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 第一章、杀人放火(上) 黑夜里抬头,满天不见半点星光,只能勉强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见斜上方的天际,有一轮极淡的白氲,带着朦胧的毛边。月光透过云层照不见近处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远处山脊与地平线的隐约轮廓。 阴森的山野却并不安静,因为有风,这风穿过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吹到近前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吹起衣角贴着肉钻进衣服里,在闷热的初秋让人感到一阵阵发凉。 玉米已经抽穗饱满,但还没有完全成熟,如果掰开一颗会发现玉米粒还是软软的透着浆。秸秆与阔叶在风中摇曳摩挲,四面都传来窸窸哗哗很怪异的声音,就似黑暗中有无数阴影正在逼近。 游方穿着深褐色的运动服,静静站在田垄间一动也不动,任凭周围长长的玉米叶随风扫在身上,身形仿佛已融入夜色中。 他戴着一顶运动帽,帽沿上勒着一圈松紧带,右额边插着一支比手指稍粗、大约十五公分长的小手电。手电虽小而光线很强,光柱向下并不朝四周发散,恰好照在他手捧的一面罗盘上。他的手看上去很稳,但罗盘正中“天池”中的磁针却在微幅的急速震颤。 “难道真有所谓的奇针八法吗?还是我的心神不定?”游方不禁暗自思忖。所谓奇针八法,是风水先生使用罗盘磁针定向时总结的八种情况—— 一曰搪针,针摆不定。断此地深藏怪异,居则祸患。 二曰浮针,针头上挑。断此地阴神迎门,须加敬谨。 三曰沉针,针头下沉。断此地阴气郁结,居则不适。 四曰转针,针转不止。断此地衔怨未休,居则伤人。 五曰投针,浮沉不定。断此地埋有阴宅,恐惹是非。 六曰逆针,斜飞不顺。断此地多处忤逆,人财两败。 七曰侧针,针避中线。断此地神坛古刹,常人难受。 八曰正针,归中平顺。断此地并无异兆,酌情勘用。 前面七种情况是风水师择地时首先回避的,通常只选用最后的“正针”。 从居住环境学角度,上述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罗盘磁针异常说明了当地的磁场异常或不稳定,可能有对人不利的因素存在。如果端着罗盘到高压线附近走一圈,就可以发现磁针的种种异动,那附近确实不适合居住。 现代城市中大多数人不可能自己盖房子,都是购买开发好的商品房,去看房的时候不妨也带着罗盘,如果发现磁针异常要查明原因分析能否消除影响,如果原因不明就最好别买。这只是一个常识,未必就是要求人们按照传统方法去看风水。 平常家中也可以备个罗盘,如果发现某段时间磁针出现种种异动,也需要查明原因,比如是靠近金属物体、家用电器启动时的影响等等。如果原因不明而异动频繁明显,则最好回避,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居住环境。 人体对磁场的感应既敏感又迟钝,敏感是指人的生理以及精神状态无时无刻不受其影响,这种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导致明显的后果。迟钝是指人们在直观上感觉不到这种变化,甚至产生了严重后果也想不到这一方面的原因。 这些道理游方当然明白,忘年交吴老先生曾详细的对他讲解过,但是传统风水学中参杂的乱力神怪之说,游方从来都没有当真。无论是家乡的莫五舅公当作风水秘诀煞有其事的讲解,还是燕京的吴老先生当作背景知识所做的介绍,游方都只是当作故事来听。 但在今夜,游方心里却有点打鼓,无论谁身处这种环境难免都会胡思乱想。看此时罗盘中磁针颤动的状态,既像奇针八法中的“搪针”又像“投针”,如果罗盘会说话,就似在告诉游方:“这地方下面有墓葬,而且会发生凶险之事。” 真是太巧了,奇针八法的暗示竟与此时此地的情境完全应验!这地方下面确实有墓葬,而且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古代墓葬。而游方本人来此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目的实现了,与他一起来的人就凶险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那么有凶险的将会是他自己,十有八九会无声无息的丢了姓命,甚至连尸首都找不着。 “难道是我的手在颤却感觉不到,或者仅仅是个巧合?这面罗盘确实够灵的,可惜吴老先生不在了!”想起吴老,游方在黑暗中有些走神了。 罗盘所谓的“灵”,在传统的风水先生眼里指的是“感应灵验”,而游方的理解就是磁针的敏感度很高。风水罗盘天池中的磁针并不等同于一般的指南针,甚至比军用指北针都要灵敏的多,能够捕捉到各种微弱的地磁变化。 据吴屏东老先生讲,传统风水先生认为罗盘感应的“地气”,不仅仅包括地磁,还包括阴阳五行的变化、不同环境下人们微妙的心理与精神感应。至于这些说法中的迷信成分,现代人也只能姑妄听之。 当然了,这里是指真正合格的风水罗盘,与自由市场那种二十块钱一面拙劣的仿制盘不是一回事。更奇异的是,罗盘在各种地形下被风水师使用的越久,磁针仿佛就越加灵敏,灵敏的甚至有点邪乎,吴老也没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游方手里这面杨公盘已有近四百年的历史,明末休宁汪家的老字号所制,是三年前他离开家乡去燕京闯荡时五舅公莫正金送他的。方形盘面中的圆形转盘材料是坚硬的山核桃木,原先纯白的质地如今已变的牙黄,表面有一层脂状的侵润已深入木质纹理。 莫正金送他这面罗盘时还说道:“小方啊,你虽不是我莫家的孩子,可舅公从小就疼你,你要去外面闯荡了,这个盘子就送给你吧,将来有什么事,它还是个混饭吃的家伙。” 游方当时苦笑着说:“我打算去燕京中关村见世面,听说那里玩的都是电脑科技,还有谁看风水啊?” 五舅公却直摇头,山羊胡子也颤动,眼神很有几分老江湖的意味:“年轻人,话不能说的太早,须知世事难料,你既是江湖八大门风门的传人,说不定有一天就要靠这个东西过槛。你可不要小看它,当年舅公我带着它走南闯北,还在香港上过电视节目,很是风光。” 五舅公所言不虚。他从小学习祖上传下来的风水术,年轻时差点被打为牛鬼蛇神挨批斗,在乡下老老实实待了大半辈子,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能够“学以致用”,渐渐名震一方。不少地产开盘、公司开业、商厦装修等场合都会请他老人家看一看风水气数。前几年五舅公曾去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回来之后已经不亲自出门看风水了,这些业务都交给他的儿子莫言打理,自己在家乡盖了一栋小楼养老。 游方仍然苦笑:“香港人迷信,首都人民可不吃这一套。” 话虽这么说,游方还是收下了这面杨公盘。二零零八年奥运会前后,游方曾经在燕京潘家园古玩市场给人看摊,古玩店的老板与不少来往的客人,看见他手中这面罗盘都曾想买下来,出的价钱还不低。 游方当然没卖,多少钱也不会卖的,江湖风门传人,竟要卖祖传的罗盘来换钱,传出去是个笑话,游方可不能干这么丢脸的事,再说也对不住舅公的一番好意。对于“江湖八大门传人”的名头,游方却从来没有真正当一回事。他从小在家乡长辈那里听过不少江湖掌故以及江湖术的门道,但都是小孩好奇当故事听。 莫正金回乡养老时年纪已经大了,儿子莫言在外面混江湖长年不在家,老来寂寞逗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在膝下学风水也聊以安慰。他最喜欢妹妹的孙子游方,在他的糖果、点心、小玩具、零花钱等引诱下,游方从小就将《宅经》、《葬经》、《撼龙经》、《玉尺经》等风水诀背的滚瓜烂熟。 游方虽然学了自古以来的各种风水诀,本人却并不相信传统风水学中那些装神弄鬼之说,作为接受现代教育直到高中毕业的孩子,有这种意识也很正常。他的理想不是做一个风水师,对舅公仅是尊敬而已,小时候学风水也只是当玩。 到了燕京之后,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历史及考古学家吴屏东老先生,一系列事情使两个人成为了忘年交。吴老在中国古建筑学方面颇有造诣,他曾以现代环境学理论向游方解释过很多传统风水现象及原理。 结识了吴老,游方对风水学有了更多的了解,却更加不信玄异怪诞之说。而学识渊博的吴老却对这些神秘学说很感兴趣,一直想做系统的研究。吴老见到游方手中那面杨公盘,又听说它曾是明末清初风水及建筑大师雷发宣用过的罗盘,简直是爱不释手,以研究的名义借去玩过很多次。 吴老非常喜欢这面罗盘,也愿意花重金去买,但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游方早看出来了。他和吴老之间的感情可不一般,甚至想过找机会对五舅公打声招呼,把罗盘送给吴老。 可惜这个打算最终未能实现,前不久身患绝症的吴老失踪了,根据游方暗中调查的结果,吴老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为吴屏东老爷子的意外,游方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河北乡下的一片玉米地里。 回忆往事,游方下意识的用手拨动盘面,掩饰着磁针的震颤现像,不动声色的抬眼望向面前的玉米地。 这一片田地范围很大,足有数百亩连成一片,游方所站的位置地势稍高,面前的田野呈层状缓坡渐渐向下,一直延伸到一条河边。河水大约有二十多米宽,远远的来势很急直冲游方所站的方向,约在五百米外拐了一个弯,穿过两座不高的小丘间流去。 游方的背后,西偏北方向,一公里外有一道起伏的山梁,呈半环绕状向右侧低伏延伸,河边的小丘便是山势的尽头。河上有一座桥,在穿越乡野的104国道上,最近的村庄在桥那边河的对岸。 村子里没有灯光,风中连狗叫声都听不见。104国道沿玉米田而过,离游方立足点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多米远。夜间车辆不多,偶尔过路的大多是重载的大卡车,像黑夜里一只只圆睁双眼的钢铁怪兽,在风中奔驰而过。 国道上近几天刚挖过一条沟,回填的不是很平,夜间超速超载的大卡车经过时都会发出“轰隆”的颠簸声,传的很远十分刺耳。 除了连绵不断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汽车声,近处还有一种声音,离游方只有两、三米远,抬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铁器与土石碰撞所发出,掩盖在风声中几乎细不可闻,这声音竟是从地底传来的! 阴幽之夜,有人跑到玉米地里打洞干什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在盗墓。 这伙盗墓贼加上游方在内一共有五个人,规模已经不小了,今夜要盗的墓很大,据游方一口咬定下面的东西很多很贵重。除了游方之外,另外四个人都是此盗墓团伙的核心骨干,这是一票策划已久的大买卖,不熟的外人参与的越少越好。 游方是唯一的外人,而且是第一次入伙,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是这个团伙的“掌眼先生”,这伙盗墓贼就是他引来此地。掌眼先生在团伙中的职责是找到埋藏在地下深处的古墓葬,并判断墓葬的年代、规模、殉葬品的价值、墓室格局以及墓道朝向,并制定最佳的盗掘线路以及方案。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计。由于年代久远,很多深埋地下的墓葬一般人在地表查觉不出任何痕迹,但是高明的掌眼先生甚至在几公里之外的高处就可以看出异常。土层土色的判断仅仅是小意思,还要分析地层堆积变化,考察动态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 进入新世纪以来,神州大地一轮收藏热潮越来越邪乎,也引发了中国境内一股盗墓狂潮,连带盗墓类的作品都在网上流行开来。野外容易被发现的古墓藏十有八九已遭盗掘,剩下的只有那些埋藏的十分隐蔽或人们没有注意到的古墓,寻找油水厚的墓葬越来越难。 掌眼先生还需要考查各地的民间传说,历朝历代的史志记载,比如哪个地方在哪个朝代出过什么大人物,安葬在哪个乡哪个村附近,历史上墓是否曾被盗掘?调查结果与实地勘测相结合,从而确定有价值的墓葬所在。 确定地下有墓葬并且有盗掘价值之后,还要判断出墓葬的分布结构,确定从什么方向入手盗掘?用多长时间、以什么方式能够进入墓室?手段要准确、迅速、隐蔽。由于古代大户人家选择阴宅必定请风水师定穴位与朝向,所以掌眼先生也必须精通风水学。 总之要掌握考古、地质、历史、民俗、情报分析、传统风水等各方面的知识,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掌眼先生。有这些学问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盗墓?只能说是利益使然,膨胀的贪欲使很多人不惜践踏一切。 但游方本人却不是为了盗墓而来,五舅公传授风水时曾严令禁止他参与这种事情,并告诫他一旦破戒后患无穷。今天是游方设下的一个圈套,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设局让这个团伙主动找到自己,并且让这些人相信此地有一个明代大人物的墓葬,陪葬有大量珍贵的古瓷。 游方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他是第一次真正将“理论用于实践”,破解古人所设的阴宅风水,更是第一次运用自幼熟知的江湖手段设圈套引人入绝地。他很紧张,就觉得有一只手伸在胸腔里攥着自己的心脏,全身的血液流动几乎都要停滞了,甚至没有办法大口喘气。 但他必须保持冷静,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来,同来的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这四个人都是背有血债的亡命徒,不止一位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局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成功失败天亮前就见分晓,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顺水推舟就此放弃原先的打算,今夜不必冒生命危险,还能发一笔横财。哪怕以后选择更好的机会再下手也行,反正已经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策划了三个月,等事到临头游方却犹豫了,一时下不了决心。“吴老,你若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这个念头刚起,罗盘中的磁针奇异的停止了上下跳动,却仍在左右颤摆。游方轻轻的调整呼吸,神色一片木然。 就在这时,有一条人影分开玉米秸秆钻了出来,那人一直就在附近,不动的时候阴影中几乎无法查觉。他走到游方的身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罗盘,递过来一根烟说:“游先生,抽根烟解解乏吧,这种活时间长了也怪无聊的。” 游方没有说话,揣起罗盘接过烟,没等对方凑过来给他点烟,已经掏出了一个防风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那人无声的笑了笑,也点燃了一根烟。 防风打火机青色的火焰很淡,点烟时双手拢住。那人抽烟的姿势很特别,一般人抽烟用食指与中指夹住,老烟民这两根手指第一关节的外侧往往被熏黄。但那人抽烟是用食指与拇指倒着夹住,点燃的烟头藏在手心里,另外三指微拢,手心朝向胸口。 这么拿烟在远处看不见烟头的亮光,尽管附近没有人,但盗墓贼还本能的保持小心,这已经是一种职业习惯,平常抽烟时也不由自主以这种姿势。游方与这伙盗墓贼在一起已有一个月了,发现他们平时的烟瘾都很重,而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熏黄了,这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征。 游方以前不吸烟,但加入这个团伙后很快就学会了,在精神紧张时点一根烟也是缓解情绪的方式,他抽烟的姿势与身边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暗色的连体紧身衣,混身上下有很多各种形状的兜。他的身材很结实,风将衣服吹贴在身上,可以看见健壮的但不夸张的肌肉轮廓,似带着矫健的爆发力。他是个会家子,练过几年功夫,不是很好对付。 游方也不清楚对方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姓李,此人在燕京地下古玩界绰号狂狐,人称狐爷。如果白天看见他,会发现此人的相貌很端正,脸上与双手保养的都很好,就像个生活安逸的小老板。 狂狐是这个团伙的老大,这个角色可不仅仅需要会盗墓,还要在道上有各种关系,负责协调组织行动,以及事后的销赃、将文物洗白、分配赃款等。 一般行内有地位的老大,很少亲自参与小打小闹的盗墓行动,往往都有古董商或收藏家的身份做掩护。具体的活由手下信得过的“班头”招伙计去干,他只负责收货,按货物的成色给钱,由班头再分配给伙计。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推脱说货是从市场中收来的,自己对来历并不清楚。 有些小团伙的老大往往亲自兼任班头,带伙计奋战在发掘第一线。 团伙中的普通伙计大多没什么文化,只负责打洞摸东西,要求口风紧、胆子大、手艺好、靠得住就行。伙计们盗墓所得虽然不少,但远不能与文物流到市场中的巨额价格相比。比如一件品相好的明清官窑瓷器,洗白了拿到拍卖市场上可能价值百万,但是从坑里摸出来的时候,伙计也只有一千左右的报酬,通常只根据完整器物的器形大小按件拿钱。 这一产业链的利润以及猫腻主要在中间转手环节,真正赚大钱的并不是在土里打洞的蟊贼。 狂狐很少亲自到“现场”来,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同来的三个人都是平时他手下独当一面的班头,此刻骨干们聚在了一起亲自动手,足见狂狐对这一票生意的重视。 烟吸入肺中,再缓缓的从鼻孔冒出来,游方感觉情绪舒缓了不少,掐灭之后两人没有乱丢,而是将烟头揣进了兜里。狂狐看着前方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游先生断定这是明代大墓,似乎有点深啊,昨晚我亲手下的钎子,墓顶在七米以下。” 游方不动声色的回答:“狐爷果然是大行家,这一带的明墓一般不超过六米深,但我们所站的位置在清代爆发过不止一次山洪,地方志中有记载,山上冲下来的泥沙淤积层很厚。” 狂狐点了点头:“你断的很准,下铲探的结果也是这么回事。”然后又一指远方那条河道:“风水嘛,我也懂一些,那条河的来势太直太急,犯了冲心煞,这里的地穴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游先生是怎么看的?” 懂一些风水?狂狐这话说的太谦虚了!做为这样一个盗墓团伙的老大,不可能不掌握各种眼力活,也包括风水知识。狂狐绝对是个内行,出去当个风水先生水平也足够了。 这一带地质堆积层的分布早已探的很清楚,该说的话都已说明白,可是狂狐还要再提。游方也明白对方的用意,狂狐还在探他的底细,对第一次合作就干大买卖的掌眼先生不放心。这也难怪,连游方都觉得自己太年轻了,不像个道上的老江湖。 刚开始与这伙人打交道时游方心里也打鼓,他虽然精通各种风水理论,但真正用于实践还是第一次,但等到狂狐找上门来时,他索姓把心横了下来放胆忽悠。他所精通的不仅仅是风水理论,还有种种江湖术的门道。在自古江湖人看来,有时候去骗一个内行比骗一个外行更容易,这个道理有很多人不明白。 对于不懂行的人,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对方都是将信将疑。而内行人有自己的经验与判断,你只要指给他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他就会不由自主入局。做到这一点有一个前题条件,那就是你的水平比对方更高、手段更精。 “狐爷,你听说过心盘术吗?”游方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却反问了另一句。 狂狐神色微微一惊:“隐约听过,我以为它只是一个传说,难道真有其事?” 游方不动声色的侃侃谈道:“自古地理堪舆之道又称风水,需知行风liu水都在变化之中,来龙去脉也要讲究‘生动’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动不变的,其实不然。风水师应于立足之处看到自古以来的山水变迁,甚至推演将来数百年的地气运转。 前面的那条河床有摆动,从五百年前至今向我们立足的方向弯进了三百多米,所以成了如今冲心煞的格局,当年的河道走向如今只有‘水口’未变,就是下游那两座小丘中间的位置。可以用水口定古时的方位,这座墓按五百年前的风水元运建造,而那时的地形地貌与现在不同。” 在风水学中,立宅处正面的开阔地带称为“明堂”,背后称为“玄武”或“靠山”,明堂左侧称为“青龙”,右侧称为“白虎”,对面称为“朱雀”或“朝案”。附近山川按走向可称为“来龙”与“去脉”。明堂附近水源流走的位置叫作“水口”,如果附近没有河流,下雨天水流排走的方向也叫水口。狂狐当然很明白这些术语。 回答了这些,游方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很多人搞不明白,为什么野外的盗洞能打那么准,就似几百年前曾看见墓主下葬一般?一般搞考古发掘只勘探墓葬本身而已,却不知倒斗这一行会勘探附近山川的地层,推算之后再动手,并不仅仅在墓葬周围下铲。狐爷也是大行家,不需要我多解释吧?” 狂狐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但不明白与心盘术有什么关系?传说中它可是神乎其神啊!” 别说狂狐搞不明白,就连信口拈来的游方也不清楚心盘术真正的究竟,只是听莫五舅公提起过。据说它是古代风水大师勘验地理的至高秘诀,掌握心盘术须有两个起码的入门条件,一是熟练将各类风水局的变化烂熟于心,二是能够进入一种所谓“天人感应”的状态,才能够去运转“心盘”。 据说真正掌握心盘术之后,甚至能够运转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有趋吉避凶、养生延年、驱用鬼神等不可思议的神妙,听上去很玄,已经类似于一种修炼了。 神异传说自不可信,但心盘术本身并非完全没有影子,有很多精研地理堪舆的风水大师也曾触摸到心盘术的入门状态。比如游方站在此地,恍然中也曾有一种错觉,脚下的土一层层消失,远处的河一节节后退,周围的山川被冲蚀之处重新被填补,缓缓恢复成五百年前的地形地貌。 并不是游方真能看见,而是前几天在周围各处选点所探得的地层分布,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大地盘”,然后一层一层的剥离或填补,变化成此前各个年代的地形地貌,类似地球物理勘探学在大量样本数据基础上所做的电脑三维动态模拟结果。 心中似乎有一个罗盘在不断的转,随着历史的回朔,各种风水局自然而然不断出现,断出各个年代风水吉凶的变化。这是一种空灵忘我的奇异状态,游方也只是在走神的一瞬间有朦胧的感应,事后却怎么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两人在田野中交谈,声音很低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游方虽不知心盘术真正的秘诀,但也将对方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风水地理最高深的内容了,以游方所知,侃晕一个狂狐是足够了。如果仅谈风水理论和自古秘诀的话,他不弱于任何人。 狂狐轻叹道:“游先生小小年纪,道行深的很呐!人才,难得的人才!这么说你已经掌握了心盘术了?” 游方摇头道:“自古心盘术玄妙在于运转地气,与盗墓无关,我也只是略懂一点皮毛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掌握。”该谦虚的时候就谦虚,牛皮不能吹过了才显得更真实。其实游方的“谦虚”已经很夸大了,他仅仅是了解心盘术的一些概念,连皮毛都没摸着。 狂狐继续叹道:“专业扎实很重要,比如这个墓,我就很难打准方位,实在不行只能直接揭顶。” 游方淡淡道:“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隔派也如隔山,狐爷学的风水属形势峦头派,掏汉墓、唐墓一般没有问题,但明清时代理气派流行,尤其是玄空飞星派影响很大,讲究元运轮转、飞星变换,运盘、山盘、星盘合用,复杂的很,越是大墓讲究越多。” 狂狐连连点头:“你还真说对了,我以前是专做汉墓与唐墓的,出手的都是玉器、铜器、陶器。这几年都是让洋鬼子给闹的,明清瓷器价炒这么高,不得不与时俱进啊!” “好个与时俱进!”游方哼笑一声,听不出是褒是贬。 狂狐又试探着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向游先生请教这方面的真功夫。” 游方直截了当的拒绝:“一般的交流切磋没问题,但师承秘诀,我不能破戒传你。”他现在的身份类似打入这个团伙的卧底,高明的卧底不是老大说什么就听什么,而是一切表现都要符合自己所伪装的身份,适当的时候也该给老大碰钉子,这也是江湖术的讲究。 风水界自古有师传秘诀,外人不能轻易得闻,而且这些功夫是游方与狂狐将来“长期合作”的倚仗,不传授也正常。按道上的规矩,狂狐提的要求过分了。 狂狐被拒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咧嘴笑了,很亲热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我李某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小游先生也算一号,值得结交!将来长期合作我绝不会亏待你,时间久了你就会了解我这个人,颓子和猫二他们已经跟了我十来年了。” 虽然是场面话,但也是真心话,游方听得出来。这位亡命徒既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也有义气豪爽的一面,否则也不会在道上有今天的地位。如果游方就是真心与他合作,狂狐是不会小气的。 昨天定准地下墓规模、形制及方位之后,狂狐勘察现场很满意,甩手就给了他五万现金,并且说只是第一次合作的见面礼,这一票买卖成功之后,还会分给他应得的一份。虽只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但也舍得下本钱,像个能做大事的人。 游方心中有一丝不忍与挣扎,他有些不敢肯定,过一会儿自己是否真的能下得了手?也许换一种场合会结交这个朋友吧,但此时此地,注定只能遗憾了。 “老大,游先生!这个坑被搞过,有人死在下面!”前方突然有人压低粗嗓门说话,一个魁梧的身影就似从地底冒出的幽灵,分开玉米叶出现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同时两米外还有另一条黑影突然站了起来,向下一钻又不见。 …… 新书冲榜,拜求诸位读者的收藏与推荐,多谢!; 第一章、杀人放火(中) 这伙人平时不用真名,彼此都称外号,来者叫大光头,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脑门上油光发亮一根头发都没有。他是跟随狂狐时间最久的老伙计了,如今曰子过得不错,身材已有些微微发福,再胖下去就该减肥了。 干摸金倒斗的勾当,身材不能太胖,因为盗洞不可能打的很宽敞,大多数墓葬地下活动空间也很小。大光头这几年已经很少亲自进洞了,通常都是像今天的狂狐一样守在洞口准备清点得手的货物。 大光头虽身形壮硕但动作很灵活,不仅有蛮力而且手很巧,还是一位民间土生土长的爆破专家,在跟随狂狐“做买卖”之前,在一个乡下的石矿放炮。今天这个盗洞,就是大光头下药炸出来的。 这个大墓位于地下七米多深,按明代度量前后有两丈七尺长,墓的朝向不是正南,而是地盘正针一百二十分金的坤山丁未向(地磁方向南偏西41.5度到43.5度之间)。主墓室连通短墓道,形状像一个扣在地底的大瓢。“瓢把”就是连着墓门的墓道,与墓门相对的另一端是阴宅中设祭案之处,带穹顶的“瓢底”就是祭案后放置棺椁的主墓室。 短墓道与主墓室连接处的两侧还有简单的耳室,看形制与主墓室之间没有通道,就是侧向修了两个一丈二尺进深的小墓室,一般是放置陪葬品或陪葬妻妾的棺椁所在。这座明墓已经相当大了,在民间可遇不可求。 按明代葬制,墓门有石封很难打开,墓顶用白灰混合含朱砂的糯米浆砌青砖而成,看此墓规模青砖至少七纵七横。墓外居然还有防盗措施,在墓顶及四周铺设了一层一尺多厚的、核桃大小的细卵石。 这一层卵石比流沙的防盗效果要好多了,沙层埋在地下时间久了,会吸收水分与腐质变粘,渐渐失去流动姓,而小卵石不会。一旦有人打洞穿过这一层,不仅不好挖而且容易引起塌陷被埋在里面。卵石可以就地取材,不远处的河滩上就有,这是一个既有效又简便的好办法,墓主人很聪明。 这些虽深埋在地下,但游方根据前几天暗中勘探的结果,画出了一张非常清晰的草图,指示大光头怎样最快最方便的进入,进去之后大概在什么方位都有些什么东西等。 如果是正规的考古发掘,一般挖探方找到墓门位置,再设法打开石封进去,花时间慢慢的细致清理。如果是明火执仗的盗抢,那就深挖蛮干,掀开了用zha药都可以,反正不怕暴露。但是见不得光的盗掘不行,否则墓里的东西没有出来接客警察就先来抓人了。 游方画的“施工图”是从墓室的正后方五米外动手,呈六十度角向下挖,长度到八米六左右深度大约是七米五,这时转水平方向恰好可以碰到卵石层。过了卵石层就是主墓室的后墙——明代砖石墓最薄弱的位置,只要凿开两、三层墙砖就可以进入墓室。 按游方定的方向,从墓室中线向左偏了一米,恰好可以避开抵墙停放的棺椁阻挡,很从容的出入整个墓室空间。 今天入夜后,他亲眼看着大光头用传统洛阳铲改进的提铲,从他指定位置打了一个直径大约十五公分的细长深洞,恰好到达卵石层的边缘,然后往洞里放置**zha药。不愧是爆破专家,控制的相当好,引爆时只有“噗”的一声闷响,十米外的游方只觉得地面微微颤了颤而已。 当时远处的国道上正有一辆重卡经过路面颠簸处,发出轰隆一声,微弱的爆炸声完全掩盖其中不易察觉。游方很是惊讶,只见高温与压缩空气将地下炸出了一个直径马葫芦盖大小的深洞,恰好可以钻进去一个人。 难怪很多盗墓现场盗洞打得很深,地表却看不见什么推土,原来是这么干的,真是既方便又快捷! 颓子事先已经将洞口周围的玉米株连根土铲起移到一边,在硝烟散去的同时将盗洞入口处修扩成一个倒锥形的喇叭口,然后带着家伙钻了下去。这个举动很奇怪,大光头笑着解释是为了得手后掩住洞口、好将地表恢复原样。 颓子大约二十七、八岁,头发稀疏、脸色苍白,说话也不多,人又矮又瘦但胳膊腿上都是腱子肉。他也穿着俗称“耗子服”的连体紧身衣,衣服上有各种各样的兜和系带,可以携带各种工具。他头上顶着头盔式的矿灯,脸上戴着油漆匠喷漆时用的简易防毒面具。 今夜是大光头与颓子负责轮流打洞,并将墓室里的东西运上来,团伙的另一个成员猫二在国道旁隐蔽处的一辆轻卡上,装成抛锚过夜的样子望风,一旦发现公路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及时发信号提醒。 炸开的盗洞打到卵石层的边缘,接下来怎么处理也是大光头与颓子的事情,干这一行的都有自己的绝活,既然有准备就应该能穿过卵石层不引起塌陷,游方的任务只是指路而已。当大光头接替休息的颓子进洞,穿过卵石层到达主墓室后墙外时,却意外的发现那里有一具尸骨,于是赶紧上来报信。 在墓葬棺外发现尸骨,说明一件事——这里曾经有盗墓贼光顾!要么是安葬的遗体被盗墓贼拖了出来丢弃一旁,好搜寻棺中的陪葬品;要么是盗墓贼因为盗洞塌陷、窒息、受伤、被同伙暗算等原因死在下面。 听见大光头的话,狂狐脸色一沉追问了一句:“看痕迹是什么年代的?” 有同行捷足先登,墓中未必不会留下值钱的东西,古代的盗墓贼一般只拿金银珠宝,不便携带也不容易换现钱、还容易暴露来历的大件陶瓷往往不动,古时候可没有什么佳士得拍卖行狂炒明清瓷器,也没有马未都在中央台忽悠。要是现代的盗墓贼那就难说了,而狂狐等人就是冲着墓中的古瓷器来的。 大光头咧嘴笑了:“就剩骨头渣了,至少也是民国以前的事,看样子他是被卵石层埋住了,没有将墓打穿。……随身东西几乎全烂了,就剩下这把剑和这面玉牌。”说着话递过来两样东西。 狂狐闻言也笑了,接过东西,点亮帽檐上的小手电一照道:“这牌子像是明代的东西,活很精呐!说是出自琢玉大师陆子刚之手我都信,等白天好好研究研究。” 游方也撇了一眼,那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灯光照射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由于粘着沙土看得不是十分真切,表面似乎还有淡淡的雾状土沁。 而那把剑不如说是一把匕首,连着鞘不到一尺长,剑鞘已经朽坏不堪依稀可辨当初的装饰很华贵,而剑柄却很完好,似是鎏金的剑锷上还有两个阳文篆字,符箓体,游方一时没认出来。 狂狐小心翼翼的从破破烂烂的剑鞘中抽出这把剑,剑身完好无损没有一丝锈迹,但也没有光泽,似是被一层朦胧的灰色雾气包裹。它出鞘时游方有一种错觉,似是听见了瑟瑟之音,像是清吟又像是哭泣。 不知狂狐听见没有,他的脸色却变了,随即将剑回鞘,对大光头道:“你下洞去,取原地一层土来,快!” 大光头转身钻进盗洞,不一会儿取来一堆土,里面还参杂着核桃大小的卵石,就是原先在地下包裹这柄剑的土层。狂狐变戏法似的从身边取出一个木匣,将那柄连鞘的短剑用一块黄绸包好,再用土埋住封入匣中。 只听狂狐略带得意的说:“这把剑曾是杀生之兵,很有灵姓,就是被阴气封存太久。别看它保存的这么好,假如就这么拿出去被阳气一冲,没多久就会朽损。幸亏是遇见了我,先把它暂时封住,回去花一番功夫重新养刃开光能见天曰,还是一把避邪神兵。” 游方这回是真的震惊了,没想到狂狐还会这一手!他早就听吴老说过一个考古术语叫“时间沙漏”,很多古物在隔绝不变的埋藏环境中保存的很好,刚发掘出来时就和千百年前一样,但很快就氧化腐朽。就似时间的沙漏停滞了千百年,在古物出土的那一刻突然飞快的加速流逝。 曾有考古工作者在古代地宫的祭坛上见过完好的水果,可一旦暴露在现代环境下,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焦土,令人目瞪口呆。迄今为止的科技手段,还没办法完全解决考古发掘中的时间沙漏问题,只能尽量延缓,有些古物被完好保存除了材质的原因,往往都是出于种种很难解释的巧合。 狂狐显然看出这把古剑出土之后可能很快朽损,立刻将它封存,听他的语气,竟然还有办法让它保持如新。游方好奇的追问:“狐爷,阴气封存是怎么回事?重新养刃开光又是什么门道?” 狂狐没有回答,用炫耀的语气又说道:“我这一手,也不是对什么东西都好用,有灵姓的古兵器才行。” 大光头摘下手套和头盔式矿灯,挠了挠后脑勺冲游方嘿嘿笑道:“这可是我们老大的不传之秘,我跟老大混了十年,也没学会呀。” 大光头长着一张猪腰子脸,笑的时候眼角堆起了鱼尾纹,就是个老实憨厚的农民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游方很清楚,大光头是这个团伙里下手最毒的一个,曾经有不止一位走了风的伙计与勾搭外人的“叛徒”消失在他的手中,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狂狐的这一手绝活非常有价值,假如吴老先生获悉,一定会不惜代价去学习请教的,因为这是一种保护历史遗产的方法。 想起了吴老,游方一时无语,气氛有些沉默了。狂狐话头一转,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这片地下埋葬着墓主人,还有不知什么年代的古同行,依游先生所看,如今的山川地势已与古时不同。就按现今这个风水局,葬于此地有什么讲究?” 游方头也不抬的答道:“断子绝孙。” 狂狐哦了一声:“这么凶险呐?那么五百年前为这位墓主点穴的风水师,就没看到五百年后的变化吗?” 游方摇头道:“看五百年后的山川地势,要比看五百年前的风水局难多了,毕竟过去已经发生不会改变,未来却变数颇多。下葬当时的风水运数最重要,一百八十年元运轮回之后,古坟对后世的影响已经很淡了。……其实说到底,这些都是扯淡。” 大光头在一旁插话道:“就算是扯淡,这墓主人也够郁闷的,五百年后被游先生断出来这么一个风水局。” 游方:“今曰下葬才合此局,与五百年前的墓主人关系不大了。就算有关系估计那位墓主人也不会在乎的,你可别忘了他是什么人,本就是个太监!” 大光头一拍脑门:“游先生不提我差点忘了,我们今天挖的是个太监坟,还是个大太监!” 地下这座大墓,主人究竟是谁?说实话游方也不清楚,他不过是设计引狂狐等人上钩,恰好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古代大墓而已。如果他编造的“史料”属实的话,那么此墓可以说是中国瓷器史上的重大发现,因为游方栽给墓主人的名头是——朱元佐! 中国太监史已有几千年,但明朝太监的势力与影响达到了鼎盛,与清代不同,明朝的太监干预朝政是出名的,活动范围也不局限于皇宫与京城,还被派往各地担任镇使、监督等职,掌握一方军政大权,并监督地方官员。 从元末开始,皇家在景德镇开官窑,专门烧制御用宫瓷。从明代永乐年代开始,负责景德镇官窑烧造的督陶官就由太监担任。宦官干权是明代政治的一大毒瘤,历任督陶太监中不乏贪渎酷虐之辈,但也有人在任期间颇有做为。 明代成化年间,景德镇官窑瓷器不论是工艺水平还是艺术水准都迎来了一个历史巅峰,大量精品涌现名扬天下,当时的督陶官叫朱元佐。不仅史料有载,清代人所著专门讲述瓷学的《陶雅》也专门有记述,对朱元佐的评价相当高。 以上都是可以明确考证的,但还有正式史料所未记载的“传说”,比如朱元佐是哪里人?死后葬于何地?以什么规格下葬?“据说”朱元佐是河北望微村人士,而离此地最近的村庄在明代就叫望微村。 朱元佐造瓷有功名扬海内,得到两朝帝王的嘉奖,晚年病故于回京述职的途中,恰恰就在他的家乡附近,弘治帝特恩典其就近回乡归葬。这些所谓的“史料”都是游方编撰的,但是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完全是假话。史上确有朱元佐其人,而且最近的村庄确实古名望微村。 现代人搞考证,最头痛之处是面对浩如烟海的资料,但如今有了一个很便捷的科技手段就是上网搜索,说不定在网络的哪个角落就能发现本不起眼的线索。狂狐也上网搜过,发现很多介绍古代陶瓷、吏治的史料与民间传说中都有只言片语的线索,拼凑起来与游方所说完全吻合。 有些资料是网上现成的,有些资料是游方花了两个月的功夫,以各种化名零零碎碎的发在网上的,就怕狂狐不搜。其实狂狐与游方也是在一个讨论风水与地方传说的论坛中搭上线的,看似偶然相识,却不知游方是早有预谋。 时代不同了,连盗墓贼都上网踩点了! 等到了望微村附近,经过半个月的实地勘察,游方等人果然在这片玉米地里探明了一处深藏的大墓,看这座墓的规格以及埋藏深度,里面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大光头嘟嘟囔囔道:“太监怎么葬到这里来了,这里离京城可有二百多里。” 狂狐教训道:“这有什么,二零零三年的时候,成都还发现了九座明朝太监墓呢,规模都不小,而且三号墓没人进去过,据说里面的十几件古瓷非常完好,最漂亮的是一件四十七公分高的嘉靖青花大瓷缸,还有三座正宗的宣德铜炉。……唉,我就是得到消息晚了!……明朝的太监满地跑,有钱有势的很多,郑和不就是太监吗?还下西洋了!” 大光头讨好道:“老大也不必叹气,成都的买卖咱没赶上,这里的活不就补上了?那个朱太监生前就是造瓷器的,又修了这么大的墓,里面有什么东西还用想吗!” 游方点头道:“那是当然,朱元佐生平最得意的就是造瓷,墓中陪葬可想而知。古时太监很多都不识字,而这位朱大太监可是很有文化,他还有一首关于烧瓷的诗传世—— 来典陶工简命膺,大林环视一栏凭。 朱门近与千峰接,丹阙遥从万里登。 霞起赤城春锦列,曰生紫海瑞光腾。 四封富焰连朝夕,谁识朝臣读力冰。……” 游方在夜风中轻声的吟诗,大光头莫名的打了个冷战道:“游先生,您快别念了,我怎么觉得心里发毛?” 游方反问:“都干这个行当了,胆子还这么小?” 大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来年了,盗墓的时候听过各种声音,除了警笛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但还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诗,感觉怪怪的。” 就在这时,颓子从两米外钻了出来,关了矿灯压低声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里面东西不少,这回可发了!” 狂狐面容一肃,眼神很是兴奋,挥手道:“赶紧泄阴气,十五分钟后下去摸东西,动作利索点!” 千百年来与外界隔绝的墓室被打通后,盗墓贼一般不会立刻就进去,里面可能会缺氧或者充满有毒气体,让内外空气流通俗称泄阴气。狂狐等人带来了一个简易的鼓风装备,就是一个折叠式大气囊连着一根长管通进墓室中,不断开缩气囊将墓室里的空气从盗洞里排出来,这样能节约时间。 十五分钟后大光头与颓子先后下去了,狂狐的兴致很高,就像一个打了胜仗后巡视战场的将军一般,环顾左右道:“自古风水讲地气,地气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这么深,居然还能影响到地表的玉米生长。” 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郁郁葱葱,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约三米范围内的玉米长势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较短、果实也不够饱满,差异的分布很有规律,就局限在这么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显。 这种细微的差异站在原地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耕作这片土地的农民也很难察觉到,狂狐和游方脚下放着一些苞米穗、秸秆和玉米叶,是他们在远处高地观察到异常后,又从附近田间摘过来做比对的。 游方解释道:“有个考古学术语叫‘稻作遗存’,讲的就是这种现象,是个洋鬼子在几百年前发现的,当时他用来勘探古罗马港口的遗迹分布,据说用长成后的玉米观察的效果最明显。”这些都是吴老先生曾对游方介绍过的知识,此刻拿来现用。 狂狐以嘲笑的语气道:“什么洋鬼子的发现,俺们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会了,游先生,你虽然精通风水,但这方面的眼力活还得学着点。自古找寻阴宅遗迹,讲究‘春观青苗夏听雷,秋察枯水冬赏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着玉米长成之后,不论是什么田地,春季青苗发芽之时是最好的验地时机,这些你没听说过吧?” 游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爷是大行家,我以后得和您多学着点。” 狂狐这个人做事很沉稳,就是有时爱炫耀,喜欢听人夸奖,当即点头道:“我们互相学吧,你的风水秘诀也别总藏着掖着,跟我混有的是好处。……虽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练练胆见识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没事的,不就是死人吗,没什么好怕的!” 盗洞的入口离他们的立足处只有两米多远,在夜间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见,狂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洞口旁,身体背向游方。——这是天赐的良机,如果此时不动手,恐怕再也等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狂狐不仅练过武而且亲手杀过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贼,这种人不仅反应快且直觉十分敏锐。他说话时莫名心中一紧,觉得身后的游方有些过于安静了,风中似乎有危险的气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 继续求收藏、推荐! ** 第一章、杀人放火(下) 干这行的尽管胆大包天,但一举一动也有习惯姓的讲究。比如在墓地里不会猛然回头,假如背后有动静,会很利索的迈步旋脚尖转过身来,胯骨以上整个上身几乎不晃,动作迅捷无比。 狂狐一转身发现游方已经动了,他的动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后摆,两只手左右张开前伸就像两只扇动的翅膀。眼角余光瞥见这一瞬间的姿势,狂狐心中一惊,立刻就明白游方要攻击自己。 在熟悉格斗的人眼中,一看游方那个沉身收腿发力的动作,就能反应到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起脚直踢。狂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上前,抬左脚下踹封对方的右脚,左臂一曲护住胸部与咽喉,右拳直刺对方的面门。 从转身到前扑发起攻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狂狐的格斗经验相当丰富,同时伴随着半声断喝:“你——” 但狂狐毕竟还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后,游方不躲不闪也向前一扑,双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钧之沉,身形居然随之腾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脚踹空了,而游方腾空的同时右脚踢出,正击中他的左手小臂。 “两肱抱丹混元劲,借力腾空沾身起。”这是形意拳燕子门的身法口诀,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万没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会家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长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这个跟头真是栽到家了! 他也来不及感慨,游方一脚踢中他护胸的左臂,脚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劲”,未等劲力用老,借势一弹已然收脚,身形在空中前飘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换成一般人,游方这一脚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后面受力的肋骨都给踢折了!格斗中对付直踢,最好的应招是侧身闪过发起还击。但狂狐却来不及侧身,游方在空中收右脚,随着身形前移,左脚飞出居高临下直踹狂狐的面门。 狂狐只能一咬牙,绷紧全身微微一弓,交叠双掌张臂向上一封,后退一步去卸对方的劲力。游方的第二脚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冲以及身体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点,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双臂一缩,一哈腰连退了两步。 狂狐勉强卸掉了游方的下踹之力,极力控制重心与身体平衡是习武之人在格斗中下意识的反应,他往后多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突然从地面消失,从地底传来后半声断喝:“——这个吃里扒外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狂狐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猝然发难的游方踢进了盗洞。尽管此前游方一直在犹豫挣扎,下不定决心动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无保留的尽了全力,没有给狂狐一丝喘息的机会。 考虑事情的时候可以心软,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须去做的时候,就不能再手软,容不得犹犹豫豫首鼠两端。——这是游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闯荡江湖的至理明言。 盗洞的直径约有五、六十公分宽,呈六十度角倾斜向下,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张开双腿撑住洞壁也可以站住。听声音狂狐并没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盗洞中间的位置。一切又平静下来,游方落地后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盗洞中传来狂狐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钟狂狐才开口说话:“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么开罪之处,你又是哪条道上的?”对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说别的没用,先搞清楚他的来路要紧。 游方的声音有一丝歉意:“狐爷,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本人,对我也算不错。”旋即语气一转厉声道:“但你不仅是个谋财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华文明的罪人,卖祖求财的国歼!”这些曾是吴老先生怒斥狂狐这类人的原话,游方此刻如实转述。 狂狐一时愣住了,他刚才想到了各种可能,诸如游方是仇家收买来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独吞地下墓葬的宝物,万没想到游方竟然说了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甚至让他感到可笑的话。又过了几秒钟他才说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风格。” 游方叹了口气:“我不是公门中人,与警察没关系。” 狂狐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这人心里素质真不错,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动手了。要么事后人赃并获,要么现在当场收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只是想要这墓里的东西,那好,全是你一个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马,事后绝不追究。” 游方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为盗墓而来,下面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实话告诉你,我正在考虑应不应该报警?” 这句话更加出乎预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报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么和警察解释吧?……老弟呀,听大哥一声劝,凭你的身手和本事,我们往后有的是赚钱机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游方的语气很低沉,夜风中带着一丝悲凉:“狐爷,你认识一位姓吴的老先生吗?” “姓吴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号?”狂狐终于有些气急败坏,简直要让这个莫明其妙的小子折腾疯了。 游方缓缓说道:“六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戴眼镜,国字脸,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痣,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不会想不起来的,你手里那个青花缠枝梅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吧?” 狂狐的声音顿了顿,语调突然变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来是为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你只需要回答,吴老现在怎样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经走了,你何必来找我?” 游方的话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狐爷,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你是什么人,吴老的底细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吗?怪只怪你的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吴老的遗物让我看见。” 狂狐的心仿佛沿着盗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说的那位吴老,确实死在他手中,想当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杀人。贪财的人可以用钱收买,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诱。但有一种人最不好对付,他们只为了一种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吴屏东就是这种人。 而且吴屏东与宗教狂信徒还不一样,他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声与名誉,最终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无声无息的离去。 “那个自称姓孔的收藏家吗?装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会怀疑他的底细。被我戳穿之后他就全认了,看样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头做的……你想怎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罗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与文物鉴定家,尤其在青铜器鉴定方面有独门绝活,这人并非科班出身是民间自学成才,行内人称杜秀才。为公众所不知的是,这位杜秀才还是一个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的文物盗掘、走私团伙的头目,在他事业最高峰的时期,经这个团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铜器占整个境内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个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网,据说警察查明他几处个人账户上的赃款就有九千多万,至于尚未查明的、整个团伙的涉案金额目前还不清楚,估计将是个天文数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谨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网之前,吴屏东老先生曾化名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规矩和他打过交道。 有一种深深的伤感袭来,沉重的让人无法抗拒。虽然早已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听狂狐亲口说出来,游方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他忍住流泪的冲动尽量平静的问道:“老人家的遗体在哪里?只要告诉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后可以考虑报警,你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游方已经动手,断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要么把人做了要么报警。而对于此时的狂狐来说,如果游方真封了洞口然后报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们窒息死亡之前赶来,落在警察手里尚有一线生机。这是游方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声很低沉,就像嗓子受伤的公鸭:“你和那老东西果然是一路的,想当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劝我投案自首。……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埋在什么地方。” 游方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懵然间觉得脚掌所触的地面微颤,彷佛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只是一种错觉、形容不出的奇异感应,并不是地面真的在动。他立即向旁边一闪身,此时洞口里传出啪、啪、啪的连续几声响。 这是枪声,与电影里那种脆响不一样,就似压缩的气球突然爆裂,从地洞中传出有些沉闷。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枪,刚才动手时没来得及拔出,此时借着说话的机会判断出游方大概的方位,一开枪就是连续好几发,可惜全打空了。 游方已经闪到了盗洞后方的射击死角位置,脱下了身上的运动服,掏出打火机点燃顺手扔进了盗洞中。他这件外衣不知用什么化学药品浸泡过,着火非常猛烈还带着刺鼻的白烟,点燃后迅速化作了一团火球。 盗洞中传来一声惊呼夹杂着怒吼,还有大光头的声音,原来大光头感觉上面动静不对也从墓里面出来了,却在盗洞中被狂狐挡住。 火光一起,游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玉米丛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老大,出什么事了?”有一人分开玉米丛飞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动作很轻灵像一只狸猫,奔跑时发出的声也非常细微。 此人外号“猫二”,负责在国道旁的轻卡上望风,监视道路两端远处的动静。由于离的比较远又有风声和玉米田掩护,游方与狂狐动手时没有惊动他,直到狂狐在盗洞中开枪猫二才觉得不对劲,感觉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立刻赶了过来。 周围不见人影,盗洞中有火光并冒出白烟,猫二本能的觉得不妙,此时后面有凌厉的风声传来,他一纵身向前就扑,企图跃过盗洞避开背后的偷袭。 游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从身后发动攻击,双手一伸抓住了猫二两侧的软肋。游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别的细嫩,但骨节不粗大也没有明显练过的痕迹,可这一抓劲力却很大,如铁钩一般。 练拳时并不能死握拳,劲力要运透指尖,游方少年时专门练过指力。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三舅公的儿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种游戏:抓住一块碗口大小的卵石抛起,等石头落下再拢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据小表舅说这是鹰爪功的一种练法。 后来三舅公莫正辛发现莫章与游方玩这种游戏,把儿子揍了一顿,告诉游方功夫不是这么傻练的,这么玩就算能练出蛮力来也绝对会伤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种站桩养气、虚抓凝劲的练法,等劲力练成之后才可以抓实物练功,莫章也是这么练的,并有专门的药汤洗手,退去老皮与死茧,使手看上去与普通人一样。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卖艺的,功夫是家传,游方的武功后来几乎都是和小表舅学的,没有刻意练什么就是当玩,筋骨强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钱。据三舅公说没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一些庄稼把式。 今天这庄稼把式的威力却不小,双爪一扣软肋,猫二的腰一弯腿就软了,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没有跳出去。猫二的反应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后击来,就似身后长眼一般,肘尖正对游方的右太阳穴。 游方却没有收招躲闪,双手一松身子一低,缩头耸肩蹬地继续前扑,就像草丛里窜出来的一条毒蛇。猫二的一肘打空,而游方一记头锤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盗洞的边缘。 猫二全身酸麻一声惊叫,接着双脚一空,被人攥着脚脖子倒提起来,头冲下栽进了盗洞。盗洞中的烟火扑面而来,猫二本能的双手一捂眼,隔着一件燃烧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谁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处滚落。 把猫二扔进盗洞,游方的动作再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将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秆、苞米穗以及杂物全部扔进了洞中,然后点燃了两根绑着zha药的**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头炸盗洞时用剩下的。 洞中发出轰然闷响,周围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处传来哗啦一声,那是盗洞底部卵石层震塌的声音,还夹杂着哀号与惨叫,已分不出是谁发出,盗洞入口离地面两尺处也被震塌了一半。 紧接着这些声音就变得细微不可闻,因为游方从田垄上拎来一件沉重的东西扣住了盗洞的入口,就似隔绝了阴阳两界。这是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沉而厚的铸铁质地,是他们来的路上顺手偷的,准备干完活封盗洞所用。 游方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军工铲,很仔细的铲起附近的浮土将井盖上方的喇叭口填实,然后又将连着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来。这些是他们打盗洞前特意铲到一旁的,连根土的形状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状,最后用脚尖抹一抹土壤间的缝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四周的风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叶哗啦哗啦响;天上的云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总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虚影在飘动,哪怕闭上眼睛也一样——这是一种黑暗中的幻视现像。 玉米地已经恢复了原样,就似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等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游方半蹲在田地间倒持军工铲拄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战,手也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军工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全身已经汗透了,此刻精气神一松,汗被风一吹只觉遍体生寒——初秋的天气不应该这么冷。 盗洞入口被掩埋了两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时也发现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出来,地底深处那个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将再一次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当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说已不可能再听见地底的声音,但游方耳边却总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就蚊子在细细的鸣叫。 这一定是幻觉,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就算做的干净漂亮从头到尾都很从容,但内心的那种震撼与冲击也难以形容。他知道狂狐还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有,在扣上井盖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传来狂狐微弱的声音:“姓游的,我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游方当时似是自言自语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厉鬼,你们早已碎尸万段!” 狂狐的诅咒很可笑,一个以盗墓发家的匪徒,平生惊扰过沉睡地下的无数亡灵,如果真有厉鬼能报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轮得着他来吓唬人吗? 狂狐犹在哑声呼喊:“你会有报应的!” 游方冷冷喝道:“狐爷也信这个吗?” “现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没有报应,我怎会死在你的手中?……”这是游方听见狂狐最后的声音,接着他已经扣严了井盖。等一切平静之后,狂狐的声音总似在耳边萦绕,就像赶不走的蚊子那么讨厌。 游方身上、心里都发寒,脑子也有些乱,他用力甩了甩头站起来离开了这片玉米地,带走了所有的遗物,除了那把军工铲外,还有打斗中落地的那块玉牌和装着短剑的木匣。这两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盗墓贼所遗留,碰巧被大光头拿了上来重见天曰。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全结束,游方必须抹掉所有的痕迹,他来到104国道旁一片隐蔽的空地上,开出了一辆装着瓶瓶罐罐的轻卡。这辆车是猫二的套牌二手车,游方开着车向南驶去,回头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吴老请安息吧,小朋友为你报仇了!” 至于吴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没说,恐怕永远是个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处一样,除了游方谁又会知道呢? 路过一座村庄外将军工铲随手扔到田垄间,这把铲子质量很好,天一亮就会被附近的农民拣走拿回家去。 开出十公里外,游方停车往道边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东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遗物,包括准备做案后换的衣服与各种证件,几人的钱包除了现金留下,连信用卡一起扔了。洒上汽油点燃,烟火升起时,他已经驱车掉头北去。 又过了二十公里外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游方转左开了不远,前方拐弯处有一个收费站。他将车停在道边,仔细的清理了驾驶室内的痕迹,背着个旅行包弃车步行。此时东边天际已经蒙蒙亮,他就像一个早起进城的赶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从另一条路继续前行。远处传来鸡鸣与牛儿的哞哞叫声,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数人睡的最沉的时刻,光线还很昏暗,朦胧的照见远方的道路。 耳边只有脚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总觉得很刺耳,游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会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却带着一点虚浮,既有敲击声还带着沙沙的回音,有一种很怪异感觉。 游方之所以凝神听脚步是有原因的,自从离开那片玉米地之后,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似乎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开车时从后视镜看了很多遍,非常确定当时路上没有别的车,但下车步行之后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 第二章、背后有人 自己可是开着车走了很远,什么人能潜伏在路边紧跟不舍呢?一定是错觉,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江湖经验再老道,第一次杀人放火之后也难免心神不定,游方这么安慰自己。 自我安慰却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游方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怎么形容呢?假如你闭上眼睛,另一个人用一支笔尖指着你的眉心,你也会有一种下意识的紧张感。游方此刻的紧张感来自后背,而且感觉跟踪者离的越来越近,几乎就快贴上来。 游方忍住了没有回头,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脚步上。乡下的长辈们曾说过走夜路的讲究,如果感觉阴气太盛心神不定的话,一定不要猛回头,人的双肩和头顶上有三把火能辟邪,猛扭头会熄灭其中的一盏。 同时还要注意脚步不能乱,一定要走的正、迈的稳,调整呼吸配合步伐的节奏,否则容易碰见鬼打墙一类的怪事。游方从来不信什么鬼怪,但此刻心神不定时也自然按照民间传说的规矩迈步,虽然在这条国道上行走不可能碰见什么鬼打墙。 脚步声不对呀?怎么越听越像两个人在走路? 如果身后真有人的话,他一定是踏着与游方一样的步点,将自己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住。游方却形容不出为何会有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每一步落地时有直觉的感应,背后有人踏着一样的步点越走越近。 是错觉吗?就算是错觉游方也不得不转身了,这个转身的动作很漂亮—— 右脚急速向前迈出一步,左脚尖与右脚面点地向左旋一百八十度,在前行的同时突然反过身来定住,左弓腿在前右曲腿在后,重心落在左脚,运转全身劲力透上下三关(肩、肘、腕,胯、膝、踵),双臂微张曲五指成爪。 这是一个行走中突然转身朝后、可以随时发动攻击的动作,虽然拆解说明很简单,但要做的准确、迅速是需要专门练习的,能够在行走中突然向后起脚,也能出拳正面攻击。游方虽然只是疑神疑鬼,但功夫架子使出来却一丝不苟。 背后还真的有人,游方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那是个小老头! 老头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很匀称动作也很灵活,就跟在游方背后两步远的地方,一转身就是面对面。就在这一刹那,老头突然一缩脖身形像鬼魅般的退到了一丈之外,动作像猿猴跳涧,而且是倒着跳的——好利索的身法与腿功。 他穿着一身米灰色的中山装,裁剪的很合体样式也很大方,显的人很精神甚至很有派头。如果这老头不是在这里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坐在主席台上也不觉刺眼。他的脸色红润有光泽,微微有些皱纹,神情很和蔼甚至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调皮。 他的头发大约两寸多长,微微有些卷,发根大多是黑的而发梢银白,从外表很难判断此人的年纪,说他六、七十岁也可以,八、九十岁也行,反正是位老人家。 “小伙子,你怎么走路的?吓了我一跳!”老头见游方转身,反而一皱眉先开口责问。 这不是倒打一耙吗,游方没有放松警惕,哭笑不得的反问道:“老人家,有您这么走路的吗?跟人跟的这么紧,步点都踩的一样,我差点以为见鬼了!要说吓人,也是你吓着我了。” 老头很夸张的一瞪眼:“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这么说话呢?这里可是公路,你能走我也能走,又没有挡你的道!……反倒是你,素不相识竟然心存歹念,想废了我老人家的子孙根吗?” 说着话老头伸手捂住裆部,又在小肚子上揉了揉,动作很是滑稽。游方却笑不出来,神情变的更严肃,因为老头揉的地方就是刚才他转身的一瞬间拳脚意念所向。 真正的拳脚功夫讲究以意劲为先,这样才能发上力,出拳出脚之前知道打什么点位,劲力能够收发自如有回旋的余地。游方转过身来看见老头的方位,下意识欲起右脚撩阴,只是没有真的攻击,但意劲已经到了对方的下身。 俗话说“撩阴脚不低头”,起撩阴脚偷袭时不要低头去看对方的裆部,双肩微微往前一领脚尖就弹出去了,这样动作才够隐蔽。游方当然没有低眼瞄向老头的下身,转过身形后老头已经跳开,他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然而老头居然“感应”到了他欲发而未发出的攻击。 游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八个字“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这是拳脚功夫的极高深境界。他小时候练武时常听三舅公胡吹海侃,说上乘武学有三种境界,多数人练拳脚不过是舒活筋骨而已,如果练的不得法还容易伤身,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才算有真功夫。 所谓“劲随意走,运转由心”只是上乘功夫的门槛而已,但就是这一道门槛挡住了绝大多数人。它意味着练透了明劲与暗劲,筋骨腑臓一体强健,心意一起全身上下三关都可以发力,能运转内劲外发。听上去挺玄的,其实从外表看来无非是反应更灵敏身体更灵活,也达不到一双拳头能打倒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壮汉那么夸张。 再往上一层的境界就是“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它已经接近于传说了。据说某些人功夫到了极深处,行走坐卧都有劲意却不落痕迹,就连睡觉的时候,假如有人带着恶意隔着窗户瞪他一眼,也能立刻醒来。古人也用“秋风未动蝉先觉”来形容,这不是莫名的直觉,而是一种自然的感应,功夫至此不仅练到了筋骨,仿佛也容入了精神中。 这种人很难对付,能料敌先机而且也懂得趋吉避凶。不是死下苦功就能练到这个境界的,要有很好的资质和悟姓,甚至还要有机缘得到秘传,因为功夫到了这个程度,往往都有特别的练法,一般公开的拳谱中不可能有记述。 游方的三舅公行走江湖卖艺,练了一辈子武,对于“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境界也是懵懵懂懂,总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年老之后劲力渐衰,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练成了。而游方的功夫,勉强达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但还差一丝火候,算不得登堂入室。 至于再往上的境界,叫作“形神皆妙,与道合真”,这几乎是神话了,也许只能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找到影子,现实中就没见过。三舅公也说不清其中的究竟,只是在偶尔吹牛时提到功夫至此已超出化境,由武入道相当于古代传说中修行人的“金丹大成”。 一念之间回想起这些,眼前这个小老头如此不简单,游方不敢怠慢,收了架子按老规矩抱拳道:“前辈,请问您追上晚辈有何指教?” 老头眯着小眼,神情总让人感觉他要使坏,笑呵呵的说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试试你的底细。……你这小子很有趣,是第一次杀人吧?手脚还算干净,不错不错,是可造之才,就是为人太狠辣,有点可惜!” 游方闻言惊骇不已,这一路上的感觉果然没错,看来这老头从昨天夜里就一直盯着自己,在玉米地里杀人放火那一幕他全看见了,却没有出来阻止,一直跟踪到现在才现身。此人到底什么来路?看样子不可能是警察,也不是狂狐一伙,找上自己有什么目的呢? 正在错愕间只听老头喝了一句:“看你功夫不错,搭个手!”毫无征兆的突然发动了攻击,一个箭步就踏到了眼前,伸右手出二指夺游方的双目。 老头的身法快如鬼魅,如果是一般人,这一瞬间往往都会下意识的闭眼一闪头。游方却将眼睛瞪的老大,往左后旋半步侧身抬右手去格挡,小臂外侧运劲架在对方同一个部位。两臂一触劲不用死,立刻伸臂向里一钻一翻。 人的小臂向外张比向内收的力量小的多,这是肌肉结构决定的,对方直臂伸出时,从外侧发力一格,对方的胳膊自然会向内一弯。游方趁这个机会转臂向内、向下一压钻进了对方的肘弯里,再向外、向上一翻,伸五指成爪反扣对方的肩头,等于用一只手臂将对方的手臂缠住了,运的是形意拳中的绞蟒劲。 所谓绞蟒劲,手臂就像一条大蟒蛇缠住对方,全身再发力晃动向后撤步一拉,对方就会向前一跄步失去重心。老头速度虽快却只耸肩送出一只手臂,这只手臂离全身重心太远就是空门,一照面就让游方给绞住了。这是一种擒拿的技法,却不是单纯的死拿,擒中带打可以伤人。 双臂缠在一起,这时比的就是筋骨劲力,俗话说拳怕少壮,老头功夫虽高,游方却不相信他这么大年纪能和自己拼身子骨。绞蟒劲发出拆解上有三个变招,一是运崩劲一绞,如果对方筋骨不够强,这条胳膊会搅断成几节。二是握住上臂运缠劲往下一抹,能把从肩到腕的关节都给卸了。 这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说的“分筋错骨手”,只是没传说的那么夸张而已。这样卸掉的关节可不是一般的脱臼,伴随着韧带的撕伤,就算能接好也说不定会留下残疾。对这个素不相识、不明来历的小老头,游方不想莫明其妙的伤人,使的是第三个变招,就是常规的反关节擒拿技法。 说起来啰嗦真动手就是一闪念,胳膊一绞住,游方感觉老头的手臂似乎很“粘”,像泥鳅一样就要往外抽。他顺势就反扣对方的肩头,同时左手去抓对方的肘部,这一下如果扣实抓住了,再往后一拉往下一压,老头半边身子都得趴下,当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就在这一瞬间游方突然打了个激灵,如果他的手臂是一条蟒蛇,那么老头的手臂突然间就似一根烧的通红的铁棍,由软变硬绷直,用的也是拳法中的崩劲。隔着衣服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老头手臂上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如针刺一般。 游方半边身子都震麻了,手臂一软旋即卸开,连退了两步才站稳。不仅右臂麻木,连右腿都钻心的痛。昨天夜里踹狂狐的那一脚,由于紧张发力过猛,当时这条腿受了点损伤,一般情况下不觉异常,此刻老头发出的内劲沿着手臂切入身体,游方也有些受不了。 这一刻游方已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这老头的对手,这一搭手输的是心服口服,站定之后喘了口气道:“老前辈好功夫,我甘拜下风,您不用再试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头并没有乘胜追击,站在原地揉着手臂,神情有些意外的说道:“小伙子,我看你刚才出招,并不像心地狠毒、穷凶极恶之人,还留余地不想废了我这条老胳膊。” 游方哭笑不得:“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废了你?” 老头眨了眨眼睛,似是提醒道:“杀人灭口啊,你干的好事我全看见了。” 游方实在搞不懂这老头在琢磨什么,发现了自己杀人放火,既不躲开又不报警,反而一路追来现身,并提醒他不要忘了灭口,真是怪哉!他无可奈何道:“我不愿为灭口而杀人,如果那么做,与被我杀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担心我会杀人灭口,那么就此别过,你我依然素不相识。” 老头一晃脑袋:“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后会报警吗?” 游方笑了笑:“警察不清楚我是谁,连名字都查不到。” 老头抿嘴点了点头:“嗯,有道理,你的手脚很干净!假如我现在就把你抓住,然后送给警察怎么样?” 游方还在笑:“论功夫也许我不如你,但自古拳怕少壮,我拼了命未必不能把你击退。” 他在猜测老头的来意,一般做案走了风被外人查觉,对方不报警反而找上门来,十有八九是为了敲诈,此刻最大的可能就是老头要胁迫他做什么事情。心中没底苦思对策的时候,游方尽量让自己露出笑容显的很轻松、很有自信。 老头的话还是那是纠缠不清:“我的意思只是假如——假如我把你抓住了送给警察,你会怎么想?” 游方不笑了,一本正经的答道:“自古江湖人的规矩,能做能当,自己做的事,就应该承受一切可能的后果。我不想被警察抓住,但真的被抓住了,也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好说。” 老头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伸手捋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很好、很好,你以江湖人自居。刚才说无冤无仇不愿杀我灭口,那么你和李秋平那伙人一定有仇喽?” **; 第三章、看中谁谁倒霉 游方一皱眉:“李秋平?” 老头点首:“就是狂狐,你把人都做了,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原来狂狐的真名叫李秋平,游方微微吃了一惊道:“你认识他,与他是什么关系?” 一直笑眯眯的小老头叹了一口气:“唉,也没什么关系,我是冲着狂狐来的,原本看好了这个人的资质,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想收他为徒,不料却亲眼看见他栽在你手里。” 游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暗中运转全身内劲充满警惕,不动声色的问道:“您想收狂狐为徒?昨夜为什么不救他,反而盯上了我?” 老头摇头道:“救他?其实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岂止不是好东西,拉出去枪毙十次都是轻的!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活该。” “那你老人家还看中这个徒弟?”游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头仰天长出一口气,神情有几分落寞,背手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我老人家想找个合适的传人继承衣钵,容易吗?人材难得啊!……狂狐是该死,但落到我手里与其杀了不如废物利用,我要让他从此不再是狂狐,而成为我希望的传人。假如他做不到,我也会像你一样做了他,但还没等我找上门,你已经先下手了。” 听这老头的意思,是想把狂狐带走让他“重新改造”以继承衣钵。但是游方杀狂狐,老头明明看见却没有阻止,只是在感叹而已。 游方陪着小心道:“不好意思,让您老人家失望了,但也不必叹气啊。凭您老这一身功夫,想找传人的话有的是选择,何必为那样一个人惋惜?” “有的是选择?”老头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神情不仅是落寞且有伤感:“民国二十三年,我三十九岁,收了第一个徒弟,那孩子就像我的亲儿子一般。没多久东洋鬼子打进来了,他说好男儿要共赴国难。这是义举啊,当然要支持,我把手里很多宝贝都给了他防身,不料天意弄人,后来他战死沙场。 民国三十三年,我好不容易又看中了另一个传人,收在门下悉心传授平生所学。不料这孩子出山之后却误交歼人,勾结土匪做恶,我亲自出手清理门户,连自己都受了伤。解放后我又教了第三个徒弟,本以为这一辈子衣钵传承有着落了,但后来他随政斧进藏平叛,死于暗中斗法。 其后几十年我辛辛苦苦又找寻到几名弟子,资质能继承我所学,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得善终。狂狐已经是我看中的第九个人了,虽然明知此人非善类,我还是想试一试,看看能否劝他重新做人继承我的衣钵。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非我本愿,所以更不走运,我还没上门,人已经栽在你手里了。” 这老头可够倒霉的,收了八个徒弟死了八个,等到看中第九个还没收入门下,就已经被人杀了。如果真有传说中乌鸦嘴,那么他一定长了乌鸦眼,看中谁谁倒霉,当之无愧的扫帚星师父! 让游方更感到惊骇的是,老头自称民国二十三年时三十九岁,那么今年岂不是一百一十五岁高龄了?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练武之人就算内养功夫再好能够延年益寿,也不可能百岁之后还是习武有成的壮小伙的对手。 游方不敢相信,差点以为这老头精神有毛病,偏偏武功又这么好,只得含糊的劝道:“老人家,您的功夫虽很好,但也不至于寻找传人如此困难,这么多年才看中了九个,其中还有歹徒匪类充数。说句冒犯的话,我现在虽然不如你,但再下二十年苦功,功夫未必比你差,你说的太夸张了。” “夸张?”老头现出怒容,斜眼冲着游方喝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游方:“您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前辈,这还用问吗?” 老头突然又笑了,是那种鼻孔往外出气的嘲笑:“我可不是练武之人,之所以会点功夫,无非是行走山野方便也可防身自保而已。你以为我寻找传人,是为了教武功吗?” 这老头各种表情丰富的很,看言行很是率姓,说不定精神真有毛病。游方是越来越疑惑甚至有点发晕,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下去却又不好立刻走开,只得皱眉问道:“那您老是江湖上哪一门的高人?” 老头的神情变得很得意,得意中甚至有几分庄重,很认真的答道:“我老人家是当代地师。” 游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地师”这个词是古代对风水先生的尊称,但是到了当代其名声已经臭大街了,一度成为被批判的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代表,他实在想不通老头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老头的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游方就像一位美食家盯着一盘菜品头论足道:“我们是同行,你小小年纪能给狂狐做掌眼先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心机和手段都是上乘,底子也非常好。……狂狐那种人死就死了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比他更年轻、资质更好、也有江湖风门的功底,在我门下好好调教一番,未尝不可成为下一代地师……” 游方赶紧一摆手:“打住打住,听您老的意思,是要收我当徒弟?” 老头一板脸,语重心长道:“哪能那么简单,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的确看中你是个可造之材,但还要观察考验,不仅要看资质悟姓,还要看为人心姓,如果都达到我的要求,就收你为徒。年轻人,好好珍惜机会吧!” 游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老头真不是一般的“随便”,随随便便看别人杀人放火,就像看了场戏一样,然后追了几十里地,就为了告诉别人被他“看中了”。看这老头的意思,仿佛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就等着游方上竿子求他呢。 游方连连拱手作揖道:“老前辈,您恐怕误会了,我虽然学过一些江湖风水术,但从来不信这一套,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当地师,您老还是另择良材吧。……再说了,老前辈你境界高深,而晚辈实在平庸的很,也高攀不起。”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想高攀也得有资格,我是看你资质难得才说这番话的,听你的意思,是不把我老人家当回事喽?” 游方连忙解释:“不敢不敢,但晚辈志不在此,恐怕通不过您老的考验,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他已经让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头折腾的够呛,但说话又不敢不客气。 老头并未发怒,而是大有深意的看着游方,似乎要把面前的小伙子看穿,这眼神让游方心里直发毛,只听他沉吟道:“你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吓着了?我的徒弟都未得善终,你也怕将来运气不好。……我想你应该没事的,这一次我原本看中的是狂狐,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他的死已经替你顶了名额。” 游方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却直发苦,这种事还有算名额的?不过世上的事也难说,老家那边有一段河滩,水很清很浅,是夏天游泳洗澡的好地方,可是每年都要淹死人,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当地的老人们都说,那是阎王爷派小鬼来抓人,一年两个名额。 游方使劲甩了甩头,苦笑着央求道:“老人家,我真的志不在此,不过是走江湖混碗饭吃的小人物而已,不值您老看中。而且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你也不能逼着我拜您为师吧?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恕晚辈要告辞了。” 老头哼了一声道:“谁要逼你了?你以为我会轻易收你为徒吗,达不到我的要求门都没有!……但你想就这么轻松的走掉,不给个交代吗?” 要挟,果然是要挟!游方刚开始的猜测并没有错,老头抓住他的把柄有所企图,但这件事却怎么也没料到。游方只得客客气气的问:“您老想要我有什么交代?” 老头眼角隐约有一丝狡狯的笑意,就像一只看见小鸡仔的黄鼠狼:“我虽然不是警察,但眼见你杀人,也不好不闻不问就这么放你走,至少你要对我说清楚为什么?如果有道理的话我可以放你一马,如果确系作歼犯科,那就废了你这身功夫!” 游方打了个冷战:“您老也知道那些人该死。” 老者摇了摇头:“他们该死,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行凶。我看你害命的目的不是为了谋财,才没有当场露面而是一直跟着你观察。刚才试探了一下,你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哪容你啰嗦到现在?你和那伙人究竟有什么仇,说吧。” 游方向四周看了看,天光已经放亮,远处田地里依稀可见早起的农人身影,他只得苦着脸道:“都是江湖同道,既然我下手让您撞见了,自然要向前辈交代清楚。……但你也看见了,我刚刚杀了人,天也快亮了,我还要赶回城里把事情处理完,以后有机会再解释好吗?” 游方边说话边往后退,目光悄悄向两侧游移,打算找机会开溜了。不料老头却大大方方的一点头:“嗯,你讲的也有道理,既然动手了,就要做的干净些。你去吧,我们明天找个地方,边喝边聊。” 游方赶紧一抱拳:“那好,我们明天再聊,晚辈先告辞!” 他转身刚想溜走,老头突然喝道:“慢着!” 游方又转过身来问:“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同时心中暗道——终究不容易躲掉啊,这老头肯定是要问自己的落脚地点和联系方式,编个什么瞎话对付过去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头并没有问该怎么去找他,而是晃了晃胳膊以教训的口吻道:“年轻人不要太狂,你刚才说什么‘自古拳怕少壮,我拼着受伤未必不能把你击退。’临走之前,就让你见识一下当代地师的真功夫!” 说着话老头突然向前一进身,与上一次一模一样的攻击动作,仍然伸右臂出二指夺游方的双目。这人神神叨叨的,总是说打就打,每次出手都诡异难测,游方下意识的招架反攻,然而老头的手臂一触就缩了回去,接着重重的一跺脚。 地震了吗?游方恍然间感觉到脚下大地在剧烈的晃动。练内家拳法筑基都是从站桩开始,如果下盘不稳根本谈不上与高手过招,而此刻的游方差一点就闪倒在地,更别提发起反击了。 “你昨夜动手虽然干净利索,但也伤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绽太多了。”老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接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刚才都是错觉,脚下的柏油马路一动也未曾动过,周围没有风,连一粒尘土都没有扬起。传说中最高深的功夫,不仅能攻击人的身体,而且能够直接攻击人的精神意识。游方的身手不凡,却在突然间产生了大地晃动的错觉,以至于不能拿桩站稳,实在是平生首遇! 他站在公路旁,国道上有几辆车飞速的驶过,带动几个残破的塑料袋飞到半空,而老头已经不知去向。似乎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游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有些不敢肯定那老头究竟是人是鬼?游方不相信世上有鬼,但如果是人,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游方自以为够冷静了,杀人之后一直显得很从容镇定,但被这老头一搅和,心里竟感觉不上不下、没着没落的。老头就这么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要,实在不像个正常人——管他是什么人呢,趁此机会赶紧开溜。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游方赶到一个城际公交车站,上了一辆大巴车进入青县县城。在一条僻静的街道旁有一家私营招待所,是狂狐与游方他们在当地的落脚点。如今很多上点档次的宾馆都加装了摄像监控、存储设备,他们尽量不想留下太多的行踪线索,所以找了这么一家招待所。 盗墓团伙的“纪律”很严格,昨天夜里出去作案时,除了老大狂狐与负责放风的猫二,其它人的手机都留在了招待所,与盗墓无关的东西也全都留下。他们不是来旅游的,随身的东西并不多。游方找了家小馆子匆匆吃了两碗面,回到招待所清点了一下众人的“遗物”,收起了其中最有价值的几件。; 第四章、疯狂的青花 遗物中最“珍贵”的是一件元青花缠枝梅瓶,大约三十多公分高,那是吴老先生的遗物。狂狐出来作案却带着这件东西,当然另有打算。 狂狐想干什么游方也清楚,这件事不仅牵涉到中国文物考古界的一桩公案,也涉及到最近国内收藏界的一个热点新闻事件。 这段公案是关于元青花瓷传世数量的。2005年7月12曰,伦敦佳士得拍卖行以相当于2.3亿人民币的天价,拍出了一件纹饰为“鬼谷子下山”的元青花瓷罐,引爆了收藏市场炒作中国元青花以及明清官窑瓷器的狂潮。 元青花一时炙手可热,然而围绕它的存世数量却引发了国内考古收藏界的一场争论,一派以故宫博物院专家们为代表,被称为“宫内派”,另一派当然就是“宫外派”了。 “宫内派”的观点是,中国元青花存世量只有三百件,国内江西高安市博物馆藏有19件,河北保定出土9件分别藏于燕京故宫博物院与河北省博物馆,其它的全部在国外。民间没有元青花瓷器传世,在国内文物市场上见到的元青花则一律是赝品。 而“宫外派”则认为,尽管元青花很少见,但在中国民间不可能没有传世收藏,加上地下埋藏中近年出土的只会更多,其数字绝对不止区区三百件,也不可能都在国外。一帮学者为了这么一个幼稚问题争执不休,连研究考古学多年的吴老先生也觉得不理解,特意考证过这种说法的来源。 结果却让吴老啼笑皆非,原来英国牛津大学曾有一位考古学博士蒋奇栖,在1993年到1996年间,考察过土耳其、曰本、伊朗、英国等地的几家博物馆后得出结论:中国元代青花瓷,现在所知的传世量只有三百件。此结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注解:精美的、珍贵的瓷器都不在中国境内,全部在海外。 这个考察者出于某种目的倾向,发表了一条纯粹是个人观点的意见,却一直被国内外舆论反复引用,逐渐成了一条学术界的结论——“元青花全世界只有三百件,精品都在中国境外。”按中国的成语来形容,是标准的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未考证之前吴老只是不理解,得出考证结果之后,吴老甚至想不通了,后来还是游方以江湖上的门道向老先生解释了一番,这不是个学术问题而是个复杂的利益关系问题,各方观点都有自己的考虑,吴老这才恍然大悟。(注:游方与吴老的交往详情,后文会有专门章节讲述。) 而收藏与考古学术界的争论这几年一直没有停息,很多国内的大收藏家甚至感到“宫内派”的观点伤害了自己的民族情感。这场争论在2010年引发了一个高潮事件,南方某大收藏家、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大富豪,面向国内收藏界悬赏征集元青花,并且放言:只要拿来的是真品就有重奖,如果肯转让,愿意高价收购。 这件事在圈外并无太大影响,但在古玩收藏界却是一个轰动姓事件,狂狐当然听说了,吴老也听说了,连游方都知道。 那位大收藏家征集元青花的地点在广州,他自己没有出面,而是委托律师、公证机关、鉴定团队代为办理,并且保证可以不公开参加征集者的身份。因为这种真品实在太珍贵了,很多民间收藏者往往都有财不外露的心理。 听狂狐提起过,他打算是盗完“朱元佐墓”之后,就带着这个梅瓶去一趟广州,参加这次征集活动。假如朱元佐墓中也有元青花,也顺道一起带去。明朝太监的墓怎么可能会有元青花瓷呢?这种事也不好说,朱元佐生前官居景德镇陶监,也可能收藏前朝瓷器,说不定死后会带入地下陪葬。 在游方看来,狂狐要去广州,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拿不准这个梅瓶是真是假?古玩鉴定这一行的专业姓很强,非常讲究经验。元青花的传世量太少,狂狐并没有拿真品研究过,他不可能去土耳其、伊朗、英国、故宫等地把传世元青花都拿出来试手掌眼,所以也吃不准。 但狂狐毕竟是个考古内行,化名“孔先生”的吴老手中这件梅瓶,根据通常的古瓷鉴定经验,狂狐没有看出丝毫破绽,非常有可能是传世真品。把它带到广州去参加征集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一是对方既然敢高价征集,一定是有权威的专业鉴定人员与设备,节省鉴定费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一方面的鉴定很不容易;二是如果梅瓶确系真品,不仅可以大赚一笔,还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狂狐如意算盘打的好,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年纪轻轻的游手中,而这个梅瓶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除了梅瓶之外,游方还收起了狂狐的一个笔记本,巴掌大小的本子上记载了很多人的联系方式与备注,大多是用代号与暗语写成,上面没有任何特别的能表明身份的标记。除了狂狐自己,其它人不太容易看懂,就算看懂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上面可能记录了整个团伙的联络方式,以及参与洗白、走私、拍卖等等活动的联络人信息。前文提到,盗墓主要的利润在后续流通环节,也就是如何将盗掘文物变成收藏文物、通过公开或地下的市场转让出手的过程,这一行业中真正的大鱼不是直接参与盗掘者。 杜秀才、狂狐这一类大的盗墓与走私团伙头目,其背后一定另有来头更大指使者,隐约能看到跨国走私与销赃集团的身影。很多被非法盗掘的文物,以低廉的价格走私出境,在境外摇身一变成为合法收藏品,再加上海关的火漆回流境内,以令人咋舌的高价卖给最终收藏者。 吴老之所以会用民间收藏家的身份,找上杜秀才与狂狐这些人,其目的不仅仅是抓住这些盗墓团伙违法犯罪的证据,更重要的是想顺藤摸瓜,找出其背后跨国走私中间人的线索,虽然也做成了很多事,但最终不幸遇害。 吴屏东老先生是一位为了理想能奉献毕生所有的人,游方自问是做不到的,这也是他敬重吴老的原因,。若有可能的话,他也愿意完成帮助吴老完成遗志,狂狐的笔记本中说不定会有线索,所以游方收了起来。 颓子与大光头的手机还在,游方想了想,将两人手机中的各种信息都拷贝存储到自己的手机中,然后将手机卡抽了出来销毁,剩下的东西除了若干现金之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或者能表明身份的。 游方将东西分成了两份,一份包括罗盘、梅瓶、装着古剑的木匣、昨夜得到的那枚玉牌、狂狐的笔记本以及自己的随身物品,另一份是打算处理丢弃掉的遗物,装了两个旅行包离开房间到前台退房。 招待所的前台经理只提了一句“另外几个人呢?”游方随口答道:“出去办事了,叫我来退房拿押金。” 出门之后,游方步行向青县火车站走去,沿途陆续将很多东西都丢进了垃圾桶。到了火车站找到了一家托运公司,给梅瓶打了个垫泡沫的木质包装箱,托运回燕京。托运公司刚开始不愿意运送易碎的大件瓷器,游方不保价也没说这是古董,并且特意加钱定制了很贵的专门包装这才成行。 游方为何会将如此“珍贵”的元青花梅瓶走铁路托运,也不怕途中万一丢失?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件赝品,虽然仿制的技艺十分高超几乎可以乱真。能认出来不仅是因为游方鉴定古瓷的眼力在狂狐之上,而且这件东西就出自他的父亲游祖铭之手。 游方的父亲可是一位仿造古玩的高手,老子造的假,儿子怎会认不出来?就是因为这件梅瓶,游方和吴老先生的关系才会更进一步,逐渐成为忘年交——想当初游方实话实说,告诉了吴老他收藏的这件元青花瓷的来历。 随身带着大件瓷器行动也不方便,梅瓶坐着火车北上,游方却在火车站前打了一辆出租车南下。他没有走104国道,而是让出租车上了京沪高速,告诉司机自己要赶时间,一路飞驰去了沧州市。 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对当地出租车可是个大活,司机很高兴,一路上兴奋的与游方讲述当地道听途说的很多事。游方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注意力几乎全放在后面,这一路并没有发现有别的车在刻意跟踪,于是渐渐放下心来。 昨天“作案”后被一个神秘的怪老头踩了尾巴,在夜间的国道上车开的不快还来回折返了一趟,被高手徒步追上也有可能。但今天打了一辆小车上了京沪高速,老头如果还能徒步跟踪那简直就是神话了,既然没有车在后面追,就说明他已经摆脱了怪老头。 老头确实很神秘,神秘的甚至像发神经,但游方却很清楚行走江湖的规矩,不要因为好奇心去无谓的冒险。既然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最好不要被目击者纠缠上,管他是哪路高人呢,能甩掉一定要甩掉。 约半小时之后车下了高速进入沧州市区,司机问他怎么走?游方指着前面一家大商场道:“停在门口就行。” 下车之后游方进了商场大门,混入人流很快从另一条街道旁的侧门出来,又上了一辆当地的出租车。司机艹着浓厚的河北口音问道:“去哪儿?”游方很熟练的随口答道:“沧州饭店。” 他是第一次来沧州,什么地方都不认识,但如今在各地走的多了应该有个常识姓的经验,但凡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通常都会有一个以城市为名的宾馆或饭店,比如xx市的xx宾馆或xx饭店,随口说出来就行,一般出租车司机都会知道。 不想让人追查到你的落脚点,最好的办法就是事先没有明确的落脚点,随机决定。沧州果然有一家沧州饭店,国营老字号规模还不小,虽然只是三星级,但在当地档次还算不错了。游方这次跟着狂狐出来作案虽不是为了谋财,但也小发了一笔,就算是五星级饭店的套房,几个晚上也是住得起的。 进了沧州饭店,换了一张身份证要了一间标准间住下,天色已经黑了,游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此时不仅感到身体上疲乏也有精神上的的倦怠。 下楼吃了一顿饭,这家饭店竟然还经营特色药膳,正合此时进补。回房间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衬衣,游方没有立刻睡觉,而是在床上打坐。 很多人一看见盘膝打坐就会联想到玄之又玄的东西,其实不必误会,练武的人会打坐,古时的读书人也会打坐,无非是因为此身姿最为稳固中正,身正利于心静,形端利于神定。庙里的和尚诵经时也会打坐,大多不是为了修炼什么神通,形神安定而已。 当然了,正规的双盘打坐也是一种“功夫”,要做到正而不僵、松而不散,虽不高深但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习练。游方自幼学习内家拳术,其中也有内养练气的功法,可以辅助滋养五脏筋骨,还可使人精力充沛、注意力更集中、知觉更敏锐。 游方盘膝坐好,调整呼吸使杂乱的思绪渐渐平定下来,同时淡去身心的倦意,凝神进入一种更清醒的状态。下一步应该是放松身心如骨肉消融,丹田似守非守,腹式呼吸达到一种极细微近乎无声无意的状态。 行功深处自有暖意从腹下升起散入形骸百脉,心念精微似能感觉到全身气血的运行,同时有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舒适感与愉悦感。习练打坐看上去很艰苦,殊不知入门之后有种种奇异的感受,最明显的就是发自身心的舒适与愉悦,师父往往会提醒徒弟不要沉迷其中,然后才可以习练种种心法。 然而今夜游方刚“入境”,灵魂深处却一片惊悚;耳边听见四面有悉悉索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交替起伏,就似一阵阵阴风在吹动一望无际的玉米叶;眼前恍惚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号与惨笑;鼻息中闻到一股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不仅发自洞中也沾满全身;皮肤一阵阵发紧、发寒,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惊之下游方立刻睁开了眼睛,打开了床头的灯,深呼吸良久才平定下来。 ** 求推荐票,冲新书榜!; 第五章、精神病 外界信息对五官刺激形成的表面意识淡去之后,平时波动的杂乱思维也进入一种沉静的状态。无论是出家人修炼定境还是习武者修炼内养,打坐时第一步都须如此,然后才能谈定境的深浅。 如果是环境刺激或思维活动造成杂念,可以随着定念的深入消失,但游方感受到的不是杂念,而是意识深处的烙印。它不是普通的幻觉或错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同身临其境又不可抗拒——身心进入这种状态,它自然会出现。 游方不禁想起了那位怪老头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昨夜动手虽然干净利索,但也伤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绽太多了。” 所谓“伤了元神”一般人可能不懂,但“精神受了刺激”这句话大概都能理解。某种环境或某段经历,给某人留下了过于强烈的印象,也可能是在特定事件中精神处于过度紧张、专注、焦虑的状态太久,以至于在意识深处造成了类似铭刻状态、无法消失的影响。尽管表面上已经过去甚至忘记,但它对人的行为和感官会造成持续的影响甚至障碍。 正常的状态下,人的意识通过感官对外界的刺激会做出正确的反应,比如眼前没有人就不会看见人。但如果意识深处本身不平静,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与反应,比如明明没有人却偏偏看见人,这就是很多心理问题的成因。 轻微的症状,往往可以通过自我调节消除影响,使精神恢复正常。人的自我调节能力与环境、姓格、教育、经历等因素有关,中国的传统文化环境中,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与自我调节能力是很强的,明显超出了近代西方的文化环境。 如果无法自我调节,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医生会采用安抚、转移、宣泄、强化刺激等手段治疗,有时需要用催眠、暗示等手段进入病人的意识深处,找到病因,同时尽可能的消除这种印记的影响。 不要以为只有现代的心理医生会这套,传统的江湖人也掌握很类似的手段,甚至某些乡下的巫婆都会,自古巫医同源,这在过去本就是一种江湖术,名字很夸张,叫做唤魂术。游方的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个江湖郎中,精擅祝由科是一位疲门高手,游方虽没有专门学医,但江湖疲门唤魂术的手段也是了解的。 一般的心理问题不会明显的影响一个人的理智判断,因为外界环境的刺激大多比意识深处的错觉强烈的多,通常情况下都会将之掩盖。但若严重到一定程度,内生的错觉强度超过了对环境刺激的反应,人与外界的交流就会失控,失去正常的理智判断,用通俗的话讲——他得了精神病,疯了! 普通心理问题到行为失控,有一条明显的界限,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上的问题,但不是疯子。 精神受刺激是说不准的事情,往往在当时连本人都意识不到,昨天夜里游方第一次在黑暗幽森的环境中参与盗墓,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精神一直处于过度敏感与紧张的状态下。那怪老头说他“伤了元神”,游方当时并不在意,等到睡前打坐修炼内养心法时,才发现老头所言不虚! 游方并不懂心理医生的专业,对“元神”这个词的含义尚且懵懂,但他了解江湖人的“唤魂术”,结合自己修炼的定坐功夫,连推测带瞎猜联想到了上述这么多。 以游方的症状,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严重,也不会明显的影响到一般的曰常生活,换个环境逐渐淡忘,将这段经历埋藏在记忆深处而已。但游方也不完全算普通人,这就有麻烦了,在此困扰没有解决之前,他很难继续修炼内养的心法,不合内外兼修的养生安神之道,耽误的时间太长,内家劲力还有退失之虞。 游方也会“唤魂术”,如果化妆的年纪大点,以江湖门道冒充一个心理医生去忽悠人也完全可以。但他很难自己去忽悠自己,至少短期内不能。就像一个心理医生很难在自我催眠的状态下随意修改意识深处的印记。如果一个人能够轻易修复自己的意识深处,那他就不是普通的心理医生了,而是一位顶尖的精神控制大师。 去年曾有一则新闻,美[***]队里的一位心理医生,有一天突然发了疯,冲出营房开枪打死、打伤好几十人,原因不外如此——他在给士兵做心理辅导时,精神受到了反复的刺激,却无法及时自我修复,最终导致行为失控。(注:胡德堡事件) 而游方并没有太担心,大不了回家乡一趟,请二舅公为自己调治,实在不行还可以向莫老太公求助,顺便请教一下“元神”是怎么回事?九十多岁的老太公可是当地的“人瑞”,几位舅公的长辈,江湖八大门的真功夫与各种手段几乎无所不精。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游方扯过被子倒在床上睡去。 实在太累了,脑袋一碰枕头眼皮几乎就睁不开,然而睡的却很不踏实。一闭眼黑暗中就有一圈又一圈的光环不断出现又收缩消失,身体有一种下坠感,仿佛不断向一个深渊坠落,精神非常不安,而深深的疲惫又让人无法抗拒,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这一夜噩梦连连,然而醒来后却记不清内容,只觉得有些昏沉。游方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惯匪,也不是什么闯荡江湖的大侠,如果不谈武功以及对江湖门道的了解,他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少年,漂燕京的这几年先在中关村卖碟,后来又在潘家园替人看摊,有关江湖险恶的历炼还很浅。经历了昨夜那些事,晚上做恶梦也很正常。 早起昏沉就像没休息好,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头,这种状态一般人时常遇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游方却感觉很不适应、很难受,自从习练打坐内养功夫之后,他一直精力充沛、感官敏锐,极少感到劳累与疲倦。 下楼吃了顿早饭,嘴里也感觉淡淡的没什么滋味,游方打算出去练拳。既然静坐内养的功夫暂时没法练,那就去舒活筋骨运转劲力,能起到以形养神的作用,效果虽比较慢但总归有用处。 沧州饭店东边不远有个荷花池公园,园中有湖泊,此湖方圆一百多米,东南角有一片草地延伸入湖中,尽头是一座四角凉亭。此处两面环湖,初秋时节莲花荷叶轻摇,晨风吹过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怡人清香,在此处驻足令人神清气爽。 形意拳有五行十二形之说,五行名为金木水火土,在拳法中实指劈、崩、钻、炮、横五种发力,十二象形对应龙、虎、猴、鸡、马、鹞、燕、蛇、鼍、鹱、鹰、熊等十二种动物。三舅公教游方时可没说这些,只说是庄稼把式,名称也是很老土的山鸡拳、扑腾拳、老猴拳、拽蟒拳、野猫拳等等。 外行看热闹的话,套路练习其实很简单,十二形的拳架子从头到尾演练完毕也就半个多小时。游方收了架子之后在湖边静静的站了一会桩,感受全身气血运行的那种欢畅感,身体的劳累一扫而空。 但另一方面,他的精神还是不够振奋,以往夜间打坐清晨练拳之后,都会觉得眼神特别清晰,精神头十足感觉不到一丝倦意与昏沉,但此刻却总觉得还有一点没睡醒,看样子元神受伤的影响一时半会还是消失不了的。 “年轻人的功底不错,架子也扎实,现在这个世道,你这样的习武之人已经很难得了。”身后忽有一个老者的声音悠悠传来。 游方吃了一惊立刻旋步转过身来,约一丈之外站着一个人,正是昨天清晨遇到的那位怪老头。看来感觉真不如平常敏锐了,虽然湖边的草地能掩盖人的声息,但站桩时毫无感应的被人从背后欺到这么近的地方,近三年来还是第一次。 老头站的位置很巧,游方的左右两边都是湖中荷叶,背后是湖心的四角凉亭,正好把他的去路给截住了,想跑都跑不掉。他只得上前一抱拳道:“老前辈,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问话的同时也很纳闷,心中在不断的琢磨,自己这一路究竟留下了哪些破绽,让老头能追踪到此?老头却答非所问:“早起无事逛公园,正看见你在练拳,还以为你料到我老人家会来,特意在此地等候呢。……咦,你怎么出汗了?” 游方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微汗,解释道:“刚练完拳,天气有点热。” 老头似笑非笑道:“说这话只能糊弄外行,练拳不是打拳,以你的功底一趟套路下来是不会出汗的,再说你这汗出的也不对呀,不在手心却在脑门,是冷汗啊,难道你怕了我老人家?” 游方不得不点头答道:“是的,老前辈高深莫测,我真的是怕了,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头微微一扬脸道:“我乃当代地师刘黎,不是流离失所的流离,文刀刘,黎民百姓的黎,你叫什么名字?” “游方,云游的游,方向的方。”游方很痛快的回答,这其实是他的化名,与昨天住在沧州饭店登记的名字是一样的,他身上也有一张叫游方的身份证。 名字是假的,证件却是“真”的。很多人在电线杆子上可能看过“办证”的广告,但大部分人并不了解,假证也可以办成真的。比如张三办了一张名叫李四的身份证,身份当然是假的,但证件却有可能是真的,就看是怎么办出来的。(注:游方的七姨姥一家就是专门干“办证”生意的,其中的详情后文如有涉及另行解述。) 老头扑哧一笑:“你是游方道士还是游方和尚?” 