,长袖长裤,握住塑料杯子的是左手,他身上的纹身,游雾妈妈一个没瞧见,就是觉得这人长得吧,蛮好的,可惜,脸上的表情总让他妈妈想到放在家储物柜上辟邪的关公,说凶呢,也不算,对着游雾,这眼神还算温和。 “那是你同学?”妈妈摸了摸游雾烫烫的额头,坐在方才延伫坐的位置,手里拿着延伫方才给游雾打的温水,这温度刚刚好——当妈的一摸就知道。 “不是。”游雾迷迷糊糊摇头,“我要喝水。” 妈妈递给他,等游雾喝完,打了个嗝,她假装不经意问:“那谁呀?” “男朋友。” 他妈妈张着嘴,没说一个字,从他发烧到神清气爽,没问过关于延伫一句话。 不是不能接受宝贝儿子和男的恋爱,对这件事,她老早想开了,就是儿子找的对象,和她想象中实在是太不一样。她以为儿子会找个搞金融的精英,毕竟游雾好说歹说也是个研究生,以后还会是博士生,配个有钱的男人,多正常,怎么他找的对象像从街上捞来的地痞呢? 他妈妈不敢和他爹说,只好问柯导:阿柯,我儿子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第45章 阿柯:我不知道啊,他最近很少在办公室。不过他不是在备考雅思嘛,哪来的时间恋爱? 游雾妈妈心想,是啊,哪来的时间呢。 可她发现游雾刚退烧,还带着浓如秋色的鼻音,次日麻利穿好衣服吃完早餐,走了,不在家多歇一晚,还没让妈妈送,大清早自己走的,哪像之前那位开学发烧不想回学校的人? 他妈妈越想越不对劲,等游雾给他发消息说:到了。她立刻开着车杀到学校,她不信游雾,她先是找老同学阿柯聊了几句,假装顺便经过研究生的办公室,却看见自己儿子就在那儿,桌子隔板后冒了个小脑袋,眼镜厚厚的,眼神有些涣散,口罩戴着,对着电脑无精打采。 妈妈没和他打招呼,门口看了一阵,偷偷走了,游雾其实看见她了,和他妈妈一样,假装没看见。 好几天没见到游雾,柯导跟他谈了一会儿直博的事情,又聊了一下海外留学,最后话题自然转移到:“最近经常不见你,在图书馆学雅思?” 游雾本来还嗯嗯啊啊地让人牵着鼻子走,头晕着,没劲儿思考,听见“雅思”两个字,他想到延伫,而后闭嘴了。 “是……遇到瓶颈了?要不叫你妈妈给你请个外教?”柯导思忖片刻,拿出手机翻了翻,给游雾发了几个文件,“这些是这个季度的题库,你可以看看,我另一个要准备留学的学生给我的。” “生物学不读博,很难找工作的,游雾。”柯导语重心长,“虽然,科研所那边说想收你,但你知道吗,里面都是博士生,你去当然可以,就是工资、待遇,和人家不能比。” 最后柯导说:“迟早还得读博,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有做科研的天赋,去美国才不浪费了。” 柯导让小师妹喊走了,过了一会儿,小师妹见到他,眼睛一亮,她等了好多天都没碰到游雾,今天可算给她逮住了。小师妹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提出请求:“师兄,你今天有空吗?能带我去你朋友的店嘛,我一个人不太敢去。” 游雾没有拒绝她,小师妹高兴,回到自己的位置,她坐得离游雾远,游雾悄悄看过去,她刚坐下,章帆去了她的座位,说话间隙时不时抬眼瞄向游雾这边。 游雾又想起导师桌上的热带斗鱼,鱼缸中那一团水草。他快窒息了,心中默念祸不单行、祸不单行,摘下微微起雾的眼镜,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办公室,钻入洗手间,男卫生间没几个单独隔间,他等了一会儿,隔间内的人出来,他继而进去,摘下闷得无法呼吸的口罩,四肢无力靠住墙壁。 延伫不给他发信息,虽然,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他退烧了没有,但游雾病着,延伫话少,两个人聊的不多,很快挂了。 奶茶店老板问他今天能不能去上班,游雾慢慢打上几个字:不能,不太舒服,不好意思。 老板:ok。 游雾点开师姐的手机号,他知道现在不能打扰师姐,师姐在美国,时差十多个小时,那边正是茫茫黑夜,师姐或许进入梦乡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打给她,电话意料之内地接通了,师姐的声音一听就是还没醒,强撑着困意,“怎么啦?小游。” 游雾也不说话,就对着手机哭,他不敢哭太大声,他怕王洛等人会进来上厕所。 “小游,你哭了啊。”师姐的声音温柔似水,“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游雾不知道从何说起,摇头,又发现,师姐看不见他,他崩溃得更厉害了,“姐姐……我好难受。” “嗯,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那你就哭出来——”师姐停顿几分钟,等游雾哭声变小了,她问,“是因为恋爱还是学业呢?” “都、都有。”游雾抽泣着,眼泪已经没得掉了,胸腔神经性抽搐,他控制不了。 “小游,学业的话,你很优秀了,你也很努力了,即便不去深造也没关系的,不用那么大压力,好吗?”师姐轻轻笑起来,“我在美国这边读博,说实话,没有一天不想回家的,这条路不一定适用所有人的,你就留在国内好了。我听说科研所招你呀,你就去吧,别老听柯老板说什么研究生没地位的话了,你要自己亲自去看看,然后自己亲自得出结论,再亲自做选择,不是吗?每一次我们的实验,都是这么完成的呀。” “至于恋爱——还是一样的,你要亲自去解决问题,我是局外人,我没办法提供多少意见。” “你要自己去谈恋爱,自己去探索合适的沟通相处方式。” “不要回避,小游。” “勇敢一点,像你追人那样,勇敢一点。” “他一定是喜欢你才和你恋爱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女孩子真好。师姐真好。 第39章 39 延伫在他的学校等他。 游雾一开始不知道,他哭过以后,调整了心情,让柯导指示去实验室带师弟妹做实验,没带手机,下午四点多,他才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红红的一串电话号码。 当初游雾存他的电话的时候,他就想过,要等到延伫成为他男朋友,才把称谓给添上,后来这事儿他忘了,将号码背得滚瓜烂熟,改不改似乎都无所谓。 游雾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延伫回电话,延伫接的很快,低沉的声线穿越手机电流传入耳中,“游雾。” “嗯……怎么啦。”游雾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松活泼一些,“刚刚在忙实验的事情,没看手机,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第46章 “没关系。”延伫说,“忙完了吗?” 其实游雾不知道,延伫说的“没关系”,是即便他故意不接电话也没关系的意思。 游雾说忙完了,延伫告诉他,“我在你学校。” 游雾一愣,“学校?哪儿呀?” “咖啡厅。” “咖啡厅……?” 游雾在这所大学待了好几年,都不曾进过他们学校的咖啡厅,只听以前的师姐们提起过,说里面装修风格很好,经常有校外的人来打卡什么的。他对一切含咖啡因的东西很敏感——他和师姐做的研究就是关于咖啡因的,研究结果让他大跌眼镜,导致游雾再也不喝这类提神饮品了。 “等你去吃饭。” “等人呢?”咖啡厅老板问延伫,拉开他对面一张椅子,自然地坐了下去。 “嗯。” 这咖啡厅延伫不是第一次来,老板是他朋友,十几岁就离家出走,顶着富二代的头衔,倒认识了社会上各路人,也得到了一些哥们儿的帮助。老板以前在大学城美食街当小工,攒了很多年的钱,几年前在这所大学新招标的铺子开了这家咖啡厅,装修风格延伫和古鹰都有帮他参考过。 老板自己喝一口拿铁,端详延伫片刻,那人一直单手撑着头,默默注视落地玻璃窗外的景色。大学生来来往往,一个个都裹着厚重的衣服,女孩子们的头发让北风刮得在空中乱飘,面上嬉笑着,成双成对往各个方向穿梭。 老板瞧一眼窗外,道路旁的树,叶子掉光了。 “快下雪了。” “是。”延伫收回视线,“生意还行?” 老板大方一笑,“还可以,生意最好是夏天和冬天,冰咖啡和热咖啡各占鳌头。” 老板:“你呢,还不错吧最近?” 延伫垂眸看了看手机,“一般,有点忙。” “嗯——喝点。”老板没再说话,给延伫点了一杯冰萃。 他是了解延伫的,延伫不会跟他提自己私事儿。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特爱端着,当然了,说得好听点,就是所有事都自己兜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去求人帮忙,也不会跟谁诉苦。心思沉着呢,当然对他这个朋友是仗义的没话说,当初开店,延伫也用自己人脉替他宣传了一把。 老板给人亲自弄咖啡的间隙,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他抬眼朝进屋的学生微笑,“喝点什么?新品枯叶拿铁很火哦。” “谢谢,我不用,我是......”这学生羽绒服的衣领立得特别高,羽绒帽子包住整张脸,口罩戴的严严实实,眼镜飘起一点雾,头发在帽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来得很着急似的。 老板定睛一看,这学生正瞧着延伫,两个人这眼神就不对劲,老板立刻心领神会,延伫在等他,老板没去打扰,在一旁悠哉游哉做香气四溢的咖啡。 “饿吗?”延伫问游雾,游雾摇摇头,慢吞吞挪着步子,在他对面坐下。 刚进来的时候,游雾就觉得,延伫坐的地方有些眼熟。一进门游雾就怔了片刻,延伫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右手手背那一只精致的蝴蝶露出来,隔远点看,黑乎乎的,和他的帽子一样。延伫皮肤倒不黑,这一身黑色的打扮,显得他白得阴森森。 “等会儿啊延伫,马上做好你那杯。”游雾回过头,老板居然能喊出延伫的名字,他有些惊讶。 游雾还没从冷战里挣脱出来,垂着脑袋嘟哝着,用延伫都听不太清的、捂在口罩里的声音问他:“你经常来吗?” 他一说话,眼镜就起雾,延伫看了他几秒,伸手把他眼镜摘了。 “朋友的店。” “那还,蛮巧的。”游雾耳尖脖子一红,眼镜被人摘了,总像衣服被人脱了一样。或者说还不如把他衣服脱了呢,比起两个人眼神之间的缱绻缠绵,他更熟悉在床上和延伫颠鸾倒凤。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游雾半睁着眼,一副困顿的样子,像那幼犬快要睡着,心跳倒和幼犬进食时那样,跳得兴奋。 今天游雾格外安分,没有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讲话,他不动声色打量延伫的侧脸,鸭舌帽压住他额头,碎发都让他收到帽子里了,利落又干净,耳后的蛇蜿蜒盘旋,但游雾怎么看都不觉得凶残,那小蛇吐着蛇信的样子极为有趣,眼睛豆儿般圆溜溜的,好奇地观察这个世界。而延伫黑黑的瞳仁忽然转向他,视线暧昧地割开两个人之间沉默的空气,游雾立即别开了视线,朝他身后望去。 这咖啡厅的外墙是全玻璃的,干净清亮如无物,能看见完整的倒影。延伫身后隔了几个位置的那面玻璃墙,挂了很多照片。 老板端着一杯高高的柠檬冷翠咖啡,玻璃杯冒着水汽,自觉没啥眼力见地插到两个人之间,“给。” 杯子还特地放了两根吸管,延伫无奈瞥了老板一眼,老板嘿嘿笑起来,游雾的心思却没在这咖啡上,他指着那一面照片墙,“那些照片,是老板你拍的吗?” 老板:“是啊,咋了?不好看吗,我特地设计的嘞,宣传栏。” “不是......”游雾戴好眼镜,站起身加快脚步走过去,老板疑惑地看了延伫一眼,延伫没啥表情,老板只好跟游雾过去,问他这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游雾心跳很快,仿佛刚刚喝咖啡的是他,他指着一张照片,“延伫。” “这都给你认出来了!”老板贴近那照片,上面有点灰尘,洗出来的相纸也泛着黄,用的便宜相纸,不太清晰。 第47章 “纹身。”游雾说,“手背上。” “厉害啊——”老板一脸“原来如此”。 游雾在墙上梭巡一圈,忽然问:“老板,你以前是留长头发的?” “你以前来过?”老板笑了笑。 游雾摇摇头,“那倒没有......”他犹豫着,又点了几张照片,包括延伫那张,玻璃都倒映了一个长头发的拍摄者,只是看不太清楚,仅仅一个轮廓。 老板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张,轻轻感慨,“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真聪明。” 毕竟他这飘飘长发来这儿开店半个多月,太忙嫌打理不方便,就一刀全剃了,到现在还是个板寸,任谁看了也想不出他以前会是留长发的潇洒摇滚哥吧? 作者有话说: 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第40章 延伫的头像,老板开店时逼他换的,他说这拍的多好看,必须要为他换上,就当是宣传。原先他的头像是蓝蓝空中一朵云,还是把qq那儿的默认头像保存贴过来的。没啥含义,他只是懒。无语地换了这咖啡厅里的照片,觉得也还不错吧,就没再思考头像的事了。 延伫哪能知道游雾千回百转的心思呢。这人进来前还像那霜打了的茄子,等他喝完冷翠跟人出去时,游雾连口罩都摘了,露出漂亮的小脸蛋,鼻子一吸一吸,在冷风里冻得直打哆嗦,紧紧挽住延伫的手臂,自己的手塞入延伫的外套口袋里,像一个玩偶挂件,挂在他身上。 这街上来往的人多,北风吹得呼呼乱响,有伴的无一不黏成一团行进,没人在意他俩,游雾又开始在延伫耳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好冷啊好冷啊,我感冒还没好呢其实,我不会又要发烧吧?” “应该不会。” “吃药嘴巴好苦,好想吃糖啊——我想吃牛奶糖。” “待会儿买。” “是不是快下雪了?我看天气预报说,下周要下今年第一场雪。” “第一场在今年一月已经下了。” “不是,我说的是农历,农历你知道不?中国人,认农历,好不好?” “好,知道了。” 延伫耐心却也有些敷衍地回答他,游雾不管他是不是敷衍,他的倾诉欲得到了短暂的满足,总算安静片刻,一哈气儿,一片白雾,他喜笑颜开,胸腔都在微微震动。 游雾在咖啡厅里出来时,就发现自己很不了解延伫,他对延伫的过去不了解,对他现在也不太了解,他喜欢延伫,好像也只是因为“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他一眼”,简单又纯粹。 师姐跟他说,要亲自去恋爱,游雾起初是不太明白的,难道恋爱还能别人替他去不成,恋爱不都是亲自的吗? 现在他才发觉,不是所有恋爱都是亲自谈的,有人谈恋爱也好、做事也罢,会通过各种媒介,旁敲侧击。他实验室里那些同门,总通过第三个人口中的谣言来了解他,他的妈妈,也总是通过柯导来问他话——游雾不喜欢那样。这像活在精美的水晶球里的小人一样,一点儿也不真实。 游雾牵着延伫走了一段路,他一直低头看地砖,企图和延伫的步子迈一样宽,走着走着他又笑得蹦哒起来,延伫拽住快脱缰的人,“突然疯什么?” “我其实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怕你生气,不敢问。” 延伫低头端量他,游雾嘴角快飞到天上去了,眼睛亮晶晶的,哪儿像“不敢问”的样子。 延伫觉得有趣,他冷冷淡淡地说:“那别问。” “好吧。”游雾哼哼两声,“你之前有没有谈过恋爱啊,延伫?” 延伫沉默几秒,凉凉的风刮着他的脸,他给了游雾一个让他意外的答案:“没有。” “没有啊,居然没有啊。”游雾轻飘飘念着。 游雾他才不相信,不过他也没继续问,延伫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反正延伫现在和他在恋爱,他是延伫第一个男朋友,四舍五入也算初恋了,至于古鹰说的那番话——那是水晶球里虚无缥缈的世界,游雾不去想。 北风刮了一整周,冷空气堆聚得差不多了,空中落起细细密密的飞雪,下了一整夜,铺在柏油路上,汽车小心翼翼驶过留下乱七八糟的车胎轨迹,麻雀飞到松软的树枝上,枝条抖了抖,洒下一小片盐似的雪。天空和大地仿佛连成一体,纯白一片。 游雾趴在玻璃窗上,光着身子,外头下大雪,玻璃冰凉凉,他身上却不停地冒汗,粘腻温热的汗,额头也湿,双手贴着玻璃,手指绷紧了死扣着平滑的玻璃面,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而面前的玻璃因他的喘息而起了一大片雾,朦朦胧胧。 突然那片雾让一只爬满纹身的手擦掉了,展露出窗外洁净的雪景,游雾吓得恶狠狠回过头,泪眼汪汪,语气尽是哀求,“外面会看见的......我怕。” “那就看吧。”延伫轻轻笑起,咬着游雾的耳朵,拍了拍他的屁股。 偏这时候游雾的手机作妖响起,延伫给他拿过来,游雾握紧了手机,身后人又贴了上来。 来电人是他妈妈,游雾吓得心脏骤停,延伫拿过他的手机,替他接起来。 “宝贝?今天下雪了,看见了吗?待会儿接你去和爸爸一起吃个早饭,听说城区那边有家不错的广式早茶茶楼,我同事都去吃了。” 半天,延伫没说话,他似笑非笑瞧着游雾,游雾紧紧闭着嘴,眼角的泪水都让他憋了回去。 第48章 “不好意思阿姨,游雾在做实验,没带手机。”延伫操着清冽干净的声线说着大谎话,游雾听了险些笑出声,他这是在做实验吗?研究两个男人上床的一百种姿势? “这——那,那好吧,你跟他说一下,要他忙完了回妈妈电话,谢谢你,同学。” “好。” 延伫挂了电话,锁屏壁纸“好好学习”四个字映入眼帘,他拿着游雾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好学习,游雾。” 游雾故意用延伫最烦的那种娇得不行的叫床声回应了他的话。 折腾不过游雾死活不要继续的哭闹,延伫把他抱回了床上,两个人正甜甜蜜蜜调情,游雾缠上他的腰,门外“嗷嗷”一声犬吠,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延伫加快了速度,解决一番,他围了一张毛毯,开门去给狗喂食了。 延伫一走,游雾就感到冷,他穿好厚厚的衣服,找不着拖鞋,不知道被两个人踢到床底还是沙发底下去了。 他赤着脚去找延伫和延延,延伫给延延倒了狗粮,抬眼就看见游雾的脚,冻得脚趾发红沁白,他皱眉,把三个月大的狗崽抱起来,那狗还没吃饱,嘴里呜呜叫着,就让延伫给抱到游雾脚上了,不过它也没动,温暖着小游的冰玉足,延伫把早饭给它挪了过去。 延延趴在游雾的赤脚上吃早餐,游雾让这狗毛蹭的,怪痒,扭了扭想要抽出脚。 “别动。”延伫有点生气,瞪了他一眼。 等了好几分钟,延伫从休息室里把游雾毛茸茸的拖鞋拿了过来丢地上,“穿上。” “冷麻了,动不了。”游雾这会儿倒一动不动的,朝着延伫傻笑。 延伫:“那你就罚站吧。” “你好狠的心呀,延伫。”游雾撅着嘴,不情不愿穿上自己的拖鞋,那拖鞋和延伫脚上的除了码数不同,没啥区别。 作者有话说: 游雾:你好狠的心呀—— 延伫:……尊嘟假嘟 (周末暂时不更,预计5.9入v,当天会更新三章,大家酌情订阅,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阅读!!!!爱你们一万年!) 第41章 游雾在半夜偷偷发了个朋友圈,拍下窗外美丽的雪景,农历意义上的初雪,还有偷拍的,延伫给客人纹身时不苟言笑的侧脸,他调色调的很昏暗,隐隐约约一个完美的剪影轮廓,他的初恋。 文案配了个[委屈]和一颗爱心:要对我好一点哦。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他恋爱了,包括他的爸妈,他讨厌的同门,他的师妹们,他的柯导,还有古鹰。 古鹰吓了一跳,连夜给延伫私聊刷几十条祝贺祝贺恭喜恭喜,什么早生贵子的话都从他嘴里蹦出去了,生怕延伫来找他茬。 游雾的爸爸更吓了一大跳。 他爹一个着急,大半夜的电话连番轰炸,游雾他哪敢接,给他拉进黑名单了,次日大清早,冬天本就天亮得迟,五六点更是夜色浓郁,他爹已经杀到工作室——地址当然是从他妈妈口中逼问出来的,作为交换,承包一个月的所有家务,他妈妈便立刻出卖宝贝儿子了。 还好延伫当晚回出租屋,游雾没跟着去,他多少料到了他爸妈会来找他,打开门,他爹那怒目四射的神情,粗粗短短的头发上沾了不少雪星子,就是个子不高,一米六几的敦实男人,皮夹克一穿,颇有钻石王老五的气质。 游雾缩着肩膀,企图让自己比他爹还矮些,在气场上得认怂,“爸爸。” 他爹挤进屋,环顾四周,“他人呢!” “不在呢,这只是他工作室,他不住这里。” 听见游雾不和这混小子一起住,他心情稍稍舒畅点,游雾轻声在他爸爸身边撒娇,“爸爸,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学校——” “你还知道你要上学啊?”他爹怒极反笑,食指对着游雾上上下下数落,“我说你啊游雾,你怎么这么容易让人骗?他这破门店一个月能赚多少?他这工作能对你的未来有什么帮助?你怎么就和这么一个人混在一起了?你妈跟我说的时候我气得快吐血了你知不知道!” “能不能让你爹放心一点?” 男人满面褶子堆在一起,脸皱巴巴的,饶是年轻时再霁月风光,快六十岁的年纪,也让自己儿子给激得像个沧桑的小老头了,头发丝因带了雪而显得苍白。 沉寂许久,他爹长长叹了口气,游雾定定站着不动,手指甲快把手心肉扣下来了。 游雾再次试探性喊了喊他,“爸爸......爹地。” 他爹抬眼,这声“爹地”他有多久没听过了。 他上下打量游雾,儿子怎么长这么高了呢,明明刚生下来知道是个男孩儿的时候他和他妈还特担心,他自己不高,他妈妈也才一米六多,这男孩儿要是跟他一样,那岂不是找对象都难吗?没想到,游雾从小特爱喝牛奶,爱游泳,抽条抽得快,噌噌噌地也长到了一米七多,不能算特别高吧,至少达到平均水平了,不是吗?何况还这么优秀聪明。浑身都是加分项。 但他爹妈给独生子预设好的人生轨迹从游雾十四岁说自己喜欢男生开始就开始偏轨了。 游雾然认真读书,然很关心爹妈,然是个爱玩爱笑的小孩,可是总觉得哪儿不对,他偶尔会对着窗户发很长时间的呆,偶尔在浴室待一个小时不出来,偶尔会在妈妈靠近他时像只小老鼠一样躲开。口罩和帽子成了他出现在学校的必备品,对爹妈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喜怒哀乐了,或者说,只有掩饰不住的哀,没有多少喜。 第49章 所有人家小孩都会这样吗?他爹发自内心感到焦虑疑惑——还是他们哪里没做好?游雾哪里没做好? 他不知道。 “嗷嗷”。 游雾一愣,看向身旁的门,他爹疑惑,“什么声音?” “嗷嗷嗷”。 游雾把门打开了,延延准点醒来,它一醒就要上厕所,上了厕所就要寻主人吃东西,眼下正饿得不停叫唤。 “你养狗了?”他爸爸神情一滞,语气僵硬,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这小动物怪可爱的,蹲在那儿呜呜地撒娇,饶是他再铁再硬的心肠,一时间也软和下来。他想到游雾小时候,也会敞开肚皮跟他们撒娇呢。 “养了一只。”游雾朝小狗招招手,“过来,延延。” 延延已经会自己跳出半高不矮的围栏了,它快速助跑,圆圆的前爪一跃,朝游雾飞奔,游雾弯下腰接住它,抱在怀中。 “叫爷爷。”游雾弯着眼睛笑起来,想抱给他爹,但只见他爹听见这称呼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绷着脸,绷着身子,好不自在的模样,游雾也就作罢了。 “啥时候养的?” “几个月前,延伫——男朋友捡的。” 他爹想起来,是有这么件事儿:游雾跟他说要不要养个宠物,他当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爹心中五味杂陈,和狗崽大眼瞪小眼,游雾哄了它一阵,说:“我要去喂它吃东西了,爹地,你要不先回去?我喂完延延就要出门。” 憋了口气般,他爹嘴角下垂,沉默半晌,说:“快点,我送你一趟。” 两个人出门前,他爸爸才想起来杀到这儿来所为何事,住了脚步,“那小子怎么不来?” “他,他啊。”游雾顾左右而言它,哼哼唧唧半天,“他今天有事儿,不来。” “那什么时候来?” 游雾笑吟吟,“你想见他呀,爹地?” “我稀得见他?!他亲自来见我还差不多!”他爸爸翻一个白眼,拂袖远去,游雾喜上眉梢,跟在他后头,给延伫发了一条信息:我爹叫你亲自去见他哦,你得空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第42章 延伫没答应去他家。延伫说,还不是时候,太早了。 游雾围着人转,不停地问,“什么叫太早了?延伫。” “早上八点起床对我来说很早,但对你来说很晚。” “那什么时候算正好呢?” 这句话歪打正着,问到延伫心坎上。延伫面上没表现出来,他默默在意好几天,一直到窗外的雪停了,气候稍稍回暖,游雾因这事儿跟他闹好几天别扭。 不和他吃饭,不和他睡觉,之前延伫洗个澡,游雾都恨不得找机会钻进浴室,说不要浪费水,能一起洗就一起洗吧——结果是水流的更多了,只不过不是从花洒里喷出来的。 游雾的不高兴永远是写在脸上的,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面上就怎么摆谱。就像延延,一条尾巴便足以出卖它。 天气转晴后,来店里消费的人渐渐增多,前些日子让游雾带的小师妹,总算又一次在实验室逮住了游雾师兄,她这回知道那浑身带刺儿的男人是游雾男朋友,没多收敛,心里对那男人的畏惧忽然就没了,他看起来不像好人,但小游师兄面善。 见着万年不来一次办公室的游雾出现在学校,隔了好几个座位和他打招呼,做完实验,小师妹缠着游雾带她去打耳洞。 小师妹:“师兄,你男朋友人可真好啊。” 游雾心道,你怎么知道他人好? 小师妹:“那天我送他回去,他还给了我四十块,多客气啊。” 游雾悻悻笑着,那天可是他暗恋史上最痛苦的一天。 小师妹:“不过当初你好像误会我了。” 游雾愣了愣,“误会你什么了?” 小师妹痴痴笑,“你说我想和他吃饭,我不想,我只是看他有点……特别害怕。” “但我现在不怕了。”小师妹笑嘻嘻的,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给游雾一颗,游雾剥开糖纸,拉低口罩,塞进嘴里,甜得他喜上眉梢。他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延伫是他男朋友,不要惦记。 这件事小师妹在穿耳洞的时候又跟延伫讲了一遍,说自己当时不知道他俩是情侣,没想到打扰了二位雅兴云云。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但总好过让人误会。 延伫一边准备器具一边听她讲,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耳朵让人掌控在手中,“嘶啦”,穿刺不过几秒的事,她还没反应过来,纹身男人低声说,“可以了。” “谢谢啊。”小师妹掏出手机转账,转好钱,在店里选了几款细小的纯银耳钉。 等人一走,延伫慢条斯理清洗好用具,去休息室找游雾,游雾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他只要是没去奶茶店,而从学校回来,都要睡觉,原因是“那群师弟师妹太笨了,带他们做实验我一个人做三人份”。 不过,游雾一想到师姐曾经也这么带他的,脾性便收起不少,回回都耐着性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关键点,实验之后留下来清理惨不忍睹的现场。也不怪小师弟师妹们喜欢他,除了游雾,其他师兄带实验,无一不是嘴里不停发出“啧啧”声,光听就知道师兄不耐烦,更别提看见他们黑如粪土的脸色了。 游雾累成一滩泥水,粘在沙发里睡觉。 延伫不着急吃饭,站在沙发旁观察他片刻,细细的呼吸声平稳如溪水流,嘴巴时不时嚅嗫,咬得嘴唇水光光,又梦见在吃什么大餐。 第50章 延伫没吵他,搬了张椅子坐在茶几旁,戴上耳机,用平板画图。 傍晚六点多,天空一片靛蓝色,太阳落了山,照入窗内的光线明显不足,平板的光显得格外刺眼,延伫看了看时间,摘下耳机,转过身想喊人起床吃饭,发现那人眼睛睁得大大的,见着延伫回头,不大高兴地嘀咕:“终于回头看我一眼啦?我还以为你男朋友是你的平板你的耳机呢。” 游雾是半小时前醒过来的,一睁眼只见延伫的背影,只见那后颈的蛇——游雾觉得自己可能比延伫还要熟悉这小蛇的神态,他晚上和延伫睡觉,延伫背对他的时候,就能看见它,但延伫自个儿肯定看不见。 然而游雾很不喜欢这条蛇与自己面面相觑的时刻,不喜欢走在延伫身后,不喜欢延伫睡到一半突然翻身,他不喜欢延伫的背影。 这会带他进到很不好的回忆,想起那天下雨,延伫就这么走了。 当然了,这已经是过去式,游雾不会为这事儿讨说法。 “怎么不叫我。”延伫收好让游雾腹诽的物品,“起床,吃饭去。” 游雾赖着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圆圆的杏眼,瞳色浅浅的,他安静望向延伫,延伫也垂眸看着他。 从下往上看,让人觉得延伫特别特别高,山一样杵在眼前。游雾想起几个月前他躺在这里——还是古鹰那硬邦邦的红木椅,没有沙发的时候——看延伫从那门口进来,眼神甚至没在他身上停留一秒。现在他俩能对视这么久了,不仅会对视,还会亲吻,会在寒冷的雪夜特地不开暖气,黏糊糊地抱在一起,做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事。 游雾想着想着就两眼放空,发起了呆,倒是延伫突然问他:“你又在想什么?” 游雾回过神,轻轻反问:“那你在想什么?” 延伫默不作声盯着游雾亮晶晶的嘴唇,盯了几秒,挪开视线,对上游雾因近视略显涣散的眼睛,说:“我在想,那天是谁接你走的。” 游雾根本不知道延伫说的是哪天,迷茫地抬起头。 “走吧,吃饭。”延伫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食指不轻不重弹一下游雾的脑门。 之前有那么几个瞬间,延伫回想起在湘菜馆门口——雨下的很大,游雾有近在眼前的车不坐,反嗲着嗓子求其他人冒雨来接他——延伫都会有点心神不宁。算不上心烦意乱,只是像让蚊子在心口叮了个不大不小的包。但现在他又觉得,有什么所谓呢,再下雨的话,不会再让游雾求别人去接他了。 他两天前买了辆车。 作者有话说: 你小子是个行动派^ ^ 第43章 十二月一到,城市各大商场张灯结彩的,不为别的,就为那大宰特宰消费者的重要节日,圣诞。 延延已经打完了狂犬疫苗,过了它的百日诞辰,游雾决定在十二月带它出去见见世面,进行一些犬类之间的社交。 两个人给延延套好粉色的链条,打算带小东西逛公园,延延第一次出门,他们都以为小狗会兴奋得到处乱窜,延伫连p链都备好了,结果延延胆子小得不行,没人的时候还好,一遇到人群,光是放它在地上,它就抖得更那筛糠似的,腿都迈不动,延伫引导它几次,它谨小慎微走几步就躲到了延伫脚下,咬着他裤腿不肯撒嘴。 游雾蹲在延延旁边,一下一下顺抚它雪白的毛,延伫低头看,延延咬着他左裤腿,而他右腿前蹲着的人,乌黑亮丽的头发,让风吹得松乱,只能瞧见小小翘翘的鼻尖。 延伫忽然想起一句话,高中语文课本那句,谁写的,忘了——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文豪果然是文豪。 狗今天是溜不成了,游雾忽然说想看电影,不想在外面看,非要去延伫家看。 延伫:“那破电视机有什么好看。” “你家不是可多光盘吗,我觉得好看。” 俩人带着延延回到延伫那半大不小的出租屋,屋外冬日暖阳明媚,游雾把窗帘一拉,等也给关掉,拉开电视机下的大抽屉,在延伫按斤数淘来的碟片里翻来覆去,找半天也没找到他满意的。 延伫逍遥倚在沙发里,听这老鼠翻米袋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完美白噪音,他都快要睡着了,掀起眼皮子懒洋洋问:“你想看什么?随便播一个不就行了。” 狗崽趴在他小腹,让延伫摸得舒服了,阖上眼睡得可香。 等狗崽醒过来,它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让主人关在了房间里,小零食在碗盆中,狗崽咬着磨牙棒玩儿,耳朵忽然一竖,房间之外传来咿咿啊啊的声音,它蹦两步到门前,担惊受怕得狂吠两声,门外奇怪的声音停了下来,它扭头又吃起主人给它备好的零食。 延伫松开一只手,给游雾让出半刻喘息的空隙,游雾让人宽大的手掌闷得快窒息。 延伫拿过桌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机关掉,耳根子骤然清净。 “这就是你想看的电影?”延伫嘴角含笑,这种时候实在忍不了游雾那满脑子龌龊想法,他往前顶了顶,“比比谁更骚是吧。” 游雾难耐喟叹一声,两条腿屈起,脚掌抵住延伫的胸膛,睫毛挂着眼泪,一下都不想再要了,却是大脑宕机,摇着头没狡辩出半个字来。 延伫也不为难他,他清楚,游雾要是还受得了,他就会不停地哼叫,要受不了了才会像现在这样,微微张着那氤氲水汽的嘴,眼泪不停地往两颊流,流成那山涧泉水。 第51章 延伫取下套子“啪嗒”丢入垃圾桶,对着人平坦的小腹弄了几下,延伫长长舒一口气,一如既往起身收掉落地面的衣服。 游雾缓过神,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疼的屁股……还活着。 他扭过头,看着延伫,延伫和他一样光着身子呢,他吞吞口水,擦掉眼泪乐得笑起来,“延伫,我那天就想这么干了。” 延伫看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暗了下去。 “那天我来你家,你看的就是这个电影,我查了好久才查到。”游雾声音喑哑,嗓子不太舒服,他仰着头,一下一下揉按自己的脖颈,瓷白的肌肤透着几条毫无规则、淡红的手指印,“当时我一进来就看见一个男的捂住一个女人的嘴,我就在想,如果你这样对我,我可以死在你手里。” “虽然我很怕疼。” 延伫听后,点点头,收好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滚洗,不疾不徐从茶几底下扒拉出一包糖。 拆开包装,从里头抓一大把,白色的、硬质的,大白兔奶糖,轻轻放在沙发、游雾脑袋旁边,意味不明地捏了捏游雾冰冰凉的耳朵,“吃吧。” 游雾天天同延伫这般那般,早八百年把什么雅思英语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爹妈连连电话下,他扣扣搜搜地抽了个周末,回家。 脖子上全是淫靡的罪证,他借了延伫的一件高领毛衣,穿上,又拿一条围巾遮得严严实实。 得亏是冬天,这要是夏天怎么整? 他穿好了衣服,问延伫,“可以吗?” “挺好。”延伫拉一把游雾身上的毛衣,已经长得盖过屁股了,“有点大。” “没办法啦,就这样吧。”游雾不舍跟延伫告别,走到门口还要和他讨个绵长的吻,亲了之后觉得不够,刚想说话,延伫打断他:“就一晚而已。” “一晚也要想我哦。”游雾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手已经不知道摸到哪儿去了,他狡黠一笑,“要想着我才能自慰。” “……” 游雾:“拜拜!” 游雾一蹦一跳离了延伫,他爹隔着车窗玻璃,见到远处滚来一团雪球,鸣两声喇叭,游雾便一头钻入副驾驶。 “你妈妈说今晚带你去机构测一下雅思。模拟一下。” 一上来就讲这个,游雾觉得自己这昏君不早朝的日子过得连字母顺序怎么排的都记不清了。 “咋了,”他爹开着车,斜斜看儿子一眼,“没底?” “要是考得不理想,那就报个班学一学。”他爸爸安慰道,“别太大压力,自学嘛,不一定能有效果。尽力了就行。” “题目都刷了不少吧?” 游雾不说话,提起围巾遮了半张脸。 车辆在一盏红灯前停了下来。 街道人烟稀少,冷,据说圣诞节那天会下暴雪,这两天正酝酿积攒一股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 游雾心脏咚咚直跳,他温温吞吞说:“爸爸,我不想出国。” “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想天天说我不喜欢的语言,不想扛着这么大压力做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事……” “你肯定又要说是不是和延伫有关系。” “没有关系,我以前就不想,现在也不想,但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们……” “我怕你们会对我很失望。” “但是我还是要说,我真的真的,不想出国,不是不想做研究不想读博,就是不想出去,我害怕……” 游雾忍不住哭出了声,眼泪将围巾打湿,他爹的心仿佛让巨龙踩了两脚,浑身战栗,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说: 延延:虽然我不是真的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 第44章 安全度过了和爹妈的周末,游雾和剑桥雅思说了拜拜,他从没觉得天空如此晴朗,阳光如此温暖,空气如此清新。 游雾家在二楼,老早就能听见楼下小孩子的欢声笑语,玩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虽然环卫工人在天还没亮的时辰就开始了清扫工作,修剪草坪的机器轰轰地响,游雾被吵醒也不觉气恼,心尖甜美得像那在嘴里化开一层糖晶的冰糖葫芦。 延伫打电话给他,说来接他,游雾高兴得连围巾都忘了戴,抓起手机从房间一个箭步飞出来,他妈妈正在客厅看电视,眼睛瞟到儿子,手里的曲奇饼险些给她捏碎了。 “游雾!你过来!”妈妈对着撒开腿就跑的小蹄子低声呵斥。 游雾下意识拉起衣领,却发现,没穿高领毛衣,那毛衣昨晚洗了还没干,正飘飘然挂在他家阳台。 游雾吞了吞唾沫,眼巴巴儿地望着阳台上那一件宽大的毛衣,延伫的毛衣。 “脖子上是什么?”他妈妈冷冽的目光一锁,游雾走到他妈跟前,低着头背过手,瓮声瓮气说,蚊子咬的。 这当他妈妈是傻子呢。妈妈冷冷一笑,“哪儿的蚊子,这么大胃口啊。” “嗯……就是啊?痒死了。”游雾眨巴眨巴眼,装傻,假装挠两下,结果更红了,仿佛在跟全世界人炫耀,他有一个刚烈又难缠的对象。 他妈妈受不了宝贝儿子在她跟前装疯卖傻,不是嫌他可恶,而是——实在是伶俐得让她真——母爱焕发。 “唉!”妈妈用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药膏,“涂一涂,褪红快,别留疤了。” 游雾推推搡搡,“不会……”哪儿那么金贵? 第52章 “拿着。”语气不容置喙。 游雾乖乖收下,这时候觉得臊得慌。要说他这人自我矛盾呢,床上让人玩得快缺氧了不觉得羞,他妈妈给他一支普普通通的药膏,他搁那儿扭扭捏捏。 “……去把围巾围上,别让你爹看见。”妈妈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包曲奇饼,放入游雾口袋,想了想,又拿了一包塞进去,“还有,跟你爹打声招呼再走,别疯疯癫癫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知道了啦。”游雾紧紧围住他惨不忍睹的脖子,从书房晃了一下便当作是“打招呼”了。 跟爹妈告别后,游雾再也等不及,飞奔冲下楼梯,这时候他觉得住二楼真好,连电梯都不必等。 游雾下了楼,在寒风里张望半天也没瞧见延伫在哪儿,突然他听见一阵短促的鸣笛,“嘟嘟”。 他闻声望去,一辆黑色的轿车,别克,不算大,但锃亮得很,在阳光下反着光,雪的影子都像是倒映在上了。 游雾没戴眼镜,透着反光挡风玻璃根本没认出里头坐着的是他男友,傻愣站在原地,心中默默感慨着这车真新真潇洒——直到这车开到他眼前了,驾驶位的玻璃徐徐下降,游雾眼睛一闪,咧起嘴笑开了花,“延伫,你怎么还会开车呢!” 延伫:“喜欢吗?” “你说哪个?你还是车?”游雾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副驾驶一屁股坐进去,新车的皮质味有些重,延伫打开车窗散味。 “但是我都喜欢。”游雾自问自答,左摸摸右摸摸,嘴里念念有词,“真好啊,真漂亮。” “这车真适合你,以后咱都不要走路了,可太累了。” “这里是什么?”游雾激动地打开驾驶位之间的储物舱,“还能放东西……” 里头放着一盒杜蕾斯。 大号的,完整的,没拆过的,像是刚买的,超薄的。 购买清单那张白色的纸都一并塞在舱内,皱成一团。 他们做爱其实很少做这类防护措施,游雾是不乐意延伫戴,他嫌套子太滑了,延伫是不太清楚男人之间需不需要,一直到前段时间做完后第二天,游雾气色恹恹地说肚子不是很舒服,延伫才决定之后都要戴,就算不戴也不能弄在里头,养过狗狗的人都应该知道,小狗的肠胃是很娇贵脆弱的。 延伫右手伸过来,那纹了翩翩蝴蝶的手关上储物舱,若无其事道:“系好安全带,兜风去。” 车窗嗖一下紧闭,新皮椅的味道混杂了一点淡淡的车载香水,这混和的味道不算好闻,反而让人脑袋晕晕的,游雾两手死死抓紧安全带,车速一旦快起来,他的心脏脉搏也跟着高速跳动,耳蜗像让人用鼓椎怦怦地敲,他好像无法呼吸一般,憋住一口气,待到延伫一脚刹车停在了红灯前,游雾的身子往前一撞,安全带一卡,隔了几层厚厚衣服内,然不轻不重勒到了他的皮肉。 车辆停稳后,游雾气呼呼鼓起的腮帮子可算松弛下来,不断深深吸气调整心跳,却总吸入一大口混浊的香水味,他干脆按下车窗,探出个头,脑袋耷拉在窗轨,大口大口喘息。 延伫偏过头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放慢车速,打开fm电台。 电台主播温和的话语、窗外哗哗刮过的风。 “讨厌死了。” “开这么快干什么嘛。” “还不开窗。” “闷死了闷死了!” …… “延伫,你说说话。”游雾嘴里念够了,猛一扭头瞪着延伫,但那手却极其温柔地抚在驾驶座男人的腿,“理我一下。” 延伫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眉毛一扬,低头看看游雾瘦小的手,侧目,“我下次不会了。”他顿了顿,“下次试试别的。” 游雾:“延伫,要不我也去学车吧。我之前一直不敢,但是,好像也不难。” 延伫没吭声,游雾又说:“毕竟连你这技术都能开。” 延伫点了点宁珵欣打的一个图,示意她这颜色注得不太饱满,随口答着,“随你。” 游雾咬一口硬邦邦的冰棍,牙齿快让他冻掉了,他“嘶”一声捂住腮帮,好奇挤在俩人之间,冒出个头,抻着脖子看。 宁珵欣学得特别快,堪堪两三个月,她笔下的图案已然栩栩如生。 “珵欣,你会开车吗?” 自从知道珵欣比自己要小个几岁,游雾就不好意思再一口一个“姐姐”了。 宁珵欣扎起乱蓬蓬的拉美卷,一边低头贴近人工皮观察图案,一边心不在焉说,“我不会啊,我也没学……要不咱一起学?” 游雾咽下一淌冰棍水,“好啊。” 俩人真就去学了。 宁珵欣白天没空,下午又要去工作室跟延师傅学纹身,只能晚上八点后拐上游雾,或冒雨或冒雪或顶着几级狂风,在不开暖气的教练车里缩成两团棉花糖。 教练自己都怕冷,教给人基本操作后,自个儿溜去室内烤小太阳,留两个人在训练场以龟速练车,时间比较晚,训练场只有他们一辆车,轮流练,倒也静谧,不用排队倒车入库。 游雾倒练得挺熟悉,时不时提点提点宁珵欣,一来二去,熟悉了,宁珵欣便暴露本性,问起游雾关于延伫的事儿,她好久就想八卦了。 比如两个人怎么认识的啦,怎么在一起的啦,有没有吵架等等,游雾一一回答。 宁珵欣:“那延伫之前就喜欢男生?” 第53章 游雾盯着挡风玻璃前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的雪糕筒,摇了摇头,“没有,之前他有女朋友,虽然他死不承认。” 第45章 其实也不算“死”不承认,只是不承认。游雾想起这事儿心中难免别扭:有女朋友他不介意的,他只是介意为什么延伫要否认。否认前任在他看来不算什么有担当的行为。他甚至隐隐担忧,如果,他也成为延伫的前任呢,如果他们分开了,是不是在延伫的世界里,他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是会被“否认”的。 游雾让这冷空气冻得吸吸鼻子。 宁珵欣说:“他会不承认吗,不像。