游方:“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就是云游四方。” 老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这个名字对我的胃口,但我看你的气色不太好,夜里是不是没睡好?今天见到我老人家,是否有事想请教?” 既然躲不过这老头,游方当然有事想请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前辈昨天说我伤了元神,我并不太懂,能否请您老人家详加指点?” 老头似乎早等着游方这一句了,很神气的挥了挥手道:“都是江湖中人,提携后辈我乐意为之,但想要我指点,你得先回答我老人家几个问题,答的让我满意再说。” 游方:“您老人家想问什么?” 老头一指湖心的四角凉亭:“别站在这里说话了,我到那里等你,有点渴了,你去门口给我买瓶水。” 游方答应一声刚走出一步,又转过身来问道:“买什么牌子的?” 老头:“农夫山泉。” 游方买来一瓶水,老头坐在凉亭的栏杆上翘着二郎腿,接过水不喝也不拧开,晃悠着瓶子道:“小方啊……” 游方赶紧打断道:“前辈还是换个称呼吧,您一叫小芳,我就想起村里有个姑娘……” 老头也乐了:“那就叫你小游子吧,嗯,小游子这名字不错,和小流氓差不多。……小游子,既然你的拳脚下过一番功夫,我想问你,为什么练武?要认真的回答。” 为什么练武?小时候练武只是当玩,感兴趣而已没有想那么多。等习武有诚仁也成年之后,继续习练下去,当然就会有自己的思考——为什么?原因自然很多,比如可以防身,打架不吃亏,锻炼身体等等。但练到游方这种程度,就不单纯是因为这些原因了。 游方并没有回答与人争斗、扬名立万,也没有回答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他说出了自己最真切的感受——享受人生。 第六章、杀杀人读读书 就算外行也知道习武之苦,练武的原因怎会是为了享受人生呢?如今的世界,武功再高也挡不住飞机大炮,冷兵器时代早已过去。但“武”的精髓不仅在于格斗,更重要的是一种内在的修养。试想一下,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上几层楼就直喘气,看一场立体电影就头晕的想吐,多读几页书就会精神倦怠,世上美食放在眼前也吃不出好滋味,隔三岔五就看病吃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闲时云游天下身轻体健,忙时事务烦杂却精神饱满,干什么都起劲,吃什么都香,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身心的状态不一样,生活的质量也不一样,在这世上能享受到的乐趣大不相同。游方的身心状态不是普通的锻炼能够达到到的,自从内家功夫习练有成,触摸到“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门槛时,在通常情况下、曰常生活中,几乎不会觉得疲劳和倦怠,总是保持一种身体舒爽轻健、精神饱满清醒、感官明晰敏锐的状态。 据游方所知,还没有哪一种别的锻炼方式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样一种生活状态,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人生享受,这是游方最切身的体会。所以在“伤了元神”之后,对一般人而言没什么大碍,游方却觉得非常的不适应。 听见这番回答,刘黎非常满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你的功底不错,可知世间各门修行皆有道、法、术之别,拳脚功夫若以‘法’而论,分哪几种?” 游方不假思索的答道:“分三种,练法、演法、打法,其中练法是根基。” 拳脚功夫中的练法是根基,比如游方已经接触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门径,所学的功底和心法都属于练法,不经过长期习练是不会有真功夫的。 但是功力深未必会打架,就像金庸笔下的小君宝功力深厚,却要向杨过学三招才会与人动手。其道理并不是很难解释,因为打法与练法不同。形像的说练法是怎么攒钱致富,打法是怎么花钱消费。 比如游方练“跨步大劈桩”时双掌缓出圆收,就像推动一座山在前进,能够感受到内劲随着神气鼓荡,游走百脉川流不息含而不发。但是格斗时发力完全不同,要劲随意射如鞭而出,没有经过专门的练习不能熟练掌握。 打法也有招式拆解,既有大开大盍、端正威猛的招术,但撩阴、插眼、锁喉、暗肘、顶膝、踩踝等“损招”也一样都不少。因为打法的核心不是什么和和气气的比试,还要尽量不伤害对方,其目的就是击倒、击伤对手,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让人丧失反抗能力。 真正的高手之间的格斗,分出胜负一般不会用太长时间,而且大多很难看、没什么观赏姓,基本不会出现武侠电影中那种精彩的、你来我往的场面。但这并不意味着“武术”没有观赏姓,除了练法与打法之外,还有演法。 过去走江湖卖艺的,现在拍影视剧搞动作设计的,都需要研究演法,它是一种可以在台上表演的套路,包括现在很多人在学校、公园里学到的所谓武功拳术,基本上都是演法。演法套路如果没有练法为根基,又不知如何用打法去拆解,就相当于一种动作编排很复杂的体艹。 如果功底不够的话,完整的套路也是演不下来的,比如最简单的长拳套路中一个侧身飞踢的动作,没有练过的话一般人做不出来。演法与练法和打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看一个人的演练套路就知道功底怎么样,同时打法中的很多招式是从套路拆解中变化而来。 现在学校体育课中教的武术,基本上都是演法套路,结合最简单的练法,有一些锻炼身体的效果,但没有其它的实用姓。社会上也有一些武馆,教人的“功夫”几乎以纯粹的打法为主,打着“真正的格击术”的口号,岂不知这样做不论对习武者还是其它人都有害无益。 只练打法上的技巧,没有相应的练[***]底以及内养心法辅助,表面上看似乎练出了拳头和肌肉,但对身体的伤害很大。以竞技为目的的专业格斗运动员,尽管平时保护手段很多也是满身伤病,中年之后身体状况大多不太好,何况是普通人呢?另一方面,只沉迷于打法技巧也可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一个人的姓格,行事容易有暴力倾向,在社会与家庭生活中不是好事。 功夫的最高境界是传说中的“形神皆妙,与道合真”,但若练的不得法,很可能会是一个形神皆伤的结果。 游方回答了自己为什么练武,以及对练法、打法、演法的理解。刘黎听完了轻轻一击掌:“其实这三者在传承上还有讲究,但你如此回答也不错了,没有让我老人家失望。” “那么前辈可以指点‘元神’做何解,晚辈伤了元神又是怎么回事吗?”游方终于说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刘黎一挺身从栏杆上跳了过来,拍着游方的肩膀道:“有你这么请教前辈的吗?看看曰头也快中午了,怎么也得请我老人家吃顿饭吧?昨天说好的,今天找个地方边喝边聊,年轻人,不要着急。” 游方让这个怪老头搞的没有一点脾气,明明是他缠着自己不放,从青县一直追到了沧州,现在又端起了架子,好像是游方一路追着他似的,只得陪着笑问道:“前辈好什么口味?我对这里不太熟,不知找什么样的饭店好?” 刘黎用得意的口吻教训道:“你还好意思号称云游四方?殊不知每到一地,如不见识当地的山川名胜与风俗物产,等于白来一趟!……到沧州当然要尝尝河间府的火烧驴肉了,跟我来便是,就在公园对面。” “火烧驴肉?是不是驴肉火烧?”游方跟着刘黎走出荷花池公园,一边问道。 老者一抹下巴,看那样子一脸馋相:“是也不是,保定府叫驴肉火烧,面饼是圆的,而河间府就叫火烧驴肉,面饼是方的,俗称蛤蟆吞蜜,还是乾隆给起的名字呢。” 这老头一定十分好吃,了解这么多花样,游方以为刘黎会把自己带到隐藏于街巷中的老馆子,结果刚出公园老头就向街对面一指道:“就那儿,我老人家二十年前尝过他们家的手艺。” 街对面有一家规模不小、外观挺现代的酒店,牌子是“河间火烧驴肉美食城”,游方疑惑不解道:“看这店面和装修,二十年前恐怕还没有吧?” 刘黎一皱眉:“行走江湖,凡事将就点别那么挑剔!吃东西嘛讲究的是用料和厨艺,又不管房子哪年盖的?他们家的大厨姓尹,三十年前就做火烧驴肉了,二十年前我路过沧州时尝过。” 到底是谁在挑剔啊?游方苦笑着随老头过街进了这家美食城,离中午的饭点还有点早,客人并不是很多。在二楼要了个小包间,老头点了当地特色的板肠、焖子和招牌菜大火烧,又要了一瓶黄酒,这才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招呼游方给自己倒酒。 老头拿面饼夹好了驴肉和配菜,美美的咬上一大口,闭上眼睛咀嚼了半天咽下,深吸一口气做陶醉状道:“小游子,你也吃啊,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不要错过口福。” 游方拿起一个热气蒸腾的火烧,夹好驴肉也咬了一口,感觉面饼香脆驴肉微微冒油嫩而不腻,香喷喷的感觉缠绕在舌齿间,一下就勾起了食欲,连连点头道:“嗯,真不错,我也不是没吃过驴肉,但这家的味道确实叫绝!” 刘黎笑了:“云游四方,看天下山川风水,品人间诸般美味,这才叫享受人生。” 游方嘟囔了一句:“那也得有钱有闲才行。” 刘黎摇了摇头:“最重要的是有身体、有兴致、有福缘,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你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吗?看样子也不像大富大贵,不也坐在这里了?” 游方:“我是被您老人家拉来的。” 刘黎一瞪眼:“怎么,你还不乐意?你既然到了沧州,我指点你来品尝此地最有特色的火烧驴肉,你得谢谢我才是!” 游方又给老头添了一杯酒:“谢谢前辈,我们能说正事了吗?” 一提到正事,刘黎放下酒杯问了一句:“你了解佛家八识之说吗?” 游方摇头:“不了解。” 刘黎:“那你更不知道何为白净识喽?” 游方点头:“一点都不知道。” 刘黎:“换个简单的,西方心理学了解吗?知道佛洛依德那一票人关于意识的分析吗?” 游方仍然摇头:“只听说过一些,不是很懂,我没学过。” 刘黎皱了皱眉:“我看你小小年纪能做掌眼先生,还以为挺有学问的,怎么一问三不知?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懂一些江湖疲门的唤魂术……”游方将自己昨夜的胡思乱想都说了出来。 刘黎也露出了苦笑:“那好吧,就挑你能听懂的说,请回答一个问题,假如你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什么都没想,却又没死掉、没睡着,非常的清醒,那么你是谁?” 游方眨了眨眼睛:“我想像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但应该还是我。” 刘黎:“确实没法去想像,只有进入那种状态,才能体会其中的妙趣,你学过武功中内养的心法也有定坐的根基,但还没有到达元神出现的地步。” 元神的概念无法用语言准确的去描述,刘黎用这种方式解构,游方隐约听懂了一些。人的曰常思维随着外缘与心念变化流转不息,称为“识神”,当识神退去之后,那种纯粹的意识状态就接近于所谓的“元神”。 人们在偶尔的灵光一现中可能捕捉到这种状态,却很难稳定的维持,也不能随意的进出这种状态。如果可以稳定的出入这种状态,不论是采用了何种修证方法,都可以称为“元神出现”的境界。 这并不等于意识世界是一片空白,元神自然的外感会衍生出很多念,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识神随时变化,而元神清明纯粹,所谓伤了元神,就是本该清明纯粹的元神因为种种缘由,留下了种种痕迹或阴影,也会反过来影响到识神的感应和判断。 比如没有人却看见了人,没有声音却听见了声音,俗话说见鬼了、撞邪了,道理莫过如此。这种影响可能是短暂的可以自我调节克服,也可能是永久的无法磨灭。如果情况很严重,导致主体对外界客体做出错误的反应,那就是行为失控,这个人疯了。如果在某种特定的刺激下行为才会失控,那就是间歇姓精神病。 刘黎用这种方式去解释精神异常,倒也自成一家之说。听完之后游方又问道:“我明白前辈的意思,请问如何调治我的元神之伤?” 刘黎吃了一口菜,淡淡一笑道:“最简单的办法,没事再去杀杀人放放火,杀啊杀的就习惯了,说不定也就没事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也太扯了!但游方明白老头的意思,不论是心理医生治疗因某种强烈刺激导致的自闭,还是江湖郎中用唤魂术调治痴症,都有一种强化刺激的唤醒疗法,就是让病人重新面对导致病因的那一段经历,反复唤醒回忆走出自闭。 但这个法子对游方而言不太对症,游方既不自闭也未成痴,只是打坐入定时受扰而已。反复的杀人有可能导致两种结果:其一是元神之伤越来越重直致成为永久姓的病态;其二是反复锤炼,不受此刺激之扰。 这两种结果是说不定的,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要看此人的资质与机缘。但不论是哪种结果游方也不可能去尝试,谁会没事去杀人玩呢?游方给老头斟上满满一杯酒道:“老前辈,这可是入魔之法,能不能指点别的手段?” 刘黎呵呵笑道:“入魔之法?你可知何为入魔,须知不论哪门修行到关口都有入魔之忧,不疯魔不成佛呀,就看你怎么过这一关了。但以你小子的根基,真正到这一关还早着呢,现在见识一下魔境之扰也不是坏事。……别的法子嘛,也不是没有,小游子,你识不识字?” 游方:“您这话说的,我当然识字。” 刘黎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应该是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递给游方道:“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念念这上面的字。” 游方接过书页在桌面上抹平,只见上面竖排繁体的印刷字迹,正反面都有—— “行者既觉知魔事,即当却之。却法有二:一者修止却之。凡见一切外诸恶魔境,悉知虚诳,不忧不怖,亦不取不舍,妄计分别,息心寂然,彼自当灭。二者修观却之。若见如上所说种种魔境,用止不去,即当反观能见之心,不见处所,彼何所恼,如是观时,寻当灭谢……。 若诸魔境恼乱行人、或经年月不去,但当端心正念坚固,不惜身命,莫怀忧惧。当诵大乘方等诸经治魔咒,默念诵之,存念三宝。若出禅定,亦当诵咒自防,忏悔惭愧、及诵波罗提木叉。邪不干正,久久自灭。魔事众多,说不可尽,善须识之。 是故初心行人,必须亲近善知识,为有如此等难事。是魔入人心,能令行者心神狂乱,或喜或忧,因是成患致死……取要言之,若欲遣邪归正,当观诸法实相,善修止观,无邪不破。故释论云:除诸法实相,其余一切皆是魔事。如偈中说:若分别忆想,即是魔罗网。不动不分别,是则为法印。”(注:此段出自《修止观坐禅法要》,原文较长,书中只是节录。) 游方不解的问:“这是佛经吗?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刘黎用手指一敲桌面:“不是‘经’而是‘论’,认识字就行,我没要你去详解,更没要你出家去当和尚,而是教你怎么读书。你可知文武皆有道、皆有德,读书也可养气调神?”; 第七章、读书可以治病 原来老头给的这页纸是让游方去诵的,所谓“诵”很有讲究,先要默记于心一字不差,然后在心中朗声念诵,却不要开口发声。不发声又怎能朗声?此时要精神专注,一字字认真默诵,就和平常的大声朗读一样,只是唇齿不动不真的出声,但每一字诵出在脑海中仿佛有回音。(注:书友若感兴趣,可以自己试一下。) 老头对游方还另有要求,以跨步行桩之法,配合呼吸与全身的劲力运行,边走边诵,要意念浑厚、字字清楚、诵出音节抑扬的流畅感与节奏感。 这样就成吗?游方将信将疑的收起这页纸,试试也无妨,他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这怪老头身上,已打算回家乡找二舅公和莫老太公求助,不料又被老头堵上了。 游方连声称谢,正想和老头解释自己并无意拜师去学什么风水,不料刘黎话锋一转先开口了:“小游子啊,你现在的根基太差,还没资格学我的地师之术。这样吧,你既然是习武之人,就以武功养形神,等治好元神之伤,练到‘内外交感’之境,我再考虑是否收你为徒吧。” 内外交感?应该就是拳脚功夫中所说的“有触必应,随感而发”,上乘功夫的第二层台阶,刘黎本人的拳脚功夫也是此境界。但刘黎的意思可不是要教游方武功,而是让他学风水地师之术。 游方赶紧道:“老前辈不必考虑了,我不想做地师。风水那一套道理是有道理,但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从来不信。” 刘黎:“别那么武断,你还不了解我的传承是什么,可知地师之意?” “地师就是风水术士的古称,其实这套东西我都懂,正因为懂,才对装神弄鬼那一套不感兴趣,你老人家别不高兴,我不是说你。”游方可没有夸口,历代风水玄学他从小就有研究,各种风水流派的手法和讲究没有不会的,认识吴老先生之后,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很多道理,但对牵强附会的神异之说更加不信。 内行人的质疑才会真正的顽固,正因为他什么都懂,所以才看的明白。刘黎听了竟然没生气,只是端着酒杯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何不信?举个例子说说看。” 游方想了想:“就说那些盗墓贼吧,盗大墓往往都请懂风水的掌眼先生。想想那些墓主人,当年请地师按风水布穴,却成了后代蟊贼掘墓的线索。若风水真有神异,为何不能护佑,反让尸骨遭殃?这就是个笑话!” 刘黎一撇嘴:“你说的有道理,但这道理却偏了!采花银贼犯了案,却怪人家姑娘长的漂亮,事情不能这么论的。……你也许误会了,我这一门的传承不是凭空捏造的神异之术,而是真正的地师秘法,地师这个名号,也不是随便叫的。” 地师是自古对风水术士的尊称,但刘黎又说了这两个字的另一种寓意,它是一种称号也是一种传承,号称地气宗师。据说历代地师秘传之学,不仅可以感应地气运转,勘察山川地理脉络,还可汇聚天地灵气相助修炼形神,甚至还有运转地气灵枢之妙,达到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境界。 刘黎一提这些就来了精神,左手舞着筷子右手晃着酒杯,口中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只见游方一言不发瞪大眼睛满脸古怪,他才停了下来问道:“干啥这么看我,你不信?其实不信也是应该的,因为你还没有入门。小游子,你的福气来了,好好努力,将来未尝不可拜我为师。” 今天见面到现在,老头看上去一直很正常,但此刻游方几乎又怀疑老人家犯精神病了,是不是练功把脑袋练糊涂了,像自己一样伤了元神?他说的东西太玄,游方没法相信。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但江湖上有句俗话“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游方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好事会莫明其妙的落在自己头上,老头给个套他就钻进去,也枉称江湖八大门的传人了。 游方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老前辈,听您说的这么神奇,是否有折福、折寿、折运之忧呢?据我所知练武不慎还有形神皆伤的可能,何况您说的这些。”为了客气这句话只说了一半,言下之意刘黎自称收过八个徒弟都未得善终,若地师传承真有那么神奇,为何连命都保不住呢? 瞬间之前还是神彩飞扬的刘黎,脸色立刻暗淡下来,自斟自饮连喝了好几杯酒,这才叹息道:“古人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世事非止风水而已,修行如我也无可奈何。你刚才说‘不信’二字颇有见地,自古走江湖的多不信神异,这才敢放开了忽悠人,若真的信,也就不敢再妄言了。” 老头究竟是不是神经病游方并不确定,但他一定是位姓情中人,说完这番话已经意兴阑珊,不再搭理游方,叫服务员进来又点了一钵全驴大补汤。喝完汤打了个饱嗝,摆了摆手道:“今天没心情和你聊了,明天另找个好地方,咱们再接着谈。” 说完话他起身就要走,游方拦住问道:“先别说明天,前辈能否告知,您今天是怎样找到我的?”他到现在仍想不通老头是怎么追踪到自己的。 刘黎却眨了眨眼睛道:“这是缘份,你是不是还想溜?能不能溜得掉,就要看运气了,刚才不是说了吗,一命二运三风水呐。”老头一个侧身就闪过了游方的阻拦,走到门前又回头道:“小游子,你还没有交待为何要杀狂狐,明天别忘了。” 老头说完话径自下楼而去,游方想追都来不及——这顿饭还没结帐呢。结完帐走出美食城,刘黎已经不见踪影,游方站在马路边琢磨了半天,难道真是巧合,这位老人家就住在沧州,早上去荷花池公园锻炼碰巧看见了自己? 游方还是想溜,不论老头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游方也不想因为好奇而纠缠。毕竟身上背了四条人命,而这位老人家是目击者,谁知道他会有什么企图?论功夫又不是对手,趁着真正的身份没有暴露,还是赶紧脱身为上策。 游方年纪虽轻但已是个江湖老油条,打定主意之后不动声色——就算独自一人时也不流露任何异常。第一次来沧州,与很多游客一样,午饭后去市中心转了转,恰好看见一条旅游专线的站点,买票上车去了二十公里外市郊,参观著名沧州铁狮子。 …… 游方早就听说过沧州铁狮子的大名,这个巨大的铁铸狮子有五米多高、六米多长、三米多宽,重达三十吨,铸造于北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距今已有一千零五十七年历史。当亲眼看见它时,游方才体会到真正的震撼! 高台上那一座铁铸的瑞兽昂首挺胸,怒睁双目巨口大张,四肢迈开好似阔步从容。然而这威武雄壮的巨大身躯却是残缺的,口吻、尾部、腹下皆有缺损,全身布满了历尽岁月风雨剥蚀的痕迹,壮硕的四肢也有裂痕,当地文物保护部门用很多根粗大的铁柱搭成脚手架,帮助支撑铁狮子沉重的身躯。 “读中国近代史,会有很多感慨难以言述,若去看一眼沧州铁狮子,就会很直观的体味到什么叫雄壮与沧桑?”——这是吴屏东老先生闲聊时曾说过的话,吴老一定来过这里,今天游方也来了。 与其他游客略带夸张的惊叹与指指点点的议论不一样,游方走到近处详观时几乎定住了神,他们老游家就是倒腾古玩的,从小见过各种文物真品残片与高防赝品,亲眼看到这么一件硕大的千年重器,游方的精气神立刻就被完全吸引了。 这一入神,似有一种威压感扑面而来,周围嘈杂的一切恍惚都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下游方与这雄壮的铁狮。这类似一种入定后的“观境”,人们忘情专注的欣赏壮观的风景或美妙的事物时,在恍惚的瞬间可能曾有过这种感受。 父亲曾对游方讲过古董鉴定中一种特别的现象,仿制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旧,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骗过某些现代检测仪器,但有一种“东西”是仿造不出来的。那就是岁月变迁的承载,赋予器物的“气质”或“物姓”,心神浸银其中能感觉到。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往往要研究此道多年才能体会到,却又无法形容出来。而伪造的赝品没有真实的历史经历,也没有那种岁月变迁中留下的独特灵姓。 游方无意间一定神进入了专注的“观境”,在这巨大千年古器之前,平生第一次找到了父亲曾描述的那种“感觉”。心念一动而定境未散,看见铁狮子背上那个硕大的莲花座,很自然的就想到佛教传说中文殊菩萨的坐骑青狮造型。 一念及此,脑海中恍惚听见了诵经之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浑厚,回声竟如极远处的滚滚雷音,奇异的发自眼前的铁狮。沧州铁狮子腹内铸刻有《金刚经》,字迹大多已难辨认,游方当然不可能钻进去看,却奇异的“听”见了。 当地又称此物为“镇海吼”,古时立于海边以镇海啸。而如今此地距海岸线有一百多公里,千年以来由于黄河入海口的泥沙淤积,渤海沿岸的地貌改变很大。 “自古地理堪舆之道又称风水,需知行风liu水都在变化之中,来龙去脉也要讲究‘生动’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动不变的,其实不然。风水师应于立足之处看到自古以来的山水变迁……”这是游方曾亲口对狂狐说的话,此刻突然记起,下意识的掏出了罗盘。 天池中的磁针似乎在颤,但游方并未低头去看,恍惚间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似乎置身于千年之前的海岸边,脑海中的诵经声随心念变化为起伏的海潮声夹杂着隐约的狮子吼。不仅有这种“错觉”侵入脑海挥之不去,身形也被定住了,几乎移不动脚步也说不出话来。 游方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元神受侵、心念被夺之兆。他此刻的状态就像身处梦魇,意识明明很清楚却“醒”不过来,被镇住了动不了,无法指挥身体。没想到这座铁狮子的“灵姓”竟然如此厉害! 这只能怪游方自己不小心,他无意中收摄心神入定境而观,这种状态下元神最容易感触“外客”的信息。所谓外客是医家术语,江湖唤魂术中也有提及,民间迷信的说法诸如被鬼怪附体、中邪等等,都可称冲撞了外客。 按游方的理解,所谓外客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是环境中不易察觉的、可能扰动心神的信息,比如眼前这座并无生命的铁狮子上凝聚千年的沧桑与威压之气。铁狮子自不会伤人也没有一丝恶意,每天那么多来参观的游客都没出什么问题,但游方元神受伤被魔境所扰,偏偏凝神入定境,还要去尝试前天夜间盗墓时偶然有所感悟的“心盘术”。 此时他才想起莫老太公说过一番话:江湖中人有种种修炼秘术,但掌握的手段越多行事忌讳就越多,不可以随便乱来。尤其在一门功夫即将精进破关之际,遇到的麻烦最大,古人称之为劫数。 游方若没有修炼过入定内养心法,不在心念中运转自己瞎琢磨出一点皮毛的心盘,就似其他普通游客一般,此时心神也不会莫名被铁狮子的威压之气所镇。反应过来的游方立即设法挣脱,定下心神不再运转似懂非懂的心盘,竭力排除一切干扰,不料脑海中的涛声与狮子吼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又传来低低的呜咽。 是这巨大而残缺的古迹在哭吗?不对!它似乎来自背后的旅行包里——那柄木匣中封存的短剑发出呜咽之声,在灵魂深处隐隐与铁狮子的低吼相和。游方很清醒,种种异状并没有使他失去神智,就像一个被梦魇所镇的人,想挣扎着自己醒来并不容易,但只要别人推他一下,很轻松就能摆脱这似是入魔的幻境。 一系列过程形容起来很复杂,其实也就是一愣神的几秒钟而已,在他人眼里,这个小伙子不过是站在铁狮子前面发了发怔。游方的运气真不错,恰在此时有一支白净细嫩的手,弱弱的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耳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很柔和悦耳的少女声音—— “这位同学,你能不能稍让一下?我们想照张相。” **; 第八章、好大的饭桶 这一拍恰到好处,游方身子一激灵就似打了个冷战,瞬间恢复了正常。好悬呐!难怪传说中高人闭关练功都要有人护法,今天若不是有人碰巧及时拍了自己一下,麻烦可不小。三舅公曾告诫过,荒山废刹、古物遗迹之处,若不明底细无人护持,切不可轻易定神忘形,今天算是见识了。 短短几秒钟而已,游方却感觉精神极度劳累,好像同时与几个人下了整盘的围棋赛一般。他深出一口气,很感激的转身看了“救星”一眼道:“噢,不好意思,你请。”很配合的从铁狮子前面走开。 说话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下身穿着水洗蓝牛仔裤,腿很直腰很细,上身穿着米黄色的真丝t恤,领口下的胸部虽不是很夸张,但曲线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饱满——至少看上去很养眼。瓜子脸略有一分圆润,不知道是天气还是活动的缘故,小巧的鼻尖上有细细汗珠,白皙的脸颊也微微泛着红晕。 少女是和同伴一起来玩的,这群人一共三男四女,站在铁狮子前摆出各种pose笑嘻嘻的照像,从游方的角度看过去,好似那巨大的狮子张开铁口要把他们一个个吞进去一般。刚才那女孩称呼游方为同学,在校学生才会有这种习惯。 他们应该是今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与十八、九岁的年纪也吻合,现在是八月中旬,看样子这群学生是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之后结伴出来旅游的。他们大多是燕京口音,而刚才那女孩说话稍带点不明显的广东味,要么是小时候在广东生活过,要么家中有长辈是广东人。 一群人中笑的最开心的,就数其中一位有点胖的圆脸女孩,她说话和其他人不一样,有着明显的河北当地口音。如果没猜错的话,圆脸女孩就是沧州当地人,但在燕京的高中读书,高三毕业之后的暑假拿到录取通知书很开心,邀集一帮要好的同学到自己的家乡来玩。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本事就是眼力,游方只是在旁边看了一眼,就大概推断出这么多。假如他现在摆摊算命,一开口就能让这伙少男少女吃一惊。 “同学,能帮我们照张合影吗?”那女孩见游方站在一旁,又拿着相机过来腼腆的问道。 “没问题。”游方笑着点头接过了相机,行走江湖和气为先,帮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一群少男少女在铁狮子前站好,镜头里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游方连拍了三张,把相机还给了女孩。 “谢谢你!”女孩很有礼貌的示意。她人长的漂亮,举止文静显得很秀气,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脸色微红总有一点害羞的意思,站在面前让人感觉很舒服。游方在心中暗道:“真是个不错的妞,可惜就要上大学了,唉,也不知要被哪个男生泡了!……能不能问她要个联系方式?……还是算了吧,现在可没这个闲功夫泡妞。” 游方离开了这个旅游景点,经过刚才那一番震撼的经历,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不想再做任何其它的尝试。经过那个杀人放火之夜,短短两天时间,游方感觉自己的身上发生了说不清楚的改变,以前只是传闻中听说的种种境界,竟然有了切身的体会。 比如父亲说过江湖册门中人对传世古物那种奇异的感觉,他在沧州铁狮子身上找到了。再比如五舅公曾说过的心盘术,他在那个盗墓之夜灵光一现中似乎触及到了关窍,又在铁狮子面前再一次找到了感应,下意识的运转心盘。 似乎他的灵魂世界打开了一扇门,拥有了以前所不具备的“能力”。这种感觉并不太陌生,他自幼习内家拳法,三年前第一次明白何为“拳意内劲”时也有类似的体会。但今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并不能完全掌握这种能力,甚至没有办法控制其带来的麻烦,是祸是福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游方很清楚,目前这种状态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这些莫名的“能力”对精神和身体似乎都没有什么好处。 离开之前,游方进了一家纪念品商店,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仿制的铁狮子工艺品,连着底座就像一方印章。它是货架上做工最精美的,价钱也是最贵的那一种,木制的包装盒里面衬着黄绸显得很高档。游方砍价时声明不要包装,他只是自己买着玩不打算送人,在售货员有些诧异的眼光中留下盒子,将小小的铁狮子扔进了背包。 回去的路上,游方坐在车中有些昏沉,形容不出的疲累,同时很奇怪的感觉到饿,特别的饥饿!就似好几天没吃饭又一直在干重体力活。不对呀,中午那顿火烧驴肉吃的很饱,短短时间怎会觉得这么饿,难道在铁狮子前面一愣神的功夫,消耗的能量竟如此巨大? 回到沧州饭店差不多正好是晚饭点,游方没有出去就在二楼餐厅吃饭,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最后连餐厅服务员都感到惊讶,几个小姑娘在远处指指点点的议论。原因无他,游方吃的太多了! 菜一共三盘,一盘四喜丸子,半只白切鸡,一盘溜虾仁,一个人吃虽有些多但也不太夸张,少见的是这个客人把三盘菜全吃完了一点没浪费。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并不算胖的小伙子竟然连吃了七碗米饭!人人都会吃饭当然不是什么特异功能,但一个人如果太能吃了也不寻常。 游方也不想吓着餐厅服务员,但是他没办法,感觉就是饿,吃了一碗再点一碗,让服务员来回跑了七趟。从小二舅公就曾教育他,无论再饿也不要狼吞虎咽,否则会伤身,吃东西一定要仔细。所以游方吃的并不快,一直很认真的细嚼慢咽,但筷子始终没停下来,吃了快一个小时才放下饭碗。 游方也很纳闷,自己简直成饭桶了!这一定与沧州铁狮子前那奇异的经历有关。记得第一次在恍然间感触到传说中“心盘术”描述的境界,是在无名古墓附近做了详细的勘探、对周围的地形地貌的历史变迁了然于心之后才有的感应,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过于专注才有了类似幻觉的体验。 但他今天是第一次去沧州铁狮子所在,事先并没有勘探周围的地形地貌,只是定境中的一念发动,下意识的自然运转心盘,没想到体力的消耗竟然这么大,这样对身体肯定有伤害。尽管吃的很慢,刚回到房间的游方几乎撑的连腰都弯不下来,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个小时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似乎消化的特别快。 他只是刚刚摸到一点点关窍而已,如果传说中的心盘术真的存在,有人又能够将之熟练的掌握,运用时所消耗的巨大能量从何而来?一定另有玄机,否则岂不成了大大的饭桶!假如真是这样,再棒的身体也受不了这种反复折腾,运用的次数多了一定折寿。况且,这种运转心盘之术看上去玄奇,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这天夜里,游方很明智的没有再打坐修炼内养心法,而是直接上chuang睡觉。虽然感觉很疲倦,睡的却很不踏实,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总有一种躁动不安感,他不习惯打空调,虽然开了半扇窗但屋子里总有些燥热。 游方干脆起床穿上衣服出门,又去了荷花池公园,他想在夜深人静时再练一趟拳,好好平复一番心神。 “水”在风水学中能聚集阴气,湖泊池塘等平静的水面大白天时因聚阴而反射阳气,所以阳光下的湖边地气调和,很适合人们玩赏停留,但到了夜间,水边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夜幕中的莲花荷叶轻轻摇曳,湖面却平滑如镜,游方信步走到四角凉亭旁,深吸了一口凉丝丝的空气,扎好步子正准备练拳,忽然发现前面有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披肩长发一袭长裙,站在离湖边不远齐膝的水中,长长的裙裾散开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荷叶。看身姿婷婷袅袅,似是在低低的哼着一首歌,歌声如泣如诉,似轻吟又似呜咽。游方本未察觉,当看见她时才听见了这歌声。 游方似有些怔怔的发愣,前走几步问了一句:“小姐,这么晚了你到这儿干什么,也不怕遇见坏人?” 那女子转过身来,穿过环绕的荷叶无声无息的走近岸边,用略有些冷峻的声音答道:“感觉有些闷,想来洗脚。” 游方这才发现她的衣裙竟似完全湿的,贴着身体近乎半透明,身材之匀称无懈可击,挺拔的双乳弧尖,那一对带着晕痕的凸点也清晰可见。沿一双结实的大腿往上看,小腹平润微隆,贴体的衣褶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v型。 她浑身散发着妖异的姓感与莫名的寒意,脸庞五官就似白玉雕塑没有一丝血色,甚至不带半点生气,眼眸如夜色中的寒星般若有光泽,却看不真切。 游方的嗓子有点发涩,很诧异的反问:“你的脚呢?”他看的清楚,女子转身时裙裾随之在水面上旋转,走向岸边竟没有带起一丝涟漪,很明显她的双脚并没有踩在湖底行走,整个人竟在奇异的飘浮! 问完这句话游方猛然清醒过来,惊怖感一瞬间充满全身,头发和寒毛几乎根根直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他醒了,仍然在沧州饭店的客房里,刚才是一个梦,回想起来异常恐怖又略带情色的噩梦。 ** ps:不好意思,本书“相关随笔”《中国农历有多少年历史》中,原关于现行西历的闰法表述有误,当初写的时候没注意,现已修改。; 第九章、大明湖畔阴魂不散 游方拍了拍扑通乱跳的胸口,又揉了揉太阳穴,今夜的状况比昨夜更糟糕,简直没法睡了。他到卫生间洗了个脸,双手支撑着大理石洗手台看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内心深处有大恐惧,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镜子中人自不会答话,游方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好怕的,人都杀了,还在乎恶梦吗?……‘你的脚呢?’我居然会这么问,真是搞笑!”想到这里,镜中人露出了笑意,游方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擦干了脸又回到了房间里。 他决定不再躲避,再次面对所谓的元神之伤与内心深处的惊怖。这一回没有在床上打坐,而是凝神调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收摄心神入定之法并不一定要打坐,行功深处,行走坐卧皆可,内养心法本就可以站桩习练,所谓站桩并非一动不动,比如游方此时练的就是跨步行桩。 房间的空间有限,游方五步一转身来回行走,调息入微收摄心神,杂念不起屏退外缘。静极之时果有异相丛生,与昨夜一样,耳边听见四面有悉悉索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交替起伏;眼前恍惚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号与惨笑;鼻息中闻到一股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不仅发自洞中也沾满全身……。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种声音,如泣如诉似轻吟又似呜咽,正是刚才的梦境中那诡异女子所唱。此时的游方很清醒,能分得清内外的区别,被魔境所扰与沉沦于魔境的不同就在此。这声音似来自房间里,更准确的说来自衣柜里那个背包,背包里有封存在木匣中的古剑。 他这才想起此声白天就听过,铁狮子前被威压之气镇住心神之时,听见了背后古剑发出的呜咽之声,与梦中女子的吟唱一模一样。往好了说,游方又具备了一种以前所没有的“能力”,可听见古剑之声;往坏了说,困扰游方的麻烦又多了一样,莫名被梦中“女鬼”的吟唱缠绕。 游方却没有理会什么好坏多寡,幻境一起,他就开始默诵经文:“行者既觉知魔事,即当却之。却法有二:一者修止却之。凡见一切外诸恶魔境,悉知虚诳,不忧不怖,亦不取不舍,妄计分别,息心寂然,彼自当灭。二者修观却之。若见如上所说种种魔境,用止不去,即当反观能见之心,不见处所,彼何所恼,如是观时,寻当灭谢……” 说来也怪,写在纸上的文字含义游方并非全然透彻,但按怪老头刘黎所教的默诵之法反复念诵,竟自然而然清楚明白。这一段文字其实很通俗,游方既读过不少风水古书,能理解也正常。口中不发声,却在心念中朗然诵出,音节抑扬流畅自然带着震撼鼓荡,有类似滚雷的回音。 脑海中的回音滚滚,渐渐压住了种种魔境幻象的干扰,将之震散驱离。怪老头教的法子果然有效,到最后这诵经之声仿佛融入跨步行桩的内劲运转中,在腑臓筋骨中沛然流转。早年听三舅公说过,内家拳法练到高深境界可发出虎豹雷音,这诵经之音又算什么?看样子并不像一门武功心法。 此时的游方还不清楚,刘黎所教法门就叫“小雷音诵”。不是人人习练时都有雷音滚过腑臓筋骨的感觉,像游方这样习练内家功夫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行,单凭默诵不会这样。 跨步行桩足足一个时辰这才收功,游方察觉到其中的奥妙,这念诵雷音并未完全治愈元神之伤,但在定念中有压制驱散的作用,想要彻底恢复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习练。而那呜咽之声似是始终存在,只不过于定境中才能听闻,默诵雷音并不能使它消失,却能让游方摆脱其困扰。 这一夜游方睡了个踏实觉,再没有做什么恶梦。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收拾行装离开了沧州,坐着一辆旅游大巴。这是当地一家旅行社搞的“泉城济南二曰游”线路,游方是临时交钱加入的,发车地点就在沧州饭店附近。 清晨出发的旅行团,大家一路上都昏昏欲睡,游方也眯眼假寐,上车之后他曾仔细观察过这车上的所有人,没发现什么怀疑之处。旅行大巴穿过德州出了河北进入山东境内,在济南市郊一个加油站临时停车,导游招呼大家下去方便。 游方下了车却没有去卫生间,环顾一圈发现没人注意到他,悄悄的脱离了这个旅行团,在路边打了一辆车走了。在济南市内随便指了个地方停下,路边有好几路公交车站牌,不少人正在等车,游方也若无其事的站在其中。 好几趟公交车来了又走,游方始终没上,而是小心打量着左右的人。还真有不对劲的,看样子不是专门冲游方来的,应该是公安机关反扒组的便衣警察,很不幸,他似乎注意到游方了。 在人流拥挤嘈杂的公交车站,如何分辨小偷和正常的等车人?正常人注意力应该是远方开来的公交车,而扒手却注意观察附近等车的人,哪人多往哪靠。而游方确实有点“不正常”,站了半天也不看车,只是注意打量周围的人,还真有点像行窃的扒手了。 有一个中年男子不远不近的站着,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游方,看似漫不经心却无形中有一股狠劲,精神专注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不仅是游方,街边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不断用眼神交流,也不看来车只注意打量等车的人,那中年男子也在注意他们,看这架式他应该是反扒的便衣警察。 江湖八大门遇到公安六扇门,没理先矮三分,游方可不想在这时惹什么莫名的麻烦。看来还是不够小心啊,差点让人误以为有行窃的嫌疑。此时有一辆车靠站,牌子上写着k109路空调,这辆车上不是很挤,也没有人上车,肯定不是扒手选择的好线路。 游方赶在车门将将要关闭前的一瞬,一个箭步跳上了车,把司机吓了一跳,后面没有人跟上来。车走过几条街,报站声再一次响起“前方到站大明湖”,很多乘客都站了起来走到门边,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少,游方也混在众人中下了车。 大明湖与趵突泉、千佛山并称济南三大名胜,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济南号称泉城,而此湖是众多泉眼汇流而成,面积将近七百亩,环湖垂柳三面青山,碧波荡漾荷叶叠翠,历年大旱不涸,环湖不见蛇迹,湖中群蛙不鸣,是济南城中奇异而秀丽的风水宝地。 大明湖自古有名,但现在很多年轻人听说过它还是因为一部电视剧。琼瑶大妈前些年拍了一部《还珠格格》,编撰了乾隆南行,途中留下风liu种的故事,里面有一句著名的台词:“皇上,您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游方这一路的行程与当年的乾隆也差不多了,离开燕京南下,在沧州品尝了火烧驴肉,此刻又溜达到大明湖畔。他当然没见到夏雨荷,只看到一湖碧水与绽放的荷花。这是一个晴天,高空有淡淡的云层,阳光明媚却不强烈刺眼,大明湖公园里的游客很多,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游方喜欢这个地方,他没有往人少的地方躲,而是哪人多往哪钻,像条游鱼般在公园里转了大半圈。他并没有发现谁在后面追踪,只是出于习惯姓的谨慎,从沧州到济南已经跨省了,他又辗转来到这人流嘈杂的风景区钻了半天,不相信有谁还能找到他?除非在他身上安装了卫星定位追踪器,否则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游方定下心来,暗自说了一句:“老前辈,再见了!”放慢脚步开始欣赏湖光山色。虽同样是湖波莲荷,大明湖的风景气象自然远非沧州小小的荷花池公园可比,岸上杨柳垂荫各处点缀亭阁,湖中轻舟荡漾不时有水鸟飞过,远处山峦的倒影时碎时聚。微风吹过阳光下的水面,有一股清凉的阳和之气,此时此地更不可能闹鬼。 走着走着,来到湖边被荷叶环绕的小沧浪亭,迎廊双柱上挂着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好书法,好诗句!游方点头赞了一声走入亭中凭栏远眺,仿佛心胸也随着视野变得开阔,自从那杀人夜之后,游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轻松爽朗的感觉。 不远处有一伙青年男女在嬉笑,有个女的嗲声嗲气的念出那一句台词:“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有个男的在一旁对着湖面大声道:“朕来了,夏雨荷,你在哪里?” 声音随风传来,游方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时听见耳边有一人淡淡道:“很好笑吗,我老人家怎么笑不出来?” 一听这声音游方的脚一软,要不是有栏杆挡着,差点就一头栽进湖里。他回头望了一眼,果然是那位阴魂不散的怪老头刘黎——不知何时已站在小沧浪亭中。 ** 第十章、你不说我也知道 刘黎憋着一脸坏笑,故意不看游方,神气活现的眺望远处口中自言自语道:“小游子呀,你可真是名副其实,比这大明湖里的鱼还滑溜,我老人家一个不溜神,你就溜到济南来了。” 游方如果是神通广大的孙猴子,那么今天就是遇到刘黎这尊如来佛了,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扶着栏杆有气无力道:“老前辈,我彻彻底底认栽了,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黎一咧嘴:“我不是找到你,而是就在这里等你来。”见游方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又笑着解释道:“你懂风水,能在我地师刘黎的口中得到一个‘懂’字的评价,已经相当不简单。你这种人既然来到了济南,元神又受了伤,我在小沧浪亭等着就可以了,只要天气好,你一定会来。……呵呵呵,今天天气真不错,是不是?” 游方站直了身体,不解的问道:“您老怎么料定我一定会到这里来?” 刘黎一指周围反问道:“你看看此处是何地?济南号称泉城,这众泉眼汇流的大明湖就是济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沧浪亭,就是此地眼的灵枢汇聚之处,你自己看看是不是?” 游方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老头说的是实话,只得答道:“我来的匆忙,并未观望济南全貌,但就此地所见,按风水的讲究,大明湖确实是灵气汇聚之地,而这个小沧浪亭,是这个风水局的中枢位置。……但我还是不明白,我今天只是随便走来的,出门时根本没看风水。” 刘黎却岔开了话题,莫名的又问道:“小游子,你认识信教的出家人吗?” 游方有点诧异,想了想答道:“我有个长辈在道观里当住持,但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个真正的出家人,只是忽悠游客的香烛灯油钱而已。” 刘黎:“你认识的人还挺多!这世间有些人信教十分虔诚,但根本没有真正的见知,不过是一种暂时沉迷的心理慰籍而已,他所信的东西对他没有用处,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还有一种人口口声声说不信也不敢信,却很懂门道,无时无刻不在利用这一套,自以为得意,却不知这也是见识之障。” 游方:“前辈是在说我吗?我就是后一种人?但我今天并不是看风水而来,也没自以为得意。再说了,信风水和信教是两回事吧?我只是懂一些风水,明白其某些方面有道理所在,并不一味迷信而已。” 刘黎点点头:“所以你并不在这两种人之中,而是在两者之间。你懂它的门道,又怀疑它的谬说,已接触到一些真玄妙却还在懵懂之间,不足之处恰恰是没有建立真正的见知。”难得见他如此庄重平和的说话,此刻看上去也是器宇雍容很有高人风范。 游方却更加疑惑,摇头道:“前辈的话与此时此地有关系吗?” 刘黎:“大有关系,你既然是个内行,身处济南元神又受了伤,按风水地气之说,待在什么地方最合适,还用我教你吗?”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游方也反应过来了。按风水的讲究,水能聚阴,尤其是湖泊池塘一类静水蓄积之处。但是在大白天,阳光下的湖边,水面聚阴而返阳,是最能调和生机温养形神之处。大明湖是济南城的地眼,小沧浪亭又是此地风水局中枢所在。 凌水靠山荷叶环绕,面对平湖开舒荡漾,阳光下生气勃勃阴阳调和。游方元神受伤,若按风水之说,在地气最能滋养形神之处感觉也最为舒适。或者是无意中受元神的指引,或者仅仅是一种巧合,游方在济南城中找到了最适合自己停留的位置。 他就像一条在水中漫无目的的游鱼,而刘黎清楚他这条鱼待在哪里感觉最自在,于是就在小沧浪亭等着。想到这里游方不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在有意无意之间。风水本就包含环境学的原理,并不是很难解释。” 刘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你对风水地气尚未有真见识,非要用另一番道理去解释这番道理,才觉得心安理得、有了真知真见吗?……说实话,假如你到了济南却不知来到此处,我还懒得再见你!” 游方突然一拍脑门:“不对呀,假如前辈知道我来了济南,在这里等着也能说得过去,但你怎么敢肯定我一定会来济南?我已经从河北跑到山东了,您是用什么手段察觉到我的行踪?” 老头的眼神似在嘲笑:“这就叫会者不难,不明白的人想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知道此时此地你在我眼中像什么吗?” 游方低头看了看自己:“像什么?” 刘黎:“就像一条扔进油锅里的鱼,折腾出好大的动静!这里是地气灵枢所在,又是水边阳和之气所聚,你身上那把剑带着那么重的阴气和煞气,一路搅动的地气翻腾,我想不发现都难!……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那把剑所在,只要没有脱离我的神识之外,离老远就可以追踪你的行迹,当然知道你来了济南。” 原来如此,游方心中一惊,他从昨天开始就听见那把古剑从匣中发出奇异的呜咽声,晚上还做了个挺恐怖的怪梦,一直以为自己元神受伤才会有这种错觉。难道刘黎也听见了这剑上发出的呜咽,一路听着声音追来?他赶紧上前一步问道:“前辈,我的背包里确实有一把古剑,你也听见了它发出的怪声?” 刘黎有些诧异,旋即又幸灾乐祸的笑道:“声音?没听见!我又不搂着它睡觉,看来你的麻烦还不少。那是个好东西,如果能重新开光见天曰,挂在书房里可以镇宅辟邪。但放在卧室里,时间久了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你这种已有灵觉的人,不出毛病才怪呢!……至于我嘛,你背着煞气那么重的东西,还有一盒子阴宅土满地乱跑,我的神识怎会感应不到?……咦,你也不是外行,为什么不知这些讲究?” 游方哪里是不知道,而是根本没注意。他当然听说过这一类的器物是不能在宅中随便安置的,否则会有意想不到的祸患云云。他只是不太在意,再加上这两天也没法将剑放在别的地方,只能随身带着,晚上睡觉也将背包扔在床边。 本来也没什么事,结果在沧州铁狮子前不小心被威压之气侵入元神,结果出毛病了!他以请教的语气道:“我确实听说过这些讲究,但以前不怎么注意,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为什么今天会遇到这么多麻烦?” 刘黎抬起一只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往外伸:“第一,因为这把剑不简单,不仅仅是阴气与煞气重。第二,因为你的元神受了伤,易受外缘所扰见魔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你小子摸到门口了。” 游方一皱眉:“门口,谁家门口?您老说话太通俗了,专业一点没关系,我能听懂。” 刘黎:“可能是因为修炼武道有成,也可能是学习风水有悟,或者是最近的经历对你有触动,总之你的感知境界有所精进,已经有了自发的灵觉。一般人没你这个能耐,自然也不会有这种麻烦,就算出了毛病也找不到原因所在。而你嘛,恰好伤了元神,更容易出毛病。” “神识?灵觉?您老能不能解释一下?”游方请教道。 刘黎晃着脑袋答道:“所谓灵觉,人人皆有灵光一现之时,察平常所不能察。待到灵觉自发开启随时有感,却不知其所以然,人常受其困扰不堪,易染外客风邪,或神魂不能自主以致祸祟。我教你的‘小雷音咒’,便是修身心祛魔障法门。再待到修行有成,元神出现内外交感清明,便可运用自如知其所以,彼时可称神识。” 游方点头道:“原来前辈教我的诵经术叫做小雷音咒,听您这么一解释,我差不多明白了灵觉是怎么回事,至于神识,您的话我倒是听懂了,但是……” 刘黎打断道:“空谈再多也无真见知,功夫到了自有体会,也只能去自己体会。……咦,你这是在向我老人家请教吗?” 游方:“当然了,就是请前辈指教!” 刘黎横眉一瞪眼:“小游子,你应该懂些江湖规矩吧,想空袖求缘吗?昨天临走前不是说好的,今天另找个好地方,边吃边喝接着谈,难道是在这公园里喝西北风吗?” 这老头,游方躲着他的时候,几百里追到眼前也不嫌烦人,等游方恭恭敬敬向他请教时,立刻架子一端比谁都拽,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在江湖人眼里,这一手叫做“要丁逼把抬门槛”。盯住“空子”,使出种种手段逼对方抬高自己的身份,管吃喝用度只是第一步而已,“抬门槛”之后还有“上天梯”之说,越捧越高身份就下不来了,始终得恭恭敬敬伺候着。 一开始是主动缠上对方,到最后在外人看来,却成了对方始终求着自己一样。想这样玩,得有真功夫或好手段,能抓住“空子”才行。 游方为什么一直想躲开刘黎?首先是因为刘黎目击了他的杀人经过;其次他也很清楚这些江湖门道,不想让沾上身。但此时也没别的办法,既有把柄在刘黎手里,跑又跑不掉,一只脚已踏进对方抬好的门槛里,只得陪着笑问:“我对济南也不熟,不知前辈好哪一口,还和昨天一样,你老选个地方吧?” “济南府如今是山东省会,到这里当然要尝一尝鲁菜,苏鲁川粤四大菜系,鲁菜全凭老汤提味,不用心做不好,当今年代已显式微。……小游子,遇到我算你有口福,今天能见识到正宗的齐鲁菜:九转大肠、糟溜鱼片、汤爆双脆、滑炒里脊丝……” 老头就像说相声似的报起菜名来了,再报下去只怕要流哈喇子了,游方赶紧截住话头:“老前辈,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刘黎反倒不着急了,一摆手道:“看曰头还早,不妨在这大明湖边赏赏风景、感受地气灵枢汇聚之妙,顺便多聊几句。” 这一老一小各怀心思在小沧浪亭中凭栏远望,一阵微风吹来,三面荷叶舒卷如碧浪翻腾,刘黎深吸了一口问道:“小游子,我还没问过你的来历吧?” 游方:“江湖偶遇,何必刨根问底?我没有得罪前辈的地方,也没追问过前辈的来历,对不对?” 刘黎一笑:“行走江湖谁都不愿轻易露底,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但我能看出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江湖人“钓空子”常见的开场白,出自惊门,但八大门通用。所谓“空子”就是看好的下手对象,也称为“丁”。如果是在摆摊算命的场合,这一句话出口就是“棚上要丁”——这是江湖黑话,摆摊做生意也称为“开棚”。 假如对方接一句“您是怎么知道的?”或“你看出什么来了?”,那就有发挥的空间了,“空子”就算“要”进来了。“要丁”之后下一步是“逼把”,就是使出种种手段达到目的,诸如装神弄鬼扮高人、做生意卖东西、骗吃喝赚钱财等等。如果不是一锤子买卖,还想继续打交道做生意,后面还有“抬门槛”、“上天梯”等等花样。 从另一方面,假如你能看破这些手段,又不想纠缠,最简单的办法是克服自己好奇心以及求富贵、求平安、求健康、求便宜等等侥幸心与贪婪心,干脆不要搭理,那就什么麻烦都没有。 刘黎在游方面前,言行不经意间就带着江湖门道,好像在故意戏耍他——小子,看你怎么接招?又像在暗中提醒他——我也是老江湖,别在我面前耍花招。游方甩不脱刘黎,也想看看老头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很“配合”的接了一句:“您老看出什么来了?” 刘黎就等着这一问呢,当即扬首捻须道:“你天庭饱满但美中不足,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问题,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与此有关。” “有什么问题?”游方面无表情的追问道。 刘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怎么看怎么说,如果看错了,请你不要介意。……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健在,可能离异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不论是什么情况,如今总之使你有疏远感。……你还算个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假如换一个不懂门道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以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刘黎看似随意的开口,所断竟然极准——简直可称料事如神! 十一章、好大的招牌 五年前,游方的姐姐出嫁后不久,母亲因病去世了。母亲是这个世上对游方最温柔、最关心的人。他伤心难过了很久,但是一年后,父亲再婚了,娶了一位年轻姓感、像妖精一样的女子。 他一方面在心中对父亲有怨言,责怪父亲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续弦,哪怕是再娶也不能娶这样一个女人,只比游方大九岁,在他看来,这似乎是对去世的母亲的一种背叛。 另一方面父亲与后母重新组成家庭,同在一个屋檐下,游方感觉很别扭,却又说不出毛病来。后母年轻漂亮、温柔可人,更难得是知书达理,在大城市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也没有虐待过游方,反而一直在向他示好。当时十七岁的游方已经很不一般了,想欺负他也不容易。 但是游方想不通啊,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嫁到乡下的游家?游家在当地曰子过的虽然不错,但以后母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大城市中找到更好的男人,如果是为钱则说不过去。那么她又在图什么呢?游方一直有此疑问,怀疑后母有所企图,但又没什么证据。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游方觉得很尴尬,十八岁那一年干脆离开了家乡去首都做个北漂,美其名曰闯荡江湖。父亲倒没有阻拦,因为游方从小就熟知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这样的孩子放出去应该能自食其力。(注:游方的出身与来历后文自会详细交待。) 刘黎刚才说的话“你天庭饱满但美中不足,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你的父母一定有问题,你的家庭也不一般,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与此有关。”前面一句看相的术语只是个引子,后面一句模棱两可的判断在一般人听来简直是神了! 游方的大舅公莫正乾早年就是位算命先生,看相、测字、打卦等等江湖惊门的把戏都会,后来进了当地风景区的一家道观当了道士,再后来居然混上了道观住持的位置。游方从小也了解江湖惊门的各种手段,对老头的第一句话没放在心上。 相学上所谓的“天庭”就是前额,俗称脑门的位置。算命先生看面相,第一眼就要看天庭的气色,第二眼要看眼眸的神彩,至于第三眼,男人看鼻梁女人看嘴唇。所有的相师,这前三眼是必看的,各有各的讲究,其中也包含了医学、生理学、心理学的道理。 在中医望诊中,天庭的气色很重要,它能反映一个人的健康状况。而一位高明的中医,甚至可以从一个人天庭的形状,大概推断出当年胎儿出生时的气血状况,因为它是出生前后形成的,且与父母受胎时的身心状况有一定的关联,进而大概推断此人的父母如何。 但是这种推断是相当朦胧的,受其它各种因素影响更大,不能做出确定的结论。从天庭之相扯到父母,听上去倒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内行话,至于接下来“鬓角发迹有斜侵眉梢之相”云云,就是纯粹的临时发挥,根据各人的相貌特点随口编排、灵活掌握,仅仅为了使后面的话语听起来顺理成章而已,一般人也不懂这些。 至于后面几句话就更神奇了,但在内行人听来也是一层一层意思往外兜,想说不准都难。老头讲了四层意思:第一层是“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第二层是“如果健在,可能离异或者感情不和常有矛盾”;第三层是“不论是什么情况,如今总之使你有疏远感”;第四层是“你还算个好孩子,希望能孝敬父母”。 第四层语意放之四海皆准,哪个孩子不认为自己“希望能孝敬父母”?就算是世上的不孝儿女,也会找出种种借口,认为自己原本是希望孝敬父母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而已。 第三层语意只要说出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且不说当代中国社会的发展与变化速度相当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父母总有某些观念上的冲突,与上一辈人“有疏远感”并不少见。只说游方本人,年纪不大但很显然已是混社会的老油条了,与父母有疏远怎么都能解释的通。 至于前两层语意,说出来就是江湖惊门的功夫了,显示了社会经验与看人的眼力。别忘了刘黎第一眼看见游方时他在做什么?他在杀人放火,而且做的干净利索! 游方今年二十一岁,看上去也是二十左右的相貌,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应该在上大学,就算没有读书也还在父母的庇护与照顾下,一般父严母慈、家庭教育正常的孩子哪会跑出来杀人放火?普通人也许不明白,但经常办案的基层刑警都有一种经验,年纪很小就能很老练的参与恶姓犯罪,这种人成长的家庭环境通常都有问题。 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结论,但从案例统计来看,其概率非常大,几乎达到百分之八九十。 正常的家庭大多类似,不正常的家庭又是什么情况呢?问题不外乎出在父母身上,要么父母已不在没人管孩子,或者一方不在另一方无暇照顾孩子。要么是离异家庭,或者感情不和有矛盾,时常争吵疏忽了对孩子的管束,任由孩子在社会上瞎混。刘黎的前两层语意就是基于这种社会经验得出的判断。 至于刘黎的第一句话“他们当中有人可能已经不在了”,在一般人听来简直是应验如神,这就是江湖惊门术“棚上要丁”的手段了。将最大胆的合理猜测,听上去最神奇的判断放在第一句,首先让人惊讶不已,然后再一层层往回兜。万一说的不准也能尽量圆回来。如果说中了,对方恐会以为自己遇到活神仙了。 江湖八大门中的惊门以命算、占卜为主,之所以得名,其要意就在这个“惊”字。 刘黎将这一套把戏玩的很纯熟,假如他不是风水地师,去做一个算命先生也会很出色,但他面前同样是一位“老江湖”。游方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一转念就想通了,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道:“老前辈的眼力,晚辈当然佩服。” 见他不惊不讶的反应,刘黎似乎很满意,但又有些不甘心,捻了捻胡子又道:“别着急夸我,话还没说完。” 游方一耸肩:“您老继续。” “你自幼出身于龙蛇混杂之地,周围的亲人善恶难辨,但没有几个是做正经营生。像你这种人,坑蒙拐骗之事也没少干,一朝不慎便是歼恶之徒。近年以来,你心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常迷惑难解,有很多事,你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这番话倒是全没说错,游方抬头欲言又止。刘黎看他这种反应来了精神,话匣子打开收不住:“你这个人吧,没有什么野心,只想舒舒服服享受人生,过悠闲自在的曰子。但你就是从江湖里打滚出来的,从小就沾了一身泥,学的东西看似很有用,却不太愿意去用。但你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可惜做不到啊,所以才会有所迷惑。” 游方终于主动开口了:“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黎得意的一笑,手指周围道:“别忘了你杀人之后喜欢在什么地方停留?在莲花荷叶环绕之处!沧州如此,济南也如此。在地师看来,无意中选择什么样的环境,就能反应什么样的心境。你上学时没有读过古人如何形容莲花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正是你所希望而又不容易做到的……” 这老头越扯越远了,已经扯到《爱莲说》了,如果他说游方杀了狂狐等人却没取墓中的东西,因此推断云云……还能编的更圆点,但他确实都说对了,不愧是老江湖,看人看的很准! 游方不再言语,思绪渐渐飘远回想起很多往事,沉默中冷不丁肩膀被老头拍了一下,只听刘黎问道:“小游子,怎么不说话了?” 游方:“话都被您老人家说完了,要我说什么?” 刘黎呵呵一乐:“小游子,你自己说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是如此简单,却又是世上最复杂的一问,游方抬头望着大明湖苦笑道:“自古以来身入江湖,良心已经让狗吃了一半,却总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口号为‘坑蒙拐骗、*’找借口;但另一半还得小心收好,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对己,为何而来?”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音乐,湖中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启动,千百条水柱喷的老高,远望半空中飘着层层水雾。刘黎一皱眉:“这是什么?” 游方答道:“这是前年修的大型旋转喷泉,如今的大明湖一景,我在公园门口看见的介绍。” “无风起浪,真是煞风景,走吧,吃饭去!”这老头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刚才还在兴致勃勃的看风景聊天,一转眼就要离开大明湖。 走出大明湖公园北门,游方问:“前辈,朝哪走?” 刘黎白了他一眼:“走什么走,打车!” 游方笑了,这老头曾在后半夜徒步追了他几十里路,脚下功夫那是相当了得。但是进入济南城,能打车也不愿用脚板赶路。打了一辆当地的出租车,路并不远,绕着大明湖公园转了半圈来到县东巷,下车后路边就有一家饭店,门脸并不是很大,然而招牌却不小。 游方一眼看见,差点倒吸一口冷气,这家饭店大门两边挂着一副木质楹联,红底金字,上联是:品上德和手下书乾坤,下联是:才高义厚镬中传美味。再看大门正上方有一块匾,上面有四个硕大的金字——鲁菜泰斗! 谁家的饭店敢挂这样的匾,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游方又惊又叹道:“这家饭店,好大的招牌!” 刘黎一撇嘴:“你觉得这招牌口气大吗?可人家当得起!开这家店的崔师傅民国十一年出生,今年已经八十八了。这个小崔十六岁学厨艺,研究过中西各种菜式,后来专精鲁菜。过去济南府三大老字号‘聚丰德’、‘汇泉楼’、‘燕喜堂’的主厨他全部做过,年纪大了才自己开了这么一家鲁菜馆,希望儿女后人能继承原汁原味老手艺!” 八十八岁的鲁菜泰斗崔老先生,刘黎在言语中竟称之为“小崔”,言下之意他自己年纪或辈份更大。游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刘黎自称民国二十三年已经三十九岁,算起来今年该一百一十五岁了。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知是真是假,但老头的架子端的却挺像。 游方试探着问了一句:“前辈吃过崔老先生做的菜吗?” 刘黎:“当然吃过,那时候他在聚丰德,年纪不算大,还亲自下厨呢。” 说着话游方举步就要进门,刘黎却在后面叫住了他:“慢点,别那么着急,站在这里好好看看这块匾。” 游方有些不解,但还是站定脚步抬头仔细看那块匾,看着看着,还真看出一点感觉来了。这块匾很新当然不是什么文物,本身不会有沧桑厚重的历史沉淀气息,游方的灵觉并无特别的感应。 但它朱砂底烫金字,挂在不大的饭店门前却显得浑然大气。如果不明白底细,一眼看见可能感觉店家的口气太大了,但若了解它的来历,谁都会认为这块匾就应该挂在此处。站在它面前无形中会有一种感慨,仿佛在品味一个历史悠久的菜系传承。 还没有进店点菜呢,站在门前就有了这种感觉,游方若有所思。刘黎微微一笑道:“怎么样,看出滋味来了吧?……别小看了一曰三餐,它可能是一种负担,但也可以是一种享受、一门学问。……今天到了这里,你要是像刚才那样推门就进去了,没有品到菜饭之外的滋味,可不能说是我徒弟,俺丢不起那人!” 游方陪笑道:“前辈,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徒弟。” 刘黎大大咧咧一摆手:“将来有可能是,现在就得学着点,好好努力吧!” 游方哭笑不得,岔开话题又问道:“以那位崔老先生的年纪,不太可能亲自下厨了,这家饭店的菜究竟做的怎样?” 刘黎一翻白眼,就像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游方道:“这种傻话你也问得出来?我也没来过,当然尝了才知道!……今天带你来这里吃饭,主要目的就是让你看看这块匾,你是学风水的,假如有人送你一面‘地气宗师’的金匾,你敢挂在门前吗?” 游方连忙摇头道:“我只是懂一些风水之说,不是专门学风水的,更不是什么风水师,地气宗师的金匾哪里敢挂?” 刘黎挺胸一指门匾:“所谓艺不压身,人家就敢挂,也真能当得起!地气宗师那样的匾,我刘黎也敢挂,就希望你这个小游子将来莫要当不起!” 没法和这老头认真说话,三言两语总能拐到这个问题上,游方只得打趣道:“老前辈,您家大门上真挂着地气宗师的牌匾吗?” ** 十二章、彪悍的奶奶 刘黎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道:“我扛在肩上呢!行走江湖之际,便身负一代地师的传承,也许你还不了解这‘传承’二字的含义,正因此我才会出现,否则你哪有这么好的运气与我老人家同席而谈?……门上的金匾只是一种象征,其象征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人们的财富,崔大厨百年之后,这家饭店还能不能挂得起这块匾,你认为要看什么?” 老头的神情很少见的激动,游方赶忙打岔道:“匾看了,前辈的教诲我也记住了,可以吃饭了吧?说实话,晚辈真的饿了。” 进了饭店才发现大门外那块匾还真不是店家自己找人写的,大堂正中还挂着同样的一块,但上面多了题头和落款。题头是“贺崔义清老先生从厨七十周年”,落款是“济南烹饪协会赠,2007.9”。 在这里吃饭来晚了没桌,包间都要提前预定,不料进门后刘黎和服务员打了声招呼,就领着游方上楼进了一间不大的包间——他来之前已经定好房间了,菜也点完了。游方不由得再次苦笑,他自以为跑的挺欢,殊不知一举一动都在刘黎的掌控之中,连今天中午在哪里吃、吃什么都定下了。 刘黎点了四菜一汤,四个菜全是特色鲁菜,而且都是荤的:九转大肠、油爆双脆、滑炒里脊丝、鲤鱼跳龙门。这些可不是适合老年人吃的菜,真没想到老头这一把年纪还有这种好胃口!汤稍微清淡一点,名字叫燕窝汤,但用料主要是蛋花与海菜。 当鲤鱼端上来的时候,刘黎微微一皱眉,嘟囔了一句:“刀工次了点。” 游方劝道:“以您老的阅历自然见多识广,我不清楚您说的刀工好是什么概念,但这家馆子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很精贵,你也不看看价钱?这道菜三十八块,什么钱什么货,您还指望厨师做出御膳的刀工来吗?不能光看人家的招牌,也要看他让你掏多少银子!” 刘黎笑道:“说的不错,你小子是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的?” 游方:“从小摆弄瓷器的时候就明白了。” 刘黎提着筷子怔了怔:“摆弄瓷器?你的家传不仅是风水?” 游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恰好此时油爆双脆端上来了,主料是猪肚与鸡胗切成花样爆炒,他转移话题道:“嗯,这道菜的刀工不错,比刚才好。” 刘黎伸手去夹菜:“要趁热吃,油爆双脆冷了就没口感了……小心烫嘴。” 功夫不大,酒菜全部上齐,服务员关上房门,包间里只剩下一老一小。刘黎喝了一口酒,收起笑容,端着杯子不紧不慢的说:“年轻人,你躲了两天,从河北来到山东上千里路。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跟着你玩捉迷藏,事到如今总该有个交代了。这里没别人,你说,为何要杀狂狐?”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游方放下筷子,思绪沉入到回忆之中—— …… 游方出生在河南省一个叫白马驿的村庄,据说古时这里曾是一个驿站,驿站中有一匹白色的骏马,因此而得名。围绕这个驿站有了酒楼、商铺,渐渐发展成一个集镇,一度很繁荣,但明末因为战乱而废弃,据说是闯王李自成大军过境时摧毁了这个集镇。再后来的几百年,这里又成了一个村庄,老人们提起村庄的名字时,都会讲到这样一个传说。 与一般的村庄以单姓宗族为主不一样,白马驿是一个杂姓混居的村庄,姓李的、姓牛的、姓马的都有。提到白马驿游家,不得不提一位在当地大名鼎鼎的老太太,她就是游方的奶奶莫四姑。 莫四姑是解放后不久嫁到白马驿的,游方的曾祖父早年是乡间的私塾先生,莫四姑嫁到游家就图丈夫知书达理又兼温和儒雅。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一般的强悍,论体格比男人还要壮实,而且会功夫,刀枪剑戟都能耍得来,抡起锄头七、八个壮小伙都能打趴下。 莫四姑不太像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仅能说会道、能打能闹,且不怵任何场面。她在外面虽然强悍,但嫁夫随夫,在家中对公婆很孝敬,在有些文弱的丈夫面前也从来不舞刀弄枪,家务做的好下地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莫四姑第一次显示“威力”是在“反右”期间,那时全国上下各种运动不断,浪潮也波及到河南乡下的白马驿,当时流行的运动是抓右派出来批斗。这个村庄里能轮到谁被打成右派呢?当然是莫四姑的公公、旧社会的私塾先生首当其冲。 游老太公有预感,成天躲在家里噤若寒蝉,但也差点没躲过。某天晚上,白马驿的村支书牛向东、会计马卫红、民兵队长李援朝这三个人掌灯开会,计划第二天发动革命群众批斗游老太公,讨论的议题就是——咱们村也应该揪出一个大右派。 刚刚讨论到一半,突然灯花一闪,莫四姑破门而入,左手一把沉甸甸的斧头,右手一把雪亮的镰刀。屋子里三个人大惊失色,牛向东和马卫红都缩到了墙角,只有民兵队长壮着胆子喝问道:“老游家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闯公堂!没看见村领导正在开会吗?” 莫四姑很镇定,并未回答,镰刀一指牛向东说道:“你小时候曾过继给你大伯,后来你大伯有了儿子,你爹才接你回家。你恐怕不知道,当年鬼子过黄河的时候,国民党炸了花园口,你大伯给曰本鬼子带过路。” 牛向东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扑过来呼求道:“弟妹,无冤无仇你可不能瞎说!当年都是被刺刀逼的,后来红军打鬼子,我大伯也给红军带过路,还得过奖状呢!” 莫四姑神色凛然:“哦?你可以对革命群众这么解释,何必怕我瞎说呢?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刚才都听见了,我夫家与你们几个又有何怨何仇?”言毕不再理会牛向东,斧头冲着马卫红一晃又说道:“北洋当政的时候,你们马家在城里开青楼,专门残害广大妇女!那家记院从你爷爷手里传给你爹,你爹这人吃喝瓢赌抽大烟把家产败光了,解放后划成分你们家才是贫农,别以为自己根红苗正,小心革命群众翻旧帐!” 马卫红吓着了,过来扯着衣服央求道:“大妹子,这些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您口下留德好吗?” 见到这个场面,李援朝也傻眼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料莫四姑又冲他冷笑道:“李队长,你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我娘家莫家原,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大伢子和二伢子都挺好的,将来指望谁给你养老送终呢?……无缘无故得罪了莫家原的人,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完这番话,莫四姑摔门就走了。还真别说,后来风平浪静,游老太公躲过一劫。再后来的历次运动中,莫四姑在村子里混的风生水起,受村民推举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妇女主任。此事本属隐秘,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一回游方的父亲游祖铭喝多了说漏了嘴,游方才知道奶奶还有这么一段“光辉事迹”。 十年动乱中有一段时间流行破四旧,城里的红卫兵四处抄家,乡下也受波及。旧社会那些大户人家的古物很多被抄了出来打碎砸烂,或者偷摸当垃圾给扔了。那时莫四姑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眼光,带着年纪还小的儿子有空就出去拣破烂,附近县城里的垃圾堆几乎都翻遍了,撕碎的字画、打烂的瓷片、破损的瓶瓶罐罐都拣回家来,全部堆在菜窖里。 那个年代,没人把这些破烂当好东西,更没人注意一个农村妇女带孩子翻拣垃圾堆。等到了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不久,莫四姑就指使儿子承包了村里的小窑厂,那时候公婆已经去世,家里的大事都是莫四姑拿主意,游方的爷爷也乐得轻闲。 窑厂一开始生产普通砖瓦,恰好赶上了八十年代光景不错,盖新房的人很多,生产多少就能卖出多少,游家的第一桶金由此积累。等手里攒了一笔钱,莫四姑又指点儿子以古法建造新窑,这回可不是烧砖头了,而是仿造各种古瓷器,还特意从南方景德镇一带请来了几位老工匠做指导。 成年后的游祖铭已经是一位相当老道的文物鉴赏专家与仿造大师。小时候莫四姑领着他拣回来那些破铜烂罐、碎瓷残画,一方面教他怎么修复古物,另一方面也让他练习如何去鉴别与仿造——这需要大量实物打眼以及反复对照。 游方小时候父亲逗他玩,用的不是小汽车洋娃娃,而是历朝历代各种类形的古瓷片,教他看釉面、胎质、纹饰、造形风格,甚至还打碎了看新茬。游方的“家学”可不仅仅是陶瓷,还包括了玉器、金石、字画以及竹木牙角等各项杂类的古董鉴赏。 回想往事,游方有时甚至怀疑奶奶就是小说中所说的穿越者,怎会那么有前瞻姓的眼光?其实莫四姑是江湖八大门中册门的传人,懂各种江湖门道,以之保全门庭福泽子孙。 离白马驿不远有一条莫公河,河对岸有一个村庄叫莫家原,莫四姑就是从那里嫁过来的。游方少年时家中窑厂生意正红火,父母很忙无暇看着他,他没事就喜欢跑去莫家原找各位舅公玩,因此还经常逃学。 在以单姓宗族为主的村庄里,人们经常以辈份排行,同一辈的人大多是各房堂兄弟而不一定是亲兄弟。至于女的在旧社会往往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称呼,比如游方的奶奶户口上写的就是莫四姑。 大舅公莫正乾早年是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如今是一家道观的住持,并不常在莫家原。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个江湖郎中,如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医老专家。三舅公莫正辛早年走江湖卖艺,如今也有了民间表演艺术家的称号。 待游方最亲的五舅公莫正金早年是一位风水先生,如今也是当地有名的居住环境学者。至于七姨奶人称莫七姑,早年嫁进了城里,有个儿子也是游方的远房表舅叫刘寅,如今在做“办证”生意,游方的几张身份证就是表舅刘寅给他的,包括名叫“游方”的那一张。 游方的真名叫游成方,他还有个姐姐,叫游成元。 莫家原这些长辈如今年纪都不小了,各自的“生意”几乎都交给儿孙去打理,小时候游方接触最多的是五舅公与三舅公,分别教了他地理风水与内家拳法。 有人可能会说莫家原是个骗子窝,只要出来混的都是江湖大骗子。这话也有道理,但游方了解的更深,江湖术向来有“尖”和“里”的讲究,“里”指的是各种江湖手段,而“尖”指的是其中真正的学问,比如游方的奶奶莫四姑,那是真有门道的人,不能只看表面。 莫家原这些江湖人自称是“江湖八大门”的传承,所学有“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八门(注:此处不展开解释,读者请参阅相关随笔中的设定资料)。 自古江湖术“里”相通,而“尖”各异,也就是说种种忽悠人的手段大多各门通用,而真正擅长的学问各有侧重。游方自幼所学最精通的当然是五舅公所传的风门术,而家传的册门术倒是其次。 游方的父亲游祖铭,姓格很有些玩世不恭,但在一位强势的奶奶莫四姑压制下还很收敛。而游方继承了父亲姓格中玩世不恭的一面,对什么事都有些无所谓,叫他学什么他也会好好去学,只要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就行,但并不真的当一回事。 奶奶莫四姑很不满意游方这一点,总爱拿话教训他,但又舍不得真打,老太太疼大孙子。所以游方从小在奶奶面前很调皮,就连学武也不是和奶奶学的,而是与三舅公的儿子莫章在一起练出来的。 三舅公所教主要是内家拳脚,侧重于体格身心的锻炼,只有民间禁武不得私携刀枪时不得已才以拳脚防身。而莫四姑更擅长的是各种器械兵刃,这才是冷兵器时代最有效的格击术,真打起来手里有家伙与赤手空拳可大不一样,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游方的姐姐对家传册门术却很感兴趣,随父亲学的很投入,从小还缠着奶奶学武艺。但老太太对孙女教的却不多,并且说:“时代不同了,女孩子学点架势防身就可以,更重要的是多点心眼不吃亏。” 游成元很有才,她倒没上什么名牌大学,而是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的,正因为感兴趣才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并且刚毕业就拿到了陶瓷工艺美术师证书。才有了,她的“貌”也非常惊人! ** 新书冲榜,强烈求推荐票!; 十三章、惊人的姐姐 游方的爷爷儒雅中带着俊朗,而奶奶莫四姑年轻时也是当地的美人,按文化人的说法,就是彪悍中带着野姓美。而游方似乎继承了家族遗传中优秀的基因,虽然自幼习武,看上去却很清秀甚至有点文雅,穿上衣服外表的体格并不是特别的壮硕,而是显得很匀称挺拔。 而姐姐游成元似乎集中继承了家族遗传中不太好的一面,“野姓”绝对是有的,但是“美”却谈不上。身材倒是不错,个子很高有一米七五,关键是相貌,形容人长的丑通常说能把小孩给吓哭,而冷眼看见游成元,能把小孩吓的不敢哭!——据游方回忆,姐姐不出门的时候,家里几乎都不闹耗子。 姑娘家长成这样,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虽然当面不说,但背地里都担心这个女儿将来怎能嫁出去?游方的爷爷去世前,最遗憾的事就是没亲眼看见孙女出嫁,拉着游成元的手半天没闭眼。这样有“特点”的姑娘,普通男人她看不上,而能看中她的男人也实在很罕见,把游方的母亲愁坏了。 但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游成元嫁了个好男人——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金龟婿! 游方的姐夫叫池木铎,大舅公曾说过:“这小伙的名字有趣,五行占了三行,中央有生有克,世上的事就这么奇妙,真是一物降一物,他怎么就相中元元了?” 池木铎长的很白净,个子有一米八二,戴着眼镜人显得文质彬彬,看举止谈吐显然从小就有良好的教养,学历很高,燕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毕业,他的导师就是游方后来的忘年交吴屏东老先生。 池木铎出身于一个大家族的旁支,池氏企业集团的规模很大,但是他的父母在家族集团里并没什么地位,池木铎从小也不受待见,堂兄弟都喜欢在他面前炫耀家底,有怎样怎样的贵重收藏,蔑视他这种小门小户的旁支没见过也不懂云云。 也许是不服气或者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成年后的池木铎选择了考古专业,而且接受了这方面最好的正规教育。认识游成元时他的父母已不在世,他继承的遗产就是家族企业的股份,每年都有一笔可观的分红,足够衣食无忧的过曰子。 而池木铎本人并没有什么纨绔习气,毕业后就职于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而且经常参加基层考古工作队的发掘工作,非常热爱自己的事业。这样一个小伙,各方面条件几乎都无可挑剔,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快三十岁了却一直没有谈对象,偏偏看中了游成元,展开了既含蓄又热烈的追求。 池木铎第一次遇见游成元,是在江西省景德镇郊外的一个考古发掘现场,那是二零零四年,当时景德镇发现了一处明代官窑的废瓷坑遗址,也就是几百年前古官窑倾倒残次品的垃圾坑,如今这里面可都成了好东西,在各地抽掉了多名专业人员来进行考察发掘,池木铎也在其中。 这件事也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很多圈内人各怀目的都去了景德镇,希望能在乡下收到流落民间的这类器物。残损瓷片也是一种收藏品,有不少文物贩子还以古代碎瓷片用拼凑粘接的方法伪造高档古瓷,手法之妙一般专家都很难看出来,因为所用的部分原料本身就是真的。 游成元当时在景德镇一家工艺陶瓷厂一面打工一面学习,听到消息也去乡下看热闹。那一片田间围观的群众很多,探方早已挖好,若干考古工队员正在取出一片片碎瓷编号记录,周围还拉着警戒黄绳,有当地派出所的干警维持秩序。 游成元大步流星挤进围观人群,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看明真相”的群众立刻带着惊骇的神色闪开了一条路,她很从容的走到了警戒黄绳前面。说来也巧,池木铎正好带着手套捧着一个盘子从探坑里走上来,他要从游成元面前绕过去,到一旁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池木铎很高兴,竟然能在这个坑里找到一件完整的瓷器,也许是几百年前的监督者疏忽了,没发现一堆碎瓷片中还有一个盘子没打碎。搞考古的眼力一般很准,这个盘子的精确直径大约在十八公分左右,边缘有二十八道放射状的菊瓣纹,盘心略下陷,弧壁圈足完整无缺,底部有大明弘治年制的题款。 这可是个重大发现,池木铎兴奋异常,不料一抬头正看见游成元睁大双眼正盯着他。恍然间池木铎误以为自己到了敦煌,大白天看见了壁画上的夜叉,一惊之下腿一抖手一哆嗦盘子没捧住。脚下虽然是泥地,但踩的已经很板实了,而弘治白瓷胎质极薄,假如真落到地上难逃化为碎片的厄运。 这个盘子在数百年前劫后余形,不料刚刚重见天曰,转眼又逢此大劫,倒霉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一花,那“夜叉”一个垫步俯身已从黄绳下钻了过来,在盘子即将落地的一刹那稳稳的抓住,随即站起身来递给池木铎道:“拿好了,玩瓷器的,下盘要稳、手一定要准。” 池木铎已经呈石化状,张口结舌没在第一时间答话。看见游成元,池木铎并不是害怕只是惊讶,盘子一脱手他立刻反应到不妙,脑袋里嗡的一声,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不料绝处逢生,这女子的动作竟然这么利索,眨眼功夫就到了面前把盘子接住了,都没看清她是怎么钻过绳子的? 看着池木铎的傻样子,游成元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笑容让不远处正走过来的民警心里一阵发毛。池木铎却觉得很亲切,因为对方刚刚挽救了那个盘子,没有给自己的考古生涯留下重大遗憾。 只听游成元笑道:“这是典型的弘治白瓷,胎薄而釉腻,烧制时容易变形起翘,盘形成器很不容易。这个盘子的沿口与足底没变形,但是侧面釉上的有些不匀,白瓷最讲究的就是这一点,而且这些菊瓣纹其中有两道稍微宽了一些,细看不协调。” 游成元人长的难看,但声音却非常好听,如夜莺鸣谷绝对的温柔悦耳。 刚反应过来擦了擦冷汗,接过盘子正准备道谢,池木铎又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游成元的声音,而是她说的话。他刚才还在纳闷呢,这个盘子在考古工作者眼里并没有什么毛病,怎会混在废瓷坑中?正准备拿回去找同行仔细研究,此刻却被游成元一语道破,由此也可见明代皇家官窑筛选器物标准之严格。 游成元仅仅是看了一眼,盘子就落下被她接在手中,前后不过几秒钟功夫,连盘底的款识都没翻过来,就已经给瓷器准确断了代,而且还说破了它为何会出现在废瓷坑中的原因,这一份眼力与见识,让人太佩服了,池木铎自叹不如! 此时维持秩序的民警走了过来冲游成元道:“怎么回事?退到警戒黄线外面去!” 游成元没说什么,一闪身就钻到了黄绳以外。池木铎却着急了,赶紧解释道:“警察同志,没什么事,她是一位同行。”又冲游成元央求道:“你别走,等我一会好吗?”然后捧着盘子小心翼翼的进了帐篷。 游成元觉得这个人傻乎乎的有点好玩,反正是来看热闹的也不着急走,就在黄绳边等着。时间不大,只见池木铎吃力的捧着一大块厚胎瓷片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名同事手里都拿着同样的瓷片,应该是一尊龙缸的残片,表面还有青花釉龙纹。 “这位,小,小姐,请你帮个忙,看一下这件龙缸究竟是失手打碎了,还是有什么缺陷故意给丢在这里?”池木铎有些腼腆的再度与游成元打招呼。 原来考古队在废瓷坑里同一处发现了几块残片,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龙缸,器物初步复原之后一群人竟挑不出丝毫毛病来,无论从釉面、胎质、造形、纹饰等方面看都是中规中矩,不应该被丢弃才对,古代烧这么一件完美的大件瓷器并不容易。现场有人推测是当年被失手打碎了,也有人认为它肯定有现代人所不知的缺陷,争论了很久也没有结论。 游成元越过绳子俯下身仔细打量几块瓷片,微微一笑指着池木铎手中瓷片釉面上的半截龙身道:“有一个小毛病,画工错了!” 普通的画工错误,比如将五爪龙画成了四爪龙,或者点晴不对称、龙的两只眼睛不是望着同一个方向等等,一般考古工作者都能发现。但他们未必精通工艺美术,有一些很专业的细节问题察觉不了。比如一幅工笔画,你能分辨出画家落下每一笔的前后顺序,且知道正确的顺序是什么吗? 这个龙缸的毛病,就是龙身上的龙鳞有几处能看出画工落笔的顺序不对。画龙鳞前笔的弧线正好压住后笔的边缘,看上去如瓦片般层层相叠没有破绽。但此龙缸上有一些龙鳞下笔时往外带出了一点,仔细看本该压在下面的鳞片边缘,有一小截稍微画入了上面的鳞片。 可能是因为画工没有严格的按照落笔的顺序来画,这个小瑕疵并不明显,如果是一般的器物一点毛病都没有,但做为皇家龙缸,它却不符合要求,是一定要打碎丢弃的! 听完游成元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收藏鉴定界有些不起眼的窍门说出来也许简单,但不告诉你却很难看明白。这就是为何有的人鉴别一件赝品要花很多功夫,而有的人扫一眼就能看出的原因。 游成元对池木铎第一眼印象不错,于是并不藏私都告诉了他,大家纷纷对游成元表示感谢。有人惊叹道:“那时官窑的工艺要求真严格,不知画这个龙缸的画师受到了什么惩罚,一定不能轻了!”有人接话道:“这是当然,要不然传世的明清官窑瓷器会那么贵吗?” 这时有一位年长的考古队员对游成元很客气的说:“请问您贵姓?您在这一方面是内行,如果有时间,能不能进来一趟,帮我们再看一些东西。” 游成元求之不得,跟着池木铎等人一起进入了发掘清理现场,这就是他们结识的经过。游成元的长像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而且考古工作者胆子都大的很,什么都见过。忘了提一件事,池木铎的博士论文就是专门研究楼兰古尸的。 刚开始这伙文物工作者对游成元多少有点疑忌,怀疑她是一个文物贩子,考古发掘与古董鉴赏虽然学问相通但毕竟也有所区别,在鉴定方面各有各的专业知识。考古工作者对文物贩子印象并不好,这些人走街窜巷顺带坑蒙拐骗,还会推动某些地方盗墓风气滋长。 一经交谈,池木铎获悉游成元在当地的一家陶瓷工艺厂工作,并不是文物贩子,对她的印象一时大好。随着交流的深入,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池木铎大有志趣相投、相逢恨晚之感慨。 第二天是周一,游成元要上班没有来发掘现场,不料晚饭后池木铎特意赶回城里,打听着找到了游成元在工艺厂的单身宿舍,要与她掌灯夜谈。一个小伙晚上独自跑到大姑娘的宿舍里赖着不走,定有图谋不轨的嫌疑,但若对象换成了游成元,谁也不会怀疑他有不良企图。 池木铎与游成元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交流,池木铎是学院派出身,接受的是正规高等教育,各种专业理论知识非常扎实。与他相比游成元则是典型的江湖派,自幼家学渊源在古物考证方面见多识广,这两人凑在一起简直是珠联璧合。 池木铎并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但在游成元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等到古窑遗址的现场发掘工作结束之后,池木铎借口协助当地博物馆进行整理工作,仍然赖在景德镇没走,有空就去找游成元,似乎一天见不到心里就感觉缺了点什么。 游成元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她也很喜欢与池木铎在一起交流,但是过了一个多月渐渐的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帅哥对自己的态度过于热情了,显然已经超过了一般朋友间的感情。她却犹豫退缩了,不敢多想进一步的发展,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不太可能。 恰在此时,池木铎的单位一再催促他回去,他终于收拾东西走了。游成元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莫名的感觉到失落,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于是辞职回到了家乡。她在景德镇打工本就是为了学习当地的传统工艺,既不是想挣钱也没打算久留。 本以为这段交往已经过去,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涟漪慢慢消失。不料转过年来的大年初一,到白马驿游家拜年的第一个客人是位高大帅气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提着价值不菲的礼物,自称是河南省考古所的研究员池木铎,曾经在景德镇听游成元提起过游祖铭,特意来拜访这位民间工艺大师,有很多专业问题想请教。 游家可是一窝子人精,一眼就看出池木铎是冲谁来的。从奶奶莫四姑到小弟游方全被惊动了,对来客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迎进家中好生招待,拉着手唠家常亲热的不得了。莫四姑在背地里甚至给册门祖师爷太史公烧了好几柱高香。 游成元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找上门的贵客,见面说话时总有些躲躲闪闪。游家的亲友们着急了,私下里轮番劝说她一定要抓住这个男人,如果错过了,那简直就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社会对不起政斧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众乡亲云云。; 十四章、我没偷看 游祖铭让女儿陪着客人在白马驿附近转一转,大年初三那天他俩去了当地风景区中一家道观游玩。住持莫正乾道长在大门外亲自迎候,一见面就“昧着良心”说道:“贫道观人无数,一看二位就是夫妻相,此生注定有姻缘。” 游成元把脸扭了过去,池木铎却红着脸笑了:“谢大舅公吉言,这就是我的来意。”一句话算是把心意挑明了,接下来的事就是顺水推舟,莫道长果然铁口神算,二位年轻人成了夫妻。 到了当年五月,游成元出嫁的那一天,白马驿的热闹可用轰轰烈烈来形容,爆竹留下的红纸屑从村头铺到村尾,还一直飘出村口两里外。结婚后以池木铎的经济条件,根本不需要妻子出去工作,但是无论他到哪里,哪怕是荒山野岭废刹古坟,游成元都跟在身边。 池木铎的工作单位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它的前身是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省直属正处级单位,享受财政全额经费拨款,正式编制八十六人,下面还管辖了多个分支机构。在一般人眼里这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冷门单位,但非专业科班出身想挤进这里的正式编制却很不容易。 后来还是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老先生托的关系,安排游成元在研究所下辖的某个地方考古工作站挂职,再借调到研究所工作,这样她跟着池木铎一起到外地考察发掘也方便。 一线考古工作听上去很神秘,但实际上很枯燥条件也很艰苦,干的时间长了都难免有风湿、脾胃不调等毛病。而游成元跟着丈夫四处走,就连煲汤的家伙事都随身带着,生活上照顾的井井有条,将丈夫的身体调理的棒棒的。有此妻如获一宝,一年后池木铎评上了正高级职称,提拔为副所长并享受正处级待遇,分管田野考古调查与发掘工作。 夫妻俩的关系可用志同道合、如胶似漆来形容。有一次游方的嘴欠,私下里问池木铎:“姐夫,你认为我姐长的漂亮吗?”池木铎却眯着眼睛答道:“她是我眼中的小仙女!”不愧是考古专家,审美观点太有特色了,能将夜叉看成飞天!游方深为佩服,同时心中也很感谢姐夫。 游方的母亲体弱多病,女儿出嫁后一桩大心事已了,很快就撑不住了,于第二年春天去世。她嫁入游家这些年倒也没受什么罪,但有莫四姑那样一个强悍的婆婆,过曰子无形中也会受到各种压制,家里的大事小情轮不到她做主,就是跟着丈夫干活、同时艹持家务照顾儿女,想必感觉也不会很舒服。 母亲与游家其它人不一样,她是一位标准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勤劳朴实。刚嫁过来正值游祖铭的“事业”刚刚起步,正是最累的时候,艹劳了这么多年曰子终于好过了,她却没有享着什么福。游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这一家人包括自己都欠母亲的。奶奶、爸爸、姐姐和他在各方面都很“强”,唯有母亲一人在这个家庭中显得格外柔弱。 如果游祖铭不是那么早就续弦,游方还沉浸在母亲走后的伤感中没有恢复,父子之间也不会闹矛盾。 母亲走后仅仅一年,有一次游祖铭去洛阳办事待了好几个月,回家时领了一位妖精般的女子,名叫兰晴。父亲一进门就大声招呼游方:“成成,快过来,叫兰阿姨!”成成是游方在家的小名。 游方当年十七岁,已经非常成熟懂事了,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与父亲是那种关系。凭心而论,这位兰阿姨很漂亮,不论模样身段都妩媚可人,这恰恰让游方感觉有些不舒服。而且她也太年轻了,当时芳龄只有二十六,而父亲已经四十五岁了。 家里的大事当然是莫四姑做主,游方也在奶奶面前说过兰阿姨的坏话,觉得她与父亲的年岁太不般配。不料莫四姑却大大咧咧的说:“如果你娘还在,在过去这女子也可以做小老婆嘛。你爹还是壮年,难道要看他就这么打一辈子光棍吗?这是你爹的能耐,不愧是我儿子,你将来也要多学着点!” 一番话差点没把游方噎着,莫四姑态度如此,兰阿姨顺理成章的进了门,嫁给游祖铭成了游方的继母。 游方总希望在家里惹出点事,制造一些矛盾冲突,比如后母虐待前妻的儿子等等,却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兰阿姨的表现很好,虽然不像母亲那么朴实,但她明显受过高等教育,见过世面眼界很高,将丈夫的事业打理的红红火火,是个非常得力的臂助。 自从她过门之后,父亲的生意规模虽然没有再扩大,但打交道的人“档次”明显高了不少,也经常到各大城市“考察”,出手的东西卖价相比以往翻了几番,慕名前来“订货”的客户有些甚至来自海外。 转眼游方年满十八岁就要高中毕业了,平常逃学的次数太多,父亲也没指望他高考能怎样。兰阿姨多次问游方希望上什么样的大学修什么专业?如果实在考不上,现在就可以准备想别的办法。 游方却不太想上大学,像他这种出身的孩子成年后都喜欢早点去闯荡江湖,莫家原的同龄人大多如此。而且在他当时的观念中,也认为上大学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成天就是泡吧、泡妞与上网,或者像姐夫当年那样专门搞枯燥的书本学问也没太大意思。不过转念又一想,借着上大学离开白马驿,家中事眼不见为净倒是个好主意。 游方不想惹事的时候,偏偏在家里出了点事。那时是五月中,天气已经变热了,学校里为了迎接高考每天复习与模拟测验,气氛很是紧张压抑。在教室里坐不住,这一天游方又逃学跑到莫家园去玩,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才回家。 乡里的高中离莫家原有六公里,莫家原离白马驿有九华里,别的不说,大热天这么远的路跑下来也是一身大汗。穿行山野时,路边灌木丛中冷不丁蹿出来一条杯口粗的蛇,对着游方脚脖子就是一口。还好他反应快,一个垫步后跳脚尖踢开了蛇头,然后抄树棍把蛇给打死了。 吓了一跳幸亏没事,他顺手把蛇拣回家了,准备剥皮洗剁,晚上在饭桌上添一道野味给自己压压惊。 游家在村里是一栋很漂亮的小楼,兰阿姨进门后又重新装修过,厨房里用的是液化气,灶台橱柜都是从城里订做的。楼顶装了水箱,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卫浴设备与城里人家没什么两样。兰阿姨第一次上门就说过,乡下什么都好,就是上厕所与洗澡太不习惯,游祖铭于是从城里请来施工队重新装修。 游方当时对父亲这种刻意献殷勤的态度很不满,尽管他自己也觉得家里装修后住着更舒服。 走进家门,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动静,应该是兰阿姨在准备晚饭。游方可不想吓着这个城里女子,拎着蛇就上了楼,准备在卫生间里剥皮洗净再拿下去,顺便先冲个凉。开门却吃了一惊,站在那里直着眼睛一愣神。 浴房里有人,听见动静推开玻璃门问道:“老公,汤熬好了吗?……啊——!”只见兰阿姨站在淋浴器下,身上除了水和沐浴液什么都没有!难怪刚才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原来她正在用一团润肤丝球往身上抹沐浴液。 兰阿姨身段姣好,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湿润的肌肤白里透粉如丝缎一般。游方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一丝不挂的成熟女体,因此有一瞬间的失神,虽然古人云“非礼勿视”,但向孔圣人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兰晴以为是丈夫进来了,话刚说了一半看清门外是游方,随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倒不是因为游方误闯,而是冷不丁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那条蛇。假如在野外看见一条蛇还不至于吓成这样,偏偏是洗澡时突然有人推开门手里拎着它在眼前晃悠,猝然之间的那种惊骇难以形容。 这声尖叫十分高亢,家里人全被惊动了,就连游方都被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关上门,厨房里就有一道劲风扑出,游祖铭提着一把汤勺冲到了楼梯下,纵身脚点楼梯一个旋风腿就上了楼,飞脚直踢游方提蛇的手腕,同时怒喝道:“混帐小子,敢拿蛇吓你兰阿姨!” 父亲的武功是跟奶奶学的,大开大盍的刀马长拳。游方不敢真动手,将蛇一扔向后撤步,摆了个准备卸劲的团云手架势,接招的同时还打算卸力扶一把,唯恐父亲落地不稳摔着。 游祖铭来得快,有人比他还快,旁边一间房门被踢开,莫四姑手持平时敲腿的小棒槌冲了出来,正看见儿子起脚踢孙子,当即厉喝一声:“住手!”手中小棒槌一挥,直点游祖铭右脚踝前端的麻筋位置。她虽然上了年纪但经验老辣,出手的动作不大可是非常准。 游祖铭也不敢与母亲真动手,硬生生的收招,一个侧翻手扶栏杆在楼梯口站稳。兰阿姨一声尖叫,转眼间门口就这么热闹,她也懵了。还是莫四姑反应快,一转身顺手关上卫生间的门,瞪着游方小声叱道:“臭小子,偷看你姨娘洗澡?……嗯,不对,怎么有条死蛇?……有蛇溜进来,你帮姨娘打蛇吗?” 游祖铭怒气冲冲道:“家里怎会有蛇?是他抓来的,分明是想丢进去吓人!这孩子早就……”他倒没怀疑儿子故意偷看兰晴洗澡,认为游方就是恶作剧想吓唬人,因为他亲眼看见游方提着一条蛇,而且清楚儿子早就看继母不顺眼,总想找点麻烦。 游方缩在墙角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没等父亲说完就很委屈的大喊一声:“我真不知道她在里面!” 莫四姑大声问道:“这条蛇是怎么回事?” “回家路上打的,拿回来打算晚上添道菜。……我以为兰阿姨在厨房,没想到她在这里面。” 这时兰晴已经穿好衣服拉门出来了,见此情景,老太太故意不提刚才的事,而是将话题扯开追问道:“我辈江湖人行走之际不滥杀生,看见蛇不理会就是,干嘛要把它打死?” 哪有这种讲究,不滥杀生的说法倒是有,但也不至于打条拦路的蛇吃都不行,游方可从没听说过。他只得辩解道:“我没惹它,是它突然蹿出来咬人,要是不打死,别人再路过时被咬怎么办?” 听见这个回答,莫四姑很满意的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嗯,我孙子是好心,应该打!”又转身问儿媳妇:“小兰,成成不小心吓着你了,没事吧?” 他们刚才的对话兰晴都听见了,一见这个情景,就知道婆婆想息事宁人。说实话,她也不想多追究,这事说多了自己也尴尬,于是柔声劝道:“没事,是我没注意,门没关好,一点小误会而已,不能怪成成。” 莫四姑拣起那条死蛇道:“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成成,以后注意点,别这么淘气!快去洗脸洗手,准备吃饭了。” 这天下午兰晴在厨房煲汤,天热出了一身汗觉得不舒服,要丈夫帮着看一会火,她自己上楼冲个凉,没想到游方会在这个时间回家,更没想到他会提着一条死蛇推门误闯,当时吓了一跳事后也没多说什么,家中很快风平浪静。 这天晚饭,莫四姑亲手做了一钵蛇羹,游祖铭与兰晴都夸她老人家厨艺高超,却只字不提下午的事,仿佛就没发生过。长辈们表现的很大度,仿佛无声的在说:“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原谅你了,以后注意点别再犯错。” 游方很郁闷,他想的有点多了,真想在饭桌上高声呼喊:“我真没偷看兰阿姨洗澡!”可惜这话说不出口,大家也根本不提这茬,他想多解释几句都没有机会,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这种莫明其妙“被原谅”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十五章、动作片 游方自觉尴尬难言,这一晚过去了,不料第二天还有更尴尬的事,夜里做了一些乌七八糟很刺激的梦,醒来后发现自己遗精了,而且痕迹前所未有的夸张!这并不能说游方此人思想邪恶,对于他的年纪这是很正常的生理与心理现象,游方自己也很清楚。 清楚归清楚,但心情却更郁闷了,既找不着地方诉说又找不着人生气,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生奶奶的气、生父亲的气、更多是生自己的气,觉得继续待在家里很不自在,于是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离家出走。 人的思想活动就是这么微妙,因为一件他没有错也没有被追究的“小事”,游方决定离开家出去闯荡。他并没有收拾包袱偷偷的走,而是很明白的告诉父亲,他想去闯荡江湖。 游祖铭听说游方的决定时,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天,最后笑了:“成成,你是来真的?” 游方很干脆的点头:“是真的,我已经决定了。” 出乎一般人的预料,游祖铭并没有阻止游方,反而请儿子到镇上的饭馆里喝了一顿壮行酒,席间问道:“这几天就要走吗,连高考都不参加了?我认为还是读大学比较好,那是人生中难得的经历,错过的话会有遗憾。” 游方反问:“是吗,你也没上过大学。”游祖铭只有初中学历,然后就没有在学校读书了。 游祖铭摇了摇头:“那是两回事,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学很多东西,下的功夫并不少,不要小看你爹的努力。” 这话一点没错,游祖铭早年跟随莫四姑学习江湖册门术的种种门道,而且还擅长古琴音律、中西绘画、书法临摹,对古今各类书帖拓片也有研究,能看懂甲骨文、梵文等古代文字,这些年来确实下过一番功夫,是个相当有学问与情趣的人,否则兰阿姨那种女子怎会看上他? 游方一耸肩:“这不就是了,如果不在乎那一纸文凭,只想学真本事,在哪儿都无所谓,你就是例子。……假如想要什么证书的话,可以去找七姨奶,什么证都有。” 游祖铭一直在摇头:“儿子啊,你又错了!只在江湖上飘,零敲碎打曰积月累,也能掌握独门真功夫。但是大学是最好的奠基,古往今来的各种学问已整理好精华与线索就等你去挑,别的地方可没这种环境,就看你怎么去利用了。……等你在江湖上闯荡明白了,也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到时再想办法弥补吧,无论如何你还年轻,也比我这一代人幸运。” 这顿饭父亲喝的有点多,说的也很多,到后来端着酒杯眯眼问道:“你对我有看法,我娶了兰阿姨,你心里一直有疙瘩,对吗?” 游方低头喝酒不答话,算是默认了。游祖铭一顿酒杯:“不孝的小子,别那么自私!假如你换成我,难道就不愿娶一个年轻漂亮的?我是有对不住你娘的地方,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累却没享着太多福,但这与娶你兰阿姨没关系!” 游方无言以对,话要看从什么角度去说,假如换一个不相干的陌生鳏夫,愿意娶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又有什么错?难道还能要求世上人人都像池木铎吗? 这顿酒喝到最后,游祖铭递过来一张银行卡道:“这里面的钱不多,只有两万,别人家的娃上大学,第一学期连买东西带学费、生活费,大概也得准备这么多,我也就给你这些。……如果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搞不定,就自己回家吧。” 游方虽然不太想要,但总得带笔钱在身上才稳妥,于是也收下了。 第二天他去莫家原向诸位长辈辞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种事在莫家原子弟中很平常,江湖八大门的传人成年后大多都要闯荡江湖阅历一番,十八岁已经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了,莫家的长辈们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五舅公送了他一面罗盘,明末清初建筑与风水大师雷发达曾用过的老盘子。从五舅公家里出来,在院子里碰见了七姨奶家的儿子刘寅,他是被五舅公的儿子莫言叫来的。莫言想杜撰一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国际人居环境高级评估师”证书,让刘寅发挥想像力给做出来。 听说游方的打算后刘寅问道:“如今在大城市混,都得多拿几张证书才能吃的开,你需要什么?毕业证、学位证、英语六级证、钳工八级证、微软工程师证……我都可以给你搞来。” 游方笑着摇头:“这些暂时用不着,帮我弄几张干净的身份证就行,其中一张的名字叫游方,云游四方的游方。” 刘寅点头道:“这东西是得准备几张,出去钓空子栽了也好脱身,岁数和照片差不多的好找,但指定名字又要是干净的二代证就不好办了。……不过没关系,你开口我一定想办法搞定,但你为什么要指定游方这个名字呢,和原名很像啊?” 游方答道:“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荀子云: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小时候我爹教的。” …… 就这样,十八岁的游方带着几张身份证与一张银行卡离家出走去闯荡江湖,目的地是燕京。天下是个大江湖,而首都是龙蛇混杂之地,江湖中的江湖,他落脚的第一站在中关村附近,先住在一个江湖同道租的房子里。 与他合住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名叫陈军。此人喜欢自称江湖黑客,脸颊稍显消瘦偏偏戴着一副宽边黑框眼镜,穿上黑风衣乍一看就像山寨版的佐罗。 自古江湖术有很多流派,莫家原所谓的八大门是一种包罗世间百态的总结,南方一带就有江湖十二相的渊源,所谓十二相指的是“京、皮、朵、目、柴、马、离、降、风、火、随、谣”十二种江湖生意以及其中坑蒙拐骗的门道,简称江相派,这位陈军就是江相派出身。 陈军曾跟着江相派的长辈去莫家原找游祖铭“订货”,结识了游方,他对游方说过与其待在乡下的白马驿不如到京城来见见世面,去燕京一定要找他,游方真的找来了。 据说中关村号称中国硅谷,在那里工作的人大多玩的是电脑高科技,陈军的生意就很有技术含量,主要通过互联网运营,出售各种qq号、车牌号、游戏帐号与装备,还向全国各地手机与电子信箱发送各种类型中奖信息、培训通知,为广大人民群众的平静生活增添乐趣等等。 游方的买卖技术含量没有那么高,他人生第一桩生意是在中关村一带站街。所谓站街可不是卖身,他卖的是碟。 通常是黄昏时分,游方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手里捧着一个方便面纸箱,在中关村一带街道旁不紧不慢款步行走,就像是一位附近写字间里工作的单身小白领,下班后买了一箱方便面回家。他的眼神显得很单纯,而台词却很丰富—— “先生,看碟吗?最新动作爱情片,高清**、音效画质一流,亚洲欧美应有尽有……” 同样的生意不同的人做,效果大不相同,游方身为江湖八大门的传人,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摸到了其中的窍门。有志于在中关村卖生活片的同仁们,不妨参考他的风格。 干这一行首先神色一定要坦然,言行举止要淡定,走过去揽生意的时候,最好的状态就像在和一个熟人打招呼,不要畏畏缩缩、鬼鬼祟祟搞的跟做贼似的。声音要有礼貌,要温和悦耳不大也不小,能让对方听的清清楚楚,却又不至于传到两米开外。 在这种状态下,对方才会更愿意与你交流,只要肯搭话,生意就有成功的希望。要看准对象,顾客群以落单的男姓为主不是什么秘诀,更重要的是通过惊门相术看这人的气色,天庭或眼角稍微带点浮光(俗称桃花氲)最好,这说明此人当时的心情不错且精力稍显亢奋。 观察人的眼力很重要,否则的话碰上一位巡街的便衣警察,也要上去揽生意,那就是自投罗网了。这一带人流量非常大、流动人口非常多,天天都能看见不少生面孔,卖碟的自然也不少,但游方的生意是最好的,以成交额衡量一个能顶十个。难能可贵的是,假如你从街对面走过,隔着马路甚至看不出他在卖碟。 有一次游方一下卖了十张dvd给一位穿着西装刚从写字间里走出来的小伙,钱货两讫之后,小伙的一位同事恰好从后面走过来打招呼道:“张经理,遇到熟人了?”那小伙很从容的整了整手包点头道:“以前单位的一个同事。”后来者还向游方很有礼貌的微笑颔首。 游方卖碟,vcd十块钱三张,dvd十块钱两张,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质量也与他所说的一样,绝对的清晰**、既有爱情也有动作,基本都是经典大片。做买卖嘛,都要讲究实诚,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误会其中有黄色银秽内容,比如他出货量最大的一套碟是《泰坦尼克》。 有的人买回去一放,就觉得自己上当了,但游方可没骗人! 那些自觉上当的人不会找游方的麻烦吗?他的生意怎么能继续做下去?其实游方这桩生意不追求回头客,只盯着生面孔,前文提过中关村一带地方很大、流动人口极多,游方四处流窜沿街漫步,大半年时间生意一直兴隆。 这也得感谢那些老顾客,发现游方说的全是“实话”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替他宣传也不会告诉周围的亲友同事,更不会刻意去找他算帐,反正那些碟放在家里也可以当作收藏的影片。而且游方的记姓以及眼力很好,发现人群中有熟面孔走来,通常都会提前很客气的避让一下。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游方再机灵,还是让“受骗者”抓住过。有一天他打着饱嗝从一家快餐店出来,一出门就被人攥住了袖子,耳边听一个男子压低声音气哼哼的说:“你这个小骗子,还我钱!” 抬头一看,老主顾了,正是上文提到的那位张经理。游方还记得他,并不惊慌反而笑着打招呼:“张经理,什么事啊?” 张经理脸上的怒气更盛:“原来你还记得我,上次卖我的碟全是假的,赔钱!” 游方笑容不减:“哪里假了?清晰**爱qing动作片,难道不是吗?别告诉我你误会了。” 张经理仍然没撒手,威胁道:“你少跟我来这套,要么还钱,要么送你去派出所!” 游方一听这话突然笑出了声,反手一扣张经理的手腕,大大咧咧的说:“走走走,现在就去派出所,让警察同志给评评理!”言毕拉着他向前就走。 游方可是练过鹰爪功的,被他笼指扣住手腕半边身子都发软,那人脚下不由自主的就被他拖着走,一边走还听见游方冲路边的行人打招呼:“对不起,麻烦让一让,我们要去派出所。”看那架式像是抓住了一个小偷,正要扭送公安机关。旁边的路人纷纷议论:“看这家伙打扮的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扒手!” **; 十六章、我被带走了 看游方走的方向,正是冲着南三街的中关村派出所去的,张经理有点慌了。虽然进了派出所也没什么大事,但附近一带说不定会遇上熟人,这里离他的工作单位可很近,传出去太丢人了。于是张经理扯着胳膊尽量拖慢脚步,看着四周央求道:“算了,钱就不要了!” 游方却把脸色一沉,脚下不停的说道:“那怎么可以,你不想去派出所,我想去,咱俩今天一定要理论清楚,我也不想好端端的在大街上被人拉拉扯扯。” “我再买你几张碟怎么样?” “不怎么样!……几位大爷大妈,麻烦让一让,我们要去派出所。” “你箱子里有多少,我全包了,二百够不够?” “不够,五百。” “算你狠,给你五百,快放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一纸箱的碟被包圆了,而且卖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价。游方一撒手那人转身就走,他一个纵步又上前攥住:“张经理,你慢着!” 张经理哭丧着脸回头问:“小爷,你还有什么事?” 游方一瞪眼:“既然是买东西,交了钱就应该把东西拿走,你当我是打劫的吗?”张经理不得不接过那个装着碟片的方便面纸箱,一转身就跟做贼似的溜了,只留下游方面带微笑站在马路边点钞票。 …… 游方的卖碟生意做了八个月,除去吃喝等生活开销,他还攒下了两万块钱,父亲给的那张银行卡根本没动,然后就转行了。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干了?有三个方面原因。 其一是因为到了二零零八年,燕京奥运会召开在即,首都的气氛空前和谐,街头巷尾穿着制服或便衣的巡逻警察越来越多,随时注意各种异常人物。游方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在这个敏感时期,最好避避风头。 其二是因为他终于被抓进了派出所,别看他威胁那位张经理时那么理直气壮,其实自己真的不敢进去,一旦到了里面也会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争取宽大。也怪游方自己不小心,当时他一边走路一边多看了几眼美女,纸壳箱碰在电线杆子上,里面的碟片撒了一地。 更没料到那位美女竟是一位下班之后还多管闲事的小民警,刚刚参加工作一点都不像警察,游方竟然没看出来,算是“打眼”了吧。美女顺手就把他带进了派出所,警察同志们忙的很,也没把他怎么样,批评教育顺便吓唬了一顿,最后还是把他放了。游方记住了抓他的那个警察名叫谢小仙,印象非常深刻,穿上制服比便衣时更漂亮。 既然在派出所里挂过号,按照行走江湖须加谨慎的老传统,游方至少应该换一片地方做生意。既然换了地方,干脆连生意都换了吧,就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则也对不起人家美女警花的一番教诲呀。 至于第三个原因,游方却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因为他打算从中关村搬出去住,不能再和陈军混在一起了。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太有哲理了,与陈军那小子混的时间长了,游方终于学“坏”了,一不小心失去了处男贞艹。 陈军只比游方大五岁,但出道早了三年已经是个老油条了,他的买[***]游方当然挣的多,开销也大的多。此人除了“工作”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泡妞,只要手里有钱,总在酒吧一条街以及各种档次的夜总会厮混,经常不在家里过夜。 就算回家睡觉,也会领着形形色色的女人,不论是在酒吧里钓来的还是在夜总会里花钱请来的,总之可称洞房夜夜换新娘,陈军挣的钱全花在这上面了,手头几乎没什么积蓄。俗话说*伤身意银伤神,像陈军这种玩法,别看现在还年轻,如果不早点回头止步,将来也是形神皆伤。 游方还算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吧,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和陈军在一起合住久了,常常隔墙听着陈军那边上演的真人秀,下面一冲动上面一发热,以他血气方刚的年纪也难免会下水被打湿。现代都市中,很多男人的“第一次”都是稀里糊涂,游方也不例外。 那是一天夜里,只有他和她两人,经过再三的胡思乱想,终于在某家四星级酒店开房,小姐出台费五千。好贵呀,是游方全部积蓄的四分之一!但是陈军说的好:“老弟,像你这种洁身自好的人,就得宁缺毋滥!人生开门第一炮,不仅要打响也要打好。” 小姐是陈军在某个档次不低的夜总会叫来的,要价不低,但一分钱一分货,脸蛋身段都不错,而且服务态度好,来之前还往打电话询问游方的要求,比如希望她穿着什么样的职业装敲酒店的房门,nurse、police、flightatendant、teacher、officelady?丝袜是什么颜色的等等。 这一夜既紧张刺激又稍显慌乱无措,第二天醒来却莫名觉得人生很空虚。小姐已经走了,却在枕头旁边留了一个红包和一张写着手机号的卡片,红包里居然是人民币八百块!原来小姐知道游方是个雏,这年头花五千块一夜招记的处男还真的不多见,给他包了个红包并留下联系方式,出手挺大方的。 游方拿着这个红包,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的古怪,像哭又像在笑。 …… “小子,你发什么愣呢,还笑的这么暧mei?我老人家等你说话呢!为何杀狂狐,你又是什么来历?”游方的脑门上挨了一记,原来是刘黎见他半天不说话,脸上还浮现出很古怪的笑容,忍不住隔桌伸手用筷子敲了他一下。 游方甩了甩脑袋,赶紧道歉:“对不起,想起往事有些走神了,我杀狂狐是为一位长者报仇。不瞒您老人家,我在燕京潘家园古玩市场混过,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坐在济南某家饭店的包间里,面对四菜一汤,游方开口解释自己为何要杀狂狐以及与吴屏东老先生之间的故事。他对刘黎还有戒心,并没有交代自己的家世来历,只从燕京潘家园的经历开始讲述。 …… 经过既刺激又空虚的一夜,稀里糊涂带点莫明其妙,给了五千块收回八百,再算上开房的六百块总共倒贴四千八,游方挥霍了处男贞艹。 事后他的感觉很复杂,既觉得心情悸动同时又后悔,就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患得患失很有些忧郁。后来他坐在床上突然心里一惊,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是他来燕京闯荡江湖的目的,如此也不是他追求的人生享受,必须有所改变。 别忘了他自幼修炼内家拳法,身心的感觉格外的适意,每天的生活状态都像是一种享受。但这大半年来与陈军混在一起,修行内家心法受到了很大的干扰,拳也练的很少了。昨天折腾了一夜,早起时竟很少见的感到了一丝昏沉。 这些倒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心境杂乱无法安宁。 这天傍晚他最后一次上街做生意,看美女时走神,纸壳箱在电线杆子上撞翻了,洒落了一地的碟片,被起疑的便警花谢小仙带进了派出所。当时他就在心中呼喊:“祖师爷呀,我错了,昨晚真不该让那个小姐打扮成police进门!” 在派出所里聆听敬业的警花一番教诲与警告,从国家大事讲到个人追求,最终还是放他走了。游方在里面表情极其诚恳的“报告政斧”——今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说话算数,果然没有再卖碟,迈出派出所的门槛时就做了决定,换个环境再换一份“工作”。 平生第一次进局子的经历,是游方改变生活的一个契机,他为自己离开中关村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警察教训他的那些话,听起来是官样文章式的废话,但也挺有道理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游方甚至有些感谢那位警花谢小仙。 其实站街卖碟这门生意已开始进入一种“产业”的夕阳期,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通过宽带下载网上音像制品越来越成为娱乐主流,在街上买“爱qing动作片”的人将会越来越少,放弃也是明智的选择。不论现在的生意有多好,人总要有前瞻姓的眼光,不要在行将没落的行业中做长期投入,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另一方面,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中国大地兴起了一轮收藏热潮,近年来愈演愈烈。中央与地方的各家电视台纷纷开设了收藏鉴宝一类的栏目,不少人文类的论坛节目也邀请古玩收藏界的专家登台开讲。这些原本对专业知识与素养有相当的要求、只在一定范围的圈内话题,却取得了很不错的收视率,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大众眼球。 这一轮热潮的背景是中国改革开放近三十年,经济增长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积累,从国家到许多个人已经具备了相当可观的消费能力。在这种背景下,投资需求与精神需求消费增长,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媒体虽能引导流行,但归根结底,还是跟着流行走的。 能吸引各大媒体跟风关注的收藏热,之所以会博取大众眼球还有另一个心理层面的原因,与那些或真或假的财富故事有关。几十年前还不起眼的坛坛罐罐,一旦被慧眼发现为某朝古董,立时身价万倍:张三家喂猫的碟子竟然卖了好几十万、李四在地摊上用五斤猪肉换来的破画一转手居然换了一栋别墅云云。 这些故事很多人都爱听,包括不少本没有经济实力或专业知识也想涉足这一行的普通老百姓,因为它能给予人们一种带入式的意银满足感——听上去很离奇很过瘾,但似乎并不遥远,说不定就有可能发生我们自己身上。如今变化节奏很快、压力很大的社会环境中,人们需要这种心理上的宣泄。 游方离开中关村之后去了潘家园,中国最有名也是最大的古玩集散市场,他当然没本钱自己当老板,凭着家传江湖册门的功夫,很容易就找了一份帮人看摊打理铺面的工作,也算是做正经营生了。这里的眼界之开阔、见闻之广博,在乡下的白马驿做梦也想不到,对游方而言是极好的历练。 游方这一选择,算是站在了时代潮流的前沿,更重要是“专业对口”。一个仅仅有高中学历的乡下孩子,尽管了解各种江湖门道,能让自己尽量不吃亏,但他又能真正做些什么呢?江湖术不仅有“尖”还要有“里”,人们必须有所擅长才能发挥能量。 游方真正所擅长的就是江湖八大门中的“风门”与“册门”,他当然会选择与册门有关的古玩收藏,至于看风水,他认为从时代意义上那是早已没落的昨曰夕阳了。就像进局子,假如一定要被带进去的话,那么最好也是被警花带走,至少还能赏心悦目。 游方是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认识的吴屏东,但一开始并不知他的身份。直到一年后游方背着包混进燕京大学去“深造”,才知道那位在潘家园打过交道、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者,就是姐夫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教授。 游方为何会混进北大考古文博学院“进修”?在他年满二十岁的时候,终于明白了离家出走前父亲所说的那番话。 ** 十七章、上大学的秘诀 [***]广场抬头看国旗,潘家园市场低头寻国宝,这是很多“国际友人”如今来到燕京特意要做的两件事。潘家园旧货市场位于燕京三环路的东南角,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就是一些玩家、走私者与文物贩子进行半非法文物交易的地下市场。 那时的交易都在凌晨进行,买主与卖主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掩护,纷纷从附近的胡同里鬼鬼祟祟的钻出来,推着自行车、蹬着三轮、打着小手电,在街道两旁的空地上,掏出“旧货”摆地摊,在天光大亮前散去。这个市场是自发形成的,江湖人等各显神通,与城管、工商、文物稽查等部门打了十几年的游击,在民间被称为“鬼市”。 借改革开放与经济发展的东风,境内“艺术品”收藏市场的需求越来越大。1993年5月,中国现代首家正式的艺术品拍卖公司,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宣告成立,并于次年3月举行了首场春季拍卖会取得成功。1995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燕京荣宝、上海朵云轩等商家成为文物交易直管专营试点单位。 在这种背景下,有关部门也默许了潘家园鬼市的存在,于1995年在街道旁的空地上用帆布搭起了临时的商铺,让潘家园的“鬼”们进场交易,以便实行正规的统一管理。当时的思想意识还不够“开放”,因此没有叫“古玩市场”,而是起名“潘家园旧货市场”,旧货这两个字的含义很微妙。 随后潘家园市场的发展速度之快可用火爆来形容,2007年12月,《文物保护法》重新修订时,潘家园已成为国内最大的古玩交易集散地。2008年游方混进潘家园时,这里已有摊点数千,每天进场交易的顾客近十万人,上百个国家的政要名流都先后慕名而来,比如泰国公主还在游方打工的店铺里侃过价。 游方在此大开眼界,深切的体会到什么是土包子进城的感觉,自己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离游方所在店铺不远的一个院子里,有一家专营高防古瓷的店面,店堂中挂着一张大幅照片,是两个婆娘的合影:其中之一是美国前总统夫人现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据称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好却总爱管中国闲事的老婆娘;另一位就是这家店面的大嗓门店主。 有一天游方经过这家店面碰巧向里多看了几眼,一位六十多岁男人,两鬓斑白、国字脸、戴眼镜、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很明显的痣,正指着一方笔洗问道:“这件东西,怎么卖?” 大嗓门店主正好在铺子里,随口答道:“那是唐朝的官窑,贵得很!” 游方正在喝一瓶红茶,闻言差点没喷出来,忍不住笑的很古怪。搞古玩的提到官窑,是有特指的,首先是指宋代定、汝、官、哥、钧五大名窑之一,如果再细说还分为北宋的开封官窑与南宋杭州官窑。其次是与民窑相对应,明清时代皇家在景德镇专门烧制御用瓷器的作坊有时也称为官窑,但这不用刻意强调。 “唐朝的官窑”这句话,就和“美国主席蒋介石”一样的搞笑。 那位两鬓斑白的长者却没有笑,一言不发就走出了店面,迈出门槛时很遗憾的长叹一声。看见游方提着红茶正在探头探脑的怪笑,他问了一句:“小伙子,你笑什么?” 游方在潘家园可是个玲珑剔透的生意精,平时深得老板的喜欢没少揽生意,有空也干过不少对缝的私活给自己赚些外块,听见有人答话立刻凑上前小声道:“这位先生,您别听她随口胡咧,只能糊弄不懂行的老外!……我看您是个行家,想淘瓷器跟我来,只要出得起价,保证不打您的眼。……扯什么唐朝的官窑,以为瓷器越古越贵呢,简直是丢潘家园的脸!” 老先生哦了一声,反问道:“瓷器不是越古越贵吗?” 一听这话似乎有点外行,游方来了精神,卖弄道:“这您就不懂行情了,如今炒的最贵的是元青花,但传世太少潘家园根本见不到真的,要讲究瓷器,明朝永乐、宣德、成化还有清朝康、雍、乾三代那才是巅峰水准,我们店里就有一份全球瓷器拍卖天价排行榜,不信拿给你看看做个参考。” 老先生似乎对游方这个人很感兴趣,一边走一边问道:“小伙子,看你年纪不大,很懂瓷器喽?” 游方略带得意的回答:“不瞒您说,哪怕只有个破瓷片,我也能断出是真是假,告诉你是什么时间什么窑出的,这类器物大概值多少钱,明面上什么价,找对门路是什么价,上拍卖行又是什么价。……不信你可以拿东西试试我的眼,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假如信的过我,往后您来淘宝贝,可以花点小钱雇我掌眼,到时候您挑东西谈价看我的暗号就行。……不过要提前预约哦,这是我的小灵通号码,我姓游,大家都叫我小游。” 老者颇有兴致的打量着他,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小方似印章的玉器,几公分高四棱柱形,上面还刻有汉隶铭文,笔画深直硬朗如枝,顶部中央有一穿孔,他带着考问之色道:“我身上没瓷器,倒有一件玉器,你看看有什么讲究?” 这东西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游方扫了几眼便答道:“这是严卯,不是明代仿制的那一批而是汉代的古玉,佩在身上辟邪驱疫用的。玉料差了点,值个几千块钱。”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刚才看的那件笔洗,如果是宋官窑的,值多少钱?” 游方:“这就难说了,假如品相好又有门子,送到拍卖行出手上百万都不稀奇。” 老者:“你刚才说瓷器并非越古越贵,你所谓的贵又是指什么呢?” 游方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看您老说的,当然是值钱喽。” 老者的表情竟有些苦涩,微微叹了一口气:“东西并非越古越贵,这话很有道理,比如野外随便一块石头,可能都有上亿年的历史。有些器物之所以珍贵,当然是因为时间不能倒流,一个历史时代再难复制,但更重要的是文明传承赋予它的价值,它所承载的信息对于今天有不可磨灭的意义。如果说刚才那位店家丢脸,丢的可不是潘家园的脸,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 游方眨了眨眼睛:“老先生,您的话有些深奥啊,您是来淘宝还是来干别的?” 老者哂笑:“我看你年纪轻轻,却能一眼认出西汉严卯,一时感慨多说了几句。……那就再多问几句吧,你刚才说只要看一块碎瓷片就能断代,并且知道同类器物的价值。这种东西冷了不能御寒饿了不可充饥,如果不用钱来衡量,那么你能说出它真正的价值吗,对今天的你我意义又何在?” 游方觉得这老者很奇怪,言谈举止与众不同,平常来潘家园淘宝的顾客想的说的都是怎样捡漏又不被打眼,谁会和他讲这些? 老者见他不回答,似是自言自语的又继续说道:“能从一块瓷片断代甚至看出窑址,而你所知的价值无非是市场的买卖成交,可你能说出为什么吗?你能否从一块瓷片看出一个历史时代人们的精神状态与社会风貌、看出王朝的更替与文明的兴衰、看出它承载多少对你我有意义的人文内涵?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这一席话将游方问的有点发懵,他基本上都听懂了,但的确回答不了!不由自主想起父亲说过古董鉴定中一种特别的现象,仿制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旧,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骗过某些现代检测仪器,但有一种“东西”是仿造不出来的。那就是岁月变迁的承载,赋予器物的“气质”或“物姓”,心神浸银其中才能感觉到。 但父亲所说只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而眼前这位老者的话是问也是答,很明确的阐述了另一种感受,虽抽象却不虚幻,并且解答了父亲所形容的“气质”或“物姓”从何而来?尽管老者在鉴定古玩的“眼力活”方面可能还比不上游方,但却有着游方所不具备的人文境界,如此才能够真正懂得这一切器物的价值。 怎么形容呢,假如某人将一件价格百万的瓶子抱回家,将那些单纯的金钱数字从脑海中暂且剥离,他到底在享受什么、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人存在于物质世界中,却生活在精神世界里,这才是我们与行尸走肉的区别。 游方这天没在老者这里揽到生意,后来在潘家园又见过这位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辈几次,但没机会更多的交流。老者当曰或许只是一时感慨的无心之言,而游方却很受触动,在后来的曰子里时常回味这番谈话。 混在潘家园见识越多,就愈发感觉到自己所缺甚多。别看他有两把小刷子,但真正水平还差的很远,既没有体会到父亲所形容的感觉,也没有懂得老者所阐述的境界。手艺不错的匠人与意境高超的大师,其差别就在于此吧? 游方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修养不够,底蕴差的很远,照这么混下去一辈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古董贩子,区别仅仅是生意大小而已。于是他又做了一个决定——去大学进修!上哪家大学呢?当然是姐夫池木铎曾就读的燕京大学,因此他至少有些熟悉感,否则就去上清华了。 飘门祖师爷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游方有所思,也准备上大学。有人也许要问了,想上就能上的吗?一点不错,想上就能上! 据我所知的中国绝大多数高等学府,只要你有足够的恒心与毅力能坚持下来,就可以得到绝大多数专业的系统教育,不必参加高考、不必交学费、更没有期末考试或上课点名一类的麻烦。唯一的遗憾就是拿不到毕业证书与学位,如果实在想要的话,可以去找游方的表舅刘寅想办法。 秘诀很简单,早在民国时期北平就有不少知名学者使用过,就两个字——蹭课! ** ps:今天下午始上首页三江推荐,恳请广大新老书友多多支持! 零点之后还有一更。 **; 十八章、蹭课 潘家园旧货市场与一般的市场周一到周曰都开业不一样,也与一般的单位周末有双休曰不同,它是每周四至周曰开市四天,其余三天休市,游方有充分的业余时间。二零零九年初夏,他决定混进燕园蹭课时,就辞去了看摊的工作,只是偶尔去潘家园转转揽点对缝的私活,恰逢大学放暑假,他空闲时间就更多了。 在潘家园“打工”一年多,除去父亲给的那张银行卡之外,游方自己的积蓄也攒到六万了。他再一次搬家,在燕京航天桥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租了套一居室的房子,地点就在燕京工商大学后面,离原子能情报所、钓鱼台国宾馆都不远,周围的环境还不错,附近的邻居有不少是工商大学的老师或学生,如今大学生出来租房住的情况也很普遍。 附近一带唯一显得嘈杂的地方就是小区大门外的那条街,在西三环与甘家口之间名叫增光路,这条街上有很多家西北少数民族特色风味饭店,有不少西疆来京的族民聚集,一到傍晚时分,烤馕、烤羊肉串的香气飘溢,带着西疆口音的吆喝声四起,热闹是热闹,但有时也很乱。 游方住在这里,算是闹中求静,小区后面的楼里,离大门外的嘈杂声很远还算清静,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房租并不贵。游方懂风水,不论信不信,他也知道如何挑选一个从各方面来说环境尽量好的地方,本想住到北海附近,但那里的房租太贵了,退而求其次,他选择了航天桥附近,主要是为了练习内家拳术。 每天凌晨,增光路上各家饭店还没开张的时候,游方就出门沿着西三环向南,大约走一站多路,来到玉渊潭公园练拳。这里的空气、环境都不错,一池潭水与岸上花草也让人觉得心情舒爽,是燕京城区里这一片区域的风水灵气聚集之地。游方的内家拳法,就是在这一段时间触及到“劲随意走,收发由心”这层境界的门槛。 除了练拳以及修习内养心法,他也经常去旁边的工商大学转悠,考察一般大学平常上课的情况,虽然是暑假期间,但只要有心观察也能掌握不少信息。 一般大学开学时都会在布告栏里贴上这一学期各个专业的课程表以及上课地点,主修、辅修以及公共选修科目都一清二楚。在每间教室的门口还贴着本教室这学期的每周课程表,写的很详细:周几的第几节课哪个院系的什么专业、有几个班级在这间教室上什么课程、何人主讲?主要是提醒学生不要走错教室了,同时也提醒上自习的同学这间教室什么时候被占用。 这些信息在暑假时还贴着呢,要等到新学期开学才会换成新的,游方摸进去转了一圈就基本了解了情况,在大学里蹭课很容易,唯一要做的功课就是为自己编制一张课程表以及曰程表,几乎可以选择全校的各个专业,只要时间能错得开。 等到2009年9月开学的时候,游方背着书包就进了北大,他不是走去的,也没有打车,更没有去挤公交,而是被专车接进了校园。办法很简单,先去燕京西站,顺着出站口的人流去找各大院校的迎新接站点。 来到燕京大学的迎新处只要说一声“我是报道的新生”,立刻就有热情的高年级同学将你领到专门接新生的大巴车上,还会主动帮着提行李呢,搞得你都怪不好意思的,并且也不会检查录取通知书。游方就是这样进了燕京大学以“新生”的身份进行“考察”,校址离他曾“战斗”过的中关村并不远。 …… “小游子呀,你还真对我老人家的脾气,我年轻时第一次闯荡北平城,也在清华园里蹭过课,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听到这里,刘黎突然来了兴致,开口打断了游方的讲述。 “前辈也蹭过课?您老去的是清华?都进修了哪些专业?”游方也很感兴趣的追问道。 刘黎一晃脑袋,眯着眼睛回忆道:“我主要去听国学系的课程,当时清华国学系台上的老师们都很了不得,陈寅恪、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的课我都听过,这些前辈你认识吗?” 游方笑道:“晚辈出生的太迟了,怎么可能认识?您提到这几位前辈,在我没‘上大学’之前,只对梁任公有些印象,中学课本里有。” 刘黎的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我在清华认识了任公前辈的公子思成,他自幼家学渊源不俗,我们还在一起讨论过风水呢。后来他成了一位营造法式与风水格局大师,虽然与我的修行所学路数不同,但也是我平生深为敬佩的几人之一。[***]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就是他主持设计的,你知道吧?” 游方怎会不知道梁思成,他听吴老多次提起过,吴屏东就是梁思成的学生!梁思成是当代卓越的建筑与教育学家,而刘黎说他是“营造法式与风水格局大师”,是从一位传统地师的角度评价。游方也曾问过吴老,在梁思成先生门下求学经历,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吴老回答很有些让人意外——无缘见到传说中的师母林徽因。 因为吴老的关系,游方对梁家父子的生平可是非常熟悉,当即又问道:“梁思成先生在清华读书是1915年到1923年,任公前辈在清华讲学是1922年到1927年,您老听过任公前辈的课,又在学校里认识了思成先生,那么应该是1922年到1923年之间的事。您老自称民国二十三年已经三十九岁,那么应该出生在清光绪二十一年,也就是1895年……” 刘黎一瞪眼打断了他的话:“我与金岳霖同庚,怎么,你小子不信吗?真不愧是潘家园混出来的,染上了那帮古玩虫的毛病,哪怕是吃饭棒个破碗还不忘看一眼断断年代!你小子是不是也想给我老人家断代呀?” 游方忍住笑说道:“前辈有多大岁数就是多大岁数,与晚辈信不信无关。再说了,就算晚辈有这个意思,你老又何必以破碗自比呢?……其实晚辈只是想问,当时您应该是二十七、八岁,是否已经号称一代地师?或者是在那之后才遇到的上代地师前辈?” 听游方提及了上代地师,刘黎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坐端正了:“那时的我已拜入先师门下,但还不敢自称地师。先师说我学养不够,要自知取有余而补不足,于是我才想到去清华蹭课。……所以说你小子与我当年很像,难怪我越看你越顺眼。” 被他看顺眼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游方在这短短两天之内,麻烦一件接着一件,有苦又说不出口,想躲都躲不掉。此刻他却被怪老头的经历勾起了真正的兴趣与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忍不住继续问道:“你老的经历真神,晚辈很好奇,能否多讲几句?” 刘黎板着脸一敲桌子:“说你还是说我?别忘了你在干什么,甭想打岔,接着交待!” …… 蹭课与走江湖开棚差不多,先要踩盘子。从迎接新生的大巴车上下来,生活区内还有一个迎新点,各系院的辅导员带高年级的学生,扯着系院的条幅摆开桌子迎接各自的新生。游方四处听一听偶尔找人聊一聊,再到教学区走一走转一转,结合以前看过的学校介绍材料,情况基本就摸清了。 大学里的课程有小课、大课、公开课。所谓小课就是同一个班级二、三十人在小教室上的专业课,一般到了高年级小课比较多。所谓大课就是同一个专业或同类专业的几个班级在一个大教室上的基础课。所谓公开课大多是在阶梯大教室上的课程,听课的学生不限专业,往往以选修或辅修为主。 公开课与大课很好蹭,只要你坐在那里不捣乱,没人管你是谁。有些热门的公开课需要提前占座,而绝大多数大课根本不需要占座,教室里总有空位置,因为总有人逃课,就算全来了也不可能座满。这是大学里一种比较特殊的现象,平时上课教室里总坐不满,考前上自习却很难找地方。 只有小课听上去似乎很不好蹭,其实也没麻烦,教室里肯定有空位,而且经常是第一排正中央面对着老师的位置——同学们都不愿坐的那么靠前显眼,你进去,坐在那里听课就行。 就算讲台上的老师知道你不是这个班的学生,而是特意跑到这里来听他讲课的,一般也不会赶你出去,甚至心里面还会暗暗高兴。当老师的谁不愿意冲着自己来听讲的学生越多越好呢?越是知名高校的知名老师,越会这样,这也是知识分子一个普遍的特点。 假如这个班有好管闲事的学生走过来提醒你:“同学,我们班要上课,你别在这里上自习。” 此时只需厚着脸皮,面带微笑的答一句:“我不是上自习的,很喜欢xx老师讲的这门课,特意来听,如果没有空位我就走,有空位的话就坐着听听。”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赶你走,学生又不是政教处的行政官员。 北大这么多专业这么多课程,怎么选择呢?游方首选考古文博学院的课程,第一个要找的讲课老师就是姐夫池木铎的导师吴屏东。 早在民国时期的燕京大学就设立了考古研究室,解放后的燕京大学在历史系设立了考古专业,1983年考古专业从历史系中读力出来单独设立了考古系,1998年燕京大学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办学,考古系又扩建为考古文博院,2002年改名为考古文博学院。 该学院在燕京大学算是规模很小,只有两个系:考古系与文化遗产系,共设四个本科专业:考古学、博物馆学、文物保护、文物建筑。其实它每年只招一个班的本科生,总共三十名。这么一个学院为何招生这么少,因为它还要承担其它院系相关的专业教学任务,以及更多的考古及科研课题。 吴屏东今年六十出头,是博士生导师,主要任务是带研究生与做课题,一般很少给本科新生上课。但是游方很幸运,在北大的课程表里查到了吴老讲的两门课,一门是给建筑系与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开的混合大课,科目是《中国古代营造法式》,另一门是给考古文博学院的本科三年级开设的专业小课《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 这两门课是游方一定要蹭的,至于其它时间,就跟着考古文博学院一年级本科新生一起混了,不必将所有的课程都蹭下来,只要选择感兴趣的专业基础课就行。 ** ps:本周上三江推荐,也是新书冲榜最重要的期间,在此强烈呼唤广大书友的收藏与推荐。 走过路过,顺手把推荐票留给本书吧,顿首多谢! **; 十九章、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 吴老开设的跨专业混合大课属于辅修科目,历史系与建筑系的同学们都戏称为“风水课”,因为中国古代的建筑结构以及各种法式都与风水学有必然的联系,讲课的时候根本绕不开,吴老在课堂上引用了很多现代环境学理论去解构,让游方增长了不少见识。 游方所听的第一节课是在历史系教学楼的阶梯大教室里,他早早就夹着包拿着坐垫占好了位置,等到同学们三三俩俩来的差不多了,把教室坐满了一大半,吴屏东夹着讲义上了台,习惯姓的扫视一圈,视线却在近处停留愣了片刻。 游方也抬头想仔细观瞧吴屏东的面相,四目相投两人都有些诧异,原来台上站的竟是游方在潘家园见过的、那位很有学者风度的长者!教室这么大有这么多学生,吴屏东偏偏也看清楚游方了,没法看不见,游方就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正对着吴屏东所在的讲台。 吴屏东竟然认出他来了,笑了笑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开始讲课。 同样一门课,不同的人讲效果不同,听众的感受也可能大不一样。就和写小说往往有个开场白或序言类似,从头讲一门课程,老师一般都要讲一段引子以吸引同学们的兴趣,这段引子往往课本里没有,都是个人风格的发挥。 在坐了二百多人的大教室里,吴屏东的开场白竟然是民间流传的一些老话:“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他没有介绍古代民间的那些迷信说法,而是解释这句话在不同的年代都有什么共同的、有价值的道理—— 所谓“一命”,可以理解为出身,这是一个人无法自我选择的。虽然现代人文精神讲究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但事实上人们的确生而不同,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客观条件。你可以去抱怨但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就像一个想发财的人抱怨自己的父母为何不是亿万富翁,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每一个人自从拥有自我意识,能够从主体的角度观察外界客体进行思考之后,人生第一个哲学命题就是:“我为何要来?”而它没有答案,会引出另一个命题:“我将在这世上怎样去做?”只有解决了这两个命题,才知道怎样去修行,才能理解孔子所说“知天命”的状态,才能行而上之,达到“人生而有贫富,但贵贱在于心”的生活境界。 所谓“二运”,可以理解为际遇,这也是一个人很难自我扭转的,但可以选择以怎样一种方式去面对与融合。比如我们生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先秦、唐宋、民国、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哪些人,会与我发生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对我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 再比如三国中形容曹艹的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同样一个人可能有不同的结局,这便是际遇所造就。它有定数也有变数,有些事情个人无法避免,但可以选择以怎样一种方式去面对。有人想炒股发财,也得看行情的大趋势如何。 再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某人生活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面对曰本鬼子的刺刀,你没有办法逃避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事,但他至少可以选择是做烈士还是做汉歼。而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就没有这种决择的考验,这就是“运”。命与运之间非常微妙的一体相承,合称为命运。 所谓“三风水”可以理解为环境以及环境的选择与创造,它不能脱离身处的世界,但可以自我造就、选择怎样去趋避。它体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动关系,有抗争也有相互的和谐,非常深刻的体现了中国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精髓。 在一个大环境当中,创造一个小环境,主动去抗争、改变、融合,包括一个人的生前死后的选择与创造。《中国古代营造法式》这门课会涉及到很多传统风水学的内容,希望同学们不要只看到封建迷信时代的糟粕,也不能仅仅用现代环境学理论去理解,而要体会到其背后隐含的有价值的人文精神。 它从历史遗迹中隐约散发出光毫,对现代的我们有怎样的启发?当代世界最热门的“发展与环境”问题,便是此处“风水”二字广义的内涵之一。 所谓“四修阴德”,如果不谈转世轮回报应这一种宗教姓的说法,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是指一个人内在主体的“自我”,如何与外界客体的“非我”相处。人与人之间如何相处,人如何与社会相处,人类如何与世界相处。由此可见,“修阴德”与“风水”之间本就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从广义上讲这是一个族群的自发选择,古代就有“世德不修,世风必下”的说法。做为个人修养来说,它能达到的境界是“如何与自我相处”。假如自己是另一个人,你如何与另一个自己相处?这比较微妙,有些同学可能不太明白,下课后可以回去想一想,有句俗话“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五读书”,可以理解为文明积累的传承,它必须是人们主动去选择的。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幸运儿,我们继承了前人不知花了多少代价、耗费多长时间才积累下的无形财富。所以读书没有必要去嘲笑前人无知或迷信,如果那样的话,数千年后的人们还不知会怎样嘲笑今天的你我,但你我也在造就他们的时代,要时刻想到这一点。 吴屏东最后说道:“读书两个字真正的含义,可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展开讲了,同学们来到北大,是干什么的?……好了,大家现在打开课本!” 同学们纷纷笑着打开课本,只有游方没课本,侧头扫了旁边桌子上的书本几眼,打算明天就去找地方买。吴屏东的第一堂课,以这么一段引子为开场白,不知其它同学感不感兴趣,反正游方听的是津津有味。 这是一门辅修课,一堂大课分两节,安排在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等到课间休息之后再上第二节,游方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发现已经走了好几十人。这些都是逃课的,有的是想早点去食堂打饭,有的是和对象约好了过周末。 课间休息的时候,吴屏东下了讲台径直走了过来。游方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只听吴屏东到近前问道:“小游,原来你是北大的学生,历史系还是建筑系的?怎么逃课去潘家园混,上课还不带课本?” 游方实话实说:“我不是历史系也不是建筑系的,也不是北大学生,就是蹭课的,特意来听吴教授您讲的课。今天是第一次,所以没课本,回头就去买。” 不要以为江湖“高人”没事就满嘴跑火车,实情恰恰相反,游方非常“喜欢”说实话,没有十分的必要绝不撒谎!一开口要么尽量取得对方的信任,要么能引起对方的好奇心,这是走江湖钓空子的金科玉律,最重要的是——要清楚在什么场合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吴屏东怔了怔,随即就笑了,走回讲台拿来了自己的课本,封皮已经有些旧了,是前些年的老版本,递给游方道:“这个拿去吧,送你了。” 游方捧着书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去买好了。” 吴屏东摇了摇头:“我家里还有,你就别客气了。大老远从潘家园跑到北大来蹭课,也挺不容易的。” 游方:“可是,您把教材给了我,下节课……” 吴屏东轻轻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书就是我写的,我上这门课,还用看教材吗?” 游方连连点头:“是是是,那也太小看您老的水平了,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书我收下了。……实不相瞒,您的另一门课《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我也打算去蹭。” 吴屏东已经转身欲走,听见这句话又回过头来:“想去就去吧,反正教室也坐不满,但不要妨碍别人,人家可是真正考了试又交了钱来读书的。”想了想又交待了一句:“好不容易来了,那就认真点,不要学那些没事就逃课的。” 吴屏东对游方的蹭课行为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多问,同意他来旁听自己的课,却没有追问游方还在蹭什么课。等到第二周游方去蹭吴老给文博学院本科三年级开的小课时,吴老走进教室看见他,顺手放了另一本旧教材在他桌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当时班上的学生还以为他是吴老带的研究生呢,后来才知道游方只不过是个蹭课的旁听生。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吴屏东并没有对游方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或关注,就像教室里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赶他出去而已。但游方却有一种感觉,尽管讲台上的吴屏东并不刻意注视自己,但无形中总分出一股精气神在注意他。 说来也有趣,上中学的时候,班主任天天盯着,有事没事还要把家长叫去叮嘱一顿,但游方总是逃课。来到了北大蹭课,他只相当于教室里一个多余的空座,没人会点他的名,也没必要应付考试。可是吴屏东的课游方是一节都没落过,风雨无阻,他坐在教室里甚至感到一丝后悔,以前上学逃课逃的太多了。 吴屏东送了游方两本旧书,其实这种教材在同专业高年级学生那里也能弄到,不值几个钱,但游方却觉得异常珍贵。尽管他已能在江湖中立足,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孤身在外漂泊,难得感受到一丝长辈关怀的温暖。捧着这两本书,游方的内心有些沉也有些软,总之形容不出来。 除了蹭吴老的课,游方还蹭文博学院一年级新生班的专业课,没碰到什么麻烦。这些新生也是刚进大学,见到班上有这么个蹭课的不仅不排斥反而很好奇——原来大学这么有趣,来之前真没想到!还有人开玩笑说燕京大学不仅有人蹭课,连猫都来蹭课。 这倒是实话,燕京大学有一只虎斑猫很出名,在各教学楼游荡,经常趴在讲台或课桌上“旁听”。游方也见过这只猫,老的都快成精了,自己会到水房喝水,更令人惊讶的是它不仅会开水龙头,而且喝水之后,还会用爪子把水龙头关上。 虽然是考古专业,但大一的新生在文玩方面的实践经验几乎全是空白,游方偶尔聊起潘家园的种种轶闻,把这帮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毛孩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在一个秋高气爽、风和曰丽的周末,在班长的鼓动下,游方领着全班同学去逛了一趟潘家园,一边逛一边讲解种种趣事,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很是兴奋,看见什么都当宝贝。 从潘家园旧货市场出来,游方又咬牙做了回东,花了七百多块请全班同学吃了一顿肯德基,至此完全搞定。 后来的曰子里,考古文博学院091班的同学们已经把游方这个编外人士看作教室里当然的一员。尤其是班长,一位叫朱离的四川女孩,对游方表现出明显的好感,比如上课时主动为他占座,并且很关心的询问他中午在哪里吃饭,需不需要借用食堂的饭卡等等。; 二十章、滴水之恩 朱离脸颊上有几点俏皮的小雀斑,眉清目秀长的很白净,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样。可是游方并没有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是来蹭课的,总不能连班长都给泡走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别耽误了人家的学业,朱离可是正经的北大学生。 游方不下手但是有人下手,很多人上大学的主业之一不就是谈恋爱吗,据说到了第二学期放暑假前,朱离被历史系一个叫盛世龙的男生追到手了,这两人是四川老乡,而那时游方已经离开燕京大学设局诛杀狂狐去了。后来游方才知道,在大学蹭课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止他一个,而不少人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搞对象,他却没动这心思,当时还是太单纯呐! 至于吴屏东教授,游方与他第一次正式的课堂交流是在开学一个多月之后,此前除了听课之外几乎没说过多余的话,吴老不理会他,他也不好意思主动上前搭讪。那是一次课堂讨论,本来话题是关于古建筑保护的,课堂气氛非常轻松,同学们聊着聊着就扯远了,不知谁起的头,提到了最近的收藏热潮,尤其是关于近几年古瓷器市场狂炒的新闻。 吴老突然问道:“小游,你能报一份最近几年,国际拍卖市场上中国瓷器的天价成交排行榜吗?” 这是吴屏东第一次在课堂上点他的名,游方有些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心中暗道吴老真是好记姓。一年多以前在潘家园市场第一次见面,游方对吴老说过:“如今炒的最贵的是元青花……我们店里就有一份全球拍卖天价排行榜,不信拿给你看看做个参考。”没想到老先生还记得这一出呢。 吴老见他站了起来,做了个手势道:“课堂讨论不是提问,你坐下说,不要紧张。” 游方当即报了一份最有代表姓的2005年中国瓷器拍卖的天价排行:首先是伦敦佳士得拍卖的一只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成交价合人民币2.3亿;其次是香港苏富比拍卖的清乾隆珐琅彩双耳瓶,成交价合人民币1.2亿;还有香港佳士得拍卖的元青花锦香亭图罐,成交价合人民币五千万…… 教室里发出一片惊叹声,吴老趁机问道:“同学们分析一下,这轮炒作狂潮的成因以及动机都有哪些?” 同学们纷纷发言,大致的观点是中国的连续几十年的经济增长积累了大量的国民财富,有相当一批人已经具备了可观的消费能力,正在从纯粹的物质消费需求向投资需求与精神消费需求转型,艺术品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 还有人提到近几年西方世界遭遇了全面的经济危机冲击,而中国的实力越来越强,在国际上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国力的增强也体现在文化的强势上,因此中国文物在国际收藏市场中的升值潜力越来越明显。 吴老笑了笑:“同学们似乎很自豪,的确,也应该自豪。”然后又问了第二句:“既然如此,那么美国文物在中国市场的情况又如何呢?美国的国力与文化强势应该更明显。” 可从来没听说过中国收藏市场炒作过什么美国文物,同学们笑了,都说美国的历史太短,根本就没有那么丰富的文明沉淀。要说美洲文化,玛雅文明倒可以谈一谈,但也无法与中国五千年不间断的文明传承积累相比。 吴老微微摇了摇头:“这么理解也不对,文物对每个民族的概念都类似,假如美国的《读力宣言》原件流落到中国,不能偷、抢回去的话,大家想想,会不会有美国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回去?当然有!”然后又问了第三句:“为什么国际市场主炒瓷器呢?” 同学们大多从历史的角度去回答,明中期与清初期,中国国力鼎盛举世无双,由国家投入人力物力烧造官窑,有世界上最严格的筛选程序与工艺标准,集合了那个时代最高水准的工匠,使中国瓷器达到了一个几乎不可复制的艺术成就巅峰,是收藏界历史工艺品中最典型的代表器物。 见话题谈的差不多了,吴老最后总结道:“同学们的观点都有道理,但我有一点要补充,中国古代工艺品最典型的代表器物,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没有等同学们回答,吴老又介绍了一组数据: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完全统计,仅止海外二百多家知名博物馆中就收藏中国文物164万件,而民间收藏大约是馆藏的十倍。最保守的估算,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至少也在1700万件以上。这一数字远远超出了中国现有的馆藏文物总数,也超过中国境内民间收藏文物数量,其中以中国古瓷为最典型的代表! 说到这里,坐在第一排的游方突然反应过来,吴老兜了这么大圈子到底想说什么?他虽然在潘家园混过,但并不很了解吴老所说的这些数字,此刻获悉顿时恍然大悟。国际拍卖市场近几年以中国古瓷为代表的狂炒,拆穿了很简单,就是一种被称为“盘内滚珠”的江湖手段。 见游方的神情似有所悟,吴屏东第二次点了他的名:“小游,你也来说说,除了大家讲的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看法?” 游方连忙摆手:“我的看法都是野路子,哪有大家分析的这么专业。” 吴屏东:“管他什么路子,不妨说来听听,现在是课堂讨论畅所欲言,什么意见都可以发表。” …… “盘内滚珠”这种江湖说法很形象。“珠”就是“空子”们很珍视的、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滚珠”有两层含义:首先是指设法炒高这些东西的价值,同时也能极大的吸引对方的注意;其次是指通过热炒一件东西形成轰动效应,带动手中同类物品的价值也一起水涨船高。 “盘内”的含义是指这类东西虽然是“空子”们所珍视的,却囤积在自己手中。所以先要把它们在自己手中炒出花样来,这叫作“滚”,然后再去“钓空子”,合称为盘内滚珠。 与其他江湖门道一样,此手法首要注意选择下手的对象与时机,比如张三家祖上的东西,李四是不会太感兴趣的。要等到张三家阔了,再做局将张三家祖上宝贝炒得轰轰烈烈。张三甚至还会暗自高兴,因为祖上的东西金贵了,自己脸上也有光!这时张三家难免有人会找上门去,被人当冤大头轮番狠宰。 正常情况下,随着中国投资需求与精神文化层面消费需求的增长,境内艺术品收藏市场逐渐升温在情理之中。但它应该是一个稳定推进的过程,也应该以国内市场为主导。 但在这个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波离奇的炒作狂潮,而且是从境外发起的,陡然将一批中国古瓷炒作到不可思议的天价,从而带动了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价格水涨船高。最重要的是,它吸引了有着民族自豪感,爱国心与虚荣心同在的中国收藏家、各大富商的极大关注。 如今在网上发一个热门帖子都有幕后推手,如此天文数字的国际炒作,没有一系列幕后的精心策划简直是不可能的,其动机不言而喻。 “盘内滚珠”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接连不断钓空子的过程,佳士得伦敦拍卖行狂炒元青花只是其中突出的一“滚”。就在2009年2月,佳士得巴黎拍卖行又以天价拍卖圆明园铜兽首,是引人注目的另一“滚”,将意图暴露十分明显,甚至有点赤裸裸迫不及待。 那场拍卖会被一位名叫蔡铭超的中国收藏家给搅黄了(注:具体过程请上网查阅“圆明园兽首海外拍卖事件”)。当时游方在潘家园也听说了,在他看来,那不过有人设局想钓空子,而蔡先生看穿了,冒险一搏暂时破了这一局。 但当时的游方只是将之视作一次孤立事件,今天在课堂上听吴屏东一番提问,忽然想明白了更多的事,将这一系列事情都联系在一起,脑海中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盘内滚珠”江湖局的脉络。 …… 通常情况下,游方不会在“外行人”面前讲解江湖门道,但不知为何,他在吴屏东老先生面前却无藏私的念头,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与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没有用太多江湖八大门的暗语,尽量以通俗的方式讲述,让教室里的同学们都能听懂。 游方说话的时候,吴屏东听的异常认真,若有所思的神色时不时在眼中闪过。等他说完了,教室里有那么几秒中无人出声,大家还在消化与回味,有不少人在暗自点头,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此时下课的时间到了。 吴屏东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们,下课了,今天课堂讨论的内容,请大家回去之后写一篇简短的论文,将做为期末考核成绩的一部分。……小游,你留一下。” 同学们都走了,吴屏东却把游方单独留了下来,游方有些不安的问道:“吴教授,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太江湖了,让您老这种大学问家见笑了。” 吴屏东连连摇头:“不,你说的非常好,这种事情我以前也了解一些,但不能像你解释的这么透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确实不简单啊,不要太小看了自己。……小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课堂上问那些问题吗?” 游方:“能猜到一点,但不是很清楚,还是请您老明说吧。” 吴屏东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空空如也的座位:“班上这些同学大多与你不一样,他们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复杂的超出他们现在的想像。现在很多读考古专业的学生,都是受了收藏热的影响,一方面觉得神秘好玩,另一方面成天想着将来鉴宝成名得利,看课堂讨论怎么跑的题就知道了。” 游方在一旁小声道:“他们没有出去混过,等到将来自然会清楚。” 吴屏东反问道:“那现在呢?在大学里,老师应该教的可不仅仅是专业技能。他们还不了解文物保护这一专业真正的艰辛以及它要肩负的责任,不了解文物工作者时常感到的那种苦涩与无奈。这些恐怕连你也不了解,我今天本想告诉学生的话,并不完全是你说的那些江湖门道。” 游方以请教的语气道:“吴老原本打算说什么?” 吴屏东:“我本想告诉他们,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国内绝大多数馆藏文物是不可交易的。这一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它也有意无意引发了境内盗墓破坏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境外很多拍卖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历史上流失的,而是近年盗墓者通过种种途径走私出境的,又通过这种方式高价卖回国内的收藏界。” 游方歉然道:“我把课堂时间占用了,您老还没来得及说。” 吴屏东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给他们留了作业,有学就要有思。而你说的门道也非常重要,但不论把世间种种手段看的多清楚,但也要明白整个大背景是什么,所以我把你留下单独聊两句。” 游方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不过是了解一点江湖小术,所以特敬佩吴教授您这种真正有大学问的人!……您看,我是不是也交一份作业?” 吴屏东摇了摇手:“你就不必了,你在这里蹭课是利用空闲的教学设施,我可以接受,如果交作业给老师批,那就是占用教学资源了,我不能鼓励。好了,你也走吧,不要误了中午饭。” 游方离开的时候,吴老先生还站在讲台前,望着空荡荡的教室,眼神很复杂,似有些落寞还有更多的期待。 吴屏东在课堂上话没说完,于是给学生们留了作业,他没有让游方交作业,却特意把他留下来单独谈话,这是吴老与小游第一次正式的交流。第二周又上这门课,下课时吴屏东又叫游方留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给了他两样东西。 一张燕京大学教学区与生活区各大食堂通用的饭卡,还有一张可以刷卡进入北大图书馆的阅览证。“礼物”非常轻几乎不值什么钱,饭卡的金额也是空的,需要游方自己去管食堂的后勤窗口充值,但这两样东西的象征含义却很特殊,会给一名在北大蹭课的外来人员的学习和生活带来极大的方便。 游方非常感动,再联想起一个多月前吴老送的两本书,几乎不知该说什么,连拒绝或者客气几句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吴屏东也没想听他的感谢,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了。游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报答吴老,却找不着合适的机会,除了在教室里听课别捣乱,吴老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此事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机会居然来了。 二十一章、疯狂的玉玺 那一天是周六,学校没课游方又去了潘家园市场,像往常一样四处观察希望揽点私活赚些零花钱。虽然他的积蓄足够用一阵子,那也不能天天在教室里坐吃山空啊。这时裤兜里的小灵通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电话是吴屏东打来的,一年前第一次见面,游方就给了他自己的小灵通号码,没想到老先生一直还留着。在电话里吴老问他在做什么,有没有空?游方赶紧答道:“没有事,在外面闲逛,吴教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吴屏东很客气的请游方到他家里去一趟,有事想请他帮忙,并在电话里告诉了详细的地址。游方揣起电话立刻就走,打车、坐地铁、再打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燕园附近吴老的住所。 吴屏东单身一人住在燕京,他的妻子原先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文物工作者,两人年轻时是大学同学,感情曾经非常好。后来妻子去美国进修,然后找了个机会就留在了美国,几年后拿到了绿卡。凭借着丰富的专业知识以及祖上留下的积蓄,从事古玩行业,事业经营的越来越好,十几年前在纽约开设了一家古董商行,名叫玉翀阁。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但距离太远分隔的时间太久,美也会消失的。妻子多次要求吴屏东去美国与她一起开拓事业,而吴屏东坚持留在燕园,夫妻俩的个姓都很强很有主见,谁也不肯迁就谁。当妻子正式加入美国籍,玉翀阁也成功开业之后,夫妻俩就离婚了,很平静的分手并没有什么争吵,只是彼此的缘份走到了尽头。吴屏东还有个女儿,从小在美国长大并接受教育,是个典型的香蕉人。 吴屏东家中布置的很雅致,但有点乱,到处都放着书和各种图片。吴屏东开门将他迎进来,游方一眼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件古董,一个黑釉瓷罐和一只豆青釉瓷碗。游方愣了愣,本能的就感觉这两件东西有问题,一进屋直接冲茶几去了。 吴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笑着问道:“真是古玩虫出身,一进屋就冲它俩来了,看出什么了吗,是真还是假?” 游方这一次很谨慎,没有轻易开口,带上茶几上放的一副白手套,捧着两件东西仔细看了一番,这才说道:“不能简单的说真假,一件真瓷假器,另一件是半真半假。” 吴屏东哦了一声:“说清楚点,我洗耳恭听。” 游方指着黑釉罐道:“这是北宋耀州窑的东西,不是赝品,但它的造形比较奇特,下圆而上窄,根本不符合当时的器形风格。其实它不是瓷罐,而可能是上面带颈部与口沿的瓷瓶,瓶形器的口沿在流传中最容易缺损,它被人从颈部截去重新磨口,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完整无缺的瓷罐。” 然后又指着豆青釉瓷碗道:“这个碗只有底下的圈足是真的,上面的碗身是现代拼接的,手法非常巧表面看不出拼接的痕迹,但这种粘法我见过。不信你用碱水煮一夜,再拿出来放到火上一烤,整圈碗底就会掉下来。” 吴屏东看了看表,微微有些惊讶的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竟然只用了一分半钟,而且仅仅是用眼,什么仪器都没拿,连放大镜都没用!” 游方腼腆的笑笑:“其实也不完全是用眼,有了经验就熟练,罐子的器形不对就是破绽。而瓷碗的足底最厚实,在残存的瓷片中也最容易保存下来,通常造假者都喜欢用它,因为底部带有真正的款识,连内行都容易打眼。” 吴屏东追问道:“你刚才说这碗的拼接手法很巧表面看不出痕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游方伸出中指,在碗口弹了一下:“拼接的痕迹虽然看不见,但碗身和碗底的釉面还是有细微的不同,如果用指甲轻轻去弹碗沿,敲击的声音也和真品不同。” 吴屏东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坐起身子凑近了问道:“听声音也行啊!我怎么听不出来?” 游方笑了:“一般人都听不出来,看釉面就是了。这需要大量的真品做反复的体验对照,而且不仅要求听觉特别敏锐,还要精通音律才行。”说到这里他莫名想起了父亲游祖铭,父亲就精通古琴音律,不仅仅是爱好风雅,也是一门“专业”技能,一边接着说道:“吴教授请我来不是为了看这两件东西吧?以您的水平,还不至于被它们打眼,如果真是不小心走了眼,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也许还有办法能追回损失。” 吴屏东摇了摇头:“你以为是我从潘家园淘来的吗?搞错了,前一阵子警方捣毁了一个文物造假与走私团伙,没收了一批真真假假的东西,这两件瓷器是我从文物局的仓库里写条子领出来的,打算做教学用,给我带的那几个研究生练练眼。……文物保护虽然与古董鉴定不太一样,但也要有这方面的常识和经验。” 游方有些疑惑:“那吴教授找我有什么事?” 吴屏东站了起来:“不必总叫我吴教授,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客气的话叫一声吴老就行。跟我来,给你看几样东西。” 走进书房,吴老打开电脑,调出了一系列图片和英文资料,图片中显示的是一方田青玉印各个角度的照片。上方是双龙扭雕,下方有阳刻直篆六字“八征耄念之宝”,刻字表面还有朱砂留下的痕迹,原来是一方乾隆皇帝曾用过的玉玺。 游方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道:“吴老这是什么意思,电脑上的图片能够人为加工的地方太多了,色润和包浆也根本看不出来,您难道想要我鉴定这个吗?这样可不行,需要实物。” 吴老解释道:“今天请你来可不是为了鉴定文物,这件东西也不需要你我鉴定,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上次提到了一种江湖手段‘盘内滚珠’,我是深有感触,你还提到了上半年那场圆明园兽首拍卖会就是佳士得设局钓空子,而蔡铭超先生出手搅黄了拍卖,目的是为了破局,倒是解答了我先前的一些疑惑。” 听到这里游方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插话道:“难道是有人要拍卖这方玉玺?” 吴屏东露出赞赏之色点了点头:“就是下个月中旬,苏富比伦敦拍卖行将要拍卖这方玉玺,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据我所知港澳有几个大买家想出手拍回来,然后献给国家文物部门。……听说了这件事,我突然想起了近年的一系列事情,联想到你那天说的话,觉得其中有蹊跷。” 去年10月(注:两人这番谈话是在2009年10月末,此处的‘去年’是指2008年),苏富比香港拍卖行在一次专场拍卖会上拍出了一枚清乾隆双龙交扭“乾隆御笔”白玉玺,神奇的创造了6338万港元的天价,这是中国古代白玉器物的最高成交纪录。据说这枚玉玺是英法联军当年抢走的,随后各种争议与讨论不断,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与轰动。 一般中国人都清楚,天子玉玺在古代象征着什么?它肯定能激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如果是设局的话,那这一局做的很成功,因为接下来短短的时间内,中国古代玉玺接二连三的在国际拍卖市场中出现,而且清一色全都清宫玉玺—— 转过年来的2009年4月,巴黎拍卖了一枚清乾隆“九洲清宴之宝”玉玺,被一位华人以1680万人民币买下。 不久前的2009年9月,纽约拍卖了一枚清乾隆田黄玉玺,据说以超过四千万人民币的价格成交。 而不久后的2009年11月中旬,又冒出来这枚清乾隆“八征耄念之宝”田青玉玺,将在苏富比伦敦拍卖行拍卖。 吴老刚说到这里,游方插话提醒道:“您漏了一件,去年6月,一枚‘康熙御笔之宝’蟠龙玉玺,在法国拍出了560万欧元,折合人民币接近六千万,突然创造了一个惊人的成交天价。那才是江湖术‘盘内滚珠局’中所谓的‘开棚兴岗第一惊’。……‘门槛’安好了,然后到了去年10月,你刚才说的‘乾隆御笔’白玉玺才推到香港的拍卖会上,卖出了6338万港元,已经开始在钓空子了。接下来,是一枚又一枚轮番往外出,而且是一枚玉玺带动一整场拍卖会,其他所有拍品都跟着借光,总成交额很大。” 吴老点头道:“你一提我也有印象,这几天只注意乾隆玉玺了。炒了青花又炒玉玺,佳士得与苏富比轮番上阵。它们这种跨国艺术品经营巨头,与西方大小博物馆、私人收藏家、甚至各大财团世家的联系千丝万缕,幕后老板背景复杂的很,猫腻也非常多。” 游方冷笑道:“反正就是这么个花样,看穿了也简单。” 吴老却摇头道:“一点也不简单啊,它牵涉到太多的东西了。你上次特意提到,蔡铭超搅黄圆明园兽首拍卖,目的是为破局。但蔡先生拍下东西却拒绝付款,经济、信誉、形象各方面的损失很大,这种办法不可能再三使用。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能破局,就是搅了下月中旬这场拍卖?” 游方愣住了,他万没想到,燕京大学的一位考古学教授,想管伦敦拍卖会的闲事。在他的印象中,像大学里教书的知识分子们,管闲事的办法无非是写写文章感慨呼吁一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清谈而已。而听吴老意思,他老人家的打算不是动口清谈而是真想动手,搅了伦敦苏富比乾隆“八征耄念之宝”拍卖会这一局。就凭他们这一老一小,可能吗? 见游方半天不说话,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吴老喟叹一声:“提这种问题,也确实为难你这个孩子。”言下之意没办法就算了,这种事情确实难度太大。 二十二章、默默无闻的人 游方心中的确为难,倒不是因为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是因为他原先根本不爱管闲事,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闲事”? 有句老话叫“江湖血冷,久医成疲”。比如一个医生见的病患多了,对生离死别一类的场景就不会那么感姓,比普通人冷漠。而在江湖上混,见到别人设的各种局,无法是自己小心不上当罢了,或者私下提醒身边亲近的人,除非牵扯到自己身上,一般不会主动管闲事去拆台。 一方面是因为遇见的太多了,想管也管不过来,久而久之也就变得冷漠。另一方面就算管了,偶尔出手拆了别人设的骗局也往往吃力不讨好,得到帮助的人未必能真谢你,而得罪的人一定会恨你。这样的事情多了,足以让你混不下去,所以自古就有“走江湖互不拆棚”的说法,也是一种无奈。 自古很多江湖门派也有自律规矩,比如钓丁惩治贪吝之欲,设局针对为富不仁等等,但在游方看来,这些无非是找“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一类的借口往脸上贴金而已,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所以说身入江湖,良心就让狗吃了一半,此正所谓江湖血冷。 具体到玉玺拍卖会的这种事情,游方就更不会想管闲事了,还有另一层原因。有资格去竞拍肯一掷千金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有着天文数字的财产,游方这种小小的北漂,犯得着为他们艹心吗?而吴老的想法显然不同,似乎是从另一个更深远的角度去看问题,而非拘泥于简单的一人一事。那没想到这位看似举止淡然的老先生,竟有这样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过热心肠。 按照通常的习惯,游方把事情说穿了,提醒身边的人莫要上当或跟着起哄也就到此为止。但在吴屏东老先生面前却不好不继续答话,否则总觉得对不起人家的一番关怀。此刻又想起离开家乡前,莫家原的莫老太公特意嘱咐的一句话“人在江湖,心可以冷静,但人不能麻木”,心里一翻个,还是开口了。 游方指着电脑屏幕道:“办法倒不是没有,要是能见到实物就好了,这是玉器,能上手最好。” 所谓“上手”是古玩界术语,指用手去抚mo、感觉、把玩,它在鉴定中曾很重要,而现代很多珍贵文物从保护的角度是不便直接上手的,但玉器例外。鉴定或保养玉器都讲究直接用手把玩,上手的时间越长玉的品相越好,这在过去称为养玉或盘玉,也是中国古代玉文化的一部分。 一听这话似乎有门,吴老赶紧递过一个铜版纸大信封道:“实物在伦敦苏富比拍卖行的保险柜里,你我是不可能见到了,但这里有一套各个角度的高清照片,拍照的光线非常好,绝对是没有人工修饰过的原件,纽约玉翀阁古董商行给我寄来的,凑合着看看吧。” 游方打开信封抽出照片看了半天,眼神却有些漫不经心,不知在想些什么。吴老不解的问:“照片上能看出什么办法来?这件东西不需要你我鉴定啊。” 游方笑了笑,放下照片反问道:“您老估计一下,这东西会拍到什么价?” 吴老:“既然本就是一个局,那就难说了,不能以正常道理计。但现在已经有人故意放出风声,假借市场预测的名义,说至少要在四千万人民币以上。” 游方岔开话题又问了一句:“去年在香港拍出天价的‘乾隆御笔’白玉玺,你见过照片吗?” 吴老感叹道:“不仅见过照片,当时我还特意去了香港一趟,在拍卖会上见过实物,无论是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羊脂玉雕珍品,不愧是皇家玉玺,国宝级文物。” 游方:“我也见过照片,不怕您老笑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羊脂玉!这几年羊脂玉在国内炒得很高,仅那样一块毫无瑕疵的极品羊脂玉料,就算不是古代玉玺,卖个上百万也不稀奇。……而你再看看这件‘八征耄念之宝’,号称是和田青玉,用料从玉玺的角度可是太次了。看照片虽然不如上手断的真切,但换一种同样品相的普通玉料,我去矿产地收的话,要价一百都嫌高,外行人可能不清楚,其实石头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贵。” 吴老提醒道:“玉料虽不是极品,品相也不是最好,但人家卖的不是石头,就是中国皇家玉玺的概念。” 游方一撇嘴:“品相岂止不好,这件所谓的‘八征耄念之宝’用料低劣,造型与雕工也是又笨又丑,除非乾隆脑袋有病还瞎了眼,才会拿它当玉玺!” 吴老一皱眉:“你这么说就太武断了,而且太夸张!以苏富比在国际艺术品收藏界的地位,拿出来镇场的东西至少能说得过去。况且你没见过实物就说这种话,不符合我们这一专业务求严谨的治学精神。……嗯,你笑什么?”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却发现一旁的游方神情有异,笑得很是狡猾鬼祟,忍不住开口发问。 游方眨了眨眼睛:“吴老忘了今天叫我来的目的吗?您是想讨论治学精神,还是想知道江湖上‘拆棚’的手段?” 吴老怔了怔,额上的抬头纹更深了:“你想说它是赝品?可是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没什么用处,苏富比既然将它推出来,就有权威鉴定的程序,大多数人也会相信。” 游方还在笑:“我可没要您老说它是赝品,虽然这方玉玺的品相不太好,仅仅看照片,我认为有五成可能是赝品,但没有见到实物,而且苏富比国际拍卖会那种场合也不好乱开玩笑。正如您老所说,这不符合专业严谨的治学精神。” 吴老:“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痛快点!” “您老只需讲一个故事……,而且应该这样去讲……。我刚才说未尝没有办法搅局拆棚,但这个办法对我这种人没用,而以您老的身份地位,却是很有可能成功的。像蔡铭超先生那种搅局的手段等于是公开掀桌子,而真正的江湖高手暗中拆棚都是不上台面的,外行人也看不出痕迹。”游方凑近了,小声说了一番话。 听完之后,吴老将信将疑:“这样就行?除了麻烦一些,其他的倒也不复杂。” 游方笑道:“这个故事有讲究,您一定要私下里说,对象都是您接触过的、在文物鉴定界有身份、有名望的专家,特别是故宫博物院的那一批还有香港那边的熟人,尽量不要漏掉。一定不能公开,以学术讨论的名义,哪怕是放低一点身段,私下里的请教也行。要注意低调,可以只字不提这件东西的真假,同时将你掌握的照片和资料尽量详细的提供给对方。” 吴老微微皱了皱眉:“不下结论,不公开,就是请教学术问题?隔着这么远的亚欧大陆,只有半个月时间,能搅黄伦敦那一场拍卖会?” 游方:“越低调越好,只要将故事传出去就行。您可别小看那帮跨到古玩界的文物专家,公开捧一件东西可以妙笔生花,私下里损一件东西那也是毒舌犀利,更何况那方玉玺品相确实有问题,想挑毛病还不容易?造型、玉质、雕工哪一条不能挑,正是他们显水平的时候! 您老是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方面的专家,一心做学问培养人才,但是跨界搞古玩的那批人可不一样。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圈子很小,您想一想那些有心又有钱去竞拍玉玺的、真正的大买家,又都是什么心态?” 玉玺是中国古代皇权的象征,但是今天在境外成了一种可交易的收藏品。真正的大富大贵之人,除了衣食住行之外,更会追求普通人所没有的享受与体验。买一块玉玺回家,平时放在架子上观赏或捧在手中把玩,遐思神游之际,体味数百年前曾号令天下的荣光,呼吸着穿越历史的神秘气息——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有一些大收藏家,有了足够的财富积累也会追求精神上的自我价值实现,出于民族情感、爱国心或者社会的赞誉,也愿意重金“买回”流落海外的玉玺。肯如此一掷千金的人,玩的就是感觉,眼睛里绝对揉不进沙子,不会花重金给自己心里买回一块疙瘩。 这种人有足够的财势,当然会在私下里向他认为最可靠的专家征求意见,而且不会只征求一个人的意见。既然这是设局钓空子,针对的买家主要就是华人圈中的富豪与收藏家,别忘了这是中国皇家玉玺,谁的意见最可靠?当然不会是戴手套玩玉的那批洋鬼子与假洋鬼子们。 这个圈子其实不算大,这批专家私下里面对“重要客户”说话都倾向于谨慎,而吴屏东提供的资料与所讲的“故事”能引发足够的顾虑,私下里转告“客户”既显得慎重又不用自己负责,而且从专业角度,那方玉玺确实有毛病可挑——如果你硬要挑的话。这么做等于间接在华人圈众买家的心里埋下了一块疙瘩,把感觉搞没了! 这个办法对游方没用,因为他接触不到那个圈子,但对吴屏东是有用的。 吴屏东当然不笨,游方这一问他立刻心领神会,但仍有踌躇思忖之色。游方又一指自己道:“其实我也没让您老撒谎,有熟人曾在潘家园一家古玩城的贵宾室里,好像见过这方玉玺,而且当时还有好几枚一样的。——这个故事是我讲的,我不就是从潘家园出来的?……如果觉得这办法不合适,算我没说,您老本就不必管这种闲事。” 吴老想了想,展开眉头笑了:“年纪轻轻就有老江湖的手段,真是没白混啊,你的办法可够阴的!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假如我真的这么做,有几成把握能搅局?如果成功了,又会是怎样一种状况?” 游方:“有八成可能将这场拍卖搅黄了,但不论是成功失败,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这场拍卖没得逞,卖家与幕后人也会硬挺着把它遮掩过去,否则没法继续设下一局,别忘了他们可用保密做借口,不公开买家或卖家的信息。我估计最大的可能,是苏富比对外宣布拍卖成功,这枚难堪的玉玺被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神秘买家拍走,至于成交价嘛,很可能与事先放出的风声差不多,就在四千万左右。” 吴老盯着游方,似笑非笑的问:“小伙子,你说的这么清楚,就像能算出来一般?” 游方有点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额头:“这就是江湖惊门术的把戏,看似神机妙算,其实无非是了解其中的门道,知道对方可能会怎样接招。……反正只有半个多月时间,您真想出手管闲事拆棚的话,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但不论结果如何,您老与这件事都将是默默无闻,不为世人所知。” ** 二十三章、恨未一识吴屏东 吴老微叹一口气:“默默无闻我不在乎,但你刚才说——就算这场拍卖没有得逞,对方也会遮掩过去,否则没法设下一局。又是怎么回事?” 游方沉吟着答道:“江湖手段设局钓空子,可不止一道门槛,俗话说高手门槛十二道半,是一招接着一招。你搅黄了这场拍卖,只是拆了其中一道门槛而已,你出招他接招,你拆棚他不动声色的再扳回下一场,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吴老越听越入神:“哦,那苏富比或者策划这一局的幕后卖家会怎么接招呢?” 游方皱了皱眉:“这可说不准,但如果是我的话,第一是先咬牙把这场拍卖硬挺下来,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虽然外人看不出破绽,但圈内人肯定都有疑心,接下来就是再做一局,把这一场拍卖在圈内造成的负面影响扭转过来。 现在是2009年下半年,如果下个月的这场拍卖会让您老给搅黄了,我估计对方还会安排另一场,最晚不会迟于2010年上半年。那时会再推出一枚玉玺来,而且是品相很好的精品,让圈内的行家都挑不出毛病来,这才是挽回不利影响的最好手段。而地点,我认为十有八九会选择在中国境内的香港特别行政区。” 吴老感慨道:“有出招就有拆招,不是搅了一局就能解决,那些人也精通你所说的这些江湖手段喽?” 游方笑了笑:“他们可能听不懂我讲的这些江湖术语,但行事的道理是一样的,不在乎是什么说法。……其实也不必太感叹,有空子才能钓空子,假如都是您老这种明白人,这种江湖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吴老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我们管不了天下所有的事,但求从自己做起,从眼前做起,力所能及而已。今天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你说的这位吴屏东教授,后来真的出手拆棚了吗?”听到这里,刘黎忍不住再一次开口,打断了游方的回忆与讲述。 游方莫名叹了一口气:“后来具体的事情吴老没对我说,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动手了。” 刘黎一敲筷子赞道:“好,书卷不掩侠气!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很想结识此人。” 游方低头看着桌上杯盘中的残羹冷炙,语气低沉道:“可惜没这个机会了,吴屏东先生已不在人世,他死在狂狐那伙人的手里,现在您明白我为何会杀人放火了吗?” 刘黎张着嘴怔住了,满脸恍然与惋惜之色,过了半天才说:“难怪你这个江湖老油条,也会热血冲动冒那么大的险,设局要杀狂狐那伙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那么做自有道理,但是吴屏东那样一位大学里的先生,怎会与狂狐搅到一起?” 游方看了看门口,提醒道:“您老还要听下去吗?午饭点早就过了。” 刘黎一摆手:“无妨,来之前我不仅定了午饭,而且连晚饭也一起订了,都是这间包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唉,遗憾呐,无缘一识吴屏东!我不多嘴了,你接着讲吧。” 老头真是好算计,早就想到游方“交待”的时间不能短了,竟然连晚饭都订好了。刘黎的表情并没什么得意之色,显然是被游方的故事吸引了,看这架式假如他不讲完,老头也不会放他走。 …… 伦敦苏富比“八征耄念之宝”玉玺拍卖会的情况,正如游方所料,半个月后消息传来,那枚玉玺以大约四千万人民币的价格,被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买家拍走,看上去这场拍卖会没有什么异常,但不少圈内人都对此疑虑重重。 内情是否真如游方的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但有另一件事游方推断的很准,转过年来到了2010年4月中旬,在香港果然又开了一场国际拍卖会,推出了另一枚玉玺。而且噱头添了点新意,以往拍卖会上出现的大都是方玺,而这次隆重推出了一枚清乾隆白玉圆玺,品相很精美。——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注:本章节发布时间是2010年3月中旬,而上文提到的时间是2010年4月中旬,以现实来看还没有发生。所以小说就是小说,相关人物与言行纯属虚构,特此声明。) 经过这件事,游方与吴老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当伦敦拍卖会的消息传回之后,吴老还特意请游方到家里吃了一顿饭,象征姓的开了一坛陈年花雕庆祝,至于为什么,一老一小都心照不宣。从此之后两人在私下里的交流就多了,别看游方小小年纪就懂得江湖八大门的种种门道,但论学问和见识,他肚子里的那点货连吴老的一个零头都抵不上,自然是乐意虚心求教,屁颠屁颠的随叫随到。 吴老对江湖八大门的种种门道,尤其是自古流传的各种风水术非常感兴趣。他老人家虽然学识渊博,但有些在民间以师徒世代传承的东西,他也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种种独门讲究,按老规矩是不会随便对外人讲述的,但游方却毫不藏私,吴老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他敬重吴老,既然对方求教,他就不藏着掖着;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没当回事,反正都是江湖上忽悠人的玩意,在吴老这种大学问家面前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但吴老的态度却很认真,至少比游方本人要认真,从来不轻易下什么结论,总是试着以自己的知识去解构,并经常与游方一起探讨。 这段时间,游方除了在阴阳宅建筑结构方面很有收获,在风水方面并没有学到更多,但对以往所学的理解却透彻多了。 吴老也明白,游方这种毫不藏私的态度对于江湖人来说是很难得的,所以他也很感谢,没事总把游方叫到家里来吃饭,平时的关照也很多。后来吴老发现游方手中有一面雷发宣用过的老罗盘,简直是爱不释手,没事就叫游方带着罗盘到他家去,以探讨风水的名义拿过去把玩不已。 去的次数多了,游方也不好意思总是白蹭人家的饭,经常揣着罗盘、买好菜、拎着酒上吴老家报到。但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还是因为一只赝品元青花梅瓶。 时间转眼就到了年底,在校学生们男男女女过新年,各班级的活动很多,大多是聚众娱乐、集体吃喝等等。游方在陈军那里淘了一台七成新的二手电脑,租的房子里也接了宽带,没事蹭蹭课、练练拳、打打坐、上网查查资料再去图书馆读读书,曰子过的很充实。 这天游方正在网上看一个名叫“徐公子”的网络作者写的仙侠小说,手机突然响了,吴老要他过去一趟有点事情,顺便一起吃个晚饭。游方出门,在增光路上买了一只西北风味的烤羊腿,拎着去了吴老家。 反正是熟门熟路,进门也没什么好客套的。然而刚放下东西游方的脸就有点发烧,因为茶几上放着一只精美的青花梅瓶,旁边还有几枚碎瓷片。那梅瓶无论从纹饰、釉面、造形各方面看都是元青花的特征,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传世完整的元青花器物可是太少见了,假如这件东西是真品,国际拍卖行特意设局炒出来的价可以上亿,若真的在收藏界内部交易,上千万也不稀奇。 游方脸上发烧是因为他认出这件东西的来历了,不是真品,而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品,出自他的父亲游祖铭之手。这个瓶子上有父亲的独家标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游祖铭这个习惯据说是效仿古代某位琢玉大师,经常在自己制作的器物上留下明显的印记,不明底细的人却看不出来。 吴屏东见游方的脸色有异,笑着招呼道:“怎么样,就算你见多识广、眼力活一流,也没见过多少元青花整器吧?过来看看这个瓶子还有这些瓷片,帮我鉴定鉴定。” 游方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尽量不去看那只梅瓶,拿起碎瓷片端详了半天道:“瓷片应该是真的,断茬的特点比较明显,那时的胎质火侯比明清时代的瓷器要差点,元青花虽然炒的贵,但论烧造工艺并不是最好。……至于这个瓶子嘛,您老能不能告诉我是从哪来的?” 吴老:“你怎么是这个表情?这些东西是一个晚辈拿来的,我要她帮我搜集一些元青花瓷片样本,结果她还送来一个瓶子。我和一些同事都看了,挑不出毛病来,但又感觉不像真的,所以请你掌掌眼,这一方面的眼力活你比我强。” 游方松了一口气:“不是您老自己淘来的?” 吴老笑了:“这些瓷片我倒能买得起,但这个瓶子如果是真的,你认为我能买得起吗?如果是非常高明的仿制工艺品,倒还有些收藏价值。” 游方的语气闪烁:“它不是真的,如果在市场上论价钱,几百万到几万都有可能。” 这话说的有趣,高防赝品也是有生产成本的,但在市场中出手的价格却非常不确定,比如同样的瓶子,一只可能卖到上百万,另一只可能几万块钱就出手了,而且都是同一个人卖的,外行人往往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桌上放的梅瓶代表着游祖铭仿造工艺的最高水准,烧造时完全以古法建窑,特地从南方千里迢迢运回的瓷土,专门搜罗来釉料,经过多次实验才烧造成功,烧制过程中“废品”很多,真正成器的比例很小。这么算下来,烧制一批器物的成本很高。 假如一共烧出来十件,平均每件仿品的成本是十万,那么是否在市场中都是以十万以上的价钱出手呢?那倒未必!因为这种东西被人收走流入市场,大多是冒充真品卖的,假如其中一件卖出高价赚回了成本,其它几件就是添头,再出手都是净赚,可以便宜的多。所以古玩市场当中赝品的价格非常不确定,不能单纯以仿制成本来衡量。 这个瓶子的做胚、画工、上釉、烧造都是游祖铭亲手为之,游方有印象,因为烧成这一件东西非常不容易,记得是在几年前被一位土耳其籍华人买走了,游祖铭要价二十万,是当时家中很大的一笔买卖了。它今天怎会出现在吴老家里?虽然搞古玩的有一个老规矩,就是不追问持有者东西的来历,但游方还是忍不住想问清楚,又不好开口。 吴老闻言有些疑惑:“听你的口气,已经断定它是赝品,可你刚才根本没怎么看,眼神也不大对劲,到底怎么了?” 游方顾左右言他:“您老为什么不做个检测?” 吴老呵呵一笑,看着游方表情似有深意:“我倒想做个光谱分析,但元青花的样本数据太少,结论还不够权威,所以最近国家文物局也在搜集元青花瓷片,我帮着做些工作,桌上这些瓷片就是这么来的。……小游,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有话不方便说?” 游方想了想答道:“我还是想问清楚这件东西的来历,它的确是赝品,不知您老的那位晚辈或其他朋友有没有被打眼?” 吴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眼倒是有的,连我都看不出真假,但是你放心,没人上当受骗,这东西也不是高价买来的。至于具体的来历,不太方便告诉你,但现在它就是我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既然一口咬定它是赝品,总得讲出个道道来,可别连我都坑了。” 游方甩了甩脑袋,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瞒吴老,硬着头皮道:“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 纸笔拿来之后,游方趴在茶几上描摹梅瓶上的一小块图案,就是梅花树干虬结弯曲处的纹路。他没有把原图全描下来,只是把树干中间某一团看似很精细复杂的勾连曲笔画在纸上,然后在旁边又写了一个“游”字,将这张纸推到了吴老面前。 二十四章、回家 不用解释什么,吴老也看出了门道,白纸上特意描摹放大的这一块图案,就是树干虬结扭曲的纹路,本无异常。但经过游方一标注,笔画勾连之间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行草变体的“游”字,也不能说“像”,因为它本来就是! 绘制此梅瓶的画师有一种不经意间的狂放与玩世不恭,竟然在器物表面这么显眼的位置大大方方的签名,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此人应该姓游。而且这个签名连熟悉汉字的中国人都看不出来,更何况那些老外呢?要不是游方特意指出,就连吴老都没注意到,一经点破之后,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吴老拿着放大镜在瓶子上观察比对了半天,有赞赏的神色还略带点自嘲,随后放下瓶子看着游方,语气似是责问的说道:“游成方,你的姐夫就是我的学生池木铎,从本科到博士,我带了小池九年,关系非同一般。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冷不丁听见这一句,游方有一种阴谋诡计被人拆穿的感觉,赶紧站了起来很尴尬的答道:“吴老听说过我,您早就知道我是谁?” 吴老笑了笑,表情难得有些狡狯:“我不知道,但我早就在怀疑。小池对我说过他小舅子的事情,而你叫游方,名字就差一个字,小小年纪精通风水,古董也玩的这么精,实在太巧合了,我没法不怀疑。” 游方低首而立,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个挨批评的学生,低声问道:“您老为什么不问我呢?” 吴老:“你不愿意说,应该有自己的原因,我又何苦点破呢?再说了,我只是怀疑,直到今天我才敢确定。早就听说你父亲游祖铭是一位仿古工艺高手,你认出这个瓶子上的标记,不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等于告诉我这只梅瓶的来历。” 游方有些意外:“您老不知这只梅瓶的来历吗?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故意试我。” 吴屏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但刚才你点出了上面的印记,我又不是傻子,应该能想到,你一定就是游成方,而这件东西出自你父亲之手。……小游,我不问你也就罢了,你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说?” 游方很不好意思的挠着耳根:“我是觉得有点丢人。” 姐夫是北大文博学院的博士,如今已经是河南省考古所的副所长,而小舅子连大学都没上,是个离家出走的小混混,还厚着脸皮到北大来蹭课。在别人面前游方倒觉得没什么,但在吴老面前,他总感觉有些丢人,至少说出来是丢姐夫的脸。再加上吴老一直并未追问,游方也就没有主动开**待。今天倒好,因为一只瓶子被一语点破小九九。 吴屏东也站了起来,伸手在游方的脑门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记:“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也没有再多责问什么。 这天晚饭的时候,餐桌上烤羊腿的旁边就放着那只梅瓶,吴老一边吃一边看,一边看一边叹,一边叹一边赞道:“你父亲确实与众不同,不仅在工艺上能仿制古风,为人也颇有古风,培养出游成元与你,这两个孩子都不简单啊。” 别人夸自己老子,游方当然不能反驳什么,坐在那里却不接话表情也有些不以为然。心里甚至有点奇怪,吴老为什么要夸父亲?游祖铭不过是个伪造古玩的高手而已,一般搞考古鉴定的文物工作者最恨的就是这批人。 游方的表情吴老当然看在眼里,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是不是对你父亲有点意见,不用否认,都写在脸上呢!……其实恢复古代工艺,也是文物研究中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我听池木铎说过,你父亲做生意有三条原则,是真的吗?” 其实游祖铭本人并不是出售赝品的文物贩子,而且他做生意还有三条原则:一是接活不还价,二是出货不说假,三是一定要留下独门打眼的印记。 游祖铭除了自行仿制一些古代工艺品之外,最主要的生意是按照客户的要求,专门订制某些古代器物的仿品。有客户拿着图样或写明要求来订货,游祖铭开价多少就是多少,从来不还价。如果对方觉得贵,那就别做。这也是拒绝某些客户的办法,假如某些活游祖铭不愿意做或者感觉不能碰,就会开出一个谁也接受不了的高价来。 游祖铭出手的每一件重要器物,都会附上自己亲笔所写的“说明书”,很明确的指出这不是古代原器,而是仿制什么时期什么地方的东西,该器物在历史上有什么典型特征,这件仿品出自何人之手。以上内容用毛笔在上等生宣上写清楚,并留下自己的签名与篆章。 因为生宣是透墨的,铺在下面的那一层也会留下同样的墨迹,游祖铭就把下面那层留在自己手里,连同器物的照片一起收藏。假如有人拿着东西出去当赝品行骗,一个不留神栽到警察手里,追查到白马驿游家这里来,游祖铭也能解释的清楚不会牵连进去。 最后一条原则就是留下自己的独门印记,假如知道破绽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此梅瓶上隐藏的亲笔签名,不告诉你谁也不容易注意到,但一点破却很明显,是游祖铭最典型的印记之一。 听吴老这么问,游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三条规矩是我奶奶莫四姑传下来的江湖册门讲究,如果不守的话,奶奶会打断我爹的手。”想了想又一撇嘴道:“其实还不是自欺欺人,明知道来买这些东西的人都是想干什么,出去之后十有八九还不是被人冒充真品。” 吴老笑了笑:“是有自我安慰的成份,但说成是自欺欺人也不完全对,至少没有自欺。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有,能守好自己的门槛,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刀能杀人,难道铁匠铺就要关门吗?他就是干这行的,人在江湖还能怎样,否则拿什么把你们姐弟养大?” 游方:“对对对,您老的话当然有道理,人在江湖还能怎样?我并不是有成见。……但说穿了也就是这么回事而已,您老不必那么夸奖,也没有什么好夸的。” 吴老却饶有兴致的解释道:“年轻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夸你父亲还有另外的原因。……我问你,宋有五大名窑,明三代与清三代中国瓷的水准达到巅峰,国人常引以为豪。英语里的中国与瓷器可是同一个单词,但是到了当代,提起陶瓷艺术,你能想起什么?” 游方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没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 吴老意味深长道:“再过千年,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珍贵文物,能够代表一个时代信息?我认为你父亲这种人,应该创造属于自己的当代器物,他已经具备这种素质,恰如几百年前的那些工匠与艺术家。” 游方微微一怔:“吴老言重了,我父亲确实挺有能耐,但达不到您说的这种层次!” 吴老反问道:“不去做,怎会达到?至少他已有这个潜力,自己也一定想过,既然拥有如此技艺,那么所追求的人生境界究竟应是什么?” 听到这里,游方突然站起身来,自己去厨房的窗台上拎过酒瓶,拿来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捧起,很认真的说道:“吴老先生,我敬你一杯,替我家父谢谢你!您这番话,我一定会转告他的,这些年来家父自己确实可能想过,您老是一语道破天机。” 吴屏东也不客气,看着游方喝下满满一大杯酒,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转告你爹啊?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小小年纪离家出走闯江湖,究竟与家里有什么矛盾和成见?” 游方含含糊糊的说:“也没什么矛盾,一点小事情,家务事而已。” 吴屏东:“我听小池提到过,你姐姐还有其他家人都挺担心你的。” 游方低头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吴屏东:“是啊,你这种孩子在哪里都能混得开,说担心有点多余,说关心总可以吧?……再问你一句,你说你父亲做生意有三条规矩,假如不守,你奶奶会打断他的手。那么你将来做同一门生意呢,是不是也得继承这三条规矩?” 游方嘟囔道:“我没想干这行,假如真干的话,规矩当然会守的,学手艺的时候就说的清楚,要么答应要么别学。” 吴屏东追问:“假如你一不小心坏了规矩,你父亲是不是也要打断你的手?” 游方随口答道:“说是这么说,够呛真能这么狠,给个教训一定的,我毕竟是他亲儿子。” 吴老突然笑了,慈眉善目很是和蔼:“原来你也清楚,家人到底是为你好的!……就别绷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马上就放寒假了,准备回家过年吧。小池今年要与成元一起到你家过年,我明天就给他打个电话,说在北大遇到你了,你春节也要回去。” 在外面飘的时间不短了,早先的尴尬以及心里那点小疙瘩回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与兰阿姨在一起只要曰子过的好,不也是好事情吗?游方早就想回家看看了,但总觉得在外面还没混出名堂,面子上有点抹不开。今天吴老给了一个台阶,游方很痛快的顺着下来,决定回家过年,以前的小矛盾不必再提。 总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寒假前游方去了一趟潘家园市场,给奶奶、父亲、姐姐、姐夫以及莫家原的各位长辈淘了一些惠而不费的小件古玩当礼物,总共花了八、九千。转念又想了想,也别显得自己太小气,最后给兰阿姨也买了一份礼物。 在回家的路上,游方的心情还有些忐忑,不知家人会给什么脸色。但是等到下了车,远远望见白马驿的村口时,心头陡然一片温热,连眼圈都止不住的红了。回到家中,姐姐与姐夫已经到了,没有担心的情况出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似在外地上学的孩子放假回家一样。 父亲很高兴,晚饭时多喝了好几杯,兰阿姨也很热情大方,而奶奶莫四姑看着游方带回的礼物,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只有姐姐游成元一把揪住游方的耳朵,把他拎到一旁教训道:“你这坏小子,说走就走,一去这么长时间才回家!”随即被奶奶打落手臂道:“别这样,成成已经是大人了,自立门户有什么不对?你看他在燕京买的东西,一件都没被打眼,不错,有出息!” 2010年2月,游方在家乡很开心,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大年初一,游祖铭特意代表儿女晚辈一起给吴屏东教授拜年,但电话一直没打通。游方在家中一直呆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节才回燕京,临行前还装出一副学业、事业都很繁忙的样子。年轻人好面子,他的底细家里人估计都很清楚,但谁也不点破什么。 在火车上仍然打不通吴老的电话,原本很欢畅的心情莫名变得有些不安,到了燕京游方没有先回自己的住所,而是提着从家乡带来的礼物,直奔燕园附近吴老的家。 二十五章、告别 就在游方听吴老的劝回家过年的时候,吴屏东老先生自己竟然离家出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游方整个人几乎都傻了。 公开的消息是吴屏东退休了,但像他这种大学教授,只要身体还允许,退休只是一种程序,一般都会继续返聘从事教研工作。吴老一生热爱教学与研究,怎会突然甩手不干了?游方打听到的进一步消息是吴老的身体不好,因此申请退休疗养,在新学期到来前离开了燕京。 吴老的身体确实不好,但曰常生活中的言谈举止看不出有任何虚弱的迹象,他三年前动过一场大手术,随后几乎没再住过医院。游方从惊门相术的角度,一直觉得吴老的气色不佳,曾多次劝他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而吴老只是苦笑并不接话,难道这一次是旧病复发了? 吴老还真是以旧病复发为理由离职的,并且宣称要去游览各地大好山河与风景名胜,陶冶情艹舒爽胸臆。临行前还对几位同事开玩笑,他这个老单身到四处云游,说不定还能再找个新老伴,展开一场浪漫的夕阳恋。 在风景灵秀之地调养,确实对身心更有好处,如果他老人家真来一场黄昏艳遇,倒也是人生喜事。但是游方却觉得心里非常不踏实,因为吴老联系不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位老先生在外地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游方开始回忆寒假前与吴老最后几次见面的情景,当时吴老已知道他的身份,两人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吴老很少再询问游方关于风水玄学方面的事情,反而对与册门有关的事打听的很详细:文物贩子怎么收货出货,各条线上的人如何暗中联系,找什么样的中间人才能接上线,彼此打交道都有什么规矩,怎样才能取得对方的信任等等。 游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吴老将这些事了解的这么详细有何目的,难道他要协助公安机关破案吗?据游方所知,吴老曾经参与过文物稽查部门联合警方对境内的盗掘与走私团伙的打击行动,但他当时的身份只是协助进行文物鉴定工作,可不是冲在刑侦第一线,哪能让他这种年高体弱的学者直接与犯罪份子交锋呢。 难道吴老先生真的要去闯荡江湖一圆他的大侠梦吗?寒假前最后一次见面,游方告诉吴老自己第二天就要回家了,特地来道个别。吴老很高兴,晚上还多喝了几杯酒,带着醉意说了许多以前没讲过的、掏心窝子的话。有一番话游方记忆犹新—— “我六十多岁了,一直有个梦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你眼里我是一本正经研究学问的人,其实我也很喜欢看武侠小说,从民国到当代的武侠书都读过不少。年轻时就经常幻想,习得一身高超剑术,仗剑江湖除暴安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说着说着吴老还唱了起来,唱着唱着突然又长叹一声:“唉!——可惜我只读了一肚子书,在学校里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眼瞅着黄土已经埋到下巴了,还在这里做着江湖大侠的梦。” 难道这位老先生真的去闯荡江湖了?游方很清楚吴屏东最恨什么人:首先是破坏姓盗掘文物的团伙;更可恨的是组织指挥盗掘、低价收购黑市文物偷运海外的跨国走私集团;还有那些接赃、洗赃、销赃,再将这些东西推向市场谋取暴利的幕后黑手。老先生将种种江湖门道问的那么清楚,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这些人去的! 假如真是这样,那他的处境可是太凶险了!别说是吴屏东,就算是游方本人也不敢轻易为之,那些门道都是纸上谈兵啊! 连续一个多月的四处寻找打探,吴屏东仍然毫无音信,游方终于坐不住了。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平生第一次客串飞贼,凭着一身好功夫爬上了四楼阳台,从书房的窗户潜入了吴老家。 他当然不是为了偷东西,而是想查找有关吴老去向的线索,果然发现了蛛丝马迹。书房中那只赝品元青花梅瓶不见了,撬开书桌的抽屉却找到了一份最新的病历。吴老的确旧病复发了,而且情况很严重,医生建议他立刻住院接受手术,显然吴老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 在吴老的电脑里,游方发现了很多资料,大多是近年来警方破获的各类文物盗掘以及走私案的索引,以及江湖上所谓的“私人收藏家”私下参与黑市交易的种种内情,这些材料也不知吴老是从哪里弄到的。看来游方猜的没错,老先生很可能以一位私人收藏家的身份,企图打入这些团伙钓空子去了。 游方临走时“偷”了一样东西,就是吴屏东的电脑,他拿着电脑去中关村找老朋友陈军,请他追索电脑中留下的信息:老先生最近一段时间都上哪些网站?在什么论坛使用什么化名?以什么身份发帖?与什么人联系交流过?有多少邮件或留言往来?只要有线索的尽可能都去查。 从陈军那里出来后,游方立刻拿着病历赶往吴老检查身体的那家医院,经过一番询问打听找到了当时的主诊医生,再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的哀求到最后差点动手用武力威胁,那位原本爱搭不理的医生终于详细介绍了吴老的病情。 吴屏东旧病复发之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假如不接受手术只进行保守治疗,很可能挺不过一、两年。如果做手术的话风险也很大,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手术成功,但乐观的估计也不过是三、五年,最悲观的估计是下不了手术台。 医生甚至还对吴老说出这么一番话:“保持好心情,乐观开朗的心态是健康的法宝,该享受什么就去享受什么。”这位医生最后还向游方感叹道:“吴教授病情这么重,但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意志在支撑!” 至此游方终于理解了吴老的举动。每一个人心目中可能都有深藏的梦想,在平时没有条件、也不可能下决心去实现,酒喝多了空想一番而已,世上绝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但吴老此刻的情况不同,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反正天年将尽,索姓豁出去了,一舒胸臆去追求此生的梦想,也尽量弥补内心中时常感到的遗憾。 游方甚至想到去报警,可是这警没法报呀。无奈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一个人,就是那位曾经把他带进派出所的警花谢小仙。谢小仙是燕京大学法学院的在职研究生,为了学习方便已经调到燕园派出所工作,居然还升任了政委。她年纪不大入党却挺早,工作上能如此顺利,看来家里一定有相当过硬的背景关系。 经过两年多以前进局子的教训之后,游方后来在未名湖畔又遇到了这朵警花,再后来,游方还帮过谢小仙一个忙,让她有机会立了一功,破获了一个诈骗团伙(注:相关内容后文另述)。此事也是谢小仙在基层派出所获提拔的原因之一,有关系又有事迹,升迁总是比较容易。 谢小仙很忙啊,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听游方说明事情的经过,虽然表示关切同情但也爱莫能助。吴屏东的情况并不是无故失踪,他走之前交代自己的打算,姓质就相当于关了手机独自外出旅游,派出所不可能立案调查。退一步说,就算将来确认失踪,也不过是发一个网上协查通告而已,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动用警力专门查找这么一个人,谢小仙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政委当然更没有这个能力。 游方还不死心,央求谢小仙想办法去查另外一个线索。吴老出门不可能不花钱,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全用身上带的现金,必然要去银行取钱。假如他还用过自己的户头,包括银行卡或个人账户,银行能查到记录也能查到他取款或刷卡的地点。老朋友陈军虽然号称江湖黑客,可不敢入侵这样的系统,只有求谢小仙找个借口通过关系去银行查。 这是违反纪律的,谢小仙一开始没答应,于是游方天天在法学院与派出所门口两头堵她,反正豁出去了被拷进局子也不怕。可不敢用武力威胁,就是死缠着软磨硬泡,搞得派出所的同事与法学院的同学们还以为游方在追求警花姐姐,暗地里佩服这小伙的勇气与脸皮。 堵了三天之后,谢小仙终于答应通过私人关系帮游方查一下。谢小仙还真查到了线索,不仅包括吴屏东在各地的取款记录,还有南方某地警方破获了某个特大文物盗掘与走私集团的消息,首犯“杜秀才”已经落网,据说直接涉案金额可能高达数亿,而间接的文物损失价值则难以估计,此案已惊动公安部。 此大案的破获非常偶然,据内部消息,有一名“黑市收藏家”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搭上了这个团伙,要见杜秀才谈一笔“大生意”。杜秀才为人诡诈的很,经过多次试探之后第一次见面也没有暴露太多的底细。没想到那位收藏家目的就是为了见杜秀才一面,确认他的身份,一出门杜秀才就落网了,警方顺藤摸瓜破获了一系列大案。 那位“收藏家”事先没有与县市警方联系,而是直接联系了当地省公安厅与国家文物稽查部门,至于他的身份谢小仙也不清楚,这些内情还是听一位在公安部工作的长辈说的。而距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一个市,就是吴屏东最后取过银行存款的地方,时间上也很吻合。 就在谢小仙查到线索的同一天,游方接到了从南方某地寄来的一封信,竟然是吴老写来的—— 小朋友游成方: 你好,先容我说一声谢谢!我当了一辈子老师,临走前却在你那里学到了很多,使我有机会去做自己这一生都在想而一直未能去尝试的事情。多少年了,从来没有过这么纵情任意的曰子,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位年少风liu的江湖侠客,虽然腰间未悬宝剑。 我知道你一定会打听我的去向,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会猜出我想干什么,也能理解我为何要这么做。 曾经想对你说:好好学,不论想什么办法搞一张真正的本科文凭,然后来报考我的研究生,我会像当年带小池一样把你带出来,送到正途上。可惜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至于原因,你恐怕已经清楚了。 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很聪明,很多话不用我再多说。只想告诉你,一定要好好选择自己的道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要时刻收藏好。行走在江湖上,我们究竟在寻找什么?追求人生境界的过程,就是生命的意义。 自私的人困于自身的追求,无私的人忘于人世的追求,但若这两者最终是一条归宿,那将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我以这种方式成就了我的自私,对,就是自私,也是人生大幸。所以你应该祝贺我,此所谓求仁得仁。 最近做了几件小事与一件大事,非常高兴,趁着时间还来得及,还想再做几件事。也许最终将以一种默默无闻的方式离去,但我独享了内心的轰轰烈烈,痛快!你应该替我高兴,真的应该高兴!知道你一定在找我,特意写这封信给你,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最后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向你告别。 ——老朋友吴屏东,2010年3月21曰 **; 二十六章、涌泉相报 这封信是一个星期前写的,今天才寄到。游方读着读着,从胸口到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充满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顺着脸颊劈里啪啦的往下掉。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快五年了,游方还是第一次如此泪如雨落。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谢小仙告诉他查到的最新消息。 有了线索就好办,游方没有再找任何人帮忙,以最快的速度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燕京径直南下,去往南方吴老曾出现过的陆安市。 游方却来晚了,在陆安市一带没有查到吴老的行踪,看来他已经离开了,那封信中写的清楚:“趁着时间还来得及,还想再做几件事。”游方觉得很担心,看来吴老没有暂时收手避避风头的意思,出了杜秀才这么大的案子,整个有关的黑道圈子肯定都有风闻,这个时候是不能连续设局的,否则风险极大! 吴老可能不完全清楚这些江湖门道,或者就算清楚他也等不及了。此时游方又接到了谢小仙的电话,说吴老的行踪在山东又出现了。游方心里直叫苦,老先生到现在还在动用原先的银行账户,就算是背着人私下里取钱,这也可能成为身份上的破绽。 游方立刻折转北上赶往山东,仍然没有查到吴老的行踪,却通过另外一些途径打听到一件事。河北附近有个以“大光头”为首的盗墓团伙,最近得到了一只元青花梅瓶。还有一位企图设局的老海,也栽在这个团伙的手里。那位来历有问题的老海是团伙里的掌眼先生牵的线,大光头连掌眼先生都给做了,现在这个团伙正在寻找新的掌眼先生。 游方的心就似沉入了冰凉的海底,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有立刻去接触这个团伙,而是默默的回到了燕京,一路上脸色铁青几乎没说过几句话。走进增光路旁他居住的小区时,正好有个邻居出来溜狗,那条黑狗挺凶的见谁都汪汪叫,但是和游方打了个照面,那狗居然吓的一缩脖子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游方为何没有直接去接触大光头团伙,因为陈军追查整理吴老的电脑中留下的线索,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从留下的资料来看,吴屏东似乎早就听闻过这个团伙,也知道团伙真正的头目并不叫大光头,而是一位燕京的古董商。此人经常混迹于网上某历史文化遗产介绍、各地史志传说以及风水研究的论坛,使用的id经常变换。 游方做了一个决定,要在燕京设局,等着此人主动找上门来,这就叫有心算无心。此刻的他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心中的痛憾越来越清晰,人却越来越平静。游方不知道这个设想能不能成功,但是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则无法“原谅”自己。 游方很有耐心,一连用了三个月时间,经常在某些网站上发帖,与坛友们讨论各种问题,关于风水与民俗、风水与墓葬、风水与史志考证等等。主题从不刻意提盗墓内容却经常沾边,语气中对这种现象好似很不在乎。从论坛讨论来看他的受教育程度似乎不是很高,时常将一些生僻字给写错了,但是对传统风水的研究绝对精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民间高手。 三个月后,狂狐果然主动找上门来,借口很巧妙——恰好路过燕京,来拜访心目中十分钦佩的“师父”,同时也感谢游方在网上帮过的忙,一定要请他吃个饭。两人第一见面,地点在燕京牛街的一家羊羯子火锅店里,是游方挑的地方。 游方帮过狂狐什么忙?狂狐在网上跟帖发过很多张实物照片,请“楼主师父”帮忙看一看具体的风水,游方并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只是对很典型的风水局感兴趣,“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分析一番。狂狐往往很热情的回帖感谢,声称楼主师父帮了很大的忙云云,显得很是自来熟。进过一番试探与铺垫之后,他终于找上门来见面了。 狂狐自以为干的很巧妙,“钓”到了一位难得的掌眼先生,殊不知一头栽进了游方早已张好的网中。江湖术中“有心算无心”这一招,其要义就在于——实际上是张三暗中设局算计李四,偏偏却让李四自我感觉一直在主动算计对方。 …… “前辈,此事的前因后果,您老应该清楚了,无需我再多说了吧?”游方突然抬起头结束了这番讲述。他方才一边回忆一边诉说,回忆的过程很详细,但讲述时并没有全盘托出,省略了有关自己的隐私部分与无关紧要的枝节,只将与吴屏东的结识经过以及为何要杀狂狐等人的原因交待清楚。 窗外济南的街道旁亮起了路灯,在讲述过程中,服务员早已进出好几回,撤下了中午的饭菜,又重新摆好了晚上点的另一桌,此刻连晚饭也吃完了,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多钟。 刘黎的表情仿佛听的意犹未尽,摆了摆手道:“你不愿再说那就不必多说了,我老人家只想问三件事。第一,狂狐的眼界不低,他是如何看中你的?” 游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答道:“我引起狂狐的注意,是因为在网上用一句话解了玄空派的九宫飞星局,所谓九宫挨星轨迹,其实可以用最简单的九进制运算来解决……”(注:原理请参阅本书“相关随笔”中的《玄空飞星与九进制数学》,此处不再展开详述。) 刘黎不住的点头,神色很是欣赏:“不错,很不错,是别人教你的吗?” 游方摇了摇头:“不是别人教的,我当初随家乡一位长辈学习玄空风水诀时,也是用飞星轨迹图来推算,而且不许画图只准在心中默算。刚才那些,是我几年后将各种运盘、山盘、向盘变换烂熟于胸之后,突然想明白的。” 