他这人有啥说啥,我有时候偷懒,他就直接训我了,臭脾气……好像不是会刻意……” 她说太多话就分神,一踩刹车,连人带车前后晃了一翻。 “算啦!”游雾解开安全带,下车,和宁珵欣换了个座位,“你呢,应该是没对象的……不然也不会天天这么忙,学纹身学开车,好厉害。” 宁珵欣耸耸肩,“我有个哥哥,他好像恐同,我喜欢女人。在我跟他出柜之前,我不可能恋爱,对谁都不负责。” “哥哥?!”游雾睁大眼睛,“你还有哥哥啊……没听你提过。” “嗯。”宁珵欣叹口气,“他在云南,我老家是云南的。他——其实吧,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传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我们爸妈走的早,我哥又比我大七八岁,他十几岁的时候我还在幼儿园,咱俩就寄养在舅妈家,他一直照顾我,当爹当妈,这思想吧,一板一眼,我受不了,读大学跑出来散漫惯了,就不想回去,也不爱提他。” 游雾慢吞吞“挪动”教练车,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十四岁跟爹妈出柜,当时甚至没有想过爹妈会不同意,好像同性恋异性恋在游雾看来都是正常范畴,没有人教给他哪个是主流,哪个不入流。出柜的事经历了与父母的口角之争,最后爹妈也没有为难他,高知人群,尤其是他妈妈,生物学研究生,什么事儿没见过呢?同性恋罢了,他妈妈是第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 游雾凝望眼前浓浓夜色,一只只雪糕筒环绕车道两旁,远处树影婆娑,游雾有点想他爹妈了。 游雾最近爱往家里跑,周末,或者奶茶店下班早的日子,游雾便欢欢乐乐回家,延伫送他去接他回,唯独不肯和他上楼。 平安夜前些天,这老天爷像是故意制造气氛一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妈妈给游雾打电话,说一起过个节,准备了圣诞礼物,圣诞节不是什么传统节日,游雾他爹是不爱折腾,但游雾妈妈格外热衷于过节团聚,也热衷于在各大节日买买买。 游雾一听,有礼物拿了,很高兴,想带上延伫一起,延伫然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游雾说不动延伫,延伫这人,没有别的缺点,唯独有一,他认定了的事一定会执行,那么相反,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劝不动。但游雾妈妈都来了好几个电话,嘴里不停暗示游雾想见延伫,让游雾带男朋友一起过圣诞——别的节日可能男友要陪自己家人,但圣诞节,可有可无的,到游雾家一趟,也不影响啥,不算用正式,照当做做客。 “宝贝,我给你俩都准备了礼物,平安夜一定要来哦。”妈妈的语气充满期待,游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妈妈对延伫的态度,变温和了许多。 游雾不敢拒绝,好不容易爹妈对延伫态度好些了,他要是替延伫拒绝,多拂老人家的面。 游雾只好嗯嗯好好敷衍,挂了电话,握着手机对窗外雪景发呆,小腿忽然痒痒的,他低头一瞧,小狗崽嘴里咬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球,爪子摸他的拖鞋,要游雾陪它玩儿。 摘下它嘴里的球,游雾摸摸它毛茸茸的头,打开小狗隔间的门,正对着就是延伫的工作间,延伫正戴着耳机画稿,游雾嘴巴撅了撅,球一丢,那球滚滚滚,滚到延伫脚边,轻轻碰下他的椅子,延延箭似的飞出去,脑袋极力卡入椅子腿之间的缝隙,叼起球,顺利取出,又跑回游雾身边,摇着尾巴邀功。游雾瞧瞧延伫,没点反应,从游雾提出让延伫去他家,俩人莫名其妙又陷入了冷战,当然延伫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只是游雾不想搭理他,两人之间的交集让游雾给切断了。 游雾又把球丢了过去,这回那球不偏不倚打中延伫的脚踝,弹到一边。 小狗冲过去,叼着球跑回来,还是那般兴奋,没玩够,吐舌头哈着气。 延伫肩膀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翘着腿继续工作。 游雾一生气,用力把球一扔,砸到地面发出一阵闷响,球回弹得老高,他丢了球就出门了,小狗好不容易追到那到处乱滚的球,回到屋子发现主人不见了,它迷茫地徘徊一阵,突然让人给抱了起来,延伫和怀里的小狗对视一眼,小狗一咧嘴,朝他笑,球掉落在地。 延伫找了一把伞,蓝色的,外头还下着雪,虽然不大,但粘在衣服上就会融化成水,冰冰凉凉,游雾那体质可能吹一阵风就得感冒了。 他给游雾打电话,室内响起游雾的手机铃声,延伫挂了电话出门。 也没走太远,游雾怕冷,出门出得急,羽绒没穿,躲在公寓下向任何人都敞开的快递站里。延伫看见快递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可能是一个星期以前了——mia把东西寄了过来,延伫留了工作室的地址,她就寄到了工作室,可惜延伫忘了这回事儿,也从不下载什么购物软件,快递到站后发了个短信提醒他,当时游雾正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话,说要他跟他回家过个圣诞节什么的,延伫稍稍看一眼手机跳出来的短信,没打开就划掉了,后来游雾因为他不打算去他家而生气,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延伫更没心思去拿什么快递,这快递就让他给忘了。 第54章 延伫进了快递站,游雾看见他,挪到一排铁架子后。延伫从一堆垃圾短信里翻出那条快递,按照取件信息,来到铁架后,游雾没地儿躲了,身后让快递架堵住,死路,他恨不得变成一盒快递,藏在架子上。 延伫找到mia寄来的东西,一个小盒子,不大,面无表情沉声问游雾,“不走吗?” 游雾摇头,目光移到那快递上,他以为延伫是下来找他的,本来还有点高兴呢,结果延伫就是下来拿快递的,见延伫没反应,游雾又摇了一次脑袋,赌气道,“不走,我还能走去哪?” 延伫言简意赅,“跟我上去。” “不去。” 延伫和他僵持片刻,没办法,向游雾那儿走了两步,游雾则往后退两步,不够位置站,身子贴着铁架,手扣住一条铁柱子,“你干嘛?” “拿着。”延伫把蓝色的雨伞塞到游雾手中,又脱了自己的羽绒服,很长很大,盖在游雾脑袋上,游雾眼前一黑,等他扒下衣服,延伫已经不在他跟前了,隔着快递架间的隔层,他看见延伫扫了快递二维码,出了驿站门。 作者有话说: 上卷快完结了嗯嗯 第46章 延伫走得潇洒,游雾盯穿人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里暗暗咒他,冻坏你得了。心中憋了一股火气,不过,这火没过多久就成了一阵悲伤的情绪。 他刚刚好巧不巧看见了,延伫靠近他的时候眼睛一扫就看见了,让延伫取走的快递,盒子上贴着的单号,寄件人是m**。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快递站小哥要打烊,发现快递架角落蹲了个人,厚厚的黑羽绒裹住身躯,头发也黑黑的,手里握着一把蓝色的伞,远瞧了还以为是一袋垃圾。 小哥吓了一跳,差点就没发现这里还有个人了,他走上前拍拍游雾,“诶,打烊了,你是什么情况啊?” 游雾没和他多言,低头说了几声对不起,兀自跑出驿站。 外头雪下得不小,游雾手里有一把伞,他就是不想用,延伫的伞,他为什么要用,在风中站了片刻,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伙儿都在家里烤火取暖,游雾拉紧外套,延伫的外套,他也不想穿,可实在是有点冷,游雾受不住,没一会儿只好回到公寓楼,乘电梯,到了工作室门口,他趴下身子想看看里头的灯灭了没,还好出来的时候顺走了鞋柜上的钥匙,至少他可以随时进门,只要延伫走了,他就进去。 底下门缝透着光——延伫还没走,门却让人打开了,游雾没来得及站起来,趴跪在地上,像个偷窥狂一样,仰起头,和延伫冰凉的目光对上。 延伫是听见延延忽然朝门口摇尾巴,爪子不停扒门,知道游雾回来了的。 门一打开延延就扑到游雾身上,游雾在门口一屁股坐下,两手圈住小狗,双目含怨,不愿进这门半步。 延伫没想到,游雾会趴在地上,惊讶地蹙了蹙眉,这细微的表情让游雾捕捉到,想起自己在外头受的寒风,吹得脑袋现在还嗡嗡疼,眼睛变得干涩。延伫观察着游雾,头发冒水汽,手中的伞还是完好的。他把小狗从游雾怀里抱走,另一手拉起游雾的手腕,轻轻松松,游雾被他提起身拽进屋内。 进了屋游雾见到茶几上摆着的快递盒,那眼泪就掉下来了,但游雾哭得异常安静,只见泪水不听声音,垂下脑袋坐在沙发里,头发遮住了眼睛,延伫从浴室拿来一条毛巾,站在他跟前给他擦头发,和他想象中不一样,游雾很配合,直到手不经意触碰到游雾的脸,延伫一愣,水淋淋的,他抬起游雾的下巴,游雾整张脸都湿了。 “哭什么。”延伫用毛巾一角慢慢擦擦他的脸,语气比以往要轻柔些,他明白游雾爱哭,稍稍不顺心或许就要落泪,他虽然对游雾的眼泪并不感到恼火,但游雾有个毛病,他不给自己憋出眼泪了很多话就不会讲。他不说,光爱生闷气,延伫就看在眼里,等他什么时候乐意沟通了自然会说话。 游雾梨花带雨却死死咬着嘴不投降一样,延伫有些无奈,拇指摩挲他的脸颊,“告诉我,为什么哭了?” 延伫等了几秒,游雾两颗小小的门牙松开下唇,嘴里溢出不大不小的哭泣声,“......你不喜欢我。” 延伫怎么也没想到游雾会说这种话,他用手给人擦眼泪,这眼泪是擦不完的,游雾又说了一次,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 游雾拉住延伫的手腕,不让他再碰,延伫于是问,“为什么这么说?嗯?” 游雾思绪混乱不知道从何提起。 为什么这么说? 延伫不肯和他回家一起过圣诞;不管他是不是跑出去了,把他丢在外面——虽然是他自己出去的,但是延伫不在乎他,用几个东西打发他,他好像是被延伫抛弃的。 还有,延伫收了前女友寄过来的东西。 游雾摇头,自己给自己抹眼泪,轻轻推开延伫,内心的委屈更深,“那你喜欢我吗?你从来没说过。” 延伫理亏,他的确没说过,嘴上没说过,他也不知道,游雾会因为这个不开心,其实他也不是不乐意说啊,只是人二十多年都没说过这种话,只说过“我不喜欢你”,在回绝mia的示爱时说的,他说,“我们只是契约关系,其他的情感我满足不了你的。我们的确在需求上很契合,但坦白来说我的确是不喜欢你。”说完之后,mia就离开了他,而后几年都没有回音,那好歹是一段维持了多年的关系,从朋友也好从某种关系上来说也罢,人是有感情的,但也不是非得是爱情。 第55章 延伫无聊的人生哪出现过爱情呢,他哪有跟人说“我喜欢你”的时刻。所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瞬间,忽然对游雾有了其他的情绪,区别于俱乐部里由性而产生的羁绊,这种情绪会让游雾的一举一动牵着走,会担心他是不是想哭了,是不是着凉了,游雾爱撒泼,延伫以前不喜欢这样无理取闹的人,但如果是游雾呢,延伫会发觉他有些可爱,即便那般不愿去见游雾父母,延伫也没有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延伫舍不得说他骂他,心中烦躁了,就自己做自己的事,消解消解。 延伫蹲下来,拉下游雾遮脸的手,游雾眼睛湿湿的,眼珠子转到一旁,不肯和他对视,延伫耐心地说:“看着我,游雾,别哭,你先看着我。” 游雾不听,费尽力气和人推搡,推不开,听见延伫喊他,“小游。” 这昵称喊得游雾心脏一跳,延伫哪儿这么喊过他,这么亲昵,饶是在床上也没有,喊得他嗓子眼酸酸麻麻的,像是那四川菜柠檬辣子鸡,游雾不情不愿看一眼延伫,沉默之际,延伫慢慢靠近他,蜻蜓点水,亲亲他的嘴唇,“我喜欢你,喜欢游雾,不要哭。” 游雾呆呆望着延伫,眼泪是止住了,但心里的伤感好像那桃花潭水深千尺,游雾似乎更难过了。 游雾嚅嗫,“你骗我的。” 延伫没说话,表情像在问,“为什么”。 游雾在众多理由中选了最不重要的那个,“你都不来找我。” “我下去找你,你说你不愿意上来。”延伫慢慢解释,在游雾不知不觉中,延伫牵住了他的手,掌心温热,他的拇指一下一下抚摸游雾的手背,“我一直在楼上等你。” 这事儿在游雾心里算不得什么,他自己也有点儿理屈词穷,继而游雾嘀咕,“你不肯和我回家过圣诞。” 关于这件事,其实延伫解释过很多次了,游雾提起一次,延伫拒绝一次。 延伫捏了捏游雾的手,游雾总算知觉到延伫正握住他,他试着挣扎,无果,延伫紧紧拉住不放开。 “游雾,这是两码事。”延伫说,语气比以往和他谈这件事都要严肃,听得游雾一惊,不敢再吭声,延伫察人神色不太好,只好放缓了语调,“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恋人,对吗?” “嗯。”游雾委委屈屈点头。 “那么,我们之间,我会尊重你的决定,那你是不是,也要听一听我的想法呢?对吗?” 游雾又点了一下头。 “这件事,我是不是和你说了很多次。因为我认为不用太着急,我希望见你的父母是更以为正式的方式和时间,我并没有说过我不乐意去,对吗?” 延伫的语气越来越像哄小孩,他有什么办法,唯独和游雾循循善诱讲道理,说太凶了,对方就只会哭鼻子,而后一个字听不进去。 “对。”游雾回答,他心情稍稍平复,“但是......” 延伫等他说话,他蹲得有点久,腿麻了,不得不稍微催了一下,“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你不要怕我,游雾——” “我不会对你发脾气,我也不会不要你。” 第47章 -上卷完 “你要说到做到。”游雾手指一屈,勾住延伫的尾指,表情然十分委屈,延伫说了好,游雾这才心满意足,鼓起勇气指了指桌上的快递,问,“谁寄给你的?” 延伫站起身,缓了几秒,两条腿才回血,麻麻的,他把快递拿过来,坐在游雾旁边,给他看,“你拆开。” 这快递盒包得严密,游雾折腾了好半天才弄开,里面放着一个粉色的项圈,游雾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项圈,他拿起来看,项圈上挂着一个小牌子,刻了个字,“伫”。 游雾不解,“什么意思啊,为什么给你寄这个......” 延伫本来不想和游雾提这些事,这大概率是游雾认知系统以外的东西,而他也不再会进入那个圈子,和游雾在一起之后他退出了俱乐部会员。tyke还祝他百年好合,又补了一句玩笑话,“早该退了,占着茅坑不拉屎。” 到现在延伫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心里琢磨着从哪里开始说,便听见游雾问他:“是你以前养了狗狗吗?” 游雾:“和你女——前女友。” 延伫思忖片刻,“我没有前女友,游雾,我没有骗你。” “但是古鹰说——”说到一半游雾噤了声,他想起师姐跟他讲的那一番话。恋爱要自己谈。别人怎么说,游雾不想去在意,他看着延伫幽黑的瞳仁,“那她是谁呢?” 延伫最后悉数告诉他,mia是谁,他以前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特殊的关系。游雾理解不了,他哪儿听过这些小众俱乐部,延伫就问他哪里不能理解,再跟他解释。 游雾最后下了个他自己消化过的定义,“关系很好的炮友吧。” 延伫:“很类似。” “真的不喜欢她哦?” “不喜欢。” “我知道了。”游雾把项圈规规矩矩放回去,这东西其实做的很漂亮,皮革摸起来很软很舒服,延伫说是给人戴的,游雾脑子里想象延伫给他戴的样子,心中酸酸恨恨的,炮友都能有这么珍贵的东西——游雾问延伫这个东西的价格,延伫说好几百,一个项圈要好几百,比他买给延延的贵十倍。游雾也承认自己有时候心眼子小,这会儿却不愿表现出来,强装着没关系,把快递盒放回茶几,又说了一次,“我知道啦!” 第56章 延伫一眼就能看穿游雾的心思,他的情绪写脸上,而此刻是一脸的望眼欲穿。延伫没拆穿。 圣诞节前夕便是平安夜,恰逢周五,游雾父母下班后,接了游雾走,游雾跟延伫告别,不舍,小手朝他挥挥,“要想我。” “会的。”延伫说,“明天早点回来。” 这可是延伫头一回在游雾要回家前,叫他第二天早点回去。 游雾听得心花怒放,抱着延伫贴上去亲一口,得逞了,一溜烟跑远,进了爹妈的车。 他爹问他,“他不来?” 语气里有些高兴,游雾哪儿听得出来他爸爸的小得意,他恹恹道:“延伫说以后会亲自去拜访你们的。” “嗬。” “老游!”游雾妈妈一如既往选择维护宝贝儿子,“妈妈给他准备了礼物,你明天带过去给他。” 延伫过了许多个平安夜,当然从离家出走之后,都是一个人,他其实不是爱过节的性格,平安夜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从楼上看下去,路面积了雪,出租屋附近的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撑着雨伞,大小不一颜色各异,这个城市的节日氛围只在城中心,在大商场,不在老住宅。 延伫把他妈妈从通讯录的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打几句祝福语,可转念一想,十年都没回去也没传个话,现在莫名其妙给他们说什么祝福语,何况又不是过大节,他爹妈恐怕以为是发错了或者盗手机号诈骗。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他现在就是想发了。 延伫随手一点发送,没署名,他手机号没换过。 没回音,延伫放下手机,洗澡,喂狗,看乱七八糟的电影,十二点多,他收到游雾发来的“延伫!!圣诞节快乐[圣诞树][亲亲]”,他笑了笑,回复他,圣诞节快乐小游。 延伫打算关机睡觉,鬼使神差点开短信,他以为他妈妈没给他回应的,其实给了,只是他手机晚上十点钟后进入勿扰模式,新短信没有提示音。 :平安夜快乐。 妈妈:收到。猪猪,祝你身体健康、快乐幸福。 猪猪,多久前的称谓了,延伫好像回到小学时期,那时候他妈妈爱这么喊,可他不喜欢这小名,别人喊他猪猪,他从来不应。 此外多余的信息没有,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延伫心里升起一股久违的平静,像这街头下起的细雪,不快不慢地飘在深黑夜空。 “你这就走了啊?”游雾爸爸大清早让儿子洗漱声给吵醒了,一起床就看见儿子像要去菜市场赶集一样,风风火火吃完早餐,打了个车就飞奔出门。 游雾早上八点多敲响延伫他家的门,延伫向来起得早,是圣诞节的周末也不例外,这急促的敲门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比他还着急开门的,是那刚睡醒的延延。一开门延延一如既往扑了上去,舔着游雾的下巴,游雾让他舔得咯咯直笑,“够早吧?延伫,我今天没赖床。” 他放下小狗崽,交出手里的礼品袋,“我妈妈给你的圣诞礼物,应该是一套睡衣,和我的一样的。” “谢谢。”延伫没假装得客气拘束,收下未来丈母娘的一片心意,“吃饭了?” “吃了。” 游雾换了鞋,摸摸自己的口袋,有些不大好意思,脸颊红扑扑,摸出一盒东西,交给延伫,“这是我给你的。” 延伫笑吟吟,“是什么?” “巧克力。”游雾搔搔鼻尖,“自己做的。” 他从师姐那儿听来的,说不知道送什么就送自己做的吃的,一定不会出错,前提是这吃的没做翻车。游雾昨晚和爹妈吃完饭就开始捣鼓巧克力,弄了一晚上,弄是弄成了,就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吃,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延伫摇了摇盒子,揶揄一笑,“自、己、做、的?” “对——”游雾摆摆手,“哎呀你先放冰箱,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吃。”他推着延伫,夺回巧克力,塞进了冰箱。 “我也有礼物给你。” 延伫说完,游雾眼睛一亮,他这么大早就过来,为的可不就是延伫的礼物——他很想知道延伫会给他送什么,这比礼物本身更有吸引力。 “你还给我准备了啊?”游雾装作很吃惊,矜持着,“是什么呀?” 延伫交给他一个黑色的礼品盒,黑色丝绸蝴蝶结上别了个烫金小卡片,英文“private order”。 游雾咽了咽口水,这盒子有点沉,延伫说,“打开看看。” 他小心翼翼拆开蝴蝶结,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只项圈,黑色亮面皮革泛着光,游雾伸手摸一摸,内圈是带绒面的,项圈上卡扣一个银色的心形小牌,正面是“延伫”,游雾的食指却摸到背面也有刻字的凹凸感,翻过来,是他自己的名字,他名字笔画多,而这字却刻得非常清晰,一点都不含糊。 这和俱乐部里仅仅刻有主人名字的小狗牌不一样。他们没有谁从属于谁,他们互相拥有。 延伫:“喜欢?” “喜欢!”游雾放下项圈,两臂一张整个人挂在延伫身上,身上特有的沐浴露气息扑面而来,他耳尖红红,小声碎碎念,“喜欢你的礼物,喜欢……延伫……” 多久之前,游雾发现延伫很讨厌别人喊他名字。 所以游雾就一直喊,延伫,延伫。 喊到延伫自己都察觉不到这是他的名字。察觉不到不再讨厌。察觉不到已经喜欢。 对游雾的喜欢。 第57章 回过神的时候,城市下起来茫茫大雪。 延伫托着游雾攀上腰的腿,亲了亲他的嘴角,说,“圣诞快乐,小游。” “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说: 上卷正文end 上卷特别番外是平行世界架空古代背景,一万字,青楼琴师延伫x小和尚游雾。 下卷的具体人设剧情会在番外完结的作话补充,也会在动态发布,大家酌情订阅,会和上卷是很不一样的故事,本质也是甜文。 全文买下来应该是三四块钱左右,还挺划算的! 非常感谢各位观众老爷捧场,非常非常非常感谢,第一次入v,担心不会有人订阅的,但还是有鱼宝愿意入股,非常感谢。 之后我会放好存稿,一般周四、五、六、日、一这几天中午十二点,每周固定1w+。 ps:下卷已写完预计七月初发完。 第48章 上卷番外1-3 1 “兰溪城有座名山,名为兰溪山,兰溪山山脚有座小镇,名为兰溪镇,兰溪镇最热闹的街,兰溪街上,有座名庙,名为兰溪庙,兰溪庙有一众光脑袋和尚,吃斋念佛度日,庙宇坐落在市井之间,算不得清净自在,但正因坐落在闹区——大隐隐于市——来此求佛的香客不断,庙宇日渐修缮,最年迈的住持却没撑住庙宇修缮竣工那日,西去了,正是他化身佛陀的那天,下了一场酣畅大雨,整条街的砖砖瓦瓦泡在污秽水中,水浸街,流成一条河,河上飘来一竹篓,卡在庙宇前的一尊石狮旁。” “这一竹篓吸引了不少看客,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石像旁,啧啧称奇道,阿弥陀佛、佛陀转世、雨泽万年——原来是因为,这小竹篓里,并非他物,而是一个不足岁的婴孩,睡得安详,倒是一点雨都没淋着。这婴孩让一个位上前一探究竟的看客从篮中抱起,那人扣响了兰溪庙的门。” “后来呢后来呢?” “别急,先把饭吃了。”女人的头发稳稳盘在脑后,耳鬓低低垂落几缕青丝,眼前听故事的小孩不过七岁,水灵灵的眼睛,满目好奇地瞧着她,一口含住女人递过来满满一勺子的米饭,最后一口饭喂完,女人很满意,放下瓷勺,戳一戳小孩光溜溜的脑袋,“后来?你不都知道了?还要再来问我?” 小孩抱着女人的胳膊一摇一晃,“我还想听嘛——” “游雾!方丈喊你跟他去扫禅堂!”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像那金银角大王要收了这小猴子,喊名道姓,“游雾!游雾你在哪儿!” “去吧。”女人拉开游雾的小手,摸了摸他刚剃完的小脑袋,没剃太干净——本是不用剃的,游雾不过是养在寺庙中的孤儿,不算什么和尚,但他却发现周围每一个和他穿一模一样棕黄色衣袍的男子无一不是光脑袋,他也要剃成和他们一样的光脑袋,逢人就说,自己是个小和尚。庙里的人都不同孩童之言计较,毕竟,他可是传说中的佛陀再世,虽然年纪小看不出什么参禅悟道的天赋,倒是在吃喝玩乐上颇有造诣。 从会说话以来,第一个字就是“要、要”,没爹没妈嘛,是不会说爹娘的,老方丈问他,“要?要什么?” “吃、吃。” “看来是个管吃不管做的主子了。”方丈旁一名小和尚撅起嘴,“给他抓阄,他也只会抓那银勺子铁饭碗。” 老方丈没有儿孙,对着年纪尚小的游雾油然生出怜爱之情,笑吟吟,往游雾巴巴张着还没长牙的小嘴里,塞了一口米豆腐。 2 游雾哼哧哼哧不太情愿,像个跟屁虫,跟在老方丈身后,拎着一个小木桶,装满了水,沉得很,木桶一晃一晃,他也一晃一晃。 虽然不情愿,嘴上却不会抱怨,老方丈和几个小和尚清扫完了禅堂,游雾便自由了——那些正儿八经剃度出家的和尚们午饭后要在这打扫干净的禅堂行香坐禅,嗡嗡诵读经文,期间会有三次喝茶歇息的时间,前两次由庙里的小和尚送,游雾只需要在最后一次休息回到来给僧侣们送茶就好。 时间宽裕,他放下木桶便从后门溜了出去,再从后门绕到前街,在人来人往的前街穿梭,游雾钻进了一条窄巷。 堪堪步入窄巷便能闻到一阵浓厚的脂粉味,他小跑到一扇木门前,敲了三下,门便打开了,方才给他喂饭的女人见着他,女人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年轻女孩,比游雾要大些,十三四岁,都是让人卖到这儿来谋生的姑娘,笑声嫣然,你一句我一句,“小和尚来了?”“怎么还把脑袋剃了呀?”“我得守好我的点心了,否则啊,不知道哪只馋嘴猫又给叼了去。” “好啦。”女人已然是梳妆打扮后的模样,嘴唇上抹了红,脸颊扑了粉,游雾看得愣愣的,姑娘们又卷着绣帕打趣他,“真是斋和尚,没见过你干娘这模样么?” 游雾摇头,抬起脸,每个姑娘他都是见过的,也知道每个人的名字——个子瘦高的是岑花,脸蛋圆润的是琇月,长得最好看的是剑岚,还有就是他干娘,其实也比这群姑娘大不了几岁,年纪尚未十八,大家叫她河若姐姐。游雾的名字,便是她给起的。为何送去庙里的小家伙,名字却由一青楼女子给起了?只因当年叩响兰溪寺大门的看客,便是她。 雨下的很大,那群青年和尚对着这幼婴,问河若,“可有名字?” 河若那年不过十岁,却已经亭亭玉立,望着这小孤儿,焕发起怜惜之情,想到自己从小就生在烟花巷,也是没爹没娘的,于是她轻声说了“游雾”二字,自那天起,十岁的小河若就是游雾的干娘。 第58章 3 这青楼坐落兰溪街街头,是街镇乃至整个兰溪城鼎鼎有名的楼院,不是因为这里的女子有多美,而是她们各个身怀绝技,琴棋书画,不比大家小姐差,即便是最瞧不起青楼女子的教书先生,也不得不认可那楼宇里确有几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只可惜身世凄凉,落得个卖艺求荣的命。 游雾隔三岔五就来找他干娘讨吃食,寺庙吃得清淡,最好吃的也就是泡白菜,酸酸辣辣,很是开胃,平日里光吃些糍粑馍馍,根本不够游雾顶饱的。 “小和尚,你知道你娘今天为什么这么隆重吗?”琇月年纪最小,也最爱和游雾玩闹,河若带剑岚去了阁楼,她便带着游雾到处乱跑,吃一吃哪个姐姐的点心啦,又偷偷看谁的戏曲啦,院里院外地闹腾。也没人管他俩——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兰溪镇里里外外的达官显贵,都来凑着一场热闹。 早在几天前便布出消息了,今日兰溪楼要新来一位琴师,传言从不露面,奏古琴时总身居一珠帘后,戴一立蓑帽,长长的黑色纱巾飘落面前,没有人能知道那人是男是女,生的什么模样。有人说是他长相极丑,奈何琴技实高——甚至有传言道琴技可媲美当朝二皇子。二皇子是什么人,琴技又有多好,自然是没有人见识过,官宦想要求见尚且要吃闭门羹,何况这些平民百姓,不过是以讹传讹,传得神乎其神,沦落为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 游雾摇头,攥着树枝,在后院树下捉蛐蛐,琇月提起一点儿裙摆,踏入草地中,靠在树旁躲阳,手里的蒲扇一摇一摇,“听说是来了个琴师,赫赫有名,从江南来的,特别神秘,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听说弹琴的手很是好看,苍劲有力,传闻是个男子。” “哦。”游雾正专心于蛐蛐,哪儿管琴师什么师,琇月见他没反应,也蹲了下来,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游雾,“你要不要和我去看一下?我知道哪里可以躲开那群人。” 作者有话说: 番外来也~biubiu 第49章 上卷番外4-6 4 琇月说的地方,不是别处,竟是在特地搭建的木台子之下,两人像两只小老鼠,细细簌簌钻了进去,不过,好在这搭台的木条子是宽木条,缝隙也足够大,恰恰两指宽,由下而上仰起头看,烛光充足,的确是能透过缝隙看见台上的布景,游雾个子小,即便是站起来也不足碰到台板,而琇月就委屈了,她蹲在地上,仰起脖子,脖颈酸疼,却始终不见琴师登场演出。 俩人闷在台下好一会儿,才等来一阵锣声,几秒后,又一阵,敲第三声时,游雾耳根子清静了,台下的观众老爷歇了声,场内一片寂静,游雾屏住呼吸,他听见台板让人踩在上头发出的嗒嗒声。 嗒、嗒、嗒、嗒、嗒。 五声沉稳的脚步声——“哗”的撩长袍,坐定。 隔着缝隙,游雾看见了他们口中的琴师“蓑笠翁”,犹如独钓寒江雪一般,孤零零坐在台上,四方无人,台前几层凌乱的珠帘子遮挡,游雾不敢呼吸,他极力想窥见那黑纱下的面孔,正当小老鼠定睛细瞧之际,琴师双手抚琴,一根弦忽被拨动,厚重却并不沉闷的琴音遁入游雾的耳中。 游雾生于和尚庙,长于烟花巷,哪里听得出琴音的高下之别? 只知道这人弹琴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似那长在后庭的青竹,与姐姐们的手不同,像是剑岚,她弹琵琶时,虽曲音狂热如裂帛,那手却是指如葱根,细细白白,指尖冒着粉。 一曲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游雾让那忽高忽低悠然婉转的琴声给绕晕了,琴音之际隐隐约约听见指头茧划过粗弦的细弱杂音,但即便是这按弦的微弱声响,在游雾那不辨音的耳朵里,都是那般动听。 “好听吗?”琇月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游雾肩膀一抖,回过神来,瞧着琇月,琇月让他嘴巴微张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给逗乐了,没忍住咯咯笑出了声,继而迅速捂住嘴,生怕这声音让木台上的人听了去,“走吧。” “结束了?”游雾意犹未尽。 琇月:“没有呢,这堪堪是第一段,你干娘也能弹古琴,待会儿她也要弹,咱先出去,闷死了。” 5 “去哪里了?”河若正细细擦拭自己的古琴,见着俩小兔崽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进来,满头大汗的,“落水鸭似的。” 她招招手,游雾乖乖跟上前,河若拿出手帕给他的光脑袋抹了一番,又拭去他太阳穴的汗珠,“别乱跑了,啊。琇月,你去给二楼的客人上盏茶。” 游雾见琇月走了,自己却没处可去,跟在他干娘身后,他干娘倒茶喝水,他也要一杯,他干娘整理仪容,他也踮起脚尖凑上去看看铜镜中的小人,河若总算是忍不住了,“是不是有话想说?” 游雾抿了抿嘴,两手背在身后,绞着手指,“弹琴的是谁?” 河若愣了一下,“你去看了?” “琇月姐姐拉我去的。” “是江南来的一位琴师,怎么了?” 游雾自然知道这人来历,他只问:“会一直留在这儿吗?” 河若想了想,“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游雾年方七岁,读不出女人眼里的落寞。 河若轻轻一笑,“就算是你干娘,我,也不能说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那干娘要去哪儿?”游雾上前拉住河若的手,“我不要你走。” 第59章 “好好,我不走。”河若眼底的阴翳散去,对着一个小孩,何必说这种话?她只管回答了游雾的疑问——那琴师是四处游迹之人,从江南来时跟着他的师傅,本不必沦落于青楼卖艺,跟着师傅,专程去富贵人家给人奏琴,奈何师傅在行途中突发恶疾去世了,便成了只身一人,可他的琴技早已高于他的师傅,只是师傅在世时,出于尊重爱戴,从不显山露水,后来师傅去世他才渐渐成了名,靠一把琴浪迹天涯。如今是恰逢来了兰溪城,兰溪楼的管事老太出重金聘请了他。 河若说话之际,阁楼间的门让人给敲响,敲了三声。 游雾瞧瞧门,又瞧瞧河若,河若眼神示意他去把门打开,游雾照做了,小跑着去开门。 门甫一掀开,一身暗翠色长袍的七尺男儿立在门后,那人头梳绾髻,显得更为高挑,但面容瞧着并不年长,反而青涩有余,像是十三四岁,和那些姑娘们一般大。 他和游雾对视一眼,凌厉的目光刮过,游雾大气不敢出,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游雾目光下移,见到那双手,右手指甲稍稍留长一小节——游雾知道,这人便是琴师了。 6 游雾摸着延伫干燥的手掌,掌心纹路十分清晰,顺着手掌往上抚摸,小臂、肩膀、脖颈、耳垂,捏一下,不论是谁,耳垂都是柔软冰凉的,延伫也不例外。 而后是延伫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摸够了?” 身下人衣衫不整,头发乱成一团水草,摊在枕上。 “你命好好诶。”游雾笑嘻嘻的,搂住延伫的脖子,“你的生命线那么长——一直长到手腕了。” 延伫才不信他命好,恰恰相反,他命途多舛。延伫没吭声,又欺身压了上去,游雾怕痒躲了一下,二人再次陷入一番云雨。 七岁的游雾是不会想到十七岁的游雾能同这位自打认识以来便不苟言笑的琴师鬼混的。 他只是不自觉地想要贴近琴师。 河若上场奏乐,阁楼间便剩了游雾和琴师两人。 游雾小心打量他,那人若无其事坐在方才他干娘喝茶的红木椅子上,阖眼休息,仿佛丝毫没觉察出凝固的氛围。 游雾心下纳闷儿了,这琴师不是说从不露面吗?不是说男女莫辨吗?不是说长相奇丑吗? 完全和传闻中的不同,大大方方地露了面不说,是个男的也暂且不提,这长相分明清新俊逸,风流倜傥呢。倒是面相刻薄了些。 “看这么久?”这琴师忽然掀开眼皮,给了游雾一记眼神。 声音也好听。 游雾嘿嘿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眼睛长眼皮上嘛。” “……”琴师横眉一蹙,这个小沙弥的话让他无可奈何,眼见着小沙弥哼哧哼哧搬来一个小板凳,两只穿了小布鞋的脚踩上去,这才够了高,有模有样倒了一杯腾腾冒气儿的热茶,茶杯推到琴师手边,“哥哥喝茶。” 第50章 上卷番外7-9 7 “哥哥喝茶。” “哥哥弹得好好听。” “哥哥我抓了只蛐蛐给你!” “今天会去弹琴吗,哥哥?” “哥哥,我想——” “你能不要叫我哥哥了吗?” 哥哥长哥哥短,延伫自打来了这兰溪楼,自打默许了第一次小沙弥喊他哥哥,这小沙弥像是得寸进尺了般,但凡见到他,私底下在阁楼见到也好,还是大庭广众一曲奏闭下台时也罢,他那张小嘴就喊个没停,好像与人说话不懂用“你”一样,张嘴闭嘴都是哥哥,喊得延伫心烦意乱。 小沙弥倒先生气起来,屁颠屁颠跟在延伫身后,嘟哝着说,“那哥哥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不能喊你弹琴的,喂,那谁……” 延伫顿住脚步,后腰便给人撞了个结结实实,他回过头,小沙弥揉着鼻尖,满脸写满了不高兴,延伫摘下面纱,那黑纱轻飘飘落在了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上,像新长了头发,乖顺得很。 “延伫。” 小沙弥一下子又笑了,仿佛方才的不高兴不过是装模作样的,他拽着黑纱两端在圆圆的下巴处打了个结,“哪个延哪个——” “自己想。” 延伫快步离去,游雾啪嗒啪嗒跑着都跟不上,那人不知道一溜烟走哪儿去了。这兰溪楼构造复杂,屋室纵横,游雾这下也不急着跟了去,反正还能再见面的。只要他每天都来玩儿,他就能每天见到哥哥——哦不,是延伫。 8 老方丈近些日子总不见游雾身影,是日不必午诵坐禅,僧众们出街逛去了,老方丈在兰溪寺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仍不见这小和尚的踪影,明明约好了不坐禅之日就给游雾讲读经文,教人识字的。 老方丈恼怒着,这庙门便让一小孩儿给推开了,一瞧,小孩身上穿的倒是庙里的麻布袍子,但这人……老方丈视力不佳,他走近了些,听见小孩瓮声瓮气地喊了他一声“方丈”,他这才知道,敢情将一片黑纱裹住脑袋蒙住脸以为别人就认不出来的小孩,不就是游雾吗? “上哪儿快活去了?”老方丈的嗓音低沉,不怒自威,拦住游雾的去处,横在他眼前。 游雾不敢和他对视,他又去看延伫的弹奏了,自从游雾得了人一块黑纱,日日夜夜要揣在怀中,宝贝得紧。 老方丈能看不出来他最近身在曹营心在汉吗? 第60章 “没有去哪儿,去找干娘了。”游雾支支吾吾,又把黑纱往下拉了拉,蒙住眼睛。 方丈没说什么,领着他去念书。 寺庙里有寺庙里的学问,老方丈不指着游雾能继承谁人的衣钵,只希望他识文认字,涉猎古今,至于是否要去考取功名,又或者选择遁入空门,那都是他自己的人生。 一桌两人三四筒竹简,老方丈瞧出来,游雾正对着一卷经文神游天外。 老方丈特地清了清嗓子,念道:“上开花,下生根。” “上开花,下生根。”游雾双目呆滞地动了动嘴皮子。 “节节寸寸是黄金。” “节节寸寸,是……是黄金。” “阳间路上是根草。” “阳光……路上,路上草。” “阳间。” “阳间。” “根草。根字,和刚才的‘下生根’一样。” “根草,根字,和刚才——” 老方丈放下竹简,“这句你不用重复。” 游雾这才醒悟过来,抬起眼和老方丈慈祥又无奈的目光对视,“啊?” 老方丈笑了笑,“在想什么东西呢这么入神?” “在想……”游雾面颊浮起一片浅浅的红,老方丈眯起眼一看,不妙,这小犊子大约是要开悟了,悟的却不是一尊观音一尊佛,而是那一寸相思一寸灰的镜花水月之事。 9 游雾要老方丈教他学诗,他不想天天对着那读不懂看不透的经文念来念去,他嚷着,要学有灵性的,有情感的,只有诗,诗聚了万物之精华,天地之灵气。 老方丈不教,尘俗之言,他不授予人。 游雾便求着河若教他,可河若是不识字的,她懂琴棋画,唯独对字书是一窍不通,小时学的时候便是没认真学,日后再想重新捡起来,却也只有念天书的份了。 “但我想学——”游雾一个着急,憋出来两滴眼泪,挂在睫毛上。 游雾这会儿十二岁了,从他第一次认字,到如今过去了五年,他懒惰是懒惰了些,机灵却也是真真机灵,寺庙里的经书,但凡他能找来读的,他都读了,虽然他读不懂,每个字却都让他学会了,拿起笔来写字那姿势也是威风凛凛,毫不马虎。 河若思来想去,这青楼里识字的女子并不多,谁又能分身乏术给小家伙教书呢? “游雾,你过来。”河若想起来,她当时想要学字时收藏了几本书,只是不知道游雾需不需要,她翻出自己的木箱,开了锁,拿出几本薄薄的书,“你瞧瞧?” 游雾凑上去看,《离骚》《九歌》《九章》《天问》,一共四本,他通通收入怀中。 “游雾,你想看多一些的话……”河若附在游雾耳边悄声说,“你去找那位琴师,听姑娘们说他的屋内都是书,隔着门帘都能闻到墨水味了。” 第51章 上卷番外10-12 10 延伫屋内确有许多书,上至仕途弟子爱不释手的四书五经,下至不入流的神鬼志怪,甚至于孙子兵法都有收藏。这不是他从江南一路带来的,而是在兰溪楼安定下来后一本本从集市上淘来的,多是他人遗弃之物,本本破旧,却都是他那金口玉牙的宝贝。 眼下延伫不在屋内,正让某府邸给请去奏琴祝寿了,他的屋子姑娘们不好进,男女有别,免惹闲话。兰溪楼这么多年都难得一男子,她们原以为这琴师不过是过云雨经过此镇,没想到他长久地住了下来,一待便是五年,个子体格也是成长不少,如今兰溪城上上下下,官宦百姓,无一不知道这兰溪楼里有一玉树临风的男人,不作脂粉活,独爱他那把琴。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留在这不过是为着他那日日来瞧他的小沙弥,小沙弥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念念,不要那么快走了呀,走了就没人陪他玩了。 延伫从府邸返程,外头落了雨,府邸特派一马车给他送了回兰溪楼。 他现如今是一块香饽饽,谁家做寿请客能把兰溪楼里那位琴师请来弹奏一曲,那要是说出去可谓是有头有脸,光彩得很。 但人怕出名猪怕壮,不免有断袖癖好的纨绔子弟给他伸出橄榄枝,威逼利诱的,延伫自是拒绝,却难免惹是生非。 前几年兰溪镇一大户人家,请了延伫去奏琴,末了不让人走,说要将他买回去,买回去做什么?一个男子,专养着做深宅大院的琴师?这宅院一年到头都奏不响几谱曲子,养一琴师做什么呢?延伫不应肯,不料那宅邸风流成性的二少爷,竟然以刀剑相逼,上演一场强取豪夺的把戏。 但谁又能料想到,这亭亭君子般的琴师,武功了得,用一把短刀和那二少爷手下的喽啰杀了好几个来回,吓得二爷赶紧放人离开。 大伙儿都知道这二少爷背景雄厚,那可是兰溪城那几位官老爷的侄子,年纪轻轻不知道娶了多少姑奶奶,甚至敢从有妇之夫那儿抢人,却无人能治他。 延伫势单力薄的,有点身手躲过了这一劫,躲得过一辈子吗? 正当所有人都好整以暇猜着延伫何时要被“明媒正娶”淌进浑水,没想到这府邸突然让人给抄家了,男子都让送去坐大监,女子通通卖掉,再之后,二爷的去向不了了之,只知道连兰溪城的官老爷都换下马好几位——换下也好啊,乌烟瘴气的官僚主义做派没了,这新来的知府为政清廉,换来了兰溪城好几年的太平昌盛。 第61章 这件事过后,延伫在百姓中的形象从一个茶余饭后的无味谈资,变成了一颗冉冉高升的吉星,都道他是能给兰溪城带来福气的恩人。 11 “做什么呢?”延伫脱下沾了水气的斗篷,一进屋就见着游雾趴在他床上翘着两条腿,上身让床帘给遮去,只见得人浑圆的屁股,才十二岁,就已经出落成面如冠玉的小少年,真不知是那寺庙山水养人,还是这花街柳巷的脂粉饰人。 延伫只是看了一眼,没过去,那人听见声便爬起来,脑袋从纱帘后探出——延伫不知道游雾是什么时候开始蓄发的,刚见面那会儿还是圆头圆脑的小沙弥,这几年头发是不剃了,但也不学男子束发,成日地披在耳后,瀑布一般,偶尔用一根簪子挽起来,估计是和他干娘学的。 延伫瞧着他身上的衣服,衣服倒还是庙里最简单的棉麻长袍。 “我看书呢。”游雾摊开从干娘那得来的书,指着上头的字,“哥哥认得吗?” 延伫走了过去,游雾把书往下压了压,延伫不得不弯下腰,游雾脸红成枣儿,偷偷看着延伫高挺的鼻梁,密密的睫毛,近在眼前,却不可亵玩,延伫总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延伫瞧了那俩字,轻轻笑了起来,语气揶揄,“真不会?” “不会,哥哥教我。”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是《九歌大司命》篇章中的句子。 游雾指尖恰恰指在了“延伫”两个字上。 延伫沉吟片刻,说:“我也不会。” 游雾没得逞,恨恨地瞧了他一眼,收起书就走了。 次日延伫从外归来时,桌上多了一张宣纸,纸上墨迹规整写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字是好字,一笔一划颜筋柳骨,唯独那题头,置气般龙飞凤舞写了俩字:心悦延柱。 铁柱的柱。 12 游雾十四岁那年,老方丈说,是去入世考官,还是留在寺庙清心静气跟随众僧做一个和尚,戒断七情六欲? 游雾都不乐意选,“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百姓人家的小孩有,他们或农或商。”老方丈没再说下去,他知道按照游雾的秉性,务农经商都是不可取的,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老方丈不着急让游雾去做抉择,一来是因为游雾聪慧机敏,巧者劳而智者忧,做官侍民,向来是他们的宿命,二来,游雾认了义母,在与义母应允之前,断然不可轻易出家,不尽孝尽忠,三来——老方丈倒也能瞧出,从他说要蓄长发时便觉察出了,游雾心有所念,已然是让烟花巷浸泡着情欲长大的孩子。 然而天不遂人意,游雾不愿意出家,日日往那兰溪楼里跑,纵然只在姑娘们的房间里徘徊流连,纵然只是陪陪干娘,或是去延伫屋内读读闲书,十四岁充满朝气却又养的极为娇贵的身子骨,成天在楼宇间穿梭,那飘飘然的头发不知道俘获了多少酒肉客人的芳心。