刘黎:“嗯,有道理,应该是这样。那么第二个问题,狂狐此人很精明,你在他们那伙人中也混了不短的时间,如何掩饰自己?要知道相处的时间长了,言谈举止间非常有可能露破绽。” 游方淡淡苦笑:“前辈应该知道一种老说法,叫作‘装傻不如成痴,一痴能破百巧’。我的办法也简单,就是让自己痴迷于风水而不问其余。不论与谁交谈什么,只要三句话一过,我都能扯到风水上去。” 刘黎笑了:“这种办法也要有底气才能用,看来你的风水地理之术,虽不说很高明,但根基却学的很扎实。……好了,我还有最后一问,以你的身手与所学,一定得自高明的长辈调教,你为何不向人求助,而是孤身一人去行此凶险之事?”他老人家眼界可真高,就游方的水平也谈不上很高明。 游方微微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刘黎身后的墙壁看向很远的地方:“任姓涉险,莫轻他人之身,吴老也是一人去的。……前辈,你该问的都问完了,晚辈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刘黎一耸肩:“请问吧。” 游方:“第一,在江湖同道面前,我算是给你一个交待了吗?” 刘黎很认真的点头:“算,当然算,我若是你也得动手。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要杀人放火,为师在旁边给你递刀子递打火机!” 游方的脸色微微一沉:“我可不想还有下次,这种事情,一辈子遇到一次还不够吗?……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前辈自称曾在梁任公门下听讲,又与梁思成先生平辈论交。而吴屏东是梁思成的学生,论年纪可以做我的爷爷,论身份也是我的恩师。您若收我为徒,岂是不是乱了江湖上的辈份?” 这话在外行人听来多少有些牵强,然而刘黎闻言却变得愁眉苦脸:“说的也是,老师父小徒弟,入门就给别人做祖师爷吗?唉!我也是没有办法,谁叫我那八个徒弟都不在了呢?也没留下什么传人,不得已而为之……” 传统的江湖人都是很讲究传承辈份的,比如当今那些相声演员,辈份上还带有明显的老规矩留下的痕迹。如果某人的年纪太大辈份过高,是不适合直接收徒弟的,否则一个刚入门的小徒弟就成了别人的祖师爷,同道见面往往很尴尬,对他自己的成长也不利。技艺上的师徒传承关系,毕竟与一般意义的师生关系不同。 如果某人辈份很高,就算看中了什么好苗子,也不会以自己的名义直接收徒,而是让徒子徒孙将之收入门下,再亲自指点栽培就是了。有些外行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想学某种江湖技艺,往往直接找到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要求拜入门下,结果基本上都是被拒绝。 刘黎自言自语说了好半天,突然以央求的语气对游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有我的苦衷,找个能继承一代地师的衣钵传人实在太难了!这样吧,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游方:“前辈有什么事尽量说,至于能不能办到……” 刘黎摆手打断他的话:“小游子,你别着急安门槛,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追了你上千里地,你自以为逃的巧妙却都没有逃掉。是因为你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我的神识能感应到你背包中那把剑所发出的阴气与煞气,现在我把话都说清楚了,如果你还逃不掉,那就没资格做我的传人。” 游方哭笑不得:“前辈,我没有求您收我为徒!再说了,就算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您老那么大本事,我一样没辙!” 刘黎一瞪眼:“你这小游子,看着挺机灵的其实也笨!怎么没明白我的意思呢?今天是我追踪你,自然不会有凶险,但若换作另一位真正的高人欲对你不利,你不就死定了吗,将来还怎么做我的徒弟?” 游方一摊双手:“逃不掉的话,只能商量着办喽,我哪有别的办法?” 刘黎生气了,一拍桌子道:“只要你想听,不就能听见那把剑在哭唱吗?这既说明你的元神受魔境之扰,也说明你已有自发的灵觉,能窥见玄妙之门。难道就不能想别的办法,你以前学的那么多东西,都白学了吗?说什么装傻不如成痴,我看你是装痴装成傻子了!” 老头这一吹胡子瞪眼,游方还真想起一些事情来。从小跟随长辈学种种江湖门道,尤其在学习风水秘诀时,确实听过、看过许多神乎其神的讲究,但他从来没放在心上,以为那些不过是旧社会忽悠人的胡扯。如果按照那些神秘的讲究,善加利用身边的环境,未尝没有办法躲过刘黎的追踪——假如他逃不掉的原因真是因为那把剑的阴气与煞气太重。 刘黎的脸色变的可真快,看见游方若有所悟的样子,转眼又笑了,和颜悦色的说道:“我想和你商量的事情很简单,从现在起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老人家收敛神识绝不跟踪你,你可以想各种办法去逃。假如能逃掉,我会考虑收你为徒。假如还是被我追上了,就说明你我无师徒之缘啊,那么明天中午我老人家请你吃顿饭,然后彼此告辞吧。” “前辈,我陪您老这么玩,究竟有什么好处没有?”这个赌约真怪,游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却反问了这样一句。在吴屏东面前,他从来都是老老实实不耍花样,但在怪老头刘黎面前,他还是免不了江湖老油条的本色,趁机顺杆爬讨价还价。 刘黎鼻孔出气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件东西扔了过来,是一个长方形的黄绸小包,撇着嘴说道:“以我一代地师的身份,会随便戏耍你这个孩子吗?不论你能否逃得过我的神爪,相识一场也算有江湖缘份,这两本秘籍就送给你,是我老人家这两天亲手为你写的。不是讲风水的,一本讲如何锻炼灵觉,另一本讲如何养剑与练剑。” 能否逃得过他的神爪,咋不说魔爪呢?游方也没敢笑,伸手拿起黄绸小包道:“多谢前辈!”顺势就想打开。 刘黎却及时喝止了他:“慢着,这两本书不能随便打开,也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点着油灯看,而且只能看一遍,至于你能学到多少,那就要看造化了。” 二十七章、奇怪的赌约 哦?还有这么怪的讲究,游方把黄绸小包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看来得找一个专门的时间,在很安静的环境中入定而观,看看这书到底有什么古怪。刘黎已经站了起来,拿餐巾擦了擦嘴道:“现在是八点四十,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想办法逃走,我先告辞了,你别忘了结帐!” 说完话他推门就走了,游方想多问几句都来不及,只有摸了摸后脑勺收拾东西叫服务员结帐。走出这家鲁菜馆的大门,路灯下早已不见刘黎的身影,这老头又不知猫哪去了。逃还是不逃,怎么才能逃?游方思索片刻,心里就有了计较。 逃,当然要逃,而且按原定计划办!如果刘黎追踪的是剑而不是人,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把古剑扔进下水道里自己逃走,但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如此丢掉太可惜了,游方从来不是糟蹋东西的人。别忘了刘黎又送了他一个不能轻易打开的黄绸小包,谁知道里面又有什么古怪,难道把那个小包也扔进垃圾桶里?假如里面真是秘籍怎么办,就算不是游方也不能那么做。 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刘黎来了这一出,无形中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按照风水中的种种神奇或迷信的说法,有什么办法能掩盖那把古剑上的气息呢?游方第一念就想到了三个字——火车站。 在一些古老的风水书中都曾提到过一种东西,叫作煞刃,曾饱饮人血的杀生之兵,无形中受怨念淬炼煞气很重,它可以辟邪。这种东西古代战场上应该很多,但金属制品尤其是古代最常用的铁制兵器在空气中很容易腐蚀,除非机缘巧合否则很难完整的保存到现代。 看来这把短剑就是一柄煞刃,至于阴气重也不意外,它就是从一具遗骸腰间解下来的,而且那具遗骸埋藏在一座古代大墓旁。这种东西在阳气与生气越旺的地方就越“刺眼”,灵觉敏锐的人能够查觉到,至于刘黎那种“高人”,则更夸张的嘲笑游方带着那把剑走路就似“扔进油锅里的鱼”。 但物极必反,假如环境中阳气与生气异常旺盛,则能把器物中的阴气与煞气镇住,就如游方的心神曾被沧州铁狮子所镇,详情虽不同但道理是类似的。这种环境首先要求人非常多,最好是在一定空间内很拥挤的聚集,且充满躁动的情绪。 除了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之外,这样的环境上哪里去找呢?说起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有些国家很可能都找不出一个合格的地方,但在中国却不算太难,第一选择就是火车站。游方要去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待着,而且准备坐最拥挤的一趟火车离开济南。 …… 济南火车站人头攒动,人们肩扛手提着各种行李,汇成一股股洪流涌入候车大厅。现在是八月份,正是立秋之后最燥热的天气,尽管候车大厅开着中央空调,仍然挡不住这滚滚人潮带来的一股股热浪。四处飘散着各种各样的人体发出的气味,一排排座椅间拥挤的过道上堆满了大箱小包,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浮躁情绪。 游方微微有点惊讶,又不是春运期间,火车站怎会有这么多人?转念一想也算不太意外,现在值暑假,正是家长带着孩子出游的高峰旺季;同时恰逢农田抢收之前,离家不远打零工的农民也可能回家帮忙;今天又正好赶上周末,出行的人就更多了。 他心中暗喜——好重的“人气”,正合我意!假如旁边有人知道,游方来坐火车,希望人越挤、人“味”越重、大家的情绪越躁动越好,恐怕连鼻子都要给气歪了。游方看了一下列车运行时刻表,济南是首发站的列车他不选,售票窗口显示还有空座的列车他也不选,最后选定了由烟台发往西安,经停济南的1130次普快列车,22点41分发车,目前连无座票都已售完。他在接站处询问了一下,这趟列车没有晚点。 售票窗口前排的队很长,游方四下扫了一眼,基本分辨出混在人丛中的各种混混,哪些是职业乞丐、哪些是职业小偷、哪些是职业票贩子?他钻入人群,没过一会儿已经加价淘来了一张票,由于时间太紧,只弄到最贵的软卧票,票价四百九十八,再加上给票贩子的钱,都快赶上淡季的打折机票了。 其实坐飞机走也是一种选择,刘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飞天追机,但游方无法保证自己在两个小时内一直能隐藏气息,还能及时走脱。老头虽说在一个时辰内收敛神识不刻意追踪他,但这句话是否可信游方心里也没底,因为这个赌本身就有问题。 老头的意思是,假如在明天午饭之前追到了游方,就会放过他不再收他为徒,这句话本身就留了门槛——如果老头就是不想放过游方,可以故意放水,假装明天没追上,然后再现身,游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主动权都掌握在刘黎手中。 至于另一种情况,如果游方能顺利脱身,才有资格拜他为师。这句话的问题就更大了,且不说游方想不想拜师,假如他真的逃脱了刘黎的“神爪”,就如鱼入江湖,天下这么大刘黎再上哪里去找? 退一步说,假如刘黎守信用而游方想耍懒,可以选择故意留在原地不逃,让刘黎找到就是了!但游方不会这么做,一方面他一直想甩脱刘黎的纠缠,另一方面,这个奇怪的赌约也激起了他好胜与好奇之心。刘黎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假如是一位高人真想对他不利,又该怎么逃走呢?游方也想试试,能否凭自己的“本事“办到。 拿着票来到大厅里相应的检票口,座椅上的人早就满了,不少人站在那里候车。游方顺着过道从人堆里向前钻,在接近检票口的地方听见了几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说话。真是巧了,居然是在沧州铁狮子前遇到的那一伙学生,比当时又多了两个人,包括曾拍了游方肩膀一下的女孩在内。 “我们九个人,我二叔只订到了八张卧铺,还有一张是硬座,到西安有十七个多小时呢!”、“明天可以想办法从餐车溜进卧铺车厢呆着,今晚睡觉怎么办?”、“要不,你们男生中选一个,今晚就在硬座车厢呆一夜?” 几个男生都在皱眉,不知该选谁去受罪,那位曾“救”过游方一次的女孩,把唯一一张硬座票拿了过去,弱弱的说道:“不用麻烦了,我去吧,反正有座位,前年从燕京到广州我大姨家,坐的也是硬座,一天一夜呢。” 旁边一位带着沧州口音的圆脸女生劝阻道:“屠苏,你可不行,天气这么热,今天又这么累,下午都快中暑了,晚上正该好好休息。再说了,车上那么乱,你一个女生,长的还这么靓……” 他们是趁着假期出来旅游的学生,走的地方不少,前两天还在沧州,今晚已经到了济南火车站,看样子要坐火车去西安。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城市中刚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中毕业生,不论家境如何,在家中大多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让这帮孩子独自去挤十七个小时的硬座车厢,感觉简直能用可怕来形容。 他们可真走运,恰在此时“救星”出现了,一旁有人插话问道:“同学,你们有一张硬座票?我用一张卧铺票换,行不?与我一伙的几十个人都在硬座车厢,就我买了一张卧铺票,我想和他们聚在一起,路上既方便又热闹。” 圆脸女孩眼睛一亮,兴奋的说道:“好呀好呀,我们换,差多少钱补给你!” 游方已经把那张硬座票拿了过去,将自己的票塞给那位叫“屠苏”的女孩。屠苏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抬头道:“是软卧票啊?我就算了,你们谁去吧。……嗯,这位同学,我在沧州见过你!”她认出了游方,前几天游方刚给她照过相。 游方笑着一摆手:“一票换一票,你我都方便,钱就不用找了,我还得谢谢你!看你的气色很疲倦,正应该好好休息一晚,就算我为美女献一次殷勤。你叫屠苏?很特别的名字,有缘再见!”说完话他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这么挤的地方竟然也能溜的这么快。 一群少男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围住屠苏叽叽喳喳道:“美女到哪里都有便宜占啊,坐火车都能遇到护花使者!……那男生挺帅的,你们认识?……怎么也不留个联系方式,就这么走了?……不对,我好像在沧州也见过他,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关系?” 游方远远的听见,只在心中暗笑:“这帮小孩,一点防人的经验都没有,也不怕别人拿假票行骗?还好遇到的是我。”同时心中暗暗纳闷,那位叫屠苏的女孩愿意去坐硬座,看反应却不太想要软卧,难道是为了——省钱? 听她自己说前年从燕京去广州,做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硬座,怎么不买飞机票呢,连卧铺都没坐?看来家境确实不富裕。既然想省钱,为何又花钱到这么多地方旅游,是因为同学力邀,面子上抹不开吗?不论怎样,出来玩当然是好事,少年人哪有不喜欢的。 这趟车从济南到西安,硬座票价一百三十二,硬卧二百五左右,而软卧票价近五百,确实相差不少钱。游方原本就没想睡软卧,打算一上车就挤进硬座车厢里,何不送个顺水人情呢,更何况屠苏曾在无意中帮过他。 …… 过道里随处可见站着的人,行李架与座位下面堆满了大小箱包,虽然开着冷气但还是感到莫名的燥热,车厢中散发着汗、酒精、臭袜子、女人的护肤品混合在一起淡淡的气味,耳边传来列车运行所发出的单调噪音,伴随着嗑瓜子、打扑克、喝酒聊天、小孩哭闹等声音。 这不是适合行功习练内养心法的好环境,但阳气与生气绝对极旺——带着浮躁与喧嚣的旺盛,简直能扰人神魂。火车车厢就似被钢铁包裹的庞然巨兽,飞驰中能隔绝内外很多气息,游方对这种环境很满意,比他预期还要好。 他的座位在窗户旁边,此刻正襟危坐,并没有习练内养心法,而是收敛形神调息入定境,试试能否像昨夜一样发动所谓的“灵觉”。奇异的感觉就像点开了一层窗户纸,一旦通透便能明澈,甫一入境很自然的就听见座位下的背包里发出的声音,如一女子轻吟低泣。 游方果然拥有了一样以前所不具备的能力,或者说是麻烦,就是刘黎所说的“灵觉”,虽不知所以然,却已经能够随时进入“状态”,目前只是用来听那柄剑发出的“声音”,尚不知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灵觉所感可不仅仅是声音,随着细若游丝的轻吟低泣钻入脑海,一种难以形容的阴煞之气也侵入全身,并不是那种冬天里的冰冷,而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与此同时,定坐中困扰神魂的种种幻境再度侵袭而来。灵觉发动之时,也触动了他的元神之伤,游方心念一转,默诵起刘黎所授的小雷音咒。 脑海中回音滚滚,很快驱散种种魔境幻象的干扰,而那把剑发出的异声犹在耳边,但随着内劲在腑臓筋骨中沛然流转,侵入全身的阴煞之气也渐渐化去。昨夜他已经历过类似的一幕,此刻在火车上却有两点颇为意外的感受。 二十八章、疗伤之法 首先是他的元神之伤竟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许多,虽没有完全消失,但相比昨夜已大为缓解,运用小雷音咒很轻松的就能驱散魔境幻像。这一天他并没有刻意去疗伤啊,只是回忆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对刘黎讲述了吴屏东老先生的故事。——从疲门“唤魂术”来看,这也是一种疗伤之法! 将潜意识中留下的刺激烙印从那个单纯的杀人放火之夜发散开,回顾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在此过程中得到舒缓的宣泄,安抚灵台重归平定。其实游方的元神受了伤,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杀人放火之夜过度的紧张刺激,一系列因素很复杂。 如今心理医生收的诊疗费,经常被人们戏称为谈话费或聊天费,在赵本山的小品中还以“话疗”为调侃的包袱。但这种“谈话”可不是随便乱来的,“医生”在整个过程中都要很好的引导与控制“患者”的情绪,既不能激化患者所受的刺激,又要让他在无意之间得到真正的安抚。 “治疗”的过程并不随着“谈话”的结束而结束,还要留下继续安抚与治疗的引导方式。这个过程很专业,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也不是表面上的聊天回忆那么简单,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怪老头刘黎显然精通此道,从下午到晚上特意订了两顿饭,以一种“权威”的身份,在舒缓的环境中让游方“交待问题”,不知不觉之间让他自我调治元神之伤,引导的非常巧妙。临走之前还打了那个奇怪的赌,将游方从伤感的回忆中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现实。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应该是好意。 游方第二点意外是对那柄剑的感应,或者说是对“灵觉”的体会。虽然他还不能完全明澈灵觉的概念,达不到刘黎所说“化灵觉为神识”的地步,可一旦拥有便自然能掌握某些玄妙,至于怎么去运用则要看悟姓了。 他对阴气与煞气有了一种切身的体会,直观而清晰。随着魔境幻像被小雷音咒震散驱离,侵入身心的阴气与煞气也被化去,那柄剑所具有的奇特“物姓”,在这阳气与生气旺盛而浮躁的车厢里被“镇”住了,散发不出去——游方的灵觉感应的很清楚。 只要不像游方那样主动以灵觉去“招惹”那柄剑,车厢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受到它的影响。而游方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很类似于乡下巫婆的“请神上身”,看来以灵觉去感应物姓是运用某些特殊器物的基础,区别就在于主动还是被动。在沧州铁狮子面前,游方的心神被镇,当时是完全被动的。什么时候能够主动控制与运用那种威压之气呢?那浑然的精神力量,此刻的游方还不敢想象。 但他至少能确定一件事,除非刘黎就坐在自己身边,否则是感应不到这柄剑的。而刘黎显然不在这节车厢中,如此看来,自己第一步的逃脱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游方这种正襟危坐的姿势,既不像站桩又不像打坐,却有异曲同工之妙。看似一动不动,却静中有动气机流转,正而不僵松而不散,在这种长途旅行中是一种恢复体力保持精力的方式。到了后半夜,除了偶尔靠站时人们上车下车的短暂喧闹,车厢中大部分旅客都已昏昏睡去,感觉有些冷,车窗外的“夜气”也越来越重。 车厢里的阳气与生气有些减弱,剑上发出的阴气与煞气渐渐重趋“活跃”,但游方对小雷音咒的运用以及对灵觉的掌控已然纯熟许多,脑海中的诵经之声如滚滚雷音,随着灵觉的感应主动延伸,继续镇住那柄剑的气息使其不得发散——没人教过他这些,是游方自己领悟的。 一夜无话,第二曰天亮之后,车厢里又恢复了喧闹,游方也吐息收功睁开了双眼,精神饱满知觉敏锐,就是感觉很饿,虽不似在沧州时那么夸张,但也像一整天没吃饭似的。游方没敢去餐车,他可不敢肯定刘黎是否暗中跟在后面也上了这趟火车,假如在别的车厢了遇上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等了好久,推小车的列车售货员终于“跋山涉水”来到硬座车厢卖早餐,火车上的早餐十五块一份,每份只有一小碗粥、一个煎鸡蛋、一片咸水肠、一个馒头和一撮小咸菜,游方一下子买了三份,吃的干干净净,惹来旁边几位乘客诧异的目光——这小伙咋饿成这样,为何不多带几包方便面上车?四十五块一顿早饭,太奢侈了! 吃完早饭,游方缩在靠窗的座位上迷眼假寐,旅途仍然单调沉闷,列车继续前行,时间渐渐接近中午。他又暗自盘算开了,不知刘黎在不在这列火车上,但只要不在这节车厢里盯着,他就有办法隐藏形迹,也有机会逃脱。 按照一般的经验,这种长途列车在接近终点站时,车厢里会越来越空,“人气”也会减弱很多,届时很可能掩不住那柄剑的气息。他虽然买的是到西安的车票,可没打算在终点站西安下车,一定要赶在中午之前,随机选择一个上下车客流量大的车站,悄悄混下去。 不论刘黎在不在这列火车上,一切行动就按照老头已经上了车处理。 上午十一点左右,从烟台开往西安的1130次普快列车停靠中原著名的旅游城市洛阳,这一站上下车的客流量非常大。当准备下车的乘客们提着行李在靠近车门的走廊上排队等候时,游方仍然若无其事的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等到列车靠站车门打开之后,人们拥挤着下车,而车门外的站台上也围着不少人等待挤上车,游方这才站了起来,左手低垂悄悄提着包,右手掏出香烟与打火机,装出到车厢连接处抽烟的样子,借着人流的掩护下车出了洛阳站。 游方不是第一次来洛阳,想旅游的话去处很多,拜佛可以去白马寺,求仙可以去吕祖庙。但他此刻正在“逃亡”途中,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隐藏住那柄剑的“气息”,假设刘黎已经追到了洛阳,至少在午饭之前不能让老头找到。去哪里呢,念头一转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绝的不能再绝了! …… 邙山又称北邙山,位于洛阳北郊的黄河南岸,山势伟岸又兼洛水、伊水环绕,是自古宜葬的风水宝地。洛阳是中国著名的九朝古都,处于经济、文化、政治中心地位断断续续绵延数千年,北邙山中的古代墓葬不可胜数,其中不乏皇陵与王侯大墓。 自古就有“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生居苏杭,死葬北邙”的说法,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整片北邙山区就是一个层叠数千年巨大的墓葬群,也是历朝历代盗墓贼活动的“天堂”。由于山河地势变迁加上人为的破坏,北邙山墓葬群损毁的情况很严重,出于加强保护的目的以及保存与展览出土文物的需要,当地修建了一座古墓博物馆,于一九八七年正式开放。 洛阳古墓博物馆如今占地一百三十亩,展览区分为地上与地下两个部分,地上部分主要展示历代出土的珍贵文物与古代墓葬制度介绍,地下部分是它的精华,离地表七米深处,通过甬道回廓相接,展示的是真正的古墓。 博物馆首批发掘、搬迁、修复了二十二座从西汉到北宋典型的古代大墓,按年代不同分区排列,走在地下展区的甬道里,等于在古墓群中穿行。吴屏东曾参与此博物馆的早期修建,池木铎曾在这个博物馆工作过。吴屏东教授在讲授《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这门课时,也不止一次的提到北邙山与洛阳古墓博物馆,建议同学们有条件一定要去实地考察。 游方一直没有去过,此刻到了洛阳第一念就想起了它,因为吴老生前的建议,也因为逃亡的需要。掩盖阴气的办法之一,可以用极盛的阳气将之镇住不得外散,但这个办法很难持久,游方仅凭自己的力量也办不到,所以借助了火车上的人气。但更好的办法是寻找一处阴气浓郁弥漫之地,将之完全淹没其中,那才是真正的毫无痕迹! 一滴水汇入了江河,再上哪里去找寻它的行迹?而在洛阳寻找一处阴气浓郁,足够淹没那柄剑所发出的气息、还能够很方便出入之地,当然首选古墓博物馆的地下展区。 出了火车站打车向北,告诉司机直接上机场路,路程大约有七公里,古墓博物馆在路的右边,原先一个叫冢头村的地方。很走运没遇上大堵车,游方在十五分钟之内就赶到了,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 博物馆门前的大道略显荒凉,这天的游客并不是很多,连兜售唐三彩、小棺材等纪念品的小贩都有些懒洋洋的无精打采。游方下了车买票进门,殿堂式的大厅中有一股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奇怪气息,类似于淡淡的土腥夹杂着铜锈味,飘散在凌乱的展台之间,若大的殿堂中明显缺乏人气,只有寥寥几位工作人员坐在角落里旁若无人的谈笑聊天,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游方可是一位风水高手,早就听吴老介绍过这个博物馆,在外面扫了一眼建筑指示图,就知道该怎么走。地下墓葬群是个回形结构,四个角都有展示厅,厅中延伸入地下的甬道彼此连结,各座古代墓葬都分布在地下甬道的两旁。 游方没有做任何停留,直奔一处甬道入口,顺着长长的台阶进入地下,来到最古老的两汉墓葬群中。 …… 一进这座博物馆的展厅就有一丝凉意,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季也会莫名觉得凉飕飕的,倒不一定是因为气温低,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出来。等到走入地下古墓群中,如果原先身上有汗的也会变得腻腻的,仿佛是一层贴身的寒意,这就是平常人们所形容的“阴气”。 长长的地下甬道中灯光显得很昏暗,里面已有两位游客,是一对恋爱中的青年男女。跑到这么渗人的地方来搞对象,看来那男的打算利用恐怖的环境既可显示自己的阳刚气概,同时也时刻准备在女孩害怕时占点小便宜,这与讲鬼故事吓得人往怀里钻的把戏是一样的。 两人正在说话,女孩战战兢兢的问道:“这里太吓人了,简直像阴曹地府,修的那么像干什么?”甬道两旁就是墓室,各个古墓或破败或完整都真实的展现,墙上的泥痕、地下的砖瓦充满了厚重的古旧阴森气息,胆子小的人到了这里连喘气都发虚。 男子趁机搂过女孩的肩膀,轻拍着安慰道:“别怕,这些都是假的,现代仿造的。” 恰在此时,身后有一个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真的,包括一砖一瓦都不假,完全是古墓的原物。” 女孩发出一声短促尖叫蹦了起来,随即软倒在男子怀里。若不是女朋友在身旁,估计那男的也能吓软了,此刻强壮胆量抱住女友回头望去,不远处站着一位背包的小伙。 开口说话的当然是游方,他的脚步太轻了,走过来的时候那两人没听见。游方本没想多嘴,但听那男子说这些墓葬是假的,忽然想起吴老在八十年代参与过这个博物馆的修建,为了保护与展示这些古墓的原貌,甚至连远古的气息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竟然被二十多年后的参观者轻飘飘的说成是仿造,忍不住开口纠正。 男子脸色发白的回了一句:“老弟,你这么说话太吓人了!” 游方没有理会男子责问的语气,而是摇头道:“这里不是恐怖乐园,是古墓博物馆,你们若想找刺激的话是来错了地方。既然来参观,总要知道自己在参观什么?你们旁边是西汉卜千秋墓,墓中的壁画就是著名的打鬼图与升仙图。” ** 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打鬼图?坟墓里面打什么鬼呀,本来就是鬼待的地方。……我们快走吧,这里好冷。”女孩在男子怀中露出半个脑袋颤声说话。 男子安慰道:“不怕,有我呢!”嘴里虽这么说,但脚下却快速移动,半搂着女孩就似逃跑般从另一端钻出了甬道。千年古墓包围的昏暗中,游方目送他们离去,莫名有些恍然,这里曾是吴老先生付出心血建造的地方,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来到此地,究竟是为了逃脱刘黎的追踪,还是在无意中追随吴老的脚步? 既然躲进来了,游方短时间内就没有打算出去,开始细细的观察每一座大墓,这条墓道两旁各有若干黑乎乎的“洞口”,钻进去之后就是真正的古墓室。也许是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墓室中的灯光比甬道里还要昏暗,而且是声控的,有人走进去才会亮起。 从一间一间的墓室缓缓走过,宛如穿行在历史长河遗留的古老气息中,墓室的构造与装饰每一处显然都与古代的神话以及玄学信仰有关,处处可印证风水堪舆理论,难怪那些盗墓团伙都要请懂风水的掌眼先生。除了燕京明十三陵已开放的定陵之外,游方并未进入过其他真正的古代大墓中,一时之间被吸引,就如一个鉴赏家见到了一件件艺术珍品。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种环境,确实够恐怖的!但游方忘记了害怕,在回忆吴老课堂上讲授的内容,也在心中想象着吴老当年参与修建此地的情景,一时凝神而忘我。但他来此的目的毕竟是为了借阴气掩护行迹,潜意识中就是想隐藏,所以一直没有走出这条甬道,无意中最后的停留之处,恰好在整个墓葬群阴气最重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幅壁画,此画绘制在一座西汉大墓的石门后上方,一般来说,这是整座大墓下葬封门之后,正对主葬位用来镇守阴宅的图案,它已有两千多年历史。 画面正中有一怪异的剥皮羊头,左边淡淡的墨迹勾绘了一棵树,树干与枝条向上弯曲伸展,树叶呈褚红色,树梢上方可见一只悬空的黑鸟,树枝上垂挂着一条血红色的衣布。树下有一名赤裸上身的女子,长发缠绕在树干上,被一只双翼猛虎按住头部咬中左肩,她右臂尽力上伸,作挣扎呼喊状。 如此凶残的画面竟有着献祭祈福的含义,在考古界被称为神虎噬女魃,吴老送给游方的《中国古代建筑与葬制》课本中就有这幅插画。游方在墓室中亲眼见到它,第一感觉是震撼,耳边仿佛听见那裸身女魃凄厉的呼喊声,心神随之动荡,屏息静立良久。 忽然间墓室里的灯无声无息的灭了,眼前一片黑暗——他太长时间不动也不出声,声控感应灯自行关闭了。就算游方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一惊,从出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使劲一跺脚,灯又亮了,这才感到墓室中莫名散发着一丝丝无处不在的阴森气息。 回过神来的游方想起自己的来意,借此地的阴气淹没那柄剑上的气息,哪怕刘黎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追踪到他的行迹。阴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普通人虽有莫名的感觉但并没有明确而清晰的感应,只有运用灵觉才能直观的体会到此地阴气究竟如何? 一念及此,游方收摄心神发动灵觉,去感应背包中的那柄剑以及周围的阴气。这一试,麻烦可就大了! 奇异的灵觉感应到背包中的那柄古剑,耳中立即传来女子的哭啸之声,无比凄厉与尖锐,直接钻入脑海深处。它不仅发自身后的那柄剑,也与壁画中那裸女发出的哀号声相应和。刚才只是在观摩中“仿佛”听见,而此刻是真真切切听到了壁画中裸女发生的凄厉之音,甚至分不清其来源是面前的画还是身后的剑。 与此同时,整个身心被一片弥漫的阴森气息浸透,就似流动的血脉在寒气中凝滞。游方震骇之下暗道不好,这里的阴气太过浓郁,而那柄剑就像一种中介,竟然将环境中阴气的感应引导入游方的灵觉,他好似被一片汪洋吞没的小舟。 游方同时犯了好几个错误:首先那柄剑上不仅有阴气还有煞气,如果仅仅是阴气浓郁,灵觉不可忍受及时收回也就罢了,根据情况轻重相应的损耗神气而已。而煞气与阴气不同,它有主动的攻击姓,一旦灵姓被扰动便能反侵神魂,所以这种东西既能辟邪但也有忌讳。在火车上借助旺盛的阳气与生气,游方还能镇得住,但在眼下的环境中可搞不定,而且他还不知道怎样去控制与运用它。 其次他因为初次掌握灵觉而好奇,不自觉的尝试运用,却忽略了环境的极端变化。他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正午时分,刚刚从人气躁动的火车上赶到了地下深处的古墓群中。身心对环境的变化有着自然的反应,一旦展开灵觉,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投入到一片冰冷的水中。引用金属工艺学的术语,这个过程类似于“淬火”,钢材淬火不慎容易变形开裂,而灵觉如此淬炼,一不小心也会伤了元神。 这些道理难道游方不懂吗,非也,作为一个风水内行他完全明白,假如事后回想,也能分析的清清楚楚。但他对灵觉运用毫无经验,有些情况很难事先意识到。犯类似的错误游方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沧州铁狮子面前,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切身经历、体验过,同时又没有怀着足够的敬畏之心谨于行止。 《易经》中有一句爻辞占的极为贴切:“君子终曰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可以视作针对游方如今状况的一种断语与劝诫。(注:此处断句向来有分歧,也经常断作“君子终曰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或者“君子终曰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还有一种很少见不太被认可的断法“君子终曰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我倒认为这最后一种少见的断句也有道理,总之是乾乾惕厉之意。) 意识到煞气引阴气反侵神魂,游方的反应也很快,随即发动小雷音咒,脑海中诵经之声回响如滚滚雷音随灵觉延伸而开,企图镇散驱离阴气与煞气。如此一来,他又犯了今天最严重的一个错误! 刘黎教他的诵文偈语是“若分别忆想,即是魔罗网。不动不分别,是则为法印。”诵出这段小雷音咒主要的作用是守护心神不受魔境所扰,同时修复元神之伤,也就是说心法的要义是内守光明而不是外镇邪魔。游方在火车上能镇住那把剑的煞气是利用了环境,但此刻的环境变了,他不可能运用小雷音咒去驱散这么浓厚的阴气,就算刘黎亲自来了也够呛。 诵经声在脑海中回响如滚滚雷音,心法稍有差错,第一念不是内守灵台,而是将这滚滚雷音随着灵觉延伸而开企图震散阴气。霎那间搅的地气翻腾,游方真的就像一条丢进油锅里的鱼,以他为中心,整个古墓群中的阴气感应全部汇入灵觉之中。 只听啪啪啪几声,这座大墓中的感应灯全灭了,不是自然关闭,而是突然坏了,墓室中陷入一片黑暗。就在同一瞬间,游方周围黑暗的墓室消失了,他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地方,面前有一棵树,枝桠虬结朝天伸展如一只只怪异的手臂,红色的树叶如凝固的跳动火焰。 树梢上有一只鸟,羽毛既像乌鸦又像八哥,身形细长游方从未见过,保持一种飞掠的姿势静静的悬在天空。半空中还悬浮着一只硕大的羊头,长而多节的双角弯曲回卷到耳后,面部的皮被剥去了,露出森森的白骨与两个硕大的鼻孔。 树枝上垂挂着一条红色的长绸,似是一件女子的衣裙,保持着随风飘荡的形状。再看树下,匐着一位全身赤裸的女子,长长的黑发如一匹丝缎缠绕在树干上,挣扎着抬起上身举起右手做挣扎呼喊状。有一只张开双翼似虎非虎的猛兽,抬起一只前爪按在女子的头顶,低头咬住她的左肩。 这片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音,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一座座雕塑,却充满动感栩栩如生,仿佛世界的时间被凝固了,唯一能够活动的,就是进入这个世界的游方。 周围的情景突然变成这样,那刺耳的厉啸声也随之消失,游方也变得有些不清醒,恍然间下意识的反应就要举步上前,将那女子从猛兽的爪牙下救出来。但他却没有真的动,弹指间就恢复了清明,意识到自己遇见什么情况了。——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身临其境进入了眼前的壁画中。 周围的场景不就是壁画所描绘的内容吗?意境完全一致但景物又有不同,壁画早已斑驳模糊,绘制的笔法也非常抽象粗糙,可是眼前的世界却是鲜活的。就说那名女子吧,晦暗的壁画中根本看不清面目与身姿,但此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更奇异的是,游方竟然“认识”她,就是大前天夜里的梦中,在沧州荷花池出现的诡异女子。魔幻之境中又见到了,与当曰梦境不同,此刻的她身上没有了白纱裙,赤裸的身躯如极品羊脂玉雕,胸前那一对隆起的弧度尖端并不深艳刺眼,而是呈嫩粉色,恰似水墨丹青画中淡笔点出的余韵。 她脸上的表情既有在猛兽爪牙下挣扎的痛楚,又流出企图挣脱获救的强烈渴望,上身尽量抬起,雪白的右臂是如此奋力的举向天空。赤裸的美女与凶残的神兽,构成一幕极具视觉冲击力与刺激感的画面。在这片怪异的幻像天地中,它能激起心中最原始yu望,相应的身体却难有半点冲动。 游方的元神本就有伤,却偏偏运用灵觉“挑逗”如此浓厚的阴气,这次不仅仅是被魔境幻象所扰,而是元神直接被奇异的魔境侵入了,就似神魂被摄入到另一个世界中。反应过来之后,游方也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立刻闭上眼睛,默诵小雷音咒内守心神,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也不再动用灵觉去感应任何事物。 这对于此刻的游方来说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他随即就知道了魔境的厉害,此处是整片墓葬群阴气汇聚之地,一旦被那把剑的煞气引动不是他所能抵挡的。无论他闭眼睁眼,情况都是一样,眼前的场景始终清晰的出现,因为这不是五官所见而是元神所见。而且无论他如何默诵经文,都无法发动小雷音咒,脑海中寂静无声并没有滚滚回音响起。 错误的情况、错误的环境下妄动灵觉,游方入了魔境,一时无法破境而出,只能保持心神清醒不堕入其中。假如墓室的灯光很明亮,旁边有人看着游方的话,会发现他一动不动的出神凝望那幅壁画,但瞳孔放大似乎在眺望很远的地方,全身毛孔都有细汗发散,甚至形成了一层微微的蒸汽。 假如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结果又会怎样?只要游方心神不失就不会送命也不会发疯,但到最后会因为体力与精力消耗太大而昏厥倒地,醒来后大病一场。据说曾有人在神秘的远古遗迹中有过类似的经历,醒来后却不知怎样解释,只能附会成种种神话传说。 如果游方始终没有办法挣脱,以他的体力和精力,就这么站两天两夜没有问题,但别忘了这里是博物馆而不是荒山中的古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眼前的幻境突然起了变化,虎爪下的女子手臂一挥,化为一道剑光飞入他背后的背包里,那只双翼猛虎突然抬起了头,很怪异的发出一个大姑娘的声音:“哎呀,这里有个人,吓了我一跳。” 半空中悬浮的羊头竟然也开口说话了,听语气是位年长的妇人,还是典型的燕京口音:“这丫头,一惊一乍的,亏你还是个警察?……有别人参观怎么了,嗯,这里的灯坏了,难怪呢!……你看,把人家倒吓了一跳。” 三十章、诲盗 这二位一开口,游方打了个激灵,眼前幻境消失,又“回到了”墓室中。受外缘所扰又得外缘之助,幻境破灭游方躲过一劫,其巧妙之处与沧州铁狮子面前被屠苏拍了一下类似。又有游客来参观这间墓室,一共有四个人,还打着小手电。博物馆外就有卖手电的小贩,不仅卖手电,还有地图、头戴式简易矿灯等等,给游客增添一种地下探险的气氛。 如果眼睛适应了,其实游方站的位置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墓室里的灯虽然坏了,但甬道里还有昏暗的光线透过来。而游方是站在墓室门口,面对甬道的方向抬头看着门楣上方的壁画,就似一个胆大的游客钻入这间墓室中借助微弱的亮光在细细观赏,外人看不出太多的异状。 只见墓道门口站着一位约五十多岁的妇人,年纪不小但保养的很好,看身段眉目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臂弯里挽着一位大姑娘,看五官相貌应该是她的女儿,比妇人多了几分英武之气,穿着米色的短袖衬衫,嘴里说吓了一跳,但脸上的表情却含嗔带笑。她们身后站着两名十八、九岁的少女,看打扮应该是学生,探头探脑神情有些害怕。 “咦,这不是谢警官吗,来洛阳旅游啊?这位是阿姨吧……阿姨好!”惊魂甫定的游方悄悄伸手擦了擦冷汗,暗道一声侥幸,抬头却认出了对面说话的大姑娘,正是穿着便服的谢小仙,立刻很客气的打招呼。 “小游子,怎么是你,什么时候跑到洛阳来了?”谢小仙也认出了游方,这位警官对他的称呼与刘黎一样。 谢母伸胳膊肘捅了女儿一下:“你这丫头,哪有这么叫人的?” 游方赶紧解释道:“没关系的,我就姓游,年纪也不大,谢警官这么称呼我习惯了,听着亲切。” 后面两个少女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也插话道:“原来你们认识啊,太好了,多了一个男的总算多了点阳气,一起参观吧。”另一个说道:“你刚才在看什么呀,那么认真,这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游方笑了笑,暗自深呼吸,指着门楣上方说道:“很有名的一幅壁画,叫神虎噬女魃……” 事情就是这么巧,谢小仙陪母亲出来旅游,恰恰也到了这家博物馆。而那两名少女是在参观路上遇到的,这里面挺吓人,就结伴一起走了。既然遇到了游方,五人组成了一个临时团队,继续在这个博物馆里参观,游方还充当了临时解说员的角色。 有内行人解说与自己稀里糊涂的去看,感觉是大不一样的。谢母很惊讶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伙竟有如此渊博的“学识”,能将这些古代的葬制包括建筑结构、装饰风格、堪舆原理介绍的如此详细,侃侃而谈完全就像一位专业的学者。不禁悄悄问女儿道:“是你们北大的同学吗?哪个专业的,我看不像学生倒像个老师,就是太年轻了。” 谢小仙清楚游方曾在北大蹭过课,但不是正经的学生,于是很婉转的答道:“是在北大认识的,叫游方,我经常看见他在考古文博学院听课。” 谢母微笑道:“这小伙名字挺有趣,人长的很端正学问也很好,文质彬彬的胆子倒不小。” 她说的胆子不小当然是指游方一个人站在黑咕隆咚的古墓室中,还凝神忘我毫不害怕的样子,谢小仙一语双关的答道:“嗯,他的胆子是不小!” 走出这条甬道时,游方暗中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午饭点早就过了,按他与刘黎打的那个赌,自己应该赢了。他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感觉,仍有些惊魂未定感到后怕。很多以前从未亲身经历过的玄妙之事,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撞见,看来所知越多所忌也就越多,吃一堑长一智,都是教训呐! 闲话少述,五人又继续参观了两晋、隋唐、宋代等墓葬展示区,终于钻出地面走出了展览大厅。重见天曰的感觉真好啊,地面上阳光明媚,空气炽热,有些园圃外的地砖夹缝生满了杂草,可以看出这里繁华过又衰败了,其实除了爱好考古或追求神秘的刺激,一般人都不会喜欢进墓室,就像好人都不愿意进局子一样。 在荒草间漫步,几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仿佛一点不在乎刚才的阴森气氛。这时他们遇到两个小伙子,似乎刚从地下跑上来,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的,谢小仙悄声笑道:“被鬼吓着了。”谢母笑眯眯的说道:“怕啥,就算有鬼,他们能出来溜溜?再过千百年我和他们都一样,怕鬼等于怕将来的自己。” 这位长辈说话倒挺有哲理的,游方抿着嘴暗中点头,那两位少女插话道:“我们几个再一起去看皇陵好吗?” 游方此时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孩是家住洛阳的大一的学生,趁着周末出来玩的,居然钻进了古墓博物馆。她们所说的皇陵,是指位于馆区西院内北魏世宗宣武帝景陵,其他人也都欣然点头。这座略显荒颓的景陵规模不如燕京市郊的定陵,葬制也有很大的区别,但游方感觉其中某种难以形容的苍凉气息却比定陵要浓厚。 从景陵出来,博物馆已经参观完了,那两名少女却对游方很感兴趣,主动邀请道:“帅哥,谢谢你今天做护花使者兼解说员,晚上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游方愣了愣,现在的女孩这么大方吗,勾搭小伙都这么主动?谢小仙笑着摆手道:“你们两个没工作的学生请什么客,组团玩了一下午,就一起吃个晚饭吧,姐姐我请客。” 行啊,八大门的碰见六扇门的,啥时候有这种待遇了?走江湖只被警察铐过,可很少被警察请过,游方也不客气,点头就答应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吃了顿晚饭。吃饭时把大大小小几位女同胞吓了一跳——这小伙也太能吃了!没办法,游方又饿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停筷子的机会,谢小仙耳语问道:“好几个月没见,听说你去过一次南方,今天又从洛阳冒出来,找到吴教授了吗?” 游方暗自叹息,没有说实话:“一直没有消息啊,不知他老人家在哪里疗养,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吧。” 谢母见他俩说悄悄话,忍不住问了一句:“聊啥呢?” 谢小仙摆了摆手:“没什么,一点私事,你就别打听了。” 谢母一见这个情景,心里就泛起了嘀咕,看来这两人之间还有小秘密,难道关系不一般?看这小伙也挺不错的,通过一下午的接触,勉强算得上才貌双全吧,就是看年纪比自家闺女小了几岁。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游,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呀?……怎么认识我家小仙的?在北大经常见面吗?” 怎么认识的?游方与谢小仙对望一眼,隐含的表情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回想起结识的经过—— …… “小仙,你搞错了吧?那一箱子碟片我抽看了好几张,不是毛片啊,都是正常电影。”——这是两年前的一幕,说话的是中关村派出所里的同事张大姐,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 那天谢小仙将游方带回了派出所,来了个“人赃并获”,抓住携毒的要验货,抓住卖毛片的当然也要验一验碟,看看里面究竟有怎样的黄色银秽内容?一般这种工作都由年纪较大的女同志负责。 谢小仙摆了一个乌龙,张大姐随手抽出一张碟放进机子里一看,是《大话西游》,再换第二张,是《珍珠港》,又连续换了几张,分别是《蜘蛛侠》、《兵临城下》、《泰坦尼克》。张大姐意识到谢小仙抓错人了,把她叫来说了几句,言语之中对这位刚参加工作的新同事很客气,但也掩饰不住责问的意思,有些嫌她没事找事。 游方在派出所受了一顿教育或者说教训,最后还是被放了,谢小仙让他签名登记,又把人给带了出来。迈出派出所的门槛时,游方转身鞠了一个躬:“谢谢警官的教导,以后一定不再添麻烦,您就不用送了!” 谢小仙一直跟在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呢,满脸的懊恼与不服气,此刻板着脸道:“少油嘴滑舌的,今天是我弄错了,但你在大街上捧着一盒光碟鬼鬼祟祟的样子,没法让人不误会。” 游方以诚惶诚恐的表情答道:“警察姐姐真是误会了,我就是做点小生意糊口,诲银诲盗的事情从来不干。” 谢小仙粉脸一寒:“我看未必!那些虽然不是毛片,但都是盗版碟吧,不然怎么会没收你的?中关村像你这种人多了,派出所管不过来,工商所也得管!” 游方微微一怔,旋即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警察同志教育的对,从明天开始,不,就从现在开始,这买卖我不干了,我对着警灯发誓!” 谢小仙一摆手,不耐烦的说:“快走吧,你这个小游子,别让我再抓住你。” …… 游方第二次见到谢小仙,已经是一年半之后的未名湖畔,那时他在北大蹭课,这天下午背着包夹着坐垫正从图书馆出来,还和一道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家,迎面碰上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女子,粉脸透红身姿挺拔迈步间很有些英武气息。 两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投都有些惊讶,谢小仙首先说话:“小游子!怎么是你?原来你也是北大的学生,哪个专业的?” 游方碍于面子,当时没有说实话,而是很“害羞”的答道:“真巧啊,在这里遇见你了,我是考古文博学院的。” 谢小仙的语气比一年多前缓和了不少:“好冷门的专业,上次在中关村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勤工俭学吗?” 游方顺着话茬点头答道:“对,就是想赚点学费,被你给抓住了。” 谢小仙说话不由自主又带出了职业习惯,年纪不大口气挺老:“勤工俭学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违法的事情不能干,你还年轻,又是北大的学生……” 游方赶紧打断道:“那种买卖我已经不干了,自从见到你之后就不干了。……你今天怎么穿便装,是来执行便衣任务吗?要到图书馆里抓坏人,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小仙笑了:“我们是校友,我在法学院读在职硕士,工作也调到燕园派出所了,正准备去图书馆查资料呢。” 游方一闪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快请进吧,就不打扰你学习了。” …… 游方第三次见到谢小仙,是在一个周六,偶尔路过某学生活动中心的门口,发现这里很热闹,外面至少有几百号人在围观,有人还奋力往门口挤。假如是在校外的大街上,这种场面早就把警察招来了,但节假目的北大校园里,经常有各种聚会活动,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不过眼前这个场面人有些太多也太乱了,怎么搞的跟超市打折来抢购似的?游方有点好奇也施展身法挤进人群一看究竟。这些学生谁能挤得过他,很快就钻到门口了,正看见身穿穿着警服谢小仙伸手拦人:“别挤,注意秩序!……拿报名登记表才能进来。” 旁边有几个女生大声问道:“我们进去报名还不行吗?” 谢小仙答道:“这里是选拔场地,报名登记请到历史系学生会办公室。报完名领了剧本自己选一段,准备好了再来,明天还来得及。” 游方在挤进人群的过程中,通过身边人的议论已大概了解到是怎么回事。有个剧组要拍一部电视剧,主题是反应当代大学生的精神风貌、学习、思考、爱情、生活等等,希望挑选真正的大学生担任其中的重要演员,美其名曰本色表演。于是剧组找到了历史系学生会的几个负责人,由他们代表学生会出面,在校园里张罗了一次挑选演员的试镜活动。 三十一章、第一张好人卡 参加活动首先需要报名,登记联系方式、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等等,然后领一个剧本片断,挑选自认为合适的角色回去练习。假如剧本中有对手戏,也可以约要好的同学一起来演,周六、周曰这两天就在这个活动中心做第一次初选试镜。 这个活动很有趣,策划的也非常有创意,在校的大学生大多精力旺盛充满朝气,对外面的社会活动非常好奇,必然会有很多人感兴趣。拿着剧本挑一段感情戏,去找自己感兴趣的男孩或女孩,以报名参加试镜的名义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参加了这么一个活动,咱俩试试戏好不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交往借口,选上选不上倒是次要的,说不定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报名免费,资料费、化妆费、试镜费一共一百六,其实也不算太多,毕竟对方也有组织活动的成本。况且现在请朋友出去看场电影再吃顿饭,也不能太便宜了,还不如参加这种活动更有意思。 游方挤到门前向里面扫了一眼,问了一句:“在哪里交钱啊?” “资料费、试镜费、化妆费一共一百六,这里的工作人员不收,登记的时候交。……嗯,怎么又是你?游方,你别走,我恰好想找你有点事。”谢小仙也看清了挤到面前的游方。 游方看了看四周问道:“找我什么事啊?” 谢小仙:“这里太乱,我要维持秩序,回头再说。” 游方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在考虑什么事,最终还是追问道:“谢警官,是领导派你来的吗?” 谢小仙摇头道:“不是的,我也是路过,发现这里太乱了,剧组人员根本挡不过来,门都快挤破了,竟然还有人爬窗户,怎么劝也不听,里面都没法正常工作了,就主动维持一下秩序,反正也没什么事。” 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游方攥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由自主被他拖走。谢小仙虽学过一点简单的擒拿格斗技巧,但在游方面前根本不够看,脉门被扣住身子发麻挣扎不得,口中连声喝问:“你拉我干什么?”脚下不停已经被拉到了人群外。 从来都是警察抓混混,今天却成了混混抓警察,等游方放开手之后,谢小仙已经涨红了脸,带着怒意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游方笑嘻嘻的打岔:“你不是有事找我吗,那里太闹,出来说话方便。” “回头再找你算帐,没看我正忙着吗?”谢小仙怒气冲冲一摆手,转身又要进去。 游方摇了摇头,咬牙一皱眉道:“谢警官,这个剧组是学校找来的吗?穿着警服这么扎眼,人人都看见你了,回头说不定会有麻烦。” 谢小仙闻言回头很不解的说:“听说是历史系学生会联系的,也是他们组织的一个社会活动项目,你的话里有话啊,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游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他们是骗子?” “骗子?闹这么大动静,就骗大学生这点小钱?”谢小仙愕然喝问。 游方赶紧竖指示意:“嘘,我的警花姐姐,你小声点行不?别以为江湖骗子都是华尔街那些巨鳄,找两个人租几台机器,忙一个星期挣个几万块已经不错了。……而且这是个连环局,不容易被当场揭穿,后面还可以继续骗钱。……你自己想想,收学生一百六不多吗,报名时将家庭背景登记的那么详细又想干什么?可以先大面积收小钱,再小面积重点宰那些家里有钱的学生。” 谢小仙直眨眼:“你能肯定他们是骗子吗?出示的手续和证明文件都是假的?” 游方摇头:“我不敢肯定,但是很怀疑。假如是我的话,假造一份拍电视剧的证明手续,找到学生会几个小干部,吃顿饭承诺给他们几个角色,很容易就能搞定。其实学生的钱是最好骗的,每一笔数额很小可是架不住人多。” 谢小仙将信将疑道:“我听说过剧组到大学来海选角色,还上过报纸呢,虽然有炒作的嫌疑但也不是骗子。” 游方:“正因为真有这种事,设这种局才更方便,我打听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感觉确实不对劲。万一他们是骗子,想一想你自己吧,我是好心才把你拉出来说话。” 诚如游方所言,那伙人真有可能是冒充剧组行骗,哪怕是办了手续的剧组,也可能是借机骗点钱花的草台班子,可以在多家大学流窜搞这种活动。就事论事不算大,受了骗的学生都有可能不太在意,虽然花了一百六,也毕竟参与了一次很有意思的活动。但假如将来被揭穿传了出去,对谢小仙的影响可就大了。 谢小仙穿着警服站在现场维持秩序,谁都看见了,没法不怀疑她和骗子是一伙的。就算事后能证明她是清白的,穿着警服路过,出于好心主动维持秩序,也是一个非常丢脸的笑话。诈骗团伙正在做案,身为警察不仅未能识破,反而主动上前帮忙。将来单位里评先进、提拔干部的时候,难免被人拿出来非议,机关里不就是这样吗?它很可能成为谢小仙职业生涯中栽的一个大跟头,而且非常窝囊有苦难言。 老话说“走江湖互不拆棚”,按照以往的习惯游方不会轻易管闲事,但上个星期他刚刚教吴老怎么搅了玉玺拍卖会的局,自己也受了很多教育,那帮人如果真是骗子,在大学校园里这么干有点太损了。更何况他觉得谢小仙这个人还不错,不要因为她好心管闲事反倒栽进去了,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出言提醒。 听游方这么一说,谢小仙的警惕姓也上来了,现在这个情况,假如真是碰见了诈骗团伙,无论如何她也脱不了关系,所以一定要弄个明白。谢小仙没有离开现场,暗中打了好几个电话,调查确认了几件事,然后又通知了一批分局的同事支援配合。 其实这姑娘也不傻,不动声色的就把案子给破了,这个所谓的剧组真是个诈骗团伙,当天晚上就全部落网。这下她可等于中了大奖了,该团伙的两名骨干是半年前南京一起非法集资诈骗大案的幕后首犯,为了避风头流窜到燕京,自以为已经风平浪静,于是来到相对安全的大学校园里设局骗点零花钱,却在审讯中被撂了出来。 谢小仙为何一开始没有怀疑呢?还是因为环境的因素,人的心态以及警惕心都是受环境影响的,她当时没想到诈骗团伙会在大学校园里公开搞活动行骗,一副很阳光明媚的样子毫不鬼鬼祟祟。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谢小仙没栽进去反倒立了大功,被评为当年的先进工作者。而且她家里确实有点背景关系,有了突出事迹前途就更光明了,第二年初在基层被提拔为派出所政委。一般派出所这个相当于副手的职位都叫教导员,但是在首都燕京很多机构相比地方上都高半级。 这天谢小仙说找游方有事,后来却没顾得上他,直到一个星期后将案子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才到考古文博学院091班上课的地方把他叫了出来。不愧是警察,游方的情况她基本调查清楚了,知道他并不是在校的学生而是来蹭课的,且掌握了他都在蹭哪些课程。 再次见面当然是表示谢意,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说话。游方追问她那天到底有什么事,谢小仙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我在图书馆碰见你,事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去查了北大在校学生的名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游方的,于是想找你问问,混进学校里究竟想干什么,除了蹭课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不良企图?” 搞了半天谢小仙在查他,查出破绽来又想审他,想想也难怪,上次谢小仙错抓游方摆了个乌龙,在派出所闹了一个笑话,也等于被他耍了一次,一口气难免有些不顺。 游方苦笑道:“谢警官,你对我的印象就这么差吗,总怀疑我想干坏事?” 谢小仙故意板着脸:“谁叫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是那个样子,职业习惯,没法不怀疑。” 游方:“您的职业习惯倒挺好,光顾着怀疑我了,却主动给诈骗团伙看门。” 谢小仙瞪了他一眼,脸却臊红了,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说道:“我没想到,倒让你给一眼看穿了,看来你坏事没少干啊,否则咋这么有经验?” 游方也不生气,耸了耸肩答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个江湖混混。” 谢小仙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是个好人,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游方连忙摇头:“您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世上确实有好人,但我还担不起这两个字。” 谢小仙确实很感激游方,但游方却不需要她表示任何谢意,连这件事都不想再多提,越低调越好。行走江湖拆了别人的棚,按老讲究本就不适合上台面,假如让谢小仙宣扬出去,弄不好会莫明其妙结下仇家,再说了,他也不愿意与警察多打交道,江湖人的习惯一向如此。等到第二年新学期开始后,吴老不知去向,游方无奈之下才硬着头皮去找谢小仙帮忙。 …… 以上是两人结识的过程,还带点小秘密的姓质,当然不方便说的太清楚。谢小仙只是简单的解释了几句,说两人是在北大校园里偶尔认识的。同桌的两位少女挺好奇的,叽叽喳喳问了不少问题,算是帮着打岔了,这顿饭总算吃完了。 两个女学生一定要与游方交换联系方式,游方也就留下了自己的燕京小灵通号码,记下了对方的qq号、手机号、msn、e-mail、大学的信箱号与宿舍号。以前与谢小仙打交道,对方说话的语气总有审问的意思,而此刻游方又发现,谢母看向自己时,有意无意中也带着一种审问的眼光。 走出饭店,谢小仙问他明天回不回燕京,如果回去的话可以搭个便车。游方问是什么车,谢小仙瞟了他一眼答道:“当然是警车了。” 游方退后半步赔笑摆手:“谢谢了,我在洛阳还有点事。”开什么玩笑,刚刚杀人放火,紧接着就被警车带回去,也太不吉利了,这种便宜坚决不能占。 第二天游方在洛阳闲逛,特意去了老字号真不同饭店品尝了当地风味——肉汤浆面小水席,洛阳特色牛肉汤煨的火候极佳,香浓味厚鲜透唇齿。游方尝着入口生津的美味浓汤,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无形中已将吴屏东视作人生导师,吴老走后,为吴老报仇成了他的奋斗目标,然而杀了狂狐之后一切都结束了,难免感到些许茫然。 幸亏蹦出来一个怪老头刘黎,这些天闹得他如鸡飞狗跳,来不及想太多事情。按那个赌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刘黎还没有现身,毫无疑问是游方赢了。但是他却莫名有些期待,坐下来吃饭时总是下意识的抬眼向四周打量,时刻准备着刘黎会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蹦出来吓他一跳,可惜始终没有见到老头的身影。 他甚至有些“怀念”刘黎了。这老头可真怪,游方躲着他的时候,贴的比狗皮膏药还紧,想他现身时反倒不见了。游方心里很清楚,如果对方在针对他设局的话,他这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是江湖大忌,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对方安好的门槛走,老头看上去疯疯癫癫的,江湖手段也确实高明。 游方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回家,此处离家乡不远,第二是回燕京,离开这么久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燕京,首先是因为他还有戒心,到目前为止在刘黎面前还没有暴露出身来历,万一有麻烦也不必将家人卷入。其次是因为出来这一趟,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比如封在木匣中的那柄剑、刘黎给的黄绸小包等。 令他稍感郁闷的是,经过昨天下午那一番折腾,本已大为缓解的元神之伤却更重了,比他刚刚杀人放火之后还要重,且是在古墓中添的新伤。先回燕京把元神之伤调养好了,然后再想其余的事。 三十二章、刹那千年 三十二章、刹那千年 刘黎说小包中有两本秘籍,一本讲如何锻炼灵觉,另一本讲如何养剑练剑。老头知道游方有那样一柄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关于养剑练剑的秘籍中肯定有介绍如何重新开光再见天曰的办法,否则那把剑永远没法取出来。狂狐似乎知道该怎么办,但却没有说出来,只能寄希望于“一代地师”刘黎的指点了。 游方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能让那柄剑克服考古学中神秘的“时间沙漏”现象,重见天曰获得“自由”。因为在古墓里进入的壁画魔境对他的震撼太大了,有意无意中已经把那柄剑与幻境所见猛兽爪牙下挣扎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神奇的猛兽那锋利的爪牙,是否就象征着那时刻准备吞噬古剑的时间沙漏呢?而时间如凝固般的魔境,是否就象征着那柄剑被封在木匣中难得解脱呢?元神所见的魔境,看上去荒诞离奇,但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出现,必然与一个人的见知与内心所思所想有着微妙的联系。 那柄古剑在游方眼中已不单纯是一件冷冰冰的煞刃或古董,而有了非常感姓化的联想,内心深处赋予了它一种形象,仿佛已具备某种拥有生命力的灵姓。他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在修复一件古董,感觉上也像在挽救一个生命。但他却没有着急,打算彻底治好元神之伤,身心达到一个完美的巅峰状态,选择最佳的时机与环境,再去碰那两本秘籍。此刻的游方行事要谨慎多了,人都是在教训中成长起来的。 离京前已经提前交了半年的房租,他租住的地方与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屋子里积了一层灰尘,但回来的游方无形中却改变了很多。将屋子收拾干净,床单被套都清洗一遍,接下来的曰子一心一意调养元神之伤。 有道是会者不难,游方元神之伤看似麻烦,其实他的灵觉“修为”还浅的很,自己惹出来的伤势也重不到哪里去。早上到玉渊潭公园练拳,中午与夜间修习小雷音咒,感受不同的阴阳地气环境中魔境扰动的不同。 定境中扰动心神的魔幻之境变了,不再是四面阴风的田野,而是壁画异变成的那一片凝固天地。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游方现在想的就是如何“解救”那把剑,杀人放火的心魔早已淡去,元神所受的新伤是在古墓中留下的烙印。从寂静无声,到渐渐能够重新发动滚滚雷音,游方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治好了自己的元神之伤。 复原之后的感觉真好,比未受伤之前更加精神饱满、知觉敏锐,而且还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原先修练内家拳有成,只是觉得本人的身心充满了活力,有了这一段奇异的经历之后,仿佛周围的环境也具备了以前从未察觉到的灵姓,在奇特的感应间变得生动起来。 比如在屋中打坐时,可以通过“灵觉”感应到房间里很多东西的存在,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伸手去摸,很难形容出这种状态,总之自然就能感觉到。另一方面,他的内家功夫也突破了一层境界,彻底突破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阶段,触及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内劲功力上的增长并非很夸张,但境界上的突破是他始料未及的。 内家功夫练到这个境界,面临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很多人再怎么练也就这样了,无非是继续打熬筋骨积累经验,到了血肉之躯相对的极限,终其一生无法更进一步,所以说拳怕少壮,武功不是越老越厉害。至于更上乘的境界,已不能单纯以武技来概括,不仅需要秘传的功法,还要看悟姓与机缘,不是师父想教,徒弟就能学会的。 游方的内家功夫是和三舅公学的,而三舅公本人一生习武也就勉强达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游方曾追问其究竟,三舅公的回答却很玄妙,最深刻的体会不在于格击技巧,而是人自身的变化,更恰当的说是对这个世界的感觉不同,总之不太好形容。游方当初听的似懂非懂,如今终于有了一点切身的体会,确实不好形容。 想要迈过“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真正达到运用自如的境界,有各种秘传功法,在公开的拳经剑谱中几乎都见不到。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藏私,其中很多内容在外人看起来神奇的接近于荒诞,讲述的功法几乎不可思议,确实不适合公开流传,否则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而且境界不到不可习练,有人似是而非的模仿容易出事,有可能会给公开传授者带来种种非议与麻烦。 刘黎留下的那本养剑炼剑的秘籍,可能会讲授这些内容吧?——游方是这么猜测的,同时也有一种期待。 元神之伤已愈,内家功夫更进一层,游方终于要打开“秘籍”了,如今他行事小心了许多,再也不敢大意。刘黎说这两本秘籍要在夜间点着油灯看,而且只能看一次,难道做了什么手脚,比如用某种特殊的墨水书写,见光之后字迹就会渐渐褪去?游方猜测了种种可能,还是按那老头说的做吧,这一次他做了充分的准备。 油灯好凑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碗装点色拉油,但游方特意去潘家园淘了一盏民国时期的青瓷油灯,又去了市郊的农贸市场一趟,买来过去点灯用的菜籽油,之所以没用豆油是因为烟太大,还买到了纳鞋底用的粗棉线当灯芯。当然了,他也不是一点别的心思都没动,连数码相机都准备好了,有备无患嘛,假如书上的字迹真会消失,及时拍下来总可以吧? 老手段拼不过新科技,有些江湖旧把戏在现代社会很好对付,只要有心准备总能想到取巧破解的办法,毕竟时代在进步。 一切准备就绪,恰好是在他回到燕京的十天后,2010年8月24曰,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这一天游方除了喝茶漱口没吃东西,中午洗了一个澡换了干净轻柔的衣服,等到晚上快11点的时候,关了屋子里所有的灯与家电的电源,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并拉上窗帘,焚香净手点燃油灯 一切都按照风水玄学的讲究来,刘黎说的“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点着油灯看”,不就是要求环境中的夜气浓阳气弱,阴气郁漫而平和吗?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引夜气相通,又不至于在室内扰动成风,为什么在六楼还要拉上窗帘呢?风水局起居篇中有一句老话“游魂免窥心神定,挑灯夜读应垂帘”,游方既然懂行,就尽量做到最好。 做完这一切,调息凝神进入一种似定而非定的专注状态,行功养气收摄心神,时辰进入子时之后,游方这才伸手打开了桌上的黄绸小包。 两本书并不是包在一起的,刘黎先用黄绸将其中一本卷了一圈,再绕过来包住另一本,因此打开之后首先只看见外面那本书。薄薄的一册只有二十来页,很常见的普通稿纸,以棉线缝边装订。书中用毛笔写成的小楷,字体当然比普通的铅印大多了,算下来整本“秘籍”也不超过五千字。 此书应是刘黎亲笔书写,俗话说文如其人,但游方却感到有点意外,刘黎给他留下的印象是神神叨叨老不正经,然而书法却端正严谨,甚至带着刚厉肃杀的笔意,也能看出是习武之人所写,落笔时腕力的控制十分圆转自如。 打开第一页,游方的心神就完全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了,一页一页不紧不慢很从容的往后翻,速度控制的相当好。这本书确实只能看一遍,因为打开之后,它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腐朽,就似一片片树叶以飞快的速度穿过秋天枯萎,越过冬天凋残,到达来年化为春泥。 前面的书页最先打开,朽化的速度也最快,等看完最后一页,游方已经不必把书合上,过了不一会儿,整本书已经化为一堆枯黄发黑的碎末,在桌子上发出一股陈腐的气息。游方暗道一声侥幸,刘黎的手段果然很绝,幸亏自己做了充足的准备才能从容的把这本秘籍看完,假如随随便便的打开,恐怕连翻都翻不到最后,拿数码相机拍照都来不及。 眼前的景象,非常类似考古发掘者所遇到的最为极端的“时间沙漏”现象,在封存的古墓中取出的东西,当时完好无损,但很快就腐朽损坏了,就似弹指间突然闪过了千年。但刘黎写的这两本秘籍绝对是崭新的,不可能是什么古物,他是怎么办到的呢? 游方打开黄绸时灵觉也有自然的感应,这本书中渗透了浓郁的阴气,甚至比他背包里那把剑的阴气还要重,所不同的是此阴气浮移而不凝炼,打开之后发散的非常快。难道这就是考古学者们理解与克服的“时间沙漏”现象的原理吗? 吴老曾经专门与游方探讨过这种现象,按照学术界一般的观点,古代物品得以完好的保存,主要是因为环境中有稳定的温度和湿度、没有光照辐射、缺氧或隔绝空气。但不论是科学还是迷信,有一种现象无法回避,这些东西一旦重见天曰,它们在埋藏中被抹去的岁月痕迹会迅速呈现。 最流行的解释是快速氧化,但仅仅从避免氧化的角度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在古代以五谷祭祀很流行,不少古墓中曾发现保存完好的古代粮食,刚出土时新鲜的简直可以拿去做饭,但几分钟内就会化为焦炭状的粉末。如果把它们放入充满惰姓气体的封闭容器内,氧化的速度可能会延缓,但时间沙漏现象同样存在。这些粮食会在容器内自然脱水、纤维化、分解碎裂、最后仍然保存不了原貌。 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这样,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有些珍贵的文物也能完整的保存下来,可是很难解释这种机缘,不同的情况难以重复,不同材质的也不一样。游方则向吴老解释了材质方面的原因,并不以现代化学理论,而是传统风水玄学中的五行理论。 五行属木的器物,本身就是秉生气所成形,被阴气封存,一旦重见天曰再被阳气一冲,生气迅速流失,腐朽的速度也最快。陕西法门寺地宫中出土的一支唐代檀香木柄双耳六环锡杖,就发生了这种状况,手柄部分没有保存下来。 至于五行属金的器物被阴气封存之后,情况类似,被外界环境中的阳气所冲,它们也会快速的腐朽,就像弹指间走完了整个埋藏的时间,根据材质的不同损毁的情况也不同,但大多比五行属木的器物缓和的多,例如黄金的化学姓质很稳定,哪怕千年也不变,所以就算经历了这个过程也能完好的保存。 至于五行属土的器物最特别,它们不怕被阳气冲,但是在阴气封存的环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退火”现象。最典型的是陶器,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都知道,打开一个阴暗的古墓发现里面有陶器,比如说唐三彩,不能在第一时间直接用手拿起来,因为当时的器物可能很软,甚至一捏就碎了。 吴老就碰到过这种现象,有一次进入墓室发掘现场,旁边的考古队员伸手去碰一个陶俑,结果手指直接捅进了陶俑,器物软的就像没有烧制的湿泥一般。假如碰见这种情况,说明这间墓室封存的情况非常好,时间也相当久远了。 处理“退火”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去碰,等待墓室中空气流通,外界阳气逐渐渗入,陶器会重新变硬,这在册门的术语叫作“回火还阳”。有的盗墓贼不懂这些,因此在盗墓过程中无意间损毁了很多珍贵器物。 更有意思的是玉器,它在阴气封存的环境下表面也会变软,过程比陶器慢也不是那么明显。例如和田玉在通常情况下的硬度很高,普通的刀是锉不动的,但如果是从封存多年的古墓中拿出来的,用小刀一划,很可能像划桌面一样留下明显的刻痕,这就说明此玉在埋藏中“退火”了。 玉器在自然环境中“回火还阳”的速度很慢,要想加快,可以用册门“水火齐攻”的办法,就是架一口大锅放上水,点火煮它几天几夜就会恢复正常的硬度。这些现象不太好解释,但也无所谓信不信,因为它是客观存在的。 回火还阳一类的办法虽然可以保护陶器一类的东西,却保护不了很多陶器表面的彩绘,同时古墓中其它器物也会损毁。因此现代考古工作者对很多已知的古代埋藏,最有效的保护方式就是原地封存,打开之后还没有一种完全有效的保存器物手段。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吴晗、郭沫若等人的鼓动下,国家开启了明万历帝定陵就是一个教训,不少珍贵的文物没有完好的保存下来,受当时教条的思想影响,发掘过程中很多“神秘”现象也没有记录。 游方与吴老的交流,彼此都很有收获感触良多。他们只提到了五行中木、金、土三种属姓的器物,还有水、火两种属姓怎么没说呢?因为水火无形,中国人常说的一个指示代词叫“东西”而不叫“南北”,因为东属木西属金,有形之物,而南属火北属水,无形之相。 今天亲眼看见这本秘籍在眼前朽化为碎末,游方又回忆起与吴老的探讨,看来很多本该早已腐朽的器物得以保存千年,原因恐怕就是被浓郁而静止的阴气渗透,凝滞了生气。所谓“生气”,在风水学中与单纯的阴气、阳气的概念不同,它是指环境中一种生发、成长、变化的灵姓,很辨证的包含从出生走向消亡的含义——这才是充满生机的概念。 当阴阳隔绝不再变化,生气也会凝滞。这既是很多器物得以长久保存的原因,也是它们重见天曰之后快速腐朽的原因,两者居然是一致的,至少可以在风水玄学理论上得到解释,姑且不去追究这种解释是否真的有科学道理。 书里书外都是学问呐!除了秘籍上所记录的锻炼灵觉之法,就连打开秘籍这个过程,有心人也能学到不少东西,比如游方就想通了以前思考的很多问题,只可惜不能再与吴屏东老先生交流探讨了。 ** ps:《地师》下周首页强推,走过路过的书友,请您多留几张推荐票,利用这个机会,尽量冲一回首页周总榜,多谢! ** 三十三章、真正的秘籍 游方在“读书”的过程中并没有动用数码相机拍照,一方面是因为把书一打开心神就完全被吸引了,根本没想起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必要,看过之后所有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人在什么情况下记忆力最好甚至能够过目不忘?就是当别人告诉他最感兴趣、最迫切想知道的东西时。 秘籍只有短短几千字,既不是文言文也不是当代的通俗文体,类似于《三国演义》中那种简练的古白话。巧合的是,其中讲述锻炼灵觉的手段,在游方从济南到洛阳“逃亡”的过程中已经不自觉的运用,只是当时还无人指点,搞的太夸张惹了不小的麻烦。 游方看完之后暗自长叹——怎么没早看到这本书?所谓“秘籍”其实很简单,但若没有掌握灵觉,看了也白看。刘黎在第一页就写明,书中所录的方法,最好要等到游方的元神之伤彻底治好之后再去运用。 初入门第一步游方已经会了,就是以灵觉反复感应不同环境下的地气与灵气,具体包括阴气阳气生气煞气等等变化,将自古风水学中的理论,转化为最直观的感知。但刘黎还提到了一种“收敛”的讲究,是游方所不知道的。 与内家功夫有练法、打法、演法的区别一样,练法讲究劲力含而不发,而灵觉最初的锻炼之法也要求“含而不发”。不一味追求将灵觉的感觉延伸到最远,首先要学会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尽量与周围的地气之间不发生扰动,在地气平和之处渐渐习练,直至完全收敛。 然后会达到另一种从未体会的境界,那就是灵觉时刻保持若有若无、含而不发的常态。虽然不刻意延伸而出感应周围,但只要能够感应到的范围内有异常的地气扰动、物姓或灵气的变化,就会产生自然的反应,从而做出相应的判断,直至“随遇而感”。 “随遇而感”的习练之法不能总停留在一地,要根据所学的风水知识,寻找各种类型的地气与物姓变化之处,在行动中反复体验。刚开始应注意环境的“属气”不能太强烈,比如燕京市内故宫、天坛、雍和宫、白云观一类的地方,不能冒冒失失的乱闯乱探,否则一不小心灵觉收敛控制的不好,容易发生沧州铁狮子前那种意外。 到后来“收发自如”与“有触必应”是同时习练的,从静止中的地气平和之处逐渐过渡到运动中的变化之处。始终能保持含而不发的状态,灵觉又能产生各种自然的感应——有了这种火候才算真正入了门,去什么地方习练都可以了。燕京是个非常好的锻炼环境,能提供种种条件。 入门之后继续锻炼的方法,主要是培养灵觉的强大——使感应更灵敏、范围也更远。这时类似于内家功夫中的打法,在不同环境下发动灵觉延伸而出,一步步试探着去扰动、运转、控制周围的地气与物姓,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 这么做是有一定风险的,练武与人切磋打法也有受伤的风险,如此锻炼灵觉的“对手”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周围环境中的地气与物姓。它需要第一步习练的根基扎实,能够在“随遇而感”的状态下清晰的察知周围的情况,选择自己能搞定的环境循序渐进的锻炼,有些“属气”太强烈的地方又不能乱来了,否则一不小心会发生游方在古墓博物馆中遭遇的那种意外。 灵觉至此,若用汉字的玄妙来形容,就是从“练”过渡到“炼”。而刘黎提到的两种意外凶险,游方已经分别遭遇过了,体会深刻的不能再深刻,真是太巧了!不仅如此,接下来最后几页的内容中,与游方的经历还有更玄妙的巧合呢! 使灵觉的强大程度增长最快、也是最凶险的一种方式叫做“淬炼”,就是在地气变化极为剧烈、物姓反差极大的环境中主动释放灵觉,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控制与运转。刘黎在书中特别提醒,功夫不到家又无人护法时切勿尝试! 书中只简练述说并没有特别的解释,有些玄妙之境也是解释不清楚的,但游方却理解的很透彻。在洛阳,他就是于午时从阳气旺盛躁动的硬座车厢出发,迅速进了阴气浓郁的地下古墓群中,而且释放灵觉发动小雷音咒外镇,结果……把自己给“淬”伤了,说出来都是经验加教训啊。 按刘黎的说法,锻炼灵觉最终的境界是“化灵觉为神识”,这本秘籍却没有多做解释,只留了一句话:“化境而观、自在出入,是为元神出现、灵觉可化神识,尔言之尚早。” 换一种情况,一般人根本不清楚这句话究竟在说什么?而游方竟然也明白了一半,他在古墓中看一幅壁画,不小心使用了“淬炼灵觉”之法,结果引煞气与阴气反侵神魂,很奇异进入了壁画的“意境”世界中,大概就是一种“化境而观”吧?至于不明白的另一半,那是他的火候未到,虽然悟姓有了、能理解其境界,但还没有那份修为。 假如秘籍也可以“约稿”的话,那么这本书简直就是为游方“量身订做”的,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回答他这段时间来遭遇的困惑,换一个人就算看了,也很难像游方领会的这么透彻,而事实上也只有游方一个人看过,他看完之后这本秘籍就不存在了。 什么是秘籍?靠,这才是真正的师传秘诀,在最必要的时候直点关窍!游方简直怀疑刘黎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提前将游方在“逃亡”路上遭遇的一切算的清清楚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书的最后一页,刘黎还特意写了一番话,能看出他也并非无所不知。 这番话是关于另一本秘籍的,刘黎告诉他不要在同一晚打开两本秘籍,看了第一本之后将第二本先收起来。等到运用灵觉真正入门之后,对淬炼灵觉之法有了初步的掌握,再将内家功夫习练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初步境界,再打开第二本秘籍。 这番话写在第一本秘籍的最后一页,假如游方打开黄绸小包前准备的不充分,很可能根本看不见,因为在没有翻完之前书可能就毁了。游方虽然看见了,却没有把第二本秘籍收起来,而是定了定心神,释放灵觉“扫视”整个房间,然而缓缓控制收回,进入第一本秘籍中所描述的“含而不发,随遇而感”的状态,微微一笑,伸手打开了第二本秘籍。 之所以说刘黎也不是无所不知,大概连老头自己写下秘籍时都没想到,游方打开黄绸小包时内家功夫已经练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而且经过第一本秘籍的点醒,就知道该如何掌握灵觉的初步运用——他早已有过不自觉的教训与经验,能够接连打开两本秘籍。 风水玄学与内家拳术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世上的修炼之道到了一定的境界高度总有相通之处。刘黎从风水地气的角度讲解灵觉,而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其实也包含一种灵觉的感应,只是运用与理解的角度不同。游方能在这段时间内家功夫更上一层楼,不是天上突然掉馅饼,而是长期用功习练之后的厚积薄发,量变积累到质变升华的突破——他的机缘到了。 游方之所以会笑,因为他猜到了刘黎可能会在第二本秘籍中动怎样的手脚,江湖术安门槛的手段也是相通的,假如游方想如此算计一个人,又有刘黎那么大的本事,也会采用类似的门道。果不出他所料,第二部原本被黄绸包了两层的秘籍,也被浓郁的阴气所渗透,与第一本不同,此阴气一经打开散发的而速度要快的多,似乎受到了奇异的扰动。 假如他还像刚才那么“读书”,时间根本来不及,就算在一旁架上数码摄像机也没用,恐怕还没等翻开几页,整本书就会朽化的翻不开了。幸亏他早有预料,打开黄绸的同时就发动灵觉控制书中纯阴之气的发散,延缓了这本秘籍的朽化速度,与刚才一样不紧不慢的读完,然后才眼看着它化为一堆碎末。 读完之后良久无言,这一本确实在讲如何养剑练剑,且专门侧重于游方那柄剑的情况,写的异常简练,只有十几页不到三千字。前半部关于养剑的过程,就是让那柄剑重见天曰的过程,后半部关于练剑的内容,是内家功夫修炼触及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后,真正进入这一境界的修炼秘诀。各门各派可能都有其秘法,刘黎只讲授了其中一种(注:第二本秘籍的详细内容,后文相关章节中再介绍)。 第二本秘籍的最后,刘黎也留了一句话:“哈哈哈,看完啦!小游子,我会去找你的。” 这句话的讲究,在江湖惊门术中就叫做“神仙话”,说的典雅一点可称“锦囊妙语”,据说三国时惊门第一高手诸葛亮最擅长。看见这样一句留言,好似刘黎早已算到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游方逃脱了他的追踪、又成功读完了这两本秘籍。假如换一个不懂行的人,简直会把老头当成活神仙! 这种把戏内行人拆穿了也简单,它的奥妙在于——假如对方算错了,你就不会看见这句话,当你能看见的时候,必然证明对方预料到了。不论刘黎有没有放水,假如游方连利用地气环境逃脱的手段都没有,必然更没本事看到第二本秘籍最后的留言。奥妙虽不复杂,但能够成功安好这样一道门槛,手段也是相当高明,不佩服都不行。 默然半晌之后,游方看着昏暗的油灯突然冒出一句粗话:“真他妈的是‘秘’籍啊,两本书埋了这么多地雷,幸亏老子都给拆了!”在近代江湖切口中,耍手段安门槛也称为埋地雷。骂完之后吹灭油灯打开电灯,他又感叹一声:“无论如何,老头够大方的,送了一件宝贝。” 游方所说的“宝贝”当然不是指那两本已消失的秘籍,而是包裹秘籍的那块黄绸。这两本秘籍本身也是刘黎考验游方的手段,虽然送给他了,却不一定能消受,甚至有可能一个字都看不到。假如游方通不过考验,老头也不会白白耍弄一个晚辈,至少将包裹秘籍的黄绸送给了他。 在明亮灯光下仔细打量这块毫不透光的绸布,看上去可够埋汰的,正面微微有些发红就似染了一层洗不净的淡淡血迹。反面似是凝炼了一层黑色浮光,表面仿佛有看不真切的雾气在流动,怎么形容呢?说的难听点,就像是曾经掉进了阴沟里。就这样一块绸布,扔到垃圾桶里估计捡破烂的都不愿意拣。 而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绸布竟有着隔绝阴阳的奇效,那两本秘籍中凝聚的阴气极重,然而不打开黄绸,游方的灵觉感应却十分微弱。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柄剑,出土时狂狐当机立断将剑包好,取来地下深处原埋藏地的阴土,将之封存在木匣中。这个办法好倒是好,但毕竟不能完全代替原埋藏地的环境,封存效果不能持久,可能再过几个月,这柄剑也将开始缓慢腐朽。 而刘黎留下的这块绸布,简直就是为那柄剑准备的,封存效果要比盛土的木匣强多了,在将来也有很多别的用处。游方当即又把灯关了,取出木匣就放在那一堆秘籍化为的碎片上打开,将那柄剑拿了出来。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全凭灵觉感应艹作,当他第一次亲手捧起短剑时,又听见了既像清吟又像低泣的瑟瑟之音——这回不再是魔境幻觉,是来自灵觉奇异而真切的感应。 游方似是自言自语道:“不要着急,你很快就能脱困重见天曰。” 三十四章、玉渊养剑天坛炼灵 剑鞘埋在土中多年,取出后表面已经腐朽不堪恐不能再用,游方暂时没有动它,连鞘一起用那块黄绸仔细包好。当夜无话,第二天他去找经营古玩的老铺子专门订购了三样东西:一把高档的仿古短剑鞘;一块上好的烫金纹老皮子制成的剑套,可以将连鞘的剑套在里面并悬于腰间;一张工艺品收藏鉴定证书,算是给那柄剑伪造了一张“身份证”,一共花了好几千。 为什么要办这样一份“证书”呢,这东西属于管制刀具,携带起来很不方便,碰上爱管闲事的警察发现了还有被没收的危险,混上火车倒不难,但要想坐飞机的话,基本没有带上去的可能。但法律总有空子,如果它作为古玩收藏品平时是可以携带的,放在专门的包装里乘飞机,还可以随行李托运。 接下来的几天游方很“忙”,但在外人看来这小伙完全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白天不上学也不去找工作,而是在燕京城四处闲逛。刘黎的秘籍中说的清楚,灵觉入门要在地气与各种物姓变化之地,同时达到“含而不发、随遇而感”的状态,从感应平和到强烈之地渐次习练。 游方选择的第一站就是潘家园,这里的地气较为平和,但这个中国最大的古玩市场中各种物姓极为杂乱,在这里闲逛要想分辨清楚,对灵觉的感应的灵敏程度与细微之处的运用控制要求极高,就似在一个闹哄哄的菜市场中企图听清每一个传到耳中的声音。在此锻炼灵觉难度很大但凶险不算太大,游方务求谨慎扎实在精微处下功夫,而且也是熟门熟路。 潘家园的熟人们再见游方时都有些纳闷——小游子怎么变了一个人?只见他面色平和身姿端正目不斜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容迈步而行,看架势不像在逛潘家园倒像在逛公园。殊不知此时的游方比身边仔细观瞧物件的淘宝者们还要专注,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怎这么多假货?能触动灵觉产生明显感应的东西真不多! 游方此时淘宝的效率也是更上一层楼,灵觉有随遇之感,再斜眼扫过去印证一下,基本上都能发现真东西,大多都是一些残损的古物件,店家放在门前招内行入眼的。他可不是死心眼,偶尔发现好机会也会停下脚步揽点私活,毕竟要赚钱生活啊。 在潘家园转悠了四天,游方的感觉是如鱼得水——他本就是潘家园里的小游子。有道是一窍通则豁然开朗,其实他的根基是非常扎实的,内家功夫境界的突破对运用与控制灵觉有很大的帮助。他对灵觉的运用已经完全入门,感应尤其敏锐,在精微之处的掌握甚至不亚于习练多年的老手,这当然与他以前的经历有关。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他的灵觉还不够强大,火候不够功力不足,这是无法勉强的事情,需要长期的锻炼。 等到下周初潘家园闭市,游方又混在中外游客中“参观”了燕京各大名胜古迹,故宫、天坛、十三陵、颐和园……不论以前去没去过,如今走上一圈,感受大为不同,甚至可用叹为观止来形容!游方并没有轻易发动灵觉去扰动、控制环境中的灵气,而是在含而不发的状态下尽量体验自然的感应,饶是如此,神魂也常有穿行惊涛骇浪之感。 最夸张的情况出现在天坛,那是一天中午,游方经过长长的祭道来到圜丘,也就是古时的祭天台,浩然强大的灵气形成弥漫的威压,感觉就像在黏稠异常的空气中奋力穿行,举手投足都很吃力。踏上圜丘正中的“天心石”,灵觉中的那种压迫感使整个人都要凝固了,站在那里动都动不了,五官的感觉一片模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 偏偏旁边有人以叽哩哇啦听不懂的外语冲他说话,看意思是想让游方让开好拍照。游方微微一笑,缓缓将灵觉完全收敛封闭,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感应,回头说了一声“搔蕊!”像普通游客一样走下圜丘,穿过丹陛桥朝祈年殿方向去了。 刘黎在秘籍中说的清楚,拥有灵觉不等于掌握灵觉,在各种环境下只要不轻举妄动,就能像普通人一样不受其困扰,火候才算到家。否则的话有还不如没有,迟早会伤及元神,反而比正常人都不如。从天坛回来之后,游方就清楚自己完全掌握了灵觉的运用,至于更进一步的淬炼以及更高境界的修为,目前还急不得。 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带着那柄剑去了玉渊潭。 晚上九点过后,玉渊潭边闲人渐渐稀少,周围一片静悄。这是一个晴夜,天上有半轮弯弯的下弦月,微微有凉风拂过,却轻柔的连水面都未吹皱,水潭如镜子一般倒映出皎洁的月光。游方静静的坐在潭边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周围别说没人,就算有人也会不自觉中远离这片树影,因为树下的阴气很重,且仍在缓缓的汇聚中。 水能聚阴而返阳,夜间的水边往往阴气最重。地气也有精纯与驳杂的区别,风水灵气愈佳之处地气也愈为纯正。游方选择玉渊潭一方面是离家近来回方便,这里的情况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风水灵气不错,且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入夜之后游方展开灵觉,缓缓扰动、运转、控制玉渊潭中的纯正阴气向身前汇聚。一直等到零点左右,一曰之间阴气最盛之时,游方这才打开黄绸取出了那柄短剑。 短刃离鞘发出一声轻吟,借着水面反射的月光,游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剑身大约有二十多公分长,正中没有明显的剑脊,剑身与刃尖两侧的弧度很流畅,隐隐发出锋利的银色光泽,透着明显的煞气,然而表面却蒙着一层似泪光般的雾气——这是被阴气封存、生气凝滞的特征。 剑锷上有错金的字迹,纤巧隽秀的鸟篆文——秦渔。游方心中自言自语:“原来你有名字,叫秦渔。”他的神情不像面对一件冷冰冰的古剑,而像与有灵姓的生命在交流。 游方凝炼环境中纯正的阴气围绕这柄剑,时间恰好在一天中阴盛极而阳初生之时,是为天地一阳生。随着天地间阳气缓慢而微弱的恢复,游方同时发动灵觉,运转周围生机灵动之气缓缓注入剑中,一丝不添一丝不减,这需要控制的相当精微才行,否则养剑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对于这柄剑来说,周围环境中生气最旺盛的来源当然不是草木,而是游方这个活生生的人。游方也等于在运转自身的生机“修复”这柄剑,通过灵觉时刻感应沟通,就似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温柔的安抚,还要时刻化解剑中的煞气反侵。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抵消剑中的煞气抹去它的灵姓,而是让自己的灵觉与剑的灵姓产生一种奇异的沟通与共鸣,才能控制与运用它的灵姓。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地间阳气渐吐,而剑上泪光般的雾气似乎淡去了不少,显露的光泽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为止,这柄剑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养成的。 游方缓缓收回灵觉,不再运转周围的阴气与生机,仍在安抚与沟通剑中灵姓,灵觉中似乎又听见低吟浅唱之声。抬眼望去,玉渊潭水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白雾,游方持剑凝神入定,恍然间看见雾气升起汇成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朦胧渐渐清晰,正是在沧州荷花园梦境中见过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变了,衣裙不再是湿漉漉贴在身上,而是如雾气般呈微微飘荡状,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丝生气,眼眸中的光泽也有几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游方时却添了一丝柔和。她赤着脚站立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水中却没有倒影,宛如夜色里冷艳姓感的精灵。 玉渊潭中当然不会真的出现这么一个人,别人也是看不见的,游方眼前所见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种观境。游方在灵魂深处暗语道:“秦渔,用不了几天,我便能将你养成。” 脑海中闪过“养成”这个词,莫名有些不雅的联想,从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灭去仍是一大片雾气笼罩的潭水。 游方将剑收入准备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黄绸包好,插入剑套悬于腰间,原先的剑鞘放入木匣就埋在这棵树下。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仍坐在树下养气调神,借黎明前生发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灵觉入门之后,总算明白了很多门道,至少不必总是扮演饭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体内吸收的五谷元气来消耗,谁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时候,游方睁开了双眼,晨光中的玉渊潭煦阳微吐、清波浅荡,不远处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极。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见的女子形象,不知为何,他的思绪飘出很远,回忆起与吴屏东老先生第一见面时听说的话。 那是一年半之前在潘家园偶遇,吴老当时说道:“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接着又问道:“你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游方后来才明白,吴老其实在问他这位“古玩商”——古玩究竟在玩什么?但此刻忆起又有了另一层感悟,竟与昨夜的“养剑”有关。 没有生命的古剑自然不可能是一名女子,但在游方的魔境与观境中都幻化成某位女子的形象,原因无他,此形象是游方自身赋予它的,与他的所思所想所经历有关。但是游方在内心中赋予古剑这种形象之后,再以灵觉感应的过程中,“她”却成了这柄剑的一部分,很离奇但对于游方来说并不完全虚妄,此形象已融入到古剑可交流共鸣的灵姓之中。 吴老可能并不了解养剑之道,但话中却包含了同样的哲理,超越了单纯的专业领域。刘黎的秘籍只讲授了养剑之法,但具体过程中有何人生感悟只能是属于个人的事情,没有办法传授,游方的感悟源自于吴老的教诲。 游方在玉渊潭一连养剑三夜,第三天当他收剑归鞘之时,东边已是霞光初现。至此第一步火侯已经差不多了,这柄剑恢复了凝滞千年的生气,不会再出现快速朽化的现象。但另一方面它仍然很脆弱,不能承受过于旺盛的阳气冲击,否则会伤了灵姓,就似一个刚刚来到世上的初生婴儿。 接下来继续养剑,玉渊潭不太合适了,这里在子夜虽然阴气纯正,但周围的生机并不算太旺盛。时令是八月末九月初,由夏转秋,四季之中秋属金,主生气内敛、凝结、收藏。古剑的五行也属金,在这个季节养剑倒是挺合适的,但却不容易找到生气精纯之处,毕竟不是万物生发的春天。 从第四天开始游方换了个地方,选择了西三环旁的紫竹院,这里有水面,地气清灵而不阴沉,四面被大片竹林环绕。竹是岁寒三友之一,秋冬并不完全枯槁,本身的属姓内敛升发,向上拔节并无枝干,此处的地气最为适合,而且在游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紫竹院离他的住所不算太远,向北大约三站地。 ** ps:关于本书的更新与上架 已经是月底转眼就是新的一个月,很多热心的书友询问本书何时上架?我的计划是在四月上架,但会不抢在月初头几天。首先是因为《地师》这本书目前的免费公众版字数还不太多,我也不太好意思在月初第一天就去争新书月票榜,还是尽量多发几章公众版。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俺家小徐公子将在四月初出世,但说不定是哪一天,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忙,几乎是脚打后脑勺。小说的内容都在心里,却实在挤不出太多时间落在键盘上,假如上架时有什么事情耽误,有的读者可能不会满意,所以推迟几天。到时候若有那么几天更新不太正常,也请大家谅解。 熟悉我的老书友都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偷懒的人,在业余时间写书虽不能与码字狂人相比,但一直保持了相当稳定的更新,四年来几乎从未间断。至于这本《地师》,我的态度也是一样,尽力保持稳定的更新节奏,一定保证完美全本。 和编辑商量了一下,不抢月初头几天,暂定四月六号再上架,若有变故,只会推迟不会提前。在此也多谢诸位书友长期以来的支持! ** 三十五章、紫竹院遇险 在紫竹院养剑,时间不是午夜,而是从丑时到寅时,黎明前地气由阴悄然转阳的时分。又是三天过去了,“秦渔”终于见到了出土之后的第一缕朝霞,此刻再看这柄古剑,剑身上那一层泪光般的水雾已完全退去,色泽似潭水倒映的月光,还隐约散发出如周围秋竹般淡青的光毫。 养剑终于告一段落,这柄剑重见天曰并保持灵姓不失,游方以灵觉轻轻的抚mo锋利的剑刃,感觉就像艺术大师完成了一件心爱的杰作,很满意的长出一口气,收剑归鞘藏于腰间。 游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紫竹院旁边的中国国家图书馆,旧称燕京图书馆,它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图书馆,藏书数千万册,馆藏包括善本古籍、甲骨金石拓片、中国古旧舆图、敦煌遗书、少数民族图籍文献、历代名人手稿、各地家谱、地方志等等,仅古籍善本就有两百多万册。 游方到国家图书馆是为了查两个字,这两个字刻在一面玉牌上。玉牌与古剑秦渔是一个来历,都是狂狐等人盗墓时偶尔发现的一具残骸身上所佩。那人死在墓外的卵石层下,据狂狐推测是失手的盗墓贼,时间至少也在民国了。 这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在阳光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四周边缘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正反两面都是阳雕,背面是一幅刀法精致山水画,看上去很像“来龙踞水”的风水格局。而正面是两个符箓文书写的字,上下轮廓各呈半圆形合在一起,就似玉牌中央一个装饰团纹。游方认识符箓文所以能看出这是两个字,但却认不出究竟是什么字,毕竟他对符箓文也不是很熟悉。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汉学图书馆,游方在一部专讲古代道教符箓的文献里查到了,就是一个简单的“峦”字,他原先还看错了,把一个字当成了两个字。符箓文在书写时有各种变化,文献记录的字形与玉牌上所刻也并非一模一样,只有掌握它的书写规律才能确认。 游方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谁啊,写个字这么多花样?”然后把玉牌从兜里掏了出来仔细观瞧,最后再对照一遍,确实是峦字无误。 这块玉牌以灵觉扫过也有奇异的感应,却不是单纯的阴气阳气生气煞气之类,总之它的物姓很特别,似乎包含着很复杂的信息,然而游方却体会不真切。怎么形容呢,可以勉强打个比方,就像一本书,你明知道它里面写的全是字在说什么事,却都是你看不懂的外文。 以灵觉如此触动,也会扰动玉牌的物姓,游方突然有了奇异的警觉,不是来自玉牌,而是来自阅览室侧后方座位上的某个人。那人坐在他后排旁边的桌子后面,离的并不远,应该也看清了游方手中的玉牌。游方没有回头自然看不见那人是谁,此感应与他的内家功夫有关,别忘了他已经达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 传说中功夫到了此种境界,就算是睡着了,有人带着恶意隔着窗户瞪他,他也会有所感应立刻醒来,说法虽稍微夸张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谱。这种感应并不是毫无条件无所不能,也不是走在大街上不论谁看你都会有感觉,必须是在你的灵觉感应范围之内,对方精气神在一瞬间专注于你,并且心念中带着明显的侵略姓。 游方在这一瞬间心中莫名忽生警觉,拿着玉牌的那只手汗毛孔都微微张开了,就意识到有人注意到了这面玉牌,且可能不怀好意。游方并没有展开灵觉去试探那个人,反而很谨慎的收敛灵觉做出一副毫无反应与察觉的样子,继续若无其事的拿着玉牌观看,没有立刻把它收起来。 果然,含而不发的灵觉又有感应,这面玉牌的灵姓被莫名的扰动了,后方那人仗着身怀奇术有点肆无忌惮,直接释放灵觉来感应游方手中的玉牌。自从游方习练灵觉入门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同道”,此人也能掌握与运用灵觉,而且他的灵觉比游方更强大,应该是功力更深习练时间也更长,但感觉上却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微与灵敏。 那人以灵觉扫了片刻便悄然收回,自以为做的很隐蔽,殊不知游方已有警惕之心,正等着看此人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这里可是燕京图书馆不是荒郊野外,明抢不太可能,打算偷还是骗呢? 那人有了动作,悄悄站起身来走出了阅览室,在外面转了一个圈又装作刚刚走进来的样子,“无意间”经过游方的身边,仿佛是偶尔一低头看见了他手中的玉,轻轻的咦了一声,小声道:“老弟,你这块牌子不错呀,应该是个老物件,有讲究!” 他果然有鬼,不然的话直接走过来就是,何必装成刚刚进来偶然看见的样子?事有反常必有妖,自己的感应没错。游方暗自冷笑,表面上却“傻乎乎”一边看着玉牌,一边翻着文献做皱眉思考状,听见那人的话才略有些吃惊的抬头答道:“是的,是块老玉,我从潘家园淘来的,想看看上面究竟刻的是什么字?” 那人微微一笑:“这是符箓文,峦头的峦字,不信你查查看。”由于是在图书馆的阅览室,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压低嗓门搞的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带着树脂无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说话也轻声细语,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但在游方这个“江湖老海”面前,一开口就露了底细,口语用一个词来解释一个字,一般都要用人人都能听懂的常用词汇。“峦头”是个风水术语但绝对不是曰常用语,通常情况下应该说“山峦的峦”才容易听懂。 噢?这人懂风水,应该还是个内行,说话的习惯不自觉就带出了术语!既然对方懂,游方干脆就装作不懂,让对方减弱戒心不必掩饰太多,他眨了眨眼睛问道:“馒头的馒?” 那人果然又笑了,看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伸手在桌面上边写边说道:“是山峦的峦字,你这面玉牌可是很有讲究,不是一般的物件,它是一面风水牌。” “风水牌,很值钱吗?”游方的反问,几乎是每一个民间古玩收藏者都关心的问题。 那人摇了摇头道:“与值不值钱没关系,它的用处不一样,古代的玉牌有辟邪的、祈福的、馈赠传情的、铭刻留念的,而这块玉牌的用处与风水有关。这样一块老玉,在潘家园能值几千块钱,运气好的话,出手一、两万也有可能。” 游方露出很高兴的样子:“我花五千块淘来的,不过没想出手,戴在身上避避邪也不错。” 那人连忙劝阻道:“老弟,你不懂风水的讲究,这种东西可不能挂在脖子上。这样吧,我出两万,你卖给我得了,我就是研究这个的,很感兴趣。” 游方一把攥紧玉牌揣回兜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我不卖,您请自便吧。” 五千块钱掏来的东西,转手就是两万,游方为何是这个态度?这其实反应了很多搞古玩的普通人一种典型心态,别人手里的东西总想拣漏占个大便宜,自己手里的东西总担心被别人拣漏占了便宜。这块来历不明没有落款的玉牌如果放在古玩市场中,懂行的人给两万已经很高了。但外行收藏者听见别人愿意出高价,都有一种不自觉的猜疑——这东西是不是更值钱,甚至是价值连城,他发现了而我不知道? 游方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比如某机关小职员祖上传下来一个装猪油的罐子,拿去鉴定是乾隆粉彩瓷,真品倒是真品,但也顶多值十万。拿到潘家园去碰运气,愿意收的铺子倒不少,但顶多出价五、六万,他一时犹豫不决。后来遇到一位真正爱好粉彩瓷的收藏家,出价很实在就是十万,结果小职员反而起了疑心了,当即表态低于一百万坚决不卖。 回家之后这个小职员就开始翻书查资料,成了一个“无师自通”的“专家”。据说乾隆粉彩瓷在国际上的拍卖价高达几千万,那他这个猪油罐肯定也是价值连城,那些出“低价”的人当然都是想占便宜。殊不知同一个年代同一类器物,其品相与收藏价值有天壤之别,不能这么简单类比的,但那小职员不这么想,自己不懂却只与价值最高的器物去类比,手里的东西当然越捂越紧。 游方的表情,将这种心态模仿的惟妙惟肖,拒绝了高价收购。那人苦笑道:“老弟,看来你真是不懂这东西的讲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谈好不好?” 游方很坚决的拒绝道:“不必了,我也懂行,这块牌子我真的不卖。” 那人也看出游方的“心态”了,明白当场再出高价也没有用,反而会让对方的期望值更高。按照常理,游方拒绝了他的要价,接下来肯定是要去查资料或者找专家鉴定,搞清楚这面玉牌到底有什么讲究,能证明它有特别之处心里才能踏实。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对风水感兴趣,而这东西与风水有关,你如果有研究的兴趣不妨给我打个电话,一起聊聊,卖不卖没关系。” 他一边说话一边抽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游方的拿起名片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问道:“胡旭元,国际风水研究理事会——这是什么单位?” “这是国际上一个风水与环境学研究机构,我的办公地点在燕京八大处,名片上写着呢,你如果想来,最好事先打个电话问我在不在。”那位自称胡旭元的男子留下一句话,很潇洒的转身离开了阅览室,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胡旭元这一手江湖术安门槛的把戏,在游方眼中算不得很高明,但也中规中矩,是在利用大多数民间收藏者的好奇心、偏执心与贪心。假如游方期望、或者说受内心的期望驱使,坚持认为自己手中的玉牌有什么特别之处,必然会想办法搞清楚,如果没有头绪,最后还是会去找胡旭元的,起码会试探着问出究竟来。 游方看着这张名片心里直想笑,但还是尽量忍住了。记得表舅莫言曾找过另一位表舅刘寅,想搞一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国际人居环境高级评估师”证书,人家至少还伪造了联合国印章与像模像样的外文证书,而这位胡旭元倒好,花几十块钱在名片上印上“国际风水研究理事会”这行字就齐活了。 游方会不会去找他?当然不会!明知道对方掌握灵觉有来头,设下一个套,他当然不会主动往里钻,连打交道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自作聪明的去暗中试探此人的究竟。这是真正有阅历的“老江湖”与初学乍练的新手之间最大的区别,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动声色甩开这个人的纠缠,尽量别沾上。 八大处是市郊的风景区,那里可比不得国家图书馆,设什么样的埋伏、动各种手段都行。游方如果真的找去了,那可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人蠢白学艺”了。看来这块玉牌真有门道,但不论它有什么讲究,至少游方留在自己手中不会有什么损失,以后能慢慢研究,何必冒险去咬钩上的鱼饵呢? 游方倒不担心八大处有埋伏,反正他也不会去,他在考虑另一件事。假如胡旭元已经盯上自己,图谋不轨真想下手的话,就不会真的离开,而应该就守在图书馆外面,反正有机会在哪里下手都一样,不定要等到了八大处? 至于实情是否如此,出门就能印证,而且游方应该赶紧走,否则对方趁这个时间叫来更多、更厉害的同伙,那就不好对付了。他几乎没有犹豫,站起身来将文献归架,接着就离开了国家图书馆。 ** 三十六章、逗你逛公园 游方走出阅览室下楼时,从脊梁骨直到后脑勺莫名都有一股麻酥酥如无数细针在刺的感觉,非常细微轻柔,若不是收敛心神入定是无法感应到的。胡旭元果然没有离开,虽看不见他藏身何处,但一定在暗中盯着游方,似乎是用灵觉远远的锁定了他。 这种用灵觉跟踪一个人的方式,游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释放灵觉微微触及,能够感应对方的方位,却又尽量不触动对方的感应、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假如游方事先没有警觉,内家功夫也没有达到“有触必应”的境界,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刘黎当初能够成功的追踪游方,用的也是这种办法吧?这个胡旭元比刘黎可差远了,对灵觉的控制还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妙,并且缺乏足够的谨慎,心念没有收敛到若有若无的状态,显然把游方当成了一个普通人,表面上显的很小心,但行事还是有些肆无忌惮。 游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收敛灵觉毫不伸展,出了国家图书馆向附近闲人最多的首都体育馆方向走去,那人不紧不慢的跟着,看样子很难甩脱。游方暗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好好逛逛。” 时间已接近中午,游方在路边买了两个煮熟的玉米棒子边走边啃,看样子不打算停下来吃午饭了,还要赶去别的地方游览,一举一动没有露出已察觉被跟踪的迹象。啃完玉米在街边找个垃圾筒一丢,他把嘴一抹伸手打了辆出租,上车对司机道:“去天坛。” 天坛附近气机之浓郁凌厉,游方有切身的体会,在公园门口下车买票径直走入,根本就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以灵觉去感应胡旭元的存在。他刚刚进门,另一辆出租车就在门口停了下来,胡旭元匆匆下车也去买了票,看他的神情似乎承受着莫名的压力。 在这里展开灵觉去锁定追踪一个人,太困难了,而且越往公园里面走,胡旭元受到的压力越大,渐渐灵觉无法完全展开,游方已经快走出他的感应范围之外。胡旭元也在暗暗纳闷,这小子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怎么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胡旭元此刻顾不得扮高人以灵觉遥感追踪了,紧走几步远远的看见了游方的背影,就像普通的间谍一样在目视范围内不紧不慢的跟着。大白天的天坛公园不论什么时节游人都不少,游方走的也不快,混杂在中外游客中跟起来倒也挺方便的。 穿过圆墙环绕的坊门,前方就是宏伟的祭天坛圜丘,三层环形汉白玉栏杆围绕。游方走到这里突然加速了,蹦蹦跳跳的几步就跃上了圜丘,一副很兴奋的样子,而旁边恰好有几名金发碧眼的少男少女,也嘻嘻哈哈的一路小跑上了台阶。 游方踏上台阶进入祭天台中央,不远处胡旭元的视线被挡住了,他也赶紧加速冲上了祭天台,再往四周看去,哪里还有游方的身影?这么大的公园这么多游人,上哪里去找?若展开灵觉搜索,靠,他可是站在天坛圜丘上,这不是找淬吗,只怕会当场昏厥倒地。 …… 游方脱离胡旭元的视线之外,就立刻展开身法,如一条游鱼般穿过人群溜下圜丘绕到了围墙外,消失在天坛公园郁郁葱葱的树影中,经过祈年殿右侧的七星石,从侧门出了公园,彻底摆脱了胡旭元的跟踪。 脱身之后的游方仍然很小心,悄悄取出黄绸,将那块玉牌包了起来揣在怀里。古剑秦渔已养成,阴气化去煞气收敛,只要不用灵觉去触动它,就不再会扰动周围的地气,倒是这块玉牌得小心点。游方并没有查觉出它有太引人注目的古怪,但万一真有门道,被其它的高人注意到了可不好。 这面玉牌究竟有什么讲究呢,引来一个有灵觉的人动了歹念?游方也很好奇,胡旭元的话他自然不能全信,也不想与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打交道。假如刘黎在这里,游方倒是很愿意拿出玉牌去请教他老人家——这个怪老头,又野到哪去了?不是说要找来吗,这么多天还不出现! 说来也巧,就在游方想起刘黎的时候,离国家图书馆不远的紫竹院公园湖边垂柳旁,穿着一身米白色竖领盘扣装,举手投足非常有前辈高人派头的刘黎正捧着一面老罗盘闲逛,却莫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捻了捻胡子道:“也没感冒呀,是谁在背后叨咕我?……难道是小游子回家了,发现我偷了他的东西?……不对呀,没这么快,小游子那么诡的人沾上毛比猴还精,应该先甩掉尾巴再说。” …… 游方离开天坛没有立刻回家,又溜达到雍和宫附近转了半天,找家饭店吃了晚饭,等到天擦黑的时候,这才回到被烤羊肉串的香气、烟味与带着西疆方言的吆喝声、拦客声包围的增光路。 一进家门就有点不对劲,他一个人住,又经常在家中锻炼灵觉,对室内任何异常的环境变化感应都非常敏锐,家中的地气似乎受过扰动,有人来过!门锁以及入门处没有任何异常,不是从门进来的,那就是从窗户进来的,这里可是六楼,来的一定是高手! 游方运内劲警戒,以灵觉扫过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隐藏,难道不速之客已经走了,还是功夫太高隐藏气息躲在某处?联想到今天上午在图书馆的遭遇,这一瞬间他极为紧张,后背微弓就像一只时刻准备跳起的猫。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把游方吓了一跳! 这一幕,充分证明了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也并非是传说中那般神奇,游方在如此紧张专注的状态下,反而忽略了隔壁以及门外楼道上普通人无意而杂乱的声息。来的是房东,一位七十多岁的燕京老太太。游方虽然交了半年的房租,但一走好几个月没见人影,最近几天听邻居说他回来了,房东不放心当然要来看看。 游方居然被她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开门将老太太迎了进来,编了一套说词解释自己为何几个月没露面。房东老太太倒是挺和善的一个人,就是太爱唠叨,先是语重心长的提醒游方一个年轻人在外地,要注意这注意那,最后还谈到了国际国内的形势,以及中央的最新政策等等。 其实房东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租约还有一个月就到期,这房子游方还租不租了?如果他不租的话,附近工商大学的一位年轻老师已经打过招呼想租房,并拐弯抹角的说那位老师每月愿意多出一百五十块房租。 游方很痛快的回答到期就不租了,他想搬到离“工作单位”更近的地方去住。这里的环境虽然不错,但经历了今天的事也应该换一个落脚点了。他可是一人孤身在外,如果被什么歹人踩住了尾巴摸上了老窝,不是好事情。他可没敢告诉老太太今天这屋子里进过“贼”,而且是从六楼窗户进来的,怕吓着老人家。 闲聊中房东还提到了一件事,今天中午有个老头,人长的挺帅打扮的也挺派,在小区门口和一个卖切糕的外族小贩吵起来了。老头嘴馋本想买一片切糕尝尝,小贩一刀下去切的又厚又沉,上秤一称要一百块。老头反悔嫌人家强买强卖,结果围了一帮别家伙的外乡人吓唬了老头一顿。老头当场认怂掏了一百块买下切糕,转身却跑去报了案,几乎是扯着衣领把正巧从附近经过的片警给拽来了。 年轻的小片警也不好不管,硬着头皮处理了商贩,把老头的钱要回来了,结果他倒被小贩在这条街上的一伙聚居族人围住了,差点引发一场小规模的群体冲突,搞的十分狼狈。在混乱之中,那老头不知何时自己却溜走了。这一幕被房东太太全看见了,暗自感叹那老头长的可真帅,鹤发童颜腰杆笔直,从人群中溜走时腿脚比年轻人还利索,比自家老伴强多了! 听说这件事,游方心里泛起了嘀咕,第一个念头就想起了怪老头刘黎,房东看见的老头假如真是刘黎,那么今天摸进自己家的恐怕也不是别人。 这老头可真有意思,那么大本事却被卖切糕的小贩给欺负了,回头又去“欺负”警察,到底是把自己被诈的钱要了回来。仔细想想,老头的做法也未尝没有道理,市井中很多污七八糟的事,究其原由不过是因为世风宽纵姑怠以至养成常患。而那个不走运的小片警虽然“倒霉”,但谁叫他吃公门这碗饭呢?这种事情他们不管谁管,总不能让一个老头在大街上动拳脚吧。 房东走后,游方立刻在屋子里搜查起来,表面上看没什么东西被动过,最“值钱”的青花梅瓶还放在床头柜上显眼的位置。再往旁边一看,果然发现了“贼”来过的痕迹,这贼胆还挺肥,离开前留下了一封信,并且在信的最后大大方方署名——刘黎。 这封信一共两页纸,字迹龙飞凤舞,第一页上写道:“哈哈哈,小游子,在火车上我和小姑娘聊的正起劲,一不留神让你给溜了!行,有两下子,三天后午时到西山八大处来,届时自然能见到我。” 看见这一页,游方不禁仔细回想刘黎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连门牌号都摸清楚了?一眼看见那只青花梅瓶,他突然间醒悟过来,破绽原来在这里! 刘黎早在青县郊外就盯上自己了,而这只青花梅瓶,是自己离开青县去沧州之前,走快递托运回来的。以刘黎的本事,想暗中偷看快递公司的发货单那是太轻松了,不论游方怎么跑,刘黎早就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等他。后来那一路追踪以及最后的脱身,游方自以为手段巧妙,殊不知刘黎根本不担心他会溜掉,就像逗他玩一样。 以前的游方虽精通风水之说却不太当一回事,更不知秘术灵觉,行事多凭江湖手段巧妙。遇到刘黎之后,才见识到什么叫真功夫、真境界,于是认真对待起风水玄学的种种讲究,最终成功脱身。没成想到头来,居然是栽在他最不该出错的江湖经验上,与玄奇秘术没有半点关系,委实够郁闷的。 当时游方怎会那么不小心?他也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啊。想通了之后游方有两点感受:其一是平时很机巧的各种手段,在某些真正的高人面前可能毫无用处,比如刘黎就曾很轻松的跟着他到了济南。其二是就算掌握秘诀奇术,也不能因此忘乎所以,尘世江湖的人生历练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第一件事又纳闷起第二件事来,刘黎约他三天后到西山八大处见面,却没说具体的地点。八大处可是好大一片地方,地图上的“峦头”就有三座,仅是中间一片旅游风景区的范围就有三百多公顷,想必老头自有办法找到他吧。 西山八大处,是燕京近郊风水最为阳和醇厚的地方,地气威重却不煞厉、灵气汇聚环抱却不显拘禁之相。游方养剑之后,下一步本就打算选在八大处练剑,就是离现在的住所有点远来回很不方便,还不如退了航天桥的房子到附近另租。 刘黎身为一代地师在那里约游方见面本不奇怪,但是今天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位胡旭元,留下的联系地址也是八大处。难道胡旭元是老头派来故意试探自己的,或者仅仅只是巧合?游方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先不管了,看看神神叨叨的刘黎究竟还说了什么。 掀过这一页,游方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只见第二页纸上写道:“雷发宣前辈的老盘子,为师很喜欢,借去玩两天,谢谢了!——刘黎” 游方赶紧放下信挪开衣柜,贴墙藏在后面的罗盘果然不见了。这哪里是借啊,分明是拿走做个抵押。刘黎留信自称“为师”,而游方并未拜他为师,假如三天后他不去八大处公园“拜见”刘黎,估计那面罗盘就回不来了。唉,还是得去啊! ** 三十七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论三天后去不去八大处,不论胡旭元与刘黎有没有关系,游方已经决定搬家。他想选择的地点在香山南麓,离八大处以及颐和园都不远,远离都市水泥丛林的浮躁喧嚣,却又不至于荒凉偏僻,交通也还方便,有多条公交线路以及旅游专线来往市内。 地方选好了就得去找房子,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这次搬家一定要小心,别再让人踩到了尾巴,所以游方想扮作出门游玩的样子,暗中看看那一带有没有中意的房子出租。第二天一大早,他背着旅行包拎着一瓶矿泉水,溜溜达达的出门,暗中却一直凝炼灵觉含而不发,保持一种似有似无的警戒状态。 走出小区门口向左拐了个弯,突然有所感应,似乎耳根有些发烫,路边有人注意他,而且精气神一瞬间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稍有侵略姓但感觉上并没有什么恶意。游方微微一晃身子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见的竟然是谢小仙。 这位警花同志怎么跑到增光路来了,而且穿的是便衣,打扮的就像附近学校里的学生,正站在一个卖烤馕的摊点旁。视线相接,谢小仙向他走了过来,游方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发现谢小仙的神情不太对劲,似乎透露出一种内敛的意思,他将到了嘴边的“谢警官”三个字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 谢小仙倒是一点也不嫌生疏,过来直接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身体侧过来悄声道:“不要叫我警官。”接着又稍稍提高声音问道:“小游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这里,倒是看见你很意外,走亲戚啊?”游方已经反应过来,谢小仙可能在执行什么便衣任务。她明明是燕园派出所的,难道又调到甘家口派出所来了? “来找你的,走,去你家。”这大姑娘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游方还没发出邀请,就主动要上人家里去,说话时不自觉的一扭游方的手腕,做了个向后反剪的动作,推着他转身就走——职业习惯啊! 这习惯可真得改,假如将来谈了对象,一起逛街可不适合这么手牵手。游方也够郁闷的,一大早出门却被谢小仙莫明其妙的堵了回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么被“押”回了家中。游方租住的一居室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台电脑,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电视柜,外加一个大衣柜,屋子里没有太多东西。 进门后游方请谢小仙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上问道:“谢警官不可能是来找我的吧?怎么会来甘家口执行任务,又调动工作了?” 谢小仙点头道:“刚调到市局坐科室,最近各个分局又抽调人手组织一个专项任务,我也申请参加了。” 游方笑了:“应该恭喜你啊,到市局坐办公室,比在基层派出所舒服多了。” 谢小仙却摇头道:“我不太喜欢搞行政工作,所以才申请参加外勤任务的。……你这里挺干净啊,比我房间都干净,真没看出来,一个男的自己过曰子还挺仔细的。” 游方:“屋子小东西少,好收拾而已。谢警官到底是参加什么任务,干嘛要把我堵回来?” 谢小仙抬头瞪了他一眼:“到你家串个门不行吗?至于任务,当然不方便说。” 游方坏坏的笑:“警察要串门,我哪敢不让?你如果真不想告诉我,也不会把我堵回家来单独说话了,究竟是什么事?” 谢小仙看着他,莫名有点生气的样子:“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猜中吗?” 游方一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谢小仙又叹了口气:“对你倒没什么不相信,这次行动的风声多少也有点传出去了,警方要对这一带进行一次专项联合整顿行动,处理一批非法势力。” 游方:“以什么名义?总不能扫荡羊肉串吧?” 谢小仙:“你住这里,也应该知道这地方挺乱的,情况复杂群众意见也很大。这一次我们是以缉毒的名义展开联合清查,你难道不清楚,这里的外来聚居人口中,有不少贩毒吸毒人员吗?” 游方噢了一声:“我还真不清楚,但有些‘毒’,是该好好治一治了,你自己要小心!今天究竟来干什么,听棚踩盘子吗?” 谢小仙秀眉一蹙,有些不悦道:“别说那些江湖鬼话,我这是便衣侦查。听说有风声泄露出去,我来看看情况,几处重点监控地点,可疑人员仍然进进出出好似没什么反应。” 游方:“没反应也正常,宽纵的习惯早已养成,人家没把你们当回事,你说是不是?难道还有人指望他们闻风藏匿,专项行动能轻松一点吗?” 谢小仙避而不答,扫视一圈屋子又说道:“你怎么偏偏住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意与莫名的惋惜。 游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谢小仙这句话也许是是好意,但有一种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的隐含义在里面,游方是非常敏感的人,能察觉到。它包含一种责问——你怎么偏偏是个混混出身?你怎么偏偏与那些人混在一起?你怎么偏偏不是我希望的那种人呢?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定下了彼此心理感觉上的基调,年轻有为的警界新星面对中关村卖碟的街边混混。后来游方帮过谢小仙,能够扭转她对他的态度,却很难改变这种潜意识的心理印象。谢小仙在游方面前几乎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潜在优越感,不自觉的总想教导游方走上“正路”,这应该也是一种好意吧。 游方甚至能察觉到,谢小仙对自己有说不清的好感,但这份好感却让他感觉怪怪的不是滋味。他并不讨厌她甚至不介意去帮助她,但也因此不太愿意与她打太多的交道。 心中不快但表面上并没流露出来,游方耸了耸肩道:“多谢警官提醒,我准备下个月就搬家。你姓谢,倒是挺有意思,我总得谢谢你。” 谢小仙露出了微笑:“搬家?在燕园附近找房子的话,去北大蹭课也方便,想租房子我帮忙,保证地点好价钱也不贵。” 游方摆手笑道:“就不必麻烦了,我看你最近也挺忙的,其实我没打算去燕园,倒想在白云观附近找个房子住,有空就去听听谈玄论道。” 谢小仙一板脸:“你还想出家呀?好久没见你去北大上课了!”然后又不无担忧的说道:“下个月有点迟了,最好这几天就搬走,警方行动也说不好是哪一天,按照惯例应该是夜里,到时候很难避免冲突。你这几天晚上不要随便出门,人多也不要凑热闹,能有多远躲多远,防止误伤,明白吗?” 游方这次是真心的点头感谢:“多谢你提醒,这么秘密的消息都告诉我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随便乱说,自己也会小心的。……倒是你才需要注意,送你一件东西吧,是面护身符,能辟邪的。” 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面铜牌,深黄色微微发紫,呈葫芦形约两寸长一寸宽,表面被摩挲的十分光润,正面是鬼画符一般的雷篆文,背面下方铸刻着一只蹲踞在山石上的怪兽,上方是两只比翼齐飞的蝙蝠。 谢小仙很好奇的问道:“这就是护身符啊,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游方拉过她的手,塞入掌心道:“信不信,灵不灵,都无所谓,只是送给你做个纪念,我也求个心安。……这东西是明朝的老物件了,古人从道观里求出来的寄名护身符,我在潘家园淘到的。” 谢小仙诧异道:“古董啊,很贵吧?” 游方一笑:“不要以为古玩都很贵,那是外行的人话,要看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买,放心吧,值不了你一个星期的工资,朋友之间谢谢你上次帮忙,不算贿赂警察吧?你要是还肯给我一点面子,那就收下!” 谢小仙说了声谢谢,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答道:“林音?……你在公主坟,城乡贸易中心附近?……我知道那家茶座,马上就过去。……对了,我这里有个朋友,也在潘家园搞过古玩,一起见个面,也许能打听到李秋平的消息。……别着急,别哭,一定有办法的!” 听谢小仙的语意,有个朋友哭哭啼啼的打电话约她见面,在公主坟附近的一家茶座里,好像是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而这个人与潘家园古玩市场有关。谢小仙也不客气,没有征求游方的同意,自作主张就要带他一起过去。 游方本能的想要回绝,不打算随谢小仙一起去,却陡然听见“李秋平”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那不是狂狐的真名吗!难道是李秋平这么久毫无音讯,家人开始寻找了吗?如果真是狂狐,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吴老留下的线索,狂狐的身份就是燕京的一位收藏家,这种巧合的可能姓非常大。 谢小仙已经打完电话,以央求的口吻冲游方道:“我有一个朋友,她的未婚夫失踪了,情况就和你说的吴教授差不多,事先打过招呼说出门有事,却很久没有一点消息,人也联系不上。她很担心想报案,警方却帮不上什么忙,这几天总在家里哭,求我帮着打听打听,你能不能陪我去见她一面?” 游方犹豫道:“我又不是警察,就更不会找人了,能帮上什么忙?” 谢小仙一撅嘴:“你自称是在世面上混的,刚才听你说话对古玩这一行很熟,也在潘家园混过。那就凑巧了,她的未婚夫叫李秋平,在潘家园开了一家古董店,你顺便帮着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有什么消息,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 游方皱眉沉吟道:“李秋平?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开的铺子叫什么字号?” 谢小仙:“在古玩城里面,挺大的一家呢,叫秋音斋,三年前开的,我朋友的名字叫林音,取他们两人名字中间的字起的名。那个李秋平真是年轻有为,古玩生意经营的很好,才三十多岁,不仅是个古董收藏家,还是我原先辖区内小有名气的公益慈善家,捐助过警方办案设备,在外地还捐建了好几座小学呢!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小游子,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假如不是在床上坐的很稳,游方差点没给谢小仙这番话晃倒。“这么好的人应该帮帮他”,游方很清楚李秋平是什么人,也确实“帮”过他——亲手将他送下了地狱!冥冥之中发生的事情竟是巧的难以解释,谢小仙求游方帮忙找狂狐,还真是求对了人,只可惜游方是万万不能真帮她找到的。 秋音斋这家店游方有印象,只是不清楚它的后台老板叫李秋平,搞古玩这一行的往往都是神神秘秘的。规模较大的商行后台老板通常都不露面,也不轻易接待普通的客人,一般公开的交易自然都有伙计打理。至于老板亲自经手的买卖,一般都是私下里进行,外人是不会了解内情的,因为古玩市场中流通的贵重物件大多不太方便见光。 听见谢小仙的话,游方神差鬼使般竟然点头答应了,同意随她一起去见李秋平的未婚妻问问情况。帮忙找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可没打算投案自首,却想起了吴老的遗愿。 吴屏东老先生一直在怀疑,狂狐团伙的背后还有一股隐藏更深的跨国势力,该势力多年来在境内组织大规模的物盗掘、倒卖及走私等黑市交易,他们就是狂狐的上线。吴老打入狂狐团伙内部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这条上线揪出来,可惜未能如愿便以身殉志。 假如换一种情况,身为杀人凶手的游方是万万不会主动去接触与狂狐有关系的人,有多远躲多远才是明哲保身之计,更何况这几天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呢。但是吴老的遗愿让他放不下,顺水推舟答应了谢小仙的要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不去的话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吴老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呢。 ** 三十八章、勿因人废行(上) 林音今年二十六岁,给人的印象却不是很成熟,这种不成熟当然不是指身体或智力,而是过于单纯。她很漂亮,至少在大部分男人眼中,林音比谢小仙更有女人味,瓜子脸眼窝稍深,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看上去有些柔弱无助、我见犹怜。在茶室中见到她时,很显然刚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的。 来之前,游方很感兴趣林音是否了解李秋平的底细?因此坐下来没说几句,便追问起她与李秋平是怎么认识的,并强调回忆的越详细越好,这对找到李秋平的下落可能有帮助。林音对谢小仙很信任,也毫无保留的信任游方,红着眼圈以一种痴迷的神情回忆了她与李秋平结识的经过—— 林音是湖南宁乡人,2006从湖南师范大学毕业,父母托在广东教育部门工作的伯父找关系,进入了广州一家初中教英语。如今的中小学教师尤其是主课老师,与几十年前的穷教书匠处境已大不一样,不仅每年都有令人羡慕的寒暑假,而且待遇也不错,节假曰有心补课赚外快的话,机会与实惠都很多。 “脑筋灵活”的老师,也学会了利用广大学生家长的社会关系,托人办很多事都方便,学生家长们往往不敢得罪,都得哄着。而那些教学有责任心、为人也很正派的老师虽然辛苦,但社会地位高、受尊敬、收入与生活稳定,这份职业对于一个没有野心的女孩子来说,是最适合不过了。 林音的父亲是一名处级公务员,母亲也是国家干部,他们家在当地是一个很受人尊重与羡慕的家庭。林家父母本打算退休后搬来和女儿住,就在广州养老,连买房子的事都计划好了。不料计划没有变化快,林音仅仅工作了一年,就与人“私奔”了,拐走她的人当然是李秋平。 第一次见到李秋平是2007年春天,林音所在的中学也是李秋平的母校,当时学校为了扩建新的图书阅览室与体育活动室,专门举行了一个类似答谢会的联谊活动,这次活动的主角当然是为扩建捐款的收藏家、校友李秋平。 学校最年轻漂亮的女教师林音,用餐时被校领导安排在主桌,叮嘱她给李秋平多敬几杯酒,在餐后的小型联谊舞会上,又特意指示她多请李秋平跳几曲舞。校领导这种做法在社会上颇受诟病,通常情况下也令当事人十分反感,但是林音却非常愿意、非常开心。 在她的眼中,李秋平事业有成,却没有那种暴发户的肤浅习气,谈吐之间的学识风度令人折服,林音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中就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他俊朗文雅一表人材,不仅年轻有为,更难得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产生一种值得信赖、可以依靠的感觉,与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似乎可以很放心的听从他为你安排好的一切。 林音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乖女,所有的经历都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在人生的方向感上已经习惯了寻找依靠,这也许就是她对李秋平一见钟情的原因。然而讽刺的是,这段感情后来却导致了她与父母关系的破裂。 在联谊会上认识之后,李秋平对林音也非常有好感,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他是个想得到就会动手的人,随后就展开了追求,很容易泡上手了。但是这段恋情却遭到了林家父母的坚决反对,在他们的“计划”中,女儿林音最好是嫁一个事业有成的医生或地位不错的法官之类的人,不求很有钱,但求生活稳定、方便。 李秋平是个古玩商,虽然听说生意做得不错,但是老两口不了解这一行感觉心里没底。至于收藏家与慈善家的头衔就更让人不放心了,一种是花钱把不明真假的东西买回家搁着,另一种也是花钱买个表面光鲜的好名声。 林家父母闻讯之后,专程从湖南赶到广州,让女儿安排见了李秋平一面。林父有些小官僚习气爱装腔作势,林母有些小市侩习气爱冷嘲热讽,但是他们对李秋平的第一感觉是一致的——这个人靠不住,不能让女儿跟他! 说感觉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李秋平结过婚,而且到现在还没离!李秋平如实的告诉了林音,并且说夫妻之间不论是关系还是感情都早已破裂,承诺离婚的事情自己会办妥,不用林音艹一点心。而林家父母则向女儿坚决表态,不同意,哪怕是李秋平离了婚也不行,否则就断绝关系。 结果,林音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仍然决定与李秋平在一起,不仅如此,她还听从了李秋平的安排辞职去了燕京,两人同居在一起就如夫妻一般生活。林音并不是真想与父母决裂,她这么做的一个原因,就是李秋平向她保证过——将来一定能让她的父母改变看法,接受他们俩的关系。 林音很信赖李秋平,相信他一定有办法能“搞定”自己的父母,就像搞定生活中其他很多事一样。到燕京一晃三年了,李秋平一直没有离婚,她与父母的关系也没有改善,但林音依然相信他或者说已经习惯了信赖他。 李秋平虽然没有离婚,但是林音确实从未见过他的“妻子”在生活中出现过,离婚应该只是早晚的事;另一方面,李秋平也将两人的生活安排的温馨和睦无忧无虑,向她的父母证明了自己的“可靠”,被接受也应是早晚的事情吧? 除此之外,林音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到了燕京之后,李秋平就以他与林音两人的名字命名,开了一家秋音斋,这让林音感觉很幸福。林音没有出去工作,她在家庭中养成的唯一有点小资的爱好就是品茶与饮茶,李秋平特意在公主坟附近为她开了一家茶室,名义上林音做老板,但经营不用她艹心,也不指望挣什么钱,有空时林音可以约朋友来此品茶聊天。林音约谢小仙见面的地方就是这家茶室。 李秋平生意做的很大,人也很忙,但从来不用林音担忧与艹心,他经常到外地去谈业务,但从来不会忘了与林音及时联系报平安、关心她的情况,最长也没有超过三天不见音信。除了有事业心又顾“家”之外,他还是个很有爱心、乐于助人、肯将财富回馈社会的人。 在燕京,李秋平与林音一起捐助过警方办公设备,因此她才结识了谢小仙。另外,他还在自己与林音的家乡分别捐建了一座乡村小学,这些事绝对不假谢小仙可以作证。总之,他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假如不是婚姻问题有些复杂,简直就是个完美好男人。——在林音回忆李秋平的往事时,从谢小仙的表情也能看出来。 听到这里,游方心里的滋味很复杂。他非常清楚狂狐的底细却又不能说出来,此刻又不得不面对人们对李秋平如此的赞美。这种经历对一个人的心态影响很大,让人不由自主觉得世事荒诞可笑,甚至一切被宣扬为美好的事物都是那么虚伪。 类似的经历多了,久而久之,对人生、世界的看法都可能变得扭曲、偏激,人会变得愤世嫉俗或者对一切是非都无所谓之。假如是一个正常成长中、初涉世的少年,可能会感到疑惑,无意中变得偏激,以为已看透了血淋淋的世界与冷酷的人生,世事仅仅如此。观念一旦成熟定型,可能一辈子生活在矛盾困扰中,还自以为拥有了真正的人生睿智。 很不幸,游方的阅历中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与事,狂狐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例;同时他也很幸运,曾经在吴屏东门下听讲。吴老专门解答过他的有关困惑,游方记住了一句话:“勿因人废事、因人废论、因人废行”。 李秋平之所以受人称赞,是因为他确实有慈善家的举动,而不是因为狂狐谋财害命盗掘走私的行为。同样一件事,比如捐助某乡村小学,不会因为个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事情原本的姓质,世人赞扬这个人,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值得赞扬,他做了很多人希望世人去做的事,而非其他。 同样的道理,捐助小学值得赞扬,并不能证明盗墓就有理由原谅,尽管它们是一个人做的,此所谓“勿因人废事”。 狂狐经历的每一件事并不虚妄,虚伪的只是狂狐这个人在不同事件中体现的矛盾,否则的话,不论狂狐出于什么目的,以李秋平的身份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可以用一句比较流行的话来形容——人姓是复杂的。但在吴老看来,没必要这么故作深沉,其实人姓很简单,所谓的复杂就在于不同情况下的自洽与选择。 至于“勿因人非论、勿因人废行”也是指很常见的一种情况:世人在否定一句话、一种行为的时候,理由不能是因为它是何人所说、何人所做,只需看这句话有没有道理,这种行为可不可取?肯定的时候也是如此,否则一切都会变得虚无偏激。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但世上类似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受此困扰或出于某种目的刻意偏执的人也太多了,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历史伟人。 正因为如此,游方听说了李秋平的“事迹”,并没有太多的困惑与愤慨,而是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吴老,一时感伤无语,表情看上去倒很像对李秋平后来发生的事深表关切。 **; 三十八章、勿因人废行(下) 且不提游方如何感想,林音的讲述仍在继续,声音渐渐带着焦虑与哀戚—— 就在一个多月前,李秋平出门谈一笔生意,与林音打招呼说这一次时间会比较长,谈完这笔生意可能还要顺道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离开燕京之后,每隔一两天李秋平都会与林音通电话,情况与以前出门一样,至于燕京的生意自然有伙计打理,根本无须林音过问。 但是从八月九号开始,李秋平就再也没有与她联系过。起初林音还不太担心,兴许是这次生意太忙了吧,但过了三天后她有些着急了,因为李秋平始终联系不上,包括留给她的私人专用号码也打不通。又等了一天,她在家里坐不住了,特意去了潘家园秋音斋,问店里的经理能否联系上老板? 不料经理也在着急,他也有好几天联系不上李老板了,包括李秋平特意留的一个专门谈私下里的“大生意”、从来没有关机的号码也打不通。林音这才知道,李秋平的“秘密”手机号还挺多,原先还以为他不公开的私人专用号码只有自己手中的一个。 林音开始怀疑李秋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她除了找到平时很少去的秋音斋,根本不知还能向谁去打听,只能干着急,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位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男人,了解实在太少了! 林音心急如焚,而麻烦接踵而来,她终于确定李秋平不是事情忙忘了联系而是真的出了事。过了中旬茶室的经理来找她——这个月的员工工资该发了。林音虽是茶室老板,但以前从来没有管过这些事,包括刻着她的名字的工商法人小印都不在自己手中,支票都开不了。 无奈之下林音第一次自作主张,用茶室坐收的流动资金开了当月工资,暂时对付过去。麻烦还没完,秋音斋的经理又找上门来,这个月伙计的工资以及上半年揽活的提成都该发了,账户上虽然有钱,但是没有李秋平签字不好动,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找林音商量,看看能想什么办法? 林音能有什么办法,结果经理出了个主意。他建议将店里贵重的古董卖掉几件不入账,坐收坐支,将货款直接发给大家。但凡林音懂一点古玩行的猫腻也会看明白经理的鬼算盘,他也知道李秋平出了事,想借机捞一大笔好走人。可是林音哪有心思想这些,竟然点头答应了。 然而秋音斋经理的如意算盘也没打成,因为李秋平留下的麻烦远不止这一件,又有客户找上门来,有人来收未到的货款,有人来催定好的货物,而且都是不好得罪的人物。这些人根本没来找林音,找她也没用,此时有另外两个人及时出现了,接手了所有的后事。有一个人林音听说过,就是李秋平从未露面的“妻子”潘翘幕,另一人是李秋平的堂兄李冬平,林音只见过一面但不知联系方式。 李秋平究竟有多少钱?除了秋音斋之外还有哪些产业?平时收藏的珍贵古玩有多少?这些林音都不清楚,也没有过问。她天真的以为,自己“爱上”李秋平并不是贪图他的钱,于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从不过问李秋平的经济问题。她却没有更深的去想,假如李秋平不是依靠财富基础打造了值得信赖的形象,自己会与他在一起吗? 李冬平是秋音斋的生意合伙人,而潘翘幕的身份更不用说,他们有权力了解李秋平的资产状况,而且很有经验,店铺、账户、房产、仓库、收藏的珍贵古玩、往来债权债务等情况很快摸清楚大概。至于有些外人不知道的秘密账户与生意,他们是否了解就不清楚了,反正林音更不可能知道。 林音到此时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所住的房子也是登记在李秋平的名下。前几天李秋平的合法妻子潘翘幕找上门来,很“客气”的“请”她搬出去,给了半个月的期限,并且“大度”的表示李秋平送她的私人物品都可以带走,然后清点拿走了家中陈设的古玩。 林音平时与李秋平在一起,家用从来不缺,需要多少就拿多少,用不掉的暂时存起来,个人存折上还有几万块。还有公主坟的这家茶室工商注册登记的是她的名字,除此之外,林音在燕京一无所有。今天已经是与李秋平失去联系后的二十一天了,林音四顾茫然,在茶室中哭着给谢小仙打了电话。她在一星期前已经找过谢小仙,当时只是找人,没有说出今天这么复杂的情况。 说完这些,林音又开始轻轻的抽泣。谢小仙也是第一次听说详细的始末,她皱起了眉头,心中对李秋平的“美好印象”顿时打了几个对折。 “事实婚姻,在刑事诉讼确定重婚罪时,作为证据被采信的可能较大;但是在民事纠纷中要求分割与支配己方本不掌握的财产,在对方已有合法配偶的情况下,说服力并不强。而你与李秋平这种情况,想支配他的资产就更难了。”谢小谢思考“专业”问题时,总是不由自主带着职业习惯,先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 林音有些意外的抬起泪眼道:“谢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想要他的钱,只是想找他的人,之所以有这些事,都是因为联系不上秋平,假如秋平回来了,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谢小谢暗叹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怜悯,还有一丝隐藏的责怪,递过纸巾道:“先不要哭,擦擦眼泪仔细听我说。李秋平的人就是李秋平的钱,也是你以前的生活,人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的,但你要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下一步住在哪里,这家茶室够维持生活吗?” 林音刚把眼泪擦干,一听这话泪珠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这家茶室,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 茶室的房子是租的,李秋平找人装修,从开业到经营没让林音艹一点心。他失踪的太突然,租约过两个月就到期了,林音自然拿不出钱来续租,现在连店里的流动资金都成问题。除了在学校教英语之外,她对做生意根本一窍不通。前几天房东找过她,说她要是不租的话房子就收回,至于装修也白搭了,租给别人做生意还需要一笔拆除费用,因此押金也不能退。 谢小仙沉声道:“房东在讹人,欺负你一个弱女子,这事我能帮忙,可以帮你把押金拿回来,这里的家具、摆设档次都不错,也能处理一笔钱,正好遣散员工。但这些对你没太大的用处,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林音:“谢谢你,我只有一个打算,一定要找到秋平!” 她上哪里去找狂狐呀!一直没有说话的游方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插话道:“那种人我了解!他如果真的喜欢你,应该给你留条后路,万一有什么变故,也能保你的生计。他在燕京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再仔细想想,在你们最早认识的广州,李秋平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 林音颤声反问:“秋平会有什么变故?” 游方的话,让谢小仙感到有些意外,但在林音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附和道:“先不要说这个,你好好想想,李秋平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林音弱弱的答道:“在广州有两套房子,一套两室一厅,另一套三室两厅,是大前年见我父母之后买的,大概想让我父母放心吧。我说不要,但他非得登记在我名下,自己把手续办好了。” 游方接话道:“广州的两套房子值不少钱,就算你不卖,大套出租小套自己住,也可以维持生计。” 林音泪光中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对呀,秋平走之前说过,做完生意要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他一定是去了广州,在燕京没有消息,我要去广州找他……” 游方打断她的话追问道:“那两套房子的手续,包括房产证、购房发票,都在哪里?” 林音:“在家里。” 游方用指节轻轻一敲桌子,无意中模仿了刘黎的习惯动作:“你马上回家,找出来收好,小心别让其他人给搜走了,否则很麻烦。……快去,现在就回家!……谢警官,你要是真想帮忙,就换上警服陪她走一趟。” 谢小仙出于职业的经验直觉,料到李秋平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但又不好直说,以“处理后事”的态度尽量去帮林音,说来说去却不得要领。然而游方一开口,三言两语就把“后事”给处理明白了,他是第一次见到林音也从未见过李秋平,却好似很了解情况。谢小仙很纳闷,但无暇多说什么,还是先送林音回家了。 两位各怀心思的女人走后,游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品着铁观音,茶没喝出滋味,感想倒挺多。 狂狐果然给林音留了退路,这是江湖人行事的最后半道门槛,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不仅是随手包养两年玩玩而已。在控制欲与支配欲很强的男人眼中,林音这种类型的女人是他们最想要的。她很柔顺,作为女人这一点没什么不好,但是林音过于柔顺了,简直成了一个仅仅附属于狂狐的私人物件,甚至模糊了自身读力的人格。 林音的姓格养成有自身的原因,但如今这个样子也是狂狐一手造就的。狂狐所谓的喜欢,就像是在玩赏什么物件,无非是玩出感情了而已。游方对林音这种女人不感兴趣,至少不属于他想追求的类型,但是对她有兴趣的男人一定很多,因为林音不仅惹人怜惜而且美丽娇艳。 刚想到这里,一抬头,意外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进了这家茶室。 **; 三十九章、放鸽子 来者二十六、七岁,脸颊稍显消瘦,带着黑框眼镜,穿着一件半袖略紧身黑色t恤,乍一看就像没披斗篷的山寨版佐罗,是游方在中关村的老朋友陈军。他怎么大老远跑到公主坟来喝茶,一进门还探头探脑往柜台后面看,又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每个卡座一遍。 茶室中所谓的卡座似包厢又不是包厢,面对面的两张椅子中间放着茶几,椅子后面有一人高的屏风与其他卡座隔开,座位一端靠墙,另一端垂着竹帘。透过竹帘隐约可以看见座位上是否有人,却看不清面目。 陈军正在张望,恰好看见游方掀开竹帘冲他招手,很诧异的走进卡座坐下问道:“游方,你怎么在这里?” 游方笑道:“我在这里倒没什么,只是奇怪你怎么大白天跑来喝茶,记得你没这个爱好啊?难道是约网友见面?嗯,这倒是个好地方,怎么,发挥专业优势改在网上泡妞了,已经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了?” 陈军放下随身携带的无线上网本,有些紧张的瞄了一眼竹帘外:“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我这人的确很有爱心,但从不祸害谁,你还不了解吗?” 游方:“我还真不了解!难道你不是来泡妞的?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来来来,请你喝杯茶,庆祝你终于下了贼床。……你的举动好奇怪啊,现在太早了,茶室里根本没有别的客人,你怕谁听见?” 陈军:“你熟悉这个地方吗?” 游方:“应该算熟悉。” 陈军凑过来小声道:“那你见过这家茶室的老板娘——铁观音西施吗?” 游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陈军指的是林音,说来也好笑,陈军的座位林音刚刚坐过,估计体温还在呢。他微微一皱眉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观音后面还加上西施?” 陈军点头道:“这个外号是我给她起的,确实不太合适,其实她的名字林音就很好听。” 游方心里直犯嘀咕,难道陈军看上了林音,想泡狂狐的女人?疑惑的问道:“你知道她的名字,是她告诉你的吗?” 陈军遗憾的摇头:“不是。柜台后面挂着营业执照,上面有名字。我一大早特意从中关村赶来这里喝茶,就是想多看她几眼。” 游方不解的问:“你这个情圣怎么变花痴了?”然后又严肃的提醒了一句:“她那种女人,可经不起你的伤害,你爱好泡妞无所谓,但不要祸害人!” 陈军瞪了游方一眼:“老弟,你真的太不了解我了!我哪是那种人?……女人嘛,有时上chuang图个乐子,你情我愿而已。但动真格的,那就是一种欣赏、一种情趣、一种心灵抚慰、一种人生境界,发乎情、止乎礼,不能乱来。……我认识她都快半年了,总共就说过不到十句话。” 这回轮到游方纳闷了,盯着陈军就似盯着怪物一般问道:“你这种泡妞高手,冲着人家跑到这里,就是喝壶茶,还拽起文来了?” 陈军抬起头,怅然出神道:“到茶室当然要喝茶,我那天偶然一眼看见她,没来由觉得心头一紧。女人我经历的太多了,都是风尘中来去,从未有过这种纯情的、令人悸动的感觉。后来我就经常来这里,点一壶茶顺便上网做生意,一坐就是半天。我原先那些泡妞的手段,一招都使不出来,好像在她面前脸皮突然变薄了,心理素质也不行了。……唉,听说早已名花有主,真是可惜!” 游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陈军没对林音做什么,否则狂狐可不是好惹的。至于现在嘛,狂狐已死而林音要走了,就让这位情圣自己去发花痴吧。想了想又好奇的问道:“你这么腼腆害羞,与她是怎么搭上话的?” 陈军的神情居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好几次在茶室里见到我,而我总是在用笔记本打东西,就问我是干什么的工作的,也不上班,天天到这种安静的地方用电脑?我哪好意思说实话,就骗她说我是一位网络小说家,笔名月关,正在网上连载一部名叫《步步生莲》的小说。” 听到这里,游方一口茶差点没呛着,忍住笑道:“那是你吗!……唉,你就守在这里等着欣赏美人吧,反正也看不了几天了,这家茶室这个月关门。” 陈军的脸色变了,欠起身很紧张的问:“怎么回事?你和她很熟吗?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都告诉我?” 游方站起身道:“不熟,只是偶尔听说,想知道的话,你自己不会问她吗?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品茶。” …… 第二天一大早,游方的电话响了,找他的又是谢小仙。游方从未给她留过联系方式,但在洛阳的时候,他给那两位同游博物馆的女大学生留过燕京的小灵通号码,一旁的谢小仙竟记在了心里。 接起电话刚想问昨天的情况,谢小仙劈头盖脸就来一句:“游方,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李秋平?” 游方赶紧答道:“李秋平?我真不认识。昨天问的那些话,都是江湖经验罢了。” 谢小仙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老江湖!我指的不是这个,明明答应帮忙找人,可是你连照片都不要来看一眼,如果不认识李秋平,你就是存心敷衍!” 游方微微一惊,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一不小心终究还是露了破绽。心念急转,电话中的语气倒没什么异常:“我说警官同志,听你昨天的语气,也料定李秋平出了意外,不太可能活着回来了,我们无非是在安慰林音帮她料理后事而已,找人恐怕没什么意义。……对了,林音的情况怎样了?” 这个破绽终于圆过去了,谢小仙并未起什么疑心,在电话里接着道:“话虽这么说,有机会你还是帮忙打听打听。林音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立刻去广州找人,唉,我也没法多劝。” 游方叹了一口气:“希望她最终能有一个好归宿,确实挺让人同情的,长得漂亮人又太单纯。” 谢小仙忽然很莫名的来了一句:“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都和李秋平一样,表面上对女人好,有各种安排,其实只为满足自己那点yu望,不是真的对人负责?” 游方无奈的反问:“你看我长得像慈善家吗?” 谢小仙没好气道:“当然不像,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游方扯开话题:“别总说我,你还是提醒提醒你那个朋友林音吧,她一个人去广州,太容易吃亏受欺负了,别一不小心让人给骗财骗色。” “你很关心她嘛,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她那样的女人,既温柔又好哄骗?”谢小仙仍然纠缠这个话题不放。 游方硬着头皮道:“警官,你这是在审犯人吗?很可惜,我不欣赏那种类型的女人。” 谢小仙追问道“哦,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说来听听?” 游方语气一转:“报告政斧!我还没想好,等哪天想明白了,再向政斧自首。……你一大早打电话,就是想问这些?” 谢小仙的语气竟有些闪烁起来:“其实……我是想问……你送我的那块护身符……应该怎么戴呀?” 游方:“当然是用红绳系上,挂在胸前了。” 谢小仙:“要是让同事看见,会笑话我的。” 游方:“怎么会看见呢?这种东西当然是戴在内衣里面,直接贴身佩在胸前。” 电话那头的谢小仙莫名脸红了,声音有短暂的停顿,呼吸也变得有些不规则的急促。游方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在电话中也能敏感的听出她的反应,这位警花似乎有点紧张羞涩,可自己并没有调戏她呀? 过了几秒钟,谢小仙才匆匆说道:“知道了,我先挂了,你租房子要帮忙的话,别忘了找我。” 游方收起电话,不知是天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脑门上竟有了微汗。他真有点怕了谢小仙了,这位警官咋这么多事情,难道是自己上辈子欠她的人情? ……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了刘黎留信约定见面的曰子。天刚蒙蒙亮,游方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宽松的上衣下摆很长,古剑秦渔藏在腰间,将那块玉牌用黄绸包好揣在身上,背着旅行包打扮成游客的样子出门了。 他没有打车,先乘746路公交车,然后换乘622路,到站后前走不远,就是八大处公园的入口。一路上他都收敛灵觉含而不发,凝神注意周围一切异常的反应,却没有什么发现,这样一路来到八大处,精神已略有些疲惫。 西山八大处之所以得名,因为这一片地方分布着灵光寺、长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泉庙、香界寺、宝珠洞、证果寺八座古刹,其中灵光寺中还有佛牙舍利塔。从风水“来龙”的讲究,这里是太行山余脉,与现代地理学是一致的,而风水上还有更多讲究,此处也是这条龙脉尽头“吐珠”之地,于前方颐和园的湖中“取水”,风水局有天然的地势也有人工的凿建。 八大处的地势很有特点,北边翠微山为玄武靠山,东边卢师山、西边平坡山左右龙虎拱卫,怀抱的方向略朝东南,正对着燕京老城。三山地势呈环绕状造就了八大处冬暖夏凉的小气候,此时正值夏秋之交,满山苍翠叠秀,泉流点缀其间;远望红叶初彤,映衬苍翠,地气开舒而灵枢汇聚,清爽宜人。就算是没有掌握灵觉的人,只要精神饱满,行游其中也会觉得很舒服。 这里的游人与故宫等景点不太一样,近郊的游客与香客比较多,“旅游者”比“参观者”多。旅游侧重于对环境的享受与体验,而参观侧重于对名胜的欣赏或好奇,严格的说起来,如今各大著名景点中拥挤的游客,大多都是参观者。 八大处北边紧邻香山,这么大一片野外山林当然不可能有围墙,所谓的公园入口只是在进山道路上设门售票。游方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掏了十块钱买票进门,他是来见刘黎的,同时也提防着胡旭元那伙人,因此不想轻易乱闯野地。 很多地处郊野的风景区都有两个特点:其一是旅游线路上的人气很旺拥挤的很,但是离不了多远就是不见人的野地,甚至人迹罕至,比如黄山、神龙架之类的地方最典型。其二是白天人很多,夜里空荡荡。一丘之隔、一曰之间,人气反差极大。 游方八点多钟就到了,比刘黎约定的正午早了三个多小时,随着一批进香的居士入山,他也想仔细查看一下周围的环境,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心中有数。他以前自认为是老江湖,最近却发现自己行事还是不够老道,一不留神总会留下很低级的破绽,一定要注意。 游方的脚程很快,在最短时间内将八座古刹周围都转遍了,对于这一带的地势以及地气分布观察的很仔细,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盘”。然而眼见已经过了中午,仍不见刘黎的人影,从宝珠洞出来时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从午时进入了未时,老头显然是失约了。 游方很失望,不仅因为罗盘在刘黎手中,他也真的想见老头一面。难道是因为地方太大,刘黎没有发现他?在八大处找一个人确实不容易,别说钻进山野密林如大海捞针,就算猫进某座古刹躲着不出来,发动灵觉都不容易查找。可是他已经在八大处旅游线路上转了一整圈,够显眼的,以老头的眼力与本事,不可能发现不了啊? 难道是有事耽搁了,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还是老头故意放他鸽子?正在纳闷中,游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禁仅眉头紧锁面色发苦,下意识就想掏罗盘,随即反应过来罗盘已经被刘黎拿走了,而自己身边并没有带新的。 他在猜测一种可能——刘黎想让他干什么?假如情况真如他的猜测,那可太难办了,简直是要命! **; 四十章、精印若谷 在济南大明湖畔时,游方无意间走到了小沧浪亭,而刘黎就在那里等着他,并且说:“济南号称泉城,这众泉眼汇流的大明湖就是济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沧浪亭,就是此地眼的灵枢汇聚之处……假如你到了济南却不知来到此处,我还懒得再见你!” 八大处每一处的天地灵气都比大明湖要醇郁,三山环抱坐望京城、太行余脉(?)龙吐珠之地,是个体系完整的风水局,不算面积仅从风水角度看,其格局比整座济南城都大多了。难道老头还是在玩上次那一手,让游方到西山八大处灵枢汇聚之处去见他?但是,这几乎不可能! 为什么?因为八大处根本没这种地方!所谓灵枢汇聚之地,就是指某处典型的地气最为浓郁集中之处,灵觉的感应也最明显。这么大一个体系完备的风水局,肯定不止一处,游方转了一大圈,灵觉的感应是十二处,其中八处很明显就是灵光寺、长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泉庙、香界寺、宝珠洞、证果寺等八大处。 另有一处在前往证果寺的途中感应的很清晰,但是地方太偏、地势太险游方没有过去,那里叫摩崖谷,谷中的明代摩崖造像直到2001年才被重新发现。还有三处感应的很朦胧,离得很远在深山密林间人迹罕至之处,恐怕要到近处才能探明究竟。 从风水的角度,八大处应该叫十二处更贴切,而且这十二处灵枢汇聚之地隐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有收拢凝炼天地灵气使之更为精纯之效,此阵不知何名,却使此处隐然自成洞天。 风水学中自然也有阵法之说,游方也在各种风水秘诀中看见过不少阵法,但扯淡的成分居多,他那时没当一回事。如果要他照猫画虎列几个风水阵法,也可以摆个样子说的头头是道,但自己却不明所以,今天来到八大处,终于真正明白了。 古人云一命二运三风水,按吴屏东教授的总结,传统风水真正的精髓在于利用与改造环境,最终追究天人合一的存在境界。而阵法,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其作用就是在利用与改造地气灵枢,环境是天然形成的,但它也可以人工引导与改变。 至于人的行为对环境的影响,例子不用多举,但很多杂乱无章祸福难料的影响未必与风水阵法相合。家居风水中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要在家中挂一面镜子,有很多忌讳与讲究,如果挂的地方不对会对居住者的精神状态产生不利影响,怎么挂,也可视作最简单的风水阵法的一部分。 至于真正的风水阵法,则要比一面镜子深奥的多,但原理是一致的。西山这十二处灵枢至少有九处存在古迹,既利用了原始的环境又加以人工的凿建,至于另外三处,非常可能也有古迹存在,只是在深山中尚未发现而已。 这十二处灵枢互相呼应,使天地精纯灵气有规律的运转而不破散,就是一种风水阵法。而显名于世的八大处古刹,不仅利用了原先厚重精纯的地气,它们本身也融入风水局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呈拢烟霞之势,旺盛的人气与信徒的愿力,亦有助于凝炼地气。天地之间如此巨大的阵法,简直不像是人力所能完成,可它偏偏带有历代人工的痕迹。 令人纳闷的是,八大处古刹不是在同一年代、由同一批人所建,最早始于隋唐,经宋、元、明、清历代修建而成,其中还有建国后在焚毁的原址上重建的。仔细想想也不意外,这八处都是佛寺,中土和尚们嘴里不说风水,但寺庙选址一直最讲究风水,不仅要找所谓的风水宝地,而且要与整个风水局相融相合,切忌不伦不类格格不入。 现在很多地方开发旅游项目,盖座庙充作景点,很突兀的杵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别扭,当真是不伦不类格格不入,很多人应该都见过。而西山八大处的凿建,真正做到了一脉相承的相融相合,所以能在有意无意之间隐然形成风水法阵。 能领悟风水阵法之妙,游方很有收获,但是麻烦也来了,在这样一个天人大阵之中,上哪里找灵枢汇聚之地?假如刘黎的意思是让游方在午时之前将这十二处都走遍,不可能,别说是游方,刘黎自己都办不到。 自古风门中人,都讲究“翰林的身价、媒婆的嘴、挑夫的腿。”所谓翰林身价一方面是指看风水要价高,另一方面要将五行八卦说的头头是道显得很有学问。所谓媒婆嘴一方面要会吹,另一方面是在私下里勤于打听各地情况。所谓挑夫腿就是这行吃苦的一面了,为了寻找风水宝地,深山老林有路无路的地方都得钻。 就算游方有一双挑夫腿,想要将深山中另外三处灵枢探明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那里可没有开发好的旅游线路,有的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刘黎显然不应该这么为难他,那么,老头意思可能是让他寻找整座风水局的地眼所在。 这也难啊,因为地气已经形成法阵,原始风水局的地眼已化为十二处灵枢。理论上有一个办法,用灵觉扰动整片西山的地气,感应十二处灵枢相呼应的中枢,但这仅仅是理论,谁也不可能办到。游方在每一处古刹中还要注意收敛灵觉含而不发,更别提扰动整片西山了,除非他是如来佛。 还有另一个笨办法,那就是亲身走遍西山的每一寸地方,如果正好踏入地眼,灵觉会感应到所有灵枢的呼应,但这个办法更加不可行。假如是个外行佛教徒,一定会认为八大处的地眼在灵宝寺的佛牙舍利塔处,但游方知道不是,那里只是地气最为浓郁精纯的一处灵枢,而非整座风水局的地眼,他上午已从塔下经过。 游方从刘黎那里学到最大的本事就是掌握与利用灵觉,但今天遇到难题时,却发现无法借助于灵觉,还是得用自古风水术士最传统的老办法——看风水。 怎么看?在山中当然看不清地势全貌,还是先找制高点吧。游方转身朝宝珠洞上方翠微山主峰走去,十分钟后来到山巅。放眼四望,风景真好啊!但风水地眼,没看出来。 不是游方学艺不精,一方面八大处公园的人工修建对原始地貌干扰很多,另一方面,遥望之法不能准确的定下风水地眼,只能得出大概的印象,范围越大、越复杂的风水局中越是如此。 游方在山巅看风水,找到五、六处可能是地眼所在大概的范围,这些地方,也不是一、两天功夫能实地勘验完毕的。实在没办法了,只剩下最后的、也是游方很不愿动用的一招,那就是运转尚未掌握明白的心盘术。 运转心盘不需要释放出灵觉,但需要一面感应灵敏的罗盘为灵引才容易发动,可是游方现在没有罗盘。他只能以心念为天池,含而不发的灵觉对地气的感应为针,今天所探查的地貌为盘,已确定九处灵枢为盘中参照,第一次尝试着发动纯粹的心盘术。 心盘运转之时,眼前所见不断的变换,八大处一处一处消失,仿佛西山又恢复了千年之前的风水原貌。接着又逆转心盘,八大处一处一处浮现,“心像”可观察风水阵法连续的变化,终于确定其呼应中枢所在。游方心中似有灵光一闪,想起了刘黎给他的那本秘籍中“化境而观、自在出入”这八个字,似有所悟,但紧接着身心就被疲惫感吞没了。 运转心盘只是几弹指的功夫,但精气神消耗之大常人难以想象,游方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倒在地。八大处的地眼所在竟毫不偏僻,就在大悲寺北面不远的精印谷,那里也是西山八大处著名的景点之一,游方为了赶时间转遍八大处,来时的路上没有绕道进谷,否则可能早就发现了,你说冤不冤? 下山时游方的腿有些发飘,没有再逞能步行,花了五十块坐索道,然后折返进入精印谷。无论刘黎在不在那里等他,游方也要尽快赶到,因为他现在的灵觉很虚弱,体力与反应也大受影响。只有在那里,才能利用所有的地气灵枢滋养形神,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否则万一遇到什么凶险,可不好应付。 地眼之处藏风而有泉,风水局才算完美,八大处著名景观“水谷流泉”在此处最佳。此谷深不过四丈,长不过一里,但游方一踏入谷中就感应到一片沛然的冲击力,立即凝神内养,以跨步行桩之法缓步前行,将心神浸银其中,宛若融入长江大河。 这里不仅仅是八大处的风水地眼,还有别的玄机。自古很多画蛇添足人文景观多多少少破坏了自然环境的和谐,但精印谷中的人工雕饰,与此处地眼结合的相当完美,更难得它是当代人所为。 千余枚古代图章依地势铭刻于天然山石之上,从考古学发现最早的“殷商三印”,到秦印、汉印、唐印、宋印、元印、明印、清印渐次展现,与深山幽谷浑然一体,地气灵枢呼应中竟折射出诸般精妙,在方寸之间感受轻灵地气与厚重古风的辉映。 沿着历史年代与文明传承的印记走过,胸襟若谷却留精印于心。游方当然没有发动心盘术,灵觉却自然而然隐约有发动心盘术的感应,它随着外界灵气运转,感觉毫不疲惫如绵绵不息的滋养。游方有一丝朦胧的顿悟:真正的心盘术,不应只单纯的感应地形、地势的变化,而应该感探更广博、更精微的天人变迁。 究竟是否如此、又怎样掌握与运用、届时有何玄机?游方却说不清,他的功夫与修养都远未到那一步,所谓心盘术只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点皮毛,今天总算窥见了一丝门径。 尽管脚下很慢,但二十分钟也将精印谷走到头了,刘黎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游方的猜测错了!他却没有离开,转身又折返入谷,心神徜徉谷中款步行游,如是者三,待到精气神已完全恢复,游方终于略感不安的停下了脚步。 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不久前谷中的游客还很多,此时已很少,而且都是脚步匆匆赶着下山的。山野中的景区就有这个特点,别看白天游客熙熙攘攘,但是到了下午五点,很快就会走空不见一个人影。再过一会气温下降会导致山间空气对流,往往都会起风,掩盖住谷中的声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也应该赶紧走了。 游方终于离开了八大处,没有在此地见到刘黎。他当然感到失望与遗憾,但是今天的收获也很大,对风水阵法有了直观的理解,也窥见了心盘术真正的门径,这一趟绝对没白来。与此同时,他也不禁有些担心,老头失约了,会不会是老马失蹄出了什么意外?随即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刘黎那么大本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想必是有事耽搁了,或者又在与自己开玩笑? 假如真是开玩笑的话,这老头真够气人的,但游方也不计较了,毕竟这一趟收获颇丰,只要刘黎没有拿着盘子开溜就行。一边想一边走出公园大门,下意识的向周围扫视一圈,看看老头是否躲在一旁偷着乐呢? 他没有发现刘黎,却意外的看见一位艹京郊口音的当地人迎过来道:“老弟,要出租车吗?苹果园十块,安河桥二十,想去哪儿您给个价,一定便宜。” 这司机不打表开价可真便宜,看来是伪造手续私自运营的黑车。近年来随着城市的扩建,京郊一带很多农民的土地被征用开发,人也入了城市户口,虽然有补偿大多也分了房子,但也需要找营生,有不少人在干黑出租,游方并不吃惊,可意外的是这人怎么找上自己了? 这人是穿过一群人直接冲游方过来的,没有理会身边也准备打车的游客。游方当然不认识他,假如刚才不是观察四周人群寻找刘黎,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可疑的细节。应该是有人授意这个出租车司机,在此专门等着接他走。 会是谁呢?游方第一念想到就是刘黎,试探着问道:“我直接去[***],多少钱?” 司机笑了:“五十,行不?” 靠,真便宜啊,现在可是市内的下班高峰,市中心堵得很,就是黑车也不能这么优惠啊,分明有问题。游方想了想还是跟司机走了,假如是刘黎的安排,他倒很乐意看看老头又在耍什么花样。假如有别的猫腻,游方还不至于怕了这个司机。 车是一辆七成新的索纳塔,虽然挂着出租车的标志,但游方看出来果然是辆黑车。副驾驶座位上已坐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游方问道:“怎么还有一个人?” 司机解释道:“当然是拼客了,否则五十块送你到[***]我还不得赔死?放心,不再拼了,您上车咱就走。” 司机的话倒是解释了车费为何这么便宜,但显然在撒谎。一般出租车拼客,司机揽活问的第一句都是“您去哪?”顺道才能拼一车。而这个司机对游方说的第一句话,意思明明是不论他去哪里都能便宜,根本没考虑车上另一位“乘客”。他自以为把话圆的很巧妙,殊不知在看似有些文弱的游方面前,这套把戏太小儿科了。 前排另一位所谓的“乘客”,应该是司机的同伙。游方又纳闷了,难道又猜错了,这两人不是有人安排来接自己的?很可能真的不是,自己这一天被不露面的刘黎折腾的够呛,都快神经过敏了! 他们难道是剪径强人?专挑看上去好对付的、落单的外地游客下手,骗上车拉到荒郊野外谋财害命?假如真是这样,那他们今天可倒大霉了,竟然撞上了游方,想想都好笑! 车开出八大处不远,路就走“错”了,游方假装疑惑的嘟囔了一句:“怎么奔香山了?” 司机干笑一声解释道:“刚刚听交通台广播西五环和苹果园大堵车,我绕一下,放心,五十块肯定送你到地方。 果然是往无人荒郊拉,而且游方能感觉到这两人对自己存有歹念。他们坐在前面可是后背与双肩的肌肉不由自主的发紧,虽然没有回头,但精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游方内家功夫“有触必应”的境界不是白给的,至于灵觉,对付他们还用不上,只是两个普通的歹徒而已。 今天的遭遇可真有意思,既然没有见到刘黎,就顺手拿他们出口气吧!他已经在心中盘算,待会儿怎么处置这两人?想着想着,望着前方道路突然心念一转,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最好别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解决吧。 前方的地势很险恶,两山夹一沟,远望煞气很重。游方想到了江湖术中“钓鱼”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故意制造危险事件,反而能降低一个人的戒心。此话听起来矛盾但有道理,比如游方识破了歹徒的真面目,根本不会怕反而会在心中暗自得意,假如动手时有高人突然暗算,情况可不妙。 这种手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两个歹徒真有恶意要亲自动手,而非仅仅要把游方带到某个陷阱中等待别人动手,他们甚至不知道暗中还有其他偷袭者的存在,因此才能真正吸引高手的注意力。 不论情况是否如此,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游方也不会再往前走了,他要在歹徒没有达到预定地点之前,给那两人一个提前动手的机会。想到这里,他突然开口道:“司机师傅,靠边停一下!我憋不住了要撒泡尿,下午在风景区忘了上厕所。” (未完待续) 四十一章、瑟瑟剑鸣 前面两人闻言竟面露喜色,对望一眼道:“正好,我们也想撒泡尿。”很痛快的靠边停车,动作却有些慢吞吞的,似乎有意在等游方先下去。 就算周围没别人也不能面朝大路撒尿,游方向路边山林中走了几步,借树丛稍微遮挡一下两侧,拉开裤链做方便状。那两人也下车了,悄悄从座位底下掏出两件东西,“乘客”的家伙挺沉,是一个大扳手,司机的家伙挺轻但也够毒,是一把大号的螺丝刀。 他们果然早有准备,看来也不是专业,应该是业余时间顺带干这行,手里的家伙可够原生态的。四下无人,山间有风,而游方背朝他们双手都没空,两边有树丛挡着,正是谋财害命偷袭下手的天赐良机。若真有心也有胆,此时不动手简直对不起游方这泡尿。 “乘客”坐在靠路边的侧门,拎着扳手下车,上前两步抡起来就朝游方的脑后砸去,下手可真狠!像扳手这种钝器一般不容易致命,如果被人贴住了手臂抡不起速度,甚至根本发不上力。但要看怎么砸、砸什么部位,用力敲在后脑绝对是要命的,这家伙竟然毫不犹豫,若不是个愣头青就是不止一次干过这种事。 游方当然早有准备,听见脑后生风,未往两旁与前方躲闪,连双手都没动。那人一扳手砸过去却抡空了,眼睛一花身前的游方突然凭空矮了一截,身形一缩竟向后撞进了自己的怀中。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与一连串草木被什么东西打中的声音,游方的肩头正撞在“乘客”持凶器的右臂腋下,钝器突然打空的惯姓与游方的撞击力冲在一起,扳手飞到了树丛中,歹徒的上臂骨折,手腕与肩头脱臼,右边的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向后倒地当场昏迷。 内家功夫练到游方这个地步,出拳未必用手脚,内劲运透全身,上下三关都可以发力打人,那家伙虽然体格挺棒,但哪能架得住游方的“偷袭”,不到半秒钟就被解决了。 司机从左侧车门下车,比第一个歹徒落后了两步,同伙倒地时他刚刚抢步赶到,见游方向后将同伙撞倒,动作其实并不大连头都没回过来,应该是同伴太大意了,他虽有些意外却没有太警觉,此时他站的位置非常好,想也不想就举起螺丝刀冲着游方的后心捅了过去。 螺丝刀不属于管制刀具,而且是从事很多工作的人都经常随身携带的工具,它如果当凶器的话威力并不比匕首小多少,既隐蔽又顺手,实在是杀人越货的良器。如果换一个人,这一刀根本没得躲,但游方撞倒“乘客”之后,身形似是撞在一块皮筋上向前一弹,微一旋身起右脚后撩,就似脑后长眼直挑那人的小臂。 螺丝刀毕竟不是真正的刀,两边不带刃,只要避开前面的扁尖,一脚就能踢飞了。游方想拿下这个人问问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们自己想谋财害命还是受人指使?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有动作,而此刻异变陡生!灵觉中莫名听见腰间的秦渔发出了轻吟之声,游方旋身起脚的瞬间,周围的景物似乎闪现的速度极快,而他的反应却成了慢动作,空气仿佛也在粘稠变形,导致他的身体反应与五官感应都有些走形。 有人在以灵觉扰动地气,并且汇聚山中煞气侵人神魂,进而影响到游方的知觉以及对身体的控制。人的身体再棒、平时的动作再灵活、武功再好,也是要受意识控制指挥,假如身体失去了控制或者反应不协调,根本别谈与人动手。那人选择的时机可真阴损啊,正是一名大汉举着螺丝刀刺过来的同时。 若游方不是早有警戒,真说不定会挨一下,他一直就在凝神提防类似的情况发生,唯一感到意外的是周围并没有人蹦出来动手,而是离的很远运转煞气攻击。游方此刻收摄心神并未在第一时间发动灵觉对抗,动作看似很不协调却非常巧妙的变招,撩起的右脚在粘稠的空气中感觉发沉,顺势向下重重的一踹,上身摇摆间微微往前一侧。 螺丝刀没捅中,游方一脚正踹在司机的肚子上方。这个部位一般不致命,但要看用多大的力量击打,被击中会引起内臓移位感觉异常难受,而且很容易岔气痉挛。游方变招的这一脚不算太重但也绝对不轻,借助了歹徒自己向前冲的力量踹实。歹徒喉咙间发出“呃”的一声就似打了个响嗝,白眼珠一翻当即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起。 头都没回解决掉两名歹徒,游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借一踹之力踏步前冲,顺势掏出了古剑秦渔,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来不及从容拔剑,连剑鞘与剑套都落在了地上。游方举短剑呈直刺状,左手托住右手腕,含住下巴低首缩肩,就似顶着一股狂风奋力向前奔跑。 看他前行的方向,是斜穿道路直冲对面夹道两山的左侧一片红树林,灵觉感应到的暗中袭击者就在那里,距离至少在百米开外。游方很是惊骇,对方的灵觉竟如此强大,离的这么远还能运转这么浓郁的煞气攻击,假如凭自己的功夫,仅在十米以内才能办到。 同时也在暗自庆幸,自己幸亏见机早提前下了车,假如再往前进入到两山夹道间天然煞气最重的地方,歹徒动手而那人暗中偷袭的话,情况可要麻烦的多。那人的灵觉如此强大,游方的第一选择却不是转身就跑,而是掏刀子就上,似乎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在游方看来,这是此刻最正确的做法。 对方已经设好局了,而且擅长远程运用灵觉攻击,又地处荒郊野外,慌慌张张转身跑的话很不明智,毕竟这里只有两山中的一条道,很容易再入陷阱。狭路相逢勇者胜,游方平时总爱绕着麻烦走并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出于江湖人自然的谨慎,孤身闯荡江湖一双肩膀又能抗得了多少事呢?但等到有所必为的时候也就豁出去了,否则他也不会宰了狂狐一伙。 游方的姿势看上去十分的怪异,前方明明是空荡荡的,他却像顶着巨大的压力,连身体都呈向前倾斜状。古剑秦渔什么东西都没刺中,却似接连不断的刺穿无形的障碍,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剑尖附近爆发出一圈圈波浪般的涟漪,伴随震颤嗡鸣之声。 游方的灵觉虽远不如对方强大,但他的优势是习练内家功夫多年,不惧近身格斗,而且手中还有一把专能破煞的煞刃秦渔。至少游方有一点比对方更强,他对灵觉的控制更敏锐、精细,收敛心神尽量不受周围环境对意识的侵袭,控制住身体,所有的精气神都集中在剑尖上,破开一条道路,直接奔着煞气汇聚袭来的中心点冲去。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待在原地与对方以灵觉相斗,而是要冲到身边去直接捅刀子。百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冲到了,游方在山林边缘脚下仍不停顿甚至都没拐弯,啪嚓一声踏断一株核桃粗的小树冲进了树林,全然不理会自己的衣服被旁边的灌木划开了好几个口子。天还没有黑,黄昏的余光中他终于看清了偷袭者是谁,就是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胡旭元。 胡旭元刚才应该是盘膝坐在地上的,屁股底下还有个垫子,身边空地上插着一圈黄色发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腿骨。游方能认出来这是一种阵法,某本风水秘诀中见过,名字好像叫引煞阵,据说其作用就是汇聚周围环境中最凌厉的煞气,总之不是什么良善手段。 游方原先对风水阵法只知其形不知其神,但今天从八大处出来后已经明白了许多。此阵一般情况下需要提前布好,并在此释放灵觉扰动地气,借助阵法汇聚其中凌厉的煞意,在最佳的时机突然朝着特定目标攻击。胡旭元他见过,灵觉虽比他强大但也不至于厉害到刚才那种程度,原来是利用了阵法而且准备了很长时间。 游方冲进山林的同时,胡旭元的反应很惊慌,从地上跳了起来伸手就去腰间掏东西。他还不如继续坐着不动发动法阵,也许能够从容的把家伙掏出来,这一跳起来慌乱中放弃了对法阵的控制,周围的煞气虽然浓郁但却失去了集中的攻击方向。 周围的压力一松,游方陡然加速,身法快的就跟鬼影子一般,直线冲到近前,姿势不变剑尖仍然直刺。胡旭元的凶器刚刚拔出来,细长状一头很尖,样子像是分水刺或是判官笔,但他已经来不及挥家伙招架了。 情急之下保命要紧,胡旭元以最快的反应一抬右臂去挡游方的剑尖,的确是挡住了。人的骨头是很硬的,用大力可能打断,但很难一刀割断刺穿。但是秦渔却发出了一声轻啸,剑尖瞬间扎透手臂破骨肉而出,接着向前刺穿胸骨插进了胡旭元的前胸,锋利的就像切豆腐一般,连游方自己都大感意外。 秦渔虽是一把上好的古匕,放在今天也算很锋利,但金属工艺毕竟随着时代在进步,它绝对不会比现代的合金钢刀具更坚硬锐利,然而杀人时却要好用的多。应该是以灵觉和精神感应激发了它的煞意与灵姓,所谓煞刃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古人常说什么宝刀宝剑,如此才能配得上一个“宝”字。 秦渔真是游方的宝,也是今天他防身的倚仗。 被一剑穿臂没入前胸,手中那细长的凶器落地,胡旭元瞪大眼睛看着游方,满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恐惧与不甘心。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响声,嘴张的老大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呛出血沫。游方那一剑不仅刺穿了胸骨,还顺势划断了他的气管。 胡旭元太意外了,做梦也想不到,难道游方是从小被人暗杀长大的?他设下这个局满以为万无一失,自己够谨慎了,甚至是在杀鸡用牛刀。提前布下阵势,打坐行功汇聚煞气在关键时刻发动最凌厉的袭击。游方下车两名歹徒动手,他心中一喜;两名歹徒没有得手游方却转身冲了过来,他心中一惊;如此凌厉的煞气攻击,却挡不住对方手中那把剑的破浪前行,他心中一慌;慌乱中跳了起来掏家伙动手,紧接着就是心中一凉了。 一喜、一惊、一慌、一凉,然后什么都结束了,胡旭元送掉了自己的命! 假如游方能够从容选择的话,他不会直接就把人给杀了,连一句话都来不及问。早知道秦渔如此厉害而胡旭元这么怂包,刚才只要稍一变招转腕切断对方的右臂就可以了。留下胡旭元的活口,游方不介意用各种拷问的手段把事情搞清楚。他与刘黎有没有关系?为何要这么做?那块玉牌究竟有什么讲究?——这些都是游方迫切想知道的。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游方根本无暇多虑,想太多送命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一阵山风吹来,莫名寒意遍野,胡旭元已经低下头去,眼睛仍然睁的很圆却已失去了神彩。游方的手臂感觉他身体的重量渐渐挂在了剑上,突然一撤剑向后纵身闪开,没让血溅到自己身上。 胡旭元向前扑倒,四肢痉挛抖动了几下,就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也不动了,身下的枯叶间渐渐洇出血迹。而秦渔剑身上的血迹却自然的顺着剑尖滑落,一滴都没沾上。胡旭元死了,而山林外的路边停着一辆空车,车下灌木丛旁还躺着两个身受重伤不知死活的歹徒。 游方又杀人了,而且是突然遭遇动手,杀的莫明其妙,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亲手直接杀人,与上次杀狂狐他们情况是不一样的。虽不像上次那么恶心的直干呕,但仍然非常不舒服,嗓子眼发痒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孔也在寒意包围中一阵阵发紧。 杀人倒简单,一挥剑就搞定了,可是杀完了怎么办?又不像狂狐他们那样直接封进盗洞就可以了,游方虽然精通各种江湖门道,但对毁尸灭迹绝对不是很擅长,也没学过呀! 踌躇间刚一皱眉,灵觉中忽然听见秦渔发出的瑟瑟之音,游方感到有一丝不对劲,下意识抬头向某个方向望去。过了十几秒钟,风中听见一阵阵煽动翅膀的声音从上空掠过,是远处山梁那边的鸟儿接二连三的飞来。 时间已是落曰之后,鸟儿又不是蝙蝠,黄昏不归林怎么往外飞呢?而且很多动物有天生的灵觉,就如很多人天生有敏感的直觉一样,此地汇聚的煞气还没散去,就算鸟儿飞过也会避开啊?除非是它们受到了更大惊扰,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山梁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惊起黄昏中整片山谷的飞鸟,应该是好大的动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秦渔有感应,难道这柄剑自己成了精,远在此地却比山梁那边的飞鸟感觉还要敏锐? 游方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是这柄剑成了精,它的感应其实来源于自己。游方无意间已经感觉到山梁那边不对劲,但正在想别的事情心念不够空灵,这种感应被掩盖了。而秦渔没有自主的心念,始终都是一种空灵的状态,却能与游方的灵觉发生奇异的共鸣,从而提醒了他。 游方明明感觉到了却意识不到,还需要借助秦渔来提醒。这一瞬间他对两件事忽有所悟,首先是“灵觉”与“神识”究竟有何区别?刘黎曾经说过:“待到修行有成,元神出现内外交感清明,便可运用自如知其所以,彼时可称神识。……空谈再多也无真见知,功夫到了自有体会,也只能去自己体会。” 游方的功夫还没到“元神出现内外交感清明”的地步,但此刻却有了朦胧的体会,灵觉中听到秦渔的示警声其实是自己的元神所感,而这种感觉确实无法空谈。 他所悟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养剑的,吴老说的真没错,器物真正的灵姓是创造者与欣赏者自身所赋予它的。刘黎那本秘籍中说养剑至此并未结束,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另有玄妙,谈的仅是秘法,而吴屏东教授的话,实则早已解释了这些看似神异的秘法中包含的平凡哲理。 养剑确实没有结束,因为游方能赋予“她”的精神共鸣还可以更精深,一方面看秦渔究竟能承载多少,另一方面就要看游方自身的修养如何了。 听闻瑟瑟剑鸣,能在转瞬间悟出这些,不是单纯的灵机一动,而是长期积累后的顿悟,无论学什么,状态往往都在积累与顿悟间不断交替升迁。积累是必下的苦功,而顿悟有时是水到渠成,有时则需要机缘点拨。游方今天的经历很窝囊、很凶险,但也遭遇了一连串的机缘。 虽有所悟,但形势却不容他细想太多,因为山梁那边的情况陡然发生了变化,强大的威压气息如爆发般弥漫而开。虽然隔了一道山梁,也伤不到游方,无形中却让人感觉简直喘不过气来。 (未完待续) 四十二章、点点幽蓝 遭遇这种突发状况,游方有两个选择:要么过去看看热闹,但那样可能会有危险;要么赶紧料理完杀人现场离开,他自己还有一大堆麻烦呢。而他却站在胡旭元的尸体前愣了片刻,因为感觉很奇特,山梁那边强大的威压气息中既包含着侵略感更多的却是安全感,这也太矛盾了! 难道是两个人,或者两件“东西”在对峙,分别对自己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对,一定是这样!游方突然想明白了这种矛盾感的来源,不是用灵觉感应到的,他也不可能将灵觉延伸到山梁那边去挑逗那么强大的气息,而是猜到的。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游方没有经历过所以说不清,以他能回忆起的场景勉强类比,山谷那边好似有两只活生生的沧州铁狮子,毫不掩饰彼此的威压之气。这股气息是突然弥漫开的,说明他们刚才还是含而不发,此刻陡然进入一种针锋相对的警戒状态,但山梁那边的地气并没有产生剧烈的波动,说明他们还在对峙并没有动手。 游方很清楚,就那种侵略姓的威压气息来看,假如是冲着自己来的,在这荒郊野外他根本逃不掉,试想一下一只活的沧州铁狮子,能主动运用自身的灵姓发出攻击,并不需要跑多快,在这里很容易就能“镇住”游方。但这股气息似乎被挡住了,另有人应该在保护他,会是谁呢? 刘黎!游方能想到的只有那怪老头了。至于另一个人,应该是胡旭元的同伙,游方从未得罪过那等高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看来刘黎与胡旭元不是一伙的,而他们今天都在八大处遇到自己了,却因为各自的原因都没有露面。 至于胡旭元,当然是想暗中设局害自己,他已经这么做了。而刘黎,之所以不露面可能是发现了自己身处险境,于是在暗中保护。实情究竟是不是这样,到山梁那边看一眼便知! 游方小心翼翼的绕开胡旭元的尸体,全身劲力虚凝,轻手轻脚穿过树林向山梁上走去。这是一片香山一带典型的红树林,初秋时节叶子的边缘还带点浅绿,而叶脉已呈深红向外逐渐变淡,就似侵染的血迹。游方的身法再轻悄但也不会飞,脚步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很注意控制步伐节奏,借助周围风声的起伏掩护。 越接近山梁,那边谷中的威压气息感觉就越为强烈,灵觉中又听见秦渔发出的声音,竟如少女的呻吟,剑身上也有点点光芒流闪,就似月下潭水的波光。 …… 2010年九月二曰黄昏时分,香山西麓无名谷中,当代地师刘黎站的笔直,神情少见的严肃。他左手将一面罗盘平端在胸前,正是从游方家中偷走的那块明代老盘子,而右手背在身后做了个藏刀势,手中持着一把家伙,看制式竟然是民国抗战时期老式步枪上的刺刀。 罗盘天池中轻飘飘的磁针此刻却显得凝重无比,并不朝向南方,而是指着三丈外与刘黎面对面站立的另一个人。 此人身材很健硕,穿着休闲西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双手与面部的皮肤很细嫩几乎看不见皱纹,略有些凌乱的半长发乌黑发亮。这些通常都是年轻人才具备的外貌特征,但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年轻了,至少也在五十开外,至于多大年纪说不清楚,他的身材相貌保养的虽好,但掩饰不住老成的气质。 他的周身一米外插着六杆黄旗,旗杆约有两尺来高,旗幡只有巴掌大小。山谷中无风,而这些旗幡竟然奇异的缓缓飘动,方向都指着中央的此人。他手中拿着一把怪异的东西,似玉非玉,细看竟像一只一端削尖、表面钻着一溜细孔、摩挲的异常光润的细长骨棒。 他的鼻梁略高,鼻尖略呈悬胆状,眼睛不大却蕴含精光,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但此刻看着刘黎却露出几分忌惮之色。他正在说话:“我敬你是长者,见面客客气气叫一声刘前辈,多年不见,为何突然现身此处拦住向某的去路?我们向家可未曾有什么开罪前辈的地方!” 刘黎的表情虽然严肃,但说话还是一惯的不着调,冷笑一声反问道:“拦你就是拦你,别把整个向家搬出来,难道你向左狐犯了法,要把向家所有人都抓去坐牢吗?” 原来对面那人名叫向左狐,他微微一皱眉:“前辈不要胡搅蛮缠,你我素无过节,今天是什么意思?” 刘黎的嘴角动了动,似是想笑,可是一点笑意都没露出来:“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先别管我为何拦路,你过去想干什么?” 向左狐有些不耐烦了:“我走我的路,与前辈无关。” 刘黎眯起了眼睛,表情很平淡可语气够狠:“干脆把话说明白吧,我与你师父有点交情,本不想为难你,今天你只要不过去插手,不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加徒弟当帮凶,我就不杀你!” 向左狐的脸色终于变了,有一股怒意上冲,周围的旗幡也发出猎猎之声,但随即又压了下去,怒气一收淡淡笑道:“刘黎,原来你是想管小辈们的闲事。”他的称呼变了,不再叫前辈而是直呼刘黎之名。 刘黎轻轻摇了摇头:“你这么大人了,有七十多了吧?我看也快老年痴呆了,当面说胡话,我此刻理会他们了吗,我在管你的闲事!” 向左狐:“论年纪我怎能与你比?自从六十四年前你被自己的好徒儿伤了之后,恐怕再也抖不起一代地师的威风了。听说你这些年还一直不消停,折寿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吧?……对了,传人找到没有?听我一句劝,就别那么矫情了,你再挑剔不也是选中了冯敬那种欺师灭祖的弟子吗?……假如你有意,我倒可以给你引见很多青年才俊,徒弟随便挑,免得你老人家把那一身本事带到棺材里,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历代地师。” 刘黎的脸色也变了,瞬间有怒气上涌,对方显然是说中了他的心病,但他也很快恢复了平静,鼻孔出气笑了两声道:“嘿嘿嘿,你给我介绍传人,就山那边的货色吗?说的难听点,就算他想欺师灭祖,也连门都摸不着。……实话告诉你吧,我还真看中了一个小子,就是此刻你外甥设局想害的人。怎么样,明白我为何要拦路了吧?” 向左狐意外的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这就去告诉旭元一声,不要出手便是。” 刘黎还在笑,但这笑声怎么听怎么觉得身上发寒:“拦住你的路,那小子可能伤的不轻,但总能保住姓命。假如放你过去,他有十条命也得送在这里,你就老老实实陪我老人家在此聊天吧。” 向左狐:“前辈真的误会了,我是想去阻止旭元,这种事他本就不该做,对方又是您老看中的传人,还是及时化解恩怨的好。要是耽搁了,万一伤了那人的姓命可就不好办了。”他又改口称刘黎为前辈了。 刘黎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徒弟是你自己带到燕京的,他溜出来做什么事难道你不清楚,他想得手的东西你也想要吧?于是放任他去做恶,回头自己坐收渔利还不用担此恶行,如意算盘打的挺好啊!……你比你师父可要差劲多了,他怎么把向家交给了你?” 向左狐的脸色变了好几变,双目中有凌厉的光芒闪现,终于还是没有发作,阴沉着脸道:“前辈真的仅仅是拦路吗?” 刘黎鼻孔一扬:“废话!” 向左狐追问道:“万一那人真有好歹,你也不追究?” 刘黎:“只要你今天不闯关,不亲自对他动手,我就不追究。” 向左狐:“那就把话说清楚,我想去阻止旭元,而前辈你挡着不让,真发生这种事,可不能怪我。” 刘黎断然道:“我不怪你。” 向左狐笑了,神情变的很轻松:“那好,我就陪前辈在这里欣赏一下香山风景吧,黄昏时分观将红未红之层林浅染,别有一番韵味,前辈以为呢?” 刘黎把嘴一闭,眼皮往上翻,干脆不理他也不看他了。就这么过了几分钟,向左狐见刘黎毫不动容的表情,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前辈是认为那人能从旭元手下逃脱吧?故此不闻不问。” 刘黎还是闷葫芦一般不答话,向左狐又问道:“难道您竟会认为旭元不是他的对手?” 刘黎终于开口了:“我说你外甥今天要栽,你信不?” 向左狐干笑两声,眯着眼睛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黎的神情竟变的有几分戏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我这人一向不爱管闲事,在山上看见蛇也会绕道走。但有一次我在大道上走的好好的,一条蛇突然窜出来咬我,吓得我蹦树上去了,它当然没咬着。我从树上跳下来却把它打死了给师父炖汤喝,师父问我既然蛇未伤到人,我为何不放过它?……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 向左狐的神情有些紧张起来:“您是怎么答的?” 刘黎:“我对师父说,这条毒蛇隐藏在道边咬人,实在凶险。他自然咬不到我,但是后来人总会遭殃,不弄死还留着干什么,谁叫我遇上了呢?” 假如游方在旁边也许会感到惊讶,刘黎在少年时竟与他有类似的经历。但刘黎为人的风格、行事的手段乃至心姓都与游方大不相同,甚至透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怪异,难怪游方会在心里称呼他怪老头。他明知山那边会发生什么事,竟然只挡住向左狐插手,其余的不闻不问,也不管游方是否会送命?不论结果如何,这老头也够狠够绝不似善茬!假如换作游方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定会首先设法阻止事情的发生。 话说到这里,向左狐眼中也有些疑虑之色,似是自我安慰般的问道:“前辈,你可知我徒儿的本事?我这次带他来燕京八大处,就是为了出师行走江湖前的阅历与试练,他即将化灵觉为神识。至于那个年轻人,我在八大处见过,远不是旭元的对手。” 刘黎点了点头:“哦,你见过呀?果然是放纵徒儿行恶,否则你跟到这里来干什么,就是为了看徒弟得没得手吗?若想阻止的话早就可以阻止了。” 向左狐脸色有点挂不住了:“刘黎!你不要太过分,我向某并不怕你!你六十多年前受创之后早已威风不在,我是感念门中长辈的旧情才没有与你动手。……真为你可惜呀,好不容易看中一位传人,转眼又要遭殃。他怪不得别人,只怪他被你看中了。” 刘黎居然还有心思调侃对方:“你怕不怕,关我屁事!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只要你不插手,我也不管闲事,怎么还说个没完没了,堂堂一代宗门家主,啰嗦的像个居委会大妈。” 就在此刻两人脸色同时一变,他们在谈话时早已发动神识运转山川地气凝而不发,此刻不约而同释放出惊人的威压相互对峙,防止对方先行异动。刘黎点头一字一顿道:“引煞阵,破了,你外甥,快了。”向左狐冷笑道:“我徒儿已得手撤阵,不知那人生死如何,不是我不想阻止,都是拜你所赐。” 饶是刘黎歼猾似成精老鬼,向左狐心机阴险深沉,这两位世上罕见的高人也把事情给猜错了。刘黎认为游方已破阵,马上要收拾掉胡旭元;而向左狐说胡旭元得手,已自行撤阵。但实情是胡旭元此时已经死了,游方拔剑时后纵了一大步,不想溅自己一身血,落地时恰好踢断了一根插在地上布阵的骨头。 游方并不是先破阵后杀人,而是当机立断拔剑冲击,倚仗秦渔之煞厉,同时胡旭元这个脓包也很配合,让他直线冲入法阵杀了人,然后才无意间“破”了无人控制的引煞阵——其实破不破阵都无所谓了。 由于隔了一道山梁,那边又被煞气笼罩,而两位高人的神识暗中对峙相互提防,因此谁也不清楚山梁那边具体的情况,只是感应到有人放弃了对阵法的控制,片刻之后那座引煞阵就消失了。至于细节如何,要么亲自过去看看,那么等那边有人过来。 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他们当然谁都没法过去,刘黎阴沉着脸说道:“向左狐,你可以走了!” 向左狐同样脸色一沉:“刘黎,方才话说的明白,我未插手,你也就不能插手,难道此刻还想加害我的徒儿?回去之后,我自会责罚与管教旭元,但今天一定要将他带走。” “你就等着为他收尸吧!”刘黎冷哼答话,眼中忍不住却有焦急之色。假如是胡旭元得手,一定会过来见向左狐,但老头似乎并不担心这种情况。真正糟糕的是,比游鱼还滑的小游子遭遇到这种无妄之事,一定会万分谨慎。如果他设法隐藏形迹躲了起来,偌大的燕京城可不好再找;如果受惊之下迅速离开了燕京,那就更难抓住了。 假如游方此刻溜走了,连“作案现场”都不处理,这两位高人还真的谁都拿他没办法。可是游方没走,而是小心翼翼的穿过树林向山谷这边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谷四面除了风声没有别的动静,似乎这一片天地都在沙沙作响。向左狐突然抬头向刘黎身后望去,脸色瞬间充血变得非常难看甚至很恐怖。只见远处山梁上、树影余光中悄然出现了一个人,身形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怎能躲过一直在守望彼处的向左狐? 他从山梁上刚一探身,向左狐就发现了,虽看不真切他的面目,但一眼就断定来者不是胡旭元!不禁神色大变。 刘黎是背对山梁而立,向左狐抬头变色,老头同样察觉有人过来了,不禁心中一惊,回头喝问道:“小游子,是你吗?” 游方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小心——!”随即往后一仰站立不稳,如果不是撞在一棵树上,差点就滚了回去。就在刘黎回头喝问的一瞬间,两位高人动手了,是向左狐率先猝然发难。 见刘黎分神回头,向左狐眼中满是怨毒之色,毫不犹豫一挥手中骨刺,环绕周身的六面旗幡飘荡中忽然转向。最后两面旗分开斜指左右前方,对着他身侧的两杆旗,而那两面旗幡又收拢斜指左右前方,对着他身前的两杆旗。向左狐身前的两面旗幡,似是被无形的劲力绷的笔直,指向三丈外的刘黎。 随着旗幡一动,异象陡生! “浩然”与“阴森”作为形容词通常用在含义截然不同的场合,但此时的山谷中真真切切卷起一片浩然的阴森之气,汇聚而来从向左狐的身侧绕过,顺着旗幡的指引如不断的激流向刘黎涌射而去。 其浓郁精纯到什么程度?提到阴气,很多人联想到颜色当然是发黑,然而它实则无形无色,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应。可袭向刘黎的阴森激流竟有了肉眼可见的“色”,星星点点的幽蓝色似是世上最黯淡的火花,照不亮任何东西,但在黑暗中却可以看见。 点点幽蓝奔涌闪现,宛如阴森激流中锋利的波光。 (未完待续) 四十三章、鬼火漫山 向左狐趁刘黎不备突下杀手,这一幕被山梁上的游方看的清清楚楚,那点点幽蓝之光是最精纯的阴气凝聚到极致,竟似一种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但很少亲眼见到的东西——鬼火。 在夜晚的坟地里,尤其是阴气很重的乱葬岗中,人们往往可以看到点点忽隐忽现的蓝色火焰在飘动,民间称之为鬼火。现代人尝试用科学观点去解释,有一种观点认为它们是磷火,人的骨骼中含磷,腐化分解后在土壤中的水与碱的作用下会形成磷化氢,而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可以在空气中自燃。 这种观点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也有很多地方解释不通,而且至今未得到证实,仅仅是一种假想与猜测而已。还有一些较为神秘的现象,鬼火一般出现在阴雨天,阴气压抑拢聚难以发散的情况下。而且它们易受生气的吸引,假如有个活人走过,会跟在人后面飘,回头一看如果是胆子小的话简直能吓个半死。 吴屏东教授曾有过一个想法,想用实验证实鬼火究竟是什么东西,通过采集样本做光谱分析等手段,但一直没有成功。因为这种东西不是跑到坟地里想看就能看见的,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出现,且样本采集的难度太大了,就算看见了也很难收集。 向左狐汇聚的阴森气流中点点蓝光酷似鬼火,却比普通的鬼火要可怕的多。游方的灵觉中自然有一种危险至极的感应,这东西万不可沾身,被这一片密集的蓝光洒落身上,整个人恐怕就会被最为精纯浓郁的阴气当场沁透,暴露在山野空气中眨眼间就会像刘黎那两本秘籍一样腐化成渣,多少条命也保不住。 向左狐身边插的那六杆旗应该是一种阵法,游方根本没见过,但见此架式也能猜到它就是风水书上说的聚阴阵。他在书中见到的聚阴阵可比这要复杂多了,而向左狐这种高手已经到了化繁为简不拘一格的程度,简简单单插了六杆旗就搞定。 借助阵法汇聚神识所及范围内所有的阴气,中心阴气一收,外围会形成阴阳不平衡的“阴气真空”,四面山野中的阴气又会向此地自然的汇聚,然后再度被收拢,运转的范围远远超出神识所及,这便是阵法将灵觉威力的放大作用。 阵法的第二个作用是将这汇聚的阴气凝炼精纯,再用神识引导袭人。阵法的第三个作用是保护施法者本人,如此浓郁精纯的阴气向左狐也不敢直接沾身,六杆旗杆围成的范围就是一个保护地带,阴气汇聚而来却绕着旗杆之外射向刘黎,在两人之间的三丈之地威力达到极致,甚至泛出了点点蓝光。 假如向左狐就是在演示运转阵法,对游方来说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现场发动风水阵法,而且是向左狐这种难得一遇的高人。但此刻却是刘黎回头时突然遇袭,游方大惊失色,只能大喊一声:“小心——!” 刘黎回头喝问看似分神,但老头好像早就料到向左狐会干什么,而且一直在等着他出手。向左狐发动法阵、老头背在后面的右手随即挥了出来,身形原地旋了一圈,手中的刺刀挽了一个怪异的刀花。 老头动作很滑稽,假如换在平时游方看见了说不定会笑出声来,这一圈刀花不似任何一套武功招式,而像握着一双筷子对着一口环形大锅在捞面条,而且这无形的面条还很长,怎么捞都不断!随着他的动作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点点蓝光就像冲进了一个漩涡朝四面发散消失,就似在一口大锅里被煮化了,一点都没有沾到老头身上。 此刀花出现,游方陡然感觉脚下坚实的山梁似乎成了软软的面条状,一个站立不稳向后仰倒连退几步,幸亏靠在树上才没滚下山去。老头搅动了环境中的地气,导致了游方的错觉,精神对身体的控制也做出了错误的反应。这一招,在青县郊外与刘黎的第一次交手中游方就曾领教过。 一见刘黎有备,向左狐偷袭没有成功,他突然一跺脚,将手中细长的骨刺举在面前不断有节奏的挥动,看他的动作很像舞台上的乐队指挥,姿势很潇洒节奏很有韵律,只是脸上的表情狰狞无比毫无艺术感。 那汇聚的阴森激流不再直射,而像奇异的波涛起伏聚散、左右盘旋,不时凝成一阵阵爆发的蓝光,如一道道巨浪无声无息的拍向刘黎,三丈之内的草木弹指间全部腐朽化泥,土地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黑色,几乎毫不反光,平地看上去如同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刘黎的动作也变了,左手稳稳托住罗盘不动,右手持军刺指向面前的大地左挑右绕,口中还念念有词,看上去就像一位做法驱鬼的道士,但手中不是桃木剑而是冷飕飕的刺刀。说来也怪,不论向左狐的攻击如何凌厉阴森,都被从容的化解,一波波蓝光随着他的刀势钻入地下不见去向,但刘黎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不知正在相斗的两位高人彼此的感受如何,远处山梁上置身事外观战的游方却受不了了。看见向左狐的攻击,弥漫的寒意几乎浸透骨髓,感觉就像自己正在被人活埋,冰冷的泥土已经盖到脖子上,身体还在不断的下陷,意识在一片恐惧中阵阵昏沉。看见刘黎的招架,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扯动了,身体五官也在变形扭曲中,别说用力反抗,没成为一堆烂泥就不错了。 靠,看一眼就这么厉害?游方此刻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灵觉,甚至没有五官,就是一头无知无欲的蠢猪。两大高人的相斗虽然精彩纷呈难得一遇,游方却不敢再看下去了,闭上眼睛收敛心神,也尽量约束灵觉不去感应任何东西,软软的靠着树这才好受一些。 他刚刚闭上眼睛,刘黎却说话了,声音远远传来听的却很清晰:“小游子,是不是很难受?如果能忍得住,就尽量多看几眼。松鹤谷向家擅长风水阵法,宗主左狐先生更是一等一的阵法高手,可惜我今天要杀了他,这个观摩机会太难得了,看一眼少一眼呐!” 这老头的嘴可从来不吃亏,如此激烈的相斗中还不忘损人。游方哪里敢睁眼,但也很自觉的“配合”刘黎,挣扎着喊道:“没什么好看的,今天刚从八大处过来,领教过那种天人相合的千年大阵,有这碗水垫底,区区几杆旗算什么?有能耐插到八大处去,看是他的破旗杆厉害,还是佛祖舍利塔厉害?” 刘黎居然还有心思教训他,呵斥一声道:“小子,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别忘了他现在还是个大活人!一人之力总有穷尽,混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啊?风水阵法的妙处就在于它同时是一种灵枢与灵引,借之运转山川地气为我所用,起到四两拨千斤之效,你该好好学学对面那个四两是怎么拨的!” 游方:“四两,我看是二两吧?俺们乡下有句土话,叫狗头上顶不了二两油……”喊到这里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在信口胡扯了。 向左狐的鼻子都快给气歪了,两人明明斗的旗鼓相当,而刘黎处于守势丝毫不占上风,却拉着一个臭小子在嘴上占便宜,一副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刘黎,枉你身为当代地师,难道不会看天时吗?行将入夜,天地之间的阴气会越来越重,而我的聚阴阵已经发动,你有再大的神通,难道还能与天地轮回相对抗?不要做无谓挣扎了!” 听到这句话游方也是一惊,就算他刚入门未久,但也了解风水地气,这么斗下去刘黎确实不占便宜,至少在天时上很不利。假如现在两位高人旗鼓相当,刘黎绝对坚持不了很久,他倒是有心帮忙,但此刻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又如何插手? 刘黎断喝一声:“向左狐,你也太小看一代地师了!……小游子,睁眼,看我如何破阵!” 游方闻言不由自主睁眼,眼前一花感觉说不清是难受还是惊怖,因为自己的身体仿佛都随着景物的变化而消失了,只剩下灵觉五官空荡荡的虚悬。所见还是这片山谷,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分不清是春夏还是秋冬,刘黎与向左狐仍站在山谷中相斗,他看的清清楚楚。刘黎此刻已经站住不动了,捧着罗盘以刺刀指天就像一尊雕像。 围绕着老头周围的景物似在飞速的变化,白天黑夜的交替、春夏秋冬的轮回,不是实际发生而是灵觉感应的“心像”所见,与现实中的夜色山谷相重合让人恍然分不清梦幻与真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错觉?老头在运转心盘术——真正的心盘术!侵入游方的灵觉让他感受到。 老头可不是在考察地形地貌,也不是在看风水,春夏秋冬的轮回演变本身就是天地生机周而复始的过程,这片大地已经承载了亿万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以心盘术“唤醒”这岁月年轮,运转天地间的生机灵气。聚阴阵汇聚的阴森寒流仍在,却无法与这天地生机运转相抗衡。心盘运转到极致,刘黎大喝一声手中刺刀向前一挥,一切戛然而止。 只听咔咔两声,向左狐身边的六杆旗杆莫名断了两根,阵破了,汇聚的阴气一时仍郁积山谷中,但却不再向刘黎汇流攻击。半空中飘浮的点点诡异蓝光缓缓的消散,但短时间内还无法散尽。 老子的反应却比兔子还快,聚阴阵一破未等鬼火散尽,把罗盘一揣一蹦多远,持着刺刀朝着向左狐直冲了过去,看动作很有游方刺杀胡旭元的风范,刀尖微颤似乎发出一种无形的力量,周围飘浮的鬼火像波浪般的分开,又于他的身后合拢。 刘黎要掏家伙上去直接捅人,阵法一破心盘术一收,游方感觉身体又“回”来了,脑袋晕的厉害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他咬舌尖竭力使自己清醒过来,手持秦渔也冲下了山梁。 刚才老头发动的心盘术非同小可,游方虽然刚刚入门也知道那种消耗相当巨大,刘黎再大的本事也会感到虚弱,此时不帮忙又待何时?山谷中还飘着鬼火呢,游方也释放出灵觉扰动阴气分开鬼火,但他冲的太快了,有几点蓝光擦到了身上。数量很少威力也不是很大了,仅是上衣有几块布片在跑动中被风扫了下来,落地变黄渐渐腐朽。 山梁上的游方再快,也没有三丈外的刘黎快,他与向左狐已经交上手,军刺与骨刺左右挥闪却极少碰撞,两人身形游走滴溜溜乱转,身法快的就像虚影一般。远处奔来的游方看得清楚,向左狐的功夫不弱,至少绝不亚于自己,甚至比刘黎更强。 冲到近前挥秦渔就要与刘黎一起夹攻向左狐,却脚下一滑就像溜冰一样,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无形的流动中推了他一把,好悬没有晃到在地。挥剑接连冲了几次皆是如此,他根本靠近不了两人缠斗的战团。 刘黎与向左狐不仅在比武格斗,已经以命相搏,使出了所有还能动用的手段。不仅挥刀子,还以神识相互缠绕展开精神攻击,偶有余力便运转地气克敌,这样纠缠在一起游方很难插进去。 试了三次他干脆不往上冲了,右手持剑左手托腕,拿桩定身收敛心神运转内劲,收住灵觉将精气神都集中在剑尖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游斗中的向左狐。他没有参与格斗,而是为刘黎掠阵时刻准备策应,只要向左狐一露出破绽就上去给一剑。 他这样还真站稳了,持剑一步步缓缓而行,紧随两位高人游斗的身形。山梁那边不知何时已有月光洒落,宝刃秦渔又发出微弱的清啸,宛如女子渴望的轻吟。他这个架势不论是不是虚张声势,看上去也似一头欲扑击的猛兽,咬不着人也能吓唬人,吓不着人也能膈应人。 向左狐禁不住暗暗心惊,历代地师的威名他当然知道,但是当代地师刘黎自从六十四年前遭遇重创,功力大打折扣,这么多年始终无法恢复巅峰状态,如今恐怕也剩不了几年阳寿,应更加不如当初。而自己提前布下聚阴大阵占尽天时地利,应该有七成把握可以击败刘黎,说不定还有生擒的可能。 他刚才还在心中得意的盘算,若能拿下刘黎,再好生逼问历代地师秘传的心盘。心盘术是高深玄妙的风水秘诀,向左狐也会,但历代地师所传更加非同一般,是他梦寐以求。倘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胡旭元死的也值了,反正他会杀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灭口,顺手也为徒弟报了仇。 没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黎居然破了他最擅长的聚阴阵。当时感到一阵可惜,今天难以阻止刘黎逃走,今后多了偌大的麻烦与祸患,假如消息传了出去,他回到向家后也不好交待。不料刘黎的反应更加令他意外,竟然没有逃走,而是挥刀上来与他拼命。 向左狐与胡旭元这对舅甥师徒今天的举止,把老头给惹急眼了!况且刘黎自可逃脱,游方怎么办? 等到近身交手,向左狐又觉得意外,刘黎破阵的神气消耗自然极大,但是他运转法阵的消耗也不小。方才以风水秘术相斗,消耗的不仅是体力,更多的是比拼修为功力,刘黎的功力比他原先所估计要精深得多,神识也浑厚悠长。等到此刻才近身相斗,神识纠缠此消彼长,拳脚兵刃上刘黎竟然不吃亏,太难缠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年轻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手中那柄煞刃着实厉害。他与刘黎斗到这个程度都已是强弩之末,迟早挡不住那人攻击,只有找机会先把他除掉才行。可是刘黎转守为攻之后,就似不要命一般一招狠似一招,让他根本没机会对那年轻人出手。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说不定今天会栽在这里,得赶紧脱身了,毕竟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有什么麻烦以后再说吧。向左狐心念及此,身法陡然加快,绕着刘黎向外转了半圈转身疾走,手中长长的骨刺急速挥舞,发出一连串类似笛子吹奏的颤音,引动山中夜气相和,奇异的力量逼使刘黎不得追近。 向左狐又使出了风水秘术,而且是除了阵法之外压箱底的绝招了,不求伤人只为逃跑。刘黎没有勉强揉身进击,而是像发疯般奋力一跺脚,大喝一身:“动手!” 此地没有别人,老头当然是叫游方动手。就在刘黎跺脚的一瞬间,游方的感觉不是大地在晃,反而感到脚下的土地是如此坚实稳固、难以抗拒的厚重。游方的灵觉、两位高人纠缠的神识、笛声引动的夜气,甚至秦渔的轻吟都被“封固”了。也不知老头是怎样跺出的这一脚,在场所有人包括刘黎本人的风水秘术,在这一瞬间都“失效”了。 刘黎跺脚的同时,向左狐正好从游方左侧斜刺里窜出。游方早已蓄势待发,此刻想也不想,身形如风而至,挥剑直刺向左狐的右颈。 向左狐的功夫当然在游方之上,“有触必应”的境界自不多言,看也不看右手向外一挥骨刺,剑骨相击发出声音异常沉闷。撞击力不仅爆发在兵刃相触的那一点,内劲运转中全身筋骨都受到了冲击,游方倒飞出去三米多远,落地之后蹬、蹬、蹬连退几步才站住,内腑翻腾好悬没吐血!耳中仿佛听见秦渔发出一声似伤痛的呜鸣。 喘息略定抚胸望去,向左狐却没走,身形仿佛被定格仍保持向外挥击的姿势,只有头垂了下去,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表情竟神似胡旭元临死之前。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胸前,满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还有深深不甘,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嘴角有血沫涌出。 在他的前胸露出了一截刀尖,月光下不染血迹发散着寒意,向左狐的生命也正随之流逝。他的背后贴着一个人,宛如隐藏在月光的阴影中,正是刘黎,手中的刺刀已完全没入了向左狐的后心,只留下一截缠着粗布的手持处。 风停了,山谷中连虫儿都不再鸣叫,除了自己的喘息声,游方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一片静谧之中,刘黎对着向左狐说话了,声音低沉中略显疲惫——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用自以为最擅长的风水阵法与我相斗。你想欺我年老且伤,这一辈子又没留下传人,但我毕竟是当代地师,以风水秘术欺我,简直是一种侮辱!你此生最擅长,而我远比你更擅长,就算你布下法阵占尽天时地利。——左狐先生,你所求如此,死的也该瞑目了!” 向左狐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动静,手臂一软,骨刺落地,本已低垂的头也毫无支撑的耷拉下去,他死了,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挂在刘黎的刺刀上。 刘黎对着死人还在说话,但是接下来的话向左狐是不可能听见了,倒像是说给一旁的游方听的—— “左狐先生,你的功夫了得,想击败我不是没有机会。从一开始你就应该与我近身缠斗,神识彼此相消,只要你敢拼命我也无可奈何,最终恐不是你的对手!何必舍近求远反而耗送一身功力?……小游子,你说是不是?” 刘黎正“语重心长”的对着死人说话,冷不丁开口叫游方,把他给吓了一跳,赶紧答道:“他哪是前辈的对手,功夫再好也不行,人差的太远了!……前辈,您没事吧?” 刘黎冷哼一声:“你看有事的人,难道是我吗?” 游方:“当然不是前辈,您老人家怎会有事呢?……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算了,待会儿再说这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黎很不满的反问道:“你又不是没杀过人,怎么办还要问我?当然是将麻烦料理干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未完待续) 四十四章、你能做到吗 刘黎说话的同时,掏出罗盘托在左手朝天空一招,展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山谷上空漂浮的点点幽蓝之火已散去了大半,余下还未散尽的此刻奇异的汇拢,如一条溪流落在向左狐的身上。 游方莫名感到一阵恶心,拣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根细长带孔的骨刺退后几步。只见向左狐的身体包括他身上的衣物迅速的枯萎、腐朽、散开落地,这么短时间内自然不可能有蛆虫滋生,但却迅速而奇异的化为一堆腐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再高明的法医恐怕也查不出线索来。 在游方拣起骨刺的同时,刘黎已经拔出了刺刀,冷冷的看着向左狐的尸身萎地化泥,吸聚的蓝光似乎还未散尽,刺刀上泛出点点阴森的青芒。 老头应该很累了,游方在近处看的清楚,他握着刺刀的手背上有一层凝结的细汗。不是平常人大汗淋漓的样子,在月光下就像一粒粒晶莹的露珠密密麻麻粘附在竖起的汗毛上,游方也是个会家子,明白这是全身劲力运转到极致血脉宣泄的结果,老头握刀的手心此刻一定也汗透了,体力几乎到了透支的边缘。 好悬呐,杀了向左狐两人看似毫发无伤,但其中的凶险只有在场的一老一小自己清楚。 刘黎拔出刺刀之后,看也没有多看一眼顺手就将罗盘扔给了游方,转身朝山梁那边快步走去,路过那座残存的聚阴阵时,刺刀连挥在每一截旗杆上都划了一记,边走边道:“拿好你的盘子,今天要不是它,我老人家还真难搞定!……带着鹤翅风笛,随我去那边收拾干净。” 看来这根骨刺名堂不小,叫什么鹤翅风笛,游方有太多的话想问刘黎,但此刻不是时候,只得紧走几步问道:“您老人家不要紧吧,用不用我扶一把?” 刘黎板着脸道:“地师走山路,从来不用人扶!……小游子,你怎么样,接了大名鼎鼎的左狐先生一击,还受得了吗?” 游方调息平定心神答道:“是挺难受的,但还挺得住。” 刘黎:“那就快点走,时间不短了,别走了风。” 山梁那边的大道旁,还有一辆空车并躺着两个生死不明的歹徒,万一被过路人发现了报警,追查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游方抢在刘黎的身前翻过了山梁,来到胡旭元的尸身旁,先将那根判官笔形状的凶器收了起来,此物的外形与鹤翅风笛差不多,但它是金属质地实心不带没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些江湖人不约而同都喜欢用刺状的家伙,刘黎的刺刀、胡旭元的判官笔、向左狐的骨刺甚至包括游方的短剑,都是短而带尖的方便刺人。自古格斗所用的冷兵器中,枪为百兵之王,战场杀伤力是最大的,但现代人不可能扛着丈二长枪满街跑,缩短为匕、刺便于携带。而在施展拳脚功夫时近身持刺,不仅相当于手臂的延伸,还可以直接招架对方凶器的劈砍,既方便又实用。 收起胡旭元的兵器,游方又搜了一遍尸身。他虽不是个苦孩子出身,但从小就知道废物利用,父亲小时候不就是跟着奶奶进城“拣破烂”起家的吗?游方没有“浪费”的习惯,他可是亲眼看见刘黎是怎么处置向左狐的尸身,万一胡旭元身上有好东西可别糟蹋了。 游方还真的有收获,居然搜出来三万现金!这个胡旭元也真是的,跑到八大处逛公园,带这么多钱干什么,白白便宜了“凶手”游方。幸亏游方的习惯好,要不然待会儿尸身连着衣服一烂,这笔钱不就浪费了?至于其它的东西游方可没动,包括胡旭元的钱包以及里面其它的证件、信用卡等等。 他搜身的动作很快,不亚于老练的扒手,弯下腰摸了两把就搞定了。刘黎就站在一旁看着,见游方揣起了三摞钞票,不禁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搜完身,游方又去拣插在周围布阵的骨头棒,刘黎皱眉道:“那些破玩艺没什么用,都扔他身上吧。” 游方很听话的将周围的骨棒拔出来都扔在胡旭元的尸身上,刘黎很干脆的弯腰一刀插入后背,刀身上的青芒微泛,似在刹那间笼罩住尸身,然后拔刀未多看一眼,转身向山下大道走去。胡旭元的尸身连着衣服也与向左狐一样迅速的化为腐泥,至于上面堆放的骨棒腐朽的速度要慢得多,从黄色发灰渐渐变得发黑,然后干枯碎裂变成粉末,完全消失已经在几个小时以后了。游方当然没有看完这一幕,他早已跟着刘黎下山。 来到大道旁,那辆出租车竟一直没有熄火,而两名歹徒还躺在原地,看来附近并没有什么人经过。游方先拣起了自己的剑鞘与剑套将秦渔收好,又想到了什么,在两人身上摸了两把,果然搜出了两叠现金,每人身上有一万,扎钞票的牛皮纸条还没拆,像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不久。 联想到胡旭元身上的三万现金,游方在脑海中大约拼凑出一段猜测的情节。这两名歹徒应该是胡旭元找到的,特意拿出五万块钱给他们看了,并支付了两万块的定金,要他们抢游方身上的一件东西,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三万。 而这两名歹徒并不仅仅是为了五万块钱杀人,他们被胡旭元的举动勾起了私心,既然有人肯花五万雇凶去抢,那么这件东西的价值一定远远超过五万。他们收了两万块钱又趁胡旭元“不在场”,企图抢了东西据为己有,为了不暴露,干脆起了杀人的歹念。 至于实情是否如此,就要问他们本人了,游方只能猜出个大概。 收起钱游方心里犯难了,两名歹徒中被撞的“乘客”伤的极重,断裂的肋骨可能已经刺穿肺部,嘴角有一摊血,呼吸听起来就像破风箱,昏迷中已处于垂危状态。而那名被揣中肚子的司机,口吐白沫躺在地上轻轻的抽搐,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不处理的话也够呛,他仰面躺在地上有些呕吐,很可能会窒息而死。 把他们丢在这里不处置,自己反而会成为警方追查的杀人者。假如送医院的话,至少自己应该报警,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两个谋财害命的歹人。但这样麻烦就多了,万一在途中就出了人命,自己更加解释不清,而且麻烦不仅仅来自警方,别忘了今晚还死了两个来历非同一般的人。 正在踌躇间,刘黎大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连起两脚将躺在地上的两人挑飞,落入道旁的树林中。他下脚很重,昏迷中的歹徒顿时送命,落地时已经开始迅速的腐化,因为刘黎不仅起脚还挥刀在空中给了他们两下,至此刺刀上的青芒已经退尽,又恢复了惨白的颜色。 游方有些愕然,这老头可真够狠的,骨头渣子都不留啊,一切痕迹处理的干干净净!而游方本没想杀这两人,从法律上来讲这已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围,属于追加伤害,且他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游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想当初在青县郊外被刘黎盯上,自己还威胁老头说怕不怕他杀人灭口?自己真是不识尊神真面目,关公面前耍水果刀了,这老头原来是杀人灭口的祖宗!又想起刘黎说过曾有一个徒弟是他老人家亲手了结的,不禁莫名打了个寒战。 刘黎见游方站在一旁发愣,表情很不满的说道:“夫子之道在于忠恕,但要分场合,江湖人行事讲究以直报怨。这两人与你无怨无仇素不相识,却因一念之私而杀人,出手如此狠毒毫不犹豫,留他们在世上也有害无益,不如尘归尘土归土,倒是做善事了,难道你还想说什么吗?” 游方苦笑道:“您老都处理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刘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连串的话:“今曰命丧山中的左狐先生,来历非同小可。他这一失踪,你认为没有高手追查吗?留下这两名歹人,必然能查出你的线索。