对他们来说是光看不能吃,但对一些官宦世家来说,买下一个烟花巷都不成问题,只看他们乐不乐意了。 这兰溪镇知县的小女儿,偏偏看上了烟花巷里的种,说来也不过是巧事,游雾正好那日让延伫梳了个发髻,散落的头发都让人给清清楚楚给捋上去了,衣服换上了他干娘给他从集市上花了不少银子做的,正正合身,仪表堂堂。 从烟花巷后街离开时下了毛毛细雨,游雾遇到一女子,没带伞,躲在屋檐下,身边也没个人陪着,游雾便送了她一趟。 就这一趟,小女子动了心,非让她爹想办法给她办这门婚事,这婚事本是祖辈不允的,两人身份悬殊,于理不合;父母早些年就谈好了媒妁之约,那钦定的新郎当是兰溪城的朱门秀户,两家世代交好,若把小女儿嫁出去给他人,于情不符。 可熬不过小女儿要死要活的性子,当爹的便想了一法子,游雾不是孤儿吗,让这世交一家纳他为义子,这不就成了一番婚事——世交见了游雾这模样,频频点头,这哪像烟花巷里的崽种,五官标致,气质清秀,知书达理,不考取功名实在可惜。 因这人家家大业大权力大,游雾和他干娘,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他干娘也认为,这是一桩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好机会,说明游雾命好呀,谁会不愿意要这种机会? 游雾偏偏不要,他在河若跟前哭鼻子,在老方丈跟前哭鼻子,又在延伫跟前哭鼻子。 “我不要娶她——我不要——”一犯起浑来,什么话都要往嘴边跑了,“我喜欢你啊延伫,我不要娶她,我要娶你的,我是要娶你的——” 作者有话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出自《国风秦风小戎》 第52章 上卷番外13-end 13 游雾娶延伫的愿望破灭了,不是延伫亲口拒绝,也不是他表露了拒绝的意愿,他本人甚至说了“好”,可人家说完好之后就走了。 某个早晨,风风光光地走了。 朝廷派了一整条街的马马车车,侍卫里里外外守着护着,他还是和来时一样,穿着那一身深翠色的长袍,头戴一笠帽,面挂黑纱,就这么让人从兰溪楼里给接走了。 街坊们挤不进去看热闹,只有青楼里几个管事老太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几个月后,管事老太才敢和人聊这件事,河若得知了内情,第一时间就告诉游雾——彼时游雾已经带发修行好些时日了。 第62章 老方丈问:“你为何要出家?若是为了逃避婚事选择出家,那不是一个好的计策。出家之人断七情六欲,色食性也,你如何断?” 游雾不说话,老方丈苦口婆心:“出家没有回头路,要斩断三千丝。” 游雾抬起头,面如死灰看着老方丈,微微启唇:“除了头发,其他都可以不要了。头发要留着。” 延伫很喜欢他的头发,会格外耐心教他梳男子发髻,游雾舍不得。 不舍不舍,如何舍得舍得? 老方丈却没有多言,既是游雾本意,又无义母阻扰,且不曾犯下淫杀盗妄之罪,老方丈予以他修行的身份,游雾没有获得朝廷的度牒,做不成正儿八经的和尚,只能算是个“行者”,带发修行之人,寺庙分与一勺一碗一杯,这正是他小时候抓阄抓到的银勺铁碗,当时任谁都想不到,竟是这番含义——再吃庙内饭的含义。 从此兰溪街上的百姓,再没见过一位神清气爽的小少年往兰溪楼里跑了,既出了家便不可成婚,知县的小女儿碰了一堵硬墙,朝种树夜乘凉——不可能的事,再不来叨扰。 14 游雾清扫着禅堂,庙门外不远处传来的锣鼓声不似哪个铺子开张的阵势,轰轰隆隆响了一整天,从四更天起便能听见,游雾夜巡之际耳根子便没清静过,一直到五更天鸡打鸣,然吵吵嚷嚷闹个不停,锣鼓纷飞,游雾彻夜没睡着,庙里跟着他的小和尚们也没睡好,霜打的茄子般一个个儿的耷拉脑袋。 游雾放下扫帚,“最近怎么这般热闹?” 一个小和尚说,“前几天我听老方丈说,朝廷要派人来例行督察,整个兰溪镇都草木皆兵了。” 督什么,这小地方,督来督去不也就那样。游雾暗暗腹诽。 他出家三年,别的本事没长,只知道说话做事都得看场合,不能像以前那样胡闹——以前,游雾摇摇脑袋,还想什么以前,最逍遥自在的日子已经如落花流水一去不返了。 三年前延伫就走了,河若说,人家是朝廷流落在外的二皇子,身份尊贵的很,那日是朝廷派人接他回去继承皇位的。 那年先皇的长子因疾病离世,而先皇又不好美色,朝中再无儿孙,公主倒是有一两位。 二皇子一出生就在野郊外,是天子为了防止骨肉相争让人给养在外头的,养成了一派行事低调的作风,众人只知道有这么个二皇子,却从未见过皇子本尊,也无人敢逆了龙须去询问一二,或许心腹大臣们都盼着长子继承皇位,倒也不把这外头有名没份的皇子放眼里。 因而那些年谣言传说这琴师琴技远超当朝二皇子,或许是各类言说汇总的版本,流言嘛,传来传去总归是以假乱真,真真假假。 “我还听说了——”另一个小和尚压低声音说,“明面上是差使来巡,其实天子也会来,还要来我们寺庙呢。” 小和尚说完,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好像当年天子曾来兰溪镇游玩过……” 游雾怎么之前没发现,自己手底下的几个小圆脑袋这么八卦呢,这听说,那听说的。 15 游雾心里又紧张又怨恨,他还记得当年他不愿意和知县女儿成婚,求爷爷告奶奶,问延伫答不答应嫁给他,延伫还答应了来着。游雾后知后觉大抵是安慰他的,没有故意要骗他,再说了,两个男人谈何嫁娶?游雾也知道,延伫就是命好,谁能想到他还是个皇子,谁又能想到长子去世了,现如今居然轮到他来做天子。 游雾时常坐在寺庙那一尊大佛之前,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那高高的面容,那佛总是对他微微一笑,眼睛眯起来,和蔼可亲,十年如一日,游雾都十七岁了。 “阿弥陀佛。” 禅坐后,游雾又独自对着那尊金灿灿的佛像发呆了。经过的小和尚都不敢打扰他,大伙儿都以为这游行者虔心诵经,随时可能要顿悟呢。殊不知这三年来,他每天在佛前苦苦参拜,不过是觉着自己比起其他人,似乎少了一点虔诚,心中多了一种妄念,多拜拜,或许还能弥补些、清净些。 他不知道身后那些清扫庭院的小和尚是什么时候散去的,会客堂里的老和尚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庙里不剩一人,没有人喊他去用膳,庙外的天空一片绯红,夕阳都快要掉下去了。 游雾就这么坐着打盹,他脑袋上的发髻歪在了一旁,头重重往下坠,一个点头清醒了过来。 迷迷蒙蒙睁开眼,周遭一片暮色昏暗,眼前却是站了一个人,袍子是深紫色的,上面绣了黑色的龙的图案,腰间佩着一拳头大的玉环,任凭谁看了都要说一句至尊至贵,他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扮相,愣神看了许久,这才醒过神,抬起脸,和那龙袍的主人对上视线。 那张脸是他日思夜想的脸,游雾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肉,好像没啥感觉,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嘴里轻轻念着,“阿弥陀佛,佛祖显灵。” 延伫纳闷:“佛祖显什么灵?” 还会说话呢,当真是显灵。 游雾笑了起来,对着这人解释:“我天天就在问佛祖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哥哥呢,刚刚做梦还梦见哥哥了,也许佛祖心想,哎哟真可怜啊游雾,他就把你的魂灵送来给我瞧一瞧了。” “方丈说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原来心诚真的灵啊。” “哥哥还穿大龙袍了呢,真适合啊,真适合。” 第63章 游雾自顾自地碎碎念,延伫这才知道,这人没头没脑把他当灵魄了。怎么吃了三年斋转而信邪了? 延伫伸出手,“站起来,游雾。” 那双手和当年游雾看见的是一样的,右手指甲微微长些,茧子也没褪去,还是这么宽厚的掌心,那生命线格外长。 游雾却不伸手去接,只转着佛珠子,“魂魄是不能与人接触的,我们寺庙阳气盛,碰到你,你就会消失,我就看不见你了,我不想哥哥这么快又走了。” “……”延伫总觉得这话像是在咒他死呢。 他没再等游雾磨磨唧唧,弯腰就把人抱了起来,动作之快惊得游雾身子都僵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延伫在他耳边,嗓音低沉浑厚,慢悠悠地说:“朕就容你这次大逆不道,小和尚。” “下次不许再自说自话了。” “还有,见到朕要叫夫、君。” 16 都道这当朝天子励精图治,将这一方水土治理得条条顺顺,国泰民安,却不曾娶妻生子,倒是格外信神信佛,连后院里都专建造了一所寺庙,亲自命名为水雨。 朝内朝外的臣子百姓都感慨,这天子当真是继承了当年先皇的性子,兢兢业业,更夸张的是,居然从未近女色,夜夜不笙歌,而只去那水雨寺,一个晚上都不曾出来,此般诚心礼佛,正如那寺庙名字似的,以求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但没有人知道,这水雨寺的水雨二字,实则源于一人的名字,而水雨寺里,只有一个连和尚名头都算不上的修行者。 那天子日日夜夜诚心礼的佛,根本不是什么佛,而那修行之人所修的,也就更不可能是什么佛学道教了…… 作者有话说: 下卷排雷: 攻有点bt且有点qz爱非常不要脸,没有qj哈,但绝对是真爱,具体不剧透了,攻不是烂黄瓜但也不是纯爱批,想睡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哈哈。 受是和人相处性格特别好、有点讨好型人格但内心非常孤僻缺爱拧巴的崆峒人士。 所以与其说攻掰弯了受不如说到后来受喜欢和赖的只有攻而已,和性别无关——反正绝配。 总之是一篇治愈向的市井文,和上卷的纯甜文不太一样。 给流浪狗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喜欢的可以入股! 不吃这类的话可以等完结了会掉落上卷的日常番外和一些延伫视角!(意思是别取收我会落泪跪下来求你呜呜呜呜呜…… 下卷 第1章 古鹰抽了一根烟,抬头一瞧,蓝白红条纹发廊专属灯,在他头顶转出让人头晕目眩的花色,身后的玻璃门上贴着张海报,俏女郎烫了个梨花卷,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朝他微笑。 男士洗剪吹35元,女士洗剪吹45元。 古鹰捻了烟,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黑色皮椅,裂了几个口子,露出蛋黄色海绵内胆。 店内只有一个理发师,正坐在那皮椅旁一个小板凳上,给人洗头,古鹰进了去,他吆一声“老板稍等啊,十分钟!” 古鹰挑了把椅子,坐下,随手拿起五花八门的杂志看。 “老板,做什么工作的?” “搞售楼的。” “售楼部的?那挺吃香吧,这两年房价噌噌涨啊。” “那和我没关系,欠工资呢!” “这样啊……?不过啊,不论如何,咱日子不都得过么?钱赚多赚少的,还是得给自己留个后路不是?” “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说,你看我虽然只是个剪头的,但保险一样没少买,心里有底,不怕意外,老板卖楼的,听说也很辛苦风里雨里顾客在心里,买个好点的健康保险,对自己、家人都负责,是不是。” “啧,还保险,我能保住下一顿饭就不错了。” “诶别那么消极嘛……” 这儿不像别的理发店——爱放当代流行金曲,音响轰轰的,每个tony看起来忙得脚不着地。 这店安静,理发小哥说话,声音温温柔柔,水似的流淌,古鹰全听耳里,杂志一行字没看进眼——敢情这tony还是个兼职卖保险的。 古鹰听着乐呵,不小心笑出声,那小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手里也拿了一本杂志,崭新的,小哥一边撕塑封皮,一边笑盈盈和古鹰说,“老板,洗剪吹?看你生面孔,要不要充个卡,优惠五块。” 古鹰盯了他撕塑料的手指,骨节分明,不是很白,也不怎么细嫩,但瘦瘦长长的,那透明塑料揉成团握在手里捏了捏,古鹰抬起眼,和很多给人做头发的人不一样,这个理发小哥头发清清爽爽,黑的很彻底,不像有烫染痕迹,唇红齿白,不过看起来也不年轻,古鹰想,可能就比他小一些,毕竟这人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眉骨处还长了颗痣,红色的,古鹰定睛一看,原来不是痣,是破皮伤口,可能是刮眉刀蹭破的。 “老板?”小哥又笑了一下,笑得更深,嘴角一陷,古鹰看着他眼尾浅浅的褶皱,如投石春水,水花一波一波,在古鹰心口荡漾开了。 真漂亮。 “诶。”古鹰答言。 大漂亮拿了条新毛巾,塞在古鹰衣领里,毛巾磨蹭得他脖子痒。 “躺下吧,老板。” 古鹰闻言躺下,视线范围内,大漂亮的脸倒了过来,黑黑的眼睛,他又对他笑,花洒喷出一股水流,浇筑在古鹰头发上,热得他头皮麻麻的,心脏也麻麻的,大漂亮问:“舒服吗?老板,要不要再热一点?” 第64章 “不用了。”古鹰闭上眼,那双手便在他脑壳上来回摩挲揉搓,洗发水一股工业香精的味道,飘飘呼呼,他等着小哥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人说话。 怎么不问呢? 古鹰正纳闷儿,那小哥徐徐开口了:“老板,身上纹身挺酷的。” 古鹰“嗯”了一声,“我做纹身的,你有没有兴趣,我给你免费整一个。” “不用,不用。”小哥礼貌地笑了一下,又没说话了,古鹰眼睛睁开一条缝,窥他一道,大漂亮面无表情,不笑的时候,这脸色沉沉,气色不太好,有些憔悴,眼底浮了一小片乌云阴翳,病美人的模样。 古鹰看着心头酸酸,叹了口气。 “怎么啦老板?不舒服吗?力度再小些?”小哥急切问道。 古鹰摇摇头,“没有不舒服,没有,正好。” 小哥两指分别按住他的太阳穴,轻声说,“别动,老板。” 古鹰吞了吞唾沫,不再动了,小哥一边给他按摩问他,“老板想剪什么?” “都行。” 按了一阵,水花冲开泡沫精油。 “好了。”小哥用毛巾包好古鹰湿淋淋的脑袋,勒得很紧,动作麻利,“起来吧。” 这头洗得古鹰神清气爽,来云南两三天,店里和家里的事忙得他晕头转向,没好好歇过,但这开业嘛,总会经过几日的混乱,古鹰无心抱怨。 十月的云南,天气极好,秋高气爽,白天二十来度,太阳温温和和挂在天空,古鹰总算抽了个周末休息。 这理发店就在他纹身门店隔壁的隔壁,近得很,中间是一个花店,花店老板娘人不错,开业那天给他送了一整束花,他给花摆在了柜台最显眼的地方,而理发店小哥人又漂亮,古鹰心道,这门店他可算选对地方了。 细长的剪子嚓嚓嚓,小哥剪头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给他修理好了,拿一块海绵擦几下,发渣便通通扫开,古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嗬,这两天的疲惫感顿时消散,看着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古鹰正想说话,小哥提了个吹风筒呼呼给他吹头,手指时不时拨弄他额前的碎发,几分钟后,小哥说,“好嘞,老板,充卡吗?” “充。” 古鹰充了两百块会员卡——一个大男人,短短的头发还能怎么折腾,居然往理发店充两百块,他自己都觉着可笑,和那深夜给美女主播打赏的中年油腻男有什么区别? “老板慢走。”小哥给他推开玻璃门,这人比他要矮一些,不多,肩膀也就错了一小截,但身形单薄,古鹰说,“我就在隔壁的隔壁,你想纹身随时来啊。” 小哥神色顿了顿,扬起眉毛,面露喜色,“前两天开业的是你啊。” “啊对,新开的店,多多关照啊。”古鹰骄傲一笑。 “嗯嗯,慢走哦。”小哥微笑点头,古鹰离开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像那京剧变脸,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进屋。 一个纹身店开业还放一整个早上的鞭炮,七点钟开始放,一直到九点,那天他重感冒发着低烧,本来想关店一日好好休息,结果这炮仗噼里啪啦的,害他根本没睡好,脑袋瓜子嗡嗡响。这几天做梦还老梦见自己是个年兽,让人用鞭炮给炸了出去。 第2章 招待完纹身大哥,宁珵钰缩在店内玩手机,从门口看过去,店里像是空荡荡的,没有人。这理发店不是每周都这么清冷惨淡,尤其是周末,通常是门庭若市,来的人大多是小区住客,小孩老人都有,大伙儿都爱宁珵钰这理发店,不为别的,就为他为人热情,而且开的年限久,宁珵钰就住这,跑不到别处,充卡也安心实惠。 这周算是例外,宁珵钰在门口挂了个牌子,“休息中”。 他感冒还没好全,一早上连接了好几个客人,他吃不太消了,点份外卖,打算吃完饭就打烊,住的地方就在门店楼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房间,方便。 “你好,有人吗?外卖。” 宁珵钰抬起头,手机没提醒他外卖到了,他刚下单十分钟,这就到了? 他高高“诶”一声,踩着拖鞋穿梭过飘满碎发的白瓷砖地,外卖员戴着蓝蓝的头盔,头盔上印写“饿了么”。 饿了。 宁珵钰默默回答。 可他点的是美团。 “祝你用餐愉快。”外卖员把饭袋交至宁珵钰手中,骑着小电驴一溜烟飞了。 饭袋上的白条订单,密密麻麻许多字,手机尾号写的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他的,可地址就是他的店——金玉理发店。 “古鹰。” 宁珵钰看了看这名字,目光下移,备注长长一串电话号码,用的是中文,不是阿拉伯数字。 宁珵钰打开包装极好保温的饭袋,一碗汤一盒快餐,汤还是热的,烫手,宁珵钰拎着饭袋,想了半天,只觉得古鹰这名字,有点熟悉,但到底是谁,他实在想不起来,可能是哪本武侠小说里的。 宁珵钰没有吃,他等来自己的饭,吃完后,连着这饿了么的饭一并丢到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他把店铺总闸一打,金玉理发店内顿时一片漆黑,宁珵钰给店门扣上长锁,又哗啦啦拽下闸门。 他回到二楼,闷头大睡,床边的柜子上放了乱七八糟的感冒药,宁珵钰刚合上眼,一阵纠结,坐起来烧壶热水,靠在厨房门边,垂着头,静静听烧水咕噜噜的声儿。 第65章 手机铃声一响,宁珵钰本能地摸摸口袋,没摸到手机,他懒得接,那声音响了一会儿,停了,宁珵钰的热水也烧好了。 他倒半杯滚烫的水,热气腾腾,蒸得他面颊发烫,又接了半杯凉的自来水,碰碰水杯,温度正好,宁珵钰端着杯子进卧室,掰下几颗药,就着温水喝掉。 他钻入温暖的被褥,手机他妈的又响了。 宁珵钰有点烦,拉高被子捂住耳朵,好不容易铃声停了,他总算睡着了。 一觉睡醒就是傍晚六七点,期间手机响了好几次,间隔时间没有规律,到底谁这么锲而不舍,宁珵钰不必多想就知道,是他那妹妹,宁珵欣。 睡醒之后宁珵钰精神好一些,起床去客厅把手机从桌面一堆杂物里捞出来,给宁珵欣回电话。 “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吓死了,我还以为出事儿了。” 他妹妹在北方读书读久了,不知道和谁学来的京腔,说话跟唱歌似的。 宁珵钰清了清嗓子,“有什么事?” 宁珵欣:“也没啥事,哥能不能借我点钱?我会还你的。” 宁珵钰安静片刻,从桌面找到一盒烟,抽出一根咬嘴里,一边翻找打火机一边问她:“你要多少,用来干嘛?” 宁珵欣沉吟低语:“哥你别抽烟了。” 不知道的以为宁珵欣在他这装了监控,其实只是宁珵欣太了解宁珵钰,她在手机那头都能听见宁珵钰翻找东西,打火机发出“啪嗒”脆响。 宁珵钰没理,点燃烟,火星子跳跃,“偶尔抽一下。说吧,什么事?” “我想去学纹身,一万五学徒费,你看看能不能——” 宁珵钰一愣,“多少钱?” 宁珵欣急切道:“一万五,但是我会留在店里工作的,很快也就回本了,师傅说是包会的。你借我一万就好,我自己有一些存款。” 宁珵钰没吭声,他不反对妹妹花钱学东西,他妹妹读的这雕塑系难道还不够烧钱吗?他从不反对,只要宁珵欣乐意,只要不是什么乱花钱,只要宁珵钰能给,他一定会给,给她买材料画具给她生活费给她钱出去玩,都给。 他爹妈在他十二三岁时候意外去世,兄妹俩住在舅妈家,舅妈有个女儿,和宁珵欣差不多大。 舅妈对他们也不赖,基本的读书钱和吃食,她都供给,但对宁氏兄妹自然没有对自己老来得一女那女儿这般好。 宁珵钰那侄女和宁珵欣上同一个小学,但他侄女用拉杆书包,肩膀甚至不用受沉沉压力,宁珵欣用他用旧的奥特曼书包,侄女每逢周一国旗日穿学校统一购买的礼服百褶裙,宁珵欣每逢周一不去学校,她没有百褶裙。 不过宁珵欣从来不抱怨,他们寄人篱下,舅妈家条件不是很好,舅舅是个跑长途的司机,舅妈是个商场小收银员,给宁氏兄妹俩花钱都得花在刀刃上。 一直到宁珵钰成年,他爹妈留给他们的钱都让花的七七八八了,还剩个几万,宁珵钰毅然决然放弃了高考,他成绩本来也不太理想,出来打工,赚钱,自己供宁珵欣读书,宁珵欣成绩比他好,宁珵欣值得更好的前途。 寄人篱下那么些年,宁珵钰知道妹妹嘴上不提,很多东西,心里是想要的,渴望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她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小时候童年蛮快乐的,有求必应,但宁珵欣没有,她连爹妈长啥样可能都记不得了,宁珵钰希望自己能替爹妈管好育好这个妹妹,所以宁珵欣每回找他要钱做什么,只要正儿八经,宁珵钰基本都满足她。 但是纹身,这有点超出宁珵钰可以接受的范围,而一万五学纹身,听起来也有些荒谬。 “哥……?”宁珵欣小心翼翼试探,“你在听吗?” “你让我想想。” 宁珵钰挂了电话。 嘴里的烟腾起一阵迷雾,宁珵钰呆呆坐了许久,烟灰越积越长,扑簌簌落在他膝盖上,烫得他一把取下烟蒂,扫开膝头的烟灰,皮肤上留了一块红色的印子。 第3章 第二天古鹰上工,八点半,夜晚的凉意还未完全散去,古鹰穿了个大风衣,捧着俩热馒头急匆匆赶到纹身店,这店虽然刚开业,可古鹰在纹身业界的名气不小,朋友圈一发门店,业内好友再转个几十次,头几天就来了好些定制单,也有他的熟客介绍的,千里迢迢就为了古鹰亲自给人纹大满背。 他今早起晚了,九点钟就有个客人要来,他差点迟到。 结果这店门口已经站了个人,那人两手揣兜,仰着头看他店面招牌,古鹰整个店设计成古朴的木质风格,这也和他的设计理念相似,追求典雅。 古鹰对着这背影说:“来纹身?来来来,外头冷,里面坐坐。”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一转头,他愣一下,笑起来——熟面孔,这不是昨天给他剪头发的大漂亮吗? 不得不说纹身佬这一身还挺熟男的,胡子也剃干净了,最重要的是,这发型,宁珵钰给剪的,适合他,总之这人看起来比他昨天来店里剪头时要正经得多,没那么邋邋遢遢,宁珵钰也对他露出标准的微笑,“老板,我来了解一些纹身的事。” “行啊,进来坐!” 宁珵钰跟他进了屋。 古鹰捧起一大提桶装水,装好,给大漂亮倒一杯,恭恭敬敬端给人。 古鹰:“先喝点水。想了解什么呢?我干这行十多年,没什么我不清楚的。” 第66章 宁珵钰喝半杯水,不动声色打量店内环境,四周墙面贴了木板,桌子椅子都是原木的,养了许多绿植,暖黄灯光一照,整个纹身店看起来很温馨,和宁珵钰想象中的纹身店很不一样,他脑子里,对“纹身”一词的概念与黑社会挂钩,那些电影里黑帮大佬纹的整条手都是什么卧龙凤雏,要么就是那些叛逆青年,纹身店或许会像酒吧那样,张扬个性,暗黑十足。 结果这店活像什么茶室,而眼前这纹身师,此刻也确实正在烧水泡茶,黑风衣衬得人背影欣长,茶几上的茶具像青花瓷,十分精美,图案镌刻。 宁珵钰:“我有个朋友想知道学纹身的价格一般是多少?期间有没有什么水分或者……有什么注意事项?” 古鹰摸摸下巴,皱眉思考片刻,“很难说,得看地方,小县城学肯定便宜,大城市肯定贵。你朋友哪儿人?” “北方一个二线城市。” “二线城市的话……万把块吧。”古鹰烧好了水,捻一撮深色的干茶叶,丢茶壶中,滚水一浇,清澈的水登时变得浓黑,他给宁珵钰倒了一小杯茶,继而说,“但师傅很重要,跟对师傅才能学得好,不会被坑。有些门店它自己都做不下去,收学徒就是为了捞钱。” 宁珵钰问,“怎么知道那师傅合不合格?” 古鹰笑笑,“这好说啊,看他干了几年,开店开了几年,大伙的评价,也就心里有数了。连续干了七八年的纹身师,带个小学徒基本没问题的,但最好是十年资历以上,他们处理问题的思维方式更成熟。” 宁珵钰点点头,没接话,这纹身佬看着嬉皮笑脸,说的话倒中肯。 古鹰盯着眼前人看了几秒,宁珵钰慢吞吞抿掉一盏热茶,嘴唇烫得发红,气氛安静得令他局促,宁珵钰准备道谢离开,古鹰忽然问:“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我不是说昨天见过,我是说之前。” 宁珵钰屁股刚离开椅子不到一厘米,又坐了回去,“是吗?可能老板开店前在这附近街上见过我吧。” 宁珵钰这一口一个老板,叫得古鹰怪难受。 “哎哟,你别老埋汰我了,我算什么老板,我要算你也算,咱都是老板!老板你怎么称呼?”说话之际一杯茶又给宁珵钰满上,滚烫的茶水,待到冷却喝完,得花个十分钟。 宁珵钰默默捧起那杯茶,微微烫手,他忍住了,搁嘴边吹气儿,“姓宁,宁静的宁。” 宁。古鹰倒茶的手蹲了一秒。 “宁,好听。”古鹰笑道,“好听。” “我叫古鹰,古代的古,老鹰的鹰。”古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界面,“要不加个微信?你——那位朋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尽管问我。” 古鹰。 原来是他——昨天给他点了两菜一汤的人。 这名字倒特别,宁珵钰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哪儿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宁珵钰纳闷,这人给他点外卖做什么,还留了一串电话号码,热情得让人莫名其妙。 明面上宁珵钰笑了笑,没拒绝他,前段时间让他吵得睡不着觉的事儿,暂时一笔勾销,宁珵钰扫码添加古鹰为好友,“那老板可以多多光临我那理发店,头发和外头的绿化带一样,要经常修剪打理才有型。” “好——但说了别叫老板了,多埋汰。”古鹰佯怒,“你应该比我小,看起来,叫哥就行了,或者名字也行。” 宁珵钰这辈子只让人(也就宁珵欣)叫过哥,哪叫过别人哥,还不如叫老板让他舒畅,这老板老板的喊,难道真把他当老板吗?当然不可能。叫着让对方开心多来消费罢了。像广东人喜欢喊人靓仔,那哪怕是长得像省虫蟑螂,也得喊靓仔。 宁珵钰轻轻咬了咬瓷杯杯缘,嘴角含笑,瓮声瓮气喊了一句“哥”——看在昨天他充了两百块的份上。 第4章 这一声哥喊得古鹰心花怒放,恨不得把隔壁花店老板的花都买了送给宁美人。 宁美人不把名字告诉他,没关系,古鹰不需要。 离店后,宁珵钰给宁珵欣转了一万元,再一瞧自己这活期存款数额,肉疼,好不容易积攒些钱,瞬间没了。 周一客人不多,宁珵钰早上给俩老太染黑头发,中午叫外卖,打开美团划拉半天,平日吃的十几二十块的饭,现在瞧着都怪贵的,宁珵钰扣扣搜搜下单一碗青菜瘦肉粥,卧在理发店给客人洗头的皮椅上小憩,浅眠半晌,听见玻璃门让人推开的声音,他扭过头,一身蓝色制服的骑手,拎着一袋外卖,大吼一声:“宁先生外卖!” 宁珵钰眨眨眼,外卖让人给放在了地上。 一如昨天,备注是一串古鹰的手机号码,只不过多加了一行:祝宁用餐愉快。 宁珵钰打开外卖袋子,里面是一盒小蛋糕。宁珵钰将拆开的外卖袋规规矩矩重新包好,喝完了自己点的粥,拎着蛋糕,站在了古鹰店门口。 古鹰这店门挂了一卷布帘,上头毛笔字体一个“鹰”字,宁珵钰掀开帘子,隔着玻璃门,古鹰撑在一人背上给人刺青,远远的宁珵钰就能感受到那客人背上一大片繁复的花纹,五颜六色,古鹰低着头,碎发遮住他的眼睛,只能看见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手上戴着黑色手套,露出右大臂的刺青,宁珵钰看不懂的图案,像是一位弹琵琶的古代仕女。 宁珵钰没进去打扰,在门口观望片刻,轻轻将手里的蛋糕放在了门边。 第67章 人走后,古鹰抬起头,他其实看见他了,这么大个人站门口,他稍稍抬眼,余光便能透过碎发捕捉到宁珵钰的身影。 “好了,下个月再来一次。”古鹰用纸巾擦拭客人背部多余的颜料。 客人交钱离开,古鹰送人时把那外卖袋拿进屋内,酒心巧克力蛋糕,看来宁美人不喜欢,但无所谓,古鹰喜欢吃,他几口干掉这块蛋糕,用店内音响放起歌,《向阳花》,熟悉的鼓点萦绕密闭的空间。 第三天中午宁珵钰又收到了古鹰给他点的外卖,不是两菜一汤也不是巧克力蛋糕,而是一盒轻食沙拉。 宁珵钰吃完自己的饭,丢垃圾的间隙把沙拉放在了古鹰店门口。 第四天是麻辣香锅。 第五天是炙烤寿司。 第六天是湖南常德米粉。 第七天是海鲜炒饭。 宁珵钰每天都把外卖还送回去,就放在玻璃门外,他不进去,古鹰看见他也假装没看见,更不会在微信问他,为什么不吃? 古鹰不在乎宁珵钰吃不吃,他只在乎宁珵钰来不来。 第八天,宁珵钰有些烦了,他丢完自己的外卖,抓着一袋外卖,他这次也没看是什么了,放在古鹰店门口,这次他打算进去好好和人说清楚,不要再送了。但宁珵钰还没张嘴,隔壁花店的大娘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朝他爽快笑起,“珵钰啊,又来给人送饭了?” “不是——” 花大娘一面理着百合一面八卦地打探,“诶,我好奇呢,你每天都给他送饭,干什么呀?我可是观察了好几天呢,连续一周了吧,每逢中午你就送饭。” 宁珵钰语塞,他脑子飞速运作要如何解释清楚,玻璃门让人给拉开,古鹰探出个头,眉飞色舞,“大娘!吃了吗?” “吃了吃了,珵钰又来给你送饭了。”大娘忍俊不禁,和古鹰寒暄寒暄,进了花屋。 宁珵钰压下心头莫名的烦躁,眼睛弯弯瞧着古鹰,古鹰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宁珵钰把外卖塞他怀里,暗暗咬咬牙,呵呵笑起,“哥,你吃了吗?” “我?没呢,一起吃?” 宁珵钰语气凉凉,“我吃过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宁珵钰作势就走,古鹰拉住人胳膊,力道猛了些,宁珵钰往后踉跄半步,还没来得及发火古鹰就说“对不起”。 宁珵钰回过头瞪他,平日挺巧舌如簧一人,碰着这没见过的情况,不知道古鹰到底想做什么,一时半会竟然不晓得讲什么好,只能干瞪着,古鹰抱歉地笑了一下,“别介啊,怎么看仇人似的。花大娘就是误会你了,我回头跟他解释清楚,好吗?别生气,珵钰。” 古鹰还捏了捏他手臂肉,宁珵钰缓缓抽开手,这人突然叫他珵钰,叫得他鸡皮疙瘩落一地。 对峙几秒,宁珵钰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你为什么给我叫外卖?我不需要。” “我知道啊。”古鹰耸耸肩,倚着门,打量一番宁珵钰,“我知道你不需要。” “那你还……?” 古鹰见人一脸费解,乐了,“想听真话假话?” 宁珵钰不说话,古鹰徐徐道:“我想追你。” 追他? 宁珵钰听了只觉好笑。 且不说眼前这满身乱七八糟花纹的人是个男人,宁珵钰他不长不短的三十年间,让人追过吗?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读书时候,班里有女生给他示好,小学初中都有,到了高中——宁珵钰成绩不好,读的高中不怎么样,可他每天对谁都乐呵呵的,除了不学习,班里什么杂务都做,替人值日啦,帮人跑腿买水啦,甚至给玩牌的舍友们盯梢,他都干,这个副班长做得比班长还称职,每次换届,他的票数都最高,可他不当班长,成绩太差,开班长会议时,班主任觉着拿不出手,他倒无所谓。 宁珵钰人缘好,桃花缘也就格外好,高中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女生多,给他送巧克力送上课笔记的更不少,但这些女生,宁珵钰一个也不认识,她们从不露面。 最大胆也就让人传纸条,不落款,简简单单一句“你好好看”,画一个爱心笑脸,很纯情很可爱,宁珵钰很无奈。 但这能叫追求吗? 宁珵钰不知道,他连那些人是谁都不清楚,更别提明目张胆地说要追他。 高中毕业没再读,直接出来务工,宁珵钰干过很多事儿,运货端盘子卖酒,最后舅妈跟他说,还是得学个手艺,以后好立足,宁珵钰便随人学了理发,这门店先前是一大叔的,大叔儿女高飞带他走了,就留给他唯一的学徒,宁珵钰。 宁珵钰在这里一干就七年,二十三岁到三十岁。 但他从学校出来社会之后再也没接受过女孩的示好了。来理发的女生中,当然有觉得他长得好看性格也好的,可人家看不上他,他穷啊,长相又不能当饭吃。也因为他穷,钱都给宁珵欣花了,恋爱这种烧钱的事儿,他识趣儿地统统回避。 见宁珵钰不吭声,面部表情很是精彩,像是不可置信,又像“这人有病”,总之这表情恐怕方圆十里来找他理发的太婆太公都不会有机会见到,良久,宁珵钰微微张嘴吐出两个字:“恶心。” 这话像从肺腑里迸出去的,低沉的吼声。 “恶心?”古鹰换了个站姿,双手环胸,“我啥也还没做呢,怎么就恶心了你说说。” 第68章 宁珵钰也不和他过多周旋,言简意赅,“同性恋,恶心。” 第5章 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一缕烟飘飘然,狭小阳台,靛蓝暮光透入,宁珵钰回复着妹妹的短信,下午他忙得脚不沾地,吃饭时间才歇息,桌面上的面条凝成固体,吸饱了汤汁。宁珵钰觉得咸,没吃几口。 宁珵欣照例给他问好,又发了几张练习纹身的照片来,宁珵钰放大那照片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是一些线条,五颜六色深浅不一的线条。 妹妹:练完了,回宿舍。 宁珵钰拇指敲敲手机:记得吃晚饭,别熬夜。 妹妹: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知道了”,宁珵钰能想象出他妹说这话时的不耐烦,他切出微信,对着系统自带的搜索引擎发呆,像是那三个字烫手一般,宁珵钰只输入了“txl”,跳出一堆“通讯录”、“他醒了”、“吐血了”无关词汇,他一行行切换,那三个字都没有出现过。 同性恋从未出现在他手机输入法中,像一种诅咒,宁珵钰避之不及。 早上他骂完古鹰恶心,他以为骂了就骂了吧,对同性恋需要这么高素质干什么,他心中的同性恋一直是——算了,甭提,宁珵钰怕自己被回忆里那几张面孔恶心得吐出来,本来就没吃几口面条,要都给吐了,这晚餐不就浪费了,花了他十五大洋呢。 总之骂完古鹰,结果是让古鹰反训了他一番。 古鹰说,“你骂我恶心,我没问题,但你不能因为同性恋这个身份觉得我恶心,最起码的尊重得有吧?二十一世纪,性取向自由,好吗?” 刚让古鹰说完回到理发店,宁珵钰心里满是不屑,一直到接了一个又一个客人,恼羞成怒的情绪慢慢平息,宁珵钰才发觉,不论他对同性恋是什么态度,那话似乎的确说得有点重,古鹰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没招惹他,给他点外卖这件事——算不上招惹吧? 宁珵钰郁闷地点开古鹰的朋友圈,他朋友圈里没发什么和自己相关的,都是纹身客照,偶尔偶尔一两首歌曲分享,配文无一不是“晚安[月亮]”。和他本人相关的,恐怕只有那朋友圈背景,古鹰结实有力的右手小臂,手腕内侧一条十分显眼的六色彩虹纹身,食指小指伸出,比了一个“恶魔之角”,画质不太好,像是很多很多年前拍的。 有点摇滚有点叛逆有点非主流,宁珵钰关了手机,想起古鹰那张明明挺温和,虽然眉眼深邃,眼神很柔和,但却说不上来哪里有点贱兮兮的脸......他拿起筷子扒开凝固的面条,又吸溜了两根,粘牙。 也不知道是不是让古鹰激了一下,宁珵钰这晚没睡好,前些日子——也是让古鹰放开门红的鞭炮激的——做噩梦梦见自己是年兽,这晚他梦见念小学那几年,父母健在,妹妹刚出生没多久,还让妈妈抱在怀里喂奶喝,家里为了迎接小女儿的到来,添置了许多粉色的东西,他妈妈凑单顺便给宁珵钰买了个粉色的棒球帽,宁珵钰一戴,本就生得可爱俊俏的小脸蛋,更惹人怜惜了,妈妈看着欢喜,宁珵钰也才七八岁人,哪有什么男女应该不应该穿戴粉色的概念,第二天美滋滋戴去学校。 这一戴就是好几年,初中,父母已经去世了,宁珵钰没舍得丢掉那顶帽子,偶尔戴一下遮阳,同学们没啥大反应,顶多开玩笑地嘘一下,“宁珵钰喜欢粉红色呀——羞羞脸”,他笑笑不说话,心情好了还会回一句“粉色好看”。 某天放学,他戴着这顶帽子,迎着夕阳,低下头赶路,走着走着,刚走出校门口,眼前出现一双军绿色的布鞋,脏兮兮的,沾了一点泥土。 宁珵钰停下脚步,仰起脸,一个中年男人堆满褶皱的脸映入眼帘,他满面淫笑,眼睛嘴巴仿佛细细的蛆虫:“宁珵钰小朋友吗?你舅舅让我来接你去饭店吃饭,他们都在那儿等你。” 宁珵钰醒了过来,他摸了摸额头的汗,冰冰凉凉,拉亮床边的台灯,灌了一大口放在台面的水。 夜晚格外宁静,宁珵钰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忽然耳边轰隆一声,吓得他打了个哆嗦。不过这声音仅仅一两秒就渐远消失了,那是有人大半夜开摩托的噪声,宁珵钰被吓得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他坐了一会儿,有些闷热,掀开被子,拉下右半边的裤子,大腿外侧,靠近屁股一处,有一道狰狞的疤,五六厘米长,新生的肉不太平整,手摸上去像是浮雕,只不过是软软的。 他不讨厌这处疤,当年如果没有这道疤,可能他现在已经和爹妈天堂相见了。 宁珵钰盖好被子,关掉灯,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方才这梦境很真实,唯独有一点,和宁珵钰记忆里不太一样。 记忆中,背对着夕阳来的那人不是一个满脸油光的变态大叔,而是一个穿西装的人,衣冠楚楚,手腕戴了银色的表,鼻梁上架着墨镜,皮鞋擦得锃亮——看起来很可靠,说话语气也很温和。所以天真的宁珵钰才信了他的话,跟他上了车,让他和车上几个陌生男人给扒光了才意识到事情的可怕性,慌乱之中挣扎着跳了车。 大腿外侧的疤是跳车时不太走运,摔在了一只锐利的破损易拉罐上,铝片隔着薄薄的棉质内裤割开他的皮肤,他流着血一路凭借感觉跑回了舅妈家,舅妈一家子都不在,可能是去接妹妹和侄女放学了,他又跑下楼,楼下药店的张阿姨见到他,大吃一惊,简单处理后直接给送去了医院。 第69章 这件事之后,宁珵钰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该吃吃该喝喝,见到大人和往日一样礼貌打招呼,和同班同学然谈笑风生,没人知道他怎么死里逃生的。 舅妈问他怎么伤的,毕竟送去医院时身上光溜溜只剩条内裤,她还担心小孩是不是遭受校园暴力,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但宁珵钰只说没关系,不肯说原因,也不哭不闹,在医院打吊水的时候冷静得很,宁珵欣疑惑问他,“哥哥怎么受伤了?”宁珵钰随口道在楼梯脚一滑摔了。 从医院出来,纵是舅妈觉得疑点重重,也没再追问,宁珵钰始终不是自己的小孩,而她也始终不是宁珵钰的亲妈。 这事儿翻篇后,没有人再提起来,宁珵钰也想尽自己所能去忘记,忘掉那炫目如火的夕阳下,落在别人车里再也捡不回来的粉色帽子。 第6章 古鹰没有再在中午给宁珵钰点外卖,宁珵钰也就不会丢完垃圾顺路把古鹰的东西送回他店门口。 隔了好几天,宁珵钰以为古鹰就这么放弃了——放弃也挺好的,他这人,要钱没钱,要好脾气也没有好脾气,长得么……宁珵钰对着飞溅了不少白色泡沫的厕所镜子,端详半天,小时候可能是好看,现在满脸写满疲惫,他都无法想象自己要真的恋爱是什么样子。 宁珵钰苦涩一笑,吐掉嘴里薄荷味的牙膏沫,咕噜咕噜漱口,对着水槽干呕了好几次,再一抬头,眼睛充了点血,冒着粉色。 “你今天气色不太好啊,珵钰。” 宁珵钰笑了笑,“没休息好。” 隔壁的花大娘来他这理发,坐在了一旁,看宁珵钰给一中学生模样的小孩儿剃头,那小孩脸色黑的不行,抿着胖嘟嘟的嘴,死死盯住镜子里的宁珵钰,生怕宁珵钰给他剃坏了。 宁珵钰则笑呵呵的,每剪短一点就和和煦煦地问他,“这样可以吧?” 小孩别别扭扭点头,他不点头也不行,他妈妈正站在他身后,妈妈头发不长,短短别在耳后,耳朵戴俩金色圆耳环,很夸张,泛着光,长长坠着,一身利落的咖色风衣,脚踩马丁靴,两手环胸,隐约能见露出的手臂肌肤有彩色的图案,她没有化妆,气场却是极强,笔直站在椅子后面监督宁珵钰工作般,嘴里不停地嘱咐“剪短点”、“再短点”。 花大娘见着这场面,心里一乐,“小朋友多大了?” 没等男孩答言,小孩的母亲接过话,“刚上小学,七岁。” 小男孩的嘴撇到了一边,宁珵钰费了点气力才让人的脑袋抬起来,剪子嚓嚓略过前额,清爽的小寸头便让他收尾剪完了。 花大娘笑笑,“正是最调皮的年纪。” 女人也不避讳当着小孩的面,低声斥道,“调皮死了!” 宁珵钰拿吹风机速速给小男生头发吹干,说:“剪好了,这里扫码支付,可以的话充个会员,每次来都能打个八折。” 女人二话没说就充了几大百,拽着赌气的小男孩,拉拉扯扯地推门离开。 宁珵钰和花大娘齐齐目送那母子,花大娘回过头,和宁珵钰对上视线,“我也剪头,剪短就行了。” 宁珵钰“诶”了一声,带她去洗头,在手心打泡的时候,花大娘忽然问他:“珵钰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宁珵钰插科打诨地笑:“大娘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这不还年轻吗。” 花大娘倒没有步步紧逼,只轻轻叹气,眼神流露着温情,徐徐说:“见你一直没恋爱,问一问。刚刚看见那小孩,我还蛮好奇你要是带小孩是什么样子,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呢,我的店开了十多年,你在这干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 宁珵钰手部动作很轻柔,给大娘按摩头骨,大娘舒服得合上眼,宁珵钰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面色平静,看着满池子的白色泡沫。 结婚生小孩,这种事情,宁珵钰从来没想过,他也不敢去想。他凭什么来承担一个家庭,又有什么资历去教育好一个孩子?以前,宁珵欣还小,宁珵钰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宁珵欣快快长大,平安健康,现在宁珵欣眼见着都要毕业了,马上也步入社会,慢慢有了自己的个性,读了大学以后,对他更是爱搭不理,他的生活渐渐失掉了很多意义。 这几年是这般浑浑噩噩地度过的,以后呢,宁珵钰每每想到自己一辈子就在这店里,给人剪头理发,孑然一身,比起轻松,他更多感到的是——绝望。 谁人能知道,宁珵钰年轻时也是有梦想的。 宁珵钰发呆出神,花大娘老早睁开眼睛,好奇瞧着他,瞧了一阵,也不知道宁珵钰在思考什么,她忽然问:“这两天没见你和古鹰来往了,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嘛?” “嗯?”宁珵钰回过神,面颊浮起笑容——他好像习惯了,对谁呢都是笑脸相迎,说话也没棱没角,但花大娘和他认识时间算是最久的顾客了,半身入土的她,什么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年轻人变脸的戏法呢?她看着怪心疼,毕竟从没见宁珵钰提起自己家里人,极少见他发自内心地开心过,眼睛的确弯弯如月牙,讨人喜欢,但总让她捕捉到一点勉强。 宁珵钰来她花店隔壁这理发店打工到现在自己是老板,几乎每天都在,如若不是生病,没有全天缺席的时刻,上午下午晚上,总有一个时间段,能在店铺里见到他,操着剪刀,围着客人转来转去理头发——唯在两三年前,他一大早拖了一大大的行李箱,跟花大娘要了一束花,不是什么玫瑰百合这类示爱的花朵,而是向日葵,他捧着向日葵,迎着朝阳,眉梢眼角洋溢喜悦。 第70章 花大娘问他:“这么开心啊珵钰,出去玩吗?” 宁珵钰摇摇头,“送妹妹去大学。” 花大娘这才知道,他有个妹妹,居然都上大学了。 不过花大娘没见过他妹妹,换句话说,宁珵钰的妹妹不来找他哥,神神秘秘的。宁珵钰送完妹妹,三四日后才回到理发店,之后的日子,同先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宁珵钰早上八点钟开门,晚上十点钟打烊,人多人少都一样,周末工作日一视同仁,刮风下雨对他更是没有影响。 “没出什么事……”宁珵钰慢吞吞回着她的话,花洒缓缓冲去泡沫。 花大娘:“你也别生气。” 宁珵钰不解,没说话,给她包好头发,花大娘坐起来,补充道,“那天古鹰说了,这饭是他点错了送你那的,刚来,还没有具体地址,麻烦你给他送了这么多天外卖,哈哈,那家伙也真逗。” 宁珵钰愣了一下,这种事情,根本连小事都算不上,那天古鹰说替他去解释,他压根没放心上,他没想到古鹰真去给花大娘解释了。 宁珵钰心底蛮不是滋味,总好像欠了人情一般。 给花大娘理完头发,宁珵钰坐了一阵,趁着下午两三点,一般没客人,宁珵钰出了理发店,走几步便到古鹰那“鹰”字布帘前,站了半天,帘子让人给掀开,宁珵钰低头一瞧,一双马丁靴,咖色长衣摆让开门灌进去的气流给吹得飘了一下。 第7章 “嗯——?”女人蹙起眉毛,一脸惊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是来纹身的吗?” “啊,不,不是。”宁珵钰笑着摆摆手,让她的话给噎了一下,“看我眼熟啊……我刚刚给你小孩剪的头发。” 女人一听,面色略显尴尬,“不好意思,忘记了。你来纹身吗?进来吧。” 宁珵钰不打算进去,犹豫着,悄悄观望一圈室内,没见到古鹰,女人察觉到他的神色,便说:“老板买吃的去了,坐会儿?” 说罢,女人拿起茶壶,眼神问他喝不喝,宁珵钰摇头,“那我之后再来吧。” 宁珵钰前脚刚走,便听见身后女人在大声训骂小孩,“古桓!你再乱涂乱画,我让你爸来收拾你!” 没多久小孩爆发出惊人的哭声,宁珵钰几乎逃也似的,加快脚步离开。 没走几步,远远的看见古鹰,他手里拎了一红色塑料袋,是街前头一个小卖部的包装袋,宁珵钰见到他,又惊又怒,古鹰朝他挥了挥手,宁珵钰瞪他一眼,扭头就进了自己的店。 古鹰脚步一顿,心里不大舒服,这宁珵钰有这么讨厌自己吗?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因为他喜欢他? 他驻足停在宁珵钰店门前,玻璃门反光,只倒影出他这悠闲的模样,古鹰不得不凑前一些看,隔着门,没见着宁珵钰,他不在一楼铺面。 古鹰抬头瞧着那招牌几个大字,金玉理发店,钰。神色满是缱绻,让隔壁正理花的花大娘通通看在眼里。 花大娘没吭声,低下头给门口的百合喷水,没几分钟她就听见古鹰沉沉的嗓音:“大娘,有没有黄色的玫瑰?” 花大娘:“有的。” 她进入店内,抬高声音问他,“要多少支?” 古鹰说九支,花大娘便精心挑选了九支开得正茂的玫瑰,淡黄色,撒上点水,看起来娇嫩欲滴,朵朵饱满,花大娘顺便配了几簇满天星。 当花店老板这么多年,她当然知道各种花的话语,黄玫瑰,常常是那些小情侣或者好朋友之间用以致歉的花束,古鹰既然点名道姓地要了黄玫瑰,想必他也清楚这其间的含义,倒不必她来多言了。花大娘配好黄色玫瑰与奶白色满天星,又夹了几株尤加利,圆圆肉肉的小叶子,整个花束做好,用牛皮纸包起,银色丝带扎一个小蝴蝶结。 花大娘将花束递给古鹰,这花束让古鹰眼前一亮,满意地付了钱后,问花大娘要一张贺卡,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别生气。 也不避讳花大娘,直接捧着花进了宁珵钰的店,把它搁在了收银台,满怀诚意的小卡片让他小心翼翼安插于花朵之间。 再路过花店,古鹰朝花大娘笑了笑,大娘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目光移至他的手腕,古鹰穿的长袖卫衣,衣袖卷了起来,手腕内侧的彩虹非常鲜艳。 花大娘小声道:“古鹰,你是同性恋吧?” 古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呵呵笑起来,花大娘叹息,“咱珵钰不是。” “我知道。”古鹰声音轻如浮毛,他顺着大娘的视线,低头打量手腕内侧的纹身。 “你们认识很久了?” “瞒不过您啊。” 花大娘胸有成竹,哼哼一笑,古鹰说:“姜还是老的辣。”花大娘骄傲极了,扬起下巴。 古鹰甩甩塑料袋:“走了。” 古鹰推门而入,听见小孩低低的哭声,他把零食搁桌上,那小屁孩立马不哭了,打着哭嗝,溜到他身边悄声问:“舅舅,是零食吗?” 眼珠子都快给他看直了,古鹰解开塑料袋,里头全是什么旺仔雪饼啊,玉米肠,小孩爱吃的东西,古桓拿起一块巧克力,扭过头问他妈妈——他妈正铁青着脸,不情不愿点了个头,小孩撕掉包装安安静静含着糖,坐在了木椅子上,离他妈妈远远的。 “你妈会吃了你不成啊?”古鹰拎起小屁孩的衣领,拽他到他妈妈身边,女人斜睨这小孩,古桓嘴角沾了黑黑的巧克力,眼神可怜巴巴,她脸色稍缓,说:“知道错了吧?” 第71章 古桓点头,“知道了。” “哦哟行了,别吵了,啊。”古鹰丢一包麻辣鱼,噗一下,落入女人怀中,“古桓还小。” 女人一边撕包装,一边骂骂咧咧,“小小小,你和他爹一个德行,哪儿小了?我是他这么大的时候,我都洗衣服做饭了。” 女人是古鹰的姐姐,大不了他几岁,名叫古臻,说话做事向来很冲,古鹰习惯她这一作派,这嘴总得理不饶人,心肠倒不坏。加之他也知道古臻上半生都过得很不容易,古鹰对她可谓言听计从,能顺着绝不逆着。 古鹰家里爹妈都惯他这个儿子,重男轻女,对大姐不闻不问,古臻小时候恨死了古鹰,那眼神恨不得生吞了弟弟——不能怪她,古鹰闯祸,挨骂的永远是古臻,古鹰夹在他爹妈和他姐之间,里外不是人,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听话懂事,一直到十五六岁叛逆期——这叛逆期如龙卷风般袭来,从他捡到一把贝斯开始,到他无意间发现自己性启蒙对象是个男生,再到纹了个中二彩虹纹身(他本人却从不试图掩盖这些中二往事),这些事儿也不知怎么回事(事实上是古臻说的)就让爹妈知道了,爹妈被气昏了,古臻,相反,居然看这弟弟顺眼了些,某种意义上的同仇敌忾,关系慢慢缓和。他这一家四口人,关系别扭得像那中国结,紧密却无解。 室内飘着淡淡的麻辣味,古鹰无奈,“时代不同了嘛。” “不是你孩子你当然说得轻松。”古臻吃完麻辣鱼,抽纸巾擦嘴,红油蹭到她嘴巴上,像是抹了胭脂,眼神冷冷冰冰,“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你爹,你娘快烦死我了,天天打电话问我,我说她就不能直接联系你吗?” “最近忙。”古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包雪饼,自顾自吃起来,吃得嘎嘣响。 “借口。”古臻剜他一眼,沉默半晌,空气里只有古鹰吃雪饼的声音,喀喀喀像只大老鼠。 她想起来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一个月只能吃一次零食,当时有一种饼干,一包有六片,薄薄脆脆的,香葱味,古臻很喜欢。每次开一包,都是她一片,爹妈各一片,古鹰三片。但古鹰会偷偷留一片给她。 古臻瞧一眼坐在一旁安静吃糖的儿子,弄得满手都是,她嫌恶地抽出一张纸巾塞他手中,缓缓问古鹰,“最近有啥情况没有?” “什么情况?”古鹰抬头,蹭掉嘴角的粉渣子,“哪方面?” “......”古臻翻了个白眼,“三十多了吧你,怎么还没个对象呢?非要我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凄凄惨惨戚戚是吧?” 古鹰让她这绕口令给弄晕了,躲开他姐赤裸裸质询的目光,打哈哈,“哪有三十多,这不才刚过,急什么。” 古臻狭长的眼睛轻轻一眯,“你从小到大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快说。” 古鹰让人咄咄逼得没办法,清了清嗓子,喝一口茶水,“宁珵钰。” “宁什么钰?”古臻疑道,“谁啊?” “......宁、珵、钰。” 隔了几秒,古臻恍然大悟,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第8章 “你吃什么惊呢!”古鹰笑骂,看他姐这见了鬼的模样。 门口进来一客人,他拍拍手,弄干净手中的饼干碎,干活去。 古臻能不吃惊吗?想当初,她是怎么知道爹妈捧在手心的宝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同性恋,不就是因为宁珵钰——古鹰这中二病少年居然某天在手腕上纹了“金玉”俩字,当时是冬天,长袖给遮住了,不轻易露出来,但哪有不透风的墙?有次吃完饭,古臻痛经,没办法洗碗,求爷爷告奶奶地让爹妈叫古鹰去替她一次,古鹰答应得快,撸起袖子就去洗,古臻火眼金睛,马上看见那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头细细的写了俩字,她当场没戳穿,等她和古鹰都写完作业,乖乖回房间睡觉。 房间里的床是上下铺的,古鹰睡下面,古臻睡上头,古臻梳着头,故作漫不经心问他,古鹰,手上写了什么? 等了好一阵,等来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没写什么”。 古鹰这时候正值暴风雨般的叛逆期,房间里多了莫名其妙的纸张,乱飞的,是乐谱,还有各种素描图,写完作业,他一个人伏案涂涂画画,昏黄台灯一盏,照在他短短的头发上。写作业没见这臭小子这么勤勉,画画这么认真干什么,古臻暗暗揶揄。 “金——玉——”古臻盯了一会儿弟弟的背影,说,“女生?” 有句话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古臻知道,以他弟的文化水平——十节语文课上三四节——不大可能知道这词。 果然古鹰明显动作一僵,挺直了腰板,恶狠狠回过头,给古臻丢了个眼刀,“都说了没什么!” “傻吊。”古臻不屑,一下下拨弄自己的头发,她刚烫了头,发尾没弄好,枯了吧唧,想买精油,爹妈理所当然不让,还把她训了一顿。 古鹰没反应,沙沙画图,挨了一阵,古臻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猫似的来一句,“谁没喜欢过别人,说说呗,我又不和爹妈讲,再说了,你小秘密还少吗,姐姐我不都给你兜着了。” 她说的是古鹰逃课去乐队训练,偷爹妈钱去学纹身的事儿,那些进酒吧网吧的就不计较了,比起前者,通通是小事儿。 古鹰可算扭过头,幽怨的小眼神——当时古鹰还挺小,古臻记得他正读高中,刚开始发育长个儿,抽条,瘦瘦的,她还私下和姐妹嘲这弟弟鸡仔一样,吃这么多米也不见长肉,白痴(吃)! 第72章 古鹰缩着瘦小的肩膀,背着台灯光,神情晦暗,支支吾吾憋出来一句,“是我们副班长,行了吧。” 古臻还挺意外的,眉梢一扬,竖起大拇指,“嚯,还是个‘官’,攀高枝啊古鹰,了不起。” 什么高不高枝的,古鹰想了想,他们副班长成绩也没多好,家境——他不知道,关于宁珵钰,古鹰知之甚少,为什么会喜欢他,还一时兴起在手腕上纹上这人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啥也不知道——烦人。 古鹰摔下铅笔,这素描是练不下去了,关掉台灯,倒头就睡。 古鹰是睡着了,古臻哪睡得着,她第二天就起了个老早,找到古鹰平时混得好的那几个男孩,他们一起组乐队呢,乐队名也有意思,叫“闹着玩”,乐队里有个男生,单河琛,打架子鼓的,比他们要大三两岁,从外头酒吧里挖来的大学生,可以说是整个闹着玩乐队的核心力量,没他指挥,这群小屁孩能统一战线玩摇滚吗?青春期的男生都那个样儿——自以为是。 古臻喜欢单河琛,觉得人家酷,同样都是玩乐队,怎么单河琛就潇洒的不行,她弟古鹰就像个怂蛋包——好吧,在街边乞讨式表演的时候还是帅的,就是弹的这东西,叫贝斯吧,在她听起来没点存在感。 单河琛人狠话少,“我认识,一男生。” 古臻纳闷儿,“男生?你确定没搞错吗?” “我能骗你吗?”单河琛笑一下,“你弟是个同性恋。” 后来古臻还特地抽空去古鹰学校,学校正搞文艺汇演,她美名其曰去看弟弟这破乐队演出,趁人演完,就偷偷溜去古鹰教室,对着贴门口的座位表,找到“宁珵钰”,名字下大剌剌三个字:副班长。 名字倒是好听,所以,“金玉”,就是“钰”的意思。 古臻想知道宁珵钰长啥样。奈何班里没人,全在报告厅看演出,当姐的八卦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她晚上回到家,在漆黑只剩一盏灯的卧室里,一边剪指甲一边问古鹰,“宁~珵~钰,是吧?” 都不用古鹰亲口承认,他那表情就出卖了他,臊得脸都红了,她可从没在自己这糙的不行的亲弟脸上见过这么操蛋的表情。 “哎哟喂,发春呢。”古臻觉得好玩,“跟姐说说,怎么就喜欢男的了?长啥样啊?” “滚!”古鹰不肯说,古臻也不追问,翘着脚丫子,好整以暇望着她弟奋笔疾书赶作业的背影,没过多久,古鹰停下笔,熄了台灯,郁郁的口吻说,“你不准说出去。” “我能告诉谁?” “别告诉爸妈。” 古臻本来没想到这茬,她应下,“哦,说吧。” 古鹰说了蛮多话,关于那个副班长,古臻听着听着困了,不得不说古鹰真不是个好的故事叙述者,大半天都是在说“不知道”,要么就是在叹气,古臻大概知道对方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她心里犯嘀咕,怎么古鹰还是个颜值主义者。 最后古臻睡着了,她也不知道古鹰说到了哪儿,不重要,转眼第二天,古臻就告诉了他爸妈,帮助她这可恨又可爱的小老弟出柜。 她不该这样的,后来回想这件事儿,有点后悔,但已经这么做了,也不能说她一点没爽到,尽管她本意是报复爹妈,没想到伤害了自己年少无知的小老弟。不过也好,从此之后,爹娘对她和这位捧在手心的儿子,一视同仁地批入“不成气候”行列。 第9章 古臻神游之际,古鹰已经给客人穿好了耳洞,她回过神,和小老弟对上视线,古鹰撇撇嘴,“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你在哪儿碰见宁珵钰的?”古臻开门见山,“我到现在都没见过本尊,你那毕业照糊的不行,压根看不清脸。” 古鹰没答言,自然而然地切掉话题,“我过几天去看看爸,你把住院信息发我。” 古臻没接着问,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发给古鹰,风铃叮啷一响,俩人和小孩儿,齐齐朝门口看去。 古臻只见不久前来过的理发小哥,现在又来了,怀里还捧了一大束花,金灿灿的玫瑰,古臻几乎能嗅到玫瑰花特有的香气,这么一瞧,那小哥人还长的蛮俊美的——的确是俊美,那五官比起男人要多一分柔和,比起女人,多了份凌厉,玫瑰衬着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起到了反光板的作用,古臻总觉那人泛着朦胧的光,风铃声停歇,古臻回过神,余光瞥过古鹰,古鹰那眼睛都亮了,像祭一尊神般,满脸虔诚,呼吸停滞。 古臻忽然想到那剪头门口蓝白红旋转灯上的几个大字:金玉理发店。 金玉。钰。宁珵钰。 原来就是他。 “花我不要,你拿走。”宁珵钰弯下腰,他似乎没休息好,刚睡醒,说话声音模模糊糊,弯腰时额前的碎发落下,他抬手撩开,花让他给放在了店门口地板上,一大束,立在那儿,“前几天的事——我和你道个歉,是我说话太冲了。” 古臻云里雾里,听见小老弟说:“花是送你的。” “谢谢,但我不用。”宁珵钰目光一侧,和坐在一旁的古臻对了视线,片刻后,推开身后的玻璃门,“打扰了。” “诶等等。”古鹰追了上去,古臻这个局外人,见着两人远去,长长叹口气,她手机嗡嗡震动,瞧一眼信息,收拾自己的包,把桌上的零食袋子拎起来,递给古桓,吩咐他拿好,母子俩离开古鹰的纹身店,纹身店门口停着一辆银色的小轿车,车窗降下,一个男人探出头,古桓高兴叫了一声,“爸爸!” 第73章 声音异常洪亮,他好几个星期没见爸爸了,古臻给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古桓一溜烟儿钻了进去,男人问古臻,“你呢——” “好好带小孩。”古臻打断他的话,她对单河琛没什么好说的,“下个月你外出巡演前送他到这里来。” “行。”单河琛点点头,没启动车子,手腕搭在方向盘上,“你弟古鹰呢?” 古臻随手一指,“前边儿理发店里。” “我去瞅瞅他。”单河琛和古桓说了几句话,下了车,古臻和他对视几秒,气氛僵得不行,古臻率先挪开了目光,单河琛只好自己去金玉理发店找古鹰。 古臻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是和单河琛结婚生小孩,五六年前单河琛混的极差无比,古桓又是刚出生,襁褓里的婴儿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单河琛呢,自己都吃不上饭,哪里顾得上妻儿,古臻让他好好找个正经活儿干干,哪怕像他弟那样,学个手艺也能养活自己,他单河琛偏不呢,要不是说搞乐队的都是一根筋,固执的很,每天就是泡在谁谁家里排练搞创作。 古臻受不了他这拖油瓶,和他离了婚,但这几年,时来运转,买了车还买了房,乐队巡演做得风生水起,还有什么节目想要找他们去做嘉宾,发迹了——古臻最后悔的事情之二,就是在单河琛没钱的时候离了婚,要是现在离,好说歹说也能分点家财。 不过,她倒看开了,她就是没有这么好的命,命里遇到的男人没一个靠谱,她爹,重男轻女,现在又是个病秧子,她弟,三十好几了还是个自由职业者,没家庭没恋爱,她都懒得操闲心了,她前夫,一个视摇滚为正房的男人,妻子算个屁啊,她儿子,没用的小牛犊,扶不起的阿斗。 古臻摸摸口袋,摸出一盒烟,忽然发现古桓不知道啥时候正看着她,两只眼睛圆鼓鼓,颇似他爹,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以后是个浓眉大眼的仔,和她倒是一点儿不像。 古臻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好好跟你爹玩去吧。” “好吧。”古桓满脸委屈缩回脑袋。 没多久单河琛就回了来,他轻轻一笑,“太巧。” 古臻知道他说的是宁珵钰,她耸耸肩,“缘分呗。” “但好多人都是有缘无份吧。”单河琛仰起头,语气轻飘飘,古臻没接话,转身进了古鹰的店,单河琛只好带古桓离开。 见到单河琛的时候,宁珵钰才想起来,为什么对“古鹰”这个名字这般熟悉。 古鹰是他高中同学,但......他俩高中似乎都没讲过话,宁珵钰早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唯独记得一件事。 宁珵钰记不清是不是毕业晚会,又或者是哪一次文艺汇演,古鹰和他的乐队同学在台上表演过,舞台灯光汇聚在他们头顶上,照的每个人都闪闪发光,大家的装束很随意,却是这样的随意让宁珵钰记了特别久,尤其是鼓手,他记得那人的长相,披着半长不长的头发,卷卷的,还挺毛躁,一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黑色背心,皱巴巴的,和他乱糟糟的外表不同,他的击鼓solo几乎让全场学生沸腾,那时候的小城做题家们哪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呢,宁珵钰更是没见过。 他是副班长,坐在前排,对着舞台上疯狂的快要溢出来的青春因子,他两手垂在身侧,就这么呆呆地看,身边的同学通通站起来,不顾老师的警告又蹦又跳,宁珵钰的身影淹没在暴风雨般的人海里。 散场之后他还记得那鼓手的样子,实在是颓靡,又实在是精彩,但除了鼓声,他隐隐约约能听见,压在爆裂鼓音之下的,还有一种特别的声音,不是狂躁嚣张的电吉他,而是另一种,像弹那紧实的橡皮筋,沉沉闷闷、嘣嘣地响,响得他头皮发麻,比鼓声更为震撼,直抵他年轻又脆弱的心脏,好像和他的心跳声同频共振着。 宁珵钰想自己要是有钱了,也要去玩这个乐器。这是他年幼心底滋生出的第一个梦想。 散场后,他和玩得比较熟的同学提起,同学都说没听见别的,只听见那架子鼓的声音,酣畅淋漓那叫一个痛快。 宁珵钰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或许那也是架子鼓,或许那只是他耳朵受不了嘈杂环境听出了幻觉。 总之他不记得了,他也不记得古鹰在台上的表演,台下观众太多,都挤在他前面,一个个蹦得老高,遮住他视线,他只知道古鹰是在表演名单上的,毕竟那是宁珵钰班里的同学。 第10章 单河琛走之前给了古鹰两张演出的票,过几个月他的乐队都会在周边城市的小型livehouse里做一些拼盘演出,最近的一场便是在周末,除了单河琛他们乐队,还有不少年轻不太出名的小乐队,古鹰攥着两张票,放入口袋,坐在宁珵钰那理发店的沙发里,静静看着宁珵钰给人理发。 宁珵钰认出来古鹰,心里震撼了片刻,面上没显露,他不确定古鹰有没有认出自己——估计是没有的,他又和他不熟。 其实他也有些尴尬,还好进来了一位做造型的客人,让他不至于和古鹰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诶,珵钰,你那保险还做吗?我想给我女儿也买上。”客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顾客,来做泡面卷发,头上乱七八糟架满了各种型号的小卷子,通通让一台机器吊着,宁珵钰时不时给她松一松,以免烫到了。 而他即便是背对着古鹰,也能从镜子里看见古鹰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这让他很不自在,几次和人对上视线,古鹰就只是冲他笑笑,不说话,不知道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宁珵钰琢磨着怎么才能友好地请人离开,手上动作却没得停,替客人拨弄卷子。 第74章 “珵钰?”客人见珵钰没反应,又喊了他一次。 宁珵钰幡然醒悟,忙应几声,“在呢,刚刚光注意你头发去了,你再说一次?” 客人还没说话,他就听见古鹰低低的笑声,宁珵钰侧侧头瞧了古鹰一眼,干干笑着答女人的话:“在做的,你还需要的话,微信上同我说就行了,这年头多买个保险总是好的。” “是啊,可不是嘛,前几天我女儿在学校摔了,校园保居然不全赔,花了好多钱,保险这东西还真不能省。”女人唉声叹气,扭了扭腰,屁股都坐酸了。 “什么保险?跟我也说说呗,珵钰。”古鹰学着熟客对宁珵钰的称呼,搭了一句话,“我也有个小侄子在学校来着,皮的很,天天打架。” 这女人坐着也是坐,无聊得很,听见有人和她聊天,兴致便上了来,笑颜如花和镜子里的珵钰对上视线,珵钰端出一个标准的笑,他有点笑不动了,低下头假装忙碌弄发型,耳朵听着女人和古鹰聊天,“你侄子多大了?这个保险就是珵钰介绍给我买的,特别靠谱,我看你不像咱小区的,新来的?” “我侄子七岁,刚念小学——我在这做生意,不住这儿。”古鹰话匣子一开,“珵钰还兼职卖保险呢?” 隔了几秒宁珵钰扯了扯嘴角,笑说:“没有,是我朋友的,我帮衬他一下罢了。” “我女儿也七岁,哎,这个年纪最难管,刚放去学校,像那放出去的鸟儿似的天天闹个没停!” 宁珵钰设定好烫卷时间,确认女人头上每个卷子都夹牢固了,小声说了一句,“好了。” 声音太小,女人没听见,光顾着和古鹰聊,聊了半天,宁珵钰才明白过来,他又误会古鹰了。 他以为早上来这理发的小男孩是古鹰儿子,又以为那风风火火的孩子他妈,是古鹰的老婆。 他完全搞错了,那不过是他侄子和亲姐罢了,宁珵钰还以为古鹰是这么个色胆包天的人,有老婆孩子还来招惹他。 回过神来,宁珵钰总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对身后悠哉游哉坐那儿和人闲聊的男人设防。这防备心磊成山那般高,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同性恋。 即便知道古鹰应该没有坏心,古鹰是他老同学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宁珵钰还是要承认自己很害怕他——古鹰是同性恋,古鹰是没什么错,可同性恋这三个字,已然如刺骨锥般,总唤起他对那段午后跳车回忆的痛苦。 这女人的头发要烫起漂亮的卷来,没个五六个小时是做不下来的,女人在店里一直坐到晚上,傍晚宁珵钰又接了几个客人,忙得脚不沾地,古鹰中途出去过几次,出去一趟就半个小时多左右,便又回了来,像老板监督宁珵钰工作一样,和店里的大爷大妈聊天。晚上还给他送了一次饭,宁珵钰不好意思收,但顶不住饿,速速扒了两口就又去忙。 等到夜里九点半打烊,店里只剩了古鹰和他两个人,这回宁珵钰不得不独自面对古鹰,脸上的笑容挂了一天,脸皮子都酸了,单对着古鹰也不必装什么礼貌虚与委蛇,表情一垮,坐在一张理发皮椅上,瞧着那人,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该说的不该说的不都交待了吗,他也为那天说古鹰恶心的事儿道歉了,花也给人还回去了,古鹰还缠着做什么? “忙完了?”古鹰先开了口,很自然地,拿起一个扫把替他扫着地上残余的头发,宁珵钰张了张嘴有气无力说:“你放那我自己来就行了。” 古鹰说不用,“你休息会儿,我看你一天下来还挺辛苦的。” 宁珵钰是真的累,腰脖子腿,一沾软皮椅子就不想站起来了,只好由了古鹰去。 “你的店是不是比较清闲,我见你没怎么守店。” 古鹰一边扫地,一边回他话,“还行,今天我姐在那儿看着,我的客人都是预定单,我不接现场的,除了穿孔什么的,所以有时候忙,有时候闲。” 宁珵钰点点头,咬着手里的塑料杯,没再找话题聊,古鹰三五分钟就扫好了散落堆在各处的碎发,他拍拍手,端详了片刻宁珵钰,宁珵钰望着墙壁放空发呆,古鹰走到他跟前,问他:“想不想吃点宵夜?” 第11章 宁珵钰不愿表现出自己活这么久还没跟人出去吃过宵夜的样子。 可他的确没有。 寄人篱下的童年是拘谨规矩的,出了社会后他也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儿。 倒不是说去大排档吃个宵夜就危险、就出格——只是吃宵夜和看电影、逛街、乃至出门旅游是一样的,是享受、是放松、是花不必要的钱做不必要的事。读书那会儿他就很会看人脸色,和谁都玩得开,挺受欢迎,当然也就有很多同学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唱个k什么的,宁珵钰全部回绝掉,同学问他:为什么呀好副班,最近也没作业考试啊? 他们的好副班只得悻悻一笑:“没钱。” 没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却不是借口:他是真的没有钱。 读书时候他不会向舅父舅妈要零花钱,他自知已经欠了他们很多人情债了。 至于现在,攒了点小钱,也没有随便花掉的习惯,多花一点不必要的钱,他心里就多一份愧疚感,就好像浪费了什么东西,这么辛苦赚来的钱,怎么能用在玩乐上面?他妹妹还在读的美院不烧钱吗?理发店还有东西需要维修,店面不需要流水开支吗?这点存款,要是自己病了怎么办?拿得出钱活命吗?哪天他要是真想花一两百吃个饭,他就会不停地反思——一二十难道就不能吃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奢侈呢宁珵钰…… 第75章 宁珵钰仿佛活在自我束缚的蚕蛹里,生怕蜕成蝴蝶。 “不去。”宁珵钰一如既往地拒绝。 “你晚饭吃太少了,去吧,跟我去吃个宵夜。”古鹰诱着他,他已经掏出手机,查找附近的夜市,“就当给我当个地导,我好多年没回来,你对这儿熟,哪儿好吃你推荐一下呗。” 宁珵钰然咬着杯子,杯里水没了,让他就这么叼着,“我不吃,你自己去吧,我不吃宵夜。” 古鹰划拉几下美团附近美食,挑好了一处地方,抬眼看了看宁珵钰,那人气色不太好,身子瘦瘦的,如果他不来给人送个晚饭,这人恐怕连晚餐都不带吃的,理发店通常都是夜里忙,宁珵钰没请帮手,一个人怎么转得过来。 宁珵钰发着呆,嘴里的塑料杯子忽然让古鹰给扯了下来,古鹰无奈笑了一下,强行将人从椅子上拽起来,拽得宁珵钰手腕发红,“你吃塑料长大的吗?走吧,我请你吃宵夜,就当你陪我,我很无聊好不好。” 宁珵钰甫一站稳了古鹰就松开手,没给他再冰冷拒绝的机会,“我把车开过来,你等一下,啊。” 宁珵钰没反应,古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等着啊,别关门。” 古鹰眼神满满的期待,就这么扭着头等宁珵钰的回应,等了好一段时间,宁珵钰那下巴轻轻点了一下,古鹰高兴地去取他的车,迈着长长的腿,从宁珵钰眼前消失了,那风衣吹得老高,手里还紧紧攥着宁珵钰喝过的一次性塑料杯呢,宁珵钰心中产生一股怪异的情绪,却不太难受,真难得,他想,可能今天心情的确还可以。 坐在店内等着,宁珵钰点好了今天的账目,他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发动机响声,皱了皱眉,一听就知道是夜间狂飙起来不要命的摩托机车,在他这城市还不少,这段时间睡觉前偶尔会听见,机车的声音隔着窗户“嗡”一下快速从他耳膜掠过。 但这声音越来越近,宁珵钰闻声抬起头,玻璃门外的马路上,停了一辆黄黑相间像一只大马蜂的机动摩托车,车上那人戴着全黑的头盔,但宁珵钰还是认出来了,让风吹飘起来的风衣衣摆——敢情这前几天半夜听见的轰鸣声是古鹰这辆摩托——怪不得以前从没听过。 自从古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宁珵钰总是让他给吓到,从一开始开店敲锣打鼓,到他说什么要追自己,还有这辆机车…… 宁珵钰关掉总电闸,u型锁扣上,走到古鹰那拉风的车前,古鹰丢给他一个头盔……粉红色的,女款,骚包的很。 “没别的吗?”宁珵钰嫌厌瞧了一眼。 古鹰摘下自己的头盔,说:“那咱俩换?” 宁珵钰便毫不客气接下古鹰扔到他怀中的黑色头盔,沉沉的,他端起来打量一番,挡风屏让人给擦得发亮,倒映出他好奇的脸。 “上车。” “哈哈!”宁珵钰实在没忍住,古鹰头上正戴着的粉色头盔,居然还有一个hello kitty的贴纸,那小白猫正朝宁珵钰眯眼笑。 “你怎么弄了个女款。”宁珵钰小心翼翼跨坐上去,他小时候坐过不少摩的,摩的通常用的最常规款的摩托,开起来那出烟口会啪啪啪响,像个拖拉机,他还没坐过这种吵得要死的机车,也不清楚这些车能开多快,坐在后头,和古鹰隔了点距离,两手紧紧握住车缘。 “我姐买来故意恶心我的。”古鹰的声音隔了他和宁珵钰两层头盔,宁珵钰没太听清,凑上去,两人的头盔“砰”得撞在一起,宁珵钰的那顶一下歪了,他扶正,古鹰摘下头盔回过头,俩人距离很近,不过咫尺,姿势挺别扭的,古鹰没管这么多,抬手替人拉紧了头盔内侧的绳,手指有意无意蹭过宁珵钰的下巴,“你这里不调和没戴有什么区别,一个汽车撞过来这顶破壳就飞出去了。听过那句话不,汽车是铁包肉,摩托是肉包铁,一定要注意安全。” 宁珵钰听着,没说话,嘴角弯了弯,他有时候觉得生活很可笑——听见这话他居然有那么些恍惚,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无奈,“汽车是铁包肉,摩托是肉包铁”,这话他爹跟他说过,那时候谁家里有车,都是骑摩托的,他爹妈就是肉包铁死的,一车两命,更可笑的是,他俩是半夜没看清路,闯入那黑沟沟里,摔死的,没有人为此负责。好长一段时间宁珵钰都坐不得摩托,更听不得摩托嗡嗡响,现在他居然敢坐别人的机车了。 时间真如麻醉剂,再糜烂的伤口,愈不愈合是一回事,但人不会再疼了,但凡再早个几年,他都不敢坐古鹰这车,三十岁就像一个门槛,跨过去就再不配矫情于青春伤痛了。 隔着黑黢黢的头盔,古鹰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弄好了头盔,目光停在宁珵钰那双扣在车缘的手,他低声叮嘱,“要抱紧我。” 宁珵钰还是没听清,即便古鹰摘了头盔,他也没听清,他“啊?”了一声,古鹰转过头,启动机车,摩托上下颠了一下,他自暴自弃般大喊一句,“我说,抱紧我!” “没必要吧——?”宁珵钰也放大了声音问,他怕古鹰没听见。 古鹰还以为这人和他叫板呢,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也不多言了,颠簸几秒,机车以极高的速度飞也似的窜出街,宁珵钰受了惊吓,险些后仰摔落地上,他赶紧从身后抱住人,抱的死紧,勒住古鹰结实的腰腹,他这会儿也管不着古鹰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想占他便宜,憋了一口气,摩托车飞过大桥时路途有点堵,车速慢了下来,宁珵钰才放声质问古鹰:“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76章 “是啊。”古鹰笑说,“那不然呢。” “……”宁珵钰没话讲了,认栽般缩着肩膀,两手是一下不敢放,谁又知道他什么时候飞出去,菩萨保佑、小命要紧。 第12章 晚上城市车辆少,古鹰这飙速吓人,宁珵钰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附近的排挡,古鹰说要找地方停车,让他先下来找家店。 宁珵钰摘下头盔,扶了一把古鹰的肩,下车,头盔放在后箱里,古鹰便嗖的骑远了。 在车上还没有多少飙车的实感,直到双腿落地,踩在平稳广阔的大地上,他才发现,自己不仅指尖在抖,两条腿也在抖,脑瓜嗡嗡的,和那车的轰鸣声一样,在颅内乱作一团,宁珵钰迈不动腿,索性在原地蹲下来,大地才不再旋转。 他眼前不远处便是大排档,红白相间的led标牌一个个亮着,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古鹰寻了个破工厂锁好车,这车可宝贝着,刚回云南新买的,可不兴让人偷。 准备过去找宁珵钰,他给宁珵钰发信息,问人进了哪家店,结果宁珵钰只拍了张照片过来,照片里琳琅满目的大排档名称,湛江生蚝、东北烧烤、潮汕砂锅粥,五花八门,就是这拍摄视角怪怪的——怪低的,像趴在地上拍的。 金玉:你想吃什么? 古鹰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去,梭巡一圈,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宁珵钰,宁珵钰人挺高的,蹲在地上也不显小,只是那表情萎靡不振,看起来可怜兮兮。嗬,敢情是坐摩托也晕车,古鹰心里一乐。 这样子让古鹰想起一件事儿,为数不多的,和宁珵钰有直接交集的事儿。 念高中的时候,校运会跑步,宁珵钰明明不擅长运动,却让同学哄着去报名无人问津的三千米充数。每个项目都规定了每个班必须上报两人,但谁愿意去跑那老太太裹脚布似又臭又长的三千米?宁珵钰脾气最好,大伙儿就推他出去了,还差一个人,现场没定下来,体育委员不愿唱黑脸抽人去,是后来古鹰私下跟他报的名。 跑步那天烈日炎炎,古鹰是咬着牙跑完了三千,跑到最后真真是虚脱了,连爬带滚过的冲刺线。 他起初还想鼓励鼓励宁珵钰一起跑完,毕竟根据现场情况来看,恐怕只要是跑完了都能拿个前三。但后期实在是太辛苦,宁珵钰落后了他整整一圈,他就没鼓舞珵钰,自己默默跑完了。 他知道,只要他说了,宁珵钰不论如何都会跑完的,哪怕没有前三,不是说宁珵钰有多听古鹰的话,宁珵钰只是不愿意辜负同学的期待。 他这人一直这样,一直活在别人的目光里,一直害怕让人失望,一直压抑自己的需求。 古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笑话,古鹰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他的。 他跑完步,宁珵钰没跑完,四五圈后就蹲在了弃权区,还好这三千米看的人不多,班里同学都去围观跳高了,宁珵钰一个人蹲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满脸通红,平时爱玩爱闹的朋友一个没来关心他、给他送个水。 古鹰跑完之后拿了个第二,全班都没想到,听广播一播报,蜂拥而至围着古鹰一个劲儿的夸,一旁的宁珵钰也没想到同班同学能拿奖,而他自己却因为辛苦逃避掉了。 宁珵钰的自责写满了双眼,望着古鹰的那小眼神,愧疚像要和着汗水溢出来了,古鹰实在看不下去,他说,“参加了就没什么愧疚了啊,如果你不参加,咱班连个参赛资格都没有,好歹也来凑数了,不然我怎么拿第二?对吧。” 古鹰说完,宁珵钰怔了片刻,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让烈日晒红的脸笑逐颜开,“好像也是……” 当时宁珵钰这释怀的笑,却是看的古鹰心脏一抽一抽——这人怎么就不能认可一下自己呢?傻瓜。 “珵钰,走啦。”古鹰走上前架着人两条胳膊“嘿咻”一声给人抬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温温和和,“走啦,觅食。” “别拽我。”宁珵钰缩回手,古鹰频频点头:“好好,不拽,不拽。” “想吃什么?”古鹰问着。 宁珵钰没有忌口的东西,早些年能饱肚子就不错了,还忌啥口。他看了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招牌,人最多的店是吃烧烤的,宁珵钰不想凑热闹,海鲜排挡看起来人少清静,可海鲜应该很贵吧……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两手揣进卫衣口袋里,“随便吃点就行了。” 继而他见到了砂锅粥,砂锅粥是什么,他听过,没喝过,潮汕在哪,他也不知道——不过喝粥应该挺便宜的,而且大半夜吃了易消化,不会影响他睡眠。 宁珵钰于是抬抬下巴,“喝粥吧。” “行。”古鹰倒无所谓,领着他进了“潮汕砂锅粥”店。 老板娘给人两张塑料卡纸菜单,黄澄澄的,上边隶书字体写满了各种粥,宁珵钰拿过一瞧:特色蚝仔鲜虾粥,滋补生蚝砂锅粥,招牌虾蟹砂锅粥,瑶柱鲜虾粥……满满的全是海鲜,价格也远超出宁珵钰对一碗粥的认知。平时喝的什么小米燕麦粥顶多十五,那还算贵的了,这里的海鲜粥价格卖到了二三十一碗。 宁珵钰吞了吞唾沫,老板娘就站在旁边时刻准备下单,宁珵钰问:“有没有不是海鲜的……?” 古鹰:“你海鲜过敏?” 宁珵钰摇头,“没。不想吃海鲜。” “试试嘛,很好喝的,我在北方可想念这味道了,但此粥只应南方有,北方的不正宗。” 第77章 宁珵钰只好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鲜虾粥,古鹰要的那一碗,生蚝鲜虾蟹腿,样样齐全,宁珵钰低头喝茶,见老板娘记好单子走了,他假意漫不经心问古鹰:“做纹身师很赚钱吗?”这么下得了本吃个宵夜。 古鹰沉吟掐指,算了算,“还行吧,反正能养活自己,好的时候一个月赚七八千,不好的时候可能两三千。” “那波动挺大的……”宁珵钰说,“入不敷出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下个月加把劲呗。”古鹰不以为然,“钱多就过好点,钱少就收着点,日子嘛。” 宁珵钰有点佩服这人的豁达,论赚钱,听起来古鹰还没他收入稳定,毕竟每个月都有很多人要来剪头发,头发不像纹身,纹身不是固定消费,而头发是会一直长的,长了就要剪,要剪就要找tony,tony就有钱收,干了很多年,客源稳定,收入也稳定,少说也有个五六千,逢年过节做烫染的女人多,净收入甚至有机会破五位数。 “那你没想过存钱吗。” 古鹰摆摆手,“生死乃命富贵在天,钱可不是存出来的。”末了,他忽然想到什么,勾起嘴揶揄一笑,“你是不是想要我买保险?” 宁珵钰听着耳根子一热,他压根没想到这层,虽然他的确会替人拉拉单赚个外快什么的,但这么让人揣摩总觉得自己好像唯利是图一样。 宁珵钰冷冷刮了古鹰一眼,“想多了吧你。” 第13章 古鹰喜欢看宁珵钰生气,宁珵钰越生气他越喜欢,当然要真生他气,他心里也不太好受,只是像这样,朝他撒撒气,他这心脏就痒痒的,血液痒痒的,爬满了蚂蚁,燥得很。 宁珵钰对谁都和颜悦色好声好气,要能让他撒气,说明人对自己不设心防嘛——古鹰以前没发现自己这么抖m。 古鹰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里,两碗粥便给端上了桌。 冒着热气,香气逼人,古鹰喝了一口,喟叹一声,“新鲜,你要不要试试我的?” 宁珵钰看了看对方“盆满钵满”的砂锅碗,勾人食欲的各种虾贝,都炸开了壳,露出鲜肥的嫩肉。宁珵钰垂下眼喝了一口自己的粥,摇头说不要,古鹰才不管他要不要,他只是意思意思问一问,捞了好几个蟹腿生蚝肉,送入对方碗中。 “我不用……” “试试嘛。”古鹰笑说,“好吃咱明天再来。” 宁珵钰皱了皱眉:“哪能天天吃宵夜啊。” “那后天,或者大后天也行。” “不——” “别老拒绝我嘛,珵钰。”古鹰无奈地截断他的话,手里剥着虾,宁珵钰看他一眼,只好闭上嘴——自己吃都吃了,还卖什么乖,惹的人不高兴。 何况,宁珵钰也觉得,这粥真好喝,和他以前喝过的都不一样,哪怕是他最爱的皮蛋瘦肉粥,都比不上这一口鲜香的砂锅粥,海鲜的清甜混着煮烂了的米粒儿香气,入口即化,他如果跟人说,这是他这么多年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古鹰会不会笑掉大牙? 宁珵钰便不再说些扫兴的话,闷声喝粥,享受着久违的惬意。 大排档的饭桌都是直接摆在外头水泥地上,桌面铺着薄如蝉翼的塑料,晚风一吹,鼓起一个大包,耳边稀稀拉拉有食客的闲聊声,云南的宁静祥和在这种夜晚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宁珵钰很久没感受过了,他莫名珍惜这样的时光,就好像是替儿时的自己去珍惜一家人其乐融融在阳台就着月光吃西瓜的童年。 古鹰将粥里的虾都挑出来去头掐尾,壳儿也剥干净了,两手却沾满了油渍,桌上没纸巾,古鹰跟宁珵钰说,“你帮我从我口袋里掏一包纸出来。” 宁珵钰的手是干净的,毕竟他碗里虾都让古鹰给自作主张全剥了,拦都拦不住。 桌子是圆的,两个人本来是相对而坐,不知道啥时候古鹰就坐在了宁珵钰旁边,宁珵钰掏他的风衣口袋,摸到了一把钥匙,还有两张纸质的东西,宁珵钰没多想,拿出来,却不是纸巾,而是两张软软的音乐演出入场券,副券还没撕,新的。 “你拿走一张吧。”古鹰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弄来了一张纸巾,宁珵钰看了看他身后的桌子,好吧,那儿正摆着一整盒抽纸,伸伸手就够到了。 宁珵钰猜到古鹰不过是为了让他拿出这票,其实直接给他不就行了,弄得这么千回百转的,宁珵钰被逗笑了,仔细读一读票根,列了几个乐队的名字,宁珵钰都不认得,他很久不听歌了,这些新兴乐队他自然不知道,不过他倒是想起来,古鹰以前不是也有乐队什么的,估计他很感兴趣,如果宁珵钰要拒绝,古鹰一定又会说“就当陪我嘛”,语气轻飘飘,一直缠着直到说服宁珵钰为止。 宁珵钰懒得拒绝,抽走一张,另一张塞回他的口袋。 “真好。”古鹰乐滋滋,趁宁珵钰没注意,往他嘴里塞了一只剥好的虾,看着宁珵钰一脸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古鹰恨不能亲一口他,但还不行,他硬生生扭过头,听见宁珵钰警告他:“你别得寸进尺。” “那我得寸了?” “……你好烦。”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总之是珵钰从没经受过的心情,又烦又有点享受。 让人追是这种感觉么? 那他未免太好追了,和路边野花一样,人人来都能采似的,只要那人乐意……猛然他又想起那顶粉色的帽子,嘴里的虾顿时变了味。 第78章 两人慢悠悠喝完粥,古鹰让宁珵钰在大排档等他,他去把摩托开过来。 古鹰循着原路去废弃工厂里找车,结果打着手电里里外外照了一圈都没见到一辆摩托,古鹰暗暗骂了一声“糟糕”,这车他已经停得够隐蔽了,谁他妈能想到这破厂子里会有人进来偷一辆破摩托!折腾了半天,手机的闪光灯照着照着,一个不留神灭了,古鹰以为是他误触了什么键,结果按了半天手机,跳出来个重新启动的标识,手机品牌闪出,随后进入了空白界面,跳出几个大喇喇又刺眼的字:是否更新系统。 古鹰有点烦躁,点了否,手机关机了,他又捣鼓一番强迫它开机,结果一开机还是这画面,是否更新系统。 “靠。”敢情不更新就不能开机了? 那就更呗,点击更新,手机跳出一个进度条,安装包加载中,像蜗牛爬藤那般慢。 古鹰叹了几口气,这会儿心里急躁得很,车丢了,手机又抽风,还有——宁珵钰还在大排档等着呢估计,真该死,他差点给忘了。 