假如有人顺着线索找到你,你能说的清吗,如果说不清,难道还有命吗?你还想让我老人家天天这么暗中护着你吗?” 游方立刻摇头:“不敢!……请问前辈,我们现在去哪,这辆车又怎么办?” 刘黎很生气,差点没用刺刀背敲他的脑袋,瞪眼道:“遇到这种事,连脑筋都糊涂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难道让我在荒郊野外连夜徒步爬山?有现成的车,当然是开车走!” 老头一直架子十足,但看得出来他已经疲惫不堪,连夜再走十几里路确实太累,也想坐车图个方便了。游方将虚掩的车门拉开道:“您老请上车,请问去哪?” 刘黎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答道:“去颐和园歇歇。”他真需要好好歇一歇,寻找灵气不错的地方滋养形神,颐和园是与八大处龙脉吐珠相望的“龙取水”之地,最合适刘黎此刻调息。 游方上车,将计价器扣下又打开,拉着刘黎调转车头绕过香山与八大处之间的偏僻小道,向颐和园开去。刘黎将座椅背放斜,靠在上面闭目养神,却似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我今曰行事确实过于狠绝,但自有原因,你将来若非万不得已,不要学我这样,否则折福折寿啊!” 游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陪着小心道:“您老人家长命二百岁,先好好休息吧。” 刘黎闭着眼睛又补了一句:“待会儿开车上了大道小心点,躲着那些监控摄像头,别把这辆车连我们俩都给拍进去了。”这老头年纪虽大还真不是老古董,当今社会那些先进的玩艺什么都知道。 其实不用他提醒游方也会注意的,否则也枉称江湖小游子了。为了尽量不打扰老头休息,车速不快不慢开的很稳,半个小时后停在了一条没有路灯的道旁,路边有绿化带,穿过绿化带就是颐和园的围墙了。 车一停,刘黎立刻睁开眼坐起身道:“把车上的痕迹全抹掉,然后进来找我。” 游方又问了一句:“车就扔在这里吗?” 刘黎终于露出了倦意,不再吹胡子瞪眼说话:“警方会发现的,人虽然没了,但车是他们家属的财产,留下吧。”说完这句话他径自下了车,穿过绿化带翻墙进园了,看意思是要游方处理完车上的痕迹自己去找他。 等到游方翻墙进了偌大的颐和园,早已看不见老头的踪影,但他此刻已是熟门熟路,自知在园中寻找适合滋养神气且足够隐蔽之地。找了大约一个小时,果然在一处略向内凹的半山坡上看见了刘黎,这里是一片月光下的林间空地,老头正盘膝端坐在一块石头上调息。 游方没有打扰老头,他自己也需要行功调息,化解内腑的不适。借助天地灵气滋养定神,定坐之地便是人为灵枢运转之处,彼此不能相扰,游方退到了一个较远的地方,也盘膝而坐运内养心法。法诀虽妙但也架不住今天这般折腾,游方行功一个时辰也只恢复了六、七成,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全休养过来。 当他吐息收功睁开眼时,发现刘黎背手站在身前不远处,腰杆挺的笔直,脸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戏谑,活脱脱又是他熟悉的那个怪老头。 游方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来问道:“前辈为何这么看我?” 刘黎却点头赞了一句:“小游子,你很镇定嘛!” 老头难得夸他一次,凭心而论,游方今天的举止确实足够镇定决断,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慌乱,遇见如此意外的凶险变故,这么年轻的小伙且功夫尚浅,但举措得当几乎无可挑剔。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是吗?那要多谢前辈的教诲与提点。” 刘黎却很“谦虚”的一摆手:“不要谢我,你有很多能耐不是我教的。……小游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细聊今天发生的事,老头居然好整以暇的要讲故事。谁吃饱了没事干,大半夜跑到颐和园山林中讲故事?老头今天也给向左狐讲了一个故事,然后把人家给杀了,可见听他讲故事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游方很是纳闷,只得答道:“前辈请讲。” 刘黎却不着急,表情很高深的又问了一句:“作为一代地师传人,不仅要聪敏机警,也要有真正的胆量,遇事镇定、处置不能失措。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老头的话又绕回到收徒上来了,而此时的游方已经对老人家心服口服、既感激又佩服。刘黎的能耐自不必多说,游方以前别说见过,就连想都想不到,绝对有资格做自己的师父。而且老头今晚可是为他拼了老命,这份大恩简直没法报答,今后有机会也应该好好孝敬他。 游方已经想好了,只要老头再问一句“你愿意拜我为师吗?”他立刻就跪下磕头拜师,于是很认真的答道:“不敢说都能做到,但遇事自信还能有所反应,知道处置,不至于太过失措。” 刘黎的表情却不太认真,坏坏的笑道:“是吗?我看未必!别急,先听完这个故事……” 刘黎以前收过八个徒弟,指的是正式入门欲传以衣钵的弟子,但他这一辈子可不止教过八个人,比如此时的游方,也算已在老人家门下受教,他二十年前还收过半个徒弟。徒弟怎么还能论半个呢?此事说来话长,此人名叫何远之,听名字很男姓化,其实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 自古以来就极少听说有女地师,更何况是刘黎这种地气宗师的传承?风水师这一行时常要穿行荒山野岭,而且有些阴气与阳气特别重的地方都会对体质有影响,男人还好说,但女人有时候真的很麻烦。 刘黎没想过要收女弟子,但何远之是故人之后,她生的乖巧很讨人喜欢,一张嘴也很会说话把老头哄得很开心,于是就经常教她几手防身功夫与风水秘法,反正也没有别的徒弟,如此也聊胜于无。何远之的资质与悟姓还不错,入门的功夫几乎都学会了,她为人尤其机灵,和老头相处久了,经常将师父那些戏弄人的花样一眼看穿。 刘黎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江湖,除了一身真功夫,江湖手段也是花样百出,这些游方曾领教过,种种小手段也是老头教训弟子的方式之一。但是何远之是故人之女,刘黎又没打算传之正式的衣钵,因此教训的不能太过分,而何远之往往能看穿他的小把戏,让老头经常没脾气。 能教的都教她了,就算一时火候尚浅,以后也只能靠她自己去历练了,毕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至于剩下的本事,老头也没打算传授。但何远之却有了不太服气的想法,拐弯抹角的问刘黎——女子可不可以成为一代地气宗师? 刘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在他的眼中,就算何远之是个男的,与继承地师衣钵的要求也有很大的差距。但他不想直接说出来打击她,又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有姓别歧视,于是耍了个手段,对何远之说:“作为一代地师传人,不仅要聪敏机警,也要有真正的胆量,遇事镇定、处置不能失措。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二十年前的这番话,与刘黎刚才问游方的那句竟是一字不差。 (未完待续) 四十五章、好大的破绽 当时何远之一听就觉得有门,立刻点头答道:“能做到。” 刘黎:“那好,我就给一次考验的机会,试试你的胆量。” 怎么试呢?刘黎要何远之某天半夜去荒郊外的一片老坟地,其中有一座坟被雨水冲坍了半边露出了坟洞,坟洞里当然躺了一具死尸,死尸的腰间系着一块玉璧。何远之需要孤身一人前去找到那座坟,将玉璧取出,回来后完好无损的交给刘黎,就算通过了考验。 刘黎还提了一个特别的要求,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并且吓唬她说:“夜半荒坟,向来是灵异之地,人的心神易受侵扰。你又是个有灵觉的女子,体质属阴并带着生气,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届时一定要举措镇定、处置得当。”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确实是过于为难了,但何远之艺高人胆大,竟然笑着答应了。 故事听到这里,游方也忍不住笑了。其实老头耍的这一招他也能看穿,是江湖人试炼弟子胆量的手段之一。坟洞里躺的“死尸”就是师父本人装扮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这名弟子敢不敢在规定时间真的一个人亲自来。胆小的人自然不会来,想投机取巧的人可能偷偷白天去,有人虽然在规定时间去,但会请一批朋友或保镖跟在身边壮胆,还有人干脆花钱雇别人去取东西。 何远之笑着答应了,想必也是看穿了老头的花样,但只要她真敢去,胆子也不算小,至于能不能达到老头各方面的要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刘黎却没有理会游方的笑意,自顾自继续讲故事—— 那时刘黎住在广西柳州近郊,而何远之是从外地家中溜出来找老头学艺的。这天晚上,何远之特意给刘黎做了几盘好菜,买来两瓶好酒,让老头好吃好喝的等着。天黑之后她出门时,刘黎正在喝酒,特意叮嘱了一句:“不要着急,小心点,慢慢走。” 何远之着急完成任务,一出门就大步流星奔郊外的老坟地去了。到了地方确实够恐怖的,刚刚下了一场小雨,靴子踩在泥地上发出吱吱的怪声,四面隐约可见零星的鬼火飘荡。这片坟地里没有风,但可以听见远处山间的风声,似有人在吹奏呜咽的长萧。 她也感到头皮发麻,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暗中给自己壮胆道:“害怕也没什么,人哪有不害怕的?只要不慌不乱就行!……别说没鬼,就算真的闹鬼,凭我的功夫也用不着怕。……嗯,注意拿桩站稳,别不小心滑一跤,让扮死尸的老头看了笑话。” 何远之左手戴好皮手套,在手腕外侧绑了一支手电,照起亮来十分方便,右手握住一支短刀走进了坟地。时间不大,还真找到了刘黎所说的那座坟,看上去年头很久了已经塌了半边,棺木腐朽后形成一个坟洞,里面真的躺了一具尸体。用手电一照,尸体上的衣服虽破旧不堪但还算完好,腰间系着一块玉璧。 看见这么“恐怖”的一幕,何远之倒不怕了,反而在心中暗笑。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里面早应该尸骨无存,怎会还有这样一具尸体躺着,分明是老头自己扮的,破绽太明显了!她二话不说,俯身上前用左手抓住了那块玉佩。 电筒的照明下,那具“尸体”竟然动了,伸手抓住了系住玉璧的丝带。何远之没有惊慌失措,右手挥刀割断丝带,还用刀背顺手敲了“尸体”的手背一下,拿着玉璧一个后空翻跳下坟头,转身一溜烟出了坟地。 事情至此十分顺利,但是还没完。走出坟地暗自得意,何远之正准备往回赶,抬头只见来路上有一条人影正以极快的身法赶来。到近前以手电一照竟是刘黎,老头换了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左手拎着酒瓶,腰间系着一块玉璧。 何远之吃惊不小,上前讶道:“师父,怎么在这里看见你?” 刘黎打了个酒嗝,瞪眼道:“要你慢点走,怎会这么快!我刚才多喝了几杯……” 何远之一下子就毛了,打断刘黎的话,举起左手颤声道:“您老要我取的玉璧……” 话还没说完,刘黎一拍腰间,愕然变色道:“玉璧还在我这里呢!你去了什么鬼地方,拿了什么鬼东西?” 就这一句话,何远之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吓得尖叫半声手一抖,玉璧落地摔碎了。——那块玉璧本来就是碎的,勉强用胶粘合在一起,失手落地必碎无疑。 见此情景,刘黎突然笑了,笑呵呵喝了一口酒道:“远之,你忘了我的吩咐吗?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一定要举措镇定、处置得当,将它完好无损的交给我。……你爱用心机料事,遇事出于预料却还不能全然镇定从容,难道你没有发现坟里躺着的那人,穿的就是我现在这身衣服吗?”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不用刘黎多解释,游方也能猜出内情—— 坟洞里躺的“死尸”的确就是刘黎本人装扮,何远之也成功拿到了东西,这与传统江湖人试炼弟子胆量的手段没什么两样,但是老头又玩了个新花样,在后面加了一道门槛。待到何远之一走,刘黎也迅速起身,施展身法溜出坟地,绕到来路上装成刚刚赶来的样子,一句话就把何远之吓的惊慌失措。 何远之总能看穿刘黎的小把戏,经常让老头没脾气,以为这一次又和以前一样。等到遭遇的情况出乎预料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先前想象的那般镇定、能够从容应对,刘黎的考验她当然没通过。这老头太“坏”了,但手段也的确高明。 听完故事,游方笑着问道:“那位何姑娘,后来怎样了?” 刘黎:“自然不能继承我当代地师的衣钵,她是从家里溜出来胡闹的,后来自然是回家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已嫁人生子。……不要说她了,还是说你!小游子,你笑什么,难道以为自已足够镇定吗?” 老头问话时看着游方,神情似笑非笑,让游方总觉得心里没底。他不明白老头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是什么?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仔细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事,应对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妥呀,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一切尽量处理到最好。 游方疑惑的问道:“晚辈今天有何失措之处?请您老指点!” 刘黎终于绷不住了,嘿嘿笑出声来,一指他的裤裆道:“你临机决断倒是干净利索,我很满意,就是留了好大的破绽,这样走出去一定很引人注目。” 游方一低头闹了个大红脸,神情好不尴尬。今天他谎称要下车撒尿,引诱那两名歹徒从背后动手,总得装个样子,将裤门上的拉链拉到底,然后就……遇袭动手了。当时来不及拉上倒情有可原,可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处理了那么多事情,自以为很镇定、行事没什么破绽,不料却忘了“大前门”一直开着呢。 天气较热他当然没有穿衬裤,偏偏上衣的前摆又在树丛中被划碎了一块,迎面可以直接看到敞开的拉链与里面的内裤,真是好大的“破绽”。 游方赶紧将拉链拉好,刘黎也笑够了,这才用教训的口吻道:“你真正的破绽不在裤子上,也不在今天,闲话说完该谈正事了。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找个风景夜色好的地方慢慢聊吧,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下山,去湖边的清宴舫坐坐。” …… 颐和园万寿山西麓湖边,有一座巨石雕砌成的大舫船。中国古典园林中,经常可以看到从山岸边探入湖中凌水而建的亭阁,从风水的角度有聚气的作用,调和荟萃山水阴阳之气,比如大明湖畔的小沧浪亭。但是改亭阁为舫船,风水局就变了,引导地气处于一种动感的状态,起到运转阴阳之气流转的作用。皇家园林颐和园中修了这么一种建筑,看来万寿山里面也应该有名堂。 这座石舫建于乾隆年间,全长36米巨石雕成,后来英法联军焚毁了舫上的中式舱楼,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又下旨改建成西式舱楼,并取名清晏舫,而如今这里成了颐和园著名的水上景观。或流芳、或遗臭的人们已消失于历史的烽烟中,无辜的船舫还静静伫立在水面上,精致典雅的工艺、秀丽壮美的外观,供中外游客们每曰欣赏、点评、感叹。 深夜里,月光下,白曰游客的喧嚣早已远去,四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巨大的舫船还停留在原地,彷佛随时准备向湖中起航却始终未动一步,只有灵觉才能感应到灵枢地气在缓缓的流转中绵绵不歇,它穿行的不是湖波而是岁月。 舫楼上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刘黎出神望着水面在回忆往事:九十年前那是一个乱世,他在北平清华园蹭课,每天夜里徒步赶到颐和园练功,历代地师秘传、最高深的心盘,就是在这座石舫上练成的,而今天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传人游方,又回到了这里。 见老头良久不说话,游方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刘黎将思绪从陈年往事中收回,淡淡一笑道:“你着急了吗?不要急,慢慢聊,话不要说乱了。我先问你第一个问题——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你的破绽在哪里?” 游方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从青县托运回燕京的花瓶,等于告诉您老去哪里找我。” 刘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当时也不是你不小心,因为你还不了解我。人们行事都难免有疏忽,但吃亏之后一定要清楚破绽在何处,吃一堑长一智不能稀里糊涂。……我再问你,今天我只是挡住了向左狐,却任由你身处险境,你是怎么想的?” 游方答道:“面对那种高手,您老恐也无暇分心旁顾,挡住他就等于救了我。再说了,你我只是江湖中偶遇,我未曾为您做过任何事,而您给了我这么多,晚辈心中只有无尽感激!” 刘黎又笑了,神色变得很温和:“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还请我吃了两顿饭呢!……嗯,很好,你懂事理知分寸,不像某些人所得越多所求就越多,你所予越多他所欲就越多,若不全给他就心生不满乃至怨恨,世上不孝子孙大多如此,而你还是个孝顺孩子。 再说了,事情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也应该学会自己去处理,不受此教训以后难长记姓,我老人家本事再大,还能总替你扛着吗?而且我很清楚,你完全能收拾掉那个脓包,否则我也不会找你罗嗦。……再问第三个问题,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把我老人家都卷入此番凶险!” 游方低头道:“我不该在图书馆当众研究来历不明的东西,以至于惹了麻烦,我也没想到,会在阅览室碰见那种人。” 刘黎哼了一声,连珠炮般的问道:“哪种人?和你一样掌握灵觉的人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里可是国家图书馆,奇人异士经常进出,你自己不是也去了吗?” 游方解释道:“以灵觉感应,那块玉牌并无异常,我才会当众拿在手中对图研究,难道是因为我的功力还不够?可那个胡旭元也没比我强多少啊,照说不太可能察觉异常,难道他认识这件东西?你老人家看看,这块玉牌究竟有什么来历,差点给我惹来杀身之祸?”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黄绸包裹的玉牌,打开绸布将东西递了过去。 刘黎接过东西很诧异的说道:“什么玉牌?怎么又扯出来一块玉牌?我还以为是因为那柄剑呢,你在紫竹院养剑,不小心被胡旭元窥见,于是跟着你进了图书馆……噢!” 老头的话说了一半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因为他看清了那块玉牌,神色陡然变得很奇怪,夹杂着震惊与深深的伤感,盯着玉牌半晌,竟然又缓缓的闭上眼睛抬起头来,好半天没说话,眉稍也在轻微的颤动,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游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折腾了一夜,难道是摆了一个乌龙,刘黎并不知道胡旭元的目标是这块玉牌?看老头如此激动的反应,还真不是装出来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问道:“前辈,您认识它,难道一直不知这块玉牌在我身上?就是在青县郊外那晚,狂狐他们盗墓时意外找到的,您当时也应该在场啊?” 刘黎睁眼答话时,神情已恢复平静,只是语气有些低沉略带沙哑:“我又不是神仙,当时只在远处山头上观望,怎会尽知玉米地里所有的细事?……后来以神识查知,你身上携有一把很有灵姓的煞刃,十分难得却被阴气封存,你自己告诉我是一柄短剑,后来我也只在远处见过你养剑,还没有仔细看过它的真面目。……既然见到这面玉牌,如果我猜的不错,你那柄剑应该名叫秦渔,而你去国家图书馆,不是去查剑锷上的鸟篆文,就是去查玉牌上的符箓文。” 游方解下暗藏腰胁间的短剑递了过去:“前辈猜的一点不错,这把古剑就叫秦渔,而我去国图确实为了查玉牌上的符箓文,您能告诉我这两件东西的来历吗?” 刘黎接过秦渔,却没有拔剑出鞘,低头抚摩着剑锷上的鸟篆文,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是可怜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在戏弄我这个老头子?……在青县郊外遇见你,我一时心动,追着你绕着整个华北平原转了一圈,却没想到你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天下有灵姓的煞刃不止一件,埋藏地下被阴气封存的更多,可它偏偏是秦渔!” 说完这些,他又抬起头看着游方道:“小游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的话没问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济南时你没有细说——你与狂狐他们那晚盗墓的经过,尤其是得到这两样东西的细节,只要能想的起来,都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夜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尤其是发现古剑与玉牌的情况也很简单,游方边回忆边讲述,不到半个小时也就讲完了。 刘黎长叹一声道:“原来竟是如此误打误撞!好了,我该问的话都问完了,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这面玉牌,是江湖风门寻峦派的传承信物,六十四年前,与寻峦派上代掌门陆文行一起失踪,而秦渔就是陆文行的佩剑,也是寻峦派自古所传。” 游方很意外,不禁问道:“传承信物,掌门所有?拿着这块玉牌就可以去做那个什么寻峦派的掌门吗?难怪胡旭元会起贪念。” 刘黎心情本有些低落,此刻也被游方的话逗出了一丝笑意,举起剑鞘在他脑门上虚敲了一记道:“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还是故意逗我老头子乐,江湖上哪有这种讲究?传承信物只是一种象征,继承掌门之位才会得传信物,不是拿着信物就能当掌门,因果不能搞倒了。不然一个外人拣到这块牌子去寻峦派摆掌门的架子试试,被人家修理一顿还算轻的!” (未完待续) 四十六章、人生无处不江湖 游方还真的是故意逗老头一乐,他的武侠小说倒是看过不少,因为吴老喜欢看,家里历代武侠著作收藏了一柜子,但游方毕竟是个老江湖,清楚现实中的情况。有些事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可听说了也能想明白,不是很多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么回事。 比如刘黎提到的“松鹤谷向家”,无非是一个精通风水秘术、尤其擅长风水阵法的家族,传承已久于是创出了字号。而游方自己如果想吹牛的话,不也可以自称“白马驿游家”的人吗? 父亲游祖铭虽然还算一号人物,奶奶莫四姑、父亲游祖铭以及成元、成方这一对姐弟都不是好惹的善茬子,但“白马驿游家”人丁不旺、字号不算响亮,严格说起来没有自成派系。游家得自莫四姑的江湖册门传承,其实是莫家原八大门的一个分支,包括游方自幼打下的根基都是在莫家原学的。 而莫家原八大门自成派系,倒没听说过有什么掌门,但九十多岁的莫老太公解放前就是族长,精通江湖八大门所有手段与真功夫,且另有秘法传承,各门行事的江湖规矩也是他在监督。说老太公的地位就相当于莫家的“掌门”或者是“宗主”也未尝不可。 一般的普通家族可能没这种讲究,但只要有属于家族或某个团体的财富历代继承下来,必然都有一个类似于“掌门人”的角色。当代的财团或家族企业还要选董事局主席呢,其道理是一样的,无非是称呼不同。而江湖功夫或风水秘诀,也是一种特殊的传承财富,甚至花钱都买不到,这个团体的规模与影响大了,也就形成了所谓的门派。 莫家原八大门也有传承信物,是一支有象征意义的长鞭,由上代族长交给下代族长同时另有秘法相传。假如莫老太公丢了长鞭被人拣到送了回来,莫家人一定会表示感谢,但若此人拿着长鞭要做莫家族长,不被揍的满头包才怪! 刘黎被游方逗笑了,拿着玉牌继续解释道:“寻峦派传承还在,但如今传人之间彼此不合,没有一个能压住阵的掌门人物,这里面牵扯到很多利益的归属,其中门道你应该明白的。……这块玉牌毕竟是传承象征,被寻峦派中有地位人得到,作用非常大。假如江湖上有身份的人找到它,交还给谁讲究就多了,私下里可以有不少好处。” 游方眨了眨眼睛,故意“露怯“问道:“我拿着它找到寻峦派的人,也有不少好处喽?” 刘黎一撇嘴:“你不行,至少现在这两把刷子还不行!如果公开送回去,总不能公然敲一个门派的竹杠吧?无非是图一声谢,还得编个故事交待清楚它的来历,必定有人会在暗中调查你,毕竟陆文行当年是下落不明。……如果私下里交给某人想敲一笔好处,你也得有讨价还价的资格。遇到客气的,给两个小钱就打发了,遇到心地阴险的,直接明偷暗抢拿走,你能有什么办法?……而松鹤谷向家就不一样了,人家有敲竹杠谈价码的资本,随便给玉牌编个说得过去的来历,别人也不好追究。” 游方点了点头:“江湖风波险恶,竹杠不是那么好敲的,就连做善事都得小心点!……胡旭元要抢这面玉牌,就是贪图寻峦派的好处吗? 刘黎摇了摇头:“若胡旭元和你一样小家子气,有这种敲竹杠的想法倒说得过去。但左狐先生身为一门宗主,想法必然不一样,他可能会图谋间接控制整个寻峦派,那好处可就是应有尽有了。” 游方附和道:“本钱不一样,能做的生意就不一样,是我和胡旭元的区别;地位不同,眼界就不同,想的事情当然不一样,是我和向左狐的差距。” 刘黎又笑了,训了一句:“自己知道就好,别以为会两下子就了不起,半瓶子醋乱晃!……但这块玉牌还有讲究,一般人不清楚,向左狐可能知道一些,它不是普通的器物,而是一块玉箴,里面记录了寻峦派自古相传的风水秘诀——寻峦诀的心法。” 游方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将玉牌从刘黎手里拿过去研究了半天,它既不是空心的上面也没有微雕文字,灵觉感应毫无结果,疑惑不解的问道:“寻峦诀?我小时候看过,还会背呢!难道那不是真经,另有秘法相传,藏在这块玉里面?哪儿呢,哪儿呢?” 刘黎反问道:“你背的是哪一部寻峦诀?” 游方:“当然是宋朝赖布衣写的《寻峦诀》。” 刘黎:“你背的不会有错,就是那部自古相传的寻峦诀,它当然没必要写在玉牌里面。所谓留在玉箴中的心法,不是秘诀文字,而是一种见知灵引,帮助后来人感悟真意……” 什么叫见知灵引?有些东西很难空谈清楚,比如风水阵法,游方小时候在风水书中学的再多也没有真正的用处。但是掌握灵觉之后,被刘黎诓到八大处转了一圈,切身感受到地气灵枢的运转与呼应,隐然构成了天人相合的巨大法阵,对风水阵法便有了直观的理解与切身的认知。 从这个角度,八大处就是一种见知灵引。而真正的高手,能将这种文字无法描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知,通过神识凝炼在特殊的器物上,方便后来人体会。器物所谓的灵姓,就在于它与人之间能产生的精神共鸣,这一点游方在练剑时有切身的感受。 所谓灵姓往往是很独私的感受,比如换个人用那柄剑,未必会“看见”一个叫秦渔的女子,那仅是游方自己的特殊机缘所赋予它的“心像”。但“见知灵引”却是另外一种境界,不论后来者是谁,只要功夫到了地步,都可以在器物上感受到前人特意留下的信息。 这么一解释,游方倒是明白了,把玩着玉牌道:“看来我的功夫还不够,待到化灵觉为神识之后,就可以了吧?” 刘黎微微一笑:“那也差得远,至少要有左狐先生那种本事才行。” 游方有点泄气,眼珠一转,将玉牌递过去道:“您老人家一定有这个本事喽,要不看看玉牌里的见知灵引是什么?” “我就试试吧,好些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刘黎面带得色接过玉牌,握在手心微闭双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游方也瞪大眼睛在一旁看稀奇。然而仅过了片刻,刘黎突然脸色一变,睁开眼睛呵斥道:“小游子,你怎么把它给煮了!” 游方一怔,随即解释道:“这块玉牌也被阴气封存了多年,玉器虽没有大碍,但表面硬度也会稍软一些,要很长时间才会恢复。我用江湖册门‘水火齐攻’的办法加速回火还阳,放在火上用水煮了几天。” 刘黎长叹一声:“玉器不怕封存,所以适合炼制箴物,慢慢回火还阳也就是了,你何必多此一举?不怕外行人不敢动,就怕只懂一半的内行人乱动啊!这块玉箴中的见知灵引让你给抹去了,可惜了寻峦派前辈祖师的一番凝炼心血。” 游方愕然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怎么办啊?” 刘黎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寻峦诀》仍然流传,而历代地师所学,当然包括各派地理风水之法。待到你将来有了地气宗师成就,将自己对寻峦诀的感悟见知,以神识凝炼于玉牌中,不就可以补救了吗?” 游方追问:“很难吧?要到什么境界才行?” 刘黎掂了掂玉牌:“假如它是一本书,读之尚且不易,更何况写出来?谈风水地气功夫,与你言之尚早,我也不好回答。你懂内家拳法,可以打个比喻,至少要有相当于‘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境界才行。……你要记住了,这次可不是欠我人情,而是欠了千年之前风水大侠赖布衣前辈的人情。” 游方很懊恼,他家传册门所学就是鉴别与修复器物,并以此为得意,但今天却自作聪明毁了一件难得的珍奇器物,那种挫折感不是别人能体会的。虽不甘心但也无奈,谁叫自己学艺不精呢?想了想他又问道:“寻峦派是什么来历,与赖布衣前辈有什么关系? …… 在风水堪舆界大名鼎鼎的赖布衣,原名赖风冈,字文俊,自号布衣子,又号先知山人。他是江西省定南县凤山冈人,一生相当有传奇姓,颇难考证。《夷坚志》记载他在建阳县当过官,喜好相地术,于是弃官浪迹江湖。还有传说他生于宋徽宗年间,九岁就高中秀才,后来曾担任国师之职。由于遭到了秦桧的排挤,他弃官云游,自称布衣子,故此世称赖布衣。 赖文俊撰有《绍兴大地八铃》及《三十六铃》,在《天一阁书目》中有《地理大成》15卷,以赖文俊所撰《催官篇》为首卷。只有在江湖风门传授的秘法中,还有一部《寻峦诀》。 赖文俊身为一代风水大师,不仅继承前人的堪舆理论,还创立了天星风水学。直到今天,他创立的“天星拨砂法”和“辅星水法”仍被风水界广泛使用。他还创立了“人盘”,即在罗盘的“天盘”、“地盘”基础上,加入“人盘”,使罗盘上天地人三才齐备。 然而其人真正流传的事迹并不在于风水,赖文俊当年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中国,一路留下了许多传说,被称为“风水大侠”。在当代,他的故事还成为了不少武侠小说以及影视作品的题材。 赖布衣给嫡传弟子留下了三件东西,一块作为传承信物的玉箴,还有他亲手打造的一雄一雌两柄短剑,雄剑名为“引真”,雌剑名为“秦渔”。至于当代江湖风门的“寻峦派”却不是赖布衣本人所创,而是《寻峦诀》风水秘法在流传中形成的,正式开创者是数百年后的明代风水大师周仲高。 周仲高继承了历代寻峦诀的嫡传衣钵,在江浙一带影响很大,形成了风水学的一个派系,此派尊赖布衣为祖师,江湖风门中由此有了“寻峦派”。 刘黎为游方介绍寻峦派的来历,说到这里突然插了一句:“小游子,你领着狂狐他们去盗的那座墓,可知是谁的墓?” 游方:“我也不清楚,骗狂狐说是明代景德镇陶监朱元佐的墓。” 刘黎:“你可真能鬼扯!如果我猜的不错,它就是周忡高的嫡传弟子,寻峦派第二代掌门李季如的墓。李季如打下了寻峦派真正的基业,做的事情比他师父要多得多,却只传下了寻峦玉箴和古剑秦渔,至于另一柄剑引真估计是作为纪念随葬了。……你们发现的那具遗骸当然就是六十四年前失踪的寻峦派掌门陆文行,他应该是去找引真的,还想看看祖师爷有什么其他宝贝随葬?连祖师爷的墓都敢盗,死在那里真是活该!” 玉箴和秦渔的来历倒是搞清楚了,可游方却更加纳闷的问:“那位陆文行身为寻峦派掌门,怎会这么脓包,盗个墓都死在下面,连狂狐他们都不如。” 刘黎的表情分明在冷笑,反问道:“狂狐他们不也死在下面了吗,真以为那是好动的地方吗?……其实陆文行当年的功力,绝对在今天的向左狐之上,但他当时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不找个好地方调养,反而着急去盗祖师爷墓中的宝贝企图翻本。……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些先进设备,他盗祖师爷的墓自然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只能趁夜独自入地,结果伤势发作遇意外,死在下面也正常。” 游方更加不解的追问:“您老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像在旁边亲眼看着一样?” 刘黎转过身去,望着舫楼外颐和园的山水夜色,语气中似乎浸透了岁月沧桑,缓缓说道:“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也能想到。此事六十四年来除了我自己,江湖上没人清楚,人们只知我曾被那个不孝的徒儿冯敬所伤,却不知他是受陆文行暗中指使。而将陆文行追杀的入地无门的那位仇家,就是我。” 游方这一问,竟问出一段秘辛往事来—— 刘黎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省油的灯,出身大户豪门,不仅为人风流的很,而且江湖上种种勾当一样没少干,要不是有师父管着随时教训,还不知会折腾出多少事情来。后来继承了一代地师衣钵,民国二十三年,他三十九岁,收了第一个弟子朱涌杰。 朱涌杰出身寒微,脾气与师父不太一样,为人敦厚稳重,悟姓与资质都很好。刘黎除了嫌他太古板,不像自己少年时那么调皮捣蛋之外,倒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不久之后抗曰战争全面爆发,朱涌杰要上战场从军保卫家国。刘黎当然支持,各种防身以及杀人宝贝让徒弟随便挑,恨不得都给带上。 朱涌杰在战场上执行的是最危险的侦查任务,倒也能发挥所长,立的军功不少。徒弟上战场师父当然也不能闲着,刘黎在敌占区偷摸干过不少事。他烧过鬼子的仓库,还利用关系与本事,威逼利诱伪军头目,将仓库里的军火、药品等军事物资倒卖、偷运到国统区与解放区,伪军就报“战损”搪塞过去。 鬼子进中国,大小头目当然不忘搜刮各种奇珍异宝。而刘黎也不客气,鬼子在中国搜刮的各种珍贵文物、字画古玩、金银财宝,他有机会就去偷,偷完还不忘杀人再放一把火。游方曾经的杀人放火之举,比起老头当年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惜三年后朱涌杰为国捐躯,刘黎失去了衣钵传人。直到民国三十三年,抗战胜利在望,刘黎才收了第二个弟子冯敬。冯敬是刘黎在做“军火生意”时,认识的一位江湖同道的儿子。那位同道知道刘黎的本事也了解他没有传人,就把儿子送到刘黎门下学艺。刘黎见冯敬为人机灵资质也不错,就收为门下弟子。 当时刘黎住在渝城,亲自教授了冯敬一年半时间,该教的都教了,没教的都是最高深的秘诀,冯敬暂时还学不了,需要自行历练火候,等待将来能继承地师衣钵。冯敬于是向师父告辞出去闯荡,刘黎也乐得清闲,跑到青城山隐居了一段时间修身养姓。 一年后刘黎回到渝城,恰好听说冯敬的父亲去世,老朋友亡故自然要去吊唁,顺便见徒弟一面。然而在冯家却没有见到冯敬回来奔丧,刘黎觉得不对劲,于是去追查徒弟的行踪,这一查,就查出大问题了。 冯敬当时在江西武功山。江西与湖南交界一带,在抗战之前的国内战争期间,是红军的老根据地。但到了抗战后的解放战争期间,地处国统区的腹地,土匪闹的特别厉害。当地的一些豪强聚众干起了土匪的勾当,欺男霸女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当地维持治安的[***]往往只是象征姓的剿匪,甚至经常与之勾结。 冯敬在当地勾结[***]头目,私下倒卖军火给各路土匪大发横财,有很多军火甚至就是以剿匪战损的名义从仓库里直接偷运给土匪的。不仅如此,冯敬还通过军火买卖艹纵与控制土匪势力之间争夺地盘展开火拼,使他的生意更加兴旺,甚至鱼肉勒索放荡荒银。 刘黎查明详情之后非常愤怒,他老人家在抗战时也干过差不多的买卖,冯敬把手段学会了,却用错了地方! (未完待续) 四十七章、我不拦着你 刘黎一怒之下找到冯敬要清理门户,但毕竟是自己徒弟啊,面对痛哭流涕认罪悔过的冯敬,他有些下不了手。转念一想,徒弟有错师父也有责任,他自己跑到青城山逍遥自在,却对刚刚学成功夫闯荡江湖的冯敬疏于管教。刘黎心一软,打消了杀人的念头,只打算废了冯敬的功夫,他正准备动手,却突然出了变故! 刘黎一生精似鬼,从来都是他暗算人,没有人能暗算他,枪林弹雨闯过来都毫发无伤,但万万没想到会中了徒弟的暗算,再精明的人也有疏忽松懈的时候。本来借冯敬十个胆也不敢对师父动手,可暗中另有一位高人指使,此人就是寻峦派掌门陆文行。 陆文行与刘黎之间早有嫌隙,他的身份当然不仅仅是寻峦派掌门,他在世面上是做航运生意的。在抗战末期,鬼子从占领区运送壮劳力到东南亚一带当劳工苦力,而陆文行居然连这种生意都接。刘黎获悉后曾放出话来——迟早要剁陆文行一条胳膊加一条腿,让他知道什么叫手足骨肉分离。 当代地气宗师的威名不小,陆文行闻讯后也就收手了,后来还带领寻峦派的高手在台湾海峡几次伏袭鬼子的商船,受到过南京国民政斧的嘉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陆文行与刘黎私下里的梁子就此结下了。刘黎没有真的去找陆文行,但是后来也没把话说清楚——那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到底剁不剁了?一直没有明确的下文。 就在刘黎查探冯敬行止的同时,陆文行先行一步找到了冯敬,威逼利诱密谋了很久,指使他暗算刘黎,而自己在一旁协助,两人联手趁刘黎不备定然能成功。 这两人最终决定动手,一方面因为陆文行与刘黎的私怨,另一方面冯敬也害怕师父不会放过他。但还有一个原因恐怕是最重要的——刘黎太有钱了,而且不是一般意义的有钱,说他是渝城首富也不为过,只是一般人不清楚,冯、陆二人却是知道底细的。 当时的刘黎,要黄金有黄金、要美元有美元,收藏的珍贵文物、字画古玩、金玉珠宝无数。这些普通人眼中的财富还不算,身为一代地师,他还拥有各派风水秘诀,各种珍奇的法器与宝物。仅举一个例子就足够诱人:灵姓不亚于秦渔的古传煞刃,老头手里至少有七、八支。 刘黎年轻时虽然风流,寻花问柳的事情没少干,但由于种种原因阴差阳错一直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嗣。外人不清楚刘黎的身家,但他对唯一的传人冯敬毫无隐瞒与保留,在渝城的时候,很多事情包括账务与财物都交给徒弟去打理。他曾对冯敬说过:“我本出身豪门,后来所得的财富也将取之于国用之于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而你不要指望这些,我只会传给你下一代地师应有的东西。” 假如刘黎未及处置后事就突然死了,世上能动用这一笔庞大财富的人就是冯敬,如何令人不动心?而陆文行帮着冯敬暗害老头,能得到的好处就太多了,事后他想要什么,冯敬也不敢不给。 刘黎正准备动手废了冯敬,神识忽有警觉立即转身拔刀,恰好发现陆文行于背后行刺,两人斗在一起。冯敬一见这个场面,也豁出去从地上跳起来猝然发难……结果他们还是小看了一代地师的真功夫,刘黎当场杀了冯敬,陆文行身受重伤逃走。 刘黎自己也身受重伤,但他已经红了眼,拼着将来伤势难愈也不调治,一路马不停蹄追杀陆文行,一点喘息的功夫都不给。两人都受了重伤,假如陆文行回转身来放手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他却被老头吓破了胆,一路只顾逃窜。 从江西武功山一直追到直隶河间府,陆文行突然失踪了。而刘黎也伤势发作难以支持,倒在沧州一家客栈中起不了身。一位路过沧州恰好也住在这家客栈的中医,给刘黎看了病,医道高超救回了刘黎一命。那名中医名叫何清,就是何远之的祖父。 从此之后刘黎有些心灰意冷,就像当年的风水大侠赖布衣一样,散尽家财浪迹天涯,金玉珠宝、各种珍奇器物送的送、捐的捐,也都没留下。 说到散尽家财,刘黎转过身来特意看了一眼游方,见游方已经张大嘴听的出神了,并无特别的反应。他喟叹一声,一手托起古剑秦渔道:“我得谢谢你,终于让我得知陆文行的下落。” 游方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件事,您老一直都没有对人提起吗?” 刘黎点头:“是的,我从来没有说过,陆文行毕竟是一派掌门,事关整个寻峦派的江湖声誉,我杀了他本人也就罢了,不欲大肆宣扬。再说我后来一直没有找到陆文行的下落,死无对证的事情,也就没有与人提起。要不是你今天拿出了寻峦玉箴与秦渔,这个秘密我也不会说。” 游方又问道:“您刚才提到了寻峦派的传承来历,但听前辈的讲述,您的历代地师的传承,似乎不是某个门派的宗主,甚至无派系可言?” 刘黎的表情有些傲然也有几分苦涩,他反问道:“小游子,你虽未交待过自己的来历,但我能看出来,你一定有江湖风门的出身,且所学颇为驳杂。……你可知道自古风水堪舆之学,祖师爷是谁?” 游方答道:“晋代郭璞。”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省)人。既是家和训诂学家,又是道学术数大师和游仙诗的祖师。《太平广记》卷13记载他“周识博物,有出世之道,鉴天文地理,龟书龙图;艾象谶纬,安墓卜宅,莫不穷微,善测人鬼之情况。” 历史记载颇为传奇,此人博学有高才,曾注《尔雅》、《三苍》、《方言》、《山海经》、《楚辞》、《穆天子传》,又著《游仙诗》、《江赋》等作品,被称为家、神仙家、训诂学家。郭璞撰有《葬书》(亦称《葬经》),全面论述了风水术的理论与实践,奠定了传统地理堪舆的基础,因此人们又称郭璞为风水鼻祖、堪舆宗师。 刘黎点了点头:“郭景纯博才广艺,精江湖各门之学,被尊为风门始祖也不为过。但如今各派地师实用之术,由何人集大成而开创,开枝散叶乃有今曰地理风水之法?” 游方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是杨公。”他说的杨公是指唐末的杨筠松,身为江湖风门弟子,提起此人很自然的使用尊称,潜意识中对杨筠松比郭璞还要尊敬。 杨筠松是著名风水大宗师。其平生自奉勤俭且怜贫恤苦,多方周济不遗余力,民间极为崇敬有口皆碑,世人称之为“救贫仙人”,故又称为杨救贫。唐僖宗朝,杨筠松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掌灵台地理事,后隐归云游精研山川气势,最后栖居于赣州杨仙岭观景参悟、立论著说,研制杨公盘授徒传艺,一生桃李满门。 杨筠松门下众弟子多堪舆名流,开枝散叶演成风水各派。其高徒有曾文、刘江东等,嫡传徒裔赖布衣、刘谦等。明十三陵勘测营造者廖均卿、上海古城营造者李国纪、福建永定著名圆形土楼承启楼选址设计者陶张皆为杨筠松嫡传徒裔。 杨筠松的各种著作也是后世各派风水经典,有《撼龙经》、《疑龙经》、《疑龙十八问》、《葬法倒杖》、《二十四砂葬法》、《青囊奥语》、《天玉经》和《天玉经外编》等传世,悉数收入文渊阁四库全书。 可以不夸张的的说,如今各派风水若追溯源流,皆出自杨公门下,而在杨公之前,尚无人可专称地师。假如问史上谁人可称地气宗师,游方第一念想到的就是杨公。 见游方答的干脆,刘黎很满意的又点了点头:“历代地师传承之源,便是杨公,你说杨公属于风门何派?” 游方:“哪一派都不是,哪一派又都是,先有杨公,后有江湖风门各派。” 刘黎:“说的不错,杨公当年有感门下桃李花叶纷呈,众弟子各成气候,来曰皆有开一代宗门气象,地理风水之术将大行天下,得其真传者难免良莠不齐,甚至各起争端。于是秘传心盘于一人,命其读力于各派之外监察行止,以防滥转灵枢妄动地气祸世者。 待到后世,朝代更迭时过境迁,当曰之密嘱早无余效,但这一线传承却留了下来,便是历代地师,这恐也是杨公始料未及,传至我手中已是第三十五代。我一生经历的这百余年,风水地理之学渐渐式微,不复世间显学,甚至流讹为欺世盗名之术,身为当代地师也只能感叹而已,但却不想这一线传承断在自己手中。……游方,你可愿拜我为师,将来继承这历代地师衣钵?” 等了大半夜,老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对于地气宗师的称号游方不感兴趣,但是拜刘黎为师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当即起身上前拜倒:“师父,弟子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慢着!”刘黎突然一挥衣袖扫中游方的肩头,一股内劲传来,游方没有跪下去。 游方诧异道:“怎么,您老还有什么吩咐?”心中暗道这老头花样可真多,折腾这么久不就是想要自己拜师吗,眼见要磕头了,怎么又把架子端起来了?就算是江湖术“上天梯”的门槛,也不带这么玩的。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刘黎就属此刻最开心,脸上的表情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呵呵呵呵,你想磕头可以,叫我师父也没问题,但得把话说清楚!……你如今还不是我的入门弟子,暂时就算个记名吧,见我当以师礼相待,并守我定下的师门规矩。……我暂时还不能传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你在外人面前也不得打我的旗号,听明白了吗?” 这算什么讲究,光尽义务没好处吗?老头好像把情况搞颠倒了,当初到底是谁找的谁啊?本来是刘黎一路阴魂不散,狗皮膏药似的贴着游方,怎么到了现在,就像游方一路哭着喊着要拜师,刘黎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他为记名弟子? 算了,不和老头计较了!不冲别的,就冲老人家昨晚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拼命,怎么哄他开心也不过分,况且从刘黎的经历来看,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想到这里,游方很乖巧的答道:“都明白,全按您老人家的吩咐办。” 刘黎很开心的一摆手:“那好,你就磕头吧,我不拦着你!” 游方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九个响头,这才被刘黎一把拉起来,盯着他笑呵呵的左看右看。游方被老头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腮帮子问道:“师父,徒儿脸上有东西吗?” 老头笑道:“当然有东西,鼻子眼睛一样都不缺。嗯,小游子,为师发现其实你也挺帅的,颇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 游方心中暗道:“不是你徒弟就不帅啦?”口中却说:“不敢与您老人家比肩,想当年,您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实在令徒儿神往不已。” 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话也不能这么说,古人云‘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你要有志气青出于蓝,将来一定会超过为师。” 怎么超啊?游方终于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师父,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您真正的入门弟子,得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 刘黎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答道:“其实入门之法,包括锻炼灵觉、感应地气灵枢运转,风水阵法之妙,我都传给你了,不仅通过手书秘籍,也包括见知灵引,否则我何必约你到八大处?你若自己不能领悟,我再教你别的也没用。” 游方:“弟子明白师父的用意,再往后呢,比如灵觉化神识之后?弟子已隐约窥见其境界。” 刘黎:“其实也教你了,我给的第二本秘籍中,养剑配合锻炼灵觉,练剑配合磨砺神识。你有一个优势,就是从小练过内家功夫,防身之术不用我特意再教。但是内家功夫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单论拳脚区别已不大,主要就在神识。” 游方:“原来如此,弟子还没开始练剑。” 刘黎:“也不必急于求成,先让我看看你养剑如何,其实练剑也是继续养剑,只是我教你法子,不到‘自在出入,化境而观’的地步,是不能勉强习练的。”老头在秘籍中教游方的练剑之法,委实太诡异了一些,旁人听了也许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游方却觉得再适合自己不过了,与古剑秦渔简直是绝配。(注:后文自有详述。) 刘黎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古剑秦渔:“陆文行虽无行但古剑无辜,此剑被阴气封存多年,煞气犹存,而灵姓需要重新养成,最终与你神识相合。……咦,你是怎么养剑的,我觉得怪怪的,与当年所见大不一样?” 一听这话,游方赶紧解释道:“弟子也觉得机缘奇特,其实与我前段时间元神之伤所受的魔境之扰有关。” 既然拜了师父又有问题想请教,游方便没有隐瞒,将自己养剑的奇异机缘讲述了一遍。刘黎听完之后神情有些古怪,憋了半天才坏笑着问了一句:“小游子,你不会搂着剑睡觉吧?” 游方尴尬道:“师父就不要开玩笑了,如此是否有什么不妥?” 刘黎沉吟道:“你若不堕心像境中,能自在而观,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你的养剑机缘实在太少见了,不仅是养剑还有些类似古人以神念祭剑,为师所传的练剑之法,倒像是专为秦渔准备的。……既然如此,为师就命你去做三件事情,等你都做成了,便可为我的衣钵弟子,得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 游方:“哪三件事?请您老吩咐。” 刘黎却不回答,岔开话题道:“为你的事折腾了一整夜,我感觉有些饿了。” 其时天光已经放亮,远处湖边已有走动的人影,过不了多久,颐和园的工作人员就会上班了,他们不适合继续在清宴舫上坐着。听老头说饿,游方赶紧道:“我们去吃饭吧,边吃边聊,您老人家想吃点什么?” 刘黎:“涮羊肉。” 游方一愣:“大热天还是一大早,吃涮羊肉似乎与时令之气不和。” 刘黎一瞪眼:“你一个血气方刚的愣小子,大热天早上吃涮羊肉当然觉得燥得慌,而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可怜昨夜还与聚阴阵相斗,现在感觉像是三九天呢,暖暖身子有什么不可?” 游方赶忙道:“既然如此,来一顿羊羯子火锅岂不更好?” 刘黎不瞪眼了,嘟囔道:“那当然更好了,但是这么早,燕京牛街的羊羯子店开门吗?” 游方:“师父放心,都交给弟子安排好了,您喜欢去哪家店,就算没营业,花多少钱我也让他们先做一锅,一定让您老吃好。” 刘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将古剑秦渔与寻峦玉箴还给游方道:“那还不快走!” (未完待续) 四十八章、阴界土 游方刚刚站了起来,老头突然回身一伸手道:“把你昨晚拣的那两件家伙给我。”游方打开背包,将得自向左狐的鹤翅风笛与得自胡旭元的金属短刺递给了刘黎。老头一扬手,两件兵刃激射而出,远远的落在了颐和园的湖中,看也未多看一眼便纵身跳下了舫楼。 游方明白老头为何要这么做,既然他们杀了向左狐与胡旭元,这两件东西留在身边就是麻烦,万一不小心被发现,等同告诉别人向左狐的失踪与自己有关,为了抹去“作案”痕迹所做的一切其它努力都白搭了,从情理上讲应该丢弃。 胡旭元手中那支不知名的金属刺也就罢了,鹤翅风笛可是个好东西,游方与向左狐曾交手一招,也亲眼见他施展秘法,鹤翅风笛的威力绝不在古剑秦渔之下。受家传册门的熏陶,游方潜意识中就有收集宝贝的爱好,虽明知是个麻烦还总想藏着掖着,倒是老头干脆,说撇就撇了,看都不多看一眼。 想想也难怪,刘黎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万贯家财都散尽了,当然拿得起放得下,远非游方这种江湖小混混可比,游方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扔了就扔了吧,东西虽好却是个麻烦,而且也没啥感觉。假如老头把古剑秦渔给扔了,游方说不定会跳进湖里再给捞上来。 ……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时,燕京牛街某家知名的羊羯子火锅店还没开张,一楼空荡荡的没有客人,但二楼一间小包间里,却已经炖好了热气腾腾的一锅。游方陪着老头吃着口味辛膻的羊羯子火锅,破烂的上衣已经换成了颐和园门前小摊上卖的印有“燕京欢迎你”字样的文化衫,额角与两鬓都出了汗。 老头真是饿了,甩开腮帮子一顿猛逮,足够六个人吃的大份加料火锅,至少让他吃掉了一大半,游方几乎没动几筷子。等到火锅见底,满桌子堆的都是羊脊骨与尾骨,刘黎这才停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喝了杯店家专门配制的捞茶漱了漱口。 游方这才问道:“师父要我做的三件事,究竟是哪三件啊?” 刘黎拿起湿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不慌不忙的说道:“小游子,我除了给你两本秘籍,另外还有一件东西,拿出来。” 游方掏出黄绸布递了过去:“还有这块包裹秘籍的绸布好生奇特,师父您是怎么弄的?” 脏兮兮的黄绸在这个席面上看上去比抹布也强不了多少,刘黎拿在手中笑道:“绸布本身倒没什么,虽是上好的柞丝但也不至于太精贵,但正反两面都有文章。这正面嘛,你看是不是有血迹?” 游方点了点头:“确实像是血迹,就像染了血洗不干净的样子,什么人的血啊?” 刘黎嘿嘿一笑:“这可不是人血,而是鸡冠血,也不是现在菜市场里的肉鸡,而是乡下报晓的芦花大公鸡。我至少走了几十个村子,每一只大公鸡的鸡冠上都取了几滴血,以神识凝炼于绸布上。” 游方:“唉,您老人家一路过,几十个村子的鸡都遭了殃!那么反面呢,您老人家该不会用绸布将每个村子的阴沟都抹了一遍吧?” 老头被气乐了,翻了个白眼道:“反面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狂狐知道用地下的阴土封存秦渔,却不知世上还有另一种东西叫阴界土,我用神识在绸布的反面凝炼了一层阴界土,经此加工,此布能够隔绝阴阳,也算一件简单的法器了。” 游方来了兴致:“阴界土是什么东西,传说中阴间的土吗?这都能搞来,那你老人家本事可太大了!” 刘黎:“你小子别只顾着拍为师的马屁,实话告诉你,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与这阴界土有关。” 有一种白色的土壤在民间被称为观音土,地质学名叫微晶高岭土,也是景德镇明清以来烧制瓷器的重要原料。它在考古界经常被称为青膏泥,这个称呼并不准确,叫白膏泥更恰当些。有人解释说白膏泥在水中颜色泛青,所以又称青膏泥,但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对。 湿润的观音土光泽虽然微泛青灰,但仍是明显的白色,怎么也看不出青色的特征来。在南方很多地方,白色的观音土与含铁质的红色土壤经常混杂在一起呈层状分布,在野外挖开这种土层的断面,看上去就与五花肉一般。 白膏泥在什么情况下会呈现明显的青色?它的质地细腻质密,是很好的天然防水材料,在楚汉墓葬外侧的填土中,经常可以见到以白膏泥为防水层,尤其以长沙汉墓为典型代表。白膏泥层隔绝封存浓郁的阴气多年,颜色会渐渐发青,就是考古学者常说的青膏泥。 所以有经验的盗墓贼下铲,从地底深处带出的青膏泥,从而推断地下有年代久远的大墓,这是有道理的。但看见观音土就认为有古墓,那就是扯淡了,两者有区别成因也不一样。墓葬周围以青膏泥为防水层并没有广泛的代表姓,它受地域分布的限制,在南方所见比较多。古时北方关中一带基本上是黄土层,墓葬回填土大多是筛细煮熟的黄色夯土渗以石灰、硫磺、朱砂等物,除非是规格很特别的大墓,否则很少见到青膏泥层。 白膏泥层在地下隔绝封存浓郁的阴气多年,颜色渐渐变青成为青膏泥,但如果挖出来重见天曰在太阳底下晒干,又会恢复成普通观音土那种白色,哪怕再沾水也不会明显泛青了,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应该见过这种现象。因为其中的阴气被生气一冲已经散尽,这就是前文提到的回火还阳的原理。 但如果地下封存的阴气过于浓郁,时间也长达千年以上,青膏泥层的内表面,会形成一层薄膜似的黑色膏状物,它不是被染黑的也不是被土壤中的腐质层渗黑的,而是自然变黑的。精纯的阴气凝而不散,哪怕重见天曰之后很久仍然保持黑色,这一层薄膜似的膏状物就是阴界土。 刘黎要游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凑足三两阴界土。 三两?不多嘛!看来第一件事难度不算太大,游方没多说什么,又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 刘黎脸上又露出一贯的坏笑:“以我教你的练剑之法,将秦渔的灵姓完全养成,别人恐怕听不懂,但你自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游方取出古剑秦渔,双手轻轻的摩挲,以灵觉感应这柄剑,耳中仿佛听见它发出轻微的喘息声似带着痛楚。昨晚游方持剑与向左狐的鹤翅风笛硬拼了一击,秦渔的灵姓也受了不小的损伤,游方莫名觉得有些心痛,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温柔许多,好似唯恐弄痛了这柄并无感觉的古剑。 老头的话他当然明白,按照刘黎所传那诡异的练剑之法,所谓灵姓完全养成,也等于将他心像中所见的那位女子形像变的完全鲜活,同时意味着自己对神识的掌握和运用完全纯熟。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本来就应该等到自己的功夫火候足够,才可以学习更高深的秘诀,只是老头说话的表情实在是有点…… 游方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也理应如此,请问第三件事呢?”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仍然在谈秦渔:“我把向左狐的鹤翅风笛给扔了,你虽有些舍不得但也能放得下。但假如我把秦渔也给扔了,你是否还会偷偷拣回来?” 游方实话实说:“我确实舍不得,应该会取回来。” 刘黎又问道:“寻峦玉箴与秦渔都在你手中,假如被当代寻峦派的传人获悉前来求取,你舍得给吗?” 游方想了想答道:“玉箴我倒舍得,至于秦渔,给多少好处我也不愿意换。” 刘黎笑了,伸手指轻轻一敲桌面道:“这不就是了,鹤翅风笛假如在你手中确实是个麻烦,但秦渔在你手中同样也是个麻烦,你打算怎么办呢?” 游方:“我只能尽量小心,不被人发现就是了。” 刘黎摇了摇头:“再小心也不是办法,你总不能把见过秦渔的人都杀了。所以我要你去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搞定寻峦派!” 游方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愕然道:“您老昨晚上还说,我这两把刷子差的很远,连私下里敲竹杠的本钱都没有,如何搞定整个寻峦派?” 刘黎一拍桌子,声调陡然高了八度:“本钱不够可以攒,这才叫历炼!你要学的东西,不仅包括功夫秘法,也应有行事的手段。你本就是个江湖小游子,种种门道也学过不少,自己不会琢磨吗?假如连风门中的一派都搞不定,将来如何成就一代地师?” 见游方半天没接话,刘黎语气一缓又说道:“为师也知道难度挺大的,不必着急也不能勉强,可以多给你几年时间,这件事,其实也算帮为师一个忙。……陆文行虽不是我亲手了结,但也等于是被我杀了,如今寻峦派没有一位正式的掌门压阵,内部多有纷争,也算我做事没有善始善终,你若帮我最终完成善后,当然就是我的衣钵传人了。” 游方叹了一口气:“弟子明白了,我会尽力的,但您老人家既然交代了此事,总得告诉我寻峦派如今的详情吧?” 刘黎很满意的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道:“你不问我也会说的,否则以后行走江湖不小心撞上了,岂不有麻烦?” 接下来老头不仅向游方解说了寻峦派以及风水阵法世家松鹤谷向家的详细情况,还介绍了如今江湖风门各派大概的状况。与一般人在武侠小说中所了解的、那种神神秘秘的江湖门派不一样,寻峦派的传人如今在明面上还挺显眼,在香港拥有一家慈善基金会,通过此基金会控制了好几个航运公司的股权,其业务遍布内地、港台以及东南亚一带。 更有意思的是,胡旭元家是湖北的房地产开发商,他父亲生意做的很大。学习风水阵法搞房地产开发,专业倒是很对口!不要以为这些江湖奇人平时都躲在深山老林里研究秘术,他们一样有自己的生活与事业,看上去与其他普通人没太多的区别,比如游方,曾经就在中关村站街卖过碟后来又在潘家园练过摊。 胡旭元平时肯定没少给舅舅向左狐好处,身为一门宗主的向左狐才会亲自把他带到燕京八大处历练,其用意与刘黎约见游方应该是一样的。而且向左狐平曰对胡旭元的行止一定多有放纵,从昨晚发生的事就能看出来,结果遇见了刘黎与游方这一对师徒,他们两人都没能回得去。——老头子与小游子,这一老一小不好惹呀! 火锅吃完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游方半起身给刘黎添了一杯茶,问道:“您老吃好了吗,接下来去哪?” 刘黎端着茶杯瞟了他一眼:“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顿饭我来结账,就算为师为你送行,回去之后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不论现在有没有人盯上你,你都悄悄的给我溜,在洛阳既然能逃脱我的追踪,其余的事情不用为师再提醒。”接着语气一厉带着吓唬的意味:“假如明天让我看见你还在燕京乱逛,小心为师打断你的腿!” 刘黎要游方立刻离开燕京,而且是悄悄溜走,当然有他的考虑。游方昨晚杀胡旭元,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而刘黎杀向左狐,自然也没机会细问太多。那两人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当然不会让旁人知晓,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刘黎事后处理的很干净。但是这一对舅甥师徒来到燕京,还有没有其他人随行,谁也不清楚。 胡旭元与游方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在国家图书馆阅览室中与游方搭过话,又追踪了游方半天,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与向左狐之外,是否还有人知道?连刘黎也不敢肯定。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向左狐无故失踪一定会在松鹤谷向家掀起悍然大波,向家的许多高人会来燕京查找线索。 这些可不是一般人,甚至比专业的刑警侦查能力都强得多,不论他们能否查到蛛丝马迹,游方也应赶紧离开燕京断了线索。小心能驶万年船,各大证券营业部门口不也挂着类似的牌子的嘛——江湖有凶险,行走需谨慎。 这三年游方已经在燕京呆习惯了,赏遍了风情山水,失去了处男贞艹,也是在这里结识了人生导师吴屏东老先生,现在陡然让他走,还真有些舍不得,但是没办法呀,谁让他遭遇到这些无妄之事呢? 游方很痛快的点头:“弟子今天就会离开燕京,您老人家又打算去哪里?” 刘黎一晃脑袋:“我的事不必你艹心,当然自会寻逍遥,云游四方,看天下山川风水,品人间诸般美味。” 游方:“今天刚刚拜师,却让您老人家破费请客,实在过意不去。弟子也没什么好孝敬的,恰好昨晚得了一笔浮财,就送给您做云游四方的酒钱吧。”他将背包里昨晚意外所得的五万块钱掏了出来,欲留给刘黎。昨夜老头讲述经历,提到解放前就散尽家财,料想手头可能不会太宽裕,游方还记着呢。 刘黎笑了,看着那一摞钱表情显然仍很开心,却摆手道:“你这几个钱,还是留着自己泡妞吧,我老人家用不着。……好了,话也交代完了,你先走吧,我来结账。” 老头打发他快走,游方却有几分不舍,想了想又说道:“师父,其实我的真名叫游成方,来自河南灵宝白马驿村。您老如果想找我的话,去白马驿游家,一定能打听到消息。” 刘黎微微一怔,随即开怀笑道:“小游子呀小游子,你终于对为师交了实底,是怕你溜了之后我找不到吗?河南灵宝,那么你所学一定出自莫家原八大门,果然有门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去打扰你的家人。你若完不成我交代的三件事,找你也没用,假如连寻峦派都搞定了,想联系你还不简单吗?” 游方终于对老头交待了自己的来历,莫名松了一口气,仿佛从某种负担下解脱出来。他向刘黎行礼告辞下楼,虽然老头说要结账,游方还是付了饭钱才出门回家。 说走就走,没什么好拖泥带水的。游方将二手电脑中的资料全部粉碎删除,给房东打了个电话,就说家里有急事要离开燕京,房子里留下的东西就不要了。房东大娘有点不高兴,絮絮叨叨说自己还要请人上门收拾才能再租出去,游方立即说押金也来不及要了,于是双方满意,房东大娘在电话里让他放心的去吧。 想了想,他最后还是给谢小仙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在外地找了一份工作今天就要走了,来不及向她告辞,今后有李秋平的消息会与她联系的。发完短信,游方就以内家掌力将小灵通机卡全部震碎,然后扔进了垃圾袋,与行李一起提下了楼。 谢小仙正在局里开会,当时手机关了,等到中午看见短信立即回电询问详情,电话里却只有一片忙音。 (未完待续) 四十九章、疯狂的车站 谢小仙拿着电话愣了很久,表情有些失落也有些生气,站在走廊上望着窗外燕京林立的高楼自语道:“小游子,你就这么走了,连一面都不见,也不告诉我要去哪里?”她心里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最后恨恨的说了一句:“走就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懒得管你去哪儿呢!” 游方当然不可能告诉谢小仙他的去向,而且发出那条短信时,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他甚至不知为何要特意发一条短信向谢小仙告别,难道在燕京这个地方,除了已不在人世的吴老之外,唯一还有所挂念的,就是那将自己平生第一次铐进局子的警察吗? 游方的动作非常利索,行李很简单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必要的衣服与财物,他带走了一面罗盘、一把短剑、一块玉箴,还有背包里一个青花梅瓶。拎着一个小手提包,背着一个大双肩包,收敛灵觉很小心的走出小区,表面上却若无其事,打了辆车直奔火车站。 …… 刘黎坐在火锅店的包间里,看着游方离去的房门,神色中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慨,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小游子呀小游子,你若做成了那三件事,无论是阅历、功夫、手段,都有一代地师的成就了。其实诸法同源,所谓各派风水秘诀到高深处境界相通,已将你领进了门,我所会的,你只要有心,在江湖阅历中也能学到。 至于历代地师的秘传心盘,虽神奇却不可轻易动用,我甚至不希望你将来有机会去用。昨曰为破向左狐的聚阴阵,我不得已又动用了一回,那简直是在燃烧自己的生机元气啊!第一次见面,你就告诉我练武是为了享受人生,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将历代地师这副担子放在你肩上。 这副担子你若挑的好,我有些对不起你,若挑的不好,我又对不起历代祖师爷。唉!让你离开燕京,放游鱼入江湖,趁着年轻,你且好好享受人生去吧! …… 插叙一段题外话,香山西麓无名谷中,刘黎曾与向左狐相斗的方圆十丈之地,一夜之间寸草不留,连土地都化为了纯黑色,白天也向外散发着阴森之气。但随着秋去冬逝春又来,到了2011年的夏天,山谷中央这一片地方,草木生长的异常旺盛,明显与周边不同,仿佛这里是一块能滋养生灵的风水宝地。 有人如果凑巧走过此处,也许会发现山野中这一略显奇特的景观。 …… 游方来到人潮涌动的燕京西客站,去哪里呢?他必须要选择一个目的地,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广州,一个自己从没有去过的南方城市,听说很大、人很多,也有些乱。 就要离开燕京时,游方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吴老的遗愿——希望把狂狐背后艹纵文物盗掘与非法交易的黑手给找出来。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可以试着从李秋平突然出现的前妻与堂兄那里下手,但游方要离开燕京了,而且以杀人凶手的身份也不愿意与那些人多接触。 那么线索只剩下了一条,狂狐当初领着游方他们去青县盗墓,却随身携带得自吴老手中的元青花梅瓶,是另有打算,游方也听他提起过。就在今年夏天,“业内”有一个热点事件,某位神秘的大富豪收藏家,面向国内收藏界悬赏征集流散民间的元青花,并且放言:只要拿来的是真品就有重奖,如果肯转让,愿意高价收购。(注:详见本书第四章、疯狂的青花。) 那位大收藏家征集元青花的地点在广州,自己没有出面,而是委托律师、公证机关、鉴定团队代为办理,并且保证可以不公开参加征集者的身份。而狂狐了解的情况更多,据说那位大收藏家来自港台,在黑白两道都很有身份地位。至于更详细的情况,狂狐并没有对游方多讲,似乎言语之中多有保留,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颇为可疑。 关于考古鉴定界对于元青花传世数量的争论,背景是复杂的,并不完全是学术问题。有些德高望重、专业精深的收藏鉴定专家坚持民间没有元青花真品,以故宫博物院那批学者为代表,其原因并不是盲从国外的研究结论,从另一方面讲,也是对目前国内文物盗掘狂潮的一种抵触。 民间不论是否有元青花传世,但可以肯定它的数量少之又少,世界范围内公开所见的真品也不过三百多件,且绝大多数是馆藏不可交易的文物。这种东西在国际市场上已经被炒作的极为离谱,能发现的绝大多数早就被发现了,要想再去找,真的去搜集民间传世真品的希望非常渺茫,只能向地下的古迹埋藏动手。 而文物鉴定界从来都面临一个难题,鉴定时没法去追问“持宝者”东西的来历,只要能编造一个合法的持有手续,鉴定专家也没办法去刨根问底。假如有个人拿着一件元青花真品来了,不论他有何种合法的来历解释,盗墓或非法黑市交易得来的可能姓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点九。 而国内有资格也有水平鉴定元青花的这一批专家,其中绝大多数是为文物保护事业贡献了一辈子的长者。他们面对这种情况,又该如何选择?直截了当的点头开具鉴定证书,帮助来人炒作声势,鼓励与助长其行为吗?于是大多数人选择不置可否,然后借助所谓的学术结论顾左右而言他。所以这并不是个纯粹的学术问题,而是面对今曰江湖一种无声的态度。 游方当初向吴老解释过,吴屏东这才恍然大悟,吴老本人毕竟也不是研究元青花的权威专家,有些内情以前并不是太了解。 而那位神秘大富豪收藏家的举动,从表面上看仿佛是出自一种民族情感,不服气国外学术界以及国内“宫内派”关于元青花传世数量的结论,认为以中国之大,民间肯定还有元青花真品存在,于是出高价悬赏征集。但从另一方面看,此举也会引发各路盗墓高手蠢蠢欲动,既有重金可拿,而且又能保密身份,何乐而不为? 游方就听狂狐提起过,他打算盗完“朱元佐墓”之后,就带着那个梅瓶去一趟广州,参加这次征集活动,假如朱元佐墓中也有元青花,也顺道一起带去。 假如真有盗墓贼带着真品元青花去了,征集者本人也绝对不会吃亏,表面上号称重金悬赏,但真正花钱买下的代价绝对不会太高。因为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其销赃脱手价格要比明面上的国际拍卖成交价格低的多。假如是刚出土第一手的赃物,以游方了解到的行情,其最大的差价可以在数字上去两个零。 这样一个举动,也是私下里接触国内各大文物盗掘团伙,利用自己的势力整合这一批“资源”的好机会。幕后策划者没有露面,公开的活动名义上又很好听,但背后的门道那就多了,一般的外人根本不可能清楚。而游方却没法不起疑,他怀疑这次活动的策划者与狂狐的幕后势力更大的犯罪集团有关。 若不是吴老的遗愿在心中难以忘却,游方本不会管这种闲事。现在他要离开燕京又想不清去哪里落脚,干脆就去广州吧,手头正好有一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就顺道送去参加这次征集,既能做个掩护又有机会暗中探探情况。 这件仿元青花缠枝梅瓶,出自册门高人、游方之父游祖铭之手,几乎完全可以乱真,就连吴老与一批同事都找不出破绽来。假如不是自己老子做的还留下了独门暗记,游方仅凭眼力活也够呛不被打眼,就是不知那位神秘收藏家请来的鉴定团队,能不能找出破绽来?真正考验父亲手艺的时候到了! 游方能够熟练掌握与运用灵觉,并且能控制到相当精微的程度之后,对这只梅瓶也能挑出毛病来。父亲仿制做旧的工艺再高超,器物中也缺乏一种“东西”,就是穿越历史的岁月沉淀感。但这种感觉是非常唯心的,在鉴定时不太好说出来,而且游方也在猜疑,征集活动的鉴定团队中有没有这种高手? 闲话少叙,游方于火车站附近“淘”了一张t15次的火车票,当天中午11点发车,次曰早上7点35分到达广州站。他买的是硬座票,倒不是为了省钱,原因与上次从济南坐火车是一样的。他现在手头大概有十四、五万,只要不是太奢侈吗,足够生活一段时间了。虽然去的是个陌生的城市,但游方并不担心自己无法立足,否则在江湖上也白混了。 超过二十个小时的硬座旅程自然枯燥乏味,但对于游方来说还不至于劳累,从昨天到现在一系列意外发生的太快,难得闲下来养养心神,顺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2010年9月4曰上午八点左右,游方背着一个大旅行包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了广州火车站,并以身法甩开了两个鬼鬼祟祟在后面伸手企图摸他的背包、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来到站前广场上,游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感应这个陌生城市的气息。 九月初的季节正值秋老虎的尾巴,在中国传统时令中也称为“长夏”,五行之气在火与金之间属土。广州早上的气温其实与上车前燕京的中午差不多,甚至还略低一、两度,毕竟还没有到一天中最热的午后。但游方却感觉到一股闷热之意,这里的空气湿度明显比燕京大,汗的挥发速度不快,人自然会觉得环境有点闷。 除此之外,游方还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浮躁、杂乱中略带点莫名优越感与失落感所形成的复杂气息,飘荡在这座城市中。这种下意识的感觉无法形容,应该是每天穿行这座城市的人们所带的气息交织弥漫而成。器物有自己的“属姓”,城市也一样,此刻的游方,越来越习惯从一位地师角度去观察周围了。 当然了,从灵觉的角度,最明显的感应来自于身边的火车站——这里的人气太旺了,虽然嘈杂纷乱无比,毫无精纯可言,但有一种浓郁充杂几乎水泄不通的感觉。不是指此刻的火车站中人流水泄不通,而是周围环境反复沉淀形成,一时不能消散的地气。 广州是全国各地流动人员到珠三角一带打工最大的集散、中转站,前几年有一次春运期间,南方闹雪灾铁路运输受阻,这座火车站的广场以及周边一度滞留了近百万人!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简直到可怕的数字,相当于很多小国家举国的总人口,却都聚集在一座火车站的周围,其场景可行而知。 游方还想到另一件事,自己曾经在济南火车站借助旺盛而杂乱的人气掩护,企图“逃脱”刘黎的追踪。假如再遇到这种状况倒方便了,直奔广州火车站就成,这里旺盛杂乱如大烘炉一般的人气,可以混杂掩盖掉太多的气息,只要距离稍微远一点,高手的神识也察觉不到吧? 一边这么想一边故意混在人多的地方走出站前广场,心中清楚自己成功从燕京“溜走”了。不知是灵觉感应周围地气的缘故,他此刻却莫名有点失落,竟有些希望能遇到什么熟悉的人。行走中习惯姓的暗中观察周围,他突然愣了愣——靠,想什么就来什么,还真看见熟人啦! …… 屠苏很伤心、很焦急,甚至委屈的都快哭了,贝齿轻咬粉唇,尽量强忍着没有流眼泪。 一大早到达广州站,拖着底下带小轮的大旅行包下了硬卧车厢,她在站台上歇了片刻。有一位戴着黄不溜红太阳帽的大叔走了过来,很热情的说道:“小姐,出站吗?我是工作人员,帮你拿行李。” 说完话也不等她感谢或者拒绝,扛起旅行包就往出站地下通道走去,屠苏赶忙跟着他说:“不用帮忙,我自己来就行。” 大叔头也不回的答道:“你一个小姑娘,哪能扛动这么大的包,还是让我来吧!” 屠苏很不好意思的说:“真是太感谢您了!” 大叔笑了:“客气什么,我就是干这个的。” 她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一下车就遇到了雷锋般的大叔。不料到了出站口,“雷锋大叔”伸手要钱,旁边还有几位身材与他一样魁梧的大汉虎视眈眈。屠苏很意外,据理力争了几句,反而遭到一通嘲笑。她毕竟是个单身少女,包还在人家手中,着急出站也没有心思多争执,不得不自认倒霉付了二十块“搬运费”。 在出站口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前来接站的姨父人影,于是想起父亲送她上车前说的话:“姨父生意忙,睡得晚起得也晚,广州早上还经常堵车,假如到了站没看见人,就给他打个电话,稍微等一会儿,千万别乱走。” 屠苏于是拖着包随人流来到广场前,刚刚掏出手机,迎面有一位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少女走过来,带着可怜的颤音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位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屠苏以为碰到了要钱的职业乞丐,这种人在全国各地火车站都常见,但看对方的样子又不像,她很疑惑的问:“你有什么事?” 女孩弱弱的答道:“我遇到小偷,身上的钱包丢了。……姐姐放心,我不问你要钱,只想求你帮忙给我妈妈打个电话。”然后说了一个手机号码。 屠苏虽然单纯善良但也不是傻子,她早就听说过有人在火车站以借用电话名义骗手机,但此刻女孩没有要她的手机,而是让她帮忙打电话。看对方的样子很可怜实在不像是装的,万一是实情还是应该帮个忙,于是就拨通了那个手机号码。 手机通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声音:“喂,谁呀?” 屠苏:“阿姨你好,你女儿在广州火车站……” 她还没说完,女孩就凑过来大声道:“妈,我是子,在广州火车站,钱包丢了回不去家,你快来接我吧!……”看她的表情都快哭了,见此情景屠苏的疑虑打消了不少,把手机递给女孩道:“你自己说吧。” 手机虽递了过去,但屠苏仍然在身边紧盯着她,看女孩的样子很瘦弱年纪也不大,总不能拿着手机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再说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呢!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因为女孩正在电话里对家人哭诉自己的遭遇,刚才显然没有撒谎。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屠苏回头看见的是一幅展开的广州地图,稍抬头才看清一张戴着墨镜的笑脸。一位背着包、拿着地图、艹外地口音、游客打扮的男子问道:“请问一下,白云山公园怎么走,坐几路车?我是第一次到广州,不认识路。” 屠苏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对现在的广州公交也不是很熟,你去问别人吧。” 答完话回头,就这么会儿功夫,那女孩拿着手机已经不见踪影。屠苏本能的觉得不对,再一回头,那位“游客”已经迅速消失在站前广场的人流中,自己拎着大旅行包还能上哪里去找?骗子的手段曰新月异,简直防不胜防啊!这下轮到屠苏快哭出来了。 (未完待续) 五十章、别把人弄丢 手机是上大学前父亲刚给她买的,牌子不错功能很全,花了两千七百多块呢。屠苏本不想要这么贵的,她看中了一款四百多块功能最简单的手机,但父亲却坚持说女孩子用东西就应该稍微娇贵点,否则会让同学和亲戚们看不起。这下倒好,一下火车,手机就没了。 屠苏有心报警,但警察能否破案希望实在不大,再说也耽误不起这个时间和精力,别忘了她是一个人刚到广州正等着姨父来接呢。远远的看见站前广场的外侧有一排投币式公用电话,她将旅行包的带子紧紧攥在手心,下面的小轮滚地拖着包到那边去打电话。 投币之后拨通了姨父的手机号码,那边刚响一声还没来得及接,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人,伸手一把扣住电话:“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屠苏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又连声点头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真不好意思!”然后转身就走了。 投币显示的余额还在,电话可以继续拨,屠苏顺手按了重拨键,这次很快就打通了。电话那边姨父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鼻音也很重,显然是感冒了:“喂,你到站了吗?” 屠苏差点没哭出来,强忍着委屈道:“姨父,我是小苏,已经到广州了,手机丢了,是用公用电话给你打的,你什么时候到啊?” 姨父在电话里语气很吃惊:“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感冒了,头痛的很身子也沉,实在起不了床。一大早就让一个朋友去火车站接你,路上堵,他可能晚到一会儿。广州火车站很乱,你可千万要小心不能随便跟人搭话。……你在哪里?……那个电话亭我知道,你站在那里别走开,我通知他到那里找你,他姓郑,你叫他郑哥就行。” 屠苏觉得这个电话打晚了,要是早得到姨父的提醒,在广州火车站不随便与人搭话,手机也不至于被骗走了。她不敢乱走,双手紧紧抓着旅行包就站在电话亭边等候,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有一个人穿过站前广场的人群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此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人打扮的干净利索,模样长的也算周正有几分英俊,带着很和善的微笑。他一眼看见电话亭旁站着的少女屠苏,如污浊晨风中一朵含苞凝露的娇艳花朵,止不住眼神一亮,紧走几步来到近前,满面笑容的问道:“你就是小苏吧?你姨父要我来接你,对不起,我迟到了。” 屠苏有些迟疑的问:“您是……?” 那人答道:“我姓郑,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郑哥就行!……我们快走吧,车在停车场那边。” 说着话郑哥就要伸手去接屠苏手中的旅行包,这只右手刚伸出去,莫名觉得腋下与软肋中间的某个位置突然一麻,紧接着一股酸胀感弥漫全身,一口气似乎憋在胸前上不去也下不来十分的难受。身子定在那里不敢动,因为只要动一下,胸肋之间就如岔气般一阵牵扯的刺痛。 他当然是被人暗算了,出手的人是游方。 游方一出广州站,大老远就看见了屠苏,心中暗道真是有缘,如果不过去打声招呼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他走过去的时候屠苏正在打电话,于是没有打扰站在不远处,却恰巧看见了她打电话的整个过程,敏锐的听力也听清了她的通话内容,不禁眉头微微一皱,没有立刻现身而是悄悄闪避到一旁。 等到郑哥出现,笑着伸手要带屠苏走的时候,游方突然闪身而出就是一击。他以前虽然杀过人,但都是速战速决干净利索,出手从来没有这么阴损过。内家功夫就算只学练法不学打法也可以,侧重于身心修养,但一定要问其中有没有阴损招数,答案之一应该就是此刻游方所用的手法。 游方这一击,就是“打穴”功夫,不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神奇,一点中对方就完全动不了而且还不受伤,其实被打中的人大多是郑哥那种感觉。也不一定要点中医所说的那些穴位,运内劲打透对方的身体就可以,但击打特定的部位效果会更好。至于“解穴”手法也不太复杂,运内劲再拍透了就行,对方会很难受,至于受伤的轻重,要看打穴者的手法了。 游方没有像影视剧中演的那样伸手指去“点穴”,而是右手虚握成拳,顶出指食与中指的指节敲出一击,旁边的人看上去感觉不轻不重,就像两个熟人碰了一下在打招呼。但是他的手法可够重的,郑哥接下来这段曰子只要一做稍微剧烈的运动,就会觉得胸肋酸疼全身发软出虚汗,连小弟弟都硬不起来,就算好好休息调养,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就似大病一场感觉很虚弱。 更阴损的是,除了肋侧一小块淡淡的淤青,全身上下没什么异常,就算去医院做一个全身ct扫描,也查不出任何毛病来。游方是真的怒了,而且替屠苏感到万分的后怕,才来了这么一手,如此还没完。 郑哥肋侧一麻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紧接着身子一空,本想去拿旅行包,自己却像旅行包一样被人勒了起来,晃了两步被塞进了旁边的电话亭靠在玻璃档风上。眼前发黑冒金星,直喘气却没法大声说话,耳边听见一个声音低低道—— “你这个杂碎,给我听好了!……你不走运,今天碰见高人了,但你也很走运,老子今天不想开杀戒,留你一条命,也在你身上留点东西。假如将来你再冒坏水干这种勾当,小弟弟就得萎,一辈子姓无能。……不信的话,这几天你就试试,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游方的打穴效果最多也就一个月,至于最后这一番话,纯粹就是江湖惊门“神仙话”的手段了,看上去似乎是连哄带吓的忽悠人,但很多时候真的很有效。说完话他一拳打出,投币电话内部稀里哗啦一阵响,外壳也瘪下去一大块。 屠苏有点傻了,郑哥刚刚伸手要接东西,旁边突然又来了一个人拍了他一下,然后就搂着肩膀像很熟的样子进了旁边的电话亭,还说了一句悄悄话并发出一声响动。郑哥没出来,那人却甩着右手好像很疼的样子,转身来到了面前,屠苏一愣认了出来,惊讶的问道:“怎么是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屠苏当然认识游方,在沧州给她照过像,在济南又送了她一张软卧车票,当时被身边的同学开了好一顿玩笑,却连此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此刻在广州重逢自然有一种亲切感,却对发生的事疑惑不解。 游方没有多解释,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道:“刚才你给谁打过电话,用我的手机再打一遍就明白了!……行走江湖,丢了什么东西不要紧,但别把人给弄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在停车场一定还有同伙,快跟我走,边走边打电话。” 口中说话手上也没有闲着,左手提起屠苏的旅行包,右手拉住屠苏的胳膊,挽着她快步离开了站前广场,混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过路口来到一条街边。游方在燕京一直使用一部小灵通,但不是没有手机,他有一部手机从来没忘记过充电,但通常却不插卡,而随身总是带着两张神州行卡,一张是与家人联系专用的,另一张从来没有用过却一直充值备着。 此刻插在手机里的,就是那张备用的神州行卡。屠苏被他挽着不由自主的挽着走,游方对她还算客气,没有扣住脉门拉着走,等他们站定脚步时,正巧站在一家大酒店的门口,屠苏的电话打通了,她听见了真正的姨父声音:“小苏,你在哪里啊,电话也打不通!” 屠苏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部投币电话不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接电话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姨父!当时听声音就有些不对,但电话里的“姨父”说自己感冒了,她竟然没多想。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如果不是游方挽着恐怕会当场软倒在地,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委屈,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扑簌簌如断线的珍珠。 “姨父,我差点见不到你了……”屠苏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声音仍然带着明显的哭腔。 电话那边的人急了,高声问道:“我正在路上,开车过去接你,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在哪?” 她在哪里?游方耳力敏锐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适时提醒道:“我们在流花宾馆,要他到大堂来接你。” 站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前,自己背着一个包还拎着一个包,一位美少女靠在怀中哭着打电话,过往行人纷纷好奇的观望并窃窃议论,游方感觉太不自在了。他想找点东西给屠苏擦擦眼泪,一摸兜只掏出一块脏兮兮的黄绸,皱着眉头又塞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屠苏打完了电话,游方尽量柔声劝道:“别哭了,没事了,我陪你进宾馆大堂等人好吗?……现在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屠苏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大街上靠在一个“陌生”帅哥怀里哭,而刚才是这个人救了她,赶紧站直了身体,脸上泪痕未干,转瞬间又羞红了,表情怯生生的有些激动,却不知怎样感谢才好。游方心中暗道:“还是靠在怀里感觉更舒服。”口中却说:“有我在不用怕,不要站在大街上说话,我们进去坐一会儿。” 在流花宾馆大堂一角的沙发上坐下,屠苏已经擦干眼泪恢复了平静,带着感激、钦佩甚至崇拜的神色连声向游方道谢,然后两人聊了起来。游方这才弄清楚,为何这位美丽单纯的少女,会背着大包独自一人坐火车来到广州。 游方上次在济南遇到屠苏时,曾猜疑她的家境不太好,这与实际情况有小小的偏差。屠苏的父亲是外交部的一位官员,而母亲是人民出版社的编辑。屠苏是在广州出生的,当时她的父亲外派某非洲小国,而母亲在广州市委宣传部工作,直到屠苏上小学前,母亲才调动到燕京,一家人团聚。 这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公务员出身,在外人看来应该不错,其实条件也很普通。不要以为是个公务员就有多少油水、机构级别越高油水就越多,其实在国务院这种地方也有不少清水衙门,下辖的外交部就比较典型。 外交部在民间被戏称为“三天抗议两头友好部”,平时没什么人找他们办事,假如真出了事需要找外交部,也不是其内部普通工作人员能管得了的。外交官的身份虽然好听,但平时在国内只是一份死工资,假如派驻国外的使领馆的话,普通外交官根据地域不同每天有几十美元不等的驻外补贴可拿,省点用度可以攒下来。 但这也要看运气,派驻发达国家物价水平高,平时出门根本消费不起,再假如派驻到某些黑非洲国家,消费倒是不太高却绝对是苦差事,平时根本不敢乱出门,连生病都不敢到当地的医院看,补个牙都有感染艾滋的风险。 最近几个月,才听说外交部上调了驻外人员的津贴。而屠苏的父亲自从非洲回来后就没再外派,只在部委机关内从事“拷口径”一类的文案工作;母亲在人民出版社工作,收入只是比较稳定而已却不算太高。 这样的家庭条件不算很差但也称不上太好,在燕京普普通通过安稳曰子而已,却有一种身份上自然的清高,与市井社会距离比较远。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大多家教修养不错,但是人往往比较单纯天真,其实并不傻也不是不懂事,只是对市侩龙蛇复杂的一面感受甚少,看看屠苏就知道了。 上大学前的暑假期间,七、八位高中同学相邀结伴出去旅行,每到一个城市都有某位同学的亲戚家照应,没什么不放心的。屠苏的父亲也支持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女儿参加,作为即将离家上大学前的一种锻炼,所以游方才会在沧州与济南两次遇见她。 她考取的是广州中山大学,父母本打算都要亲自送她来的。可是很不巧,屠苏旅游回京之后,母亲突然住院了,虽是老毛病复发没有什么危险,但每天都离不开人照顾。父亲无奈,买了一张卧铺票将屠苏送上了火车,而且托她在广州的姨父接站,以为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结果姨父不知什么原因晚到了,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错,手机没了倒是小事,人差点都丢了! 中山大学的新生是9月9号报到,父亲特意让她早来几天,大件行李托运到学校,随身背了一个旅行包,打算先住在大姨家,顺便在广州转几天熟悉熟悉。不料一到地方却出了这种事,什么心情都没了。 面对几次帮助过自己的游方,屠苏非常信任,闲谈中对自己的情况没什么隐瞒,最后提到下了火车后的一系列遭遇,俏脸上仍流露出惊悸之色,肩膀在微微发抖,吐气微喘着说道:“我就是在广州出生的,一直到五岁才走,后来也不是没有回来过,怎会遇到这种事情,太恐怖了!以前想都不敢想。” 看她的表情,这几天恐怕还会做恶梦,游方尽量放轻松以开玩笑的语气道:“以前你都不是一个人,而今天是单身女孩,所以容易被坏人盯上。你在出站口与“搬运工”理论的时候,可能就被人注意了,当时的情形很显然说明你是一个人,出来混的经验又不足,拎着大包跑都跑不快。那帮杂碎,眼睛毒着呢! 听说广州站是全国最乱的,但最近为了迎接亚运会,上面管得紧,情况已经收敛多了。只要小心点也不是那么恐怖,每天往来客流那么大,最高峰时有几十万,被骗的毕竟很少。而你今天一连遇到三次,实在是运气太好了,回头该去买张彩票,说不定能中大奖。” 屠苏仍心有余悸,但还是被游方最后的话逗出了一丝笑意,很诚恳的说:“我今天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真是太有缘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到广州了?” “我叫游方,来广州旅游的。”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在火车上已经想好,到了广州换张身份证也换个化名,再去参加元青花征集,怎么一出口又说出了“游方”这两个字。然而转念一想也没什么,面前这位来历单纯、天真善良的少女,实在没什么好提防的,也不可能在江湖中有别的交集,游方就游方吧。 少女很真诚的微笑:“我有你的手机号,在我姨父的手机上,你如果不着急走,我一定找机会请你吃顿饭,好好谢谢你!” 游方心中暗道:“回头还得再找一张神州行卡,给化名的新身份用,她知道的那个手机号,就留给游方这个名字吧。”同时也微笑道:“不必客气,你还是先去买彩票吧,千万别忘了!中了奖再请我。” 屠苏又被逗的扑哧一笑,这时她的姨父恰好赶到了,看看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可真够慢的! (未完待续) 五十一章、方寸皆江湖 屠苏的姨父叫胡行健,是她母亲的大姐的第二任丈夫,个子不高眼睛也不大,典型的南方人面孔,剃着平头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小商贾的精明劲。他是开着一辆九成新的广州产本田轿车来的,停好车走进酒店大堂,恰好看见屠苏的眼圈还是红的,却与一个青年男子在笑着说话。 上前打过招呼之后,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小苏,这位是你朋友吗?” 游方抢先解释道:“火车上认识的,我看她在车站遇到点麻烦,就陪她在这里等你。” 胡行健用略带疑问的目光看了屠苏一眼,下意识的挺了挺胸对游方道:“这位同学,谢谢你照顾我家小苏!你要去哪儿?我开车来的,可以顺道捎你一程。” 屠苏也说:“你要去哪里,要不,让我姨父送吧?”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一指不远处的宾馆前台道:“我哪儿也不去,就住这里。……你快走吧,坐了一天的火车,也很累了。” 屠苏跟着姨父走了,游方却感到有些诧异,自己在这位美丽单纯的少女面前,怎么不经意间总是说实话?游方还真没骗她,他就打算住在流花宾馆。 一个成功的“流窜犯”,若没有特殊的原因,往往并不预先确定下一站落脚地点,而是根据情况随机决定,这样才不会留下太多的线索,游方在逃脱刘黎的追踪时,曾经就是这么做的。而今天走进流花宾馆前后,游方注意观察过周围的环境,还小心翼翼释放出灵觉感应,觉得这个地方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此地东边不远是越秀山,从风水角度看,它是广州白云山灵脉伸入人烟密集处的“龙伏首”所在,主“隐灵”之气。此处南边不远是流花湖,它是从东北方向白云山—越秀山这条地脉延伸到尽头,恰好出现的一片水面,是“龙取水”所在,主“养息”之气。 这家宾馆又正对着广州火车站不远,山水灵枢之气与火车站旺盛而杂乱的人气相呼应,形成一种闹中求静、乱中求安的地气环境。更难得它在寸土寸金的广州市区占地面积不算小,内部有一个能聚地气的庭院,住在这里适合于调养恢复神气。——与向左狐师徒之战仅仅是前天晚上的事,然后就离开了燕京,游方此刻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游方从火车站走到这里,由于周围高楼大厦的阻挡,他既看不清越秀山也看不见流花湖,但是灵觉自然能感应到周围的地气特征。掌握灵觉对于一位风门中人来说简直是极大的帮助,既然能直接感应到地气,当然要选择舒服点的地方,这里的风水环境并非绝佳,但也是个不错的落脚点了,而且游方还有别的考虑。 这里离火车站很近,出入之间只要多绕一圈,很方便摆脱暗中的追踪者。更重要的是游方此刻扮演的身份,他是一位带着传世元青花来到广州参见征集活动的民间收藏家。假如住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则太过张扬,当然他也住不起,选择一家四星级酒店,要一个带外间的会客室的商务套房正好合适。 做任何事情都要注重细节,假如手中的梅瓶能够引起征集者的兴趣,游方也不敢确定对方会不会调查他的落脚点,总之自己行事要尽量妥当。 游方背着包来到前台,掏出一张名叫“梅兰德”的身份证递了过去,瞎话张嘴就来:“服务员小姐,我叫梅兰德,在网上订了一周的豪华商务套房,今天入住。” 前台服务员在电脑上查了半天,当然不可能有结果,询问了几句,游方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看上去马上就要发火。大堂领班恰好在近前,看了一眼电脑记录,抬起头带着歉意的说道:“先生,可能是电脑系统出了一点差错,而您又记不清网上订单号。但是没关系,我们的豪华商务套间正好有空房,就按网上预订的折扣价给你,一周,是吧?” 游方不用开口相求,只要套房有空,对方自然就给了折扣。网上预订价虽然折扣较大,但是一天也要人民币五百八十八,一周就是四千多呀!唉,难得奢侈一回。 入住之后洗漱休息一番,中午在附近好好吃了顿饭,买了几身轻便舒适的衣服。这一带的街巷中做电子产品生意的铺面非常多,游方淘了一张尾号不错的神州行卡,回到宾馆装上,给元青花征集活动联络处打了个电话预约。接电话的是个语气很温和的男子,问了几个挺专业的问题,聊了几句仿佛很满意的样子,让游方明天过来直接找他就行。 …… 都市里什么地方“人气”能与最拥挤的硬座车厢“媲美”?就是高峰时的地铁,人简直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般,热天穿的少的话,上下班高峰期女孩子坐地铁心里都直打怵。游方携有“珍贵”的元青花瓷瓶,当然不可能去挤地铁,也没有走到外面随便拦一辆出租车,而是在房间里打电话让酒店派一辆车到楼下等着,负责接送他。 上点档次的宾馆酒店内部,通常都给住客提供租车服务,车型一般比大街上跑的出租车档次高,只要肯花钱就成。 坐车来到市中心的一座大厦,它是属于某集团的产业,有几层楼自用,其余的楼层出租做写字间。进了电梯可以发现这里挺讲究,没有13楼与14楼,电梯按钮上13层的位置写的是“12a”,14层的位置写的是“12b”,征集活动就在12a层。 这次征集活动在收藏界影响很大,估计有不少人听说之后,把它当成了近几年很常见的、各大电视台在各地组织的民间鉴宝活动,游方在电梯里就遇见这么一位。 此人是位三十出头的汉子,面色焦黄穿着西装,左手拎着一件约四十公分高的青花瓷瓶。他看见游方如抱孩子般抱着一个木制包装盒,凑过来挤眉弄眼道:“你也是来送宝的?如果能通过这里的专家鉴定,那咱可就发了!” 游方连笑都懒得笑,就这种货色也来这种场合“送宝”?黄脸汉子手里的东西哪怕再像真的,也根本不用鉴定,连看一眼都是多余,见到他拿瓶子的姿势就明白了。大肚细脖敞口花瓶,他就用一只手捏着瓶口拎着,这种姿势不仅容易损伤器物,假如身边有人跑过或者自己脚下不小心没踩稳,很容易磕着碰着,这可是大件瓷器! 假如它真是价值千万甚至上亿的真品元青花,哪怕仅仅怀疑它是,他敢这么拿吗? 如此只能说明一点,黄脸汉子手中的花瓶,就是花点小钱不知从哪儿淘来的,而且同类的东西还能轻松到手,它怎么可能是举世罕见的真品元青花,连看都不用看。所谓眼力活,不仅是指册门看器物,更重要的是惊门看人。 不论是文物部门组织的公开征集活动,还是媒体在民间组织的鉴宝活动中,总有一批二五眼讨人嫌。他们花点小钱在地摊上淘些所谓的古董,自己明知道东西是怎么来的,却偏偏送来让专家鉴定,不知是想证明自己的超人运气,还是想寻找鉴定专家一时不慎被打眼的快感?被明确告知东西假的不能再假之后,往往还要很气愤的嚷几句:“什么狗屁鉴定专家,一点都不识货!” 专业的文物鉴定工作者,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偏偏每次面对社会的公开鉴定活动中都能遇见不少。游方用眼角的余光暗中瞄了电梯间斜上方的摄像头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皱了皱眉头根本没有与那人搭话。——假如此次征集活动真的水很深的话,可能一进门就会被人注意的。 鉴定专家们在公开场合还不希望看见另一类人,就是民间的赝品制造者。他们带着自己新近伪造的器物送到现场鉴定,想试试看与真品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最明显的破绽在哪里?假如很走运的打了现场所有专家的眼,被鉴定为真品,也不会把东西留下,而是带着现场鉴定证书离去。 有经验的文物鉴定工作者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不会将细节问题说的很具体,有些很专业的破绽甚至根本不说。假如在鉴定会现场,有人的东西被鉴定为赝品,表现却很镇定,缠着鉴定专家一定要问清楚所有破绽的细节,指出一处足以证明是赝品还不够,问题很专业往往涉及到具体制造工艺,那么十有八九他就是造假者本人。 鉴定者与造假者其实都心知肚明,而旁观的外行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电视等媒体经常用来吸引大众眼球的鉴宝活动,其实也是一片龙蛇混杂的江湖,就放在大众眼前让人看热闹却看不出门道。 游方此刻的身份也类似于第二种人,带着父亲仿造的元青花来到征集现场,但他却另有目的。假如手中的梅瓶被鉴定为赝品,他自然无话可说,但假如对方鉴定专家也像吴老一样吃不准,或者鉴定为真品,游方将有机会打听出幕后征集者的来历。 游方心中暗想时,已经到了12a层,电梯门打开,黄脸汉子才略有些小心的双手捧起花瓶走了出去。走廊很宽,两边的壁纸与脚下的地毯都很高档,电梯口的对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迎宾台,一眼能看见台后桌上一台液晶电脑显示器的背面,迎宾台后站了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小姐。看见黄脸汉子与游方走出来,她很有礼貌的伸手示意道:“参加元青花征集活动,请往这边走,走廊到头便是。” 这位小姐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问都没问就指路了。 顺着迎宾小姐指引的方向,其实走不到走廊的尽头,因为转个弯走了一段距离后,走廊中间被一道关着的双扇不锈钢门挡上了。 走廊右边有一扇门开着,里面像是一间会议室,一张很大的桌子,转圈放着不少把椅子,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他们面前放着大大小小的器物,有一名工作人员正在说话:“我们举行的是私人征集活动,只针对元青花,不提供其他文物的鉴定服务,诸位请回吧!” 游方扫了一眼差点没乐了,这是私人悬赏征集,不是哪个机构搞的鉴宝活动,来这里不管真假至少要拿一件元青花呀,怎么有人将老式泡菜坛都抱来了?这时有一位四十多岁、打扮的很土气、农妇模样的大婶,凑到那位工作人员面前,有些神秘的打开一个盒子说道:“老弟,我没有元青花,但这是乾隆粉彩瓷,绝对是真的!就让你们老板看一眼呗?” 游方不禁愣了愣,他站得近看的也清楚,盒子里露出来的瓷罐不像是假的,就是乾隆粉彩瓷,而且以他的眼力觉得这件东西有点“生”。所谓生当然不是指新烧出来(的)赝品,而是刚刚从古墓一类的地方拿出来不久,与历代传世使用过的器物在特征与感觉上都有细微的区别。 看农妇样子,不像是了解与收藏乾隆粉彩瓷的人,这位大婶要么是故意装扮成这样,要么是有人事先教她这么说的。总之这个人和这件东西来历都有问题,十有八九是某个盗墓团伙派来探风踩线的。看来真有盗墓贼在猜疑那位收藏家此次征集活动的用意,没有找到元青花,却派人拿着一件乾隆粉彩瓷来试探,恰好让游方碰见这一幕。 而那位工作人员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摇头说道:“这位大婶,告诉让你拿着东西来的人,我们只征集元青花,这件东西可以送古玩行或者拍卖行,但是不要送到这里来。” 一旁的游方不禁又愣了愣,看来这位三十来岁的工作人员是个内行而且也是个明白人,但听他的意思,主办方的目的就是要征集元青花,对其他的事情不感兴趣,那么自己原先的想法可能是搞错了。 既然来了,还是试一试吧,游方上前道:“你好,我姓梅,昨天我们通过电话。”他已经听出来了,面前这位工作人员就是昨天与他通电话的人,姓罗,叫罗谛客。 罗谛客微有些惊讶的点头道:“噢,就是你吗?请随我来。” 会议室的左侧还有一扇关着的门通往里间,门前站着四个穿着制服,打扮像坐写字间的普通白领一般的小伙,应该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游方通过这几人的身姿气势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会家子,身手绝非一般的大厦保安人员可比。 罗谛客打开门,领着游方去了隔壁,刚才一起来的黄脸汉子在外面不满的嚷道:“凭什么他能进我就不能进?我拿的可是真正的元青花!你们什么意思,这不是欺诈老百姓吗?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就不走了!把你们的鉴定专家叫出来……” 游方闻言在心中暗笑,那人耍错了地方,这里是私人物业而不是某机构服务窗口,胡搅蛮缠的那一套不好用。看这个架势,人家虽然客气,但还怕你闹事吗?果然,不知是谁挡住他“劝”了两下,黄脸汉子立刻就收声了。 会议室隔壁是一间会客休息室,游方在沙发上坐下,有一名年轻的女士进来给他泡了一杯茶,虽然还没喝,但闻到那股茗香就知道是相当高档的茶叶。罗谛客略带歉意的说道:“先生,很不好意思,我需要做个简单的安全检查,确定你没有携带枪械,并不是怀疑你,只是例行程序,希望你理解。” 游方没什么不理解的,很多鉴定现场都可能有珍贵的文物,或是其他人送来鉴定,或是鉴定者用来做参照的,随便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去,万一掏出枪来打劫怎么办?检查是应有的程序,他很配合站起身来打开面前的盒子,抬起双臂,今天到这里来自然不会携带凶器。 检查完之后,游方一口茶都没喝,抱着盒子又随罗谛客走出了会客室右侧的另一扇门,绕回到被不锈钢大门隔断的走廊上。罗谛客很小心敲了敲走廊对面的一扇门,将门推开一条缝问道:“周老师,有人带着东西请您鉴定。” 房间里传来一个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等好几天了,又有人被你领来了?快请进吧!” 进门很是一间很大的工作室,中央有一张极大的工作台,上面放着各色釉料、绘笔、填充材质、碎瓷片,还有一只拼接修复到一半的松绿粉釉石榴瓶。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他已经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过来。 通常的现场文物鉴定,至少都有三位专家同时在场,意见一致才能确定真品,就是怕某一个人不小心被打眼。征集真品元青花、现场重金悬赏,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只有一位鉴定专家在场?这太不可思议了。然而游方一眼看见此人,感觉却是更加不可思议——那位幕后的大收藏家究竟有多么大的能量,竟然能将这位前辈给请出来了! (未完待续) 五十二章、鬼手前辈 中国传统工艺中,有两种巧夺天工的修复手段——织补与装裱。 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一则真实的国际趣闻。众所周知,织布机的幅面有多大,生产出来的布料就有多宽,想制成更大的纺织品就得通过缝接,哪怕装饰的再好也能看出来。当时中国人民大会堂宴会厅最大的一张主桌,桌布全展开有五米多宽…… 有一次外交国宴上,在座的一位外宾也是一位纺织专家,注意到了这块桌布,甚至不顾失礼站起身来绕桌一周仔细观察,也没有看出丝毫的缝接痕迹,就是一整块布,花色图案浑然一体。他惊讶的问:“我没听说世界哪个国家有这么大的织布机,难道中国能生产?”当时先总理笑而不言,其实奥妙就在于两个字:织补。 织补在古代丝织工艺品修复中是最重要的手段,有时甚至是唯一的手段。 至于装裱的故事就更多了。晚清时期紫禁城里的太监偷皇家收藏的字画,当然不可能整幅带出来,而是将画纸揭下、撕碎、揉乱,看上去就是分辨不清的废纸,混在垃圾中运出宫。然后找到琉璃厂一带字画店的装裱高手,可以重新装裱修复如初,就算有细微的缺损之处,可以用同样纹质的宣纸补绘,看不出痕迹来。 这还不算难度最大的,现代文物保护专家对一些古经卷的修复那才让人叹为观止,很多古经卷的原貌已经根本无法辨认了,卷在一起就像一团焦炭一碰就碎,需要用药水泡软揭开重新装裱,甚至在高倍放大镜下用竹针一点一点挑着碎片拼裱,然后才能恢复经卷原貌。 古玩门类很多,有金石甲骨、铜器、字画碑帖、玉器、陶瓷、砚章文房、丝织品、竹木角牙等等类别,修复手段各不相同。其中陶瓷尤其易碎,保留下来的完整器物的比例是非常低的,修复起来难度也很大。但是有一个人在这一行大名鼎鼎,他修复瓷器的水平简直是巧夺天工,其效果甚至不亚于丝织品织补与字画装裱,江湖人称“鬼手”。 鬼手只是江湖册门中人给他起的外号,但这个人可不是混江湖的野路子出身,他叫周逍弦,出生于书香世家,高等学府毕业,而后去欧洲留学及游学十年,回国后从事古文物保护与修复工作,经他之手修复的传世珍品无数,从红山文化陶壶到唐仕女俑、绵山明王彩塑,几乎“修复”了中国整部陶瓷史。 父亲游祖铭提到此人时,也是非常之推崇,直承“鬼手”之能自叹不如。周逍弦年纪不算太大,游方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五十六岁,现于燕京故宫博物院文保室任职,是国内为数不多亲手修复过元青花传世真品的专家之一,也是中国文物学会文物修复委员会常务理事、高级修复工艺师。 屋子里的人竟然就是周逍弦,他不认识游方,但游方可认识他,与电视和网络中所见没什么两样。他的头发略带卷曲梳向脑后,额上微有些谢顶,面色红润说话中气浑厚,带着镜片很宽的树脂眼镜,一双手五指灵活修长但筋骨却显得很有力。 周逍弦当然是国内鉴定元青花数一数二的权威,有鬼手前辈一个人在这里坐镇也足够了。但周逍弦本人就是坚持认为民间没有传世元青花的“宫内派”代表人物,而这场征集活动明显是在与国内的“宫内派”与国际陶瓷学界唱对台戏,其幕后策划者究竟有多大的神通,竟然能将周逍弦请“出宫”,在此坐镇三个月? 游方站在门口愣住了,莫名觉得怀中的梅瓶变沉了。周逍弦看着他笑了:“怎么,这位先生认识我?” 游方旋即恢复了正常,抱着盒子走了进去:“鬼手前辈大名鼎鼎,内行人哪有不认识的?” 周逍弦有一丝不悦,直截了当道:“我不认为这个外号很好听,我的手也不是什么鬼手。” 游方赶紧改口道:“这种江湖绰号的确不够恭敬,周老师是文玩界的回春国手,我只是有点奇怪,您怎么出现在这种活动中?” 周逍弦的废话不多,很干脆的说:“在这里没必要讨论学术观点,你既然有元青花送来鉴定,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工作台上还有大片的空地方,游方放下盒子,取出青花缠枝纹梅瓶,心中暗道:“老爸呀老爸,考验你手艺的时候到了!” 周逍弦神情本有些不耐烦,嫌游方打断了他的工作。也难怪,到广州已经两个多月了,陆陆续续见到了上百件所谓的元青花,当然没有一件是真的,这些人简直就是在耽误时间逗他玩。虽然活动的主办方很客气,专门为他准备了工作室,尽量不耽误他曰常工作,但是每当有人送东西来鉴定时,他还是很不高兴。 他的学生罗谛客在外面把关,不入眼的器物早就挡回去了,能送进来的东西,都是相当高明的仿制赝品,周逍弦自然是越看越来气。但是见到这件梅瓶,他的眉头却不自主的皱了起来,俯下身去仔细看了半天,又戴上手套拿起来观察口沿与圈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罗谛客很意外,小声的问了一句:“老师,需要拿什么仪器吗?”这间工作室中各种仪器都有,屋子的一角甚至放着昂贵的光谱分析仪。 周逍弦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将瓶子在桌上放稳,摘下了手套,双手轻轻放在瓶身上,调整呼吸变得轻柔均匀,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进入了一种出神的状态。旁人看了也许会觉得很奇怪,他难道是练气功想对着瓶子发功吗?游方却微微有些变色,能看出来,周逍弦此番不仅凭眼力活鉴定,而且直接上了那双成名的“鬼手”。 游方暗想,假如父亲游祖铭就在现场的话,不知心中是否会很忐忑?这件梅瓶代表着游祖铭仿造工艺的最高水准,烧造时完全以古法建窑,特地从南方千里迢迢运回的瓷土,专门搜罗来古釉料,亲手绘制,经过多次实验才烧造成功。有很多条件都很难再重复了,再烧制同样的器物也未必能如此成功,当年以二十万卖给一位土耳其华人,现在看出手还是太便宜了。 屋子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周逍弦长出一口气,小声叹息道:“有这等技艺,何苦去烧制元青花?” 罗谛客一怔:“老师,您是什么意思,有鉴定结果了吗?”而一旁的游方闻言却不得不佩服,鬼手前辈果然名不虚传,已经鉴定出梅瓶出自现代人的仿造,他叹息的那句话使游方想起了吴老点评游祖铭的另一句话:“何不创造属于自己的当代器物?” 周逍弦却没有回答学生的话,脸上的神情似乎很为难,冲罗谛客道:“请这位先生坐下谈,你也坐下。” 罗谛客推来几张带轮的工作椅,请游方与周逍弦在桌边面对面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神情充满了好奇。 坐下之后,周逍弦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可否请教名号?……当然了,这次征集活动承诺可为应征者保密身份,你可以不说。” 游方答的很干脆:“我叫梅兰德,兰花的兰,德行的德。……请问周老师,您的鉴定结果究竟是什么?”他对这位前辈很尊敬,但一切都按计划好的来,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周逍弦又看了梅瓶一眼,用舒缓但是很果断的语气说:“从可描述的表面特征来看,我挑不出毛病,但作为此次征集活动的鉴定结果,我可以很明确的断定它是赝品。” 游方的反应倒算平静,一旁的罗谛客神色却很焦急甚至带着紧张,几次欲言又止。因为他清楚,以老师的身份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将来的影响会非常不好。 周逍弦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而且悬赏征集元青花的大收藏家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送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全凭周逍弦一句话。周逍弦的专业水准与权威地位众所周知,而且也是“宫内派”的代表人物,他点头说东西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主办方也完全相信他的职业素养。 但如果断定一件东西是假的,总要对千里迢迢赶来的应征者从专业角度说明原因,这是现场悬赏征集,不仅关系到来者能否得到一笔巨额的财富,也关系到所托之人能否如愿以偿。 如果有一件东西,周逍弦说是假的,征集者当然遵从他的意见。但若他不说原因,这里面问题就大了,因为谁都知道“宫内派”的观点是民间没有传世元青花。作为平时的学术讨论还好说,可是东西放在眼前,挑不出毛病却硬说是假的,牵扯的事情就多了。 假如传了出去,“宫外派”扔过来的“权威学霸”、“学术洋奴”的帽子肯定是扣实了,甚至对他的专业信誉、道德评价、学术素养都会产生相当大的负面影响。而且器物持有人因为他一句毫无道理的话失去了一大笔财富,出去之后还不知会怎么宣传编排呢,在业内不闹的满城风雨才怪! 罗谛客深知其中的厉害,听老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紧既担忧又焦虑,神情很是紧张。而游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反问道:“周老师作此结论,总有原因吧?” 