暂时也懒得搭理这破手机,摩托车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古鹰赶紧跑回大排档,还是那家店,从门口望去看了一圈没发现宁珵钰,原来他们坐的那桌也让别人给占了去。 古鹰逮住老板娘问:“老板,刚才我们在那儿的,还有一个男人,他去上厕所了还是去哪了?” 还好店面人不多,老板娘还有点印象,“你们不是结账走了吗?他也走了啊,没说要找厕所什么的。” “走、走了?!” “对啊。”老板娘没闲情搭理他,让客人给喊走。 古鹰没办法,手机坏掉,联系不上宁珵钰,宁珵钰手机号也从没给过他,他只好再烦扰一次老板娘,老板娘给他指了一下宁珵钰大概离开的方向。 古鹰沿着这方向走,步履匆忙,没走多远就是大马路,和方才来的方向是一样的,如果宁珵钰是等不及了就这么打车走了倒还好,但他有点担心,担心宁珵钰会生他气,虽然……在人家心里,他古鹰算个屁啊……哎哟喂整得这么自作多情。 古鹰抓抓头发,清了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头绪,马路车辆来来往往,沿着这马路走了个几百米,一个公交车站,古鹰视力极好,他一扫眼就远远的望见,宁珵钰坐在公交车站牌旁的长椅上,低下头,时不时抬起脑袋张望来车方向,时不时打开手机看看,那荧幕光照得他脸蛋没什么血色。 第14章 宁珵钰见到古鹰,那人立在他跟前,大口喘着粗气,入秋后云南夜里很凉,但古鹰额头冒了不少细细密密的汗,头发丝给弄湿了,黏在太阳穴。 宁珵钰没有明白,古鹰这会儿又来找他做什么,看起来很着急。他还没开口问,古鹰反直截了当问他:“你怎么一个人走了?” 语气里有一点责备,宁珵钰听着并不舒服。 什么叫他一个人走了,他给古鹰发了好几条信息问什么情况,到底来不来接他,古鹰跟死了一样没个话回。 宁珵钰闷闷不乐,没说话,垂下眼睛看砖红色的路面,路砖让来往车灯照得明明暗暗。 “不……不是。”古鹰歇了一会儿,收敛起方才没忍好的焦虑,“我不是骂你啊,真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担心……我手机刚才坏了,突然就开不了机了,然后我车也让人给偷了,就耽误了一会儿,你要是多等一下就……哎也不是,你不等也行,我就是担心你知不知道回去……不是说你笨的意思啊,就是——哎呀,就是、就是想你跟我一起走的意思,怕你生气误会。” 古鹰一屁股坐在了宁珵钰旁边,跟他一起等公交,面色忧愁,语无伦次,最后索性不讲话了,他气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弓着腰,两手手肘抵着膝盖,就这么盯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 宁珵钰悄悄瞥了他一眼,瞥见了人手腕内侧的纹身,他不是第一次见,但这回看得比较清楚,那纹身下的肌肤不是特别规整,他猜着或许是洗过一次纹身,又或者划伤过,留下了疤。而古鹰朋友圈背景图太糊,也就看不太出来。 宁珵钰盯着看了半天,注意到古鹰不知何时偏过头来注视他,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挪开了目光。 方才古鹰胡言乱语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宁珵钰并非没听懂,相反,他一字不落听完了,古鹰不是故意不回他信息,也没有就这么丢下他跑了,古鹰本来也不可能是这种人。 只是宁珵钰总是在误会古鹰,他等不到古鹰,真就以为对方忘了他,有时候他也挺佩服自己的脑回路,凡事儿总往最糟糕的结果去想,一次次地错怪别人,又一次次让自己难堪。 宁珵钰捏了捏膝盖,他正想说点什么,古鹰忽然对他一笑,宁珵钰身后是车站一大片led广告牌,古鹰的方向看去,是逆光,宁珵钰的脸藏在了一大片光芒之下,模模糊糊的。 古鹰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最后一班车》,蛮应景的。” 宁珵钰没做过多思考:“……刺猬乐队?” 古鹰眼睛一亮:“你知道啊,听过?” 宁珵钰点点头,“听过,但,不太记得了,很久之前听过。” ——意思是上学的时候听过。 当时学生们家里有点条件的,就会带个小mp3,存满了歌,在自习课塞着一副有线耳机,摇头晃脑,边转笔边写作业边听。老师也不管,反正这普高已经是全市垫底的排名了,管也管不出状元,搞不好还会和未来的“人中龙凤”结下梁子,爱咋咋地吧。 第79章 宁珵钰没有mp3,他只能听同桌的,同桌多半都会分他一只耳机,两根线连着,他就是从各种同桌的mp3里认识了各种乐队、歌手,而后在宝贵的计算机课搜一搜喜欢的歌听。 他不记得怎么认得的刺猬乐队,估计也是哪任同桌给他听的。 不过比起这件事,宁珵钰想问的,是古鹰的机车。 “你刚刚说你车丢了?” “嗯。”古鹰闷闷不乐,吊起眼皮,望了一眼车来的方向,然没有公交车,“丢了,倒霉,我才新买没多久的。” “很贵啊?”宁珵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有点局促,“好可惜。” 古鹰听出来这一句“好可惜”挺敷衍没诚意的,他扯扯嘴角一笑,“算了,再买一辆了只能。手机也是,再换一部。”说着他掏出手机,黑着屏,他按了一下,没打开,估计开机又会跳出下载安装包界面。 用了三四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像他这种自由职业者,手机也没什么重要数据文件,不爱拍照、照片更是没多少,有的也都在作画的平板里存着,换就换吧。 没多久他就看开了,身边坐着宁珵钰,两个人静静等待末班车,古鹰心底油然升起一阵愉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什么是他看不开的事儿——再想不开,想想现在身边坐着的可是当年拒绝了他的初恋情人,哪个男人能不高兴?缘,还真是妙不可言。 其实古鹰刚开始没一下子认出这人是宁珵钰来着,他哪敢做这种黄粱美梦,只不过越琢磨越看越发现不对劲,恍然大悟老天爷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想都没多想,直截了当袒露心迹,他就是想追宁珵钰,以前的宁珵钰也好现在的也好,无所谓,他就是喜欢这人,即便被他姐说这是一种执念而不是喜欢,都无所谓。 人生苦短,执念和喜欢有个屁的区别,等他这种凡人能区别开了估计都七老八十落叶归根了! 何况古鹰又不是真的把宁珵钰给忘了,这么多年都惦念着呢,基本上他看对眼的每个床伴,多多少少和宁珵钰的长相有点像。 宁珵钰是他的性取向启蒙人,没有宁珵钰,古鹰还真不一定能知道自己喜欢漂亮的男人,还真有可能就成了相亲时由于互相看不上眼便开门见山问“你在xx有房吗”的饮食男女。 以前有朋友好奇问他:“你怎么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你那代人怎么做到一个女朋友不谈还能发现自己是个gay?”古鹰面上当然只说一些假大空的话,什么天生的啦之类的。 但他心底清楚得很——怎么发现?很俗,俗不可耐,欲望驱使——对着宁珵钰,脑子里产生非分之想的时候。没有特殊的场合故事,就是这么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像水一样流向他——就算两个人的对话十根手指能数过来,却是他意识到自己性取向的契机。 宁珵钰是那个契机。 宁珵钰听见古鹰忽然哼起歌来,就哼了一两声,他瞥了古鹰一眼,只见这人刚才脸色还是铁青的,现在居然喜笑颜开的,好像刚才丢车、坏手机的那个人不是他。 “你好像心情挺好的。”宁珵钰今晚话有点多,和在理发店跟客人聊天不一样,私底下他不爱说话,平时的社交耗费了他太多精力。 可是对着古鹰吧,不说点什么气氛就会变得古怪。 古鹰点点头,“是啊,因为你在这里。” 宁珵钰差点给这话呛住,他不太明白,古鹰到底为什么要追他,也很好奇对方到底认没认出自己,他俩可是高中同学,古鹰要知道了不怕尴尬么。 “怎么东西丢了还笑得出来……”宁珵钰索性回避了古鹰给出的理由。 “丢了就丢了嘛,又找不回来,我犯得着为它们伤神?”古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人还得往前看的……我猜我们已经错过了末班车了,走吧,你打个车回去,我手机坏了。” 古鹰不过随口一说的话,宁珵钰一直从上出租车到回到家,心里都还在琢磨,他不得不承认,这话给他的冲击感不小,包括和古鹰出去吃个宵夜,都能让他想起很多事情,而这些情绪无一不在告诉宁珵钰,他俩之间的差别,古鹰是自由达观的,而他自己是规矩认命的。 比起这种差别,更让宁珵钰心脏产生异样情绪的——与其说羡慕,不如说是一种嫉妒——宁珵钰曾经非常、非常想要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寄居蟹想要像风一样无拘无束地生活。 他假装不在乎爹妈去世,假装不在乎被人强暴,假装不在乎读不读大学,假装不在乎牺牲自己奉献给妹妹,假装不在乎妹妹领不领情…… 其实他越是假装他越是在乎得很,越是在乎得很越是假装不在乎,于是作茧自缚,恶性循环。 他曾一度以为世界上只有有钱才配有自由,他拼命攒钱,不敢花钱,积累下来了什么呢?疲惫、麻木、绝望……他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而古鹰却过着他最向往的生活。 原来没有雄厚财力也可以活得这么潇洒。 宁珵钰羡慕死了,嫉妒死了。 尽管是这样又恨又妒,看着古鹰每天嬉皮笑脸的甚至有点来气,宁珵钰却没办法拒绝古鹰一次次邀约。 古鹰经常问他吃不吃宵夜?宁珵钰次次都答应。自我补偿般点着最昂贵的生蚝,在烧烤大排档吃全肉宴,有时候晚上还同古鹰一起喝点啤酒,吹凉风,不胜酒力的他扶着电线杆子吐,次日一大早头疼疼醒,干脆不上工了,挂上一个“今日休息”的招牌。 第80章 古鹰带他出入livehouse看一些他甚至没听过的乐队的演出,每次去他俩都要迟到,宁珵钰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但回回见古鹰穿个拖鞋就出门,悠哉悠哉路上买糖油粑粑吃,还强迫宁珵钰也尝尝,等到了livehouse门口,里面早堆满了粉丝,他们只能站最后一排。最后一排却没什么不好的,视野宽广还不用跟人挤,宁珵钰跳的很开心,不用担心撞到人。宁珵钰也变得开始不让时间催着走了,两个人因此在某次错过了一整场的电影,只进去看了个落幕。 车丢了,古鹰报了个案,事情不了了之,古鹰让他陪着去买一辆机车,宁珵钰便去了,古鹰买了一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大马蜂,宁珵钰看着一排排车型,心头喜欢得紧,也买了一辆送给自己,虽然不是古鹰那种跑起来时速吓人的,虽然是一辆极其普通的摩托车,虽然和当初爹妈摔入山沟沟里的车,是一个类型的。 人是要向前看的。 第15章 “喝不了就别勉强嘛。” 宁珵钰又吐了,吐相不好看,额前的头发湿漉漉乱如鸟巢,但好在有前车之鉴,没像第一次喝醉了那样直接往大马路上吐,隔日古鹰还特地起了个大早来给人门店拖地。 宁珵钰扶着大排档附近公共厕所的马桶,马桶一股骚味,臭气熏天,宁珵钰好不容易缓过神,嗅着这味道,没忍住,倒吸一口气又干呕了出来,只有一些酸水,胃里的宵夜早被他吐光了,有些渣滓甚至没消化完,吃进去啥样吐出来还是啥样。 古鹰离开片刻又从外头赶了进来,手里拿了两支冰露,宁珵钰咕咕咚咚一下子喝完了一整瓶,让人扶着去洗手台洗脸。 可惜公共厕所水压小,那水龙头里的自来水跟漏尿似的,半天才掬满一手,宁珵钰往脸上泼一把,浇了个透心凉,他打了个喷嚏,古鹰便把水龙头拧紧了。 又递了第二支矿泉水给他,宁珵钰这回喝了一半,眼睛红彤彤,头发睫毛甚至于鼻尖人中嘴唇都挂了饱满的水滴,一副让酒精蹂躏过的样子。 古鹰趁人晕乎乎的,大大方方盯着人看,眼神里的侵略性像饿了半个月的狼,要是宁珵钰清醒一点儿准会被吓个半死。 可惜宁珵钰不清醒,他还站不稳脚,走两步路就倒在古鹰怀里了。 投怀送抱这四个字,古鹰头一回感受这么强烈。 “珵钰……?”古鹰两手兜住他的腰,他也不想占宁珵钰便宜,但他不托住宁珵钰的屁股,就根本抱不起来这么个大男人。 喊了几声,见宁珵钰一点反应都没有,像睡死了一样,古鹰没辙了,把人扛了起来,仿佛扛米,叫了个出租车,宁珵钰醉归醉,结果人精得很,出租车一来,他就睁开眼,一股脑钻进去,等到古鹰上车,如释重负倒在古鹰肩上,气息沉重炽热,全扑在了古鹰脖颈。 古鹰被他这么一折腾,脖子痒,心也痒。 出租直接开去了古鹰的住处,他好不容易把宁珵钰背去电梯间,放下他,搀扶好,自己缓一缓气儿,等电梯门一开,他又背起宁珵钰,掏钥匙掏了半天,一进屋就把宁珵钰丢床上了。 宁珵钰似乎是让古鹰这番背来背去的系列动作给弄得不太舒服,摔在床上时他清醒了一点儿,模模糊糊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不是他熟悉的,而后他就看见古鹰站在床边由上而下瞧着自己,目光晦暗。 “想喝水。”宁珵钰没力气思考古鹰在发什么呆了,他费力抬起手,摸了一下喉结,“嗓子疼。” 古鹰叹了口气,从厨房倒了一杯水,伺候宫里娘娘一样,一手扶着人的肩膀,一手端着水杯,慢慢地往人嘴里喂,而宁珵钰,张着个嘴喝水还能漏,古鹰“哎”了一声,“怎么你这下巴装了筛吗。” 宁珵钰听了轻轻“噗”了一声,让水给呛着,他抬起沉重的胳膊一边擦下巴的水,一边忍不住傻笑,酒精蛊人,他的愉悦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妈也这么说我。”宁珵钰说完,过了几分钟,大约是喝了酒,反应迟钝,这才回过味来,早没妈了。 可他刚才真的好像忘记了这件事——喉咙痛向古鹰讨水喝的时候,和小时候一口渴就问妈妈要水是一样的,妈妈会随时随地给他买来水,哪怕是在景区,二三十块一支的水,他妈妈也会舍本买给他,毫不犹豫。他喝水很急,喜欢一口闷,不免会从嘴角溢出些,妈妈就会笑他嘴是筛子做的。 古鹰好不容易喂完水,宁珵钰的嘴是不漏了,可等他放好水杯从厨房回到房间,看见宁珵钰眼睛不停漏水,眼泪噼里啪啦落在床单上。 宁珵钰不想要哭的,但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挺高兴,新的摩托车总算排到队上了牌照,他还开出去溜达了一圈,晚上和古鹰吃的宵夜也挺美味的,是好久没回顾的潮汕砂锅粥,这回他点了盆满钵满的一款,吃得非常尽兴。 可是他内心的空虚感却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这段时间过得太潇洒,和以前大相庭径,分泌出来的多巴胺像麻醉剂一样侵蚀他的大脑。 他想要自由,想要快乐,短时间内他做到了,可是他还是想哭,内心的痛苦一点儿也没消散,只不过要比以前好一点,他能哭出来,不用憋心里闷一辈子带进土中。 对着一脸茫然的古鹰,宁珵钰哼哼两声就恸哭起来,古鹰却给他吓愣神,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全被眼泪冲走,他忙从床头抽出好几张纸巾,一下一下给他擦着眼泪,嘴里不停问,“不舒服?还是谁惹到你了?哎呀,哭吧哭吧不是罪,哭了就没事儿了,啊。” 第81章 宁珵钰摇头又点头,接过纸巾默默哭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上的纸巾全让古鹰捡走丢进垃圾桶。宁珵钰哭累了,便倒在古鹰的床上,像个小孩一样,枕着一个枕头又抱着另一个,沉沉睡了过去。古鹰只好灰溜溜滚去睡自家沙发。 第16章 古鹰再也没让宁珵钰喝酒,一滴都不给他碰。不过,宁珵钰像发酒疯似的哭过之后,后来几次吃宵夜,也不主动提要喝啤酒了,古鹰特地逗他喝不喝,他都拒绝掉。 古鹰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宁珵钰身上的一些变化。 说真的,刚开始宁珵钰一下子频繁地接受他的邀约,还跟着他买摩托,古鹰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宁珵钰的脑回路。不是说恶心同性恋么,古鹰还在追他呢,宁珵钰倒是心大。 这段时间,宁珵钰似乎恢复了一点儿正常,或者说,慢慢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偶尔和古鹰吃个宵夜,线上线下聊几句,这些没怎么变,而是少了一点倔强的劲儿头,之前好像一听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便兴致冲冲地跟着去,理发店动不动休息歇业,甭管感不感兴趣。 最近心境平稳,情绪稳定。 这情况,古鹰思来想去,想明白了,宁珵钰这是给自己渡了一场劫,名为迟来的叛逆期。 青少年在叛逆期后会分化为两大类,一类融入社会,一类堕入深渊,想要超越世俗是不可能的,青少年能做的不过是选择加入世俗或者败给世俗。 宁珵钰不是青少年了,他莫名其妙叛逆了一把,像个不受管的小孩儿,也不知道后果到底是融入还是堕落。不重要。 古鹰只知道,宁珵钰开始变得爱笑。一点点小事都能乐个不停,古鹰喜欢讲冷笑话,以前宁珵钰听了只会干巴巴笑一下,现在还能配合着讽刺他。 这变化不是古鹰单方面瞧出来的,花大娘和古鹰闲聊,也旁敲侧击提到了。 事实确实如此,宁珵钰久违地感到放松自在。 明明偶尔和古鹰吃宵夜吃到挺晚的,回家洗漱睡觉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可他的睡眠却变得格外好,一沾枕头就睡,不做噩梦,不会半夜醒过来,床头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不再放一杯白开水,那杯水从前是防着自己做噩梦醒过来渴了想要喝的。 因为不再喝酒,第二天早起上工,就算只睡了五六个小时,然神清气爽,活力满满地跟每个客人打招呼,脸上的假笑变得格外热情洋溢,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来(虽然原先大伙儿也看不出来)——当然看不出,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笑。 花大娘能分辨出来。 刚开始她以为宁珵钰是恋爱了,观察了一阵,没见到出现在他身边的可疑女性,倒是古鹰时不时去他店里坐坐。 直到某个晚上花大娘想起有贵重物品落门店了,十点多赶回来,见到一人骑着拉风的摩托把宁珵钰送到理发店门口,又拉风地骑走了,花大娘远远瞧着,那车不就是古鹰的大马蜂吗,她想着想着,咂摸出了一番滋味。 抽了空,花大娘来宁珵钰店里消费,年底了,趁着还没进入过年涨价期,她打算弄个时髦点儿的烫发。 宁珵钰给她推荐几款,花大娘信任他,说:“你看着办吧。” “好嘞!” 宁珵钰拿出剪子修理了一番,剪出点层次感,他手头动作麻利,大小不一的卷子一个个给夹好在头上,他拨松了一点,没让卷子贴头皮,“给大娘弄个高层次烫吧,其实发尾可以染个色,更洋气。” 花大娘笑吟吟,“烫染一共便宜点呗。” 宁珵钰:“给您最熟的价格,我基本不赚啦,快过年了,弄个好造型回老家也有面子嘛。” “好好好——”花大娘同意了,宁珵钰就拿来色板,问人想在发尾染个什么渐变色,花大娘挑了热门的“海王红”,宁珵钰就忙活着挤染膏配比例调颜色。 宁珵钰忙里忙外,除了花大娘,店里来了不少客人,都是怕过年涨价来的,剪头的剪头,烫染的烫染,好生热闹。 宁珵钰给花大娘的烫头机器换温度的时候,花大娘可算是逮着他,悄声说:“最近见你心情蛮好,气色都变好了。有什么喜事?” 宁珵钰没想到花大娘会说这些,按在温度键上的手指顿了顿,“最近睡得还可以……可能精神就好些了,气色就好了。” “没什么喜事。”他补充一句。 “是嘛,没有啊……”花大娘有意无意提了一嘴,“还以为珵钰恋爱了呢。” 恋爱? 他什么时候能和这两个字沾边了……不过,宁珵钰再次想到恋爱的问题,似乎不再那么抗拒,找个女孩谈谈恋爱,也可以过得很舒服自在吧。即便没有钱。古鹰不也没啥钱么? 宁珵钰愣神之际,让进来的客人给喊走。他没闲心情思考太多。 这晚店一直到十点多快十一点才打烊,宁珵钰累得腰断,打扫完卫生,身子一折躺在客人才会躺的洗头椅上,黑色的皮面微微皲裂,他摸了摸,硌手,恐怕得换新的了。 离年关还有半个月,一月的云南蛮冷的,温度一低,人容易感到疲惫,何况他的确是上了一整天的工。 宁珵钰拉紧了衣服,眯上眼,想着就睡一小会儿,一会儿就起来关灯上楼。 他这一觉直接睡沉了过去,人怎么能和困欲作斗争,睡着了谁还记得要起来,眼一闭一睁就是大白天。 第82章 宁珵钰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有一些黏糊糊的东西粘在嘴巴上,把他嘴巴封起来了,像胶水,他张不开嘴,唇齿间的氧气不停地流出去,呼吸变得困难……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他呼吸通畅,像来到了郊外的河边,他梦见小时候和爸妈一起去钓鱼,把钓到的鱼煮了吃,一阵腥味,吃着吃着,西瓜变成了潮汕砂锅粥,对面坐着的却不是熟悉的古鹰,而是一个女同学,样貌很模糊,宁珵钰在梦里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那个女同学说:“你的帽子居然是粉色的,羞羞脸。” 宁珵钰就这么醒了过来,醒来后恍惚片刻,发觉自己躺在自家床上,他的床很窄,靠着窗户,灰色的床帘紧闭,外头的光线只从缝隙里渗出来,宁珵钰顺着光线照射的方向,转了个身,他看见了一个人赤裸的背,背上一只巨大又狰狞的狮相把他吓得坐了起来,心脏砰砰砰直跳,直接给吓清醒了。 第17章 “你醒了啊。”古鹰慵懒的嗓音传入宁珵钰耳中,宁珵钰打了个哆嗦,古鹰便匀了一点被子盖在他白花花只穿了条内裤的腿上,“去穿个衣服吧,别冻着了。” 宁珵钰坐不住,他扒开那床本来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盖的被子,又一把扯开床边的窗帘,光线猛洒进屋,古鹰抬臂遮住眼睛,“诶——” “你怎么在这里?!”宁珵钰厉声质问。 “你还睡的真香。”古鹰脸皱成一团,眼睛死死闭着,这光线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儿没适应过来便让宁珵钰给推搡下了床。 “你——”古鹰踉踉跄跄站稳身子,伸了个懒腰,背部肌肉一紧绷,那雄狮仿佛蛰伏已久终于抬头,恶狠狠盯住宁珵钰,宁珵钰又打了个寒战,扯着被子往自己身上拱了拱。 “你昨晚,在楼下,睡着了。”古鹰一字一顿地解释,语气懒洋洋的,仿佛不算什么事儿,“我把你抱上来的,不然你就要在店里睡一整夜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就这样?”宁珵钰心虚,耳根子发烫,丢脸丢到家了简直,他完全没印象,真真是睡得跟头猪似的。 古鹰神色顿了顿,眼神微不可察暗了暗,“嗯,就这样。衣服帮你脱了是因为你那牛仔裤硌得我难受。” “哦……”宁珵钰点点头,“不对啊,那你干嘛不回家睡?” “我干嘛要回家?”古鹰嬉笑着,宁珵钰见他这样特欠,心中好不容易熄火,又让人给闹得鬼火冒,古鹰还不忘补充一句,“有便宜不占是孙子……哎!不是——” 宁珵钰一个枕头扔他身上,扔得古鹰心花怒放,那简直是丘比特之箭,往他心尖尖上射。 但事已至此,宁珵钰还能说什么,反正他是男人也不能让古鹰占多少便宜,虽然古鹰是同性恋……宁珵钰别扭得慌,最近和古鹰走太近,他有点忘记这人是个gay了。 他揉了揉喉咙,醒来时还没什么感觉,说了几句话后,喉咙涩得发疼,感觉里面卡了什么东西,可能是睡在楼下着凉感冒了,有点喉咙痛。 宁珵钰给了古鹰一个眼刀,“还不走啊?等我给你做早餐?” “也不是不行——诶诶行行行,我走,我这就走。” 古鹰火急火燎穿好衣服裤子,让人又扔了一只枕头,他接住了,抛回去,而后推门离开。 宁珵钰慢吞吞穿好衣服,衣服拉到腰际,他突然停下动作,鬼使神差撩开衣服低头看了一眼身体,常年不见阳光待在理发店里,皮肤挺白的,也没什么特殊痕迹——是了,没有,身体除了喉咙不太舒服,也不会有酸痛感,古鹰没对他做什么……怎么还真往这方面想了,古鹰根本不是那种人。 宁珵钰为自己的脑补而羞得心跳漏一拍,三下五除二拉好衣服,穿好裤子,钻入厕所洗漱。 他挤出牙膏,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现在的气色比之前要好太多,眼下的乌青都消散了不少,就是刚起床脸有点浮肿,宁珵钰揉了揉脸蛋,凑近扒拉眼皮,观察了一番,没有多少红血丝,眼睑肉粉色的,整个人的状态健康又积极。 宁珵钰心情舒畅,笑了起来,而后他顿了一秒,他发现嘴角有几块不太明显的白色痕迹,很小,像是液体凝固了。 难道睡觉流口水了? 那还真睡得熟,怪不得他连古鹰把他抱上来都毫无知觉。 宁珵钰没放心上,湿手擦掉,继续刷牙洗脸。 他昨晚太忙没看消息,宁珵欣给他发了一些短信,她学纹身的工作室,吃的火锅,除了她,还有两个男人,一个看起来有点傻气,还有一个不是很好惹的感觉,和古鹰一样,露出的皮肤有几处纹身,这人估计就是她师傅了。 不过,看见妹妹发来的照片笑得这么开心,宁珵钰也就觉得这钱花去给她学纹身挺值当的。 只要宁珵欣开心,宁珵钰多少钱都可以花。 除此之外,宁珵欣还问了他过年的安排。 宁珵欣:哥,你过年去舅妈家吗? 宁珵钰以往每年都会抽初一初二去舅妈那儿住两天,宁珵欣倒一直住到寒假结束,珵钰则初三就开始营业了,闲着也是闲着。 宁珵钰一如既往回答:去看看他们。 宁珵欣很快回了他:哥起床了?我在上课。 宁珵欣:我今年不回去了,我想留在工作室干活,然后找找春季实习。 宁珵钰愣了一下,缓慢打出一句话:一天也不回吗? 第83章 宁珵欣:嗯嗯。 宁珵欣:下课说,拜拜。 宁珵钰:好吧。认真听课。 如果宁珵欣不回来过年,宁珵钰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这个年过得能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生活支柱一直是宁珵欣,如今宁珵欣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想法,当哥哥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怅然若失,煎了一个鸡蛋,就着白开水吃掉,一天的工作时间便这么开始。 周而复始,每天都差不多。 他忽然想到花大娘问他,是不是恋爱了? 宁珵钰一边给人推头发,一边琢磨着,这几乎是他人生第一次开始思考,是不是可以谈个恋爱? 作者有话说: 下章有个很边台的预警,受不了就点出去哈,但不要骂作者哦,作者扌斗s,喜欢训人。 第18章 其实关于他恋爱结婚这件事,不是只有花大娘问过提过,家里人,也就是舅妈舅舅偶尔会问他要不要去相亲,他们有推荐的人选。宁珵钰以前都婉拒了。 早上忙完,宁珵钰思来想去给舅妈发了一个问候语,舅妈回了他一个小太阳。 宁珵钰组织好语言,输入一大段看起来颇有诚意的话:舅妈,你之前提到过相亲,我觉得我现在可以考虑考虑了。宁珵欣也快工作了,我也没有那么大负担压力。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或许可以认识认识。[微笑][咖啡] 舅妈退了休,一天到晚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做,对牵线搭桥格外有兴致,很快就告诉他,的确有那么一个姑娘,她老店长的孙女,二十七八,是个美甲师,照片发过来给宁珵钰看,长相虽然不出挑,但是照片里的人瞧着干干净净,笑起来很温婉。 宁珵钰没谈过恋爱,更没有男女经验,对女性好与不好、合不合适,分不出来,既然都是来相亲的,他都可以试着认识,没什么固定喜好。 于是宁珵钰答应下来,没想到舅妈立即推来微信,还发了长长的语音,语气激动,像那新铺子终于开张,“哎呀外甥,这个女孩可好啦,我也见过她,人很安静,做美甲的,收入也还可以,关键是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她好像也有点喜欢你嘞,认识认识嘛,就算交个朋友也不亏的,你也三十岁了,是该好好考虑了……” 宁珵钰没听完那六十秒的长语音,女生便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发来一个猫咪表情包:你好~ 樱桃:我叫殷陶,因为爸爸姓殷,妈妈姓陶嘿嘿!27岁双鱼座美甲师~喜欢逛公园爬山等有氧活动。养了一只小猫,名叫小丸子(樱桃小丸子)。 樱桃小丸子:[图片] 一张殷陶本人和橘色小猫的合照。 宁珵钰看着信息一条条蹦出来,他有点局促,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相亲应该有来有回吧?他猜着,按照女生的格式,输入着自己的信息,打字打一半,收银台的桌子让一只肤色略深的手给敲了一下,手腕还戴了一串黑色檀木珠。那是古鹰的珠子。 宁珵钰关掉手机,抬头看见古鹰往桌上放了一个保温饭盒。 “炖了点汤给你,银耳雪梨,对嗓子好。”古鹰笑了笑,眼睛瞥一道宁珵钰的手机,“和谁发消息呢?” 宁珵钰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喉咙不舒服,古鹰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解释说:“昨晚咳了一晚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宁珵钰真想问自己为什么能睡这么香。 昨晚的事完全没印象。 但他最近都睡得很好,不得不承认,是从认识古鹰之后。 “喝了吧,不够我还有。”古鹰把保温饭盒往前推了一推,饭盒都送来了,宁珵钰知道他是躲不过必须要收下了,于是他说了句谢谢,古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走了。 宁珵钰松了口气。 他不想让古鹰知道自己去相亲……倒不是因为古鹰追他……这种荒谬的理由,而是宁珵钰想着,相亲这种事在古鹰眼里恐怕是逊毙了,说出来估计要笑他。 但宁珵钰又没别的途径认识女生。 他又打开手机,学着女生的格式发了自己的介绍,照片找不到合适的,他根本不拍照,只好转了一张古鹰偷拍又发给他的,看起来很有生活气息,手里拿着烤串,眼神迷茫地望向镜头。这张照片的下一张,便是宁珵钰皱着眉头狠狠地瞪古鹰,要他别再拍了。 宁珵钰直接从微信聊天框转发的照片,转完后,他对着这两张自己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存了下来。 他想起来古鹰当时笑得很开心,逗他玩,他心情也挺不错的。 如果古鹰不是想追他该多好呢? 宁珵钰琢磨着,他一定能和古鹰当好朋友,为什么读书的时候没发觉古鹰这么有意思?他那么羡慕古鹰,又那么被他的生活所吸引,可偏偏古鹰是同性恋,还说喜欢他。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顶粉色的帽子。 殷陶很快回了他消息,殷陶评价他很有趣,尽管宁珵钰不这么认为,还是和人一来一回聊了起来。等到殷陶说要去忙,宁珵钰放下手机,把古鹰的汤喝了。 宁珵钰把古鹰的饭盒洗干净,下午给人送了回去,古鹰正忙于纹身,没和他聊太多,只问他周末有没有空,“一电影上映了,讲的是一只猫九条命的故事,感觉会有意思,一起去看看?” “周末啊。”宁珵钰犹豫片刻,“周末约了人。” 第84章 古鹰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宁珵钰之前拒绝他,一般都说要工作,或者要休息,从没说约过什么人出去。这几个月,宁珵钰出门的活动都是他带的。 “新朋友?”古鹰问。 宁珵钰想了想,慢慢点了个头,“嗯。” “那你玩的开心。”古鹰无奈一笑,“我只能自己去看咯。” 宁珵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古鹰又告诉他,“好看下次再带你去。” 宁珵钰本想拒绝,可当着客人的面,他只好默认了,回到自己的理发店,鼓起勇气给古鹰发了一条消息:古鹰,我觉得我们可以当朋友。 这消息一直让古鹰给晾在一边,晾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古鹰才珊珊答言: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金玉:我的意思是,你放弃追我为前提,我们就当好朋友。 “当好朋友。”古鹰对着信息冷冷一笑,这话听起来像三岁小孩的幼儿园宣誓。 古鹰一生中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他走到哪儿,朋友都能遍地开花,北漂认识了一堆同行,酒友,再早年间,玩乐队,也混的很开,各种乐手、livehouse老板,他都熟。 他不缺朋友。 他不需要宁珵钰做他的朋友。 他要的比这多得多。 甭管外人怎么看他古鹰说话做事跟讲相声似的说学逗唱都能来点儿,只有古鹰自己知道,他内心的欲望有多复杂阴暗。 他不是高中时期那个小毛孩,对着喜欢的人只会写一张不痛不痒的纸条夸赞对方“你好好看”,当时为了表达诚意,他特地画了一个笑脸,亲自传给宁珵钰,结果宁珵钰只看了一眼,明明脖子红了一片,却把纸条塞进了抽屉,一句话没讲。 小古鹰为此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创作了一首凄婉的慢摇,名字模仿了黑豹乐队的经典曲目之一,《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变成了“不能让我的喜欢没机会表白”,low了一个档次,但没关系,暗恋嘛。 那时候胆子多小、心思多纯呢。 古鹰自己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但现在呢,他就是一俗世俗人,三十岁正直精壮年,食色性也,他想要宁珵钰想到快疯了,从见面开始一直忍着,哪怕宁珵钰那晚喝醉了倒他怀里,他都不向宁珵钰袒露,怕吓死对方。 一直忍到昨晚,对着宁珵钰恬静的睡颜,古鹰没有忍住。 第19章 古鹰:[握手] 简单的表情,宁珵钰不清楚自己是否读懂了期间的含义,他只好也回了一样的“握手”,古鹰便没给他答复了。 宁珵钰心里漫出一种说不清的愧疚不安,一整个晚上,他都郁郁寡欢,晚上忙完,他可不敢再随意倒头就睡了,老老实实打扫完卫生,回到店铺二层休息。 手机嗡嗡响起,是殷陶给他发来一个语音请求。 似乎殷陶对他格外热切上心,即便他一个没相亲过的人,他都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好感。 宁珵钰正在煮泡面,手机顺势压在泡面盒上,盖住卷边塑封纸。 “是宁、珵、钰吗……?我没打错吧?”殷陶的声音腼腆,宁珵钰“嗯”地回应,女生便清爽地笑起来,声音甜的像脆桃。 “给你打电话不会太唐突了吧?” “不会,我正好准备吃饭。”宁珵钰摸了摸泡面盒,烫的他手一抽。 殷陶说:“这么晚才吃饭,对胃不好的,明天要记得早点吃。” “嗯,好,这几天快过节所以忙些。”宁珵钰回完话,对方沉默了一阵,珵钰不擅长和“相亲对象”找话题,何况两个人连面都没见,实在是无话可聊。 殷陶或许也感受到了尴尬气氛,她干干笑了一声,“我就是想问问你周末咱们有什么安排呢?后天就周六了。” “嗯……还没有什么想法,你有想去的我可以陪你。” “那我们去看电影吧,然后吃个晚饭,怎么样?”殷陶问,“我正好有想看的,既然你没有想法,那就我来安排啦,别嫌我土哦。” “好。” 宁珵钰答应得爽快,殷陶于是和他约好周末具体地点见面,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电话打完,面也泡的差不多,宁珵钰拿起手机,手机上金属外壳,没套保护壳,吸热特快,塑封膜的热度传入手机,宁珵钰被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没拿稳,手机往下一歪,机身没有问题,不过是砸落在了桌面上,但整一碗面全让摔下的手机给弄洒了,烫到冒烟的汤汁浇在宁珵钰膝头,隔着厚厚牛仔裤,然让他疼得叫出了声,宁珵钰一蹦一跳着脱了裤子,跑入厕所用花洒对着红肿的膝盖冲,冲了好一会儿,宁珵钰方缓过气来,彼时已然十分疲倦,赤条条的腿,他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浴室地板上休息,肚子叽叽咕咕叫唤。 歇了一会儿,宁珵钰不知道自己又什么时候闭上眼浅浅睡了一觉,还好睡得不深,浴室阴凉,他打了个喷嚏醒过来,认命一般,拖着疲惫的身躯换掉湿漉漉的衣物,把撒了汤汁的茶几清理干净,开窗通风,屋内的泡面味让北风一扫而空。 膝盖还是疼的,轻微烫伤,他找到一支膏药,撩起裤腿细细地涂,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电话打入,宁珵钰没接,那电话又打了一次,他只好接了。 “谁?” “外卖!我在理发店了,怎么没人呢?” 宁珵钰一愣,拧好膏药盖子,穿着睡衣蹭蹭蹭跑下楼,果然有个戴着黄色头盔的外卖员在昏暗的街道上候着。 第85章 宁珵钰接过外卖,他以为是殷陶给他订的,转念一想不太可能,她不知道自己的地址和电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段时间忙,晚饭他顾不上吃,古鹰会来找他吃宵夜,今晚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去骚扰对方,他没想到古鹰会给他点外卖。 备注写着:趁热吃。 宁珵钰突发奇想,出了店门,往右边望了望,整条街都是黑的,四下寂静,没有门店还在营业,包括古鹰的纹身店,也是黑黢黢的打烊状态。 宁珵钰不想喝古鹰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已经占尽了人家的馈赠,可耐不住肚子像那见了主的狗,叫个不停,他小心翼翼拆开包装,里面放了一碗砂锅粥,温热的,该有的海鲜一样不少,一开盖就闻到了咸咸的香味。 宁珵钰喝到一半,思来想去还是给古鹰发了一条信息:谢谢。 结果古鹰直接给他回了个视频通话,这把宁珵钰吓了一跳,他拿纸巾擦干净剥虾沾了汁儿的手,点下了接通。 视频里环境昏暗,持着手机的人似乎不是古鹰,宁珵钰能听见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七嘴八舌,裹挟了电流声,传入耳中并不清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富有节奏感的舞曲,宁珵钰定睛一瞧,这里应该是类似于酒吧的地方。 他“喂”了几次,持着手机的人总算把摄像头换了个方向,对准自己,宁珵钰认出来,那是古鹰的姐姐,她一脸严肃,拿着手机走到了洗手间附近,噪音渐弱,古鹰的姐姐问他:“你是宁珵钰吧?我刚刚看你微信给他发了消息。” “是我……怎么了?” “能不能拜托你来一下,我把地址发你,古鹰他说见不到你就不走了,死不要脸的东西。” “……”宁珵钰手中的勺子一顿。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算是明白此刻内心的煎熬算是怎么一回事。 “他喝多了?” “谁知道他。”古臻这么说,不过是想给宁珵钰提个醒,在她的认知里,古鹰千杯不倒,和东北大汉巡个几轮都不在话下,但今天只是和几个朋友小酌几杯叙叙旧,就开始发疯说要宁珵钰来接走他,说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直男,说他苦苦暗恋多年……三十岁的大男人搁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失恋,给她丢尽了脸。 古臻:“你能来吗,不能也没关系,反正等凌晨四点这店就要打烊,酒保会把他丢出去的。” 宁珵钰听这话怎么还敢不去,“你们等一等,我现在过去,骑个车过去。” 古臻道谢后挂断视频,她回到原座,除了古鹰,还有几个以前的老朋友,古鹰瘫在卡座沙发上,古臻冷冷瞧他一眼,将手机塞进他手中,附在他耳边语气凉嗖嗖道,“电话替你打了,位置也帮你发了,待会人来了你可别再发癫,我们先走了。” 古鹰假装没听见,闭上眼睛装睡,手指动了动。 知弟莫若姐,他瞒过那些个老朋友就算了,真醉假醉,当姐的一眼就看出来。 古臻见他这戏演得一镜到底,说不上什么感受,古鹰活像个跳梁小丑,古臻心中五味杂陈。 她当然希望宁珵钰能接受他弟的追求,自己在中间做个僚机也没什么,但她很清楚宁珵钰是个直男,直男面对一个心眼子比谁都多的同性恋,那不也是无解的。任凭古鹰再怎么风骚,也骚不进宁珵钰的眼啊。 古臻越想越无语,在宁珵钰来之前,带着一众朋友换了个酒吧喝去了。 第20章 “a区32台。”宁珵钰给保安报了卡座号,服务生领着他进了嘈杂的酒吧。 他看见了古鹰,歪着脖子半倚着卡座沙发,宁珵钰问服务生这台结账没,服务生说结了,“赶紧把人带走吧!”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但古鹰的骨架子和身上的肌肉哪是宁珵钰能扛得动的。 宁珵钰试着两手各抓住他的手腕,向上使劲儿提,拉动了上半身,结果还没扶稳,古鹰又往后一仰倒了下去,连带着宁珵钰都被他拽入怀里。 “古鹰——”宁珵钰很无奈,对着醉汉,却没办法发脾气,他撑着手肘,古鹰就这么在他身下睡着,一副安详好眠的模样,五官很深邃,尤其是眉骨,眉毛浓郁,骨骼清列,硬挺挺的,生生造出一个不属于亚洲人的眼窝,西骨东皮的长相,在忽明忽暗的酒吧里,面部阴影更为明显。 “我真拉不动你。”宁珵钰收回视线,小声吐槽一句,他又试着拽了一次,没想到,轻轻松松给拽直了身子,宁珵钰扛着人一条胳膊,几个服务生见状,也来帮忙,大伙一起,踉踉跄跄地将古鹰抬出酒吧。 酒吧之外空气寒冷,古鹰像是给冷空气给激了一下,颤栗着睁开眼,宁珵钰心念谢天谢地,“你醒了啊?你能扶稳吗,我骑摩托车来的。” 古鹰没说话,宁珵钰又问了一次,“不行的话我帮你叫个车吧。” “能……扶稳。”古鹰嘟嘟哝哝,鼻息喷出的酒气蹭得宁珵钰脖颈痒痒的。 他缩了缩脖子,“那你站好,能站吗?” “嗯……”不是“能”的平音,而是一个婉转的变调,不能。 “……”宁珵钰就这么撑着人,对着自己的摩托车,想了半天,“那怎么办,古鹰,你干嘛喝这么多酒呢真的是。” “想你。”古鹰不知道是回答哪个问题,又或者只是胡言乱语,他头发又朝宁珵钰肩窝拱了拱,从上次来剪头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宁珵钰发觉这人头发长长了不少,他抬手摸了摸古鹰的头发,饶是再硬如铁的人,头发也会是柔软的。 第86章 宁珵钰往他脸颊轻轻拍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算是回应了。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这样我没办法开车。”宁珵钰当下倒是不冷,被人黏得很热。 “嗯,好想你……” “想什么想,白天才见的。” 宁珵钰有点无奈,古鹰不再说话了,俩人就这么在寒风里站了一阵,或者说,是古鹰挂在宁珵钰身上,挂了一阵。 直到古鹰动了动脖子,松开宁珵钰,摇摇晃晃走到宁珵钰车后,摸着摩托车的后座,“走,吧。不会晕倒了。” 古鹰还是头一回坐宁珵钰的小摩托,他全身心放松,像树袋鼠,趴在宁珵钰后背,两手紧紧捁住宁珵钰精瘦的腰,腰上没什么肉,宁珵钰很瘦,即便是穿着厚厚的外套,后颈还是露出了脊骨,硌得古鹰的脸不太舒服。 冷风飕飕,宁珵钰倒没觉得冻,身后一巨型暖水袋,他热得慌,让风一吹反而舒服了,眯起眼睛,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驰骋。 他不知道古鹰家在哪儿,也就只能把人往自家扛。 这是古鹰第二次踏足宁珵钰的小楼阁,麻雀虽小肝胆俱全的屋子,古鹰两脚踩在这悬空的地板上,满足感由心而起,他知道他一定能再来的。 而且不止是第二次。还会有第三第四无数次。 古鹰想着,单边眉毛兴奋地抖了抖,窝在宁珵钰的床上,宁珵钰一进屋就是开暖气烧热水,古鹰听着他啪嗒啪嗒来回趿拉拖鞋,睁开眼,看了宁珵钰的背影一眼,宁珵钰正在翻找他的衣柜,并从里头掏出一套睡衣给古鹰。 “浴室里的东西随便用。”宁珵钰说,“你能行的话就去洗个澡,不行就这样睡吧,但是别在我床上,去沙发那里。” 古鹰眼神涣散,望着宁珵钰的眼睛,他喝酒不上头但上脸,眼窝绯红,看起来的确醉的不轻。 古鹰抬手松垮垮地抓住宁珵钰的手腕,仰起头看他,“珵钰。” 宁珵钰别过脸,他不知道自己羞个什么劲,但古鹰毕竟是同性恋,宁珵钰有点怵,心脏腾腾地跳了一下。 “你上次……睡的是我的床啊……别这么狠心嘛。”古鹰的拇指摩挲宁珵钰的虎口,“我不会干什么的,睡沙发……会腰疼。” 宁珵钰答应了。 宁珵钰当然会答应,古鹰一直都知道,只要低声下气一点,对珵钰投去拜托的眼神,不论是读书时期的珵钰还是现在的珵钰,都不会拒绝的。 宁珵钰一直没变,一直活在十二三岁,嘴上的拒绝是想要更直接的爱罢了,但凡强硬一点,宁珵钰哪次没接受呢。宁珵钰是不知道欲拒还迎这个词,但在古鹰眼里,他一直在,欲、拒、还、迎。 宁珵钰:“那你换掉衣服……脏。” 古鹰很听话,煞有介事让宁珵钰背过去别看他,宁珵钰扯了扯嘴角,转身去把刚烧开的水倒出来,倒了一杯,放在床头,古鹰穿好了他的衣服,袖子短了,衣摆翘起,扣子绷开,岌岌可危的样子。 小这么多……宁珵钰挪开视线,古鹰的胸肌这么发达吗,他之前怎么没感觉到,平日穿着衣服只知道这人挺壮实的,没想到会视觉冲击力这么强。 他没再多说什么,已经很晚了,再不睡觉,明天早上起床就要挣扎一番。 宁珵钰睡在靠窗的里头,古鹰睡在外头,一张不过一米五的床,挤下两个男人,还是古鹰这种身型的,宁珵钰自觉生存空间一下子小了不少。 他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睡这么熟的,眼下他闭上眼睛半个小时过去了,却是动弹不得,翻身都不敢,似乎身后真趴着一头沉睡的雄狮,让他困意全无。 第21章 宁珵钰很快又睡着了,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太清醒,重新睡一觉之后,日照三竿,古鹰已经不在床边,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不知道的不仅是古鹰何时离开,不知道的还有古鹰为什么会这样对他,而他为什么一句强有力的拒绝都说不出口。 再次入睡后他做了一整宿的噩梦,梦里那一顶粉红色的帽子长在了一个男人的脸上,长在了每一个男人的脸上,他们都很高大,围绕着只有十几岁的小珵钰,一圈又一圈,不停地告诉他,“你很喜欢吧,你很喜欢吧……” 他想说他不喜欢,他想逃出去,但是,张不开嘴,他的双手也让束缚住了,小珵钰捂着脸想要尖叫,再一抬头,只看见一头雄壮的狮子,匍匐在他脚边,温柔又仔细地舔他大腿根部流出来的血,粗粝的舌头,酥酥痒痒,宁珵钰梦遗了。 他知道,他是想着古鹰梦遗了。 一睁眼他又绝望地想哭,眼泪却掉不出来,眼睛涩涩的。 一整个上午宁珵钰都神游天外,刷牙、烧水、泡面、被面烫到。 没有上工,金玉理发店安安静静的,古鹰来看过几次,没开灯,没有人,没挂牌子,宁珵钰没下来过。 一直到周末,宁珵钰才不得不面对现实,约了殷陶,不能轻易爽约,他不得不收拾收拾自己,下楼,赴约。 连吃了两天泡面,辣的不辣的,酸汤甜汤,各种口味,宁珵钰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把自己养得精神焕发,不过两天,又打回原形。 他不想这样轻易就陷入绝望,但他实在无法面对古鹰,他害怕。和害怕那几个西装墨镜男子给他留下的阴影是不一样的。他怕古鹰,因为古鹰一直对他很好,古鹰是他的老同学,古鹰喜欢他,古鹰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到舒服,古鹰就在他身边。 第87章 宁珵钰修了修头发,换上一件衬肤色的深蓝色羽绒,米白色的棉麻长裤,白色球鞋,看起来年轻了一点,遮掩住这几日的疲惫,他这才出了门,挑了一个早的离谱的时间,天才刚刚亮,花大娘的店、古鹰的店,都还是静悄悄的,宁珵钰便骑着摩托车去了商场。 来太早,商场许多店铺没开门,宁珵钰给殷陶发了位置信息,没想到殷陶回复了他:好早啊,我还没化完妆,等一等啦。 宁珵钰四下闲逛,他很少来商业街,和古鹰待在一块儿的话,通常是在夜市扫荡。他也许久没在电影院看电影,宁珵钰找到电影院的位置,门口摆满了高高的宣传架,一张张吸引人的海报铺开,他不知道女生想要看哪一部,于是只在影院门口干巴巴地等。 一直等到十点半,商场的人逐渐多起来,电影院里更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我不要看这个……” “这个最火啊。” “我很讨厌猫咪诶!” “你居然讨厌猫?那换一个吧。” “看这个啦,岩井俊二的。” “重映版有什么好看的,网上就有。” “但我想看啊!” “那我想看新电影你怎么不让。” …… 宁珵钰端着两杯饮料,离开了售卖区。 听那对情侣对话,擦枪走火几乎是要吵起来了,可宁珵钰听着却很高兴,吵吵嚷嚷的才像有人味有感情的日子。 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一直是向往恋爱的,向往有一个人能相伴左右,吵架、做饭、玩游戏、看电影…… “珵钰!”殷陶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第一次见本人,梳了半扎式的公主发,棉花糖一般的棉服,杏色的百褶裙,厚厚的过膝袜,这般冷的冬天,殷陶大腿却露出一小截瓷白,冻得粉扑扑的。 宁珵钰当即便把手中的热饮塞到她怀里了。 “我网上买的票,你取一下吧,我……再上个洗手间。”殷陶把二维码发给宁珵钰,捧着热奶茶一蹦一跳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卫生间有点远,在影院内部,殷陶绕了好几个道,奶茶放门口消防栓上,进去确认好妆容没有损坏——她收到宁珵钰消息时,方才刚刚起床,化妆、吃早餐、一路狂奔而来,生怕第一次见面就让对方等太久,出了点汗,担心妆面会脏。 不过,显然镜中的女人然是温柔甜美的,妆容照常精美。 殷陶很满意,离开洗手台,将消防栓上热融融的奶茶拿下来,心情雀跃像小鸟,步履轻快。 “啊呀!” 热奶茶从简陋的塑料盖洒出,泼在殷陶奶白色的袖子上,还溅到了裙摆、鞋尖。 在一个拐角,殷陶撞到了一堵墙一般高大的人,正面直直撞上去,丝毫没有防备,奶茶倒了,衣服脏了,眼前的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殷陶抬眼看了看,那人朝她致以抱歉的笑。 “我……”殷陶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办了,精心打扮一番,结果全弄毁了,宁珵钰还在外头等她,她却不想这样去见人。 “你要纸巾吗?我这有。”男人好意递上一包纸,殷陶摆摆手,把湿了半条袖子的衣服脱掉抱在怀里,又听见男人说,“真的很不好意思……要不我赔你点钱,你衣服我洗干净了还你?还是——” “不用都不用啦!外面有人在等我,就,算了吧就。” 殷陶噌噌跑掉,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妆有没有花掉,但她有感觉到奶茶溅到眼角,殷陶又气又委屈,找到宁珵钰,宁珵钰见她连外套都没穿,还没张口说话,殷陶便急匆匆道,“我衣服裙子弄脏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约你好不好?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的。”宁珵钰手中攥着两张取好的电影票,“看完再——” “我有关系!”女生有点着急,她拽了拽裙摆,“下周吧,下周。” “好、吧。”宁珵钰一脸状况外,愣了几秒,殷陶便跑了,无踪无影。 手里两张票被他抓得湿了点,因为第一次相亲,紧张,不住地冒着冷冷手汗。 而殷陶就这么走了,虽然在微信上给他解释了原因,不停地道歉,宁珵钰只好不停地回复没关系。 樱桃小丸子:电影你自己先看吧……好看的话要告诉我哦。 金玉:好,会的。 金玉:[笑脸] 宁珵钰只好自己去了影厅,他坐下不久,周围的座椅便陆陆续续填满,拖家带口的、和朋友的、小情侣的,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这电影似乎是个温馨又奇妙的玄幻动漫,趁着大屏幕还在播广告,宁珵钰搜了一下简介——关于一只猫有九条命的故事。 这个电影似乎他在哪听人讲过……是了,古鹰说过的。 宁珵钰闷闷关掉屏幕,对着眼前的广告发呆,影院的灯骤然关闭,经典的绿幕亮出来,一只金龙跃然而上。 宁珵钰正准备认真观影,耳边却响起一句压低声线的话语,隔得十分近,“你也来看?珵钰。” 第22章 “你也爱看动漫电影吗?一个人?”古鹰又问,顾忌影院需要保持安静,他说话时几乎是咬着宁珵钰的耳朵,气声飘入珵钰耳内,让宁珵钰耳蜗发痒。 “认真看……”熄灯前他旁边还是空位置,殷陶买的连座,理论上这里不会有人,想必是古鹰看见了他,自顾自就坐过来了。 第88章 古鹰很听话,抽离半个身位,端正坐好,没再叨扰。 但宁珵钰对这类治愈温情电影并不感兴趣,这类电影在他眼中总是过于夸张煽情的,也不奇怪,一个十几岁就没了爹妈,不到二十岁便出来务工,社会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怎么还看得进徐徐道来的温情片,何况又是动漫的形式,一堆纸片人围着纸片猫,宁珵钰丝毫没有代入感,看了个开头,他就昏昏欲睡了,再加之这几天都没有睡太好,宁珵钰只觉电影院内空气闷热,头晕脑胀。 他的背往后仰了仰,手中的热奶茶已经喝光,松松持在手中,他想就着这个姿势睡一觉,然而不能睡,努力撑着眼皮子。 古鹰就在他旁边,他不知道古鹰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宁珵钰是让某个小孩给吵醒的。 电影正演到高潮,那小孩突然很激动地对父母喊着,“猫猫要死了!我不想要它死掉——” 而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仿佛一阵闪电劈在原野之上,整个电影院宁静的氛围都给破坏,父母骂骂咧咧地揪着哭闹的小孩拎出电影院,影院才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影片里主角们的对白。 宁珵钰就是这样让哭声吵醒,莫名其妙的,他懊恼自己又睡着了。 不过,古鹰没有对他做任何事情,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古鹰,荧幕的光线照在他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攒满了泪水,没几秒,宁珵钰就看见一滴泪迅速划过脸颊,顺着下巴落了下去,消失在黑色空间。 宁珵钰有点吃惊,他不知道古鹰会对这类电影如此真情实感,他怔怔望着古鹰,古鹰那眼珠子朝他这边瞥了一下,对视两秒,古鹰抬手擦掉眼角的泪,“醒了?” “嗯……”宁珵钰点点头,错开视线。他本想问古鹰为什么在这儿,这么巧合的事,思考片刻他便放弃发问了。古鹰总会有千般理由的,而且,他看起来很爱这部电影,那还是不要打搅他了。 宁珵钰自顾自发着呆,大荧幕跳出光怪陆离的画面,睡饱后,困意是没了,尿意倒上了来,也不知道这电影还要放多久,宁珵钰只想去解手。 小心翼翼弯着腰起身,艰难地在一双双姿势各异的腿中穿梭而过。 溜出放映厅的一瞬间,连空气都变得清爽,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殷陶问他电影如何,宁珵钰实在不懂作答,想了想古鹰的反应,或许是好看的,他便回了:挺不错,人很多。 樱桃小丸子:那下周可以再陪我看一次嘛。 金玉:可以的。 樱桃小丸子很高兴,宁珵钰很无奈,匆匆赶去洗手间,上完厕所,洗手,卸下担子后他浑身轻松,他打算直接离开商场,却收到古鹰的信息:等我一下,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 古鹰:我没骑车来,顺道载一下我可以吗? 这会儿装乖问人能不能载他,死皮赖脸装醉黏着人的时候倒毫不客气。 宁珵钰只想躲着他,索性回复:已经走了。 “走了?” 宁珵钰被这一句忽然冒出来的话给吓得肩膀瑟缩一下。 他前段时间还没发现古鹰神出鬼没的。 古鹰就站在男厕所门口,没进去,双臂环抱着等宁珵钰从里头出来。 他早知道宁珵钰会直接走掉,倒不是说宁珵钰躲他,只是就算不是为了躲他,明眼人也能看出来宁珵钰对这部电影根本不感兴趣,而古鹰也猜得到,这电影也并非宁珵钰选的。 只能说女方的确没考虑到宁珵钰的喜好,选了个温馨的动画片。 “我真没骑车,怕你真走了我就跟上来,电影也没看完。”古鹰诚恳地解释着,堵住人唯一的去路。宁珵钰不知所措两手揣兜,一个妥妥的防御姿势,古鹰瞧着,又问,“这两天是不舒服吗,我见你没开店,担心你。” 宁珵钰摇摇头,目不转睛盯着古鹰,只说:“让我过去。” “好。”古鹰便让开了一个身位,宁珵钰还有点诧异古鹰这么好说话,他上下速速打量人一眼,加快脚步,结果古鹰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口香糖一样甩都甩不掉,宁珵钰才知道古鹰不是好说话——而是直接跟他到了停车坪。 宁珵钰跨上车,古鹰也紧紧跟着坐上去,贴着宁珵钰的身子,两个男人又挤在了一辆小破摩托上,轮胎都瘪了瘪。 宁珵钰没启动摩托车,“你下去。”语气透着冷漠。 “顺路,送一程嘛。”古鹰这会儿像是在撒娇,两手从后环住宁珵钰的腰,厚厚的羽绒服,抱起来很柔软温暖,而宁珵钰脖颈间满满洗发水的味道,明明是劣质的、工业香精味,古鹰却格外喜欢,深深吸了一口,“对不起,珵钰。” 宁珵钰身子僵住了,肩膀紧绷,古鹰好像没怎么剃胡子,沙沙的,摩挲在他耳旁。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喝了酒,不清醒。” “但是……都是借口。我太喜欢你了,没忍住……真的对不起。” 古鹰揣摩着宁珵钰的反应,足足一两分钟,宁珵钰像是冻结了般,一个字也没说,就这么任由古鹰抱着。 “你是不是很累?要不我来开吧。” 古鹰总是很擅长打破凝固的氛围,宁珵钰既然不愿意听他道歉,他不说就好,他可以假装无事发生,有商有量地让宁珵钰对他做点反应。 毕竟古鹰本就不需要宁珵钰的原谅,或者说,他更期待宁珵钰不要原谅他,他不停地道歉,反复提及这种事,只不过是期待宁珵钰一直想起来,别对他视而不见。 第89章 宁珵钰果然和他换了个位置,他坐在古鹰身后,车座椅不长,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前胸贴后背,只不过宁珵钰没有像古鹰那样从后抱着驾驶的人。 他只是垂着脑袋,两手握住车缘,古鹰开得不快,北风呼呼刮过耳边,风刮来的方向,有一阵淡淡的奶茶味,不知道哪个方向,似乎是衣服上的,像他在电影院喝的那一杯,苦涩的,茶味浓郁。 很轻很淡,若有似无,飘了一整路。 第23章 摩托车徐徐向前开,古鹰在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叮叮当当唱着歌,他本想无视的,可手机响了好几次,古鹰正在大马路上开着车,腾不出手,只好让宁珵钰帮他接。 宁珵钰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有一张电影院的票根,宁珵钰随意看了一眼那座位号,果然不是他旁边的位置,他扯了扯嘴角,把票根揉成团塞回古鹰口袋,只接起来电人“姐”的电话。 刚按下接听,古臻的声音在宁珵钰耳边炸开了锅:“你现在马上立刻来医院,你爹不行了——” 宁珵钰随之心脏一跳,古臻还在那头催促,宁珵钰听见古鹰稍稍侧过头问他:“怎么了?谁打来的?” 宁珵钰将通话开成免提,古臻几乎用着要哭出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失控地喊着,“你快来医院……!快点,你爹在icu抢救……” 古鹰这番决定回老家重新开店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爹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他爹六十岁,放在医疗水平发达的现在,不算是很衰老的年纪,但他早年酗酒抽烟样样都来,他甚至怀疑他爹年轻时还会嫖娼赌博,花花公子一样的男人,如果不是遇到他娘这种勤俭持家的女人,恐怕早就让社会上的其他混子给同化或者打死了。 不过生了俩小孩之后,尤其是有了古鹰之后,他爹也算是应了那一套封建迷信的老来得子,越来越顾家,只是喝酒的毛病不改,在餐桌上总要喝几杯,古鹰成年后就要和古鹰一起喝,回回把自己喝得满脸通红,倒哪儿算哪儿,他娘尽心尽力服侍官老爷一样伺候他爹。古鹰怀疑自己的酒量就是遗传他爹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惜人老了身子不再能造能扛,前几年查出肝硬化,结果这糟老头瞒住了不跟家里人说,退休后然饮酒作乐,病情变得格外严重,某次喝完之后呕血了,姐弟俩才急匆匆决定把爹送进医院,一进去就到现在,医生说再晚送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劝老头子别治了。 如今在医院拖了小半年,当下恐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古臻像是让医生喊走了,火急火燎挂断电话。 “我知道了——”古鹰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他正在骑摩托,身旁就是呼啸而过的轿车,身后还载了一个人,他想聚精会神点开,可耐不住心中的惶恐,古鹰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身体连着手指,每个关节都抖得不行,他长这么大没失去过哪个亲人,他生的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老早就不在了,古臻小时候还见过奶奶,对她没什么印象,奶奶死时,还有人问三四岁的古臻:“奶奶死了你怎么不伤心?” “又不是我妈死了。”古臻这小孩的性格从她此般惊人发言也能让人感受一二了。 古鹰更是一位没见着,一直到三十岁,至亲至爱都在身边,他从没体会过死亡,在他的人生里,这两个字格外遥远。 古鹰两腿支在地面,稳住摩托,低头捂着脸,像是要哭,良久没发出声音,宁珵钰下了车,见古鹰这番模样,他心脏像让人给揪了一把,他知道的、百分之一百可以共情的,对于父母的离世,宁珵钰吸了吸鼻子,摸着古鹰的头发——果然是许久没剪过了,乱糟糟。 “我送你去吧,在哪个医院?”宁珵钰问。 古鹰声音沙哑地报了医院名字,自觉往后坐了坐,让宁珵钰坐前头,他一声不吭,埋头趴在宁珵钰背上,仿佛此刻怀中的人能给他一点点风一般的安慰。 其实宁珵钰一直可以。念书的时候古鹰就记得,宁珵钰对谁都笑吟吟的,成绩不是特别好,当然也没有古鹰这般吊车尾,中等生的成绩、普通的家境、不仔细看的话——平平无奇的学生脸,青涩稚嫩。 谁心情不好了,大伙儿都把副班长喊过来哄人,谁被欺负了,副班长总能第一个跑到隔壁班去训人,老师不在的自习课,副班长根本不是管人的,而是盯梢的,要是老师发现学生闹得不行,被人推出去躺枪的也是副班长。 敏锐的女生都说副班长看起来人好但其实很难追,没有人能敲响副班长的心门,说得难听点的话,副班长就像中央空调。年幼的古鹰没能把人人都能吹的空调搬回家。 现在好像也没有。 古鹰想着,抱紧了宁珵钰,怕眼前的人哪天和他父亲一样,说消失就要消失了。 第24章 医院威严耸立,不管是小县城还是大都市的医院,都像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家属患者心事重重。 古鹰父亲正在icu抢救,主治医生已经让古臻签了病危通知书,这番便是生死轮,要么还能再在阳间继续靠icu续命,要么就直接收拾收拾准备后事了。 古鹰坐在icu门口的地板上,他姐靠着墙,都还没和娘亲说这件事,老人家心脏不太好,怕太突然吓到她。 姐弟俩都没说话,保持着沉默,等待医生的宣判,每一秒都难熬如小刀磨粗绳,宁珵钰许久不来医院,医院于他而言,是人生噩梦的发源地,他的父母也曾送来医院抢救,双双抢救失败撒手人寰。 第90章 古臻看见宁珵钰的时候,其实有点惊讶,她以为两人都没什么交集了,没想到还能一起来,算是给她心里一点宽慰,她给宁珵钰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宁珵钰不明所以也朝她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过去,毫无动静,宁珵钰给两个人买来午饭,古鹰没胃口吃,古臻稍稍冷静了点,打开盒饭,坐在地上随口吃起来。 “你也吃一点吧。”古臻拍拍古鹰的肩膀,“别饿坏了,你爹估计还要好一会儿。” 宁珵钰点点头,附和道,“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 毕竟他爹妈连一小时都没扛住。 古鹰像是很听宁珵钰的话,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盒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食之无味,古臻知道弟弟会比自己更伤心,毕竟这icu里的糟老头可宝贝他这儿子了,虽然他出柜让老头不耻,但心底的疼和喜,和古臻这个大女儿一对比,高下立见。 两个人吃完饭不久,走廊远处来了一大一小两人,古臻远远一瞧,是她前夫和儿子。 单河琛一撒手,古桓就跑到妈妈身边嗷嗷哭起来,古臻抱起古桓,下了楼,带人去医院后花园散心去了。 单河琛和宁珵钰打了个招呼,就见古鹰一脸颓靡坐在地上,英俊的脸庞写满了忧愁,他哪见过古鹰这番模样,饶是古鹰读高中的时候,被宁珵钰“甩了”都不至于这样。 单河琛只好单独给宁珵钰一个眼神,宁珵钰心领神会,跟着人去紧急出口附近,单河琛不太明白二人的关系,只说:“让他一个人待一会。” “嗯。”宁珵钰单独面对单河琛还是有点怵,单河琛给他感觉总停留在那个在台上打鼓的狂人模样,算上这次,私下见过两面,都是一副为人父的慈祥样——也可能是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般狂。 单河琛抽完一根烟,意味不明看了宁珵钰一眼,“古鹰以前和我组乐队的,所以他高中我就认得了。” 宁珵钰想说他知道,却不太敢开口,保持沉默。 单河琛:“你们什么关系?” “……朋友。”宁珵钰吐出两个字。 却又不像朋友,古鹰在追自己,自己没办法给人回应,又不想就这么相忘江湖。 单河琛似乎不太高兴,鼻息一喷,冷笑一声,索性说:“古鹰从高中就很喜欢你,你现在要是喜欢他,就跟他在一起,不喜欢就早早离开。” “想清楚,他不缺朋友,不会想和你做什么狗屁朋友的。”单河琛说完就走了,留给宁珵钰一个他一如既往害怕的狂妄背影。 古鹰的父亲没有在抢救室中活下来,这两只脚终于还是一并迈入了鬼门关,医生让家属签署死亡声明,将尸体从手术台暂时移入太平间,古臻签字和医生沟通太平间相关手续之际,古鹰一个人离开了。 宁珵钰上洗手间整理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关于古鹰的,关于单河琛那句“从高中就喜欢你”,关于老人家的离世,关于他对自己父母的怀念,洗了把脸,所有烦恼仿佛随着水流一并转圈流入下水道。 古臻神色憔悴,眼下的乌青好像更深了,抹了泪水,如两片角落的潮湿青苔,有气无力问他:“我弟跟你在一块儿吗?” 宁珵钰给人打电话,那人没接,古臻这会儿却心累得没气力再去安慰她弟,单河琛抱着小孩,三个人都去了付费窗口缴费,宁珵钰只能自己去找古鹰。 倒不难找,直觉告诉他,古鹰就在天台。 好像以前就这样,宁珵钰总能敏锐地猜测出同学们不高兴会去哪儿,副班长总能察觉到他人的悲伤情绪,或上天台或去体育馆篮球场抓人。 青少男女都爱去这些地方,看夕阳看日出吹冷风淋秋雨。 “找到你了。”宁珵钰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医院住院部的楼层很高,为了防止精神病人或是家属医闹跳楼,天台及胸高的围墙用几米高的铁丝网围起来,隔着铁网,夕阳恰恰好挂在那一筐方形网格中,晚霞红的宛若戳破了的糖心蛋,汁液全从蛋黄中流了出来。 但一月初的风还是冷的,天台风更大,吹得宁珵钰脑袋嗡嗡响。 古鹰偏了偏头,迎面扑来的风便将他久未打理的头发从侧边吹乱,虚虚地遮住眉眼。 宁珵钰静静地望了他几秒,说:“你该剪头发了,古鹰。” “是该剪了。”古鹰收回视线,投向遥远的天,壮观的落日,“我爸没熬到过年。” “他对我很好,虽然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后一直不待见我,但是……”古鹰忽然不说话了。 “我知道的。”宁珵钰苦苦笑了笑,又低咛一句,“我知道的。” “其实我还在读小学我爸妈就去世了,开摩托车死的,没有人撞他们,死的那天是情人节,他们甜甜蜜蜜地出去过节了,我和妹妹留在家里看门,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可能是太开心,开摩托回来的路上,不留神撞入了沟渠,离开的好容易,像一场梦,又像一个笑话。” 宁珵钰从不和人提及父母,小时候是为了逃避,和人提起,就要揭开一次疮疤,把流血的一面展现给他人,却没有人真的愿意全心全意接纳下他的痛苦。 这个世界上的痛苦那么多,他的顶多成为茶余饭后那一声“好可怜”的感慨,成为廉价又煽情的谈资,像祥林嫂,高中学课文的时候,祥林嫂又可悲又奇怪,同学们都在笑,都在模仿那句,“我真傻,真的”,只有宁珵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装样子笑笑都没办法。 第91章 而学完那篇课文他反而释怀了。 不用怪他人无法共情,世界上自己的小孩没让狼叼走、父母健在的人实在太多。 但是……宁珵钰偶尔偶尔,他也想抛却宏观层面的明事理,很想有人能轻轻抱住他,告诉他,“不要难过,珵钰。” 古鹰便成了那个抱住他的人,挡住了天台穿膛而过的风,只留下那一抹橘色夕阳,暖暖地照耀在冬日城市。 第25章 按照老家的习俗,古臻安排了父亲的葬礼,古鹰回了老家几日。葬礼上,母亲请来一位农村的神婆,说那神婆能做法,让亡魂附在她身上,传达死者最后的话语。古鹰想着,或许是母亲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因而出此下策。 古鹰是不信神神鬼鬼的,他和古臻纷纷跪在母亲身后,低下头,不得直视作法场面,只能弓着腰毕恭毕敬等待穿着黑大袍的神婆说点什么——神婆神态苍老,脸色蜡黄,嘴里念念叨叨,尽是人听不懂的咒语,像煮粥一般咕咕噜噜,时不时还大吼一声,吓得古鹰连哭丧的心情都没了,如看鬼片,燃烧的纸钱烟雾缭绕,坐他旁边的古臻更是被熏得满头大汗,面色沉郁。 足足等了二十来分钟,神婆跳完了她那一套神舞,坐了下来,闭上了眼,全场都屏息着,等待神婆的发言,好似等待什么终极审判——“好痛,好难受,叫老婆子下来别忘了找我。” 言毕,古鹰抬起眼悄悄打量那神婆一道,神婆却没再说话了,随后他听见了母亲跪在地上,拍着水泥地掩面恸哭,鼻涕眼泪流成一条河:“没良心的东西!死不安宁!死成灰了还要我下去伺候啊——” 古鹰和古臻双双愣了一下,相视一看,他们头一回听见母亲说这种话。古鹰一度认为,母亲伺候得挺开心的。原来不是。 古臻脸色不太好,最后也只是收回目光,从头到尾两个人一句话没说。 这丧事便这般浑浑噩噩办完了,古鹰跪得膝盖又红又痛,七天后,踩着鸡鸣声,骑摩托顺道载着姐姐离开老家,回到城里,天堪堪亮起,古鹰摘下头盔,听见古臻在身后呢喃一句:“今天晚上就是年三十了。” “时间过真快。”古鹰感慨一句,摩托开到家楼下,放古臻下车,没做停留,又开去了店里。 店面已经因为他爹的丧事休假好几天,而且会一直休到初七春节假放完,古鹰只是想来看看宁珵钰,七天在农村,网络质量差,他几乎没和宁珵钰联系,而那天在天台顶端的温存,轻飘飘的,古鹰捉摸不透。 金玉理发店却静悄悄的,u型锁卡住大门,从外头往里看,只有玻璃门倒映出古鹰骑在机车上拉风的身影。 古鹰便拍了个照,发给宁珵钰:在楼上? 宁珵钰收到消息,打开图片,图片稍稍加载几秒,看见古鹰骑车全副武装的模样,黑黢黢的衣服头盔,亮瞎眼的车,宁珵钰看见那车,不禁无奈一笑,回他:在医院。 “请宁珵钰到骨科三号诊室就诊。” 电子女音叫到宁珵钰,宁珵钰抬起头,两手艰难地支在冰凉铁皮座椅上,稍微带点力气站了起来,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进了诊疗室。 找到位置坐好,腿搭在一个木架子上,露出膝盖和前小腿的伤痕,还滴滴拉拉流着血和组织液,不多,大部分已经止住了,淤青倒是不少。 擦拭掉沙尘,敷上草药,该上碘伏的上碘伏,伤口虽不算深,却蚊子包一样多,这一块那一块,处理完后,护士拿纱布一圈圈给他包好,一条细细白白的腿,瞬间变成千年木乃伊。 “能走吗?走不动或者有剧痛感就去照个片看看有没有骨裂。”护士说完,诊疗室就叫号了,换到下一个人。 宁珵钰拖着伤残的腿,磨磨蹭蹭挪出去,寻了个空位置坐下歇息。 手机不停地收到来电提醒,宁珵钰回拨过去,古鹰又急又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干嘛不接电话啊?怎么在医院?发烧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撞车腿摔伤了,刚在上药。” 宁珵钰听着他这火爆脾气的话语,心中却没有一丝丝愠怒,反而有一股没由来的高兴,慢吞吞回答人家。 撞车的瞬间电光火石,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让一从另一侧窜出来的摩托给冲过去了,那摩托也摔了,送外卖的,好在是侧面擦过没有直直撞上去,两个人都留了个小命。 当时摔在地上,宁珵钰一点疼都没有,大脑一片混沌,他以为自己也和爹妈一样就这么横死于摩托车车祸,但几分钟的眩晕后,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除了右腿流了非常多近乎可怖的血,渗出裤子布料,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大碍。 头上的头盔然尽职尽责地保护着他。 宁珵钰当时就只想起一件事——古鹰叫他带头盔一定得拉紧。 宁珵钰回回都这么做了,他以前没这个习惯,当然以前也是很久以前了,十多年前,带头盔的人少之又少,车道上几乎没有车速过快的机动车。那次让古鹰说过一次之后,总好似强迫症般,不拉这么一下,浑身不自在。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古鹰好像救了他一命。 送外卖的小哥也没什么事,他刹住了车,从车上跳了下来,不过那一箱子外卖全倒了,得赔不少钱,小哥给宁珵钰转了一千块,留了个联系方式,火急火燎又开走。 宁珵钰扶着自己还没摔到不能开的摩托,头盔摔裂了一道痕,宁珵钰没摘下来,顶在脖子上,慢慢把车开到骨科医院,做检查、开药、包扎。 第92章 古鹰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回城,宁珵钰本不想让他知道的。 古鹰十几分钟就飚来宁珵钰说的医院了。 “珵钰!” 隔着嘈杂的走廊,宁珵钰都能听见另一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望过去,古鹰像一只大狗飞奔过来,不知道的以为这位叫“珵钰”的人快不行了呢。 实际上珵钰好端端坐在椅子上,不掀开脏兮兮的裤子,也看不出来这人伤得有多严重。 宁珵钰朝他笑了笑,古鹰几乎要在他跟前跌下了,他屈着左膝半蹲半跪,没嫌宁珵钰的裤子沾染了这么多血,尽管他闻到了很重的锈味,头埋在了人大腿上,两手再婴儿般环着他的腰,抱着宁珵钰,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 宁珵钰觉得臊,周围这么多人时不时打量他俩,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昵做什么。 他却没有一点要阻止古鹰的意思,抬起手,又放下,放入口袋里。 “我没事,就是擦破了皮而已。”宁珵钰反倒安抚起古鹰。 古鹰没啥动静,片刻,宁珵钰总觉裤子湿了一块儿,他怔了怔,捧起古鹰的脸,脸颊扑簌簌地掉了很多眼泪,滑过宁珵钰的手指,在指缝间穿梭,爬过的皮肤痒痒的。 宁珵钰心脏也痒痒的。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想的,大脑空白,只秉着本能,弯下腰,头发垂落遮住了灯光,越靠越近,古鹰感受到,宁珵钰冰凉柔软的嘴唇印在了他的嘴角上,恰恰好错开了他的唇。 而几乎只是一瞬间,古鹰偏过头吻了上去,并非浅尝辄止的吻,而是唇齿相贴,软糯的舌头不小心舔到了古鹰尖尖的虎牙,疼得他像触了电。 作者有话说: 还有点波折,没完。今天多更一章,亲亲大家。 第26章 “男人想亲一个男人这正常吗?不是同性恋。” 手指夹着烟,久久没吸,烧了太多灰,飘飘然落了下来, 宁珵钰对着台式电脑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把事情缘由全删光了,只留下一条不痛不痒的疑问在豆瓣小组。 他以为等不来回复,结果正值晚间饭点,小组活跃得很,宁珵钰去阳台抽完烟的功夫,跛着腿回来,坐在电脑前,再打开豆瓣网页,跳出一群momo。 momo:如果你确定不是同性恋的话,可能只是情到深处,感情好呗。我和我哥有时候也恨不得亲一口。 momo:你要不再确定一下…… momo:不正常。 momo:正常啊怎么不正常没杀人放火都正常!!!! momo:你要不再确定一下…… momo:你要不再确定一下…… 此后的楼层无一不是重复这句话,宁珵钰有点被吓到,他以前也时不时逛豆瓣小组,闲来无事刷一刷罢了,从不发言,没想到随手一问居然能引来这么多回复,说起来,他自己也是个momo,虽然名字头像甚至是主页看起来都像是个新号,但他已然在豆瓣潜伏了七八年了,起初看看租房问题,后来什么都看,再到后来什么都不看了。 他挑了一条点赞数最高的momo,认真回道:我真的不是同性恋,想到这个同性之间的性行为会有点反感,因为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他刻意没用“恶心”这个词,又添了“有点”俩字,显得语气不那么冲。 他想到上一次说古鹰恶心,让对方格外生气来着。 那人正在线,很快就给他答复:那可能你只是喜欢他而已,这也很正常的啊lz,喜欢本来就与性别无关[彩虹]。 此时又有一位momo回了个楼中楼:真爱啊…… momo:真爱啊…… momo:真爱啊…… 宁珵钰发现现在年轻网友格外爱重复,而且口无遮拦,什么结论都敢下。宁珵钰看见这回复又羞又臊,恨不得赶紧删了自己的帖子,鼠标却僵在“删除”键,迟迟没点下去,转而关了电脑,房间唯一的光源没了,只剩下电脑开关处幽蓝的呼吸灯一明一灭。 “那可能你只是喜欢他而已”。 他又想摸一条烟出来。 那一个湿漉漉的吻像是发生了,又像是没发生,回来的路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扶宁珵钰走了一段,从医院出来,古鹰骑着他的轰鸣机车跑在前头,宁珵钰腿是伤了,摩托还是能开的,跟在人机车后面几米的距离,分岔路口古鹰告诉他,先回家吃饭了,宁珵钰就点点头,两人便各走各的路。 不知道在黑暗的房间里坐了多久,宁珵钰的手机响起,是宁珵欣的来电。 “哥,在干嘛啊?”宁珵欣那边听起来很热闹,像在饭店,格外嘈杂。 相比之下,这头安静得诡谲。 “在家等看春晚。”宁珵钰没提摔伤的事儿,又问她,“出去玩了?” “嗯啊,和师傅还有他对象出去吃饭了,吃的火锅,最近好冷,我这边又下雪啦。” “那多穿点衣服,过年不回来的话……吃好点,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哎你老说这种……”宁珵欣像是不高兴,宁珵钰不知道自己又踩到妹妹哪个雷区,只听宁珵欣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顺便祝他除夕夜快乐。 是呢,除夕夜,家家户户都要团聚吃饭,古鹰估计也赶着回去吃团圆饭了,宁珵钰稍稍想象着他们一家子,妈妈、姐弟俩、还有小孙子,虽然人员凑不出完整一家人,却旧温馨。 他就这么躺在一张窄床上,睡不着,右腿的伤口虽包扎好了,却逐渐开始疼痛,隐隐约约的,像小虫子在噬咬。 第93章 躺了一会儿,宁珵钰睡着了,睡得很香,没做梦,几个小时后他醒了过来,让砰砰的烟花声给闹醒的,宁珵钰皱了皱眉,猜着估计是零点了,这个小城市不禁烟,每年的零点,家家户户都放烟花,大的小的,满街硝烟味,小孩则玩摔炮、地陀螺什么的,不亦乐乎。 伴着耳边咻咻直飙的烟花声,宁珵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给他发新年祝贺的人不多,多数是理发店的常客群发短信,一个个小红点里标了一个数字“1”,宁珵钰没点开,他目光全在手机的未接来电提示上,太阳穴突然跳了几下,宁珵钰回拨过去,电话嘟嘟响了两声便让人给接了起来。 “珵钰,我在你理发店外头呢。”古鹰的声音像掺了寒风,抖得很。 宁珵钰闻言,拉开床边的窗帘,推开窗户,冷风飕飕往他衣襟灌,宁珵钰裹紧了被子,探个头出去,楼下果然站了个人,那人也正抬起头看着他,颇像那罗密欧朱丽叶相会,宁珵钰缩回脑袋,歪着头,肩膀耳朵夹好发烫的手机,慢腾腾起身,披上羽绒服,“你等一下,我下去给你开门。” “你慢点别伤着了……打几次电话没接,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古鹰在电话那边说。 “拖着这破腿能去哪儿,在睡觉。”宁珵钰嘀咕一句。 谁知道能去哪,谁知道有没有找什么朋友……女朋友之类的。 古鹰回乡后好多天没在这了,他根本不清楚宁珵钰是什么状况——但是今天中午宁珵钰亲了他。 他当时被人这一举动弄得心乱如麻,古鹰不想亲宁珵钰?那怎么可能呢。只是他没想到是宁珵钰先这么做的。实在是没想到,给他整蒙了,何况当时本来就挺精神恍惚的,刚给亲爹办完乱哄哄的葬礼,这边一回城就听见宁珵钰说出车祸,吓得他应激反应,眼泪都是生理性地掉,根本来不及思考。 后来回家吃了饭,思来想去还是想见珵钰,想过来找他,于是就来了。 当时古鹰以为宁珵钰不在住处,灯都没开,便二话没说坐在门口等,宁珵钰总得回来吧,他回来第一眼就能见到古鹰。 古鹰从八点多等到十二点,字面意义上的,跨了一整年。 第27章 没过多久,古鹰面前的u型锁让人给解开,撞得玻璃门乒铃乓啷响,在沉寂的夜里格外吵耳。 宁珵钰见人鼻尖耳朵都冻红了,不住地吸鼻子,赶紧让人进来了。 “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 古鹰很自然地上去搀扶住宁珵钰,帮他把门上好锁,宁珵钰看着他上锁的动作,手指不自觉抓了抓羽绒服,他知道古鹰今天不会走了。 “怎么不去自己店里等我。” “不想去,就想在这等。”古鹰乐呵呵一笑,“吃年夜饭了吧?别又吃的泡面。” 宁珵钰不搭话,古鹰知道他又是啃泡面,二话没说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大过年的,又是大晚上的,光配送就三四十了,古鹰没管那么多,找了个没打烊的宵夜店,整了两碗粥和几碟小菜。 好不容易把人扶上了楼,楼上温暖多了,宁珵钰开了暖气,古鹰轻车熟路,便脱掉大衣,看见桌面乱糟糟的,就随手收拾一番,看见了满满一缸的香烟残渣,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全倒掉,末了,对宁珵钰招招手,“过来给我看看你的伤。” 宁珵钰踌躇片刻,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想说有点疼不愿动,嘴巴张了张却闭上,这么说的话总好像在撒娇。 等了几秒,古鹰倒直接过了来,绕到他床前,盘腿坐在地上,慢慢掀起宁珵钰的睡裤,“忘了你走不动了。” 古鹰好像有读心术似的,随时随地看穿他在想什么。 宁珵钰心头却热融融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知道古鹰喜欢他,回回从古鹰的行为上又确认一次对方似乎是真的喜欢他,他的心情就像一瓶不断被摇晃又静置、静置再摇晃的汽水,起起伏伏。 尽管宁珵钰不想这般矫情地承认,他是这么地渴望有个人能爱他。他觉得这事儿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但这件事却莫名其妙发生了。 “也不至于,是因为刚刚下楼走太久了……”宁珵钰摸一下脸,手指不露声色蹭了蹭眼角,润润的。 宁珵钰不大自在,右边裤子被人撩起,袜子褪去,古鹰捧起他的小腿,宁珵钰紧张得脚趾屈起,好一会儿才彻底放松,整条腿搭在古鹰那儿。 小腿全捆上了纱布,伤口被遮蔽了起来,只能看见一大块一大块的药水,紫的黄的,花儿似的开遍了,足见宁珵钰伤得有多重。 除了心疼,还有另一种情绪几乎从心尖溢出随着血液流满全身,古鹰握住了宁珵钰的脚踝,手指擦过他的脚心,这腿缩了一下,古鹰问:“洗澡方便吗?” “坐着用毛巾擦擦身体就好了……” 宁珵钰瓮声瓮气,这气氛暧昧到另他不适,像让水没过了胸口,喘不过气。 “今天洗了吗?” “还、还没。”宁珵钰答着,“冬天不用天天——呵!” 古鹰直接起身,架着他腋下把人抱起来,托着宁珵钰的屁股,也不管宁珵钰说什么“天冷不用天天洗”之类的话,带人进了浴室,单手盛着他,另一手打开了浴霸,亮黄色的灯光一照,宁珵钰额头布满了汗,他又怕摔下去,手指绞住古鹰的毛衣,搂得紧紧的。 第94章 “衣服脱了吧,我去搬张凳子进来。” 古鹰说着就离开浴室,真搬了俩板凳进来,反手把浴室门关上了,地儿小,挤下两个男人,一盏热烘烘的浴霸灯炙烤着,丝毫不觉冷。 “愣着干嘛,给你搓个澡,坐吧。”古鹰看起来是真打算给人洗澡,宁珵钰上上下下打量古鹰,疑犹着慢慢脱掉上衣,坐在小板凳上,露出光洁的后背,又缓缓脱下松垮垮的睡裤,内裤他是不敢脱,弓着腰背向古鹰,面向一堵陈旧的瓷砖墙,水像是从瓷砖里渗出来的,在他眼前一滴滴顺涎而下。 古鹰坐了下来,莲蓬头打开,宁珵钰听见水哗哗流出,还有墙壁内的水管震动声,这条街的铺子老旧,每次开热水,水管都像拖拉机一样啪啪啪响。 此刻却是充耳不闻,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就让古鹰给他搓澡了。 “你别紧张。”古鹰握住宁珵钰的肩膀晃一晃,那肩膀抖了一下,没有衣物阻隔,肌肤相贴,他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受伤那条腿伸直,离水远点。” 宁珵钰伸直了右腿,除了小腿的绷带,大腿右侧那出极为崎岖的肉疤此刻格外显眼,古鹰低眸看了一眼,没做声,热水冲了一会儿宁珵钰的身子,便关掉花洒,挤出两泵廉价味道的沐浴露,用毛巾打好泡,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工业香精味,古鹰倒很喜欢,像是一种独属于宁珵钰的味道,理发店的味道。 古鹰弯了弯嘴角,给人认认真真地搓起背来,力度不大不小,宁珵钰生于南方长于南方,根本没让人搓过澡,热乎乎的毛巾在他的背部上下摩挲,他舒服得想要叹息。 “内裤脱了。”古鹰冷不防一句话让宁珵钰身子又僵住了。 “我都脱了。”古鹰又说,宁珵钰听见他轻轻笑了起来,“哪有洗澡不脱内裤的,珵钰。” 宁珵钰还是一动不动,两手抓紧了膝盖,就是没办法脱去唯一一件蔽体的衣物,耳朵和他让古鹰搓过得肩膀一样红得发烫。 古鹰的眼神从他耳朵一路爬行向下,黑色棉内裤吸满了水,水滴哒哒落在地上,布料皱巴巴地贴住皮肤,包裹着宁珵钰圆滚的屁股。 “全都湿了。”古鹰抬起手,食指勾住内裤的松紧带,屁股肉被挤入的手指压了压,宁珵钰眼皮子一跳,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腿还伤着没站稳,脚底一打滑,又往后倒了下去,内裤却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顺势给扯了下去。 古鹰手中的泡沫还没冲干净,宁珵钰身上的泡沫更是乱飞,像雪花一样。倒在了身后人的胸膛,两手撑住没让自己跌太惨,只觉自己右腿隐隐作痛。 第28章 大年初一的日光并不充足,天气格外阴郁,乌云聚拢,正憋着一场暴雨。 整宿的烟雾污染让本就阴沉的城市更像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面纱。 窗台飞来一只飞蛾,撞在灰蒙蒙的玻璃上,落了一边翅膀,重重地跌出宁珵钰的视线。 他就这么睁着眼望向那一缕窗帘缝隙,房间唯一透光的地方,背后的热源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搭在了他腰上,几分钟后,传来一句沉闷低哑的问话,“你醒了吗……?” 宁珵钰点了点头,头发蹭着枕头。 与其说他醒了,不如说他一夜没怎么睡着。 做了一整个晚上的噩梦——却也不像噩梦,梦里的他异常舒畅,只是对象不是古鹰,而是那一车子夺走他粉色帽子的男人。 他又恐惧又舒服,时而在泥潭挣扎,时而浮出水面呼吸,半夜就醒了,而后断断续续地浅眠。 昨夜古鹰没给他弄到最后,手指堪堪进去两根宁珵钰就受不了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古鹰每抚过他的腿,右腿的疤痕像一根刺悬在他心尖,愈合已久的肉块瘙痒跃动着,他忘不了那种恐惧,被人脱光了衣服按住身子的恐惧,尽管——尽管古鹰的动作已经足够温和了,在宁珵钰内心挣扎抗拒之际,不小心一巴掌扇在了古鹰脸上,两个人都懵了。 “对、对不……”宁珵钰欲哭无泪的样子让古鹰有些无奈。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咬了咬口腔侧的肉,笑一下,语气可怜兮兮的,“没事,我不进去,好吗?” 宁珵钰战战兢兢点头,古鹰便让他夹紧大腿,两只大手扶着他的腰安抚道,“乖,别怕,不进去。” 宁珵钰被子里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腿根内侧,说实话并不舒服,他没有什么感觉,除了羞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磨损痛,一晚上过去了,那一层皮仍然像让人给剥了去,火辣辣的。 宁珵钰“嘶——”一声,艰难翻身,发现古鹰不知道在他神游的何时起了床,又何时弄来了八宝粥。 这粥似乎是昨晚他睡着后,古鹰收拾浴室之后顺带把粥给定时煮了,但他当时太累,右腿再也站不稳,身子动都不愿动了,倒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古鹰在他狭小的屋内忙来忙去地穿梭。 听见宁珵钰忍疼的声音,古鹰把粥放在床头柜,扶着他坐了起来,“感觉怎么样?” 宁珵钰摇摇头,“一般。” “一般?”古鹰纳闷什么叫一般,这腿疼还能疼得一般不成。 “嗯,你……”宁珵钰眼神示意古鹰把粥端过来,古鹰毕恭毕敬双手给人盛上,正准备叮嘱他小心烫,却听见宁珵钰小声说,“你活儿一般,弄得我很不舒服。” 第95章 敢情宁珵钰以为古鹰问的是他昨晚感觉怎么样。 显然宁珵钰感觉不怎么样。 古鹰他差点被宁珵钰的话呛到——他能不知道昨晚他表现一般么,那是当然知道的,宁珵钰不太舒服,也不愿意真刀真枪地做,都和古鹰急眼了。好在他最后能委屈了两条腿服务他的小老二,珵钰根本没爽到,古鹰却也不能再强迫他。 何况古鹰顾忌着宁珵钰的伤,没敢用力,慢吞吞磨着,半天才释放出来,折磨得两个人都不太痛快。 但古鹰没想到宁珵钰直接就这么说了,说得古鹰一时无言,端着粥的手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继续就这么端着。 他郁郁寡欢地候着人小口小口把他精心熬制的八宝粥喝完,粥熬得倒挺好的,宁珵钰吃了东西后,一夜没睡的疲惫感稍稍散去,舔了舔嘴巴,两人大眼对小眼。 “粥挺好喝的。” “……” 像是某种补偿式的安慰——你活一般,但没关系,人总有优点的。 宁珵钰喝完粥,古鹰钻入小厨房,站着端起一整个锅,把剩下的份给喝了,帮人收拾餐具,他的手机在茶几上叮叮咚咚地响,古鹰本想让宁珵钰帮他接一下,又想到珵钰腿还瘸着,只得着急忙慌地擦擦手出了来,看见来电显示,他愣了一下。 宁珵钰正窝在床上瞧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没怎么睡清醒,还蒙着。 “我出去接个电话。” “哦……”宁珵钰错开视线,拉开窗帘望着一角天空。 宁珵钰心头别扭,古鹰好几个月前说想追他,到现在四舍五入两个人什么都做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般情形,厌恶吗?并不是,宁珵钰大抵知道,他对古鹰是讨厌不起来的,就算对方是个同性恋……他好像可以试试。 可他不敢开口问,或者说,他问不出口。 问什么呢?问他“你是不是说追我?”,然后又大大方方告诉他——我同意了? 太蠢了。 宁珵钰想东西想得出神,一下下划拉手机短信回复老顾客们的新年祝福,朋友圈发一条营业公告,又给宁珵欣转了一笔压岁钱。 恰好手机跳出一则消息:新年快乐,金玉,今年聚餐也不来吗? 这消息是他高中老同学发来的,宁珵钰唯一有联系的同学,他帮人推推保险,从中得部分利润,不多,偶尔加个餐还是挺不错的。 说来也很巧,那同学和他高中就熟络,宁珵钰是副班,那人是什么委员吧,叫陈庭木,长相显老,三十岁就早早泄了顶,人喊老陈,就住这小区,来理发时遇上的。老陈一直有同大部分高中同学保持联系,每逢过年,大家都回老家云南来了,就会聚个餐唱个歌什么的,宁珵钰从来不去,老陈倒是每年都问他一次。 宁珵钰本能要拒绝,但他犹豫了一下。 说起来……古鹰也是他们班的,以往古鹰肯定是不在的,他今年才回了云南,按照古鹰的性子,这种聚餐他一定会去的吧。 可他俩还没互相给对方说开老同学的事儿。 宁珵钰心生一阵苦闷,陈庭木又发了条信息,这回是语音:“又不打算来了?别老这样啊,今年安排没那么无聊,有表演呢,咱租了个小派对楼,今年人多热闹,不再像以前十来个人大眼瞪小眼在饭桌上侃大山了,可能大家都赶着三十岁这一年,几乎都回老家来了,该联系上的也联系上了,今年碰上校庆呢而且,几个当年的老师都被我们校委会请来玩儿……你来,就当a一份钱,毕竟这么多年了嘛。” 第29章 老陈是想逮住这群老同学大肥肉猛吃一顿,卖他那保险。宁珵钰能听不出来?他当初也是让老陈忽悠忽悠着去帮他拉单子的,还好老陈不是骗子,保险是真保险,有用也是真有用,对他这种没公司没五险一金的人来说——这回出车祸的医疗费用,可是赔了不少。 宁珵钰:好。 陈庭木:[大拇指] 宁珵钰惴惴不安又听了一次那条满满当当六十秒的语音。 自从他没考大学之后,他就没在这群同学面前露过脸了。倒不是不考大学这件事丢脸,他们这学校能考上大学的本来就没多少人,只是宁珵钰自作主张没和同学联系,似乎没必要联系,各奔东西之后,都是普通打工人,泥菩萨过河,谁又能帮得了谁?齐聚一堂,混得好的还好说——更何况不差混得好的——一个班六十几号人,考得好的就去当官进大厂了,没考多好的,赶上好时代,去广深当老板的也比比皆是,甚至于当年没考大学的,但干十年外贸常驻海外穿金戴银的,什么人都有——而像他这样,连个像样的住所都没有,也没老婆孩子,去那儿干嘛呢,继续给人盯梢吗? 毕业之后,这个班的人没有人需要他了。 如果不是陈庭木说人多,宁珵钰想到古鹰可能要去,他自己恐怕是不会去的。 他对自己的人生说不上失望,能靠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开个小店,日子过得还算安逸,只是也的确不是满意的,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成家立业,相亲不了了之,殷陶本来又约了宁珵钰一次,但古鹰他爹去世后,宁珵钰也兴致缺缺,委婉拒绝了。 现如今,他还和一个男人厮混—— 宁珵钰又想到古鹰,蹙了蹙眉思绪如麻,他拉开窗帘,瞧见古鹰给人打电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 第96章 古鹰抬起头,朝他挥了挥手,一边说什么一边指着那辆马蜂机车,意思是先走一步,宁珵钰也就跟他招手拜拜。 尽管他不想古鹰就这么走了,他总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对着那扬长而去的机车默默地发呆。 原定于初一去舅妈家,腿伤了,只打了个电话拜年,舅妈没多说什么,心里头当然不畅快,毕竟自己替人养大了俩小孩,结果就住在一座城市,过年也不来看她,在视频通话那边嗔怪着宁珵钰和宁珵欣,“你俩真是大忙人了。” “珵欣要毕业,忙点很正常啦。”宁珵钰帮他那在视频里笑而不语的妹妹说话,宁珵欣装网卡听不清,隔了一阵就擅自挂了,宁珵钰无奈,听着舅妈嘟哝,抱怨一阵后问他,“这腿伤很重吗?” “也没有很重,但我初三就得开张,忙哎。” “舅妈也很想你的呀。”舅妈老了,架着老花镜,故意朝宁珵钰摆脸色,“过两天让舅舅去接你吧,舅舅有车,他这几天忙着跟客户应酬呢。你也知道……送货不容易,总得周旋周旋。初四初五接你来这歇两天?正好你表妹也出去旅游了,就咱。” “那也好。”宁珵钰也就不再推脱。 但宁珵钰没想到他这腿大年初二就好利索了,皮外伤包了绷带不要紧,淤青淤血化了不少,走起路来不带疼,宁珵钰想着,初二起了个大早,戴好头盔骑车去了舅妈家。 宁珵钰和舅妈关系还算不错,没有生的恩也有养的恩,在他成长路上,舅妈很少苛责怠慢宁氏姐弟,虽然关心也少,但宁珵钰还是感谢她的。反而对舅舅没有太多印象,舅舅常年在外跑单,有时候送一笔大订单就得跨越好几个城市,一个月也没见人归家几次,恐怕不止是宁珵钰,连舅妈那亲生闺女估计都和爹不熟。所以宁珵钰不愿麻烦他舅接他,还是自己亲自来好了。 宁珵钰轻车熟路将摩托停在了居民楼下,这几年楼下的轿车多了不少,比他小时候住在这儿时起码翻了一番,寻一个位置放摩托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不过他看见了舅舅的大货车,便将摩托放货车后了。 他猜着舅妈一家子应该都在,上去拜访前,特地绕了个弯去超市买了一水果篮子,拎着沉甸甸的礼品,上了楼。 还没敲响舅妈家的门,宁珵钰在楼道里就听见屋里头热热闹闹的谈笑声,似乎是一群男人,大概是舅舅的客户。 “舅妈,是我,珵钰。” 屋内安静一瞬,门被舅妈给打开,老花镜后的小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怎么今天就来了啊,进来吧,舅舅和他几个老客户抽烟喝茶呢,你也不用太拘谨,当自己家就行。” 宁珵钰把水果篮子递上去,笑吟吟进了屋,闻到一大股烟味,他是会抽烟的人,还是呛到了,强忍下喉咙的不适,喝了半杯舅妈递过来的纸杯水。 “哥哥好!”侄女高声朝他打招呼,蜷缩在沙发里,身裹厚厚的被毯,捂住口鼻。 “嗯,给你的红包。”宁珵钰从口袋里掏出一红通通的压岁红包,小姑娘巴巴儿瞧了一眼,没收,让舅妈给拿了去,说替她存着。 宁珵钰知道会这样,趁舅妈去烧水的间隙,悄悄往她被褥里塞了五十块钱。 “舅舅新年好。”至此宁珵钰才得了空给饭桌上那几个抽烟的男人问好。 “新年好。”舅舅没看他,宁珵钰便坐沙发上和侄女聊聊天、嗑嗑瓜子,忽然被一个男人喊住了——“欸?欸,他就是——你就是宁珵钰吧?!” 宁珵钰往那边看去,手里的果脯还没拆开,愣愣点点头,“啊,我是。” 问他话的那个男人本背向他的,兴奋地转过脑袋,盯着宁珵钰,目光在他身上梭巡一圈,“嘿,长这么大了啊。” 宁珵钰没认出来这人是谁,看起来和舅舅差不多大,五十多岁的模样,头发是染过的死黑,耳垂很长,大拇指戴了一只金戒指,牙齿蜡黄的,穿着扮相却不算邋遢,黑色休闲西服。 “啊,嗯,你是——?” “咳咳。”舅舅给了宁珵钰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咳嗽一声,赔笑着喊过那人名字,“小孩儿嘛,长得很快,不记得也正常。” “哎呀,这怎么都忘了。”男人瞧着宁珵钰的目光越发犀利露骨,嘴角噙着笑意,剥了个瓜子,“真不记得我啦?宁珵钰小朋友?你舅舅喊我接你去吃饭,结果你说身体不舒服自己回去了呀。” 第30章 周遭一切的声音都变得很远,和屋内腾飞缭绕的白色烟雾一样,飘飘然浮在肩头,又飘飘然随着气流从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玻璃窗户中逃窜出去。 但那个男人的眼神很重,宁珵钰看着他,面无表情,甚至是呆滞,男人又调笑地喊了他几声,宁珵钰却丝毫没有了回应的动作。 十几年前的创伤就这样轻易被始作俑者从心床底下拉出来,连带着厚如沙漠的灰尘,一并被人随手挥舞,摆弄各种形状,又随手推了回去,无非是在告诉他,这么多年的梦魇、右腿上的肉疤,只不过是大人对小孩一时心血来潮的戏弄,只有他到现在还心存恐惧。 舅妈做好了午饭,厨房传来香喷喷的气息,她端着一大盆鱼肉,放在宁珵钰面前的桌子上,摘下隔热手套,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珵钰,要不要试试?可鲜了。” 宁珵钰渐渐回过神,一眼看见黑滑的鱼头,鱼眼直直瞪向天花板,嘴巴微微张开,身下已是开膛破肚,塞满了生姜葱蒜,让人蒸得糜烂。 第97章 想吐。 “舅妈,我想起还有点事……”宁珵钰咽下胃中反酸唾沫,匆忙起身,舅妈说了几句可惜,他勉强笑了一下,没让人再往下送,一关上那扇房门,也不顾右腿还有些不适,飞奔逃了出去。 外头下了毛毛雨,这地方冬季多雨,温度个位数,空气潮湿寒冷,雪下不来,雨丝密密麻麻地飘着。 宁珵钰的头盔让雨刮在上头,开一段路,他就要抬手用袖子擦去挡风镜上的水雾,车速开不快,雨却越下越大,街上没几辆车,人都躲在屋内团聚吃饭,眼前的道路设施很陌生,早就开过了理发店的转角——宁珵钰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开。 但去哪里都好,似乎只要开得够远,雨就追不上他,噩梦也追不上他。 越开越快,他浑身都湿了,摩托让高速公路收费处的交警强行拦了下来,“非机动车不能上高速,同志。请配合一下出示身份证。” 宁珵钰出个门哪带了什么身份证,停下来后,才觉一直屈起的手指变得通红僵硬,抖着手摘下头盔,脸色苍白,嘴唇也不住地发抖,也许是冻的,毫无血色,交警大哥见这情况,只好对着传呼机报备一番,又质问宁珵钰:“喝酒了?还是吃药了?” 宁珵钰反应过来,只好摇头,声音沙哑,“没,冷,冷的。” 不远处又走来一个警察,见宁珵钰半生不死的样子,皱起眉毛,递给宁珵钰一个小仪器,“对着它吹口气。” 这年头查酒驾的不少,但查摩托车酒驾的还真难见,宁珵钰知道是自己状态看起来非常差,没做反抗,乖乖吹气,等了一会儿,两个警察沟通了片刻,为首的那个大哥说:“有身份证吗,电子版也行。” 宁珵钰拿出手机找到电子身份证,警察比照片刻,照片上的人眉清目秀的,眼前这人……倒也不能说不像。 “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大过年的!”警察还给他手机,便离开了。 “我说你怎么——” 古鹰眼前站了一个男生,嘴巴撅的比天高,眼镜夹在小巧的鼻子上,口罩拉在了下巴后扣住,浑身都是水汽儿,像刚从外头毛毛雨里冲进来的样子。 游雾说外面太冷了要进屋,古鹰给他堵在门口,门只开了一个空隙,恰好能让两个人看见对方,多余的位置是没有了,游雾挤了半天没进去。 古鹰怎么敢放他进家门,二话没说掏出手机找延伫的电话,一边问着眼前这小屁孩:“延伫呢?怎么就你来了。” “我怎么知道。”游雾嘀咕着回答,脑袋只想往屋内拱,“你先让我今去烤个火——” 古鹰纳了闷了,前天游雾打电话来说和延伫一起来云南玩几天,古鹰把自家地址给了出去,想着过年这几天招待招待他们,结果来的只有游雾一个人,还一脸不高兴。古鹰琢磨了半天——这情况不就是小两口吵架嘛,古鹰敢让游雾进门吗?这一扇门对他来说何止是门,简直是一条黄河,但凡让游雾跳进来了,他俩在延伫眼里还能洗干净吗?古鹰是知道延伫那人的脾气的,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虽然延伫没跟他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也挺客气的,微信上照样有来有回,但……延伫记仇记心里,面上对谁都差不多那副德行,古鹰和他共事多年,这点脾性要没摸出来,他白活了。 古鹰给延伫打电话,半天都是关机状态,心里暗暗骂了他几句臭小子,又问游雾:“说呀,你不是说和延伫一起来吗?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啊!我说了我不知道!他天天忙死了我哪晓得他在哪!”游雾吵着吵着那眼泪就要往外蹦,牙关打颤,里屋除了古鹰,古臻也在,她听见声音,从卧室出来,定睛一瞧,不是宁珵钰,还能有谁在这个点来找古鹰…… “什么情况啊。”古臻凑上前,看见了门外的那张脸,白白净净,梨花带雨,怎么这么像——古臻尽可能不往坏处想,语气不免冷了下来,“让他进来啊,把人关外头算什么男人。” “我,不是——哎我服了!”古鹰又掏出手机给延伫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他只好发了好几条大段大段的信息,表示自己让游雾进门实属无奈,请他赶紧来把这尊佛弄回去。 要说年轻人恋爱真他妈够烦的呢,尤其是游雾,他是见识过的,烦起人来真是——除了烦都没别的可以形容了,只能说延伫对这小屁孩脾气够好。 “进来吧。”古臻对着游雾温声细语,一手用力把古鹰推到一边去。 “谢谢姐姐。”游雾这会儿又卖乖,这声姐姐叫得古臻很是受用,看得古鹰牙痒痒,反被古臻横刀了一眼。 古臻压低声音:“你玩挺花啊,还好妈不在,不然你想气死谁?” “……姐,那我朋友的对象。” “你朋友的对象你怕什么?跟朋友说清楚放人进来不就完了?”古臻一脸“信你个鬼”的表情。 “……”古鹰不想再说什么,他能告诉她姐,他怕他朋友是因为游雾以前和自己是炮友?那不是更有嘴说不清了。 半分钟后,古鹰举起双手,认栽了,“得,都是我的错,别削我了,让开,我去给人泡壶茶。” 古臻瞪他一下,错开身位,向沙发上眼睛红扑扑的小孩儿投去一个微笑,两人正对视着,古臻没忍住问:“成年了吧?” “你想什么呢大姐!”古鹰的怒吼从厨房间传出,他火急火燎端了一杯水出来,递给游雾,“我正人君子好吗?正人——” 第98章 “叮咚”。 古鹰话没说完,门铃又响了。 第31章 “正人君子,去开门吧。”古臻好整以暇坐在游雾旁边,游雾装起乖来,就低头捧一杯热水,蒸汽全扑在眼镜上,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我见犹怜,古臻抽出两张纸巾,帮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又打开了沙发上的电热毯。 “你去,我去做饭。”古鹰也回看他姐一眼,问游雾想吃什么,游雾瓮声瓮气说“随便”——那好办,古鹰围好围裙钻入了厨房。 门铃又响了一次,古臻没办法,也不知道是谁,便自己去开了门。 以为来的或许是什么朋友亲戚,结果一开门,古臻恨不得现在立刻离开,远离是非之地——修罗场啊,古鹰,你也有今天。 虽是这么幸灾乐祸地想着,古臻心底还是怒火中烧,她也没想到她弟三十岁的人了还桃花运这么好,凭啥呢,一个不够糟蹋又来一个,她当姐的还得替人藏着掖着,狼狈为奸似的。 宁珵钰是第二次来古鹰的家,上一回是古鹰父亲去世那天,他把古鹰送过来的。 他在城市里骑车散心,一整天过去,暮色昏暗,又下着雨,吃了碗热腾腾的米粉,本打算回理发店去了,结果摩托车开了一小段路没了油开不动,宁珵钰随便停在了一个地方,抬头一看周围的建筑,方觉古鹰就住这附近。 他想见古鹰,就这么冒着雨从小巷子走路来了。 古臻把门掩了一半,生怕宁珵钰看见里头还有个人,脸上挂着笑,用气声问他:“珵钰吗?你怎么来了。” “我……古鹰在吗?” 宁珵钰衣服上净是湿透了的痕迹,深一块浅一块的,气色看起来格外差,脸像用面粉扑过,没血色,嘴唇也干瘪。 古臻虽比他矮一些,此刻却总觉得宁珵钰低眉望着她的眼神分外可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耸耸肩。 宁珵钰见古臻没吭声,便悻悻一笑:“没事,我先回去了。” 古臻咬了咬牙,“慢走啊。”目送宁珵钰转身离开,进了电梯门,她才把门关上。 屋里屋外都是宝,古臻磨了磨牙槽,揣摩着,迟早把古鹰弄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宁珵钰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天空暗了下去,路灯已经亮了,稀稀落落的飞蚁围着转,扑在上面,又掉下翅膀。 冬天黑得早,何况又是阴雨绵绵的日子。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许有点像那飞蚁,一头雾水,到处乱扑,结果吃了闭门羹,他知道古鹰就在屋内,他听见了,进门前,听见古鹰说话的声音,就像那时候进舅妈家前就听见了那群男人的高谈阔论。 他也看见了,越过古臻的头顶,轻而易举看见了屋内还有一个男人,他没见过的面孔,纵然宁珵钰不知道那是谁,但古臻的表情他还看不懂吗?他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人家很委婉地告诉了自己,今天不宜拜访,古鹰今天没空。 至于没空的理由——宁珵钰不愿意细想,可他忍不住,惶恐就像害虫在他体内野蛮繁殖,一天下来,他的心脏已经装不下更多的冲击了,只能好好地安慰自己,是个误会,古鹰是喜欢他的,他也……他也是喜欢古鹰的。 宁珵钰一个人在古鹰家楼下坐了很久。可惜手边没有烟。 坐到天黑透了,外头的雨彻底停了,他才慢悠悠起身离开,路过几盏灯,影子斜斜拽了很长,宁珵钰一直垂着脑袋,脚步缓慢,一只灯下的小飞虫撞上了他的鼻尖,宁珵钰条件反射挥手拍掉,那只虫子就这样摔在地上,刚才还嗡嗡地叫,落地后翅膀振动几下,再无动静。 有那么一瞬间,珵钰觉得,自己的处境一直以来和这些虫子没什么两样。 他想自己是不是晚了一点,对于很多事情,都醒悟得很迟,像虫子扑掉了翅膀才开始后悔挣扎。 他也许早就不该继续沉浸在梦魇里顾影自怜,也不该一直等着古鹰再说出让他心口震颤的告白,他要往前走了,好不容易迈开腿,却迟了一步,那只伸出去的脚,没了路可以走。 尽管这么想,他没有理睬地上的虫,往前跨了一步越过,没注意到巷子前面来了个步履匆匆的男人,巷子狭窄,不免肩膀碰撞,宁珵钰抬头道歉,看见那人只斜视他一道,脖子上的蛇也斜视他一道,宁珵钰闭了嘴,道歉的话被吓了回去——同样是纹身,他想到古鹰,第一次见到古鹰身上的纹身时,宁珵钰没有感觉到害怕,只觉得那手臂的花纹挺漂亮的,似乎是一个女人在弹琵琶,绮丽精美,和这男人的蛇完全不一样。但古鹰背上的狮子总能吓到他,宁珵钰想着想着就发起呆。 “抱歉。”那男人丢下一句冷冰冰的道歉,消失在他身后,往他刚才来的方向去了,宁珵钰隐隐约约听见那人手机传来一句“高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想来也是赶路的人。 宁珵钰对着空气说了一声“没关系”,扭头继续走自己的道。 摩托车没油,他推去附近的加油站,再从灯火通明的加油站开回理发店。 大年初二,一个走亲访友的好日子,一个全家团聚的好日子,宁珵钰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回到住处,古鹰似乎前几天才收拾过的,现在却又是一片狼藉,宁珵钰很少让人进自己的屋子,就算是宁珵欣都不被允许进来。房间总是很乱,灰暗逼仄,他不想让外人看见他溃烂的内里,不论别人怎么评价他人好又可靠,只有他自己知道,金玉两个字的含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第99章 第32章 淋了一天的细雨,不出所料,宁珵钰在本该开张的大年初三,倒在了床榻上,烧到多少度他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半夜做噩梦的时候烧起来的,于是乎爬起来迷迷糊糊翻出退烧药,只有冲剂没有药片,一时半会儿他没精力再烧热水,便直接把满包的细颗粒倒入口中,就着冷水硬生生吞了下去。 晨起时似乎已经退烧了,只有点头晕,身上的衣服一股汗味,他换下一套新的睡衣,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延迟营业的通告,初四开张或许不太吉利,他便推到了初五,给自己休息两天,也算是好好消化掉负面情绪,留给顾客一个新年新气象的自己,谁让他叫金玉,里子再糟糕,外表也得光彩着。 早餐煎两个蛋,忘了放盐,无滋无味入肚,果腹后吃个感冒药继续缩在被褥中休息,睡得时沉时浅,像在水中一上一下,不知道几点钟,耳内传入熟悉的机车轰鸣声,宁珵钰睁开眼把窗帘拉开一个缝,他躲在窗帘后偷偷看着,醒过神时他有点唾弃这样的自己,但他忍不住,古鹰的机车声他一听就能分辨出来,多少个夜里他坐在人车后穿梭于城市大大小小的街角,但现在他身后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宁珵钰恨自己视力5.1实在太好,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昨天在他客厅里见到的男生。 朝气蓬勃的面孔,咧嘴笑得格外高兴,古鹰下了机车,那男生也跳下去,连头盔都没戴,一蹦一跳跟着古鹰进了纹身店。 宁珵钰拉上了窗帘,他心脏跳得飞快,一直以来,宁珵钰没有害怕过会失去什么东西,他自认为本就没得到过什么,更何谈失去呢?唯一属于他的东西早就没有了。 但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陌生的面容,古鹰的笑骂声,让他慌了神,好不容易让病痛掩盖下去的惶恐,又在他嗓子眼密密麻麻地爬了起来。 “这店的装修比延伫那儿好看多了。”游雾的嘴细细碎碎说个没停,进了店左摸摸右摸摸,每个陶瓷瓶都给他端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而后用手机拍下,发给谁古鹰一看就知道了。 “送你一个。”古鹰从角落掏出一个缺了个小口的瓷器,“就当我随份子钱。” 游雾一听这话脖子都红了,白他一眼,“鬼才要。” 古鹰把瓷瓶放在桌上,延伫没多久就进了屋,闻到里头浓重的木头味,心道这的确是古鹰会喜欢的风格。 游雾见着延伫,高高兴兴往人怀里拱,被延伫掐着腰抱起来。 古鹰无奈啊,见小情侣在他店内大肆恩爱,他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延伫昨晚下的飞机,一下飞机就往古鹰家赶,怪说电话打不通,到了古鹰家连口茶都没喝就把游雾拎走了。延伫那黑脸古鹰是全看在眼里,游雾呢?游雾是看不见他男友怒气的,反而高兴死了,挂着眼泪到古鹰家、哼着小曲离开,一点儿不敢忤逆延伫就算了,还格外享受呢。 锁死吧你俩。古鹰愤愤暗骂,环着手冷眼旁观延伫。 延伫四下打量他的店,游雾在他怀里乖乖窝了一会儿就跳了下来。 “装修花了不少钱吧。” “还行,这边物价低,五六万。” “真舍本。”延伫笑了一下。 “你家狗咋办。”古鹰不知咋的想到这层,话里有话呢,他瞧了游雾一眼,游雾也蒙蒙地瞧了他一眼,随后两个人的目光都投向延伫。 “……这时候你想起来你的狗了。”延伫斜了游雾一道,冷静地说,“在你爸妈家。” “什么叫我的狗,那不也是你的,我哪知道你会过来嘛。”游雾嗤之以鼻。 古鹰实在看不下去了,恨不得把两个人都送去机场撒由那拉。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喝茶聊天,围着木质茶几,古鹰在云南地图上圈了几个地方,给人做旅游规划,一阵风灌进来,地图纸飞起一个角,门口风铃响起。 三双眼睛朝向宁珵钰,宁珵钰不免脚步一滞。 “珵钰,你来找我?”古鹰当下丢了笔,从茶几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陶瓷小茶杯,游雾看看自己手里的,纯白,朴素,又看了看那一个,烧制的裂纹像有生命的经络,从杯底蔓延向上,颇有风格。 宁珵钰没搞清楚屋内的状况,只见到那个小男生喝光了水往另一个男人身上倒去,被人抱在怀里一会儿要人揉揉头发一会儿要人捏捏耳朵的,他看了一阵,被古鹰领内屋去了。 “我朋友,别理他们,来这儿坐会。”古鹰把茶水递上,宁珵钰小心捧过,微微烫,喝下后有沁人心脾的香。 宁珵钰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也觉得挺奇怪的,他又一次误会了古鹰,为此他伤心了一整夜。做足了心理建设来找古鹰,却发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不过是古鹰的朋友。 见宁珵钰郁郁寡欢的模样,眉眼低垂,只盯着杯中浓黑的茶水,古鹰循序渐进问:“什么事找我?” 没事了。 但宁珵钰总不能这么说,他不能说,他此番不过是来确认一下古鹰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 宁珵钰又悄悄睨了一道外厅,小男生腻在男人怀里笑得很开心。 他的心情然是古怪的,掺杂成分不明的羡慕,却说不清自己羡慕什么,心里朦胧又隐隐作痛的心绪勾的他呼吸缓慢。 “我昨晚去找过你,去了你家。”宁珵钰说,“但你姐姐说你不方便,然后我就走了。” 第100章 古鹰听着保持缄默,又端起茶壶往宁珵钰杯中徐徐倒入一点儿茶续上。 他知道宁珵钰来了,是游雾走了之后,古臻告诉他的。但他没去找宁珵钰,也没发信息做什么解释。 其实他也忐忑。 他不过是在等。 游雾延伫热热闹闹地走了,古臻晚上回了自己家,就剩他一个人在屋内,外头的天空云开见月明,宁珵钰的心思似乎然是模糊晦涩的。 来找他,为的什么事呢?又如何匆匆就离开?古鹰起初有点儿恼火,对古臻的瞎掺和,但沉静下来,他只不过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恼火。 宁珵钰不是那么需要他,也不是那么相信他,换句话说,宁珵钰喜欢他吗? 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就像猴子捞月,在他以为要捞到的瞬间,发现那不过是一掬清泉,月亮在天上,在云间,在倒影中,唯独放不进他的手掌,他向月亮走了九十九步,月亮然离他很遥远。 第33章 可惜古鹰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只因他见过月亮的背阴面,却还是对那一片荒芜渴求得不行。 沉静片刻,宁珵钰连续喝完了三盏茶,热流不住地往喉咙灌入,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可他却捂着脸憋了一个喷嚏,不过俗话说,打喷嚏意味着感冒快好了。 “感冒了?看你精神不太好。” “昨天淋了一会儿雨,晚上发了烧,今天退了。”宁珵钰轻描淡写带过,古鹰不露声色蹙起眉毛。 “珵钰。”古鹰停顿几秒,宁珵钰楞楞地望着他,古鹰最终也只是笑了一声,“还没告诉我,来找我什么事,昨晚或者现在。” 宁珵钰让古鹰轻轻一笑给闹得心脏突突跳了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古鹰低下头摆弄茶具,说:“没事的话,我迟点再去找你,我现在要带俩朋友去市区走走。” “现在吗?” 宁珵钰抓了抓裤子,他还不想让古鹰走,他只想和古鹰待一会儿,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你要一起吗?” “不用。”宁珵钰吞了吞唾沫,目光落在墙上,古色古香的壁画,他灵光一闪,心脏飞速跳起来,惹得他面热。 “你今天能纹身吗……?” 宁珵钰问出口,自己都觉荒谬,可他就是想到了,让古鹰陪一会儿他——其实说一句“陪我一下”,似乎会比这简单很多。 宁珵钰做不到。 古鹰正用小抹布擦拭茶台多余的水渍,闻言抬起眼看向宁珵钰,“能,今天没单。” “嗯……我想试试。” “珵钰,这个纹了就纹了,没有试一试的说法。” 其实有,像延伫忽悠游雾弄了一个空针,随着时间消磨淡出视野。但古鹰不想告诉宁珵钰,他比谁都想在宁珵钰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古鹰见宁珵钰犹豫,说,“不想太明显的话,可以弄在衣服会遮住的地方。” 宁珵钰思索着哪一块皮肤或许可以弄一个不大不小的纹身,或许不会后悔,古鹰的视线上下巡了他一圈,最终落在他腰际往下的位置,“右腿的大腿外侧,怎么样。” 那是宁珵钰伤疤生长的地方。 宁珵钰答应了。 古鹰打发延伫游雾出去玩,从内锁上店门,拿来平板,打开绘图软件,琳琅满目的纹身图案让宁珵钰微微吃了一惊,“你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疤痕。” 内室开足了暖气,宁珵钰褪掉长裤,又拉起平角裤,露出狰狞的伤痕,其实当年如果找个好点的医生能让疤痕完全消失,而不是放任它生长。疤痕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劈在白皙的腿上,平日遮在内裤中,不见天日,白得更为惨淡。 古鹰拍了个照,“放下吧,冷。” 宁珵钰套好裤子,不大自在,“你会给每个客人定做图案吗?” “会,他们会提要求。”古鹰放大瞧了瞧伤疤的形状,沉吟半晌,宁珵钰只瞧着眼前人满脸严肃和平日一点儿也不一样,不苟言笑的模样,有人说认真做事的人很性感,宁珵钰只知道,古鹰握住笔的手,青筋如柳条散开,骨节似翠竹。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想法……” 宁珵钰几乎没了解过纹身,说不出个所以然,古鹰于是问他:“伤怎么来的?” 宁珵钰缩着肩膀似乎没有要谈论的欲望,“摔的。” 古鹰并非第一次见到这个伤疤,触目惊心谈不上,却绝不是一句“摔的”这么简单,他小时候摔过这么多跤,从未留下什么疤。 但是宁珵钰不愿意说。 或者说,他不敢说,他觉得别扭。古鹰知道宁珵钰向来如此,自我保护般缩起来,像一只刺猬。 “珵钰,”古鹰放下电容笔,咔哒卡入壳槽,空出手握住宁珵钰的手腕,不大不小,古鹰能用手指圈住,温热的触感让宁珵钰像过了电一样,酥酥麻麻的,“我昨晚并没有不方便见你,我姐误会了。” 宁珵钰不知为何古鹰提到这个,他眨了眨眼,古鹰温雅的声音如潺水,“但我知道你来过,我没去找你。”他捏了一下宁珵钰的手腕骨,宁珵钰听到这里本能想要抽出手,古鹰不轻不重按在了自己腿上,“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对我发脾气,也可以来质问我,你有什么诉求你就告诉我,你来找我,仅仅需要说一声就行了,告诉我就行了,让我知道,很容易的事,哪怕没有任何理由,我永远能理解你的。” 第101章 “你可以对我撒娇的,珵钰。” 三十年的人生无异于是非常短暂的,短到宁珵钰还没有忘记爹妈对他的疼爱,短到昔日的噩梦总阴魂不散。不论宁珵钰做出多大的努力去遗忘,洗脑,总在午夜梦回时分,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十二岁的宁珵钰、十四岁的宁珵钰、十八岁的宁珵钰、三十岁的宁珵钰。 从来都是一个人,用丝丝缕缕的线,将破碎绝望麻木的心脏缠绕包扎,等待死亡终审判书。 但是古鹰一次次、锲而不舍地,用最简陋的小锤子,企图凿开他的冰窖,捂热又融化。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听过谁对他说,他是可以撒娇的,但是他却不是不懂。他曾经深深地被爱,他知道那是什么感受,父母那么爱他,这种落差这让他更为痛苦,那是再也不能替代的感情,没了就没了,他不愿意相信谁能对他有多好——凭什么对他好呢? 世间感情总是有筹码的,顾客对他好,为了折扣,舅妈对他好,仅限于金钱可以匹敌的范围以内,陌生人的善意是一种自我保护。 而他如丧家犬一般什么都给不出,又祈求得到什么? 正常情侣的予取予求,他不敢。 宁珵钰忽然想到打过几次照面的那位小男生,躺在男友怀中露出肚皮跟人要爱,他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了,他也知道古鹰看穿了他,由内而外地,像一支箭,穿越胸骨,从心脏刺进去。 宁珵钰掉了两滴眼泪,洇湿了一小片裤子,古鹰用手蹭掉他的泪水,宁珵钰在古鹰面前哭了好多次了,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流血的次数比流泪要多得多。 第34章 等了好一会儿,宁珵钰用蚊子一样低的声音说:“小时候,跳车摔的。” “跳车,因为,有人动手动脚,要摸我,我很怕,我跑掉了,但是,经常做噩梦,梦见他们,他们把我妈妈,送我的帽子,弄丢了。” “其实,我现在,害怕的,不是他们,他们没有对我做,实质性的坏事。我躲掉了。” “但我特别想忘记,因为我,跑到舅妈家,一个人也没有,去了医院,开了药,缝了针,回舅妈家,继续上学。” “那次我才知道,我再也,不能跟谁,说这件事了,我永远都是,一个人,了……他们都选择了忘记,视而不见,我也是,但我只是想,如果我妈妈,在的话,她一定一定……至少……” “……会告诉我不要害怕。” 字连不成句,断断续续,宁珵钰在这个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四岁,说话磕磕巴巴。 十四岁没有说出口的心魔,只有十四岁的他亲自去化解。 大腿外侧的伤,经年累月,似乎是愈合了,没有留下任何隐疾,也不曾让人轻易发现。 但它又好像没有愈合,它披上一层皮,遮住腐烂崩溃的血肉,伪装得格外完好无缺。 他不知道为什么古鹰会愿意耐心地等待他掀开这道伤口,赤裸裸示人,这悲剧既不高级得发人深省,也不独特得值得记录,但是古鹰就坐在他旁边,像他小时候,在三四十度的夏天中午,趴在凉席上,热得睡不着,妈妈用蒲扇扇着风,用手缓缓刮扫他的背脊。 设计图需要时间,宁珵钰不着急,等了好几天,古鹰才让他再来店里,真正地给他做刺青。 工具眼花缭乱,放在一张分了好几层的木架子上,宁珵钰随便拿起一个纹身笔,沉甸甸,他随手拍了个照,发给宁珵欣。 没过多久宁珵欣连续给他传来好几则短信,尽是一只惊讶小猫的表情包,刷了一整屏。 妹妹:哥??? 妹妹:纹身笔吗?! 宁珵钰:嗯。很重。 妹妹:你要纹身找我啊!哈哈哈哈没想到! 宁珵欣好像很兴奋,宁珵钰没有见过这样的珵欣,他只觉,这个瞬间,他和妹妹的距离虽远犹近。 “和谁聊天呢。”古鹰在一旁偷偷盯了好一阵,耷拉脑袋挤入宁珵钰和手机之间狭小的空间中,宁珵钰低头,视线范围就只有古鹰越来越长的头发,发旋让长发遮得严实,这长度似乎都可以扎小辫了。 宁珵钰抬手摸一摸,和古鹰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很柔软,或许没有烫染过,发质格外好,又黑又密,发尾连个分叉都寻不到。 宁珵钰摸着摸着便揪起一小缕发丝在手指中打圈,古鹰还在看宁珵钰和妹妹的聊天记录,宁珵钰悄悄往后揪一下他的头发,古鹰转过脸,两个人的鼻尖几近相贴,轻薄的呼吸交融在了一起。 “古鹰……”宁珵钰自己没察觉,但在古鹰眼中甚是清晰——他眼睛连续眨了好几次,目光躲了又躲,或许是发现距离太近,近得无法对焦,这视线怎么都绕不开古鹰,便缴械投降,索性闭上了眼,眉毛皱在一起。 古鹰抽离身位,只用拇指按在了他的眉心,揉开,宁珵钰暗暗舒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古——” 名字都没喊完,嘴唇就让古鹰给咬住了,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古鹰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撬开唇齿,深入腹地,宁珵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要怎么动,只能配合古鹰,古鹰似乎很满意,眼睛眯起来,松开宁珵钰,奖励般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宁珵钰哪儿受过这种刺激——虽然不止一次,但这一次,是古鹰主动的,他毫无防备,像走在大街上突然让一个纸飞机砸中脑袋,不痛,却让他心脏像只兔子跳起来,带着浑身血液变得滚烫,最后流向某处不可言说之地。 第102章 还没让人纹身,一切功夫都还没开始。 …… 这让他更为紧张,一紧张,这心跳更快,宁珵钰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自己的裤子上,只祈祷古鹰不要发现。 冬天裤子厚,古鹰正在准备纹身图案转印纸,自然没发现,宁珵钰正思索着要不要干脆去厕所解决掉,而不是坐以待毙地等它冷却,古鹰突然说了一句:“你把裤子脱了吧,可以开始了。” 宁珵钰没脱,他从软椅上单脚跳下,面无表情,“我去一下……洗手间。” “哦,去吧。” 古鹰没多想,指了个方向,宁珵钰一进去就锁上门,听见“咔哒”一声,他又往下压了压手柄,确定门不会打开,靠着门长长舒口气。 厕所里没进暖气,凉飕飕的,冷空气却然没降下燥热……宁珵钰只觉脖颈让高领毛衣刮得发痒,浑身像蚂蚁在爬,一股汗憋不出来,磨蹭半天没解决问题。 那天晚上,是怎么解决掉的?又是怎么兴奋起来的?宁珵钰只剩个模糊的概念,当时太羞耻,他压根没仔细去思考,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 眼下想学着古鹰的手法,却无能为力,身子疲软撑着洗手台,太阳穴跳得比心脏还快,宁珵钰将毛衣领子往下扯了扯,胸前闷出了一阵汗。 其实以前靠手就能满足了,但欲望就像被喂大了胃口的嘴,吃过山珍海味再也咽不下家常便饭。 没别的办法,唯独等。 “珵钰?” 古鹰隔着门喊他,声音忽然响起,宁珵钰肩膀吓得一哆嗦,古鹰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你不舒服?” “有点。”声音低得像在祷告。 “肠胃不舒服吗?要不要胃药?”古鹰着急起来,敲了两下门,“你把门打开,我给你倒点热水。” “不用,不用了——”宁珵钰一紧张,额鬓布了细汗。 等了几分钟,门外没了古鹰的声音,宁珵钰仔细听着,松了口气,浑身放松。 他抽出几把纸巾,笨拙地擦干净身子和其他地方,又用洗手液打了泡,将台面抹了一遍,再冲掉泡沫,像他平日对待客人的头发一般仔细,纸巾丢入马桶,被水哗啦卷走。 “哐哐” 宁珵钰应了一声,这会儿舒畅又放松,“马上,我没事了。” 门外的古鹰可算放下心来,等宁珵钰开门,他就把热水递上去,热水冒着气儿,宁珵钰热得很,并不大愿意喝,只捧在手心,玻璃杯烫,他的手心变得更烫,火辣辣的,往心口钻。 “喝了吧,舒缓一下,可能吃坏肚了。”古鹰自顾自解说,眉毛皱得紧巴,“我说你不要吃泡面,少吃那种东西,外卖都比泡面强,好歹那是真材实料做的,泡面吃多了要得胃癌的……” 宁珵钰就这么听他讲话,自己一声不吭地坐下,端着热水杯,用嘴吹气儿,吹了一会儿,他才心有旁骛地喝掉。 “裤子脱掉吧。”古鹰再一次提醒他,宁珵钰脱下裤子,露出狰狞的疤,古鹰要在他的腿上刺一朵玫瑰。 疤痕新肉没有规律,玫瑰花瓣也没有规律,宁珵钰安安静静地低头看古鹰在他大腿上贴了一张转印图,紫色的,纹路和疤痕有些出入,古鹰便直接用画笔在他腿上改图,宁珵钰让这笔尖搔得痒,往里躲了一下,古鹰眼疾手快按住他的大腿,“别动。” 只能看见头发丝,看不见古鹰的表情,宁珵钰挪开目光,落在古鹰掐住他大腿肉的手指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大腿则因受了压力而泛红,指缝间鼓着几个小肉堆。 