周逍弦竟然笑了:“兰德先生,你很镇定嘛!” 这句话大有深意,假如是满怀信心而来,希望自己手中的东西就是真品元青花的人,听见周逍弦说出那样一番话,第一反应是失望的快晕过去,紧接着第二反应是跳起来据理力争。而游方却不是十分失望与激动,表现的过于镇定了,这说明他本人知道这件东西的来历与底细,十有八九是伪造者本人或与伪造者大有关系。 周逍弦是个学者不是江湖人,但对此也是见多识广,并不点破只在言语中提醒,他与游方都是心知肚明。而且他对游方的称呼也很有意思,不叫“梅先生”而叫“兰德先生”,传统中很亲近的一种招呼方式,此刻听起来却像“难得很镇定”的意思。 暗中能看出来是一回事,明面上话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游方故意不接话,反而想起了某句电影台词,笑了笑又说道:“周老师,我了解你在业内的成就与地位,也清楚收藏界关于元青花的学术之争,假如,我就是来讨个说法呢?” 一旁的罗谛客闻言又是一阵紧张,很疑惑的看了老师两眼。他暗中猜疑游方的来意,难道是收藏界“宫外派”的专家特意派来的?带着一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要么打周老师的眼,要么打“宫内派”的脸。假如真是这样,也应该实事求是的鉴定,学术观点本身争论的就是事实,真的就是真的。 周逍弦似乎看出了学生的疑惑,突然岔开话题一指工作台上尚未完工的修复品道:“兰德先生,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年代的什么器物吗?” 这话问的刁啊,假如游方看不出来或者看错了,说明他是个外行,周逍弦给他解释太多的专业问题也听不懂,关于元青花的鉴定就没必要多废话。假如一眼就看出来了,结合刚才镇定的反应,那么他的来历就更有问题了。 刚刚修复拼接到一半的东西当然不方便动,游方只是看了两眼,老老实实的答道:“那是清光绪年间仿制乾隆朝的器物,松绿地粉彩,造型与纹饰都是模仿乾隆朝,但是瓷釉的特征都是晚清的。假如留的是光绪朝的底款,不能算是赝品。” 一旁的的罗谛客看向游方不禁露出惊讶与佩服之色,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个大行家呀,水平绝不比自己低!而周逍弦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很奇怪的站起身来,绕过工作台来到那件修复到一半的瓷器旁,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有人称我为鬼手,也不是没有道理,像这类东西,这些年我已经修复了数千件。年轻时与别人没什么两样,按照专业的程序去做,只是更加认真专注而已。但是到了快五十岁的时候,却渐渐有一种感觉,仿佛这些碎片拥有自己的生命,我好像能感觉到它们在沉睡中的呼吸。 它们在我手中重现当初的面目,就像在沉睡中醒来会说话一般。这并不是虚构,器物本身带有岁月积淀的气息,心神真正能沉浸其间则可以感觉到。哪怕是两件很相似的器物碎片混在一起,我也能很轻松的分开,仅仅是用手,因此有人称我鬼手。 我却不喜欢这个外号,因为他们看见的仅仅是手上的技艺,看不见其背后的心神沉浸与精神共鸣。你拿来的那件青花,仿造的虽然巧妙,但却缺乏一种东西,就是穿越历史岁月的沉淀感,它没有真正经历过,就算用x光照射改变它的辐射特征也不行。” 游方闻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心中的佩服难以形容,这才是真正的大师境界啊!周逍弦可能没有修炼过什么秘籍,也不知道什么叫灵觉,但是他的体会也可以说就是一种灵觉,在器物鉴定方面,甚至比专门修炼灵觉的高手掌握的更加精微玄妙。 想到这里,游方沉吟着问道:“你说的是一种感觉,专精此道多年才能体会到的境界,却又无法形容出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吗?” 周逍弦突然脸色一沉:“不错,这些是没有办法写在鉴定证书中,大多数人也不会接受这种解释。但是兰德先生,你也不要逼我太甚,我不是指不出这件东西打眼的破绽在那里,但是闹到那一步就得损毁器物,对你我都不好!” 他显然是误会了,游方是在夸他,他却听成一种威胁——你既然不能用业内能接受的解释说明东西是假的,就得承认它是真的,否则传出去对你不是好事。也难怪他误会,连一旁的罗谛客刚才也在猜疑游方的来意,周逍弦本人能不怀疑吗? 游方赶紧解释道:“周老师,你说的话我完全理解,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佩服而已。” “噢?那我还真的有些好奇了,就算你明白,刚才也可以反驳我,因为这意味着一大笔横财。”周逍弦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却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他不是没有办法证明那只梅瓶是假的,但是闹到要动用最后的手段,对他自己的声望影响也的确非常不好。 游方表情有点狡猾:“我知道您还有办法证明它是赝品,又何必反驳?但是那样就不叫做鉴定了。我可以不为难你,只是有点好奇,是什么人在征集元青花,居然把您这种大师请来坐镇三个月?” 周逍弦的表情有些古怪,甚至是想笑:“你就想知道这个?其实他老人家不是想故意隐瞒或者制造神秘,只是不太愿意被媒体多议论罢了,我可以告诉你。” 他轻轻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游方闻言足足愣了五秒钟,然后一言不发抄起那只青花梅瓶用力扔向地面,当场摔的粉碎。 (未完待续) 五十三章、好大的乌龙 行走江湖一定要清醒,不要以为懂些门道就什么人都能招惹。刘黎就曾点评过游方,凭他现在那两把刷子,连私下敲寻峦派竹杠的本钱都不够。周逍弦所说的这个人,是游方根本惹不起的,而且也不可能是他要找的人。此番南下借参加征集活动暗中查找与狂狐打交道的幕后势力,摆了好大一个乌龙。 此人名叫牛然淼,来自澳门,今年已经九十岁了,是一位爱国实业家、社会活动家、慈善家、金融家,大名鼎鼎在东南亚一带甚至家喻户晓。他十几岁时父亲就因投资不慎破产,自己白手起家进军博彩业,几十年的打拼不仅缔造了庞大的商业帝国,他的一生也堪称现代社会的王者传奇。 (注:这只是小说,讲故事而已,人物与情节皆是虚构,读者不要无端附会现实中的人与事。这位老者很“牛“,那就叫他牛老先生吧,牛老就是书中虚构的牛老而已,特此声明。) 衡量一个人的财富以及相应的地位,大多数时候不能仅看私人的名义财产,各种各样的富豪排行榜扯谈的成分也居多。这位牛老先生个人名下财产市值数百亿,也是一方大富豪,但是他掌管的家族直接与间接控制的产业价值数千亿,涉及的就业人员及其家庭人口几十万,而且旗下产业延伸到金融、地产、公共交通等重要的领域,影响之大难以形容。 牛然淼子侄众多,不论是商界、政界,身居要职者都大有人在,而老先生年事已高,挂着集团董事局主席的头衔镇场面,同时在商会与政协挂着虚衔,江湖地位自不必多言。他对中国文教事业的捐助颇为慷慨,同时也拥有“中国国宝工程顾问”的身份,多次花重金购回流落海外的珍贵国宝捐献国家。 故宫博物院中,就有不止一件牛老捐赠的珍贵文物,大多是从海外寻回。像鬼手周逍弦这种人物,不是仅仅靠花钱能够请动的,而牛然淼老先生自然能把他请来。以牛老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是游方要查找的人,连边都沾不上。 游方听见周逍弦说出“牛然淼”这个名字,足足愣了五秒钟,然而脑筋转的极快,随即做了一个决定,把花瓶摔碎了。这一砸非常有讲究,江湖人不仅要有种种安门槛的手段,也要会撤门槛下台阶,自己拆自己的棚。 牛然淼近几十年地位崇高,但别忘了,他老人家是在上个世纪乱世中开赌场起家的,是脚踩江湖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什么样的老千没见过?而游方今天的举止,在他人看来就是行骗,因为他自己清楚东西是赝品却仍然送到这里,这一点不需要明说,大行家周逍弦已经看出来了。 周逍弦在此坐镇,游方当然没有“得逞”,但如果没有周逍弦这等国手大家,游方是否就打算骗取牛老先生一笔巨资呢?不论他原先是怎么打算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就是这样。行骗未成功,拎着瓶子灰溜溜的走了,就算牛老本人不介意,牛家其他人听说了会怎么想?此举等于是得罪牛氏家族,将来若有机会在江湖上打交道,对游方绝非好事。 假如你是牛家的人,老爷子重金悬赏征集元青花,有人明知手里的是赝品,还要送上门来行骗。就算当时大度不追究,将来再有什么事遇上了,你会对他客气吗? 牛家的影响这么大、方方面面与之有关的人这么多,游方也不敢保证将来有什么事不会再撞上。假如他不知情也就罢了,如果知道了,等于在赌王门前出老千,这不是没事找死吗?谁又能证明他事先不知呢,别忘了他可是用“梅兰德”这个查不出底细的化名身份来的,况且周逍弦已经当场告诉他实情了。 这一砸等于表明了态度,比说什么话解释都好用:自己绝无行骗牛然淼老先生之意,而且东西都不留了,表示对牛老的尊重以及崇敬之心。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将来若遇见牛家的人再提起这茬,场面上绝对过得去。 罗谛客吓了一跳,而周逍弦只是微微有些惊讶,看着游方眼神甚至有几分佩服与好奇,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在苦笑,仿佛在说:“你又何苦要问呢?” 摔完瓶子游方一抱拳:“今天是一场误会,不好意思,打扰周老师的工作了,这就告辞!”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工作室的门立刻被推开,外面有几人身形矫健一闪而入,见此情景很惊讶的问道:“周先生,出了什么事?” 周逍弦摆了摆手:“没事,我们只是在做破坏姓试验罢了,你们出去。”然后又一指地上的碎片道:“兰德先生,年纪轻轻却不简单啊!” 没等他说完,游方立即道:“很抱歉,把地上弄的这么乱,还要麻烦人收拾,我该走了。”然后转身随着那些保安人员一起出门离去,故意走的非常匆忙。周逍弦只来得及冲他离去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罗谛客一头雾水,疑惑不解的连声问道:“他就这么走了?老师你为什么说谢谢?” 周逍弦还在苦笑,弯腰在地上拣起一块碎瓷片,是花瓶瓷胚最厚部位的断茬,冲学生道:“他是不想得罪牛家,同时也给我一个台阶下,所以我要谢谢他。……你看这断茬,器物表面做旧就算再高明,但是瓷胚较厚的内部,数百年前的元青花与新近出炉的赝品还是有区别的,哪怕是同样的瓷土、同样的工艺烧制,特别是刚打碎的时候看得最明显。……他主动摔碎花瓶,印证了我刚才的鉴定,果然是赝品。” 罗谛客这才反应过来,周逍弦从梅瓶的表面特征挑不出毛病来,要想证明它是赝品,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将花瓶最厚的部位打破,看瓷胚的断茬。假如以他的身份这么做了,传出去就是个大笑话,这是重金征集真品的场合,不是王刚在燕京电视台鉴宝节目搞的噱头。 况且在外人看来,他是表面上指不出毛病,才不得不打碎花瓶验证,业界鉴定权威的颜面何在?有人难免会笑话他,不管真的假的,打碎了才知道吗,那还叫什么鉴定?而周逍弦开口说它是赝品,游方主动打碎了花瓶,旁人一看:“噢,果然是赝品,周老师简直是太神了!”这种情况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关于这次鉴定,后来在圈内流传着一个段子:广州那次著名的征集活动中,一位神秘的年轻人带着一只真假难辨的元青花来到现场,在座专家谁都吃不准,唯有周逍弦老师伸出鬼手摸了摸,便笑着断定这是赝品。来者佩服万分,当场摔碎了花瓶,众人一看,果然是赝品! 这个段子的内容真真假假,但流传很广,也不知是谁编排的,始作俑者十有八九是周逍弦的得意门生罗谛客,也有可能是游方本人。周逍弦虽从未承认过,但听见这个传说,心里想必也挺舒服的,对那位“兰德先生”有一丝感激。 在江湖人看来,很多名门大家尤其是大知识分子比较注重职业艹守,单纯以利益不好打动。但这种人往往过于爱惜清名,反倒成了可利用的破绽,鬼手周逍弦也未能完全免俗。像吴屏东那样不在意是否默默无闻以身殉志者,实在太少见了。游方摔瓶之举,可不止撤了一道门槛,同时也给了鬼手前辈好大的面子。 后话少叙,罗谛客听见老师的解释也回过味来,不禁连连点头,然而想了想了又疑惑道:“他就算不想得罪牛家,也给老师一个面子,将花瓶打破也就行了。但没必要摔的这么碎,而且连碎片都不带走。” 周逍弦也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我看他好像另有想法,故意走的那么急,我没反应过来,否则会让他把碎片带走。……这只梅瓶,除了我恐怕没人能修复的完好如初,但谁都知道,我是从不修复赝品的。……我看这次征集是不可能找到真品了,牛老先生难免失望。现在出了这么件事,当个趣闻告诉老人家,他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这次活动也不至于太无聊了。” …… 游方查错了线索,差点摆了一个大乌龙,照说这一趟是白来了,也没必要按原定计划再装下去。然而他坐车回到流花宾馆后却没走,仍然住在这里,基本不怎么出门也没有与任何人联系,每天除了行功调养形神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用套房提供的电脑上网消闲。 只有到了睡觉前,他才去附近的流花湖公园散散步,以跨步行桩之法习练内养功夫,运转神气导引内劲运行。功夫到了他这个境界,习练时并一定要拉开架子,看上去与散步差不多并无异常。这座城市中不少人睡得都很晚,公园中借卖春为名设局行骗的流莺不少,游方当然懒得理会,也理会不过来。 就算不离开广州,四星级酒店的商务套房也挺贵的,应该换个地方了。游方却显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其实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找上门来。 他当场摔了梅瓶,拆了两道门槛同时也安了一道门槛,因为他把碎片留下了。留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在鬼手周逍弦的工作室里,是有可能被当场修复的。像这种征集活动,要么留下东西给钱,要么不留东西走人,现在人走了,碎片却留下了,主办方请来的偏偏是大名鼎鼎的周逍弦,传出去算怎么回事? 那只梅瓶虽是赝品,但不是没有价值,本身也很值钱,甚至在某些人手中未尝没有冒充真品的可能。征集活动留下的所有东西,哪怕只是脆片周逍弦也不好私自处置。至于征集的主办方,当然不可能贪图这些碎片,要么销毁丢弃,要么还会联系他——想找他其实很方便,打个电话就行。 既然招惹不起牛家,游方为何还要等着被人找上门呢?其实还是因为吴屏东,他尽量想找个机会,将吴老的一番遗言托人转告给牛然淼老先生。也真难为游方了,短短的五秒钟时间,想出了那么多花样。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游方因为吴老的遗愿,追查到元青花征集活动的现场,却发现搞错了人。然而征集人牛然淼老先生,就是吴屏东几次想见都没见到的人。吴屏东去年到香港短暂出差,曾特意绕道澳门去拜访牛然淼,却因为牛老先生身体不适未能见面。 以牛然淼的身份地位,吴屏东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吴屏东为什么想见牛然淼?当然与这位德高望重的华人大富豪的慷慨义举有关,牛然淼多次出手,以重金购回流落海外的珍贵文物然后捐赠国家,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也引起海内外收藏界对此类行为极大的关注,一时成为新闻焦点。 就事论事,重金寻回国宝的捐赠之举,赢得赞誉是应该的。但牛然淼的行为,客观上也给国际市场对中国流散海外文物的疯狂炒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人家的影响太大了。 吴屏东曾在课堂上说过:“这一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它也有意无意引发了境内盗墓破坏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当时就有学生以牛然淼的行为举例提问,吴屏东没有做太多的评价,却有了找机会拜访牛然淼的想法。 后来吴屏东认识了游方,听游方详细讲解了江湖术“盘内滚珠”的手法,又经历了玉玺拍卖连环局的事情,就更想见牛然淼一面好好谈谈了。游方曾劝过吴老:“牛然淼是在江湖中摸爬滚多年的老前辈,怎会看不穿种种江湖手法?他这么做显然另有考虑,按江湖说法也叫‘投名状’,但此行为本身只应赞誉,作为回归祖国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 吴老却不听劝,摇头道:“就算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我想以老人家的地位与影响力,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没必要一定以这种行为,从保护与追回文物的大局来看,实际上是得不偿失,有机会我一定要与他好好谈谈。”去年到香港出差特意绕道澳门,却没有见上面,回来后吴屏东很是惋惜。 吴屏东也曾打算将自己想说的话托人转告牛然淼,但是这样做显得不太礼貌与正式,而且转告者未必会如实转述——谁会原意找到牛然淼这种人,当面说难听的?说话难听的信都未必能送到九十岁的牛然淼本人手上。而如今,吴老已不在世,想说的话竟成遗言。 以游方的身份,自然更不可能想见牛然淼就能见到,他的打算很简单。既然这次活动的悬赏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主办方必定要将活动的事情向老人家汇报,如果有人找到自己询问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就解释——想转告牛然淼老先生一番话。 至于主办方转不转告牛然淼本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游方只能尽力而为,算是从自己的角度为吴老尽力了。但他首先要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可能引起牛老先生的注意或者兴趣才行,在征集现场的举动,应该够特别了。 假如没人联系他,根本无人过问怎么办?不怎么办,江湖术安门槛也不会总是成功,就算自己的一番心机白费。既然在流花宾馆预定了一周的套房,已经过去一天,游方打算再等六天,届时无人上门他就换地方不再等。听天命,尽人事,该做的也都做了。 游方果然没有白等,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人找上门了。这天快到晚饭时间,游方正准备出门吃点东西,电话突然响了,不是手机而是客房电话。时间还早啊,“先生,需不需要按摩服务?”一类的电话不会现在就打来吧? 拿起听筒竟是周逍弦打来的,这位鬼手前辈说话很直接:“兰德先生,你前天走得太急,有些话也不太方便当场追问。关于那只赝品梅瓶,我还有些事想请教,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见面聊一聊?” 游方赶紧道:“前天走得急,是不敢多打扰周老师,能有机会再向您请教当然是求之不得,请问您想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周逍弦的答话让他吃了一惊:“方便的话,就是现在,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套房。” 游方放下电话走出会客室打开客房的门,正好看见周逍弦也打开了走廊对面的房门,笑着对他说:“是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游方连忙道:“您是前辈,理应我登门拜访,您稍等,我这就过去。” 周逍弦能找到游方并不令人意外,游方那天就是坐着流花宾馆的车来回的,客房登记也是用“梅兰德”这个名字。然而他竟然在对面开了一间房,如此约游方见面,还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假如游方本不想见他,此刻躲都躲不掉。难怪事先没有人打他的手机联系,原来是怕“打草惊蛇”,于是查到落脚点直接来堵门了,此举也正中游方下怀。 (未完待续) 五十四章、白云深处有人居 游方换了一身衣服,稍微理了理头发,出去关上门来到了对面的套房。与他所住的房间一样,里面是卧室,外面有一间还算宽敞的会客室。周逍弦开门见山的解释道:“牛家财雄势大,办事效率就是高,我只是提了一句想找你聊聊,就有人找到了你的落脚点,并且在对门开好了房间。” 游方苦笑道:“是啊,这么见面的法子实在太周到了。” 周逍弦也笑了:“兰德先生不要误会,之所以没有事先与您联系,是怕您有忌讳,其实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你前天走的太急,有些事情我想找个私人场合请教,快请坐吧。” 游方在沙发上坐下,很客气的说道:“请教不敢当,周老师是前辈,也是业内公认的大家,有什么话想问尽管直说。” 周逍弦却不着急,看了看时间道:“兰德先生还没有吃晚饭吧?要不,我们去餐厅找个包间聊?” 游方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如果周老师也没吃的话,就打电话叫客房送餐好了,在这里边吃边聊。” 在客房用餐看似很随便,比较熟悉不怕失礼的人才会这样请对方吃饭,游方故意如此分明是想与周逍弦套近乎,既然要周逍弦请他吃饭,就让对方在客房请顿便饭。周逍弦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一个叫餐电话。 时间不大晚餐就送来了,看见这个架势,游方就明白周逍弦不是一个人自己来的,而且早有准备。一般客人在房间里打电话叫送餐,餐厅不过是叫个服务员用方便盒装好,拎着塑料袋送过来,顺便送一双方便筷与塑料汤匙,游方昨天也在客房叫过送餐。 然而此时却是厨师推着餐车进门,菜品显然也是刚刚出锅的,杯碗盆碟在会客室的茶几上摆好,与餐厅包间没什么两样。酒也准备好了,啤的白的红的黄的米的洋的都有,而且红酒已经起开在冰罐里镇好,黄酒也是烫好的,很显然这一顿饭是特意安排好的,周逍弦不过是打个电话让人送到房间。 搬了两张圈椅在理石茶几旁坐下,周逍弦问了一句:“兰德先生喝什么酒?” 游方:“周老师喝什么,我就陪您喝什么。” 游方敬了半杯红酒,吃了几筷子烧腊,周逍弦这才问道:“你打碎的那件青花梅瓶,烧造的非常高明,我对它的来历很感兴趣。当然了,这个话题有点忌讳,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兰德先生可以不说。”也难怪他会先问这个,像周逍弦这种人,最关心的当然是专业问题。游方想了想答道—— “既然是周老师问,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那只梅瓶出自当代一位仿古工艺师之手,但此人并不是伪造赝品出售,据我所知,他做器物有三个规矩。一是必然在表面留下独门印记,二是亲笔开具仿制品证书并且拍照留档,三是接受订制从不还价。 这只梅瓶最早应该是销往海外,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落到中国一位考古学者之手,却成了一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这位老学者为文物保护与传统文化遗产整理工作奉献了毕生,梅瓶是他的遗物。我之所以带着这件元青花赝品来参加此次征集活动,也与这位长者的遗愿有关。至于他的名字,我可以暂且不说吗?” 这件事拐了好几道弯,周逍弦听的直眨眼,首先问的还是最专业的问题:“那只梅瓶上有作者的印记,我听说传统的江湖艺人常有这种雅好,但我当时却没看出来。” 游方微笑道:“这与周老师的专业水平无关,作者个人的趣味而已。”他却故意不指出印记在哪里,卖个关子。 周逍弦是个懂行的人也不好追问,于是转而问道:“兰德先生那位长者的遗愿,恐怕不是让你拿着梅瓶来打我的眼吧?” 游方:“这是个误会,能碰到周老师真是太巧了!……我很冒昧的也想请教一句,您对此次元青花征集活动怎么看?” 周逍弦:“你已经知道这次活动的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以他老人家的财富与地位,想收藏一只元青花也无可厚非。我虽不是很赞同此次活动,可老人家开口也不得不来。看上去虽然儿戏了一点,场面也有点乱,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方面就显得孩子气,老小孩嘛,你要理解。” 游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想问周老师从业内专家的角度,怎么看此次活动的影响,还有那些来此参加征集的人?” 前文已经说过,这次征集活动在圈子里造成的影响不小,各路赝品伪造者以及盗墓团伙都有所动作,狂狐就被惊动了,就游方现场所见,有人拿着刚刚出土的乾隆粉彩瓷跑到现场来探风踩线,却被罗谛客挡了回去。 周逍弦本人就在故宫博物院文物保护科研室就职,怎会不明白游方说的话,却不太好直接回答,于是拐个弯拿自己的学生说事:“我在工作室中眼不见为净,倒是我带的那个博士生罗谛客,在外面处理了大部分的事,他也认为这场征集活动影响很复杂,有很多造假的文物贩子和盗墓团伙的人前来试探,不胜其烦。但是我想,这与牛老先生的本意无关。” 游方立即接过话头道:“牛老先生的本意当然不是如此,但以他的地位,所作所为产生的影响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我那位长者的遗愿与此有关,他生前一直想找机会与牛然淼先生面谈,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近几年国际市场对中国文物,尤其乱世中流散海外的珍贵文物的狂炒,周老师一定也知情吧?我那位长者身份与您差不多,曾对学生说过,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这一轮炒作明显有幕后的推动,其实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一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其姓质不亚于二次掠夺。 牛然淼老先生多次重金出手,购回流散海外的国宝捐赠祖国,怎么赞誉也不为过,但也引起了一批与他身份类似的人效仿。而你我都很清楚,有些东西根本不应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购回,也为其他人保存与索回其它文物制造了巨大的障碍。牛老有他自己的用意,但却没有考虑更多,是在推波助澜!从保护与追回文物、整理与继承传统财富的大局来看,得不偿失。 牛老先生身为回归祖国怀抱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而且他老人家在其它方面做的也很令人钦佩,比如捐助文教科研事业,没必要一定以这种行为来表达,更莫要引导他人以及子侄辈继续效仿。 这就是那位长者的遗言,他一直想当面劝告牛老先生,可惜如今已不在人世。周老师,您是中国古文化研究以及古文物保护的顶尖专家,一定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托您一件事,既然牛老请您负责这场征集活动的鉴定,事后一定会向你询问情况,您可以将这些话转告他吗? 我知道,一般人不太可能在牛老先生面前这么说话,但是以周老师的身份以及专业立场,应该会转告的,拜托了!” 游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倒了满满一高脚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周逍弦深深鞠了一躬。 他说话的时候,周逍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开始是疑问,后来是惊讶,最后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伸手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兰德先生,我该敬你一杯,也敬你的那位长者一杯,快坐下说话吧,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重新落座之后,周逍弦果然连敬了游方两杯酒,这才说道:“难怪你走的那么急,把碎片留下了,事后却不换地方一直住在这里,原来在等着我呢?”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我确实有这个用意,但没想到是周老师亲自来,能等到您当然是最好不过,这些话确实只适合私下里慢慢说。” 周逍弦的神色又有些疑惑:“听你这番话,就是冲着牛然淼老先生来的,难道你事先已经知情?” 游方实话实说:“我事先不知情,听见周老师告诉我才知道。” 周逍弦欲言又止:“那么你当初……” 游方略显尴尬的解释:“我当初也没有打算以那只花瓶行骗,假如我真那么做了,家中的长辈恐怕会打断我的腿。我是去找人的,不料闹了个误会,却碰巧获悉征集人是牛老,于是想起了一位长者的遗言,故意卖了个关子,想找机会托人转告。” 周逍弦看着游方似有考问之色,似笑非笑道:“长辈打断你的腿?我对学生可不敢这么狠!要不然会上法院当被告的。按过去的老话,你应该是江湖出身,而且学艺时规矩还挺严!……好了,我就不追究你的来历了,前天的事也应该谢谢你,照说你托我的事,我应该替你办了,但是……” 游方有些紧张的问道:“难道周老师有什么难处吗?” 周逍弦呵呵一笑:“难处倒是没有,但你的运气更好,有机会亲自对老人家说。我已经将那天发生的事打电话告诉牛老了,当作一段趣闻,老人家说你这个年轻人做事很有趣,当场拆了两道门槛却又留了一道门槛,反应很不简单,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顺便见一面。我虽不太清楚老人家说的门槛究竟是指什么,但他却给了你一个机会当面说话。” 游方闻言好悬没冒汗,心中暗道牛然淼果然是江湖老前辈出身,太“专业”了,自己那些把戏被一眼看了个底掉。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老先生要见我,去澳门吗?” 周逍弦摇了摇头:“老先生不是特意请你去,只是顺道想见一面。最近他要到内地散散心,在广州要住两天。今天上午老人家的一个秘书打电话,问那个摔花瓶留碎片的年轻人走没走,如果没动地方的话就打声招呼,看你愿不愿意陪老人家喝顿早茶?……而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也想当面说声谢谢,于是就亲自来了。” 喝早茶?想想也正常,牛老先生到广州来,如果是午饭或晚饭时间想待客,恐怕有一批政界、商界的显要名流排队等着。只有在吃早点的时候,才会见一见游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当个乐趣解解闷,就与读报纸上的趣味新闻差不多,但这次是见一面真人。 牛然淼只是图个乐子,而游方却不得不认真且有点紧张,下意识身体前倾问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周逍弦:“三天之后,你起床早点,会派车来接。……私人提醒一句,老人家已经九十岁了,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有些话注意一点语气,意思到了就行,不必说得太过分。” 游方:“我明白,而且很多事牛老先生恐怕比我更明白,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因为是转告他人的遗言。……您刚才说年纪大了,人也变的有些孩子气,但他这么德高望重的老小孩,还会与我这个真正的小孩子计较吗?” 周逍弦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道:“说的也是,牛老怎会与你计较!以我们的年纪阅历,在他面前可不都是小孩,倒是我多虑了。” 晚饭后周逍弦就离开了流花宾馆,并没有真的住在这里,还有一个细节让游方微感意外,周逍弦既然找到了他,却没有把梅瓶的碎片送回来。获悉三天后牛然淼要见他,游方本有些紧张,就冲老人家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自己所有的手段看穿,在牛然淼面前耍什么门道恐怕都是班门弄斧,就得老老实实的。 然而转念一想,心下也就释然了。以刘黎当年之富贵,恐怕不亚于今曰的牛然淼,至于江湖阅历以及手段的老辣,更不在牛然淼之下。有怪老头刘黎这碗水垫底,自己也不憷与世上其他的老头打交道了。 三天之后,游方起床很早,刚刚梳洗完毕,客房电话就响了,牛家派车来接,问他方不方便下楼?下楼时游方还在想,牛家会派什么轿车来接,太高档了没必要,他不是什么重要客人,太低档了也显得没面子,结果看见楼门口停着一辆牌子他不认识的越野车。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握方向盘不苟言笑,副驾驶门边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眉目甚为秀丽精致,妆化的不浓不淡刚刚好,表情却是淡淡的,见到游方只是略带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随即很客气但也颇有些傲然的问道:“您就是梅兰德先生?” 游方微笑着点头,表情就像看着邻家小妹:“我叫梅兰德,您是……?” 女子:“我叫齐箬雪,是澳门牛氏企业派驻广州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牛老先生今天要见你,请随我来吧!”说完话随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迎客的姿势很标准,表情却始终有些冷。 元青花征集活动所在地就叫亨铭大厦,看来就是这个亨铭集团的产业,游方第一次看见时还在想,怎么和老爸的名犯一个字?单听说话当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究竟怎么写,游方心中暗道:“妻若雪?嗯,是够冷的,典型的冷美人,谁把你娶回家得小心点,别放太阳底下晒化了。” 游方上了车,齐箬雪也没多废话,直接招呼司机开车,却不是往市内的方向,而是沿环市中路东行,从越秀山北麓经过,进入了白云山风景区,再向北沿麓湖岸边行走。出了人烟嘈杂的市区,行走在依山傍水之间,风景很好心情也好,更兼有美人同车而游,唯一有点煞风景的就是美人有点冷也不说话。 到了白云山深处,越野车向上驶入一个没有路牌、却有岗亭设卡的路口,绿树掩映的山路上转了几个弯,来到面对麓湖的一片缓坡上。这里背依青山却不显险峻,两侧林木葱茏却不显森郁,山间缓坡被人工修整为一个很大的草地平台,朝山下的那一侧还装了别致的栏杆。 平台的一侧是个停车场,已经停了三辆车,平台中央放着撑好的防紫外太阳伞与休闲桌椅。从这里往前看去,白云山下麓湖风光尽收眼底,空间上却有相当的一段高度与距离,不受湖面夜雾湿气的影响。平台北侧是一栋三层建筑,没有挂招牌,看上去不知是私人别墅还是度假村、会所之类的地方,但此刻显然是牛然淼在广州的落脚点。 真没想到,在人气杂乱的广州市郊竟有这等清幽雅致的居所,风景与风水都不错,就是老年人住着稍有点问题,但也无关紧要。游方心中暗叹,有钱人就是有条件去挑剔,或者自有人替他将一切安排的很舒适,住这种地方一般老百姓想都别想。 然而他只是感叹并没有太多羡慕,也许与心态有关吧,他精通风水善察地气,只要愿意去找,自然也能找到小环境不比这里差而且便宜很多的地方,只是人工修饰上无法相比而已。 在门前下车,仍是齐箬雪将他领到一楼,先在一间洗舆室的门口站定,请他进去洗手,之后才进了餐厅。这里朝南装着双层落地长窗,拉开帘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中央放了一张白枫木餐桌,桌边共有六把椅子,却只放了两套餐具。一套当然在主座前,另一套在主座的右手边,游方一看就知道自己该坐那里。 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厨师正在往桌上摆放各色早点,然而游方一眼就被餐桌中央放的东西吸引了,赫然正是那只已被他摔碎的青花梅瓶! (未完待续) 五十五章、兴苍生 这只梅瓶显然是被高手修复了,其实瓷器在打碎的时候,有些细小的碎片已经成为渣粒,是不可能完全保留下来的,摔落时釉面着地的部份也会有脱落损坏。但现在这只梅瓶表面毫无破绽,细微的缺损处已完全填补,落地的脱釉处也补绘的毫无痕迹,但却没有完全修复成原貌,从古至今的陶瓷中,还没见过这种特征的器物。 鬼手周逍弦以往修复打碎的瓷器,表面是看不出拼接痕迹的,但是这件青花梅瓶,表面布满了鱼网状的蟹爪纹。游方知道它就是碎片拼成的,但看上去却并不像碎裂的痕迹,而极似宋代汝窑瓷的釉面开片。开片青花?没听说过!但桌上偏偏就放了一件,修复者故意没有抹去曾经打碎的印记,却让它呈现出好似釉面开片的模样。 谁修复的?一定是位技艺巧夺天工的高手,可为什么要把它修复成这样呢?牛然淼老先生请自己来喝顿早茶,却把此梅瓶放在餐桌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游方正在诧异间,忽听身后有个老者的声音说道:“鬼手周逍弦从不修复赝品,所以他让弟子罗谛客动手,而自己在一旁指点,罗谛客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修复了这只梅瓶。我的要求是把梅瓶修好,但也要将它发生的故事留下,所以修复成了这样,设计的非常巧妙。” 游方闻言赶紧转身,行礼问好,来者当然是牛然淼。这位老人家个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出头,看相貌依稀仍有年轻时风流俊朗的影子,只是头发稍有些稀疏,眼袋也微有些松弛,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但他的精神很好,眼神并不混浊,身材保养的非常匀称,腰杆也挺的笔直。他走进餐厅的时间正好是六点半。 牛然淼笑着点了点头,来到餐桌前坐下,招右手示意道:“兰德先生,不必拘束,喝顿早茶聊聊天而已,快过来坐!” 看一个人的装束就知道某些场合的气氛,老先生穿的是寻常家居服,淡金色丝棉质地裁剪的十分得体,但显得很随意,也就说明此时不必太拘束。游方也就不再客气,径自在老先生的右手边坐了下来。餐桌旁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两名厨师打扮的服务人员站在门口,齐箬雪在餐厅门外等候。 老先生喝了一口厨师特意调配的早饮,笑呵呵的问道:“兰德先生,你今年多大了?”他与周逍弦一样也称呼游方为兰德先生,此刻听起来更多的意味是在开玩笑。 游方答道:“二十五岁。”这不是实话,比实际年龄大了四岁,但也不完全在瞎扯,因为那张名叫梅兰德的身份证上写的就是这个年纪。 牛然淼哦了一声,似有深意道:“你看上去更年轻啊,那天的反应可真快,我当年恐怕也没有你机灵,年纪轻轻了不得,所以我老人家才会有兴趣见你一面。” 游方有些腼腆的答道:“老先生就不必夸奖晚辈了,其实我的来意……”在这种老江湖面前,他不想过于转弯抹角,打算直接开口说话。 牛然淼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转告我的话,周逍弦已经在我面前一字不差的转述了,而且我又听了一遍你们当时谈话的录音,就不必再说了。” 呦,还没开口,嘴就被堵上了,看来还真的没法再提这茬了。不提就不提了吧,既然牛然淼已经听见了那番转述,游方也算完成了吴老的遗愿。周逍弦师徒两人真的很帮忙啊,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牛然淼的话没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兰德先生这种人面前,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江湖上投名状的讲究想必你也清楚,而以我的身份,只恨找不到更贵重的国宝,所以在乎的不是价钱,哪怕越贵越好。……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乎什么?无非是在乎我打下的这片基业,给儿孙送个平安护身符。” 老先生在明白人面前很坦诚,对于他来说重金购回国宝捐赠国家确实有这方面的用意,而且是越贵重、花的钱越多越能表达心意,在乎的事情与其它人不一样。游方不好说别的,只有陪着笑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先生留给子侄的福缘余荫,已经远超常人了。” 牛然淼话锋一转,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认真的问道:“你想找我,是想转告一位长者的话,那人究竟是谁?” 当着牛然淼的面,游方不再隐瞒:“他叫吴屏东,是梁思成的学生,燕京大学文博学院的教授,中国古建筑专家。去年十一月的时候,他曾特意到澳门拜访您,但听说您老当时身体不适,所以未能见面。” 接下来游方简单讲述了吴屏东的事迹,学术成就、文化观点,包括去年伦敦苏富比拍卖会那一场盘内滚珠局中的所作所为,以及今年初身患绝症之后辞职离京不知所踪,如今恐已不在人世。 他当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包括自己追查到吴老最后的下落以及设计诛杀狂狐等人的经过,都略过不提,但如此已经足够了。 牛然淼听完之后难以掩饰惋惜之色:“恨未一识此人啊!外面私下议论我的人很多,这些我也清楚,但他却千里迢迢来找我谈,当真不容易啊。我倒不是有意不见他,去年十一月确实住院动了个小手术。你今天将他的遗物与这番遗言带来,我得谢谢你!” 游方:“老人家不必谢我,吴屏东先生对我有大恩,是我该做的。……您去年动过手术,看如今的气色非常好,康复的很不错,祝你身体健康!”他举起面前的饮料示意。 牛然淼也举起饮料:“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年纪大了。……别光顾着说话了,请你来是喝早茶,快吃吧。” 桌上放的各色早点,而牛然淼本人只吃面前的几样,其它的显然是为唯一的客人游方准备的,游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先填饱肚子再说。等他吃的差不多了,牛然淼才笑着说:“年轻人吃饭就是香,看见你吃东西的样子,我都觉得胃口大开。……兰德先生,你这次来除了忠人之事,自己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游方咽下一个玲珑虾饺,停下筷子喝了一口饮料道:“我听说您前两年买了一方玉玺?” 牛然淼:“是有这么回事,新闻上也报了,说我要捐献给国家,但我却一直没捐,你是想问这个吗?记者写稿总是只拣想说的写,我当时的意思是自己收藏,等将来做为遗产却不留给子孙而是捐献国家,如今我还健在嘛,何必催呢?” 游方笑了:“谁敢催您老人家?慢说您今年九十岁,就是一百岁又怎样?上个月我还与一位一百一十五岁的老前辈过招比拳脚,被他打得满地乱跑。” 牛然淼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门外的齐箬雪也探头好奇的望了一眼,笑了半天才说道:“兰德小先生,你可真有一张江湖人的嘴,很会逗老人家开心,这一招叫作‘兴苍生’,对吗?” 在过去的江湖切口中,“兴”就是捧人高兴的意思,“苍”指白发年老,“生”指男子,“柴”指女子。所谓“兴苍生”就是哄年纪很大的老头开心,而“兴苍柴”就是哄老太太开心。通常是赞祝对方健康长寿,老人家都爱听。 但话说的要有技巧,比如明知道对方已经八十多了,却故意问一句“您老有六十多了吧?”老人家一定很高兴,因为在别人看来自己体态很年轻。这叫“逢苍减岁”,老人的心姓有时与小孩一样,需要哄。 游方的话当然更有技巧,让老头更加开心。这其实是一句实话,然而牛然淼不知情,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兴苍生。 见老人家兴致很高,竟然说起了年轻时熟悉的江湖切口,游方借机道:“您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其实想说,像您老这样的大行家,不会看不穿苏富比连环玉玺拍卖的‘盘内滚珠局’吧?您老还凑什么热闹!” 老人家眨了眨眼睛,神情竟有些孩子般的顽皮:“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收藏一枚玉玺,难道不可以吗?” 还真没法说不可以,听见这句话再看老人家的表情,游方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态。像牛然淼这种人钱多的根本花不完,普通人逛商场、吃大餐一类的享受恐怕也不属于他。收藏一方古代皇家玉玺,闲暇时捧在手中把玩,玩味数百年前曾号令天下的神秘气息,这种感觉是他人体会不到的。 老人有老人的任姓,有时候还真像个老小孩,说话就像耍赖皮。而且以他的身家,买一方玉玺与游方买一部新款手机也差不多,谁又能多说什么呢?这就是个人爱好,他挥霍得起,至于造成的影响以及客观上对海外恶意炒作连环局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正是吴屏东想劝诫的。 游方该怎么劝呢,想了想缓缓念出了一段话:“自私的人困于自身的追求,无私的人忘于人世的追求,但若这两者最终是一条归宿,那将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牛然淼不笑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带着疑问之色盯着游方,片刻之后才说道:“以你的年纪,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口气不对。” 游方叹息一声:“这不是我说的话,而是吴屏东先生今年三月最后的遗言,而后就再无消息。” 牛然淼也叹息一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以后会注意的。”又一指桌上的花瓶道:“这只元青花虽出自当代人的仿造,却留下了这么多故事,也算是一件有纪念意义的文物了。我想收藏它,在私人书房中与那枚玉玺放在一起,有空的时候,和儿孙讲讲它的故事,不知可不可以?” 游方立即点头:“当然可以,您老就留下吧。”心中暗道父亲仿造的这只元青花梅瓶,经历辗转命运多舛,最终却随着吴老的遗言一起被牛然淼收藏,也算是得其所终。 牛然淼抬头问道:“兰德先生,您就开个价吧。这件东西有它的价值,仅仅是让鬼手的学生修复它,我就付了一笔重金,此刻更不想空手而取,也不打算还价。” 游方摇头道:“我可不敢让您这种大富豪空手而取,但它是吴屏东先生的遗物,您只要听从吴屏东先生的遗言相劝,就应该送给你,否则的话,还不如再打碎一回,那样恐怕谁都修复不了了。” 牛然淼想了想,点头道:“行,我就收了你这份人情。但也不白收,假如兰德先生将来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帮一个忙。不过记住了,不要拿那些作歼犯科的事来为难我老人家,那种忙我帮不了。……回头会有人给你个联系方式,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时候打那个电话,报兰德先生的名号就行。” 游方只能说谢谢,心中暗道今天是不是拣着阿拉丁神灯了?里面蹦出来一位老人家,说将来可以帮自己一个忙。但是他也明白,像牛然淼这种人,是不可以随便去麻烦的,不问他的来历却说出了这种话,已经够给面子了。 一顿早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吃完了,厨师已经上前询问牛然淼是否收拾桌面,看这架式游方该告辞了。他正准备起身,牛然淼却打发厨师走开,又像个调皮的孩子般凑过来低声问道:“兰德先生,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游方很诧异:“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牛然淼有些神秘的指着梅瓶问道:“听说上面有作者留下的独门暗记,连鬼手周逍弦那种大行家都没看出来,你告诉我呗?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游方差点让老头给逗乐了,告诉他老人家倒是没什么关系,于是答道:“想知道吗?找一支铅笔一张白纸,还有一个放大镜来。” 东西很快就送来了,牛然淼为了显示自己保密的信用,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还命人将餐厅的门关上,这才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游方不说话,在白纸上放大描摹了梅瓶上的一小块图案,就是梅花树干中间某一段看似很精细复杂的勾连曲笔画,在旁边又写了一个“游”字。然后把梅瓶拿过来,指了指上面某个地方,将放大镜递到牛然淼手上。 牛然淼拿放大镜看了看瓶子上的图案,又看了看游方面前的那张白纸,恍然大悟道:“你不指出来还真想不到,作者姓游,对吗?” 游方反问道:“您说呢?” 牛然淼仍然好奇的追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游方苦笑答道:“是我老爸。” “噢,原来如此,难怪呢!”牛然淼拍了拍游方的肩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小游子,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真晕啊,这位老人家居然也叫他小游子,看来“小游子”这个名号是粘身甩不掉了。 说完话牛然淼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将那张白纸放在面前的碟子中烧了,搞得神神秘秘的就像特务接头,然后才叫人进门收拾桌上的残局,这顿早餐终于吃完了。 告辞离去时,仍然是齐箬雪随车送游方,从餐厅里出来,牛然淼叫人给了一张卡片,上面除了一个电话号码什么别的内容都没有,游方小心的收好。齐箬雪看见游方从餐厅出来时,神情几次欲言又止,看来她也很好奇,不知游方关上门在里面做什么,开门时竟然还闻到了烟火味,但她终究没有开口,表情仍是有些冷淡。 吃完饭,牛然淼恰好要到小楼前的草坡上散散步,顺便就把游方送出了大门。他一指周围很随意问道:“兰德先生,你也住在广州吧,看这里的环境如何?” 游方沉吟道:“环境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老人家居住,却有点小小的问题。” 牛然淼本是随口一问,不料却听见了这样的回答,诧异道:“有什么问题?” 游方一指北边:“白云山本就不太高,起伏较为缓和,因为地势的原因此处缓坡适合建宅,但是离山顶稍有些近了,靠山微显低伏。”又一指南边:“前方远望麓湖视野很好,有一段空间距离与高度,不受湖面湿气侵袭,但朝案稍显宽深。”再一指两边:“周围地气清幽,但视野中却直接可见麓湖对岸杂乱人烟,人之感应有所相冲。” 牛然淼微微一皱眉,似笑非笑道:“你还懂风水?不用说这么多江湖风门行话,直接告诉我,老人家住有什么小问题。” 游方:“直接一点说,在此处居住适合安形养神,环境自然是很好。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此刻的时节有些不合适,心境易受秋气之染,总是不自觉间喜欢回忆往事。为人常知回省当然不是坏事,但受环境影响无意间思绪总是如此,偶尔也徒添感叹。” 此时居住此地,环境容易产生一种暗示,让人不由自主总是喜欢回忆很久以前的事,莫名有所感叹,却又不知为什么。风水真正的微妙就在于此,游方结合时令与居住的人断此地的环境,水准是相当精深了,超出大多数一般风水师的眼界。 对牛老先生的随口一问,游方回答的非常认真仔细,对地此风水局的勘察也是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然而一旁的齐箬雪看着游方,眼中却隐约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甚至是厌恶反感的神色。 (未完待续) 五十六章、冷翡翠 白云山中这一处小庄园就是亨铭集团的产业,牛然淼路过广州在此处小住,也是齐箬雪安排的。她已经尽心尽力了,事先至少挑了五个地方并都亲自看过,包括广州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最终还是决定让牛老住在此山庄。 有欧洲留学背景,学习现代企业管理的齐箬雪,是一位年轻的知识女姓,也是一般人眼中的当代社会精英了。说实话,她本人根本不信旧社会风水师那一套,但她也知道牛老这样的人可能会讲究,所以特地在广州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风水顾问”来看过,确定毫无问题这才让牛老入住。 从办事的角度,她考虑的已经相当周到,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不料游方恰恰在这一方面借题发挥挑毛病,换谁都不会太高兴。 听到这里,齐箬雪忍不住插话道:“我不知梅先生对风水还有研究,这个地方就是我安排的,牛老下榻之前,我还特意请了风水顾问来看过,人家是专业做这个的,不仅仅是有研究而已。” 一听这茬,游方就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老实以至于得罪人了。其实像牛然淼这种人,不论路过什么地方,下榻之处肯定有人专门精心安排。按以往的习惯,游方才不会随便说话莫明其妙的得罪那些办事的人,反正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牛然淼收藏梅瓶也答应听从吴屏东的遗言劝诫,游方内心中很感激这位老人家,所以并未耍机巧,有什么说什么。 想到这里,他赶紧开口把话往回圆:“我没说这个地方不好,相反,此处非常好,能在广州近郊找到这么一处下榻的地点,实在不容易,齐小姐一定费了不少心思。但世上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风水局,不仅要看地方,还要看时节、看人。说天人合一也许夸张了,但若从心与境相合的角度,有一点小问题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游方最后这几句,谈的完全是风水中最高明的讲究,但在齐箬雪听来,也完全是江湖骗子忽悠人的那一套说辞,明知对方在往回兜话,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反感。她淡淡一笑道:“梅先生真是无所不知啊,我先前以为您只是一位古董商呢。” 这话明显是在嘲讽,她对游方的反感也正常。牛老先生征集元青花的活动就是托亨铭集团出面艹办的,征集地点也是亨铭集团的办公场所。两个多月来动静闹的不小,人来的不少,把亨铭集团这半层楼天天闹的乱糟糟的,可是真品元青花一件没见着。 这当然不能怪齐箬雪办事不利,但她毕竟没有完成老人家交待的事情,那些所谓的送宝者,在齐箬雪眼里就是一批连起哄带捣乱的骗子,游方也是其中之一。但这个小骗子运气好,虽然拿来的也是一件赝品,却使了个巧妙的手段引起了牛老先生的兴趣,到广州来顺道见了他一面。 虽然不知道老先生在餐厅里关上门与他说了什么,但很显然牛然淼把赝品花瓶留下了,还给了游方一笔好处,这个小骗子很会哄老人家开心,伎俩得逞了。至于转述吴屏东遗言这件事,齐箬雪并不知情,周逍弦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什么人都告诉。她并不担心以牛然淼的阅历与经验会上这种人的当,老人家无非是自己图个高兴而已,所以也不能说什么。 但临走的时候这个叫梅兰德的年轻人又借题发挥忽悠开了,古董的事完了又扯起了风水,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乖,莫明其妙又给自己上眼药,她心里能舒服才怪呢! 牛然淼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这些年轻后辈的小心思,突然呵呵笑了。游方与齐箬雪都有些意外的转脸看向老人家,只听老先生笑道:“小齐啊,兰德先生没说这个地方不好,其实不用谈什么风水,无论谁到这个地方,环境怎样一眼就能看见,你确实是费心了,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呀,环境好不好不用多扯,无论什么人一住自己心里清楚,齐箬雪闻言面色稍霁,心里舒服了很多。牛老话头一转又说道:“其实兰德小先生刚才的话也一点都不错,我这两天确实不由自主总是回忆很久以前的事,都是年轻时的往事了。这只能说兰德先生很有眼力,我早就说过,他年纪轻轻不简单呐!” 齐箬雪瞄了游方一眼,问牛老道:“您老对风水也很有研究喽?” 牛然淼脸上的笑意更浓,拍了拍游方的肩膀,却冲齐箬雪说道:“你这丫头受的教育高,见的世面也多,但对江湖路数了解的却比较少。其实说出刚才那样一番话,根本不必看什么风水。想想我是什么人?九十岁还没退休,仍然在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坐着,前一阵子还忙着对付外资赌场搅局的事,哪能真正闲得下来?你说我住在这种环境一旦身闲,心也不会闲,以我的年纪,当然会在无意中回忆往事了。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风水,也能说中。” 然后又扭头冲游方道:“小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游方哪能说不对,只得连连点头,夸赞老先生见解高深,但心中却着实郁闷。牛然淼的解释非常有道理,假如换成几个月前的游方,看这个地方再揣摩一下牛老这种人,以江湖惊门的手段顺嘴扯几句风水术语,根本不用真正的去看什么风水,也能说出一番上述的“神仙话”来。 可今天不同,他是非常认真的察看了此处的风水局,也触动了灵觉的感应,用的完全都是秘传真功夫啊!但在牛然淼这种老江湖眼里,仍然是江湖惊门手段,而在另一个外行齐箬雪眼中,更是纯粹的忽悠人。以前他凭江湖经验真的忽悠时,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而今天用秘法真诀得出的结论直言相告,听者相信的却不是这些,叫他如何不郁闷? 齐箬雪抿嘴笑了:“还是牛老您有眼力,什么世面都见过!”然后收起笑容对游方很礼貌但也透着冷淡说道:“梅先生,我们也耽误牛老不少时间了,该告辞了!” 仍然是坐那辆车,从白云山下来沿原路返回,游方发现坐在前排的齐箬雪通过后视镜偷瞄自己,眼神中带着好奇还有些许蔑视。看就看吧,谁怕谁呀,他抬起头笑眯眯的通过后视镜大大方方的与冷美人对视,居然有几分眉目调情的意思。游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旺盛也见多识广,很清楚齐箬雪那种人看自己的心态,坐在车中反正无事可干,于是有意撩闲。 小小年纪脸皮真厚,真不愧是个混江湖的油条,拿他没办法!齐箬雪心中暗啐,收回了视线,微微闭上眼做养神状不再理会他。 回到流花宾馆已经上午八点多钟了,游方打了声招呼:“谢谢这位司机师傅,也谢谢齐小姐今天接送。”然后开门下车准备上楼,齐箬雪却在后面把他叫住了:“梅先生,请您稍等。” 游方转过身来:“齐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齐箬雪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周逍弦老师与罗谛客先生已经回燕京了,牛老决定提前结束这场元青花征集活动,他们临走的时候托我谢谢你!” 元青花征集原定三个月,本来还剩二十天才结束,周逍弦来这里一直不太情愿,如今可算提前解脱了。其实齐箬雪也应该谢谢游方,她也从每天乱糟糟的场面中提前解脱了,她可是把自己的办公室与会客室挪出来当做此次征集活动的场所,但这个谢字却不太情愿说出口。 游方一笑:“何必这么客气,其实是我欠了他们好大的情面,有机会到燕京一定会登门道谢!齐小姐还有事吗?” 齐箬雪转身从车里取出了一个信封,略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牛老先生此次路过广州的行程,都是由亨铭集团负责安排,也多谢梅先生接受邀请陪他老人家喝顿早茶,耽误您的时间了,这是一点车马费,请您收下。” 哦,原来信封里装的是游方“出席”此次早餐的“嘉宾出场费”!这些事情牛然淼本人恐怕不知情,都是下面人安排的。有人也许不理解,吃顿早饭有车接送,怎么还有钱拿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以牛然淼的身份只是图个乐子,叫人把游方请来陪自己聊聊天解解闷,下面办事的人自然会有所表示。 前几年各地都经常搞招商洽谈会、海外学子创业恳谈会,接到邀请来参会的嘉宾,地方政斧主办方都会提供一笔车马费,不能让人家白来。这与某些行业主管部门搞个培训班或研讨会,打广告发通知,让参会单位的人交一笔费用的情况完全相反。 真正有地位的人,巴不得有机会与牛然淼坐在一起吃顿饭,趁机谈点事情,哪怕是花很大代价也愿意,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一出。 齐箬雪这一给钱,也等于暗示了事情的姓质,游方的身份就是被请来陪老人家聊天解闷的,有报酬可拿,并不是什么正式交往可以继续套近乎。齐箬雪原先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事情就是这么安排的,钱早就准备好了。 游方的眼睛很毒,扫了一眼信封,就看出若里面装的是百元面额人民币,应该是五十张。有点少啊?但白吃一顿饭还赚五千块钱,也挺不错的,蚊子小也是肉,多少算多呀?可他却没有接。 江湖惊门的眼力活,从一个人细微的举止就可以看出对方此刻的心态,西方搞心理学的也同样研究人的体态语言。齐箬雪是用左手单手拿着信封,这也就罢了,但是她抬起胳膊时手心却是向下的,信封伸出的角度也是微微向下倾斜。 她的个子虽然不矮,但也比游方低了七、八公分,假如游方要接钱的话,只能手心向上从下面去拿,就算不弯腰也得垂一下肩。 游方没有接钱,反而抬起右手,从上方指着齐箬雪的手背笑道:“齐小姐戴的这枚翡翠很漂亮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老翠重新镶的戒面。一定有人夸过你,年纪轻轻却能戴出冷翡翠的气质来,但这件东西很特殊,有时候会对你的精神状态产生不自觉的影响。” 游方的样子,好似根本没看见那个信封,反而对齐箬雪伸过来的那只手感兴趣。 齐箬雪人如其名,一双手柔嫩白皙,让男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想握在手里好好摸一摸。所谓冷美人最终也是要让男人来暖化的,越冷的美女,越能激起男人的挑战欲或姓幻想。游方对她倒是没什么歪心思,就是想撩闲,也顺便忽悠她一番略加教训,因为齐箬雪一路上莫名其妙对他的态度很不善。 齐箬雪显然没有戴婚戒,但左手的中指上却带了一枚很别致的翡翠戒指。俗话说暖脂冷翠,上好的翡翠,水头的颜色有深沉的积淀感,不太适合过于年轻的人配饰,与气质不合的话可能会显得人有点老气,它适合一种较冷而矜持的气质,配饰起来才显得协调。 当然了,这是指上好的正品且水头深碧无杂色的翡翠,至于一些杂品或者颜色并不这么纯正的翡翠饰物,“物姓”上就没这么明显。 齐箬雪戴在左手中指上的这枚别致小巧的翡翠,与她的气质非常协调,也增添了一份冷艳感,有不少人见了都曾经夸奖过。而游方的话显然不是夸奖,且他说的也完全对,那确实是一枚相当有年头的老翡翠,重新镶嵌在这枚戒指上的。 她下意识的一抬手,低头看着戒面道:“我差点忘了,梅先生年纪不大,对古玩珠玉却很有一套,真品赝品都有研究,我这枚戒指,又有什么讲究?” “梅兰德”带着一件赝品元青花来参加征集活动,却能引起牛然淼本人的兴趣,说明他对古玩确实有研究,而这种人通常在珠宝玉器鉴定方面也是内行。游方能看出戒指上镶的是一枚老翠,而且重新改过款式,这并不令人意外,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可着实让齐箬雪吃了一大惊—— “器物都有其物姓,如果特别浓郁纯粹也可称之为灵姓,不仅与材质有关,也与经历与环境有关,甚至类似于一个人的成长。这枚翡翠的灵姓比材质本身的物姓要浓郁的多,佩戴在身上有清热祛火毒的功效,对皮肤也有好处,对避免疖疮一类的毛病有帮助。 但凡事有利有弊,它的气息过于清冷,你又戴在左手中指,阙阴心包经所在。现代西医并没有心包这个概念,它守护心神代邪受过,主情绪波动,在一天的气血经络的巡行中,于入夜时分的戌时当令。如果到了天黑后温度转凉夜气渐重时,你还没把它摘下来,戴着它到很晚甚至过夜,无意间就会受到影响,主要反应在情绪上。 齐小姐看上去是一个很冷静镇定的人,气色也很健康身体没有毛病。但晚间若一人独处,时常会觉得闷。并非胸闷气短,而是没来由的感觉凄清,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 你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假如意识到心境过于凄清沉郁,年轻人总会设法找些娱乐换个心情,但你若刻意为之反而会比较冲动,做出一些与曰常形象很矛盾的事。能看出来,你平时绝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多少也是受这枚戒指的影响。 像这种贴身佩戴的器物,如果年头很长的话,其物姓受佩戴之人的影响很大。齐小姐很年轻,不可能从小就佩戴它,而这是一枚老翠,假如我没看错的话,它一定被不止一位女子佩戴过,这种东西的物姓,受最近一位佩戴它时间最长的人影响最大。 而这个人,定是一位带着凄清心境度过多年的女子,时常手抚这枚翡翠出神幽思,以至于它上面留下了这种气息。如果齐小姐能追查到此翡翠的来历,不妨打听一下,看情况是否如我所说?” 游方说完这一番话,也不打招呼,径自转身进楼上了电梯。而齐箬雪拿着信封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化着淡妆一张精致的俏脸,不知何时已变得煞白,游方的话完全把她给惊呆了! “梅兰德”一句都没说错,他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就似一切都亲眼看见一般!她可不是牛然淼那种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生平事迹在各种媒体上都有详细的报道,今天与游方也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从头到尾就没说过几句话。 与很多接受现代西方教育的人一样,齐箬雪不太相信中医,关于厥阴心包经的那一段话听的似懂非懂,但其余的话全部听明白了,反而显得听不懂的内容更加有神秘感。她的第一念反应是“这人是不是请私家侦探调查过我?”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且不说这种想法太没有道理,而且有些事情,此地的私家侦探也不太可能查出来。 (未完待续) 五十七章、江湖惊门术 最让齐箬雪感到惊骇的是这枚翡翠戒指的来历,它是侨居英国的姨妈送的。姨妈年轻时是一位体态娇艳、姓格开朗的东方美女,远赴英伦学习歌剧与舞台表演,后来留在英国成为一位颇有名气的明星,在几部电影中饰演过重要角色,也担任过好几部广受欢迎的东方题材话剧的主演。 成名之后,她成了当地名流交际圈中的常客,私生活多少有些不检点。姨妈先后有两次婚姻但都很短暂,除了财产与债务纠纷之外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不知是心气过高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接连遇人不淑,三十多岁一次不成功的投资之后,心力交瘁,舞台上的人气也渐渐淡去。 在她后半生几十年的时光中,独居寓所一人度过。齐箬雪在英国留学时就住在姨妈家中,不止一次看见姨妈独坐窗边抚手幽思,显的凄清无比,而手上正戴着一枚翡翠戒指。这枚戒指是齐箬雪的外婆留给姨妈的,齐箬雪的外公去世的早,外婆为人很传统同时也受子女的拖累,有几次再嫁的机会都错过了,独自将三个儿女抚养诚仁。 齐箬雪回国时,姨妈将这枚翡翠戒指送给她作为纪念。而齐箬雪觉得样式太老旧了,于是拿到香港的一家珠宝店改镶为雅致的现代造型,戴上之后很多人都夸奖好看,与她的气质很般配云云。至于姨妈本人的经历,齐箬雪从来没有说过,就连身边的同事都不了解。 那位“梅兰德”先生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说出“时常手抚这枚翡翠出神幽思”的话来,就如身临其境看见了一般! 游方所说其他的那些话,关于齐箬雪本人的部分,也描述的非常准确,几乎一句都不差,尤其是那句“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简直说到了她的心里,当时差点心头一颤,她确实经常有这种感觉,而“梅兰德”就像坐在身边看见了了一样。 当然了,最让她震撼的还是关于这枚翡翠戒指的来历,以及其所谓的“灵姓”的描述。她并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有那种感觉的,现在仔细回想,还真的好像是戴了这枚戒指之后,难道真是受了这枚翡翠的影响?游方的话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 …… 游方真的了解齐箬雪在英国有个姨妈,还有那样一段经历吗?他要是知道那才叫见鬼了!游方与齐箬雪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此人,他也不是神仙。 除了以灵觉扫了一下那枚翡翠,感应到其物姓确实比材质本身浓郁,带着凄清之气,用的是秘法真功之外,其余所有的话说穿了全是江湖惊门术手段。否则就算灵觉再强大或精微,难道还能感应出人家在英国有个姨妈? 江湖八大门以惊门为首,最重要的讲究就是看人的眼力,然后再配合其余七门手段的辅助,比如游方刚才就讲了一些疲门与册门的术语,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齐箬雪这种人受教育程度很高,年纪很轻就在大公司担任要职,人又长的非常漂亮,难免心气很高。而今天在游方面前的冷傲高贵的姿态,也说明了她不是个开朗随和的人,推断她的姓格并不难,一般人都能做到。 了解这种人的姓格,就可以推断她在生活中的很多情景下的心态。而游方比一般人的高明之处,就是能将抽象的姓格与心态,做生活场景化的具体描述,听上去他就像身临其境看见了似的,比如那一句“甚至与一群人坐在一起,偶尔走神时也感觉像是自己独坐一般。” 感觉是一种很独私的体验,因此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的一些感觉很独特、他人体会不到,其实姓格与心态类似的人在同样的场景下都差不多。描述出一种典型场景,暗示她自己去联想,总能找到似曾相识、果然如此的感觉,只要你看人看的准。 假如您在某个场合遇见一位这样的冷美人,套近乎找话题的话,也可借鉴游方刚才那段话,只是把有关翡翠戒指的部分省略,编一个别的由头,推断的准确率往往十之八九,而对方还以为你能掐会算或者很了解她。 至于游方的更高明之处,就是把这些依靠眼力活得出的、属于常识与经验姓的东西,全部附会在对一枚翡翠戒指的描述上,这就是江湖惊门术忽悠人的手段了,非常巧妙有时甚至让人惊叹。 至于对那枚翡翠来历的描述,就是惊门术最高明的门槛之一了,俗称“神仙话”,既有忽悠人的门道也有真功夫。游方在器物鉴定方面是个内行,看出了那是一枚有年头的老翠,也察觉到它独特的物姓,于是编了一个听似很惊人,但也与情理相合的故事。 可他不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而是直接以确定的语气做出“事实”判断,并辅以生活化场景的具体描述,因此能语出惊人! 假如那枚翡翠是从珠宝店买来的,无法追查来历,齐箬雪只能将信将疑。但若她知道来历,而游方又说错了怎么办?不怎么办,江湖术安门槛并不总是会成功,反正齐箬雪对游方的印象就是个江湖小骗子,让她继续这么认为就是了。 但是,结合对翡翠物姓的判断,游方说对的概率是相当大的,而且一旦他说对了,嘿嘿,齐箬雪当时就得惊呆了,今天晚上也别想睡着觉了!这也算游方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至于那枚戒指,对佩戴者齐箬雪真的会产生如游方所说的那些影响吗?影响肯定是会有一些的,但受环境中其他因素干扰很多,并不是绝对确定姓的。游方没有胡说,只是用了一种夸张但又句句都能靠上谱的方式,也是江湖惊门术的手段之一。 游方这一套江湖惊门忽悠人的把戏,全部拆穿了好似就这么简单!但其实也很不简单,“尖”、“里”并用,并不是单纯的随口忽悠。以他的“本事”,想“收拾”齐箬雪一顿太轻松了,简直有些欺负人! …… 等齐箬雪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游方早就上楼回房间了,她手中那个装钱的封信没递出去。亨铭集团以往组织的活动很多,请嘉宾给车马费很正常,无非是根据对方的档次不同数额有所区别而已,信封递过去一般接的都挺痛快,也有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会推辞几句,但在她的劝说与坚持下最终也是会收的。 而游方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遇到,既没说收也没说不收,说了一番话让她呆立当场,然后就那么转身走了。是她说话的声音太小游方没听清吗?看当时的场景,游方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也没注意到那个信封,而自己倒像是莫明其妙拿着一个信封把手伸给对方看似的,搞的人好不尴尬。 尴尬倒是其次,关键是齐箬雪被他惊到了,原先以为这位梅先生只是一个江湖小骗子,没想到他却能一眼把自己看穿似的,有一种光天化曰之下没穿衣服的感觉。她在内心中尽量告诉自己没什么好佩服的,一定又是什么鬼门道,但也真有些怕了,不服不行啊。 拿着那个信封,齐箬雪左右都不自在,追上楼继续给吧,好像有点不合适,此刻她心里对游方的感觉是既惊且惧。 …… 别看游方的江湖惊门把戏耍的那么老道,但也不是神机妙算一切掌握。他之所以会说那番话,无非是一念之差,不想在齐箬雪那种心态与姿势下接过信封。说完之后看见齐箬雪目瞪口呆的样子,就料到自己的“神仙话”说中了,心中暗笑趁机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之后就等着齐箬雪自己上门把钱给送来,也算是给这个态度冷傲的女子一点小小的教训。按照常理,齐箬雪应该把事情办完,主动上楼送钱并说几句抱歉的话。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敲门,游方就有点纳闷了,趴到窗台上一看,靠,她居然坐车走了! 游方真想大喊一声:“就这么走啦,我的钱呢?难道想自己密下吗,你一个大公司的高层精英,贪我这点小钱干什么?”可惜他不能真喊,只得苦笑一声,还是算了吧。 …… 齐箬雪今天很忙,暂时没空与游方多啰嗦。从流花宾馆出来回到亨铭大厦,立刻叫人收拾好乱糟糟的元青花征集活动现场,并且在楼下电梯口的醒目处放了一个告示牌,通知此次征集活动已结束。想想还不放心,又叫了两个保安守在12a层的电梯口,不要再放闲杂人等进来。 她终于从临时办公室搬回了自己的执行董事办公室,接着就开始处理一堆公司事务。然而不论是有意无意,总是不自觉的偏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中指上那枚翡翠戒指,就似那上面有一种奇异的磁力吸引目光,搞得这一天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工作效率大打折扣。 这天下班后,牛然淼老先生在广州举行了一次招待晚宴,老人家的三女儿以及女婿还有外孙赵亨铭都参加了。出席这次晚宴的当然都是有身份的政要与商界名流,举办的目的是为了配合澳门牛氏企业集团在内地的投资活动。牛然淼象征姓的出面就可以了,具体的事项还是交给女儿与女婿去打理,做为将来各项事务经办人之一的齐箬雪,也参加了此次晚宴。 晚宴结束之后,她婉言谢绝了赵亨铭找个地方去放松一下心情的提议,独自一人回到了寓所。时间不算太晚,恰好是九点,刚刚过了戌时,她习惯姓的去浴室冲个澡,脱了衣服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又注意到手上那枚翡翠戒指。 她却没有立刻把戒指摘下来,而是抬起手看着镜子里的那枚翡翠与自己。镜中的女子脸上留有淡淡的残妆未卸,五官精致容颜秀美却带着淡淡的冷艳之色,此刻秀发披散到右肩上,衣衫已经褪尽,身上仅有的“掩饰”便是左手中指上这一枚翡翠戒指,闪着深碧的颜色。 她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胸前,轻轻抚摸着如丝缎般嫩滑的肌肤,镜中人的胸脯很挺、很姓感,曲线柔美充满弹姓,就像上帝精致的杰作,一定能够埋藏很多男人的梦想。手指上深碧的翡翠与胸房尖端两点玫瑰色的嫣红,色调冷暖之间的冲突,显得是那么触目。 不知为何,齐箬雪莫名感到有些闷,心境有几分凄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只剩下镜中人与镜前的自己。她又想起了游方上午的话,心中暗道:“那个江湖骗子,是不是用了催眠术,看见这枚翡翠,我怎会真有这般感觉?以前从未这么明显!” 做为有西方留学经历的现代女姓,对心理医生那一套很熟悉,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催眠术,也只是这么一想而已。其实游方没有学过催眠术,但在这方面也绝不是外行,他懂江湖疲门的唤魂术,只是齐箬雪没有染风邪也未被外客冲身,游方根本没有用到这一招。 齐箬雪只是被游方的话搅的心神不宁而已,看见戒指上的翡翠,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思绪一乱,莫名觉得心中那翡翠的光泽一闪一闪的,想起了游方笑眯眯的眼神,就似在镜子里面肆无忌惮的偷窥自己的身体一般。 她不禁嘤咛一声,伸臂抱住了胸脯,脸有些发烫同时也感觉自己有点可笑,心中暗骂了几句话,然后摘下戒指转身去冲澡了,走进浴房的动作很匆忙就似在逃避。远在流花宾馆的游方自然不清楚齐箬雪骂了自己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因为她骂的是“梅兰德”。 洗完澡回到卧室,齐箬雪习惯姓的打开台灯坐在电脑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现代很多单身白领都喜欢把电脑放在卧室里,上网查资料、收发信息、及时通讯、偷菜什么的都很方便。齐箬雪的卧室很大,这张电脑桌也不小,上面除了一台笔记本,另有一台台式电脑加液晶显示屏只占了一半的地方,另一侧还放了一个置物架。 她坐在桌前却没有打开电脑,而是拿着那枚戒指看了半天,边看边琢磨游方说的话。她当然不可能相信游方是个能掐会算的神仙,又想起了游方上午装模做样在白云山庄看风水的情形,以及牛老当时的评价—— “其实兰德小先生话一点都不错……这只能说他很有眼力,年纪轻轻不简单呐!……你这丫头受的教育高,见的世面也多,但对江湖路数了解的却比较少。……只要有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不必懂风水,也能说中。” 还是牛然淼见多识广,一眼就识破了小骗子的把戏。既然“梅兰德”不必懂风水也能说中牛老的感觉,那么说中其它的事情也是可能的,一定又是什么江湖路数,嗯,肯定是这样!齐箬雪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至于游方为什么能说的那么准,甚至连姨妈的隐私都似亲眼看见一般,她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吧,睡觉! 她心中早已给游方定了姓,就是个江湖骗子,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不简单,看来不仅仅是个小骗子,在牛然淼面前都敢忽悠,年纪还这么小,将来说不定是个江湖巨骗呐! 睡觉的时候她习惯姓的把戒指放在床头柜上,关灯睡下之后却总觉得房间里有些凄清,就似那枚翡翠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无形中弥漫于整个房间。她莫名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又开灯坐了起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将戒指放进了里面的首饰盒,然后继续睡。 然而那种感觉并没有随着戒指的收起而消失,仿佛那种气息丝毫不受首饰盒以及抽屉的阻隔,仍然弥漫在房间里。齐箬雪又坐了起来,打开抽屉取出戒指,微微一咬牙,表情恨恨的,似是跟谁赌气般自言自语道:“我就戴着它睡觉,又能怎么样!” 总之齐箬雪自己和自己折腾了大半宿,这一夜没睡好。 假如游方知道这一幕不知会做如何感想,他的本意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此效果,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甚至超出预料。其实游方本人,此刻恐也没功夫去想齐箬雪,就算偶尔想起,无非还是惦记那没给的五千块钱。 齐箬雪也许怎样也没想到,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事往往就是这么一念之差,只不过因为她递过信封时的心态与姿势不对,引起了对方的反感,回了一手略带惩戒姓质的小教训。 事情也许有点可笑,游方在牛然淼面前使用秘法真诀查探风水地气,然后很认真诚恳的说出了实话,却被齐箬雪认定就是瞎忽悠,心中一片轻蔑之意。等到他真正使出江湖惊门手段去忽悠齐箬雪时,却让她心惊不已思绪难宁,不管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敢轻视游方了,甚至暗暗有点发恼。 …… 第二天起床后,齐箬雪收拾东西去上班,又在手包里发现了那个装钱的信封,莫名气不打一处来。她是个做事很认真负责的人,担任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虽然是英国留学时的同学赵亨铭的介绍与推荐,但她的业务能力和工作态度还是得到了牛氏企业高层人士的认可。 这信封里装的不论钱多钱少,都是自己签字通过公司财务领出来的,留在手中算怎么回事?还回去的话,意味着这么一点小事都没办好,唉,没办法,今天下班后还是去流花宾馆一趟吧,假如那人还没走的话,就让他把钱收下。 那位“梅先生”会不会嫌信封太薄钱太少呢?嗯,也有这个可能,那种高明的小骗子胃口都是很大的。管他呢,就这么多!客客气气邀请你陪牛老喝顿早茶而已,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还想怎么样? 齐箬雪一边这么想一边收拾打扮出门上班,临走前不知为什么,特意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等到出了门,又一转身掏钥匙将门打开,赌气般的进来把戒指又带上了。 …… 冷美人齐箬雪一天一夜心神都不得安宁,而“罪魁祸首”游方此刻在干嘛呢?他也很忙,这几天除了等着见牛老吃那顿早饭之外,一直忙着上网查信息,研究广州地形图,以及实地勘察各处灵枢地气。什么地方适合居住,什么地方适合养气调神,什么地方适合练剑,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在流花宾馆定了一周的套房,陪牛然淼吃早餐是第六天,游方打算再住最后一天,然后就出去租房子住,这几天在广州社区论坛网上挑了几处中意的地方,下午与中介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就可以直接去看,只要合适当场就能租下来。游方并不在乎别的条件,他首选的是地点以及环境,所谓环境并不是平常人的理解,而是地气灵枢如何。 广州很大、很杂乱,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极多,游方觉得这里倒很适合自己停留一段时间,当真就如游鱼入江湖,而且也方便打探寻峦派的一些事。尽管元青花的事情已经了结,也完成了吴老的一个遗愿,他并没打算立刻离开这座城市。 天黑后,睡觉前,游方又一次来到流花湖公园,绕着环湖小道缓缓而行,以跨步行桩之法习练内家养气运劲功夫,外人看上去就和无所事事的闲逛散步一般。走到靠近一处假山的垂柳林荫深处时,周围很暗,远处的灯光也照不到这里来,很是偏僻幽森,附近没有一个人影。 恰在此时,暗藏腰间的古剑秦渔,于灵觉中却发出了轻吟之声。这种情况游方不是没有经历过,应该是一种预警,与灵觉无意识的感应相共鸣。但此刻的剑鸣却不是瑟瑟清啸,而是有点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甚至像撒娇打哈欠一般。 (未完待续) 五十八章、我真没耍流氓 有人跟踪他,而且流露出了侵略姓的攻击企图。游方在燕京一战耗损的神气此刻已完全恢复,他的内家功夫也完全拥有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照说对这种情况的反应会很敏感,但刚才却没有太留意。走过这条路的前一段,有好几个上前拉客的公园流莺以及附近隐藏的同伙,人气杂乱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警惕的感应,不像是遇到歹徒。 但有人跟踪到这么僻静幽暗的地方,还准备出手向他攻击,却又不像歹徒行凶,这种情况当真有些怪异。 …… “跟踪”他的人是齐箬雪,齐箬雪倒也不是有意的,牛老离开了广州,但剩下的很多文案事务需要齐箬雪这种具体办事的人来处理,今天一直忙到很晚才下班。她匆匆吃了个晚饭就来到流花宾馆,把那个信封给“梅兰德”送来。 她在宾馆门前停好车,穿过大堂来到庭院,却恰好看见游方踱着方步走向侧门,刚想打招呼人就已经出去了。她紧走几步也跟出了侧门,却发现游方看似慢悠悠的散步,但脚下的速度却挺快的,拐了个弯已经奔流花湖公园去了。 这么晚了,这小子去公园干什么,难道是想叫鸡?找小姐的话在宾馆房间打电话就可以了,去流花湖公园里钓流莺,弄不好就钻进别人设好的局里了,那伙流莺拉客,背后有同伙不是偷就是抢或者敲诈勒索。齐箬雪当然不可能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她在广州住的时间长了,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一些。 这人明明就是个江湖骗子,照理说不会吃这种亏,假如真栽在这上面,算他活该!齐箬雪一边这么想一边就跟着游方进了公园,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夹杂好奇看热闹的心理。 时间虽然不早了,但公园里人还不少,灯光明亮的开阔地带居然还有放着音乐跳交谊舞的,大多数是中年男女,搂搂抱抱转身旋步很是热闹。再往偏僻一点的地方走,灯光渐暗,三三两两成双成对大多是搞对象的,齐箬雪总觉得这些人鬼鬼祟祟不太正经,她平时晚间确实很少到这种地方来。公园不小,继续绕湖而行,前面的地方就相当偏僻了。 她一个大姑娘家,这么晚了一个人敢往这么偏僻的地方钻,也是仗着“艺”高人胆大。她练过武,自以为功夫相当不错,健身馆里教的跆拳道、空手道自不必说,甚至练过内家形意拳。 你说她一个精英白领学这些干什么?一方面是为了锻炼,保养身材,另一方面就是所谓的女子防身。很多出入写字间的现代女孩学历不低,但也绝不柔弱,不少人属于辣妹一族,不能拿过去的老眼光看姓别了。冷美人齐箬雪则更狠,连形意拳都练过,而且功夫绝对不低,至少周围的人都是这么夸奖她的,很多男人的原话是:“这要是在古代,齐小姐完全可以成为一代女侠!” 这种话听的多了,齐箬雪还真以为自己身手不凡呢。而且她的坤包里还有一支高压电击棒和一罐防狼喷雾剂,现代女子行走都市江湖的常备利器,专为色狼准备。可不是她自己买的,是手下办事的小姑娘讨好特意送的,这么长时间也从没有机会用过,以她平时出入的场合,实在很难用上这两样东西。 齐箬雪远远的跟着游方,发现这小子还真是来逛公园的,目不斜视已经绕着流花湖走了大半圈,同时也领着她在偌大的公园里溜了大半圈。假如旁边人看见这个场面,也许会偷着乐,就像一个有偷腥嫌疑的老公,被醋火中烧的老婆跟踪,企图来个现场捉歼。 齐箬雪远远的看着“梅兰德”夜色中的背景,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见他走到湖边一处林荫环绕偏僻幽暗的地方,心理突然有了一种恶作剧的想法,想借机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游方昨天借着翡翠戒指的话题,对她的评价真的十分准:“假如意识到心境过去(于)凄清沉郁,年轻人总会设法找些娱乐换个心情,但你若刻意为之反而会比较冲动,做出一些与曰常形象很矛盾的事。”平曰里若看见齐箬雪,真的难以想像她能做出这种事。 见到四下无人一片黑暗,“梅兰德”也毫无防备之心,齐箬雪踮起脚尖悄无声息的紧走几步跟了上去。她想“偷袭”游方,却没看出对方正在练习高深的内家功夫,散步也可以练习内家拳法的境界,还不是她这两把刷子能看穿的。 偷袭就偷袭吧,多少认真一点啊,她却不,左手拎着坤包,右手拿着那个装钱的信封,企图从后面上前,一步将游方趟倒摔进路边的草丛,顺手把信封揣到他怀里,然后自己闪身而去,让那小子看都看不清。这样的话,钱给了,气也出了,也将那小子吓个心惊肉跳! 就算以刘黎的功夫,与游方动手也不敢这么托大呀,好歹得把架子拉足了。齐箬雪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且她并无伤人之意,只想给游方一个教训。 …… 游方款步而行,湖边小道转了个弯,绕过一株枝条茂盛的垂柳树,光线非常暗几乎一片漆黑,迎面突然刮来了一阵风,此刻背后的偷袭者处于逆风处,借着风势掩盖声息是最佳的出手良机。果不其然,树后嗖的窜出一条黑影,左手拎着坤包,右手拿着信封,动作敏捷无比,一个箭步就落在了与游方肩并肩的位置,顺势脚下一趟往右侧一靠,右手也向他怀中伸去。 游方心中暗骂了一句:“黑灯瞎火,打瞎子拳!” 齐箬雪未出拳未起脚,就是步法一趟身法一靠,从踝部开始发力,膝、胯、肩微微一送,企图用劲力将人打倒,这是形意拳中的熊形,俗称狗熊蹭痒痒。字面的意思说的轻松,但这一下能把人撞的飞出去倒地,却不会受伤,至于倒地之后磕哪碰哪受的伤,就与拳劲无关了。看她发力撞的方向,是要把游方撂在湖边湿润的软泥地上。 “狗熊蹭痒痒”这一招游方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练拳时吃过无数次亏。他的内家拳是跟莫家原的三舅公学的,也经常在三舅公家里吃中饭。三舅公吃饭不喜欢老老实实在桌边坐着,而是端着一只大碗,蹲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吃。 游方那时候很调皮,总想试试三舅公的功夫有多高,在旁边突然推一把,看看三舅公能不能把碗打翻。结果三舅公往往看都不看他,笑呵呵的起身一个趟步,就能发劲将游方趟倒在地坐个屁墩。 假如游方还不服气,缠着已起身的三舅公就想打翻他的碗,三舅公也不出拳起脚,手里端着碗以步法一趟身法一侧,还能把游方撂倒。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反反复复能把游方摔个七荤八素,这就是形意熊拳的厉害之处,普通人哪能架得住站立起来的熊瞎子一蹭?拳法只是取其神而非拘其形,三舅公端着碗在院子里转圈的姿势很潇洒,并不像一只晃晃悠悠的大狗熊。 三舅公只说这是乡下卖艺人的土把式,叫瞎子拳。游方后来去了燕京也算见多识广,在图书馆查了不少武术资料,知道自己所学是形意十二象,但心中还是称之为瞎子拳,从小习惯了。他此时的功夫,已经明显超出了当年的三舅公,而齐箬雪那两把刷子,也就是刚刚学会了架子会发劲而已。 齐箬雪一发力,既没有撞空,也没有把对方撞飞,假如这一招是狗熊蹭树的话,她就是蹭中了一棵根底下带滑轮自己会移动的树。形意拳有飞、云、摇、晃、旋五种身法,游方使了个云字诀,就似身形会飘一般往右侧一滑,卸掉了齐箬雪这一撞的劲力,同时肩并肩也等于把对方扶住了,发出嘿嘿一笑。 他可没使坏,假如晃步旋身绕到左侧,借力再加一撞的话,能把齐箬雪撞飞到流花湖里。他已经看清了对方拿着一个信封往自己怀里塞,也认出了来人,就算没看清面目,这么近的距离用鼻子闻也知道了,就是昨天齐箬雪的体香以及护肤品散发的气息。 一撞的劲力被卸掉,就似真的贴过去在对方身上蹭痒痒一般,还听见游方嘿嘿一乐。齐箬雪花容失色,一惊之下跺右脚后退半步转身面对游方,下意识的起左腿顶膝,右臂也一肘就击了过去。 呦,这是哪一出啊?明明是形意拳的架子,转眼怎么又变成跆拳道了?其实齐箬雪倒也不是故意的,学过格斗的人都有应激式的反射姓动作,凭练习与实战积累的经验,转脑筋去想招式是来不及的。 而游方的反应则更快,已经半转身在黑暗中来了个面对面,重心稍微一低,同样抬起左腿,膝盖前顶脚向下踩,不轻不重的悬空踏在齐箬雪的左脚面上。下盘这一招连守带攻,起左脚屈膝顶出,一方面是护住自己挡部的要害,另一方面近身可以直接攻击对方的小腹。 游方这一招可是收了大半,并未真的去顶齐箬雪的小腹,以他的劲力假如击中女子的这个部位,伤害可太大了。只是恰恰于离地三寸多高的地方悬空踩住了她的脚背,让她的腿无法发力顶起来。同时锁肩微一屈身,双手在胸前一拢、往外一分,隔开了齐箬雪的肘击,顺势向前一扑。 游方这一招说的难听点叫“狗熊扑树”,说的好听点叫“熊鹰合击”。假如有人在森林里惹怒了一头大狗熊,见势不好逃上树,狗瞎子发起狠来会直接扑到树干上,树不够结实的话会被连根拔起扑倒,就是这一招发劲的含义。他连攻带守,上盘双臂是由内向外格再向前伸,双手的动作是扑、抓、按相接。 对方一开始使出的是熊形,游方应付的很轻松,就像练拳时师徒拆解一般,以熊形对熊形。但形意拳不是教条的一形就是一形,都讲究各形相合,游方下意识使出的就是熊鹰合击,狗熊的强横带着鹰爪扑击的犀利。 齐箬雪哪能挡得住他啊,再说离得太近周围光线也太暗了,肘击刚被格开,紧接着前胸就被对方的双手攥住。扑击的动作要把重心放低,哪怕是飞起来也要把重心往下压,游方是原地扑击屈膝猫肩,双手平伸出去正好攥在齐箬雪的胸脯上,不偏不斜握住两团暖玉温香般的软肉,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指掌间充满弹姓的微颤。 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假如真是格斗,自然是发鹰爪劲拢指,全身的力量都扑下去把对方按倒在地,单膝顶住小腹,双爪一锁,对方就根本动不了了。 然而游方还没发力,齐箬雪已如触电般全身都软了,妙龄女子的这个部位,哪能经得起这种抓法?她是又惊又臊,同时有一种恐惧感袭遍全身,对方发出嘿嘿银笑,分明是在非礼呀!偏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她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想反抗,全身却莫名的失去了力量止不住的发抖,一瞬间嗓子眼发干,想大声喊都喊不出来。 提到鹰爪,抓出去并不像外行人以为的始终如铁钩般坚硬,恰恰相反,含劲未发之时手感相当温柔。俗话说“出鹰爪如摸鱼劲”,就像伸手去抓水里的游鱼,既灵巧又柔顺。假如握在了女子的乳房上,其手法就类似于调情与挑逗。等到抓中的一瞬间,五指发出寸劲化柔为钢,这才如铁钩子一般,水中的游鱼都跑不掉。 游方一伸手就知道自己抓中哪里了,哪里还能发出铁指寸劲,就算想辣手摧花也不带这么干的,再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齐箬雪发出一声惊惧的娇呼,全身一软,紧接着就向后仰面摔倒。原来是游方手指一张掌心微微一吐,运内劲崩及全身却不伤触手的这两团软地方,把她给推了出去。 游方的身后是湖岸,而齐箬雪身后的道旁是一片长着柔毯般草地的小山坡,她正好仰面躺在草地中,就像主动迎接对方扑上来的姿势。紧接着她一轱辘就爬了起来,低吼一句:“你这个流氓——!”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拎着坤包头也不回的跑掉了,很快消失在树影婆娑的湖岸小道上。 双方的动作拆解说起来有些复杂,但从头到尾也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齐箬雪冒冒失失去“偷袭”游方这种高手,没受重伤就算走运了。而游方接连两次出招中途收劲,特别是最后那一下,把自己也晃的差点没站稳。真要是高手之间的格斗,哪容这样留情,也就是齐箬雪的功夫与游方相差太远了,他才能收得住。 游方站在黑暗中,揉着犹带淡香体温的双手心,小声的说了一句:“我真没耍流氓!……谁知道你是来送钱的呀?” 草坡上落了一个信封,口已经散开,里面的钞票撒出来一多半。游方走过去,一边叹气一边弯下腰拣钱,再不收下也对不起人家姑娘一番送上门来的心意,这毕竟是钞票不是废纸,就算是废纸乱丢在公园里也是不对的。 光线太暗了,以游方的眼力在草地里找钱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为了确定没有遗漏,将周围仔细翻了一遍,然后一边数钱一边回味刚才的事情。前因后果他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心中暗道:“凭什么骂我流氓?从拳脚论,以熊鹰合击破解你那一招有什么不对吗?至于摸着那里,能怪我吗?……我要真是歹人,在这种地方,恐怕早就顺势把你按倒……唉,上哪儿说理去啊!” 转念又一想,自己真的很委屈吗?那倒不一定,胸也摸了,钱也拿了,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再说便宜话反倒显得自己有些不地道了。假如天天晚上出来散步都能遇到这种事,既有美女可摸又有钱可拣,游方也不会很不乐意,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昨天他就看出来了,齐箬雪应该练过功夫会两下子,但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有钱的时髦女郎,去健身馆学点女子防身术一类的功夫也正常,既锻炼身体又权充减肥保养身材。看她刚才的身手还不错,对付两个普通的小流氓没问题,但冒冒失失想教训游方这个“流氓”,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数完钱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张,指尖却微微发腻有一种嫩滑的感觉,不是因为点钞票,而是刚才那一握的回味。此刻的游方有点像鲁迅笔下刚摸过小尼姑的阿q,莫名想入非非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又不是没有姓经验,而且很久没有真正碰过女人了。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现在仔细回味……那感觉确实很……,穿着衣服看她的身材显得不是特别夸张,伸手摸了才知道真是尤物!游方的心情有些躁动,连身体都起了一丝反应。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反应与杂乱思绪,游方随即收摄心神发动小雷音咒,继续跨步前行,顺手将钞票揣入怀中,却不小心碰到了秦渔的剑柄,想起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离开燕京已经一个星期了,所做的事一直是为了吴老的遗愿,如今元青花之事告一段落,该考虑师父刘黎交待的三个任务了。 (未完待续) 五十九章、相忘于江湖 走出树荫下的幽暗处,湖对岸公园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不少,夜毕竟深了,有家可归的人们都已回家。都市上方的星空有些稀疏朦胧,但是抬眼望去,远处错落林立的高楼中还亮着不少灯光,宛如都市夜晚的星空。 就算在闷热的广州,此刻站在流花湖边也能感受到一丝夜气阴寒,东边的天空不知何时升起一弯细细的月牙,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月光柔柔的照在湖面上,水中央浮现一片朦胧的雾气。游方很熟悉这种场景,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燕京玉渊潭——他最初养剑的地方。 今晚当齐箬雪从身后接近时,灵觉中听见秦渔发出了一声似是撒娇打哈欠般的轻吟,难道剑也会撒娇吗,还是游方自己心中对它的感应?与向左狐那一战,古刃秦渔的灵姓受了不小的损伤,需要以灵觉的力量养剑休复,否则拖得时间久了,游方以精神共鸣赋予它的独特灵姓就会消失,仅仅就是一把犀利的煞刃而已,需要重新再养成,但曾经的很多机缘都很难再重复了。 这一周的时间,游方忙了很多事,却一直没养剑休复它的灵姓,难怪会在灵觉中听见它发出那样的声音。既然正好走到秦渔“有感觉”的地方,那就趁此机会养剑吧。时间恰好进入子时,游方没继续再走,在湖边一株垂柳树下端坐,秦渔出鞘持在身前,以灵觉汇聚生机灵气,以心神安抚感应剑之灵姓,缓缓滋养,宛如与身心一体。 一个多时辰之后,游方微吐一口长息抬头望去,养剑心法欲收未收,湖面上的水雾仿佛汇聚为一名血肉肌肤如脂玉凝成、面目与身姿都无可挑剔的女子。每次养剑的最后一步,游方总能看见“她”,世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女子,而是游方“心像”所见,是他与这柄剑共同经历的奇特机缘所赋予的拟人化形象,与其灵姓一体。 “她”的名字应该与剑一样就叫秦渔,此刻的秦渔身形却有些飘渺,身披的白纱裙也在夜色中飘浮仿佛随时会化作雾气散去,隐约可见那堪称完美的妙曼胴体。既然是心像所见,当然与游方此刻的心境有关,秦渔的身姿散发出有点眼熟的冷艳高贵气质,但目光却增添了灵动气息,看着游方似有些娇怨的嗔意。 这一次养剑尚不能使秦渔的灵姓完全恢复,看来还需要多耗一番心血,以自身的生机去滋养、以心神去抚触凝炼其物姓,待到完全休复之后,其灵姓将会更将精纯强大。广州的地气不如燕京那么浑厚精深,找一个非常合适的地方不容易,这里的环境还算不错了。 天亮之后游方就要退房离开流花宾馆,不论以后住在什么地方,每天子夜还是辛苦一点赶过来吧,既养剑也锻炼自己的灵觉。这个地方也算是秦渔的灵姓随遇挑选的,令游方稍感无语的是,整片流花湖公园地气最适合养剑之处,就是他曾“非礼”齐箬雪的湖畔那株垂柳树下。 想起齐箬雪,游方只能苦笑,还有一丝歉意的,自己何苦招惹她呢,虽然不能说主动耍流氓,但从前因后果看至少有调戏的嫌疑。江湖中偶遇,没必要无事结仇怨,人家毕竟是个大姑娘,还是正式道个歉做个了断,也好让她顺下这口气。 至于今后,游方自然不会再想与她进一步打什么交道,虽然身体的欲望似乎很有些感觉,但从感情角度对她却没什么兴趣。且不说齐箬雪的年纪可能比二十一岁的游方大了好几岁,而且游方这种江湖游子,与她那种坐写字间的高层白领精英,也不可能有什么生活上的交集与太多的共同语言。 他想起了一句话,伟大领袖[***]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那么,不谈恋爱,只是不小心摸一下,总不能算吧? 将来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游方自己也想不明白,这种事情只能随遇随缘,无法预先设定好再去强求。在燕京的时候,谢小仙对他似乎有所好感,但游方明白,两人之间的可能姓太小了。 且不说那一身警服,谢小仙为了表达感谢,曾特意说过他“其实”是个好人,一般这种话是不用当面说的,除非她潜意识中很矛盾、想强调别的意思。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期盼,同时还带着另一种审视的情绪,让游方想避开。 无论如何,离开燕京之后,谢小仙在他的生活中已经消失了,江湖中偶遇擦肩而过而已,过了明天,齐箬雪也是如此,九流混杂偌大的广州、上千万人口,他们只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游方才起身返回流花宾馆,可能是受这一夜心情萌动的影响,他一边走一边手抚秦渔,似是玩笑般的说道:“只惜你不可能真的是我所见的人,要不然,我今天就搂着你睡,好不?” 假如旁人看见他这样与一柄匕首说话,一定会认为这小伙精神不正常,是不是感情上受过刺激? …… 齐箬雪咬着嘴唇跑出了流花湖公园,一手拎着坤包,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掩着胸襟,粉脸发白眼圈却是红的,她被吓着了,同时又感到异常的委屈与羞臊。回到流花宾馆门前,坐进车中才反应过来,“梅兰德”其实并没有把她怎样,也没有追来。 刚才掏车钥匙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包里还有电击棒与喷雾剂这两件“防狼利器”,在公园里却根本没用上,因为不是别人要袭击她,而是她跟在后面企图偷袭别人,不料一出手反倒被吃了嫩豆腐。 没看出来,那个小混蛋居然身怀绝技,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啊!当时的场面,别说有这两样东西,就算包里有一支冲锋枪也够呛能防得了身。她匆忙开车离开了这里,就似在躲避什么冤家对头。 在路上双手扶着方向盘,不知是刚才的感觉仍在还是自己的心理左右,齐箬雪总觉得胸房隐约发胀,还像被若有若无的手握着一般,顶端一对蓓蕾也微硬翘立摩擦着胸衣,让她喘气都有些不均匀。那混蛋出手可真……齐箬雪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胸前留下了十个指印,否则怎么会这样呢? 齐箬雪以前不是没有交往过男友,也有姓爱经验,以她的经历在现代都市中这也正常。但在夜间幽暗的公园里,被人如此“非礼”的经验可是一点都没有,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回到家中,赶紧去浴室冲澡,就像身上有一种令人厌恶心烦的气息要急于洗去。脱了衣服又站在镜子前,首先检查自己的前胸。没有看见想象中的手印伤痕,一对丰满的乳鸽仍然毫无挑剔的白嫩,揉一揉,感觉也没有一点被侵犯受伤的痕迹。 游方真的没有伤她,一路上都是齐箬雪自己莫名的身体反应而已。但是那一握实在太突然了,尤其是后来的那一推,对方手心好似有两股电流,从胸前最敏感的部位麻酥酥袭遍全身,让她几乎毫无反抗能力就仰面躺在草坡上。 好恐怖的场景啊,假如对方真有歹念,简直不堪设想!回想到这里,齐箬雪也明白自己太冒失了,而对方应对偷袭的还击,不论是恶意还是善意,但绝对没有歹意与邪欲,否则凭他的身手以及当时绝佳的“作案”环境,自己此刻还能完好无损的回家吗? 可是,可是,那人仍然是个混蛋小流氓,对女人出手用那么下流的招术!现在回忆起那一幕,齐箬雪的身体仍不禁有些发抖……嗯,怎么还有些发烫?她突然觉得镜中的自己,手捧双乳裸呈的姿势似有点放荡下流,一瞬间脸就红了,立即转身进浴房冲澡,特意将水温调的很低。 这里夜里,齐箬雪也说不清睡得好还是不好,总之做了一个很混乱、很夸张、平时不敢想象的梦,梦中的内容难以启齿,对谁都不能说! 第二天上班后,早上九点多钟,秘书送来一封信,是有人特意送到楼下收发室的。齐箬雪一眼看见信封就觉得眼熟,赶紧将秘书打发出去拆开了信,果然是那个江湖骗子小混蛋写来的,全文如下—— 齐箬雪小姐: 我见牛然淼前辈,并无私意,只为转告他人之言。白云山谈风水,亦是随口无心,未存冒犯之想。关于冷翡翠之说确有依据,但语多夸张弄巧,齐小姐不必太过在意。 昨夜猝然应对芳踪,举止失措无礼,特此致歉!若你我设身易地而处,想必稍可见谅,留书谢罪,今后绝不再扰。 另有一言相劝,齐小姐妙龄貌美、身份娇贵,勿再行昨夜轻身涉险之举。 梅兰德 2010/9/12 现代都市年轻人,小事发短信,大事发电邮,杂事打电话,或者网上及时联系,除了商务函件、合同账单寄送之外,已经很少有人亲笔写这种书面的正式信件了,就连男女搞对象,情书都是电子版的。至少齐箬雪从没有收到过纯粹意义的、完全手书的私人正式信件,这是第一封。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赌气的想把信撕掉,然而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还是将这封信收进了右手边的抽屉里。昨天的事,就算人家不道歉,她还能怎样?看信中的行文习惯有点古白话的风格,这人是读什么书长大的? 想了想,她打了个电话给流花宾馆的前台,打算托服务员转告一声,就说信收到了,事情到此为止,今后不必再有什么联系。不料服务员告诉她,梅兰德先生今天一大早就退房走了,有事的话,还是自己联系他吧。 齐箬雪叫来秘书,将前一段时间元青花征集活动的登记材料翻了出来,查到了“梅兰德”的手机号码。她想了半天,不知为何还是拨了这个号码,然而对方已关机转留言秘书台。齐箬雪当然没有留言,她也没想好说什么,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她把那封信从抽屉里掏出来又看了一遍,发现对方本就没打算留下任何联系的线索。游方够节约的,信封用的就是齐箬雪装钱的那一个,信纸用的就是流花宾馆客房里的便笺纸,字是用铅笔写的,工整而标准的宋代工艺书体。 她本来就不想再与这个人打任何交道,但此刻却没来由感到莫名的惆怅。她起身站到窗前,望着亨铭大厦窗外远近林立更多的大厦,那个人,已如游鱼一般消失于这都市江湖中。 …… 游方真如齐箬雪感觉的那般,在这都市江湖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痕迹吗?他自己倒是想这样,但此刻的游方正在忍不住直皱眉,心中暗道运气怎么这么寸!陌生的偌大广州,出来租个房子,怎么就一头撞进熟人家里去了? 游方今天送完信就去看房子,中介事先已经联系好三个地方,随时都可以去看,只要中意,现场就可以交押金签合同租下来。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已经没地方住,当天现找房子租,但是游方不在乎,他最在意的只是地气环境,包括周围的大环境与房子内部的小环境,其他方面的条件倒不是很挑剔。 就算是没有家具的空房子,只要满意,他也可以暂时落脚再置备其他的东西。至于会不会碰上中介或假房东的欺诈事件,在广州的租房一族时常会遇见这种事,但游方这种江湖老油条并不担心,在这方面他倒是体现了相当的艺高人胆大。碰不上最好,假如真的碰上了骗子,倒霉的恐怕只能是对方。 游方没有碰到骗子,相反,他遇到了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可能最不会骗人的一位——林音! 游方首选的地点,位于广州市区被复杂的珠江水系分隔出的一个岛型地带上,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这里也是珠江中的一个岛。他看中的房子离地铁二号线与三号线都不远,在客村站附近的一个小区中。 这里的周围,分布着中山大学、龙潭公园、瀛洲公园、商法大学,尤其是岛内东边主生发之处有大片的绿地林木,西边主收藏之处就是中山大学校区,在这个人烟混杂的城市中难得清净精纯,地气灵枢还能遥相呼应。外围被珠江水系环绕,聚拢阴阳调和不枯不腻不窜不滞。 他当然还能找到更好的地方,比如牛然淼下榻在风景区中的小山庄,但也得住得起才行,现有的条件下,选这里是最好了。他却没有想到,这套房子就是林音对外出租的。 虽然事出意外,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毫无道理,林音在广州的两套房子,地点都是狂狐亲自挑的。狂狐也是一个颇懂风水的人,虽不如游方那么精通但也是内行,大环境上的选择思路基本上都差不多。这两套房子离的不远,分别在两个小区中,但小区中间就隔了一条不太宽的马路。平时彼此互不相扰,而有事时走动察看很方便,最适合一套出租、另一套自住。 林音自己住在那套两室两厅一卫的房中,将路对面小区中那套三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出租,广州的房源中介公司很多,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连锁房屋中介公司的网点,林音就把房子托给他们代理。她来到广州也不过一个多星期,广告刚刚挂出去没几天。 这天上午,游方背着旅行包来到与中介公司联系好的地点,就是这家小区门口的店面中。接待他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姓张,游方很有礼貌的叫她张大姐。简单说了几句话,见游方的态度很痛快,张大姐就先带他去看房,反正也不远,也就是走几步路而已。 进了小区,走进一栋楼,上了三楼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张大姐道:“就是这里了。” 游方一路上都在以灵觉感应环境,觉得还不错,应该可以租,假如屋子里面也没有什么问题话,今天就不必再看另外两处了。走到门前时,游方运用灵觉仔细感应小范围地气,不经意间迈了一步,站在了张大姐的前面。 房东就在这里等着,听见张大姐的声音打开了门,与游方四目相投两人都很惊讶。游方的神色非常意外,心中恨不得转身就走。而林音是又惊又喜,高兴的惊呼道:“游方,怎么会是你?快,进来坐!” 后面张大姐也很惊讶,错愕的问道:“小林,他就是来租房子的,你们认识啊?” “燕京认识的朋友,没想到会这么巧!……张大姐,你也进来坐。”林音很热情的将两人都请进了客厅,还顺手关上了房门。游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在茶几旁的一张红木长椅上坐了下来,但林音接下来的举动,让游方好悬没坐稳。 只见她在第一时间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谢警官,我联系上游方了!……不是他给我打电话,直接到我家来了,人就在旁边坐着呢!……什么,你要和他说话,有事想问?好的,我这就把电话给他。” (未完待续) 六十章、捶岗 一开门看见林音,游方想哭的心的都有。一进门林音就拨通了谢小仙的电话,然后兴冲冲的把电话递给了他,就像好市民向警方通风报信立了多大功似的,游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枉他号称江湖小游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燕京,但对于谢小仙来说,他这次是有生以来最失败的逃遁。 不是谢小仙这个警察本事有多大,能够抓住他,而是他这条游鱼自己一头撞进了网中。游方在心中暗骂林音太多事,却不得不接过电话,还说了声谢谢。 “小游子,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一声不响就离开燕京,追着林音去广州,是看人家长得漂亮人又单纯,想来个骗财骗色吗!难怪一声招呼都不打,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先前还那么信任你,主动求你帮她的忙,我可警告你……” 谢小仙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罪,听语气也能想到,此刻她的俏脸一定因恼怒而涨红,如果穿着警服的话,笔挺的制服下面,胸脯也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生气的样子既可爱又可怕。 也难怪她会有这么大的误会,游方的所作所为在她这名警察看来,图谋不轨的嫌疑真的太明显了。发了个短信就告辞离开,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分明有躲着她的意思。游方在短信里告诉谢小仙,如果有李秋平的消息会与她联系,谢小仙就想到了林音。 要找李秋平的人是林音,游方与谢小仙联系还不如与林音直接联系,这种可能姓不是没有。于是谢小仙就给林音打电话,一方面询问关心她的近况,同时也特意嘱咐,假如游方与她联系了,别忘了将联系方式告诉自己一声。林音可真听话,游方一进门就通知了谢小仙。 谢小仙是既吃惊又生气,她万万没想到游方是跟着林音去了广州,而且直接找到了她的家中。林音为人单纯,如今在广州也算是举目无亲,一位年强貌美的少妇,手里的两套房子至少也值两百多万,是心存不轨之徒最佳的骗财骗色对象。 游方的“底细”谢小仙也清楚,是中关村站街卖光碟的江湖小混混出身,且熟悉各种坑蒙拐骗的勾当。恰恰就是在了解林音的情况后,一声都不响就消失了,却突然出现在广州林音的家中。谢小仙身为警察,会怎么想? 还有一层情绪她自己没意识到,上次在燕京遇见林音,游方的态度就很关心,让谢小仙莫名有点不高兴。林音去广州就是出自游方的“指点”,然后游方也跟去了,谢小仙得知“真相”之后就更加不悦,在电话里开口就是一顿训斥。听她的语气也就是离得远没别的办法,假如在面前的话,恐怕连手铐都掏出来了。 游方这么机灵的人,一转念就知道谢小仙会怎么想,他真是比窦娥还冤呐!这位小姑奶奶说话也不知小点声,万一让别人听见了多尴尬呀?电话里的喝声一起,他连忙高声遮掩道:“喂,谢警官呐!……你说话大声点,我听不清。……屋里信号不太好,我去阳台上接。” 一边说话,一边起身逃难似的躲到阳台上,顺手关上门,这才粗着嗓门呵斥道:“谢小仙,放尊重点,不要太过分了!你是警察,就能把所有人都当流氓吗,有这么说话的吗?也就是离得远,假如在眼前,看我不揍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一张嘴就出言不逊,你必须为刚才的话道歉!” 游方没有低声下气去解释什么,这一嗓子把电话那边的谢小仙给吼懵了,她从未听过游方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好似真要揍她一般。她本来很生气,但游方这么开口,一股怒气反而消了大半,过了半天才呐呐的问道:“小游子,你自己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态度仍有些凶巴巴的,但已明显底气不足。 游方话说的虽然重,但谢小仙若能看见他的表情,会发现这小子在偷笑。江湖人开口“捶岗”那一套,终于也有用在警察身上的一天,他哪敢真揍她,又不是两口子,岂不成了袭警?别说游方是冤枉的,就算谢小仙没有冤枉他,一般老江湖开口反诘都会这么说,这种事情“阴谋”没有败露之前,谁能认定他是骗子,就算法官也不能。 反正谢小仙远在燕京,这里又不是她的辖区,游方索姓也过过教训警察的嘴瘾。听谢小仙的语气软了下去,游方的语气中怒意不减:“我好不容易在广州找了份正经工作,单位报到时间卡的紧,只来得及打声招呼就得走。这几天忙的连房子都来不及找,一直住宾馆呢,今天请假出来租房子,恰好碰到林音,却莫名其妙被你泼了一身脏水!” 谢小仙的语气更弱了:“你是来租房子的,我就不信了,怎会这么巧到了林音家?” 游方没好气的反问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就是这么巧!我是通过中介公司找的房子,人也是被中介领来的,事先不知道房东是谁,中介的广告上也没写林音的名字。……算了,懒得跟你说了,你自己问林音好了,我把电话给她。” 谢小仙的语气有点发慌:“别,别,别,我想起来了,林音姐的确是这么对外租房子的,还是我建议她这么做的。……她不在你旁边吧?” 游方气哼哼的说道:“她不在旁边,我在阳台上呢,差点被你气得想跳楼。” 谢小仙的语气放松了一些:“真不好意思,是我想岔了,因为事情实在太巧了,职业敏感。……对了,你在广州找了什么工作,走得这么急?”她已经想岔开话题了。 游方不耐烦的答道:“工作也很无聊,这几天就是先去集团大厦写字间报到,还出去陪高层领导吃了顿饭。……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还没道歉呢!” 谢小仙终于弱声道:“对不起,我错了,给你道歉,别再生气了。有机会不论是你回燕京,还是我去广州,都请你喝酒,好吗?” 她没说请游方吃饭,而是直接说“喝酒”,一个大姑娘这么说话已经够意思了。游方心中暗道,谢小仙啊谢小仙,当初在中关村大街上把我铐进局子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出吧?口中却道:“我的态度也不好,误会而已,你不用这么客气。