宁珵钰心间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安心感。也许是方才释放了一次,他心情格外平静,古鹰说:“要开始了,会有点疼,忍一下。” “嗯。”宁珵钰索性躺下,曲起腿,任古鹰在他腿上发挥。 古鹰说会有点痛,宁珵钰没感觉到多少疼痛,或许是当年处理的伤口太潦草,神经也受了伤害,笔尖刺破皮肤,只有麻麻的感觉,却不会痛。 宁珵钰安心合上眼,室内静谧,唯独古鹰制造出来点窸窸窣窣响儿,宁珵钰就这么躺着,暖气开得正好,他像置身于春天的大草坪,困意一下子就上来了。 “古鹰。”他睡着前忽然想到什么事儿似的,叫了一下对方的名字,声线慵懒,古鹰回的也随意。 宁珵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侧过头,睁开眼,看见古鹰紧抿的唇,神态专注于他的疤痕,从未有人这么认真仔细像要穿透般看过他的伤。 宁珵钰一时也看得入迷,张了张嘴,轻声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第35章 “你为什么喜欢他?” 古臻翘着脚丫子,趴在高高的上铺,脑袋搭在围栏由上而下俯视她弟,她弟今年才十六七,半生不熟的样子,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李子,青涩有余而味道不足,咬上一口都够酸。 而一颗涩李子竟然有了少男心事。 古鹰关掉台灯,昏黄的光骤灭,眼前黑了一会儿,便能瞧见书桌旁透进来的月光,淡蓝色的,铺在裂开纹路的木桌。 古鹰摸着木桌,“不知道,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没有。” 光线暗淡,古臻略庆幸,否则她脸上的无措恐怕是表露无疑。 两个人各怀心事安静了半晌,古鹰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只有宁珵钰穿着校服的样子,今天他在台上见到宁珵钰了。 第103章 舞台很高很大,观众汹涌澎湃,他然看见小小的宁珵钰,被里里外外的人包围,时而能看见眉毛,时而能看见那一双发光的眼睛。 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校服,绿色的领子,绿色的徽章,纯白的短袖衫,绿色的短裤。 古鹰然一眼看见他了,在人海里,古鹰总是能找到他。 刚开学,打饭的时候碰见宁珵钰几次,宁珵钰就在他隔壁的队伍,和他以一样的速度前进,打同一份饭,一菜一汤的a套餐,每天a套餐都不同,但他们每天都吃的相同。 后来几次,古鹰要三菜一汤的d套餐,宁珵钰然只点一菜一汤。古鹰又不知不觉点回了一菜一汤。 听见隔壁宁珵钰朝阿姨喊:“要a。” 古鹰也想喊,“a。” 可能哪一天宁珵钰发现了,侧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古鹰。” “副班长……”古鹰不敢看宁珵钰,眼睛在他格外突出的锁骨那儿游来游去,最后只得收回视线。 “多吃点。”宁珵钰说,说完便走了。 那会儿古鹰还活在爹妈搭建的象牙塔里,不知道要怎么和人打交道。 一直到古鹰在路上捡了一把破贝斯,拨动琴弦,没有什么声音,没连音响,只有弹棉花崩崩声。 但古鹰入迷了,他开始逃课,辗转各大琴行找老板学琴,一个班六十几号人,老师数不过来,没人管他缺勤,唯独宁珵钰找上门,某个早晨带一沓请假条,放在他桌上,“以后旷课给我写假条,古鹰。” 古鹰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性格内敛又容易羞,同学和他玩不到一块儿,成绩不理想,老师也不重视。 宁珵钰怎么知道他旷课了呢? 古鹰老老实实给宁珵钰写假条,一个月,写了四五十张,等他再回学校收收心思备期末考时,宁珵钰换到了后排座位,就坐古鹰旁边,“你以后不用写假条了。” “为什么……?” “口头跟我说就行。”副班长拿出一个花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缺勤名单,但他从不给老师,学生都知道的,只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哦……你记这个干什么?”古鹰问。 “怕你们出事儿,所以别报假的去向给我,这样我就能找到你们。”宁珵钰理所当然,在本子上写了古鹰的请假事由,琴行的名字一连串下来有几十行。 古鹰愣了一下,他想起班上同学老是说,谁不见了就让副班长去找,副班长总能找到他们。 原来不只是学校里面,在外面也能找到。 古鹰于是,动了歪心思,没有请假,直接旷了两天课,第三天他就在琴行外面看见宁珵钰了。 宁珵钰只是和他打了个照面,朝他笑了一下:“你在这就行,没什么事,确认一下。” “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 古鹰拎着琴,手指攥紧了,压下心头一股无名火。 不知道是朝谁发的火,古鹰只觉胸闷,皱着眉进了屋,他不知道宁珵钰在外面,是什么表情,又是什么心情。 从那天开始,古鹰决定不回学校,找兼职养自己,和自己的琴。什么事儿都干了,最后去了一家纹身店打零工,工资高,老板忽悠他,交钱学纹身,古鹰便从家里偷了一笔钱。 学了两个星期老板跑路,留下一堆破皮破笔,古鹰全收拾收拾带回了家。 自己研究了一个多月,宁珵钰这一个多月没再来找他,古鹰心里的怒火早熄了,只剩绵长的忧愁,临近冬天,穿上长袖的第一个晚上,他在手腕刻了宁珵钰的名字。 “金玉”。 黑色的字歪歪扭扭,小男生的喜欢窝窝囊囊。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古鹰和古臻坦露心迹后,爹妈没几天就找上了他,拽扯他的手臂,推开袖子,他娘打了他一巴掌,“给我弄干净!” 红红的掌印像在滴血,古鹰这时候已经不是以前象牙塔里的古鹰了,他的“闹着玩”乐队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留下踪迹和缥缈的歌曲。 古鹰叛逆,说要离家出走,说再也别管他,离家出走带上纸笔,带上又从父母那儿偷的钱,带上贝斯。 去找谁呢? 毫无目的。 古鹰在夜里去到校门,等上学的钟声响起。 在人群中他一眼看见宁珵钰,大包小包跟宁珵钰进了教室,座位早早换掉了,他不再是宁珵钰的同桌,隔了半个教室的距离。 古鹰给他传纸条,写了一句告白的话,画上笑脸,走到宁珵钰桌旁,他看见那一本记名簿,上面没有了他的名字。可他近期旷了很多课。 纸条没来得及收回,宁珵钰就拿走了,打开看一眼,按照原来的折痕又叠好,放入抽屉,耳朵红了,脸上却只有盈盈笑意,礼貌又疏离。 “谢谢。”宁珵钰说。 就两个字,别的没有了。 古鹰隔日就找纹身店把“金玉”洗了,老板技术很差,留下丑陋的疤痕。 离家出走后,爹妈找到学校来,问老师古鹰去哪了,老师不知道,火急火燎传讯副班长。 宁珵钰没有往琴行去,只上了学校的天台,晚上天台小情侣最多,因为没有监控,他们在那儿可以为所欲为。宁珵钰上去找过几次人。 翻过围墙上的窗户,宁珵钰步履轻盈踏上天台干燥的水泥地板。 “找到你了。” 古鹰回过头,宁珵钰又朝他笑起来,招招手,“走了,回去吧,你妈妈来了。” 第104章 至此古鹰知道,他到底喜欢宁珵钰什么了。 除了他,没有人在乎古鹰去了哪儿,宁珵钰是他幼稚青春里唯一一个能找到他的人。 尽管宁珵钰还能找到任何人,和他有关的、和他无关的。古鹰很讨厌这样的宁珵钰,讨厌他一视同仁,古鹰又恨又妒,最终一切关于宁珵钰的绮丽幻想随着毕业而消亡。宁珵钰切断了所有人的联系。 长大之后,古鹰渐渐才明白,宁珵钰只是在找一种归属感,找他人对他的认可,找别人的对他赖,找来找去,在找他自己。 想明白以后,古鹰只想更爱宁珵钰。 第36章 玫瑰的含义很俗很俗,简单粗暴地表露爱意,蓝玫瑰比玫瑰又多了一层“宿命”之意,古鹰没告诉宁珵钰,没告诉他,他们的相遇就像一种宿命,是轮回里的注定。像是受母亲的影响,古鹰有点信这些轮回注定。 宁珵钰腿上的玫瑰,靛蓝色,毫无规律地盛开,玫瑰之下的疤痕被永远地覆盖遮去。此刻右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宁珵钰对着这个伤口朝夕相处十多年,从未想过它会变成一副画,变成几笔轻飘飘的刺青,过往的一切就好像被这个引人注目的刺青封印,再不见天日。 宁珵钰问古鹰为什么喜欢他,他并不真的想知道答案,单河琛说古鹰很早就喜欢他了,古鹰一定能认出他,也一定知道他认出了古鹰,但之前谁都没提这件事,古鹰只半开玩笑地回答宁珵钰的问题:“珵钰长得很好看。” “你好肤浅。”宁珵钰扬起眉毛笑一下,天花板的灯光晃入眼帘。 “我一直就很肤浅。”古鹰自我嘲解,低着头给宁珵钰认真做纹身,“以前就告诉过你。” “告诉我什么?”宁珵钰困意上来,合上眼,只感到大腿酥酥麻麻的,更是催人眠,“不过很久之前也有人说我长得好看,但是……太久了,年纪都不小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谁说的,珵钰一直很好看。”古鹰朝他的大腿肉上吹了一口气,宁珵钰睫毛抖了抖,古鹰说,“我一直很喜欢你,高中就跟你说过一次了,你没当一回事儿呢。” 他的语气故作可惜,放在乳臭未干的年纪,但凡提起这件事,古鹰就觉丢脸伤心,后来慢慢地,不算什么释怀,只是知道,伤心是没有用的,人要向前看——古鹰的人生从未有过后悔,人生从未回头——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只要一直向前走,老天爷就会给他第二次机会,让他人生第二春和初春一样,绮丽得像不易编织的梦,恍得他不真实,但曾经消失在人海的宁珵钰就在他眼前。 许多年前,“闹着玩”乐队因为大伙儿的毕业远走高飞而解散,单河琛被挖走了,另外两个同伴吃完散伙饭后再无音讯,古鹰在云南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决定从云南北上,背上一身热血和放之四海而雷同的纹身手艺,他以为自己能在北方饿死,初来乍到的几年,每天白天在纹身店里给老板打杂,偶尔帮忙打个耳洞,这点收入连租个厕所都费力,晚上只好又去宵夜店做后厨,宵夜店在没夜生活的北部城市没什么生意,倒闭了,正逢外卖生意兴起,他便让饭店前老板帮个忙,做起了外卖骑手,白天的纹身小哥晚上的外卖小哥。 送了很久的外卖,古鹰晒黑了不少,身上的皮掉了不知道几层,掉得纹身都淡了,纹身店老板像是终于良心发现,开始让客户给他,古鹰在北方完成的第一份纹身工作,就是一个满背,原来是老板自己觉着难度太高又想捞这笔钱,把这艰巨的工作丢给古鹰,谁都没想到古鹰能干下来,虽然磕磕拉拉的,客人也没有特别满意,但他赚到了人生第一笔五位数,和老板五五分后的五位数。 古鹰开始想办法接小单,起初在朋友圈里发点东西,无人问津,一直到某个暴雨天,大晚上的,外卖送得太晚全给取消了,古鹰一个人吃了接近十份饭,一分钱没赚到,饭倒是吃饱了,倒垃圾的时候看见里头的宣传卡片,是各个饭店的好评返券,古鹰站在垃圾桶盘思考了很久,拿着红黄相间的卡券去了打印店,让老板给模仿着这张卡的样子,给他弄了一千张小卡,他抱着一大只纸箱,沉甸甸,回了出租屋。 从那天之后,每送一份饭就在里头塞一张卡,卡上的内容言简意赅:纹身可咨询xxx,附上自己的电话联系方式。 送了半个多月,卡快派完了,古鹰收到第一个来电,是个女士,添加他的微信后,看了他的满背作品,纹了一个古鹰原创的生肖兔。 这种日子古鹰过了好几年,一直到认识延伫老板之前,每天的生活多点多线,几乎没有躺在家里好好睡过觉。 累的时候听听磁带碟片手机里的歌,只有很少时间能睡得安稳,通常是接完一个大单手里有点闲钱,他能睡个好觉,梦里总有一个人,穿着绿油油领子的校服,从天台窗户跳出来,运动鞋落地发出闷闷的声响,还有一声:“找到你了哦。” 第一次梦见宁珵钰的时候,古鹰才刚来北方打工,醒过来时两眼湿湿,酸胀得发疼。 后来梦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像一个寄托,初恋嘛,这般那般千般万般,总之都是得不到的一般。 延伫老板不干了之后,古鹰才拿着攒好的钱,和延伫一起开了纹身店,彻底摆脱寄人篱下的日子,生活慢慢走上正轨。 这期间他很少梦见宁珵钰了,他开始变得游刃有余,在纹身行业里,终是混出了点名堂,外卖也不送了,每天就是接稿设计、再将设计变为人们身上一个个承载了意义的纹身。日子说不上轻松,但绝对是令人满意的,物质得到了满足,情感生活愈发空虚。 第105章 古鹰想去谈个恋爱,前前后后见过不少人,有自己的客人也有软件上认识的甚至是朋友介绍的,有人想和他恋爱也有人想和他睡觉,当然更多的人不过和他一样,闲得无聊出来吃个有人陪的饭。世间没那么多痴男怨女,大家都是闲而已,古鹰也闲,谈了几个,对方提分手理由出奇地一致——你根本不喜欢我。 古鹰也没什么好辩解的,确实没那么喜欢,只不过算不上“不喜欢”,但是喜欢的点是什么呢?说出来怕是要被这些前任拖出来五马分尸。 他们都挺漂亮,白白净净,大学生的模样,很清爽,也很温和,说白了,很像宁珵钰。 古鹰也是谈了几次恋爱才后知后觉,自己所谓的择偶标准,简直是一套刑具,祸害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所以他不恋爱了,不是很多人想和他睡觉么?那就睡觉吧,大家爽了就行,别再套上一副假惺惺关心的面容了,床上各自帮忙床下各自安好。 如此这般空虚的内里,只能用越来越多的吃喝玩乐来填补。 古鹰知道自己一边赚着钱,一边往深渊里堕落,没有远大的理想,只有一日三餐加宵夜,赚多少花多少,病了治病,死了下葬,要做行尸走肉也得做一个吃饱了的行尸走肉。他的青春太疯狂了,又是摇滚又是白月光,散场之后的余生仿佛只给他留了个蜗牛的空壳。 一直到他三十而立之年,老天爷又把宁珵钰还给他了,他的灵魂像在远方山谷游玩了很久,终于归体了。 第37章 “什么时候?我记得我们没什么交集。”宁珵钰思来想去,“倒是有女孩给我传过纸条,挺逗的,就写了一句‘你好好看’,画了一个笑脸,却没告诉我是谁。” “……” 古鹰愣了一下,哑口无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张纸条应该是他传的,而且,是本人亲自递给宁珵钰的——所以说他不可能记错,毕竟那个笑脸,是他废了好多张纸条才画了一个完全对称的可爱表情。 “宁珵钰,我发现你这人心挺大的。”古鹰停下手中的动作,纹身笔搁在一旁,注了半边颜料的玫瑰已然静谧绽放,从勾线的干净利索就能看出纹身师的功底了得,那只拿笔的手是一点儿不带抖的。 宁珵钰睁开眼,偏过头就对上古鹰深黑的眼眸,无奈又温柔,宁珵钰很喜欢这双眼睛,他眨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古鹰没着急解释,他只是忽然想到纹身前,宁珵钰说要去卫生间,开门之后,古鹰闻到了几欲没有的一丝腥味,很轻很轻,但他对自己店内的厕所香水味实在是太了解,哪怕一点点不同寻常的异味他都能嗅出来,何况是男人的精*,身为男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膻腥,钻入他鼻腔,而宁珵钰心很大,他像个没事人,从卫生间出来,躺在皮椅上,褪下裤子露出白皙的腿,随他怎么纹身。 但古鹰又有些痛苦,此刻他好像回到了十六七岁,表白未遂的毛头小子,眼睁睁看着自己递上去的情书被人无视,塞进抽屉,还道貌岸然来了一句“谢谢”。 他想起自己改编的那首黑豹的歌,如今倒不是“不能让我的喜欢没机会表白”了,而当真是烦恼,没机会表白。 “想要真正的自由自在 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 要是感觉到我自己不自在 一定有什么需要重新安排” 有什么需要重新安排。 宁珵钰看起来挺满意古鹰的纹身,古鹰不收他钱,宁珵钰没辙,就擅自往古鹰在他店里充的卡内又存了两百块,还给他发了一条理发店的新年折扣信息,看起来像是各大门店群发给顾客的促销短信,但宁珵钰是单独编辑的,只发给了古鹰。 想到自己这番幼稚的所作所为,宁珵钰没感觉到局促,而是一种轻飘飘的愉悦。 自从古鹰闯入他生活以来,他好像变年轻了许多。 虽然他时不时想起某个长发鼓手告诉他,古鹰一直喜欢他,这种话不痛不痒地扎在他心尖,宛如一根倒刺,宁珵钰向来迟钝,对于爱情更是如此,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体会,就好像他对古鹰存有亏欠,好像对方付出了许许多多,好像涌泉之恩不过滴水相报,但是他也知道,感情不是这么衡量的。 花大娘的花店新年开张后就来了宁珵钰这儿理发,年前的卷发然蓬松柔顺,可见她打理得很仔细,宁珵钰只用稍稍给她修一修刘海,再补烫一番发根,店内客人多,宁珵钰手脚灵活,花大娘乐滋滋地离开,离开前还问了宁珵钰一句:“是不是恋爱了?” “嗯,大娘真是火眼金睛。”宁珵钰觉着没必要再对这种事别扭,大大方方承认了,虽然他总觉得还差一点,差一点真正情侣之间所需要的仪式。 或者说是年轻情侣之间需要的仪式。 花大娘好像看穿了宁珵钰的心思,她眉飞色舞,头发拨至耳后,“我店里的花很新鲜哦,今天刚开张,全是新苗新芽。” 宁珵钰神色一滞,想到古鹰先前送了他一束黄色的玫瑰,他没有收,于是跟花大娘要一束蓝色的玫瑰,花大娘有些犯难,“得等几天,彩色的玫瑰需要批货,红玫瑰有很多呢。” “那就等等吧。”宁珵钰也不着急。 元宵节那天晚上,花大娘隔壁两间店都早早打烊,她却不能早早回家陪家人,只因为宁珵钰预定的蓝色妖姬今晚到货,她好守着货第一个给宁珵钰打电话,让人来取——花大娘也不傻,就算不知道收礼的人是谁,但至少她知道,这是宁珵钰的对象,何方神圣?不清楚,金玉打单身这么久了,好不容易谈了个对象,花大娘可不希望坏了这好事儿。 第106章 一直守店守到夜里七点,种植园那边的老板风尘仆仆赶来,送上一摞还没醒好的蓝色玫瑰,花大娘挑出成色最好的九支,给宁珵钰打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嘈杂,花大娘抬高了嗓门,“珵钰啊,花到了,你来取一下还是我给你送哪儿去?” 宁珵钰正在老同学聚会上,餐桌上的大鱼大肉才刚刚上齐,当年的班长正和今年刚退休的恩师给大伙儿致辞,宁珵钰抽不开身,却没办法让花送进已经锁了的门店里。 “明天给我呢?” 花大娘说:“可以啊,但是今天最鲜嫩嘛,我帮你留着的话我就得醒花了,明天就能开全,你就错过它开的过程啦。” 宁珵钰不懂这些,只是听了觉得可惜,他也想和古鹰一起看看玫瑰花一点点盛开是什么样子的。 “我这边走不开……您能——” “能啊,当然能。”花大娘可乐意了,她正好想看看宁珵钰的对象长啥样,宁珵钰报了派对别墅地址,花大娘就挂了电话,立即出发。 走之前还特地给蓝色妖姬配上最高档的黑色丝绒包装,喷点水,整束花在夜里泛着银光。 花大娘发来短信时,古鹰正被人拉去后台说要准备什么表演,宁珵钰趁他离开的间隙,和几个老同学寒暄了几声——大多也是女孩儿,但只有一个女生他记得比较清楚,当年是成绩特别好的一姑娘,今年特地从国外回来,烫着波浪卷发,模样从那年梳着麻花辫的小孩儿脱胎换骨成了大女人,红唇烈焰,气宇轩昂,她变化很大,宁珵钰瞧了瞧,莫名其妙想到自己的妹妹,宁珵欣当年不也是小女生吗,张开双臂要宁珵钰抱她抱得高高的,方便在人群中凑热闹。 “副班长!”何溱声线很优雅,她今天一身利落的黑色吊带裙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就已经让一群有出息也好没出息也罢的男人侧目已久,“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宁珵钰已经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了,朝她莞尔一笑,何溱看出来对方的窘迫,没放心上,只是问他:“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吧,你家人都还好吧?” “挺好的,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记得啊,偶尔你妹妹会跑来学校找你,好好玩的,这么小小个。”何溱伸手比了比腰腹的位置,“现在应该也是大姑娘了。” “我们当年也没多大啦。”宁珵钰听她描述自己的妹妹,心头暖融融的,他本以为同学聚会会让他局促不安,没想到大家还是那么友善,甚至记得这么清楚,他还有个妹妹。 “你要出去?”何溱总算看出来宁珵钰时不时往后退的步子,“等你回来再聊啊,诶,这杯你拿着喝,我不爱喝蜜桃味的。” 何溱手里的鸡尾酒是一个老同学非说递给她的,那同学何溱记得,读书时就说暗恋自己,现在从言语之间听出来老婆都生俩了,居然还给她示好,但何溱不是会当众拂人面的人,再说这杯特调鸡尾酒没做错什么,她记得宁珵钰喜欢甜的。 宁珵钰也就没拒绝,喝完鸡尾酒,急匆匆赶出别墅大门,花大娘正纳闷呢:“好大的排场,是什么活动?” “同学聚会呢。” 宁珵钰收了花,花漂亮得一塌糊涂,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花大娘,只听花大娘笑吟吟说:“别的甭提,有空带我见见你对象。” 宁珵钰很想说,她见过了,还天天见。 和大娘告别,宁珵钰捧着大束的花,没从聚会大厅正门进去,绕到后花园,那边直通舞台的后台休息室。 古鹰就在里头,被两个曾经“闹着玩”乐队远走高飞的队友拉着排练歌曲,古鹰本来不打算演的,但是大伙儿都起哄要再看一次他们的演出,要重返十八岁。 没辙了,演呗,琴不太记得怎么弹了有什么关系,往台上一站,咔咔一顿乱奏,只要音乐够响,谁听得出呢。 当年的主唱早破了嗓,没法唱,古鹰就领了主唱的位置,主音贝斯,听起来多牛。 三四次合奏下来,有单河琛这个老油条帮着拉节奏,排的差不多,就稀里糊涂上了台,宁珵钰等人走了才把花放在了后台桌上,溜到幕布后近距离看古鹰的演出。 以前他没看到,因为人群拥挤沸腾,他又像看傻眼了一样,啥也没感受清楚就结束了。 自己的青春也像那一台摇滚乐一样,狂奏后落了幕。 现在他有机会看清楚了,近在咫尺,舞台没有当年的好,很简单的派对小台子,音响设备还是他们自己带的,古鹰背着的乐器,宁珵钰不知道是什么,台下的人屏住呼吸,一直到古鹰拨动了一根粗粗的贝斯弦,沉闷如远雷的声音滚滚而来,闯入宁珵钰的耳廓,直达他内心最柔软之处。 这不就是他许多年前想要抓住的那一声和心脏共鸣的声音么? 试音后,厚重沙哑的,像盘古开天地,撕开宁珵钰心中沉睡多年的悸动,古鹰唱了第一句—— “这首歌只唱给你听。” 第38章 室内烟雾缭绕,古鹰家里的卧室不那么大,也没有窗户,关上门后,堪堪两支烟,宁珵钰和他一人一支,就足够让逼仄的小房间变得恍若仙境,宁珵钰趴在床上,两指之间夹着的烟,烟蒂烧了很长,险些就要落在手背床单了,古鹰灭了自己手里的烟,捏起他手中的,小心翼翼抽走,宁珵钰睡得不深,还是趴在床上的姿势,侧过脸,眼下的泪痕没干透,嗓子也沙哑,“嗯?” 第107章 “珵钰,”古鹰对着垃圾桶里的套和烟灰,没由来说了句,“咱都把烟戒了吧。” “戒……”宁珵钰神智不太清醒。 他从站在台下听古鹰唱歌,到古鹰唱完两首,跑下台,背着贝斯躲在幕布之后和他接吻,整个过程开始,神智就不清醒了,甚至是身体滚烫得像发了烧,宁珵钰以为是自己太激动兴奋,直到古鹰和他面相贴,古鹰才发现宁珵钰的体温有些异样,喝了酒可能会有点烫烧,但宁珵钰才喝了一杯预调鸡尾酒,怎么至于烫成这样——之前他俩也不是没喝过。 古鹰看见桌上的蓝色玫瑰,还来不及感动呢,宁珵钰的手机响作一团。 “副班?副班你在哪儿啊,你还好不?” 姑娘的声音古鹰没听出来,古鹰只说:“他好像喝多了,你是谁?” “啊,啊,古鹰是吧?我何溱,宁珵钰喝了一杯酒,我给他的,但是里面好像被人下过东西,我也不知道啊,刚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副班他怎么样,你们在——” “我先带他回去。”古鹰把电话挂了,显然宁珵钰的确喝了不该喝的东西,他整个身子都往古鹰身上贴,好像古鹰是什么行走的冰箱,贴一贴就能凉快,脸还死命蹭他的脖子,像讨食的小动物,唯独他意识还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人是古鹰,他还能叫出古鹰的名字。 “好热,好热啊——”宁珵钰有点热得受不了,胸脯也紧紧靠住古鹰,明明古鹰也冒了不少汗,他感受到咚咚的心跳,似乎不止是他自己的,“古鹰……抱抱我。” 古鹰就把他从派对别墅后花园抱出去,左手是蓝色的玫瑰花,右手是他的宁美人,宁珵钰坐在前边儿,古鹰从身后搂住他,把摩托开回了家。 本以为吹过凉风,宁珵钰能醒过神来,结果是没什么用,两个人就滚到床上一醉方休。 宁珵钰做到一半药效下去后,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一次,古鹰托着他的肩,喂他喝了一杯苦苦酸酸的水,很熟悉的味道,有段时间宁珵钰老喝醉,古鹰就会让他喝这种苦涩的东西,能有效缓解次日晨起的头疼,喝完后他就继续心安理得躺在古鹰的床上。 一个梦都没做,睡得很踏实。 再一次醒过来,宁珵钰就彻底清醒,不是那个黏黏糊糊的睡美人,他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即便不记得,看一看一屋子的凌乱,地上的衣服一件叠一件,明明大冬天,空调还开着抽湿放冷气,腥味重得像杀了鱼的屠宰场。 耳边还有不停播放的音乐,不知道古鹰什么时候放进去的cd,宁珵钰一睁眼,便能听见,细细微微的,不吵,不仔细听的话,听不清歌词,像在房间里低咛。 每当天空阴雨绵绵 我总会想起那段时间 不知道多少个夜未眠 只因为你的出现 就算生活能再来一遍 就算世界再回到从前 我知道我的选择 也不会改变 是古鹰在台上唱的那一首,宁珵钰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在cd里听不见古鹰弹的乐器的声音,那个声音只有古鹰弹的时候,宁珵钰能听见。 古鹰往他手里塞了一根烟,宁珵钰没力气抽,只是闻着烟草味道。 没多久,古鹰又抽走了。 “嗯,戒烟。”古鹰说完,把房门打开一条缝,烟雾很快散去,外头的凉气也很快涌入,床铺本就因两个人大汗淋漓而湿湿黏黏的,风一吹就冷,古鹰出去一趟,把门关上,宁珵钰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至此才开始思考,他和古鹰做了。 整个过程都让他心跳加速,古鹰在床上很是游刃有余,他好像很清楚宁珵钰需要什么刺激,又能承受多大的刺激,把宁珵钰送上云端又让他乘云霄飞车朝下俯冲。 失重、瘙痒、兴奋、高潮。 唯独没有他最担忧的恐惧、不安,没有出现噩梦里的面孔。 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性 爱一样,只不过多了一点情窦初开的紧张和羞涩。 他知道可能有酒精作用,但是他欣然接受了一切。如果没有药,他想他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从古鹰在台上弹琴那一刻,宁珵钰就想要吻他。 宁珵钰想着想着,古鹰忽然推门而入,端了一碗粥,香喷喷的,宁珵钰翻了个身,古鹰用脚扒拉一把板凳,坐在了床边,舀一勺饱满晶莹的粥,“来,张嘴。待会去医院抽血检查一下。” 宁珵钰点点头,昨夜意识模糊之际,他隐隐约约明白自己被“意外”下药了,不过,如果不是他喝了,而是那个女同学,他想都不敢想。 “我自己来……”宁珵钰一说话惊觉自己的喉咙居然哑成这个样子,闭上嘴,对这个情况有些不大高兴,闷闷不乐喝下古鹰喂上来的粥。 “嗓子哑了,一会儿我给你煲点银耳羹。”古鹰却好像很开心,又喂了宁珵钰一口,粥的温度刚刚好,配方还是和宁珵钰上次喝的一样,八宝粥,红豆有尾指指节那般大,软绵绵的,入口即化。 喉咙和身子恢复一些,宁珵钰就自己抢过碗,死活不让喂了,古鹰乐呵呵坐在一旁,问了句:“怎么样?” “挺好喝的。”宁珵钰瓮声瓮气回答,不想抬眼看他,大口大口扒着碗,勺子和碗底的陶瓷碰撞声格外清晰。 “我说的不是这个。”古鹰兜着碗底,把碗挪了个方向,逼着宁珵钰看自己,“还一般吗?” 第108章 问的是床上的技术。 “……你好烦啊。”宁珵钰憋一口气,耳尖冒火,气着气着笑了出来,操着云南音骂他一句不要脸,抬手擦擦嘴角,古鹰的视线就顺着他的动作一并落在他红润的嘴唇上,他凑上去亲了一口,把碗还给了宁珵钰。 蓝色妖姬被放在了马桶水箱里,宁珵钰上厕所的时候,打开浴室门被迎面而来的九支繁茂玫瑰给吓到了,除了那九朵玫瑰,古鹰不知道从哪儿又弄来了蓝色绣球,朵朵娇嫩欲滴,挤满了这水箱。 宁珵钰以前在网上看过别人会用水箱醒花,他也觉得很美,可他嫌麻烦,也从未养花,反而古鹰比他更有情调一般,宁珵钰愣愣看了好久,拨弄着花瓣,十分柔软,昨夜的蓝玫瑰已经开了一半。 宁珵钰洗好手,见古鹰在收拾卧房,他趴在门边,小声叫了一句,“古鹰。” 古鹰正铺着新床单,踢开脚边弄脏的被单,应了一声。 “我昨晚想起来一件事。”宁珵钰说着,语气顿了顿。 “说吧,啥事。”古鹰没觉得会是什么大事儿,又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脏衣物,抱怀里,转过身面向宁珵钰,宁珵钰满脸笑意,眼睛弯弯,刚洗过脸,头发丝儿还沾了水,眉毛睫毛也是根根分明,嘴唇像果冻。 古鹰又想凑上去咬一口,宁珵钰往后躲开了一小段距离,“你先等我说完。” “你说。” “我昨天晚上,和你……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给我递过一张字条。”宁珵钰有点犹豫,他被下了药,其实很多半梦半醒之际的梦魇都记不太清了,几乎都是关于古鹰的一些画面,摩托车上的、天台夕阳下的、舞台中的……还有一些学生时代遥远的、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他曾经遗忘脑后的。 古鹰一听,喉咙滚了一下,点点头,“嗯。” “所以……那不是别人写的,是你写的吗……我不确定。” 对视片刻,古鹰放下手里的脏衣服,又给丢地上,转而去床头柜里翻找,找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像是某种装果脯蜜饯的盒子,生产日期和过期日期一并标在上头,里面黄澄澄的满是条状纸条,他递给宁珵钰,“这个吧。” 宁珵钰打开盒子,随机抽了几条纸条,并非旧的,纸条崭新的很,包装盒上的日期也是临近的,但内容却能带他穿越时空,那是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你好好看”,然拙劣的字迹后跟着一张简笔笑脸,但古鹰现在画画技术好了,随手一画都是可爱的样子。 看得宁珵钰眼皮跟着嗓子一起跳,浑身都发烫,明明药效早过了,明明青春期也早过了,这迟来的荷尔蒙,让他像早恋的小孩,收到对象的手工礼物一样,激动得眼眶发麻发热。 “都是一样的内容。”古鹰帮他一张张抽出来,“本来想折星星,但是太费劲了,弄出来怪丑的,没折腾,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给你看看。” “想起来了吗?”古鹰看着宁珵钰的眼睛,宁珵钰的眼睛里装了一汪泪水,他迷茫地点点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古鹰惯不会哄人,但是哄宁珵钰总有一套,而且宁珵钰很好哄,亲亲他的脸就好,舔掉他的眼泪,珵钰就会躲进他怀里不再流泪。 明明只是一盒无聊又简单的纸条,宁珵钰却哭得一塌糊涂。好像这对他来说是什么奇珍异宝。 感动当然是有的,过去一段时间里他总是不明白自己凭什么会让古鹰喜欢,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但是不明白也没关系了,至少他足够安心,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千般百般地爱他。 宁珵钰觉得自己接受得很自私,但又很幸运。 他们的爱情能对等吗?宁珵钰心知肚明自己做不到像古鹰那样,那是十多年的感情,那是白月光是初恋情人,宁珵钰爱了古鹰多久?古鹰又爱了他多久?根本不可能对等。 可他的不安一扫而空。 不对等也没关系,宁珵钰忽然明白过来,爱深爱浅都是爱,能接受一个人的爱,有时候比去爱一个人更难。 于宁珵钰而言便是如此,就算古鹰是他曾经最恐惧的同性恋,他也愿意和他一起变成“同性恋”,同性恋又怎么样呢,噩梦会消失的,不幸可以遗忘,古鹰告诉过他,人要向前看。 作者有话说: ps,如遇真实被下药情况务必报警+去医院。古鹰是没反应过来只想着先回家休息哈,亲亲大家。 第39章 -下卷完结 “哥?”宁珵欣的声音传入耳中,自从宁珵钰新学期开学以来,忙答辩什么的,就没怎么和宁珵钰通过电话,别说打电话了,短信都甚少联系,宁珵钰和古鹰也和和美美在一起了好一段时日,他总觉得瞒着唯一一个亲人,妹妹,挺不是一回事儿的。 他向来都是有事儿就和妹妹沟通的人,尽管宁珵欣嫌他蛮烦人。 “你……在忙吗?”宁珵钰试探性地问。 理发店内换了新的皮椅银色的,衬得整个环境更敞亮,宁珵钰坐在上头,古鹰正帮他打扫碎发,古鹰格外爱干这种活儿,宁珵钰起初自己拿着扫把不让人用,古鹰直接把自己店里的扫把带了过来,日日自带工具,宁珵钰晚上一打烊他就来给他搞卫生,理由是嫌宁珵钰打扫太慢,而他弄得快准狠,留多点时间和宁珵钰出去吃宵夜散步。 没多久宁珵钰买了个扫地机器人,一天到晚就开着,随时随地在店里乱扫,古鹰的工作量也轻了,打扫得更快,晚上两个人的二人时光也就更多。 第109章 “刚忙完,怎么了?”宁珵欣声音充满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宁珵钰琢磨着如何自然点开口,古鹰突然停下扫把,不远不近看着他,宁珵钰就换了个方向,面对墙壁和妹妹打电话。 “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哥我……嗯,恋爱了。” 宁珵钰说话声音小,不想让古鹰听见,但古鹰何止是听见了,他整个人都趴宁珵钰身后,耳朵竖得尖尖的,连他妹妹的反应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啊?啊——?真的吗?我,哥,其实我不是说你恋爱我惊讶,就是你也到岁数了恋爱结婚啊都很正常,迟早的事嘛——但是你、你能主动告诉我,我比较惊讶。” 宁珵钰对着妹妹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信,古鹰很少见这样的珵钰,珵钰在他跟前明明乖乖的,偶尔生气露出爪子挠他一下也无关痛痒,但是在妹妹面前,说话声音沉着冷静,即便妹妹这么语无伦次,他也就“嗯”了一声,继而道:“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毕竟我们也是最亲的人了……我对象是个男人,我希望你可以接受,不能的话,至少你要相信哥哥不会是奇怪的人——” “我接受啊!我接受!”宁珵钰猛得打断他,声音大得古鹰都躲了一下,“但是,怎么回事啊?哥你不是恐同吗——” “珵钰,我想吃宵夜了。” 古鹰不愿意宁珵钰再打下去,故意冒了一句话,对着他手机说的,那头宁珵欣听得清清楚楚,“哈哈,你去吃宵夜吧哥,多吃点,明天给你打个视频哈。” “好吧,你早点睡,别整天熬夜。” “知道了知道了。” 宁珵欣又嫌他啰嗦,火急火燎挂断电话,宁珵钰满脸郁闷瞪了古鹰一眼,“她好不容易和我有点话聊。” “以后再聊嘛,我搞完卫生了。”古鹰拽着宁珵钰的手,拉他起身,经过店门时,给门口的盆栽淋了淋水,这盆栽是从花大娘那儿得的,花大娘知道隔壁两户店铺老板在一起了之后,非说要送他们彩叶芋,粉粉绿绿的大片叶子,心形的,想一颗颗冒着恋爱气息的心脏,风一吹就扑通扑通地跳。 花大娘说,这寓意着百年好合,好兆头呢。 “冒了新芽。”古鹰说着,宁珵钰也蹲了下来,拨开几片大叶子,瞧见泥土中的嫩芽。 “春天快到了。” 云南向来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春天街上开满了花,也飘满了絮,还好俩人都不怎么过敏,骑着摩托车穿过柳絮纷飞的街道时,总有一种下雪的错觉。 古鹰笑他下雪不好好赏雪,春天来了开始想看雪。 “就是突然想看雪了。” “北方倒是下了雪,你要看吗?” “怎么看?” “坐飞机去看啊。” 稀里糊涂的,宁珵钰就答应古鹰买了两张票,往北处飞,宁珵钰看这个城市的名字格外熟悉,他妹妹就在这里读大学。 古鹰说这一带城市海拔高些,三月要下桃花雪,有时候四月份还要下,下个没停,在北方根本不稀罕看雪,大雪天跑出去玩的都是南方来的,尤其是从不下雪的广东和海岛人民,各个儿的往外跑,拍照推雪球。 一下飞机,宁珵钰就让寒风给刮了个哆嗦,死死抱住羽绒服,好不容易度过了一个冬季,又进入了一轮冬季,这种感受让他心生微妙的兴奋感,地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一天之内可以感受四季也能回到从前。 “去看看你妹妹?” “好。”宁珵钰给古鹰输入妹妹平时工作的纹身地址,他没告诉宁珵欣自己要来,或者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会来这儿,从上飞机那一刻就开始头晕目眩,两脚踩上大地后更觉不可思议。 宁珵钰以前根本不旅游,短途长途都不曾,更别提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看着宁珵钰输入的地址,古鹰挑了挑眉,“没写错?” “没啊。”宁珵钰摇头,“我寄了一次年货,就是这儿。” 古鹰便干脆打电话让延伫来接他们了。 天道好轮回,上次是古鹰尽心尽力招待俩小情侣,这回,总算轮到他做客了。 古鹰心里美得很,在机场没等太久,延伫的车就风尘仆仆开来机场,古鹰就带了个背包,宁珵钰也是一手提旅行包,来的急没带够衣服,宁珵钰正问着古鹰这边这么冷要去哪儿买点衣服,古鹰就发话了:“不怕,穿他们的。” 至此延伫回过头,面无表情看了宁珵钰一眼,“嗯,你们随意就好。” 宁珵钰看他眼熟呢,副驾驶那位一直在吃棒棒糖的男生转过身朝他笑起来,宁珵钰就想起来他俩是谁了。 “哈喽,又见面了!”男生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放在宁珵钰手心,“我叫游雾,你喊我小游就行,衣服不够你就穿我的。” 宁珵钰还在状况外,听着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气氛其乐融融,心中的顾虑就散了去,他坐了一天的飞机,疲倦极了,倒在古鹰肩上睡了过去。 一直到下车都没醒,游雾感慨一句:“珵钰哥好能睡。” “他一直都特能睡。”古鹰怕吵醒他,压低声音,古鹰习惯宁珵钰随时随地睡着的体质,把他抱了出来。 店内只剩宁珵欣守着,一听见敲门声,她马上赶来开门,外头刚刚突然又飘起小雪,两人出去都没穿太多,老板冻坏了没关系,老板的小男友可不能冻坏,毕竟老板冻坏了还能继续上工,但小男友冻坏了,老板就会撂摊子不干了去陪人看病,剩宁珵欣一个人看店,又累又无聊。 第110章 因而室内总是开了暖气,热烘烘的,阳春三月,结果这边还在落雪,说怪吧,他们都习惯了,说不怪吧,三月了梅花都谢了,雪还在傲寒。 不过宁珵钰可高兴,一下车,雪星子落在鼻子上、脸颊上、眼睫毛上,他打了个哆嗦醒过来,映入眼帘就是漫天飞雪,他不是没见过雪,但是,意义不一样。 宁珵钰从没见过“想见就见”的雪,正如这一次想来就来的旅途。 即便如此,宁氏兄妹在这个奇葩场合见面,还是让双方都惊住了。 “哥?” “珵欣?” “你们认识啊?”游雾眨眨眼,心中一乐,拍起巴掌,“那太好了,晚上一起吃火锅吧,我和延伫去买点料。” 古鹰也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会这么小。 起初还以为宁珵钰写错地址了,后来又猜着或许只是住在同一栋,实在没想到延伫收的小学徒就是宁珵钰他妹妹,怪说——宁珵钰一开始来找他问学纹身的事儿。 想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古鹰更信命了。 宁珵欣认得古鹰,前老板呢,她身上也有古鹰纹过的图,只是真真切切意识到她哥的男朋友就是古鹰——这个人不论如何都和他哥扯不上一毛钱关系——她还是真诚发问了:“怎么做到的?哥。” “你怎么找到这样的男友的?” “我们,我们是老同学。”宁珵钰挑了一个简单易懂的答案,古鹰哼哼两声,掰了一根黄瓜,一人一半,给兄妹俩啃。 “你不是都断联了吗?” 宁珵欣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宁珵钰难以招架,他实在不想让宁珵欣再揭他老底了,结果宁珵欣又问:“所以哥你是同性恋?” 面对——烫着拉美卷,耳洞里还塞了一个圆圆的环,撑得耳垂特别饱满又大——的妹妹,宁珵钰欲言又止,“你耳朵不痛吗?” “啥?不痛啊。”宁珵欣笑骂,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别转移话题啊哥,你是吗?” “我,不是吧。” 宁珵钰说话声音尽可能小,这休息室也就几步路可以走完,古鹰还坐在一旁,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回微信。他不愿意谈话内容被古鹰听见,总觉得怪羞赧的。 “不是?”宁珵欣也开始用气声说话 “你都谈男朋友啦,怎么还不是。” “我只能接受他。” 宁珵钰想了想又觉得措辞不够准确,改口道,“只喜欢他,和性别没什么关系。” 这是他引用豆瓣momo的解释,也是他唯一能想明白的解释。 宁珵欣显然被他哥的回答给震惊了,那可是他哥,一个天天温水泡枸杞(其实是泡面不离嘴),张嘴闭嘴别熬夜(其实是自己也熬不住睡得早)的古董男人,她好像看不明白她哥了,但是,她很庆幸哥哥能信任她,也庆幸对方忽然打通任督二脉。 虽然,宁珵欣现在还不打算出柜——她还是觉得面对像长辈一样威严的哥哥说这些很别扭。 但她孤单了三十年的哥哥有了伴,不管是男的女的,宁珵欣都由衷感到高兴。何况她对古鹰的评价可高,以后她纹身是彻底不用愁了,信不过师傅的技术就来找古鹰,古鹰可是她——嫂子呢。 宁珵钰不知道这对话让古鹰听了个透,一直到晚上,大伙儿吃完热火锅,两个人下榻酒店休息,古鹰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着宁珵钰的话。 ——“只喜欢他,和性别没什么关系。” 古鹰活了三十年,要论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他多少看了个遍,三十不至于看透很多事,但也足够看过很多事。 就算是这样,宁珵钰对他来说还是太特别了。 和情人爱人无关的一种特别。 古鹰也是真真切切体会到,“独一无二”是什么滋味——从宁珵钰口中听到的,独一无二,是什么滋味。 宁珵钰洗了澡,天气冷,一洗完就钻进被窝,古鹰比他先洗的,被子里满满当当全是热气儿,宁珵钰贴上古鹰的肌肤,感到很舒服,很快就想睡觉了。 古鹰知道他又要睡着,把灯关掉,周遭一片漆黑,暖气时不时呼呼吹几下。 宁珵钰想到什么事,艰难睁开眼,“古鹰,你是不是喜欢小狗?” “嗯?怎么说。” “我看你吃火锅的时候一直在逗狗来着……”宁珵钰声音疲倦,他顶着困意,抱得更紧些,“我问了一下小游……他建议我们可以去领养一只狗狗。” 古鹰:“你想要吗?” “我觉得……这样我们看起来会更像一家子。”宁珵钰嘴角上扬,仿佛在做香甜的梦,呢喃着,“我想有一个我自己的……家。” “好,那就领养一条。” 宁珵钰点点头,睡着了。 雪后的夜很静谧。 路上行人少,汽车也开不动。一点儿噪音都没有。 狭小的酒店里,两个人相互偎取暖。 宁珵钰久违地做了梦,梦见了父母,他们好像很高兴,从高架桥上骑着摩托疾驰而过,两个人手拉着手,对宁珵钰说了很多细细碎碎的话。 这是第一次,梦见了父母,宁珵钰没有再在梦里哭。 作者有话说: end完结噜,番外日后慢慢发。 wb有小小完结抽奖,感兴趣可以来试试运气哈哈哈。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