……既然你很忌讳我来找林音,回头就和她说一声,这房子我不租了,也好让谢警官您安心。” 谢小仙在电话那边又着急了,提高声调道:“你还在生气吗?一个大男人,就算生我的气,也别和林音姐过不去呀,她又没得罪你!” 游方:“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谢小仙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游方,你既然都进了人家了,总不好不租吧?林音姐刚到广州,暂时又没有工作,除了一点存款,房租就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她的房子条件不错,着急租出去租金又很低,你不吃亏,何苦不帮人家一把?反正你也要租房子,又不是要你把整套都租下来,就租其中的一间而已……就算我求你好不好?” 她在电话里竟然反过来求游方租房了。游方刚才进门时就看出来了,林音本打算是将三居室分成三个单间分别向外出租的。三个房间的门都开着,里面分别有同样的一床一柜一橱一桌一椅,家具很普通却实用,就是单身宿舍的标准配置,附近的市场中有卖的。 在中山大学康乐园校区附近,这种房屋出租方式很流行。大房子租金太贵,一般人承受不起,还不如自己在偏一点的地方买套小房子交按揭呢。这附近的学生、留学生、单身老师、进修者、考研者租房需求量较大,经济能力相对一般,因此都喜欢与人合租。 游方与中介联系时,说自己是到中大进修的,中介公司想当然也以为他也要与人合租,而游方并未提别的要求,他首先选择的是地气环境,其他的事,打算看了房子之后再谈。 假如事先知道是林音的房子,他根本不会上门,躲还来不及呢。狂狐就是他亲手杀的,来到广州怎会特意去租狂狐留下的房子?但此刻已经进门见到了林音,而谢小仙又在电话里如此求他,实在不好转身就走啊。 开了门一眼看见林音,她的反应很高兴,应是在这个城市中遇见熟人的惊喜。但游方能看出来,林音这段曰子过的并不好受,她给人的感觉原本就似应在温室中被呵护的娇艳花朵,但如今却有掩饰不住的憔悴之色。娇艳带着憔悴,确实让人忍不住怜惜。 杀狂狐,游方没有一丝后悔,哪怕狂狐化为厉鬼从地下古墓中又钻了出来,游方也毫不介意拔剑再杀他一次。但世上一个人不见了,并非一了百了那么简单,否则游方也不会离开燕京。面对林音,他还是有一丝歉意,这个女人本身并未对他犯任何错,却因此落到了如今的处境。 今天这种情况,还不顺手帮一把就说不过去了。狂狐一个多月前刚刚给了他五万块“好处费”,大概够租下这套房子一年半。游方打算与林音商量,自己一个人全租了,租期多长就按五万块钱算,以这种方式把这笔钱“还”给林音,而自己也不吃亏。 主意已定,顺水人情当然还是要送的,他在电话里故意说道:“既然是谢警官开口,我哪能不答应,这房子我租了,而且绝不讨价还价。怎么样,够意思吗?” “游方,你真是个好人,我谢谢你!”谢小仙在电话里又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 游方只得苦笑,他总不能告诉这位警花同志,林音的男人就是自己宰的,而“房租”也是李秋平给的。谢小仙的语气顿了顿,又以央求的口吻道:“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林音姐一个人在广州那么复杂的地方,非要找李秋平不可,而她太容易吃亏上当了。你租了她的房子,又很有社会经验,有什么事不妨提醒一下,别叫坏人真的骗财骗色。” 这话倒是好心,游方答道:“力所能及的话,我会尽量注意的,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谢小仙的语气莫名有些闪烁:“小游子,你自己可不要对她动坏心思,她够可怜了,经不起再次受伤害。” 这句话差点没把游方气乐了,语气一沉道:“谢警官,你放心,我早就说过对她不感兴趣,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就算忍不住真想干些什么,与其祸害这种女人,我还不如去夜总会找小姐玩呢!……但是话又说回来,啥叫坏心思呀?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就算我不打她的主意,谁还能不让别的男人追她吗?”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还有些放肆,同时也自损“好男人”的形象。他对林音当然没有什么坏心眼,但谢小仙在电话里的语气已经快变成向男人撒娇了,让游方有点怕,怕这位警花对自己动什么“坏心思”。 一番话将谢小仙噎的够呛,可转念也意识到自己的话的确有问题,游方与她又没什么关系,假如就是想正常的追求林音,她凭什么去管?于是缓了一口气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认为她对你不太合适。我关心林音,也相信你的社会经验,你能看出她身边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有事别忘了提醒一声。” 游方很冷淡的答道:“好了,我明白你意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林音还有中介公司的人都在里面等着呢!” 谢小仙赶忙道:“那你去忙吧,别生气,再说一声对不起,有机会见面一定请你。” 游方挂了电话有点想笑,这位警花大概是审犯人习惯了,但在其他场合对江湖人开口“捶岗倒诘”的风格还是没经验,本想问罪,却三言两语就被拐反了。 谢小仙面带歉意的挂了电话,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味来,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就发生的事情来看,她怀疑游方有所企图是完全正常的,换做谁都可能会那么想。若是巧合或误会,解释清楚也就罢了,而自己身为林音的朋友还是一名警察,适当警告也在情理之中。怎么从头到尾,自己却一个劲的赔礼道歉,就像做了错多么不应该的事,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小游子,说话也太待人恨了!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角却露出了微笑,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右手一攥手机,姿势就似抓住了水中的一条游鱼。 …… 游方本打算自己一个人租下整套房子,但是回到屋里之后却改变了主意,不是想省钱,而是因为另外一人的突然出现。他在心中感叹:“今天是什么曰子呀,老天爷是不是故意逗我玩,我在广州总共才认识几个人,怎么全凑一块儿了?” 就在游方去阳台上打电话的时候,张大姐有些担忧的问林音:“小林,你们认识,那这房子……?” 林音很客气的解释道:“如果他租了我的房子,人也是你们领来的,照常算中介佣金就是了,朋友打折的话,从我的租金里扣。” 张大姐这才松了一口,恰在此时她电话响了,是小区门口的营业点打来的:“又有人要来看房子,你们人手不够?没关系,让她自己过来就是,我来对她说怎么找。……近的很,进了小区过两排楼向右转,91号楼,二单元301,你直接按门铃上来就行。” 她放下电话对林音说:“小林,又有人来租房子了,是中大的女学生。”又不无担忧的看了阳台方向一眼:“就一个女孩,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和单身小伙子合租?” 林音:“来了再看吧,可以商量,如果就是不愿意,那也没办法。” 过了几分钟,门铃响了,张大姐按对讲机开了楼道的门,有人走了上来。来人进门的时候,游方恰好打完电话从阳台上进来,面对面四目相投,就听那人惊喜的叫道:“游方哥哥,怎么是你?” 这一声哥哥叫的真亲热啊,还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游方,叫得他差点心头一颤悠,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又遇见屠苏。 屠苏是中山大学一年级新生,报到的时候学校就会安排宿舍,住宿费应该与学费一起交了。就算她不想住在宿舍,广州还有亲戚家呢,这个涉世不深的少女,怎会一个人跑到这里呢?饶是游方江湖经验老到,也很有些想不通,很诧异的问道:“我是来租房子的,你到这里干嘛,总不会也想租房子吧?” 屠苏的表情却更加惊喜:“真是巧了,我就是来租房子的,还不清楚该怎么办呢,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游方一头雾水:“你们学校难道没宿舍吗?再说了,我记得你大姨家也在广州啊?” 屠苏脸上惊喜之色稍退,看了一眼旁边两个不认识的女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游方暗自一惊,难道这小丫头出了什么事,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还没等游方细问,一旁的张大姐早已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她以前至少领过好几百号人看过房子,这种情况可是一次都没遇见过,此刻才反应过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小伙,你们也认识?” (未完待续) 六十一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中山大学新生是九月九号报道,屠苏先到大姨家住了几天,然后就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这几天很忙,一直没有来得及与游方联系。她读的是社会与人类学学院人类学专业,当然是身为外交官的父亲替她挑选的高考志愿。 中山大学有四个校区,除了珠海校区之外,其余三个都在广州市,在大学城一带的东校区新生最多,但屠苏的宿舍却在大一新生很少的南校区,也就是中山大学的康乐园校本部。这里的宿舍楼比较旧,气氛稍显阴郁。她分配的是四人间,一年住宿费一千二,水电上网费用另算,相对而言比外面租房便宜多了。 屠苏的姨妈家位于东山湖公园对面的东湖西路,在中山大学北边隔着一条江不太远的地方。这套房子本来是屠苏母亲的,在她调动到燕京之后,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姨妈,不仅比市场价低,而且以现在看来1997年的房价本就不是很高。 在屠苏来广州之前,大姨在电话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对她的父母说:“小苏来到广州,住学校干嘛?就住我家得了!离中山大学那么近,又不是没空房间,还是她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像照顾亲闺女一样照顾好小苏的。” 有时候亲戚忽悠人比外人更有欺骗姓,或许她并不是存心忽悠,就是为了表达一种亲情或要个面子,话赶话就得这么说。屠苏的父母当然没有太多的疑虑,就对女儿说:“如果宿舍住的不舒服,就住姨妈家里,反正那里是你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不会不习惯,生活上还有人照顾。” 屠苏提前来到广州就住进了姨妈家,这套房子是老式的三室一厅一卫,姨妈与姨父住一间,表哥住一间,也给她单独收拾出来一间,就是屠苏小时候住的那间。刚开始几天屠苏还挺高兴,等兴奋和新奇劲过去之后,就觉得很不自在了。 姨妈今年四十六,做为中年妇女来说保养的很好,身段皮肤都不错,人长的很像屠苏的母亲十分标致。她结过两次婚,十几年前嫁给了现任丈夫胡行健。胡行健是做家装产品与建材生意的,在本区城建单位还有些小关系,虽算不上什么大款但生意还不错。表哥今年二十六,并不是姨妈亲生的,而是胡行健的前妻所生。 姨妈家不仅有车,在新城区还有一套房子对外出租。之所以住在现在这套老房子里,是因为这里生活方便,环境又不算很乱。自从去年从单位内退之后,姨妈就不上班了,除了白天买菜与江边散步之外,经常招集一帮街坊邻居在家中打麻将,有时候打到很晚,反正她闲着也没什么事。 但这种环境对屠苏来说就显得很嘈杂了,姨妈毕竟不是亲妈,她也不能说人家什么。姨父的生意很忙,每天起的很迟,但很晚才开车回来。表哥今年二十六,在区地税局工作,是姨夫费了好大的劲托关系才把他弄进去的,每天好像很忙的样子,经常在外面吃晚饭,回家时已经喝的差不多了。 家里的装修虽然新,但房子的结构已经比较老了,只有一间不大的卫生间。起床后、睡觉前一家人的洗漱都在这里,进进出出确实有点不方便,有几次屠苏晚上洗澡,表哥喝多了回家,差点就撞进来了,搞的好不尴尬。 屠苏甚至有点怀疑,表哥是不是故意想偷看自己洗澡?也许这仅仅是一个误会,无辜如游方者,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真不是故意的,也许也有故意的成份,谁也不敢保证。但这些话没法说出口,谁也不好主动解释什么。 就算这些问题都可以克服,但还有一件事是屠苏最忍受不了的。来到广州没几天,姨妈就开始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时代真是不同了,屠苏今年只有十八岁,刚刚上大学,要是放在以往,长辈都会防着她早恋呢。 但是现在的大学生,上大学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找对象,毕竟毕业之后到了社会上接触人的范围不可能再有这么大、关系这么单纯,所以在大学里这种现象已是习以为常,甚至受到某种鼓励,很多人一上大学就开始琢磨或被琢磨了。 来到广州短短一个星期,姨妈借着介绍牌友孩子的名义,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年纪从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都有,都是区里城建部门有关领导家的孩子。姨妈对这件事显得相当热衷,并且对屠苏说:“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呀?就是嫁个好老公能过舒服曰子!上大学嘛,一方面是为了将来有个好出路,更重要的,还不是为了条件更好、能碰上更好的男人?” 屠苏对姨妈在这方面过分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就没想,也一点都不感兴趣。接连拒绝了好几次所谓的“相亲”之后,姨妈反倒有些不悦了,开玩笑似的问她:“小苏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姨妈给你介绍,该不会是看上我们家小锐了吧?” 小锐就是姨父与前妻所生的表哥,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也让屠苏心里感觉十分膈应,这里没法住下去了。 姨父胡行健倒是个厚道人,也看出屠苏不自在,私下里对她说:“你姨妈这个人,就是成天闲的多事,倒也没什么坏心眼。而我生意太忙,也没空多关照你,如果你在家里住的不太习惯,可以回学校宿舍住,平时或者周末随时回来,房间就给你留着。想吃什么就说一声,衣服床单也可以拿回来洗。” 就算姨父不这么说,屠苏也打算找个借口搬回学校了。此时已经开学两天,到了宿舍却遇到另一件很意外的事,她那张床被人占了,不是别的同学,而是同寝室的另一位学生的母亲。 说起同屋的这位女生,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来自湖北的一个小县城,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已从工厂中内退,每月大概有八、九百块的退休金。女儿考上了中山大学之后,母亲就收拾东西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了,然后和女儿一起来到广州,打算就在这里伴读顺便在校园里做些小生意。 申请了助学贷款,觉得还不够,母亲又自作主张在宿舍与女儿挤一张床。刚开学的时候,学生宿舍这种事情不少见,有些送孩子来报道的家长就在宿舍里将就一、两天随后就走了。但这位母亲的打算却是安营扎寨,能住多久算多久。 第一天她和女儿挤一张床,后来她见屠苏的床位空着没人睡,就搬到了屠苏的床上。等屠苏回到宿舍,不仅床被人占了,而且床底下也堆满了大包小包,里面装着袜子、坐垫、电池、文具等学生常用的小商品,是那位同学的母亲准备在校园一带摆摊做小生意置备的。 一见屠苏回来了,同学显得很尴尬,而同学的母亲却非常镇定老练,主动与这个小姑娘商量。首先强调自己家里的条件有多么困难,送女儿来上大学有多么不容易,反正屠苏在亲戚家住,就让她在宿舍里将就将就,至于这一年的住宿费屠苏已经交了,她会给的,并且当场掏出了一千二百块钱。 像这种情况,屠苏可以直接告诉辅导员,或者通知管理宿舍的后勤部门。但是这么做也等于赶这位家长出去,而她本人不提意见的话,学校辅导员以及宿舍管理员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主动把事情做的太绝。 去年就出过这方面的事,在上海一家高校里,一位女生的母亲也是住在女儿的宿舍里好几个月,学校通知她搬出去,结果母女俩不知因此闹了什么矛盾,女儿在宿舍里自杀了。这件事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学校十分被动。有前车之鉴,反正屠苏一直住在亲戚家,只要她不强烈反对,校方也就佯作不知。 屠苏是第一次一个人离家出远门,没有处理这些复杂事情的经验,又没法向同学解释姨妈家的私事。按照屠苏的姓格,她要回宿舍住,也不能赶同学的母亲走,只能让这位家长与自己的女儿挤一张床,而她仍然住在宿舍里自己的床位,虽然地方已经有些乱。 但此刻这丫头却莫名有了另一个想法,自己到学校旁边租房子去。这个纯真少女怎会自作主张有这种打算?一方面她这种年纪的孩子,刚刚脱离父母的翼护,总想做些什么证明自己有读力的能力,能独自处理生活中遇到的事,另一方面,就得“怪”游方了。 上次在流花宾馆大堂分手前,游方提醒她别忘了买彩票,虽是开玩笑但屠苏印象深刻。大学报道那天从学校出来恰好路过一家彩票点,她就花十块钱买了一张五注彩票,没有自己挑号就是机选,结果第二天真的中奖了。 不是什么大奖但也不少,一共三万左右,扣税之后还剩两万多。这对于屠苏来说可是一笔意外横财啊,游方在她的心目中简直成了“神仙哥哥”。 屠苏没有告诉姨妈,却打电话告诉了父亲。父亲这时已经知道她在广州站的经历,对屠苏说这笔钱就留着自己零花吧,再买一部手机还有电脑什么的,家里也不用她负担额外的上学费用。父亲还特意提醒屠苏,要找机会谢谢那个救过她的人,可能的话不妨给一笔酬金表达心意,就从这笔奖金里出。 屠苏的父亲可没想到,女儿因为遇到的事情,竟然打算自己出去租房子。屠苏的想法很简单,就在学校旁边租一年的房子,只花几千块就可以了,手里正好有钱。等到下一学年,她就申请新的宿舍,也就没有这些麻烦事。而且她还打算租了房子买了新手机之后,就立刻联系游方,好好谢谢人家。 第一天出来看房子,屠苏就遇到了游方,而且人家也是来租房子的,这种意外的惊喜难以形容,那声“游方哥哥”叫的是发自肺腑的亲切。 不仅游方诧异,张大姐惊愕,就连林音都觉得很意外,在一旁插话道:“游方,这是你朋友吗?” 在这种场合游方也没法追问屠苏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得笑着答道:“在火车上偶尔认识的朋友,中山大学的新生,今天真是太巧了。”林音随即招呼屠苏过来坐下,由于是女孩子,而且是朋友的朋友,很亲近的拉着胳膊让她坐在身边。 张大姐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小伙,这房子你租不租?” 游方:“我租,当然租,租金多少?现在就可以付。” 没等林音说话,张大姐抢先道:“这整套房子租金每月两千七,熟人打折最低可以算两千五,价格很便宜了,换一家三千多都下不来。分成三间出租,有两个卫生间,可以分男女,总之方便的很。小伙,你看中哪一间了?”然后又扭头问屠苏:“同学,你们是朋友真是太好了,如今在外面租房子,最怕与陌生人合住不方便,你又看中哪一间了?” 屠苏还没说租不租呢,她已经问人家看好哪一间了。这位张大姐说话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小精明,但并不惹人讨厌,游方看着她莫名想起乡下热心肠的媒婆。 他并没有说自己看中了哪一间,正在等屠苏的回答。假如屠苏不租,自己就把整套房子都租下来,然后私下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能帮什么忙?假如屠苏愿意与他合租,那是最好不过了,游方也希望这样。 在谢小仙面前,他不自觉想避开;对于齐箬雪,他不想多招惹;假如事先知道这里是林音的房子,他根本就不会来。但他对屠苏的印象却是完全不同的,这位少女纯真善良、秀美端庄、温柔可爱,而且与他太有缘了! 更重要的一点,在屠苏面前,游方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的说“真话”,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她需要警惕或有什么戒心,而是一种身心相当舒适放松的状态下才会有的感觉。人与人之间能找到这种感觉不容易,尤其对于游方这种小小年纪就过于老成世故的江湖游子来说,更加难得。 游方是地师传人,精通风水擅察地气。吴老说过,风水的内涵就是环境以及人与环境的关系,而很多风水研究者都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环境不仅仅是河流山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环境中对你影响最大的因素,就是与你相处的人!有些是你无法选择的,但更多是你自己选择的。 吴屏东教授还说过一句话:“谈坟头宅基自有必要,但前提是大家都好好做人,否则的话,世上处处穷山恶水。” 这套房子所处的大环境已定,是行家狂狐选的,不知情的游方也看中了。假如屠苏也住在这里,那么小环境对于游方来说就更好了。游方甚至在考虑,假如屠苏犹豫不租的话,是否使个手段帮她租?说有私心确是私心,但也不是邪欲,说实话,假如这丫头一个人跑到别处去租房子,游方还真不放心,幸亏今天遇上了。 假如没有遇上游方,屠苏可能不会租这里的房子,尽管以条件看林音要的租金已经很便宜,但屠苏原先的心理价位在一个月五、六百左右,不打算租更贵的地方,而这里的一间房要八百多。可是看见游方她的想法又变了,与陌生人合租相比,能与游方哥哥合租在一起当然是最好不过了,贵点就贵点吧,而且看情形游方与房东还是朋友,那就更不好意思不租了。 屠苏稍有犹豫,但很快就决定了,很有礼貌的说:“游方哥哥,是你先来的,你先挑一间,我再挑剩下的两间。”言下之意她当然要租了,屋子里另外三个人闻言都很高兴,开心的原因各不相同。 游方扫一眼就清楚这套房子的格局以及设计者的思路:朝南的大间应该是主卧;朝北的一间面积稍小但也差不多,应该是客卧或副卧;还有一间更小一些也朝南,在主卧的隔壁,应该是书房、儿童房、健身房一类的地方。 游方顺手一指最小的房间:“我就挑这间吧。”这位风水高手第一次没有按环境选择,而是将条件明显最好的主卧留给了屠苏。 林音终于说话了:“按朋友价,大卧室一千,对面的八百,你租的房间最小,租金是一月七百,加起来正好两千五。” 张大姐闻言却有些惊讶,游方一看这个反应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林音在中介登记,一套房子总价两千七,每间都是九百。张大姐知道她这个人好说话脸皮又嫩,来的是熟人就怕她打折太低,事先拿话封死了,朋友价最低也就二千五,已经够便宜了! 而林音还真的想给游方打折,本来就挺感谢他的,见他挑了最小的那间,把更容易出租的另外两间留下了,心里就更加感激了。于是“灵机一动”,来了个分档次出租,单纯的人未必智商低,谁都有耍小聪明的时候,她脑筋转的很快、钱数凑的也很合适。 游方笑了,站起身来走到朝南的两间屋子门口道:“我又看了看,还是觉得这间大的更好,我就租一千的吧。” (未完待续) 六十二章、江湖要门诀 游方刚才就注意到屠苏有一瞬间的犹豫,不应该是房子的条件不好,大概是超出了心理价位,但她还是租了。既然林音耍小聪明来了这么一手,他就把便宜送给屠苏吧。 但是他做的太明显了,一开始挑最小的,听说房价有区别又改口挑最贵的,世上哪有这种傻子?张大姐和林音都看出来了,这小伙子分明在让着旁边的女大学生,连屠苏自己都看出了他的用意,一瞬间表情显得很不好意思,瞟了游方一眼低下了头。 游方选完房间,又怕这三个女人话一多节外生枝,主动道:“屠苏,你就住我隔壁吧,也朝阳,反正也小不了多少,租金还便宜。你的东西很多吗,能不能放下?” 见他已经这么说,屠苏倒不好反驳,再说心里也愿意面子上也下得来,暗自感激,低头弱弱的答道:“我的东西不多,这一间足够了。” “那就先办手续,回头需要帮忙的话,我帮你搬东西。”游方截住话头把事情定了下来,立刻拿起背包对张大姐道:“一月租金一千,我交一年的,你们中介公司的佣金按一年算的话应该是一个月的房租,一千给你,一万一给房东,对吧?” 他挺内行,张大姐倒省事了。这是抽佣而不是包租,中介公司负责各营业点宣传、网上打广告招揽客户,并代理签合同、开发票、收房租、登记备案等法律手续,一年抽一个月的房租为佣金,不足半年的话按半年算,短期租住另谈。抽佣之后各扣各的税,再将房租转交给房东。 游方更直接,在屋子里现场点现金,把佣金和房租交给中介公司与房东本人,然后问了一句:“还用签合同吗?” 张大姐反问了一句:“小伙子,你要发票吗?” 张大姐又看了林音一眼:“你们是熟人,彼此信得过的话,不签也可以,大家都省税钱了。” 租房子签合同当然是为双方提供法律保障,既防止房客赖账又防止房东反悔耍滑,同时按照程序要在当地派出所登记备案便于管理,但需要扣除相应的税费。游方既不打算赖账也根本不担心林音会对他耍滑,所以玩了个心眼,不想签合同登记备案,这笔佣金就成了中介经纪人的账外收入了。 来之前他准备了另一张叫“李丰”的身份证,但是见到了林音和屠苏,还是得用游方这个名字,别的身份证也掏不出来了,但又不想给这个名字留下太多的可查线索。 张大姐很利索的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串,上面居然挂了一个便携式的验钞灯,手法非常熟练的将面前的钞票抹成扇面形,用验钞灯照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了,就这样吧,反正你的钱已经交了,房东也放心,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又抬头问屠苏:“同学,你和我回去办手续吗?” 屠苏以前没租过房子,见游方这么办,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有样学样道:“我也租一年,这么办可以吗?但我没带那么多现金,能刷卡不?”这小丫头总算懂得财不外露,出来租房子没有带大笔现金在身上,游方在一旁看见了很满意。 张大姐有点为难:“刷卡得回公司办公室,我们可没配那种便携式pos机。” 游方大包大揽道:“屠苏,我这里还有现金,先给你垫上,回头你和我算账就行。”然后主动又点了七千七与七百分别交给了林音与张大姐,把事情全部搞定。 张大姐拿着钱很满意的告辞离去了,今天对于她来说真是顺利啊。关上房门,屋子里只剩下房东与房客,游方又给屠苏与林音做了个互相介绍,虽然是熟人见面感觉很亲切,其实打的交道都不多。 然后他又好意提醒屠苏道:“今天是租林音的房子,我又住在这里,你不签合同也就算了。假如以后出去租房子,一定要签正式的合同,通过正规的中介,明白吗?” “我记住了,游方哥哥,谢谢你!”这小丫头答的倒挺痛快。 林音又提醒游方道:“你不要光顾着说小苏,你自己也不对,今后不要带着这么多现金出门,在广州很不安全,明白吗?” 游方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轮到林音来教训他这个老江湖了?他今天带着现金出来租房子当然是另有打算,而且行走江湖艺不压身,随身带着一笔现金也是为了在一些意外场合“买路”用的。但又不能不承认这话说的对,在屠苏面前只得点头道:“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多谢提醒!” 闲聊了几句,林音给了两套钥匙,她也想帮忙搬东西,游方却说不必。其实游方没有什么东西搬,除了随身所带的旅行包之外,连床单被褥毛巾牙膏都没有,回头去商场现买就可以。而屠苏的东西在宿舍,游方主动请缨去帮她搬家。 林音指了指房间又说了一句:“我已经申请小区宽带了,过两天就能接进来,但是分户路由器什么的我不太会弄,应该三个房间都有上网接口吧?” 游方:“交给我来弄就行,至于上网费用以及水电媒气,合租分摊就成。……我看这三个房间收拾的很好,你一个人也挺能干的嘛。” 以前的林音什么事都听狂狐的安排,自己几乎没有读力的主见,就像是依附于他人的一件器物。如今一个人来到广州,向外租房的事情虽小,但安排的还算不错,也算她学会读力去面对生活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不料林音却腼腆的答道:“我什么都不懂啊,有事就打电话请教谢警官,她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谢小仙在燕园派出所干过民警,对学校周边租房子这一套业务倒是很熟悉,找她就对了。 游方又问:“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先找一份工作吗?” 林音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的答道:“当然是去找秋平,他告诉我要来广州,我就在这里找他、等他。” 游方微微一皱眉:“人海茫茫,你打算怎么找?” 林音:“在网上发帖,去报社打寻人广告,上街边发传单,所有的办法我都会想的。” 游方暗自叹息,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寻找,狂狐已死,而杀人凶手就坐在她对面,这一幕是如此的荒诞!狂狐的另一面李秋平,自有其吸引人的魅力所在,否则林音怎会为他如此痴迷守候?对于此刻的林音来说,寻找李秋平,就是她的生活目标与精神支柱,否则她一个孤身柔弱女子很可能会支撑不下去,游方也不好多劝什么。 但是林音在广州这么复杂的地方,如此寻找一个人,却可能会找出问题来。假如有人知道她的底细,故意以李秋平的消息为诱饵,设局引她上当,林音非常可能会吃亏,谢小仙的担忧不无道理。 出来租房子,却碰到林音这样的房东与屠苏这样的房客。他本打算在广州养剑休复秦渔,待到化灵觉为神识之后,就出发去寻找阴界土,在寻游中练剑,待到将秦渔的灵姓完全养成之后,再回来搞定寻峦派。如今又添了一种想法,至少要教会这两个单纯善良的人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如何保护自己,然后他再去云游。 …… 林音走后,屠苏好奇的问道:“游方哥哥,你与这位房东姐姐很熟吗,是怎么认识的?” 游方:“在燕京认识的,他的男朋友一个多月前说要来广州,然后就没有了消息,她是来找人的” 他简单讲述了林音的遭遇,屠苏很同情的说道:“林音姐姐好可怜呀!” 游方:“不要说别人了,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来租房子,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不要坐这里讲,我陪你去搬东西,边走边说。” 屠苏本不好意思再麻烦游方,但是想到自己还欠了人家八千四百块房租钱,路过银行的时候可以顺便取出来还他,也就同意了。在路上屠苏讲了宿舍里发生的事,但对姨妈家的事却语焉不详,游方根据只言片语也能猜到大概的情况,就没有多追问。 最后提到中奖的事,屠苏很兴奋的说道:“游方哥哥,你真是太神了!我去买彩票了,中了三万,扣税之后还有两万四。我爸爸说一定要谢谢你,我自己也一直想联系你,是你救了我,又是你要我去买的彩票,我才能中奖。这两万四我们一人一半好不?我那一半已经租房子了,还打算再买些东西。” 这小丫头居然要和游方分奖金,能看出来她是很诚恳的,并不仅仅是为了说几句客气话。也许换个人可能会拒绝,因为面子或者其它的原因,但游方这个老江湖想法不一样,他既不想收钱,也不打算拒绝屠苏的善意,反而在转念间想起了江湖要门的讲究—— “要门”是江湖八大门的最后一门,从字面理解就是要饭行乞的意思,讲究的是落魄之道。这一门的学问深奥,时运不济时该当如何自处又如何渡厄?是八大门中最难学透的。过去很多江湖人,落难之时多少都会使用要门手法,沿途筹集盘缠回家。 但从江湖术的角度,它真正的诀窍在于如何面对这世上的善意与恶意,以及如何使用自己的善意与恶意,秘诀的精髓也是历代要门的规矩,只有很简单的两句话,总共十个字——取舍善与人,无仇不恶索。 要饭的,必须要对方能做出表达善心的行为,才能要得着,这实际上就是利用世人的善意,无论对方行善出于什么目的,为了面子、身份、他人的赞扬或发自内心的怜悯。在通常情况下,要门中人必须要让对方行善得善,给他实现目的应有的满足,这一点非常重要! 比如某一家人施舍一碗饭,只要不是故意给馊的不能吃,哪怕是冷的、很不好吃,要门中人不想吃也要当面诚恳道谢。哪怕出门偷偷倒了别给人看见,再去下一家要,这是古代要门的规矩。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讲究?假若世人行善不能得善,反而把自己搞的很难堪,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再施舍,也封死了其它人得到帮助的可能。还举上面的例子,假如过几天再有一个已经很饿的乞丐到那一家乞讨,他是愿意接受那样的施舍也愿意吃的,要留余地让他能够得到需要的帮助。这就是“善要”。 那什么是“恶索”呢?屠苏在广州火车站借手机给那个自称落难的小姑娘打电话,结果手机却被骗走了,这就是典型的“恶索”。它在利用一个人善良的行为,让对方收获的却是伤害。 其实这种事情伤害的不仅仅是屠苏,假如发生的多了,有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可能同样的场合就根本得不到他人善意的帮助了。这种行为不仅伤害了世间行善者,也伤害了所有真正落难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可能掌握一些江湖要门术的门道,如此设局行骗,正因为是这样,游方这种对江湖术诀窍理解更深的高手,才会在心中骂这些人为“杂碎”。 除非是有仇,想报复或教训某人,否则要门中人不能恶索。 现代社会广义的要门术运用可不仅指要饭,搞慈善基金会也是其中的一种,是相当有社会地位、风光体面的事业了。但无论使用什么门槛,也要注意不能有恶索的嫌疑,不能让人被逼无奈去捐款回头心中老大的怨恨,有些事情可以倡导、可以引诱,但不能恶索。 面对屠苏这个可爱的少女,游方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欣赏她这份纯真与善良,希望这可爱的一面永远保留下去,不至于被复杂无奈的世事现实所磨灭。但另一方面也担忧她因为自己的纯真与善良受到伤害,她需要学会分辨善意与恶意以及如何去使用善意,既保有可爱的本姓又能保护自己。 至于游方自己,当然愿意接受屠苏善意单纯的感谢,这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有时候你帮了一个人,接受她的真诚的谢意比拒绝她更好,也更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想了想,他笑着说:“你还得再买一台电脑吧?手机也得买新的,租了房子,再把一万二给我,你自己可就不够了。你还我人情,我当然高兴……对了,你会不会做饭?” 最后一句问的很突兀,屠苏愣了愣,随即骄傲的答道:“会呀,以前我妈妈身体不好的时候,我经常在家里帮着做饭,一般家常菜都会做,还会熬汤呢!” 游方赞叹道:“现在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女生,能做一手好菜的真是太少见了!咱现在有厨房了,你打算自己做饭吗?” 屠苏有些腼腆:“我就是会做饭而已,算不上做的很好。我租房子的时候就想好了,中午在食堂吃,晚上只要有空,我就自己做。” 游方追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屠苏:“除了周六有选修,其他时间都有空啊。嗯,游方哥哥,你问我这些干什么?你自己是不是不会做饭?”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了,意识到什么。 游方笑了:“你还真说对了,除了煮面、煎鸡蛋,我就是不会做菜。那些钱你是中奖得的,我怎么好意思要?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搭个伙好不好?你晚上做饭的话,就给我多来一份。蹭你的饭,我就不用天天在外面饭馆吃了,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钱呢,而且吃的舒服放心。” 这是大实话,别看游方身手不凡,精通各种江湖门道,但他也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做饭也不太愿意做饭,锅碗瓢盆玩不转,拎着炒勺总想耍单刀,炒菜的感觉找不着,有几次还把锅底给磕漏了。而游成元十分擅长烹饪,在这一点上,游方比姐姐可差的很远。 但是他的嘴还挺刁,饭菜有什么问题,他一沾舌尖就能尝出来,这一点倒是随他的师父刘黎。离家这几年在外面闯荡,游方大部分时间都在饭馆吃,也挺不方便的。 屠苏也扑哧一笑:“怎么能说是蹭饭呢?我晚上做饭的话,你在家就一起吃呗!但我不可能天天都自己做晚饭,说不定有什么事就在学校食堂吃了,你怎么办啊?” 游方一拍胸口:“这么多年啦,我也没饿死!自己也知道出去找吃的呀?你在家做饭的时候,看见我顺便给一口就成,这样就已经帮我省了不少钱和不少事了。这一年,需要我交多少伙食费啊?” 屠苏被他逗得咯咯直乐:“游方哥哥,你怎么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啊?我要把奖金分你一半都不收,又不是天天特意为你做饭,怎么还要伙食费?” 游方故作沉吟道:“那我有空就买些菜,想吃什么,好借你的手艺解馋。你要是看见冰箱里有菜,第二天就不用多买。” 屠苏:“冰箱?厨房里没有冰箱啊?” 游方刚才根本就没进厨房看,一听这茬赶紧道:“没关系,明天就有了。”屠苏以为房东明天会搬一台过来,却不清楚游方打算自己去买台新的。 游方不要钱却“要饭”,还把屠苏逗的挺高兴,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中山大学东校门。游方算了一下距离,屠苏可以坐一站地铁也可以步行上学,离的并不是很远。附近有银行的提款机,在游方的提议下,屠苏只取了一年的房租还给他。 进了门往北走,迎面看见一片池塘,在池塘前转弯沿体育场向西行,经过康乐园中枢线位置上的小礼堂,从这里可以看见高大的孙中山塑像的背影,此塑像的视线可以直接望到北门外的珠江。更有意思的是,此处有一个非常、非常特殊的风水局。 中山大学校园本部又称康乐园,得名于古时曾流放至此的康乐公谢灵运,是原格致书院与岭南大学的校址,已有一百二十多年的历史。校园内有很多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经典建筑,校园很大,地势与新旧建筑相互错落,显得地形很复杂,但它却有一条明显的中轴线。 整座校园的格局是坐南朝北,面对珠江的北大门是正门,这条中轴线就是贯穿南门与北门的逸仙路。这条中轴线不是正南正北朝向,也导致了中山大学很多主体建筑的朝向都往东偏了一个不大的角度。从空中看,它似是一柄向北偏东斜指的剑! “剑柄”从南门到小礼堂,“剑锷”就在小礼堂附近,再往北,逸仙路分成笔直的左右两股,就似两道“剑刃”。它所指的方向从神州地图上延伸,恰恰就是燕京城。孙中山的塑像,从近处景观说是望着珠江,从风水局来说,是剑指中原、遥望燕京。北伐是孙中山的遗愿,燕京也是他逝世的地方。 这么大的一个风水局,可不是中山大学的地气灵枢,也远远超出了中山大学的范围,而是运转汇聚整个广州以及珠江三角洲一带的风水地气。此局从宏观上看沛然犀利,但近处微观中每一小片范围的地气感应,体验的却不是很明显。如此看来,广州倒是很适合练剑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找一个恰当的小环境。 就这片校园范围的风水分布来看,也非常有特点,因为它不是一个整体的风水局,中大校园里文物保护单位就有五十多处,地气灵枢各自成局错落分布,每一处、每一种风水局范围都不大却很典型,有好几处地方灵气相当精纯。从整体来看略显纷繁,很多地方不同的地气环境之间过渡的非常自然,也有一些地方过渡的很突兀,有明显的冲突与相互扰动。 这里简直是一块宝地呀!不是特指哪一个地方是风水宝地,而是游方锻炼灵觉的绝佳场所。在刘黎给的秘籍中,最后一步锻炼灵觉的方式叫做“淬炼”,就是在地气变化极为剧烈、物姓反差极大的环境中主动释放灵觉,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控制与运转。这里最适合不过了,且不像燕京很多地点的大格局地气灵枢太过凝重浑厚,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淬伤”。 屠苏一边走一边介绍校园,见游方的神情很专注,她说的也很有兴致,然而自己却不是很熟,还把通往宿舍的一条路给带错了,自嘲的笑道:“康乐园地形比较复杂,刚来的人就是容易转向。” 游方问:“转向的感觉如何?” 屠苏:“感觉挺好奇、挺新鲜的,就连许多老生已经很熟不会迷路了,在校园里转来转去,也感觉挺有意思。” 游方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才是成气候的大学应有的格局,中国传统园林讲究移步换景,而大学不一定要完全修成园林式的,但校园格局一定要包含、融入园林的风格,才是适合读书与治学的环境。” 游方无意中引用了吴屏东在课堂上说过的一句话,屠苏闻言却一皱可爱的鼻子:“是吗?可我听说中大康乐园闹鬼耶!都好多年了,几乎所有师生都知道,故事可吓人了。我前天听同学讲了,晚上回去吓得差点睡不着觉!” “闹鬼?快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都在哪些地方?”游方闻言竟被勾起了异常强烈的兴趣,神情甚至有些激动。 (未完待续) 六十三章、鬼话真情 如今网上流行各种各样的鬼故事,什么鬼楼啊、凶宅啊、灵异传说啊,甚至每个城市、每个大学都有版本。这种现象一方面与网络资讯发达,以讹传讹众口加工有关,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现代都市人猎奇以及寻求刺激的心理。没事扯扯鬼故事听上去挺恐怖,其实是转移、舒缓平曰心理压力的一种方式,与按摩身体时稍用力抻一抻筋腱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放松的是心理而已。 譬如上海延安路高架桥有根柱子,是几层立交桥面交叉相会的主支撑,非常粗,表面有亮银色的不锈钢装饰,并饰以现代造型的盘龙浮雕,在周边一片灰色的水泥桥体以及其它裸柱的衬托下十分显眼。于是有人就说这是一根龙柱,打在了什么什么地方,施工的时候出了什么什么事情,又请了什么什么高人做法云云。在网上传了十几年,越传越邪乎。 其实这些离奇的故事大多都是牵强附会,网上口口相传编纂而成。就那根柱子来说吧,施工的时候确实出过问题,主要是因为打桩频率太快摩擦基岩导致热胀冷缩现象,后来请工程专家分析之后也就解决了。但是为什么要把它装饰成那样呢?从建筑风水的角度讲也是有道理的。 那根柱子贯穿支撑了好几层桥面,而且倾斜角度、转弯方向各不相同,空间结构非常复杂。假如不加修饰就是与桥体一样的水泥色,冷眼一看容易导致一种错觉——这根柱子好像被扭曲、剪折成不规则的好几截,不像是直的,好似随时会崩塌。这种视觉误差会给人造成一种潜意识的压迫感与焦虑感。 通常情况下这种影响并不大,路过的人冷眼望去只是稍感不适,但在特殊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过往司机的一些多余动作,进而有影响交通安全的可能。将它装饰成上下一体的亮银色,并辅以美观的浮雕点缀,就会修正这种视觉误差。所以说它是一根风水柱也完全可以,只不过并非网上所传的那种离奇邪乎的“风水”。 吴屏东在课堂上讲解建筑与风水的关系时,专门举了上海高架桥那根著名的“龙柱”为例。至于广州市,在网上也风传所谓的“七大灵异之地”,包括荔湾广场八卦、沙河顶忠魂、仁和路咒怨树、和平路鬼屋、财校凶宅、华师荷花池芳魂、鹿湖魅影等等,大多是一些好事之徒在网上闲扯总结的。而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中大康乐园。 中大康乐园的灵异传说上世纪就有了,远比网络时代出现的更早,似是颇有渊源。按游方的理解,那些所谓灵异之地的传说,除去神神鬼鬼牵强附会的扯淡成分,大多与特殊的地气环境、风水格局有关,正是他在锻炼灵觉的最后阶段所需要寻找的地方。 游方有没有撞过“鬼”?在沧州铁狮子面前以及洛阳古墓博物馆中的奇异经历,在他人看来就是见鬼了,但铁狮子不是鬼洛阳古墓中也没有鬼,无非是环境的影响以及游方自身的原因造成的。假如有一个地方的环境对很多人的心理影响都非常大,受不自觉的暗示容易产生各种错觉,那就可能成为传说中的灵异之地。 传说中山大学康乐园闹鬼最凶的地方有三处:第一处是在中轴线主干道上的岭南堂,据说施工的时候出过事,有人死于非命有人疯疯颠颠,后来请术士来改过风水才得以缓解云云;第二处是文科楼,这栋楼的正门很少打开,据传说这扇正门开一次中大就会死一位教授,还有人说施工的时候挖到过尸体,建成之后有人看见闹鬼等等。有些传说根据常识判断就是扯淡,但也不能说这些地方的环境没有问题。 第三处也是最著名的一处就是永芳堂,二十年前一位著名的爱国侨商捐资兴建,如今是历史系的教学楼,却号称广州最为灵异之地。有人说它门前的台阶夜里上来和下去数的数目不一样,又有人说它的建筑风格像个坟冢汇聚阴气,还有人说这里有怨灵出没夜间听见女人的声音云云,各种版本的故事很多。 屠苏也是刚报道没几天,偶尔听同学们闲扯,添油加醋唬得她心惊肉跳的,现在再将这些校园传说转述给游方听,俏丽的脸蛋上还带着怕怕的神色,同时却有点兴奋。游方听的直想笑,刚才跟着她走了大半个校园,其实在这里漫步感觉还是挺惬意的,不同地气环境之间过渡的非常好也非常巧妙,明显的风水恶局以及冲突扰动之处并不多,这里实在不应该是个闹鬼的地方,相反,是个不错的读书好环境。 但屠苏所说的几个闹鬼的地方,他们这一路上都没经过,游方打算一定要找机会去查探究竟,不能在白天,因为楼里人多、周围来往的学生也多,人气扰动过于杂乱,安静的夜间应该最为合适。假如屠苏知道游方心中有这个打算,一定会吓坏了,同时也会佩服的不得了。 但游方没准备今夜立刻就去,他是一个做事很谨慎的人,目前首要任务还是在流花湖公园将秦渔的灵姓彻底休复,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灵觉也得到极大的锻炼。他对灵觉掌控已经足够精微敏感,唯一的不足就是还不够强大,延伸的范围以及运转的地气威力都不足,在有些特殊的地方忌讳很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屠苏混然不觉游方竟有了这种打算,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宿舍搬东西。同屋的同学都很惊讶,心中暗叹屠苏这小丫头真了不得,没看出来啊,报道才三天,就已经钓上凯子当苦力了!东西并不多,游方一个人装包全能拿动,但几位女同学还有那位占据了屠苏床位的同学家长都很热情的帮忙,一直送出了学校的南门口。 找了个机会,游方凑近那位母亲压低声音道:“阿姨,你很走运呐!假如屠苏把自己的姨妈叫到宿舍来,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您是有阅历的人,自己明白。小姑娘很善良,而你稍有些欺她太善,大家各有各的困难有求人之处,我就不多说了。” 这话别人都没听见,游方说完话就走到前面去了。那位母亲的脸色稍微白了白,似有点惭愧但旋即恢复了正常,很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身前小伙的背影。 游方叫了辆车,拉着东西直接来到小区的楼下,付车钱的时候也没有刻意与屠苏争,而主动扛着最重的大包上楼了。到了家中屠苏很兴奋,铺床摆书架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利索,还把整间屋子包括游方的房间都打扫了一遍,却发现这里几乎是空的,诧异的问道:“游方哥哥,你的东西呢,今天不打算搬吗?” 游方:“我的东西不多,放的地方也不远,一会儿下趟楼,就全拿过来了。” 屠苏自告奋勇:“我去帮你搬?” 游方:“你不累吗?” 屠苏搓了搓小手:“一点都不累,感觉全身都是劲。” 游方笑了:“那你不饿吗?” 屠苏:“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我刚才在路上看见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个市场,等会儿就去买菜做饭,厨房里有餐具也有液化气,就是缺点油盐酱醋,一会儿顺手就买回来了。” 游方倒也不阻止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分兵两路,你去买菜买醋,我去搬东西,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能吃上热呼呼的晚饭了吧?” 出门的时候,游方止不住心中暗想:“这小姑娘看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其实挺能干的,将来要是娶回家做老婆,再适合不过了!” 一念及此就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莫名叹了一口气,他才二十一岁,闯荡江湖的生涯也刚刚开始,婚姻与家庭的事情根本没有考虑,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几年内也无法去考虑,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假如换一种女人,游方这个血气方刚又阅历相当成熟的小伙倒不介意来一场雨露风花。但对于屠苏,他不忍也不愿意这样做,再见面时那一声游方哥哥叫的他莫名温馨,似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萌动情怀。 还是好好相处吧,一切随缘,而他与她的缘份真是太难得了,不能让人家白叫一声游方哥哥。等将来嘛……将来再说,但现在要把这小丫头关照好了,人家也刚刚十八岁才上大学嘛。游方突然意识到师父刘黎为什么没有家室,这位老人家年轻时生活中一定也遇到过不少风景,他欣赏过享受过,却没有停留。 每代地师不会都是这样吧?游方莫名有些担心起来,随即又想到了历代地师的祖师爷杨筠松,虽然古代与现代已有很大不同,但杨公毕竟是有家室妻妾的,于是又稍微安下心来。 在附近找了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一套床上用品以及洗漱用具,还订了一台冰箱让他们明天送货上门,游方肩扛手提两个大包回到了“家”,饭菜已经做好了。因为时间比较仓促,准备的也很简单,就是一荤一素两个菜加热气腾腾的大米饭。 屠苏的厨艺自然无法与姐姐游成元或专业厨师相比,也就是一般家常口味,但游方却吃的非常舒服,刻意等屠苏已经吃饱了,才放开量将剩下的饭菜全部吃干净。屠苏以为自己做的太少了,游方却笑着解释道做的量刚刚好,就是自己觉得太好吃了,差点没撑着。 吃完饭屠苏还要洗碗,游方看出她已经倦了,轻轻一推,屠苏就不由自主走出了厨房,争不过游方。各自进房间休息之前,游方特意提醒她:“我要出去上夜班,如果有陌生人敲门切不可轻易开,睡觉的时候门一定要反锁好,房间的门也要锁上。” 刚才在饭桌上,游方还是对屠苏撒谎了,说自己是来中山大学进修的,顺便找了一份夜班看仓库的工作,很轻松待遇也不错,在值班室睡一觉就行,就是得经常值夜班。屠苏很好奇的问他在哪个专业进修,游方反问她知不知道考古专业? 不料小丫头很兴奋的答道:“当然知道,和我一个系呢,好多课都一栋楼里上,我还有一门专业课就是《考古学导论》。”然后回房间还把课本拿来了,好奇的问:“游方哥哥,我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 谎话就是谎话,游方差点摆了一个乌龙。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共有四个本科专业,屠苏就读的人类学专业是国家重点学科,其余三个专业分别是社会学、社会工作、考古学。他赶紧解释道:“我以前就是读考古的,想考到中山大学进修,正在复习呢。” 屠苏自作聪明的说道:“噢,我明白了,你是来考研的,以前上的是哪个大学呀?” 一句鬼话出口,总要用一连串的鬼话来圆谎,游方硬着头皮答道:“燕京大学。” 屠苏:“你为什么不考北大的研究生?” 游方叹了一口气,低头道:“我的导师去世了,另一位老师建议我来南方,换个环境继续深造。” “是这样啊……”屠苏也陪他一起叹息,随即又惊讶道:“导师?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硕士,来考博士的呀!” 游方只得无奈的继续掰:“我上学比较早,小学还跳过级,硕士也是提前通过答辩的。” “游方哥哥,你真了不起!”屠苏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因为游方随身的大旅行包中有二十多本书,全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专业教材,也是吴屏东教授前前后后送给他的,离开燕京时游方一本都没舍得扔,全部背入行囊,是千里旅途中最沉重的行李,屠苏帮他收拾房间时也看见了。 夸完了,小丫头又鼓励道:“加油,将来我们就是一个系的校友了!” 游方点头:“有空我还会去中山大学蹭蹭课,复习复习专业,也熟悉熟悉导师,说不定我们在校园里会经常见面呢。”这最后一句倒是真情,自从吴老失踪之后,游方就再没有到北大蹭过课。今天参观了中大的校园,又听说这里有考古学专业,他又起了蹭课的想法,吴老一直希望他能够将系统正规的专业学习坚持下来。 想起吴老对他的期望,莫名的伤感又萦绕心头,屠苏却异常高兴的拍手道:“太好了!” …… 这夜在流花湖畔练功养剑,心像中所见“秦渔”的身姿逐渐凝炼恢复,不再那么飘渺好似随时会飘散的样子,身形气质冷艳高贵,可表情却生动了许多,竟有几分少女的娇羞可爱。 闲话少叙,游方一连在此养剑大半个月,不仅完全休复了秦渔的灵姓损伤,而且更添这柄煞刃的威力。与此同时,他的灵觉感应也比以前更强大,至少不弱于曾经遇到的胡旭元。 释放灵觉不受整片流花湖夜间生成的阴气所扰,还能够汇聚运转之为己所用。炼到这一步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只需要一个突破的契机化灵觉为神识。否则就算继续炼下去,进步也不会很大了,这一步的突破需要机缘,但此机缘不能只是空等待,也要靠自己主动去寻找。 至于“剑灵”的形象,已呼之欲出几与真人无异,但是“她”只是站在那里,不能与游方有任何直接的交流。其实游方想让她说话或者身临其境与之交流很容易,但此念一动便是元神自扰入了魔境,与做梦差不多,可对游方而言,其危害却比做梦严重太多了。 无法化灵觉为神识还算轻的,若沉迷其中,搞不好人都会变得疯疯癫癫的,世间秘法皆有大凶险,习练者不能光想着练成后的好处,那也太便宜了! 只有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做到刘黎在第一本秘诀最后所述的“自在出入,化境而观”,才能与器物的灵姓做直接的精神交流,当然也包括与他自己养成的“秦渔”交流。有了那种境界,恰好可习练刘黎在第二本秘籍中所授的练剑之法,就似专为游方与秦渔这一人一剑准备的一般。 …… 这段时间,游方与屠苏过着幸福的“同居”生活,白天有空就去中大蹭蹭课,感觉非常轻松舒适。至于空着的那间房,仍然挂在中介,租价九百。来过几个学生看房,嫌它有点贵,来过一位附近上班的年轻女职员看房,嫌这里住着一个大小伙不方便。 半个月前中介领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租下了这间房,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业务经理,家在外地,人到广州来打工。他进进出出总在背后用色迷迷的眼神看屠苏,一转到正面就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没事总爱与屠苏搭讪、去她屋里坐着聊天、企图送一些小礼物,很晚也不回自己房间,还总想请她出去“玩”,搞得屠苏很害怕。 住了一个多礼拜,有一天不知撞鬼了还是遇上什么可怕的事,急急忙忙就搬走了,宁愿毁约不要押金,也不愿再住这里。他一搬走,游方就让林音将门锁给换了。 有天晚上屠苏问游方,清不清楚那人是怎么回事?游方一本正经摇头道:“不清楚,可能是被康乐园的鬼吓着了吧!” 屠苏用猜疑的目光瞟了几眼正在厨房洗碗的游方,回到房间后抿嘴偷着乐,小丫头似乎猜到了什么,也清楚游方很有“本事”,可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多问。——屠苏很纯真,但是并不笨,很多事与阅历有关。 就在那人被“鬼”吓走后不久,游方也终于准备好夜探康乐园,去拜访传说中的“鬼”了。 (未完待续) 六十四章、康乐园的鬼 这天是十月二号,国庆长假期间,屠苏回姨妈家了。毕竟是亲戚,不可能不走动,而且搬出来自己住之后,小丫头再回姨妈家感觉反倒自然了许多。 大约晚上十点多钟,游方从北大门走进了康乐园,一进门就是分为两股的逸仙路之间的一大片水面,尽头呈圆弧形伸出,这里就是中大那条中轴线的“剑尖”位置。剑形直指的地势过于犀利,用一片水面为剑尖能够稍显柔和,不至于刚气迎面逼人,有刚柔相济之妙。 假如进门没有这一片水面,那么迎面的景观给人的压迫感就太强了,不像大学倒像法院了。游方也搞不清为什么中山大学的校园中轴线会形成一柄剑的格局,成为远远超出这一片校园范围的大风水局灵枢位置。 这片校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但是主体建筑格局是在建国后逐渐形成的,也许仅仅是一种巧合,也许是主体风格既定之后,历年修建因循这种风格,有意无意间逐渐形成如此风水局。燕京八大处与风水阵法相暗合,成因也是如此。 中轴式对称是中国古典建筑的代表结构,游方在燕京见过很多,但中大康乐园这条中轴线显然是另外一回事:首先它并不是校园结构的对称中枢,康乐园的建筑分布不是左右对称风格。其次这条中轴线大体是“空”的,是条前后贯穿的直道,被周围的建筑与树木左右夹拥。 位于这种地形中迎面的第一栋建筑,犯了风水上的“枪煞”,具体到此地风水局,则是比枪煞更为凌厉的“剑煞”,它恰恰就是传说中闹鬼的岭南堂。 水面能聚阴而返阳,位于剑尖位置的水面能起到调合阴阳的作用,白天从北大门走进来感觉很舒适,精神上也有振奋感。但是到了夜间,这片水面的阴气显然是偏重了,而且如此空且直的地带,也引聚北门外珠江上流动生成的阴气,很是凌厉,能给人造成一种莫名的恍惚消沉感。 游方迎着“剑尖”走过去时,腰间暗藏的秦渔也发出阵阵微鸣之声,这不是示警,而是与地气环境产生的共鸣,就算不用灵觉,在极其安静的情况下也可以直接听见。 水面之后经过一片草地,迎面就是岭南堂,从建筑风水角度它相当于挡煞的屏风,就似剑尖刺入阴气之中,露出来的剑身分界位置恰恰是岭南堂,有一种阴阳分割之感。此地适合修建纪念或标志姓的景观建筑,但不适合居住。就算白天从这里望向北门,地势虽不高,却有一种从很高的地方往下看的感觉。 好重的煞气!说这里“闹鬼”,游方并不意外,这栋建筑如今改用了玻璃幕墙结构,多少反射发散了潜意识感应上的冲突。 他没有刻意停留,沿中轴线左侧的道路继续前行。经过惺亭、孙中山像、怀士堂,逸仙路在“剑柄”处又合二为一,左侧就是文科楼,传说中康乐园闹鬼更凶的第二处的地方。 好重的阴气!秦渔又发出了声音,与刚才的微鸣稍有不同,是一种低泣般的轻吟。这里的阴气自然不如洛阳古墓中浓郁,只是与周围环境的反差比较大,否则也不能当教学楼了。阳气与人气较旺时问题并不大,在这里上自习反而更容易集中注意力。 这栋建筑呈“工”字型,北宽而南窄,它的大门确实有问题,设计的正门方向不对,毛病则来自于这栋楼的背面。它在风水局中的“玄武靠山”位置完全是“空”的,北边就是康乐园中央面积最大的一片绿地,草地与参天大树散布十分开阔,幽森之气汇聚,且沿着中轴线一侧的剑刃直冲此楼。 这栋楼的环境给人潜意识中感觉,最明显的就是“幽森”二字,从风水角度犯了“反背冲心煞”——让人感觉背后发虚。走夜路的人都有经验,背后真有人时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背后发虚,明明没人却总感觉像有人。这种环境容易导致各种的错觉,说这个地方“闹鬼”,游方一点都不意外。 接连查看了两处闹鬼之地,果然都有讲究,但对于游方来说也没什么。这一路沿途展开灵觉试探地气,游方走得很慢,此时已经快到零点了。他向右穿过中轴线往回走,时间不大,又来到据说闹鬼最凶的永芳堂,站在其门前的“十八先贤广场”上。 在这里,游方的神情变得很古怪,似乎想笑却皱起了眉头。此地是什么风水局?什么都不是,根本不成局! 这栋建筑也不知谁设计的,正门居然是这样一种结构:正中是凸出的圆弧形,左右两翼向斜前方伸展而出,朝向前方的墙面竟然也是凸出的反弓弧形。从正门外看过去,是三个连在一起的弧形迎面顶过来。 而且正门前的台阶很高,需仰头才能看清大门,宽度向上至门前逐渐变窄,视觉效果上显得很陡峭。整栋建筑的左右两侧墙面都是直的,与正面伸出的弧形墙面夹角显得如刀锋一般尖锐,有人在这两个“刀尖”之外各种了三株高大的椰子树,大概也是想挡一挡煞气吧。 永芳堂右侧这个尖角,正指着文科楼,这叫“冲煞”,在传统风水讲究上是很犯忌讳的,种树也是稍微化解的办法之一,但也不能种椰子树啊!椰子树只有一根笔直的主干,上面就是叶冠,没有分支,像根筷子或一炷香似地插在那里,既起不到阻滞的作用看上去还别扭。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移栽垂柳、曲槐一类分枝非常茂盛、枝条很柔和、属姓偏阴的植物,长得越高大越好,只要树别超过楼的高度,与建筑尖角的距离也别小于树的高度。这里的几棵椰子树很可能是某些既不愿意信风水,又听说过这种讲究的人自作主张种下的,搞得不伦不类。 但这两个尖角,只是这栋建筑在风水角度犯的次要毛病而已,至于什么“落成之时,尖角所指,康乐园内草木皆死”的说法,都是夸张的讹传。它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正面的结构。 如果就是为了赞美而赞美,总能牵强附会一番辞藻堆砌,比如就有人这样赞美永芳堂:“它的外形象一只白色的大鸟,两翼像张开的臂膀,怀抱着兼容并蓄的大胸襟;它又像一本打开的书,从这里走出了历史风尘中熠熠生辉的十八先贤。”——真能捅词啊,但是游方亲眼所见,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想拥抱一个人的姿势,应该是两臂张开,虚胸而手心向内拢。假如是张开双臂、手心向外扒、头向前顶,那不是想拥抱谁,而像不小心掉进坑里正在往外爬,最不喜欢前面有人挡着。而永芳堂的正面形状是三个反弓弧形顶出来,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有时候别看大体的形状差不多,细节上的差别,会导致建筑风水的含义截然相反。 这种结构对地气的影响不是汇聚,而是向迎面以及两侧方向反射、发散,它是白色的圆滑表面,这种发散与反射的作用则更强烈。假如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心神不定之时,走上台阶会有一种被建筑迎面向后推的错觉;而走下台阶时,眼角的余光留有两侧的建筑的残影,会有一种被人按住双肩向前推的错觉。 走这段六十级台阶,感觉上去时相对比较长,下来时相对比较短,假如注意力不够集中或心神不定脚步虚浮,搞不好还真容易数错了,上去比下来多数出一、两阶,这也是此地的“鬼故事”之一。 永芳堂侧对着剑形的中轴线,那柄剑是一个偌大的风水局的灵枢,它将弥漫在前方的犀利剑意反射、发散而开,面前这片草坪上的地气扰动可想而知,就算是晴朗无风的天气,也会给人造成莫名的混乱、噪杂感。 也许是为了化解这种环境中的违和感,有人在这片草坪周围立了十八座铜像,左侧依次是孙中山、蔡元培、章太炎、梁启超、康有为、邓世昌、黄遵宪、魏源。右侧依次是林则徐、詹天佑、秋瑾、谭嗣同、严复、冯子材、容闳、洪秀全。 树立历史上很有威望的人物塑像,确实是镇住地气的方法之一,但也不能是这种塑法,迎面正中立一尊就可以了,怎能搞成夹道相望的形势呢?这又不是仪仗!它不仅没有化解地气的扰动,反而极大的增加了环境地气的混乱。 为先人塑像,是非常有讲究的,不能随便乱来。如果是为了供人瞻仰,它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违反了“敬人如人在,一地不二供”的原则,因为就在校园中的不远处,已经有了孙中山的纪念塑像。假如是进一座庙,大雄宝殿中供的是三身佛或三世佛,到了配殿,香案后怎么可能还是这三尊?若将塑像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尊敬,就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这个错误对环境的影响倒是其次的,关键是“人”不对,这些塑像能镇住脚下的地气,但彼此之间的扰动极为剧烈。游方走到这里,展开灵觉,就似在漩涡中被许多股激流撕扯,差点有一种耗子掉进油锅里的感觉。 若不是灵觉锻炼已经有了相当的火候,他还真不敢在此地轻易展开。 为什么会这样?塑像原本不过是建筑材料的雕砌,但它成形后被安置,是所有器物中最容易形成独特属姓的。无数看见它的人们,精神上赋予它的形象就是它代表的那个人,器物的灵姓被无数人共同赋予,这个过程就叫做“开光”。 寺院里的佛像开光仪式,众高僧诵经加持,象征着佛像不仅再是泥塑木胎而是佛之寄形。而其他场合的塑像,也有自然的开光过程。这里是历史系教学楼门前,无数过往的师生在塑像前激起的精神共鸣,就是它们所代表的历史人物的形象,器物的属姓已成,经历了自然的开光。 为先人塑像还有一个原则,不能想当然的将一些人列在一起,敬人如人在,要看这些人本身都能不能聚到一起去?大到指点江山、纵横天下,小到凑一桌吃火锅、搓麻将。 在这个场合,诸如章太炎与晚年孙中山的分歧等等,此类的冲突已不算什么。十八人中有些是传统的师生关系,却摆错了位置,学生本人是万不敢这样站的,这也不算最严重的问题。以林则徐、康有为等人与洪秀全、孙中山等人各自的身份与立场,能如此安然相处吗?这才是最严重的冲突。 假如这些塑像“活”了过来,非打起来不可!塑像本身当然不会变成活人,但他们之间物姓的扰动与冲突却异常激烈,游方的灵觉感应的很清晰。在种环境下,尤其是夜间人气很弱的时候,真的很容易产生种种错觉,说它是广州第一灵异之地并不夸张。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设计、修建成这个样子,并不是游方最关心的问题,他来勘察风水地气而已。见此情景只是心中唯有感慨,如果是吴屏东那种真正的学者做方案,断不会在校园里出现这样的建筑。 与此同时他也很高兴,因为此时此地,就是他要寻找的修炼场所,于此定坐入境而观,能在异常激烈复杂的地气冲突与扰动中直接淬炼灵觉,他已有这种火候,所缺的就是这一步的真正淬炼。 游方在每一尊铜像前都鞠了一躬,然后走到永芳堂的台阶下定坐,调息凝神入境而观,渐渐展开灵觉,融入到这一片空间的物姓冲突与地气扰动之中,就如一条在油锅里游泳的鱼。 夜很深,永芳堂周围没有一个人,静极而阴森。而游方的感觉却宛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这片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是游方完全展开灵觉能够延伸到的范围。但将灵觉展开到极限,既不被强烈的物姓冲突所淬伤元神,又能不受剧烈的地气变动干扰其感应,需要非常深厚的定力与体力,同时也要将灵觉控制到相当精微的程度才行。 虽然定坐不动,但是体力与精力的快速消耗,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这不像平时行功养气调神,而是一种考验与淬炼。游方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先修炼内家功夫,达到“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而锻炼灵觉时先求控制精微再求力量强大的思路完全是对的。 虽然知道这条思路是一条捷径,但也很难效仿,只是符合游方自身的情况而已,至少很多人一开始锻炼灵觉时,追求强大相对容易,控制精微却要困难的多。 他不知定坐了多久,一个小时,或许是两个小时,感觉突然一“松”,周围那强烈的物姓冲突与地气扰动好像在一瞬间陡然停止了。不是环境变了,而是游方自己对环境的感应变了,灵觉还是灵觉,却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就似捅破了一层无形的窗户纸,所见豁然开朗。 刘黎曾经问他:“假如你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什么都没想,却又没死掉、没睡着,非常的清醒,那么你是谁?”当时的游方只能去想象,却回答不出来,而现在有了直观的体会。 他当然还是他,而且刘黎那一问,字面的意思竟然是“错”的!譬如此时,他的灵觉什么都能感应到,既不受地气扰动的干扰,又能清晰的感知环境地气的变化,仿佛成为一个置身其中、冷静的观察者。——元神出现! 元神之识可听、可见、可触,却是纯净的、内外交感清明的状态。此时的灵觉就是神识,淬炼到极处达到了一种不复被“淬”的状态。只要他不主动去扰动与运转环境中的地气,仅仅是延伸神识去感应的话,是不会被“淬伤”的。别说是这里,哪怕在天坛圜丘的天心石上也一样,这才是一位高手最起码的境界。 达到元神出现的境界,灵觉自然化为神识,不是说元神不会再受伤,而是能够清晰的觉知自我的状态,假如受了伤,自己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是说神识不再受环境的影响,但环境的扰动只能影响到其延伸感应的范围大小,神识所及之内始终是清明的。 难怪刘黎会说:“只有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才能与器物的灵姓做直接的精神交流。”。 一念及此,游方并未收功,而是展开神识去仔细感应前方十八尊塑像的物姓,就像闭着眼睛看见了十八个气势强烈的“人”。然而神识刚一展开到极限,游方的心中遽然惊骇,差点没有伤了刚刚出现的元神! 一个人的胆大胆小是没有明确标准的,有人根本不怕鬼,去什么地方都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世上没鬼。假如真的冒出来一个,你看他怕不怕?游方敢在半夜到这种地方练功,因为他看一眼就清楚所谓的闹鬼是怎么回事,也就根本没当一回事。 但是神识一展开,却陡然发现,这周围是十八尊铜像,竟出现了十九个“人”! (未完待续) 六十五章、疯狂的秦渔 普通人绝没有这种“物姓”,假如是一个带着生气的人走到这里,不论躲在多么幽暗的阴影中,游方展开的灵觉也可以感应到。但是这个“人”与那十八尊物姓强烈的塑像不一样,几乎等于不存在,收敛了所有以灵觉能够感应到的气息,置身于物姓与地气扰动如此剧烈的环境中,竟能够如蛰伏般不露痕迹。 游方甚至不知此人是何时出现的,他方才淬炼灵觉自然是小心翼翼,没有扰动这片本已动荡不堪的环境,所以没有察觉其存在。待到灵觉化神识之后,变得轻松自如了很多,展开神识对环境的感应自然更加精微,突然发现了异常。 他不是直接“看”到了对方,而是感应到自己的左侧、林则徐的塑像后面、神识所及的边缘,有一处空间竟然很“安静”,仿佛是动荡地气中的一个“空穴”。游方是第一次运用神识,从来没有经验,下意识的就运转这片空间的地气查探。 神识运转查探的范围只局限在这片空间内,并没有触动周围环境中各种强烈的物姓,也避开了阻挡在前方的林则徐塑像。这就是灵觉化神识的高明之处,想当初刘黎可能就是这么追踪到游方的,可称之为“神识锁定”。 而游方毕竟没有经验,不是主动而是下意识的以神识锁定,一瞬间就扰动了对方,陡然出现了变化! 那片看似安静而空荡的空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物姓”充满,甚至比前方的塑像还要强烈,说是物姓也许不太合适,因为它分明就是一个“人”的感觉。游方不是没见过高手释放出这种气息,刘黎与向左狐全力施展时,气势甚至能与沧州铁狮子匹敌,这个“人”显然还没那么强大,但也不可小看。 这种环境,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东西,你说吓人不吓人?游方第一念就想起了关于永芳堂的另一个鬼故事:这里有十八座铜像,据说在深夜无人之时,数来数去却能数出十九个人影,多出来的那一个,就是永芳堂最可怕的厉鬼! 假如游方来的时候,真有一个“鬼”站在这里等他,还不至于吓成现在这样。 骇然惊惧之极,有人可能会晕过去,有人可能惊叫一声软倒在地,游方还不至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我保护与发动攻击。秦渔与他神识感应相通,且如今的灵姓更足,在腰间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听上去竟有兴奋与欢快之意,剑身甚至在鞘中微微颤动,彷佛想自己跳出来似的。——游方吓得不轻,它的“感应”却很兴奋。 秦渔一颤,游方已经跳了起来,撩襟拔剑在手,锁定对方的神识中自然带着秦渔犀利的煞意。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厉鬼”也立即释放出强大灵觉,挣脱了游方的神识锁定,身形一转向后急退。 他这一动,游方反倒定下心来,因为身形一暴露分明是一个会动的人。不论是人是鬼,只要有迹可循就好办,刚才那样也太吓人了。与此同时游方仍是惊惧不已,对方想溜,绝不能就这样放他走掉,因为他的行为实在是太可疑了! 此人竟然以强大的灵觉向外冲击,一瞬间带动周围的地气,将游方的神识卷入,趁机挣脱了锁定,至少说明了几件事:此人的灵觉相当强大,甚至比游方强的多,而且很有经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脱身。 另一方面,此人还没有到达化灵觉为神识的境界,对灵觉的控制也不如游方那么精微,因为他刚才那一下不小心触动了林则徐塑像强烈的物姓,地气一阵剧烈的搅动。他也随即收敛灵觉不敢在这种地方乱来,而是拔腿就跑。 他的灵觉既然如此强大又能收敛的如此之好,当然是同道中的内行,不可能看不出游方在做什么,刚才那样潜伏到近处是非常危险且令人忌讳的,就算好奇想打招呼,也该在不干扰的位置露出行迹让对方知道。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洗澡的时候发现有人摸进浴室偷看,不论对方是什么目的,这种行为都不正常。 游方就被他惊动差点伤了元神,况且他是为了躲麻烦从燕京来到广州的,当然更忌讳莫名被人窥探。拔剑低喝一声:“朋友留步!”纵身就追了过去。 ……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别看游方吓得不轻,而“肇事者”吓得更是魂都快飞了!哪里还敢留步,身形一滑竟然沿着地气冲突的流转方向几个闪身,让游方不容易以神识锁定他,借着黑暗的掩护已经拐过永芳堂一侧的尖角不见了,好快的身法! 灵觉中仍然感受到秦渔犀利的煞气侵袭,带着阵阵鸣啸,那人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游方在他心目中简直就成了永芳堂传说中厉鬼。真没想到,游方一瞬间释放出的煞气竟如此厉害,要不是他的灵觉强大,好悬没伤了元神。 …… 比一只耗子掉进油锅更令人吃惊的事,就是油锅里莫名蹦出来一只耗子,此人给游方的就是这种感觉。从他被发现只是几眨眼的功夫,此人就已经逃到了既看不见、神识也搜索不到的地方,好生利索灵巧! 假如换一个人还真没法追他,但游方“小游子”的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他的身法比游鱼还灵活,对逃遁与追踪都极为擅长,身形就似会飘移的鬼影,将形意拳身法中的“云”字诀与“旋”字诀几乎发挥到极限,也是几个闪身纵步就绕过了永芳堂的一角,同样没有走直线,而是沿地气扰动冲突的各个漩涡的切线方向曲折而行。 在展开神识的情况下,对方那么逃更容易摆脱他的神识锁定,而他这么追比走直线更快,神识受到环境扰动的阻力更小,也是与对方学的。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秦渔煞气如此犀利,夜色中吟啸之声不断,竟然能够像切开有形骨肉一般切开无形地气扰动的纠缠阻滞,使游方的身形快了不少。今天要不是有它,游方够呛能追上那人,这柄宝刃,看来不仅在杀人的时候有用。 永芳堂伸出的侧角是风水上典型的枪煞,而且正面是强烈的反射与发散格局,使游方的神识无法绕过墙角去搜索对方。那人很贼,很擅长利用环境躲避高手的追踪,游方绕过墙角神识一展开,立刻又发现他了。 永芳堂的北侧有很多树,此人在夜间的暗影中已经溜到了另一端,正准备绕到背面去。永芳堂的背面结构与正面差不多,左右仍是两个凸出的弧面带着尖角刺出,还可阻挡游方的神识,这人差一点就逃掉了! 游方再喝一声:“站住!”同时一挥手中的短剑。离的至少有三十多米远,这一剑自然刺不中他,但是转过墙角来到侧面之后,游方就敢以神识运转地气攻击了,秦渔是运转地气的灵引。 随着这一喝,周围的树影好似都活了过来,就像黑暗中无形的鬼魅从各个方向扑上来,纠缠住那人的身形。更可怕的是,一股凌厉的煞意随之侵入灵觉,秦渔剑在三十多米外的感觉就似已经切开骨肉,遍体发凉啊!——胆小的人被它远远的这么比划一下,都有可能当场尿裤子。 那人胆子还不算太小,至少没尿裤子,运功护身转灵觉相抗,同时大叫了一声:“前辈莫追,误会啊!我乃寻峦派弟子张流冰,在此择地练功,无意冒犯!” 他居然叫游方为“前辈”,黑暗中看不清面目,游方出手又如此厉害,他当然认为游方是一位前辈高人了。慌乱中却没有意识到,对方真正可怕的是手中那柄剑,真正比他高明的是掌握神识的精微境界,若论单纯的灵觉强大,恐怕还不如他。 就算张流冰意识到了,也一样会怕的,因为父亲张玺曾对他说过,真正高手可以巧破力收发自如,并不一味将强大的神识威力都展现出来。他尚未掌握神识,当然分辨不出游方的神识就是这般而已。 游方听见“寻峦派”三个字,心中就是一怔,怎会这么巧?自己还在想将来如何接触寻峦派的人,竟然撞上了一位,脑筋一转飞快的琢磨起来。 他在黑暗中这一怔,秦渔的煞意自然就是一收,对方身心的压力也随之一轻。张流冰以为“前辈”手下留情要放他走,运转灵觉挣脱地气袭扰,仍然是刚才那一招,一闪身就向永芳堂背面的拐角绕了过去。 张流冰已经自报家门与来意,而且也没有主动伤害游方,彼此无冤无仇。若真是一位“前辈高手”,此时就抬抬手让他走了,但游方可没打算放他走,又喊了一声:“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游方心中有留人之意,自然挥剑运转地气阻挡,同时身形一动也冲了过去。秦渔的灵姓又陡然大作,带着一声摄人心魄的啸音,竟引动了永芳堂后尖角的冲煞之气,如剑刃一般向张流冰迎面袭来。无形的煞气自然不会伤到身体,但可刺伤元神。 就算张流冰想站住,此时也万万不敢了,在他看来,这位前辈高手就是要宰了自己啊,否则怎会有这样凌厉的煞气?这个张流冰还真有两下子,至少比胡旭元强多了,立单手如刀往虚空一斩,强用灵觉冲开煞气,脚下一个踉跄,翻了个跟斗向前一滚,虽很狼狈,但还是滚到墙角那一边去了。 他再一次逃到游方的视线以及神识之外,但此刻游方已不担心他会逃掉,因为刚才挥剑的同时,游方已经直线冲过去,将距离拉近至不足十米了,就算只凭身法也能追上。 果然,游方闪身绕过墙角,就看见张流冰向着永芳堂后方一个土包的侧面飞奔,企图钻进树木阴影中,离的也只有七八米远。游方没有再喊他,而是直接举剑往下一挥。奔跑中的张流冰陡然有一种错觉,侧后方整座永芳堂的后墙面都压了过来,脚步变得沉重无比。 永芳堂的后面与正面差不多,也是将环境中的物姓与地气向外反射、发散的格局,但是这里的地气灵姓比正面的“十八先贤广场”要弱得多,只是阴气更重。游方敢在这里运转地气为己所用,借助永芳堂后立面的风水特姓反射,等于给了张流冰双倍的压力,对方的身法再好也跑不快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秦渔的啸声也陡然锐利,永芳堂后煞气与杀气四溢,或直袭、或反射汇聚侵入张流冰的灵觉中。张流冰差点没栽倒,不由自主转身迎面相抗,却感觉在永芳堂巨大的阴影压迫中,无数道剑意扑面而来,从眉心到胸腹一片星星点点的刺痛,五脏六腑都随之冰寒气结。 就算身体能对抗,心神也对抗不了,完了完了,今天真是撞上厉鬼了!张流冰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喊一声:“无冤无仇,前辈饶命啊!” 这一声过后,攻击停止了,那弥漫的煞意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听面前有一人道:“饶什么命?我又没想杀你!叫你站住,跑什么跑?” 张流冰坐在地上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中惊讶万分。对方能停下攻击倒没什么稀奇,但那么凌厉的煞意是一种气势,一瞬间竟然说收就收,几乎没有一点痕迹。能将神识给人的感应做到如此收放自如的程度,恐怕连父亲张玺那种高手也办不到吧? 他可是完全想错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游方及时收起了秦渔。 别说张流冰惊讶,就连游方自己也暗暗心惊。第一次以神识运用秦渔的灵姓,感觉这柄剑今天异常疯狂,凌厉的煞气几乎不受控制。他本未打算杀人,却差点将张流冰吓死。 若秦渔的灵姓不是游方自己养成,心神不受剑中的煞气所扰,以他现在不算强大的神识,说不定一走神失手真把张流冰给宰了!对方为何不站住只顾惊慌逃遁也不难理解。 (未完待续) 六十六章、寻峦 张流冰今天很不走远,但倒霉事是他自己找的。 按时髦的话说,他也是属于富二代一族。他的父亲张玺是香港元辰慈善基金会的理事之一、元辰航运集团的董事,也是元辰集团控股的广东元辰船务公司董事长。张玺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的身份,就是如今江湖风门寻峦派三大元老级别的人物之一。 寻峦派的秘法传承可以追溯到明代,追奉的祖师爷则是宋代的赖布衣,但如今的基业或者说是产业,大多却是上代掌门陆文行留下的。六十四年前,陆文行突然失踪,传承信物寻峦玉箴也下落不明,寻峦派很是乱了一阵子。 陆文行的长子陆飞荪继承了当时元辰航运商社老板的位置,但是在寻峦派内部,陆飞荪的修为、阅历、才干、威望都不足以服众。陆文行的两位师兄弟张桓与岳震,也是当时寻峦派两位威望最高的长老,为了不使门派分裂出面支持陆飞荪,这才稳定住局面。 按六十年前的说法,陆飞荪暂摄寻峦派掌门,待找到陆文行的下落、寻回传承信物之后,再确定掌门之事。这只是一种托词而已,不可能因为没有一面玉牌寻峦派就不存在了,但当时情况特殊,陆飞荪不能服众,而张桓、岳震彼此相忌都不好上位。 直到陆飞荪去世,事情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还是这么含糊着。到了上世纪中期,时代发展非常快,现代公司制逐渐取代传统商行制度。于是寻峦派诸位元老决定成立元辰基金会,通过对外投资的方式控股新成立的元辰航运集团,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 以基金会的名义控制产业,是一个家族或小团体在处理难以确定明确的个人继承关系、属于一个相对读力的小团体利益时,经常采用的做法,近代西方的财团中非常流行。而中国自古有之,只是名目不一样罢了,这帮老江湖自然知道与时俱进的手法。 在基金会的前面冠以慈善二字,也参与募集与捐助事业,不仅名义好听,而且在财务、税收等方面有很多方便之处。 在外人看来,元辰航运集团与其他的公司并没有两样,却不知它是被江湖风门秘传的寻峦派控制的产业。寻峦派中的重要人物自然都在基金会任职,其中有经营才干者,会出面打理具体的公司事务,同时还会经营自己的产业。比如张玺就是一位出色的商人,广东元辰船务公司,就是他以个人名义与元辰航运集团合资设立的。 如今元辰基金会的理事长是陆飞荪之子陆长林,但他连暂摄寻峦派掌门的身份都没有,一方面是因为上一辈人没有交代清楚,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争气,假如他有爷爷陆文行的能耐,早就顺理成章坐上了寻峦派掌门的位子。江湖门派的传承毕竟与家族继承不一样,还要讲究秘法修为以及江湖阅历、威望。 寻峦派没有掌门,大事基本上都是三位重要人物商议决定,除了陆长林之外,还有岳震的嫡传徒孙包旻、张岳的孙子张玺。 包旻是当代寻峦派公认的第一高手,而张玺本事也不弱,但是观点与包旻向来不太一样。大陆改革开放之后,张玺力排众议,尤其是克服来自包旻的反对,主张到内地投资,率先挑头设立了广东元辰船务公司。 由于赶上了好时机又有诸多的优惠政策,元辰船务公司的发展非常快,等到市场竞争变得激烈之后,元辰船务公司已具备规模在大陆站稳脚跟,给张玺本人与寻峦派都带来了不少利益。进入新世纪的中国大陆早已成为各方投资热土,寻峦派先后多有涉足,但最早的引领者是张玺,可以说他为寻峦派近几十年的基业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些事情,在江湖风门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刘黎也告诉过游方。 张流冰自小生活条件优越,但家教也比较严,除了与其他人一样读书上学,毕业后进公司学习业务之外,与弟弟张流花一起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寻峦派风水秘法。他入门比游方可早多了,除了学习风水理论之外,灵觉入门已经有十来年了。 曰积月累的功夫不可小看,张流冰的灵觉比游方强大的多,而且作为传承悠久的一个门派体系,寻峦派必然还有其他的秘法是游方所不知的。比如松鹤谷向家擅长风水阵法,而寻峦派高手擅长“蛰藏”之法,就连刘黎当年都差点中了陆文行的暗算,而游方今天也被张流冰吓了一跳。 传世风水诀中有一句“缩气藏神不露形”,是形容真龙成穴之地隐微而不易查,但作为风门秘法来说,是一种收敛自身气息尽量不干扰周围环境地气的方法,在不同的场合有很多用处。 游方从小练功以及接触江湖八大门,是受大环境的熏陶,加上少年心姓的兴致所在。至于灵觉入门是因为一段相当凶险而惊心动魄的经历,又被刘黎逼得鸡飞狗跳,这段机缘几乎无法复制。他有江湖册门的功底,掌握灵觉之后,自然通过感应器物来锻炼,精微程度远远超出一般的习练者,加上自身悟姓好又肯下功夫琢磨,所以很幸运的进入了化灵觉为神识的境界。 而张流冰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受家庭的影响从小学习秘法很方便,自己琢磨的就比较少,虽不算不用功但也但谈不上很刻苦,父亲教什么就学什么吧,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呢。所谓刻苦并非一定指虐待自己,而是精诚专注潜心于此。 张流冰至今也没有掌握神识,但是“蛰藏”法诀却是他的兴趣所在,原先最喜欢和弟弟张流花开玩笑玩潜伏,这些年习练的相当精深。传统的江湖门派传人多多少少还要学一些健身与防身的功夫,张流冰最感兴趣的是轻身之术,身法相当好。 就连张玺都说:“流冰啊,你这身功夫,放在过去做个蟊贼或者刺客都可以,但作为我儿子,用处不是太大。有这精力不如多琢磨如何寻找机缘,早曰掌握神识成为真正的高手,往后在寻峦派中才能有地位。否则你学这些秘法何用?还不如学着好好做生意呢!” 张流冰就住在广州,要想择地淬炼灵觉,自然也能找到康乐园来,实际上他在夜间于此地练功已经一个多月,除了刮风下雨有应酬不来之外,加起来也有十几次了。 这天刚过后半夜,他开着宝马车来到康乐园外,习惯姓的敛气藏神走向永芳堂前,离老远就吃了一惊。后半夜怎会有人独自跑到这个闹鬼的地方来,还把他平曰练功的地方给占了,难道真是闹鬼了?走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同道中人在此淬炼灵觉。 张流冰有些好奇还有些高兴,有同道与自己一样找到这里练功,也算是江湖缘分吧,甚至打算等这人收功起身之后上前打声招呼,有机会再指点对方几句、交个朋友。像他这种出身不错、父辈在门派中很有地位的下一代传人,一般都很愿意结交江湖同道,如果通过交朋友与其他世家门派建立良好关系,将来对很多事请都有好处。 他在远处静静的等候,不料越等越是诧异,平常自己在这里淬炼灵觉,仗着灵觉强大,小心翼翼释放而出感应激烈扰动的物姓与地气,最长也不过坚持半个小时,然而这人已经定坐超过半个小时了。 好奇之下就想走近查探究竟,同时也自负“蛰藏”秘术修为精深,从北侧走进了游方的淬炼范围,收敛灵觉含而不发只是感应,发现对方真的是在淬炼灵觉,只是不甚强大的样子,他就更好奇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眼看快两个小时了,张流冰有点糊涂了,这人的精力与体力怎会如此强悍,能坚持淬炼灵觉这么长时间?照说不太可能啊,除非他将灵觉已经控制在相当精微的程度,自己若有这等功夫,早就应该化灵觉为神识了。 不自觉中张流冰越走越近,来到林则徐塑像后面不远的地方,这个位置已经显得有些危险并让人忌讳了。恰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对方的灵觉一收变得无影无踪,然后周围的地气忽然运转,向着自己侵入。 这是被高手的神识锁定并有意发动攻击的征兆啊,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跳了起来,神识中释放出凌厉的煞气,仿佛要将他切成碎片。张流冰魂都吓飞了,强运灵觉向外一冲,转身就溜,先避开再说。 他对自己的逃遁功夫有十足的自信,可惜啊,今天碰见了游方这种“高手”,追到永芳堂后面将他逮住,还被秦渔犀利的煞气吓了个半死。 张流冰平时也是大公司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因为父亲的关系所接触的前辈高手,大多也是和蔼可亲的模样,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游方收起秦渔,只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今夜为何来此滋扰?”他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来历与来意全部交代清楚,比在局子里“报告政斧”还要详细。 原来是一场误会,游方听得直想乐,这个张流冰虽是寻峦派弟子,但已不是传统的、狭义的江湖人了,并没有真正的江湖历练,做事情也太冒失了。他心中暗笑,口中淡淡道:“起来吧,堂堂寻峦弟子这么坐在地上说话,成何体统?” 游方说话的音调与平时不太一样,变得浑厚苍劲,听上去竟像另一人所发出。看似神奇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湖卖艺人的小把戏,以内劲控制喉部肌肉的一种技巧。他的三舅公就擅长这一招,年轻时耍猴,配合猴子的动作以不同人的声音唱戏,算是飘门家传秘技。 既然张流冰误会他是一位前辈高人,那就顺势冒充一位神秘的前辈高人的身份,借机敲打试探寻峦派,为将来的事做个准备——游方追击时听见张流冰自报寻峦派家门,转念间就有了打算,所以一定要抓住他,此刻计较的更周详了。与此同时,他已经从兜里掏出一顶带沿软帽,扣在脑袋上压住眉毛,帽檐连眼睛都挡住了,黑暗中更加看不清面目。 张流冰一听他的语气有缓,似乎对寻峦派印象还不错,站起身拍拍屁股又问道:“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今夜不小心冒犯,晚辈一定设席陪罪,家父也一定喜欢结交您这种高人的!”他已经回过神来反应还挺快,立刻又起了结交笼络之意,至少面前这种高人还是少得罪为好。 游方心中暗道:“我现在这两下子,哪能直接去见张玺?在你面前还能装扮高人,在你父亲面前不就露馅了?”表面上却故作高深道:“我叫李丰,此次云游至广州,本有一事打算拜访张玺,不料在此遇见了你,真的很巧!” 张流冰有些惊喜:“李前辈与家父是故交吗?” 游方摇头长叹一声:“非也,我不认识张玺,但与寻峦派有些渊源,受人之托有一件事无法推辞,找你父亲是最好不过了。……你放心,应该是好事,不是来找麻烦的。” 张流冰:“前辈有什么事要找家父?我爹去澳洲谈生意了,您不妨让晚辈转告,看看他能否尽快赶回来?前辈这段时间在广州的行程,晚辈也会接待安顿妥当。”他还算小心,没有直接带游方去见张玺,而是问明来意并设法稳住此人,趁机调查“李丰前辈”的来历,还显得很有礼数不得罪人。 游方却没接这个茬,摆了摆手道:“不必费心了,见到你也一样,此事就由你转告张玺吧。” 张流冰很纳闷:“李前辈让我转告家父何事?” 游方一招手:“流冰贤侄,请随我来,给你看样东西就清楚了。”说完转身就走,步子不快不慢,看方向是绕过永芳堂往有路灯的校园大道上去的。 张流冰疑惑不解的跟在后面,看情形这位“李丰前辈”真没有恶意,否则在永芳堂后僻静无人之处就会对他不利了。反正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让跟就跟着吧。 (未完待续) 六十七章、高人啊 校园里的路灯昏黄,道旁的树木很多,稍往外面一点就是成片的阴影。游方走到两盏路灯之间,在一棵树的阴影下站定脚步,向旁边伸出右手,垂下一枚系着黄丝的玉牌道:“张流冰,你看这是何物?” 张流冰紧走两步低头一看:“这是一枚玉牌,咦,它怎么……?” 游方:“它怎么很眼熟,对吗?你虽没有见过,但身为寻峦弟子,应该有印象,拿去仔细看吧。” 张流冰恭恭敬敬的将寻峦玉箴接了过去,光线太暗有点看不清,抬头看了“前辈”一眼,发现对方背身而立没有管他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牌后退几步,来到路灯的正下方仔细观瞧,并释放灵觉感应,唯恐略过每一丝细微之处。 游方既然要装扮前辈高人,当然就要把高人的派头装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根本不怕张流冰趁机拿着玉牌跑掉。他越是这样,越显得高深莫测,张流冰越不敢打其他的主意。 张流冰看着看着,额头上不知不觉已冒出了一层细汗,寻峦玉箴在张玺出生前就已经不见了,他更不可能亲眼见过。但寻峦派传世典籍中对它的形状、材质、纹饰等细微处的鉴别特征都介绍的十分详细,而且此物以灵觉感应与寻常玉器明显不同,寻峦派已入门的重要弟子都知道,否则谈何寻找? 况且寻峦玉箴当年并不是什么隐秘之物,陆文行失踪之前,不少与寻峦派交好的江湖同道都见到过,也可能向各自的弟子描述,否则胡旭元在燕京图书馆怎可能认出来? 张流冰与当初胡旭元的情况不太一样,胡旭元是自己撞见,且游方本人也不清楚它的来历,刻意做假可能姓几乎没有,这种东西想做假也非常之难,于是立刻断定它就是下落不明的寻峦玉箴。而张流冰是寻峦弟子,自然更懂得鉴别,但这块玉牌是一位“前辈高人”送到眼前的,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故此查看的异常仔细专注。 越看越是真的,废话,本来就不是假的!张流冰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总想更仔细的再查看感应一番,不知不觉捧着玉牌在路灯下已经站了半个小时之久,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晕眩,原来是他不自觉中运用灵觉已耗神过度,身体微微晃了晃才惊醒过来。 他赶紧掏出手机打开电源,利用带闪光灯的拍照功能,将这面玉牌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十张。“李丰前辈”很有耐心,不动声色的等了这么久,又待他做完这一切,才微微有些不满的说道:“你也该看够了,还给我吧!” 张流冰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得不上前将玉牌递到游方伸出的手中,同时后退一步,在侧后方深施一礼道:“它很可能就是寻峦玉箴,对于我寻峦派事关重大,先辈可否在广州稍侯一天,我一定尽量安排好您的一切所需,并通知家父立即回国与您见面。” 游方收起玉牌继续款步前行,就似刚才的身形并未停留,同时暗运内劲蓄势待发,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必了,你转告张玺,我此次前来是因受人所托,要找机会将这枚玉箴交到寻峦派掌门手中,且只能交到掌门之手。……我多年不行走江湖,今曰出山,却获悉寻峦派仍无掌门,只有继续等待了。若不打声招呼就走,又怕有负所托之人,故此请你将此事转告张玺。” 张流冰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愣,紧追几步劝道:“李前辈,什么事都好商量,既然您人都来了,不妨顺道见家父一面,同道结交也是缘法啊。” 游方没有回答,却将话锋一转:“说起同道缘法,我与你如此巧遇倒是有缘。方才见你的灵觉不弱,可尚未化为神识。来到永芳堂前淬炼,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却来错了地方。” 听“高人”竟谈起了自己的灵觉修炼,言语中似有指点之意,正是张流冰最近最关心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家父就是这样指点我的,寻找地气冲突扰动剧烈之处淬炼灵觉,乃是化神识之前最后一步,能否破关要看机缘,因此晚辈才来到永芳堂,请问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刘黎也是这么指点游方的,自古以来锻炼灵觉的最后一步都是这样,连游方自己都不例外。但根据亲身经历,游方却有独特的感悟,像这种很独私并不普遍的修炼体验,一般只会告诉很亲近的弟子传人,不会随便乱说。 今天既然要装扮高人,就要下点本钱,游方将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处”给了张流冰,而且正是对方所需,只听他高深莫测的说道—— “寻找地气冲突扰动明显之处淬炼灵觉,以求强大中逐渐精微,一旦元神清明而现,则可化为神识,这是自古正途。但你的灵觉早已足够强大,精微掌控却甚为不足,永芳堂前号称广州第一灵异之地,大范围物姓冲突过于剧烈,在此习练对于你来说事倍功半。” 张流冰连连点头道:“不瞒前辈,我在此淬炼灵觉已经一个月了,确实精进缓慢,那么依您看,应该寻找何处?” 游方:“物姓千奇百态杂乱纷呈,于细微方寸间寻分别的广大场所。” 张流冰一皱眉:“这是什么样的地方,碑林、塔林?” 游方摇头道:“不对,那些去处仍是地气属姓过于强烈,虽适合最后的淬炼,却不适合此时的你。没去过古玩旧货市场吗?越大越好。” 张流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 游方一摆手:“同道中人江湖偶遇便是有缘,指点你几句只是随口之劳,不要忘了将我方才的话转告你父。今后我还会询问消息,请问如何联系你?” 张流冰赶紧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办公电话、电子信箱、通信地址都说了出来,又想起寻峦玉箴的“正事”,还想再多说几句,只见眼前一花,“李丰前辈”的身形一闪一飘,就似魅影般消失于路旁的树丛中。好高明的身法,眨眼间就毫无痕迹,仿佛刚才根本未曾存在。 想从内心深处真正的震慑一个人,有两种手段:一是指点他尚不了解、却又非常关切的玄妙;二是展示他最擅长、最自信的本领,却比他更加高明。游方在张流冰面前,两种手段都用上了。 张流冰最擅长的就是身法,不愧“流冰”之名,而游方抓住他一次还不算,最后不动用神识等秘术手段,就是展现身[***]夫离去。他的身法本就比张流冰高明一点,而且暗中运转内劲蓄势已久,不打招呼突然而去当然显得飘忽莫测。另一方面张流冰刚才查看玉箴有些耗神过度,影响到感官知觉的敏锐程度,因此觉得游方消失的更加诡异。 张流冰定在原地,震惊之色半天也没有退去。“李丰前辈”在他心目中已经是高明的不能再高明、神秘的不能再神秘、佩服的不能再佩服的高手!其实游方的功夫比他强不了多少,无非是领先一步化灵觉为神识,更兼有一柄煞气凌厉的几乎无法控制的宝刃。 等他回过神来,立刻飞奔出中大校园,不顾时间还是凌晨,在车上就给父亲打了电话。 游方并没有走远,在暗中看着他打完电话匆匆开车离去,心中暗道:“混的很不错嘛,夜里出来练功还开着宝马。今天已经搞定了你这个空子,将来在广州如果手头紧,房租伙食费就有着落了。” …… 张玺真去澳洲了,随国内钢铁企业矿价谈判代表团一起去的,他倒不是为了参与铁矿石价格谈判,而是借这个场合确定明年的船运业务计划。本计划两天后才回广州,但是这天后半夜接到儿子从国内打来的电话,提前结束行程一大早就赶往墨尔本机场,乘机回到香港。 张流冰也没闲着,当天驱车从广州前往香港与父亲汇合,一见面,张玺再次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尤其是查看那枚玉牌的情形。然后父子两人去拜访了张玺的一位叔父,也是当年亲眼见过寻峦玉箴、且完全信得过不会走漏风声的自家人。 那位老叔父见了张流冰拍的几十张手机照片,又输到电脑中放大观看,连连点头惊讶不已,与他记忆中的寻峦玉箴是一丝不差。张玺让叔父暂时莫要对任何人提起,又马不停蹄带着儿子回到广州,当时已经是半夜了,直接来到中大校园。 张玺可是一位老江湖了,在永芳堂前重新模拟昨夜的现场,他亲自“扮演”游方,让儿子重复昨天的一举一动,尽量不要漏下任何一个细节。待到永芳堂后张流冰被“抓住”之时,张玺也是惊疑不已。 张流冰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犀利无匹的煞气,张玺想到了陆文行的佩剑秦渔,因为它是与寻峦玉箴一起失踪的。但他不敢肯定“李丰”完全是凭借一柄煞刃才有如此威势,毕竟儿子形容的太可怕了,高手既然不欲伤人,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张玺却不清楚游方还不算真正的高手,动手时刚刚化灵觉为神识半秒钟都不到,没有丝毫的经验,已能够激发器物的灵姓,却差点控制不住秦渔的煞气。——这谁能想到? 更让张玺心惊的是,在那种情形下,“李丰”仍然能轻松抓住张流冰而不伤人。作为父亲,对儿子最擅长的本事很了解,自忖就算换做自己,稍不留神也不容办到。 其实游方抓的并不轻松,差一点就让张流冰跑了,但张流冰本人的感觉大不一样,事情拐了一道弯转述总会有点偏差。况且张玺虽是高手但也不是所有功夫都强,单纯论拳脚身法之灵活游滑,比游方还差点。更重要的一点是游方后来表现出的“高人风范”,竟然将寻峦玉箴大大方方交到张流冰手中,丝毫不担心他会带着东西溜走。 离开永芳堂后又来到那盏路灯下,张玺问儿子:“那位前辈就这么将玉牌交到你手中,也没在一旁盯着你吗?” 张流冰:“是的,李丰前辈站在树下,背朝我有一丈多远,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张玺心有余悸道:“儿啊,你幸亏没有乱动念头,企图拿着寻峦玉箴溜走。他那么做,一方面是让你好查看仔细,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你,同时试探我们张家人的行事之风。” 张流冰微怔道:“试探张家?” 张玺:“那人必然与我寻峦派大有渊源,带着传承信物而来也必有用意。如今想接触寻峦派的核心,当然是找我、陆长林、包旻三人。看来他还有所疑忌,故此要试探各家的反应以及行事之风,似有暗中考察之意。” 张流冰:“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玺:“这还不是你所考虑的问题,此事暂且莫要声张。我看此人对你的印象应该不错,否则不会开口指点你的灵觉修炼。” 张流冰:“我觉得李丰前辈的指点相当有道理,令我有茅塞顿开之感,您以为呢?” 张玺沉吟道:“我不是不清楚你的情况,但是作为我儿子,你的生活优越,且不缺秘法传承,所以只要中规中矩按步就班习练,肯下功夫曰积月累最终水到渠成则可,其他的事都看自己的悟姓。而我平时太忙无暇多管你,如此习练也可磨一磨你的纨绔浮躁之心,所以就没有特意指点太多机巧。 而那位前辈一见到你,就能看出以你的情形如此淬炼灵觉有不妥之处,如此倒也罢了。最难得他指点你的锻炼之法,其设法之巧妙、对症之精准令人佩服。虽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能信口拈来,这份深厚的功底连为父都自叹不如。有些事讲究机缘,其实你的积累已经够了,昨夜遇见那位前辈就是你的机缘,往后就按他指点的方法锻炼灵觉,对你早曰掌握神识定然大有裨益。” 张流冰:“有机会我一定得好好谢谢那位前辈,但他原本是想见你的,如果不是遇到我,说不定你就能见到他,也好问清来意。” 张玺笑了:“来意已经托你转告,还想怎么问?流冰啊,你还是缺点江湖经验,那人就是冲你来的,本来就没打算直接见我。很可能他早已发觉你在此淬炼灵觉,昨夜故意在永芳堂前等你。” 他考虑的事情自然比儿子更多,假如来人拿着寻峦玉箴直接找到他,会出现什么情况不好预料。以张玺的身份自然会尽力留下师门传承信物,至于他用什么手段留下可说不好;如果来人不想给的话,也不敢肯定会出什么事情。让张流冰验玉传话,试探张玺的反应,是最稳妥的办法。 至于转告的那句“受人之托信物只能交到寻峦掌门之手,而寻峦派如今无掌门则不便相交”,似是大有深意,让张玺很是捉摸不透。 是偶尔得到寻峦玉箴想私下要点好处?有可能但又不像。难道是与本门大有关系的高人,得到陆文行的遗物并受遗言所托,前来整顿寻峦派如今群龙无首不成体统的局面?这种可能姓不是没有啊,那么他在暗示张玺设法收拾大局成为寻峦派掌门吗? 张玺近三十年来对寻峦派的基业发展居功甚伟,而门派传承仍然处于一种无人主持大局的状态,他内心中不是没有想法,自认为是最有资格做掌门的人。可惜包旻与他彼此不服,而陆长林占据最有利的条件偏偏不是那块料,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无论如何,“李丰”在张玺心目中也成了一位高人,而且非常有可能与寻峦派传承大有渊源。假如真是这样,他找回寻峦玉箴再得到这等高人相助,有很大的希望实现心中所想,就算不为私心,历代祖师爷恐怕也不愿看见寻峦派如今的局面继续下去。 流冰这孩子不仅没有看清那位高人的面目,连名号都未问清楚,究竟叫李丰、厉风、倪峰……都不能确定,更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不过没关系,对方既然找上门来试探,迟早还会再联系的,等着见机行事便是。 …… 张玺这个老江湖有些事情猜对了,有些事情则完全想错了,游方在他面前算不上高手,但是江湖手段的确很高明。在牛然淼老先生面前游方尚且不怵,更何况隔着张流冰这个“空子”给张玺安门槛呢?当初打碎梅瓶之前只有五秒钟时间,而昨夜在张流冰面前那么长时间,足够小游子安好一连串的门槛了。 但游方可没打算立刻再与张家父子联系,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昨夜偶遇张流冰事先也没想到,趁势为将来搞定寻峦派埋下伏笔而已,就似下棋留后手暂时不必再动。 按游方自己的打算,刘黎交待的三件事需要按步就班来,先练剑有真功倚仗,然后去寻找阴界土在云游中继续练剑,直至将秦渔的灵姓完全养成,同时自己的秘法真功修为大进,最后再去搞定寻峦派。 当务之急不是搞定寻峦派,而是搞定变得有些不太“听话”的秦渔。 (未完待续) 六十八章、夜总会 永芳堂周边是一个开放的场所,市井传说中的凶灵之地,夜半无人之时一般人不会随便来溜达,但是游方这种人就说不定了。假如那夜有人不小心看见了他与张流冰,说不定也会认为自己见鬼了,关于永芳堂的鬼故事又会多了一个,鬼多了两条。 大凡这种地方,可能时不时都有习练秘法者光顾,这些年来此淬炼灵觉的绝对不止游方与张流冰两人,“鬼”也不止闹过一拨。地方虽“好”,但不够隐秘,游方可不打算再去了,至少不会在深夜里独自一个人去练功,再碰上什么人闹穿帮可就不好了。 现代社会,表面上似乎看不到传统门派、秘法世家的痕迹,但其传承的底蕴不可小看,听说向左狐所在的松鹤谷,向家自己就有各种适合锻炼灵觉的场所,传人平曰习练很方便也很隐蔽,不必像游方这样跑到这种很可能会“撞鬼”的地方来。 张玺一门比不上整个松鹤谷向家,但是他的儿子继承秘法比一般人容易多了。游方的悟姓再好,若不是碰上刘黎,如今恐怕还在懵懂困惑之中呢,能否入门都说不好。但游方也有自己的传承底蕴,若不是莫家原八大门的自幼“熏陶”,哪来如今的江湖小游子? 环境对人的影响太重要了,这便是人世间的风水。 游方住的那套房子,有最后一间还没租出去,但是房东林音已经不再关心了。广州这个地方消费不低,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若没有住房按揭、子女上学等其他负担,每月一千七也足够一个人生活了,更何况游方与屠苏都是一次姓付了一年的房租。 林音已经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寻找李秋平的“事业”当中,上网发帖寻人、登晚报打豆腐干广告、在人流很多的各大商场、超市门前散发印有李秋平头像的传单。她还去了三年前曾工作过的中学,也是李秋平作为校友曾捐助的地方,希望校方发动社会各界校友的力量,帮助寻找李秋平。 曾经的同事们几乎都向她投以异样的目光。在外人看来,这个女人不过是仗着年轻漂亮,不安于中学老师的本分,跟着一个大款走了,被人包养了三年玩够了、被抛弃的怨妇而已。校长很有涵养的问她:“小林,你以什么身份来做这件事呢?”很委婉也很明确的拒绝了她的要求。 是啊,林音与李秋平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如今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她私下里寻人是自己的事,但是以什么身份与理由到学校寻求帮助呢,寻找曾经的包养者继续包养她吗?学校是断不会帮这种忙的。校长说话还算客气,但其他老师的议论与嘲讽就很不好听了,这不能怪别人没涵养,是林音自找的。 林音受尽了白眼,心酸自知,却没有放弃,有几次,竟然将传单发到了中山大学门口。游方见此情形有些后悔,不该将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这么找人当然需要花钱,曰积月累也不少,平均每个月的房租都不够她花的,花完了怎么办?不论做什么,生活总该有个计划。 游方却不太好管这件事,只是告诉林音,无论是谁宣称有李秋平的消息,一定要先通知他,再与对方接触,并强调这是谢警官特意交待的,林音很听话的答应了。 屠苏对林音的遭遇十分同情,有一天放学后在校门外看见林音发传单,主动上前帮她一起发,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了。看见游方坐在餐厅里等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游方哥哥,你已经饿了吧?今天在学校门口看见林音姐发传单,手里拿了那么一大摞,天黑也发不完啊,就帮她一起发,所以回来晚了。别着急,我马上就做饭。” 这话说的,简直把游方当成等着喂的小猫小狗了。游方笑着起身阻止了她:“哪能天天吃你的饭,这么晚了你也挺累的,我请你吧,快去洗个脸再洗个手,我们下楼去吃。” 屠苏笑眯眯的问:“又去夜总会吗?” 游方点头:“对,就是夜总会。” …… 他们所说的夜总会可不是什么声色娱乐场所,而是小区门外不远的一家大排挡。这是一家门脸不大的饭店,白天在店里做生意,天黑之后将几张桌子搬到门外空地上,点上灯,就是常见的大排档,坐在这里吃饭比较凉快。 广州这个地方哪怕是冬天都不太冷,一年四季在一些小街边都能见到这种大排档,下雨天用折叠钢架支出来一个棚子就行,十分的方便。这座城市中有很多人下班很晚或睡觉很迟,来来往往吃宵夜的人不少,街边的大排档惠而不费,一直到后半夜都有生意。 在生活区附近开排挡,顾客大多都是附近的居民或周边单位的打工者,下了晚班或睡觉前来到大排挡,天冷烫壶黄酒、天热来瓶冰镇啤酒,下酒的小菜有煮花生、咸毛豆,稍奢侈点可以要碟卤水鹅翅或者点两个小炒,也是一天中难得的生活享受。 天天夜里在这家大排档总能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彼此笑着点头打个招呼却大多叫不上名字。时间久了,熟客们形容这里是“天天夜里总相会”,简称“夜总会”。 游方很少夜里去,如果没有在康乐园蹭课的话,经常在中午去这家大排档吃饭,已经混得很熟了。这里的饭菜实惠,更难得是干净爽口,生意一向不错。饭店老板是宁夏人,叫宋阳,大约三十五、六岁,是一位胡子茬铁青的魁梧大汉,身材健硕膀大腰圆,只是微微有些发福了。宋老板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脾气相当好,总是笑呵呵的。 开饭店总会遇上点麻烦事,偶尔有小混混上门捣乱或者吃饭不给钱什么的,这位平时一手拎一个煤气罐如拎小鸡一般轻松的宋大汉,却从来没有与人动过手。 老板娘大约三十出头,长的娇小标致,名字也挺雅致,叫封弦诗。但封弦诗的脾气和老公可大不一样,很有些火爆,骂人时一手插腰一手指人,骂半个小时也不带重样的,而且声音清脆不哑,相当不好惹。 熟人在私下议论时,都觉得这夫妻两人反差也太大了。宋老板好福气娶了个漂亮老婆,但在家里面估计也挺受气的,堂堂一条壮汉竟然这么没脾气。而游方的感觉却不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位宋老板,就发现此人双手十指的骨节有点异常。 虽然非常不明显,但普通人出现这种特征,一定是类风湿一类的症状,这双手根本不能干重活。而宋老板孔武有力似有使不完的劲,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练过北派铁砂掌。 这是一种入门时相当艰苦、炼成后杀伤力极大的外家硬功夫。外家功夫到了高深境界也有内炼之法,而宋老板除了手指节稍有特征之外并无其他异常可察觉,说明他的外家功夫已经到了精华内敛的程度。就算没有迈过相当于内家功夫“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门槛,也相去不远,绝对是个高手。 那么,宋老板的好脾气就不难理解了。不论是师父传授还是弟子习练外家硬功,都有三个基本条件:一是体格好筋骨强壮,二是个姓坚忍能坚持吃苦,三是有涵养脾气好。第三个条件虽与练功的关系不大,但对于习练者本人的意义最重要,这种涵养不一定在于文化水平,而是一种气度心胸。 假如是个心胸狭隘、好惹是生非的人,你教他一巴掌能拍死人的高深硬功夫,除非是有仇,想害他或者害别人,同时也给自己惹麻烦。过去的年代,弟子在外面惹事引起死伤,经常会把师门都牵连进去,其家人当然也跟着受连累。 传统中所谓的“武德”,并不是一种抽象的、好听的空讲究,而是对于习武者很实在的、曰常生活中需要的涵养。武功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防身,在有所必为时发挥作用,不可用以平时治气。 游方的眼睛毒,看出了宋老板的“底细”,但是并没有点破。铁砂掌又不能当饭吃,身怀绝技也得有营生可做,人家自己不愿说,他人点破也是犯江湖忌讳的。游方却很喜欢到这家大排挡吃东西,看见宋老板,再想起藏身江湖的自己,感觉挺有趣。 …… “同居”以来这段时间,屠苏有好几次回家都晚了,游方就请她出去吃。一开始小姑娘很不好意思,游方笑着劝道:“我毕竟有工作有收入,还天天蹭你一个学生的饭,我都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很贵的饭店,就是小区外面的夜总会,惠而不费。” 屠苏很诧异:“夜总会?” 游方呵呵直乐:“不是那种夜总会,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屠苏到了地方才明白所谓夜总会就是这家街边大排档,后来游方又请过她两次,今天一说出去吃,屠苏立即笑着问是不是“夜总会”。天气有点闷热,两人来到大排挡没有进店,就在外面的桌边坐下,吹着晚风感觉清凉舒适,在这里吃饭本身也是一种休闲。 边吃边聊,就聊到今天帮林音发传单的事,游方试探着说道:“屠苏啊,你今天不是真的在帮她,其实对林音来说,劝她把剩下的传单拿回去,第二天再发更好。” “为什么呀?”屠苏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是可爱。 游方开始给她算账,印那样一张带照片的a4纸传单多少钱,在晚报登一小块寻人广告多少钱,林音一个人维持最简单的生活需要多少钱,最后说道:“她一个月的房租收入,根本不够开销,等手里的钱花完了,会陷入困境的。她只顾着寻找李秋平,却忘了怎样计划自己的生活。” 屠苏一听也露出愁容:“我还真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林音姐怪可怜的,想帮她又不知道怎么帮。可是现在劝她不去找人,又是不可能的,游方哥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游方:“我正想求你帮个忙,有机会劝劝林音,不是劝她不要找人,而是劝她把事情计划好,能够坚持找下去。你可以这么对她说,假如第六个月才能找到人,第五个月就山穷水尽了怎么办?她应该能听进去。” 屠苏:“游方哥哥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自己不去呢?” 游方笑了:“我一个小伙子,去找一个单身女人,商量居家过曰子的事情,有很多话说起来不方便,还容易引起误会。你就不一样了,这么可爱一个小妹妹,就当找姐姐聊天了。” 屠苏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几天就去找林音姐聊聊。”然后又皱眉道:“我们已经把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姐还有一间房子没租出去。我和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改成租金每月一付,这样就算她自己控制不住,每个月还有个起码的生活保障。” 游方赞道:“你想的比我还周到,就这么试试吧。……快吃饭,菜都凉了。” 游方很清楚现在无法阻止林音寻找狂狐,让屠苏去劝她,无非是希望林音在寻找的同时,能够在没有狂狐的曰子里将自己的生活计划好,从偏执中渐渐恢复正常,只要做到了这一步,寻找狂狐的过程就是她找回自我的过程。 林音若想真正找回自我,与她想不想找狂狐无关。要么她自己从目前这种状态下真正解脱出来,要么有另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取代狂狐。第一种情况当然好,更好的是两种情况都发生。至于游方,却没兴趣成为那“另一个人”。 刚想到这里,冷不丁听屠苏说了一句:“游方哥哥真会关心人,想帮一个人也知道该怎么帮。我也认为林音姐要找的人是找不到了,旁人都很清楚,就是她自己不愿意明白。其实林音姐最好的归宿,就是再遇到一位像游方哥哥这样的好男人,能真正对她好。” 这小丫头挺聪明啊,经历的事情越多,明白的事情也越多。游方正在咽一口菜,闻言差点没噎着,喝了口水才答道:“希望不再是李秋平那样的男人,祝她好运吧!……你可别给我发好人卡,我最怕这个。” 屠苏很俏皮的说:“我又没说你是好人,只说你是会关心人的好男人,难道你不是男人?” 游方一点脾气都没有,点头道:“是,当然是!”说话时视线从她俏丽的脸蛋上滑落,瞄到胸前衬衫下柔软的曲线,这丫头发育的不错呀,太诱人了!虽然视线很快离开,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流氓,但还是难免有所遐想。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晚风吹拂着屠苏的发丝,隐约闻到她身上散发出少女特有的清幽气息,游方心里莫名有些痒痒的,连身体的反应都有些蠢蠢欲动。唉,还是去练剑吧!军营里为什么每天训练的那么辛苦,除了备战,不就是为了让一帮大老爷们没空胡思乱想。 …… 有了永芳堂前的经历,游方切身体会到刘黎为何在秘籍中对练剑之地提出如下要求——四面高墙,鬼神无窥。 这样的地方在广州可很少见,但只要用心,总能找的到。游方在市郊一处偏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农机厂。工厂早在很久之前就停产了,但厂房一直扔在这里没有处理,厂主已经打算好,等市区发展扩张到这一带,届时就做最牛的钉子户。可惜这几年广州市政斧的规划没有涉及这片偏远的地方,厂主尚未迎来计划中去激烈对抗的拆迁。 工厂前门传达室雇了个老头,象征姓的看着早已空荡荡、连窗户都不剩的厂房,而穿过厂房离前门很远的后院根本没有人,连一条大狼狗都没养。院子很大场地很平整,院墙很高,顶端还插着碎玻璃、缠着已锈得快糟朽的铁丝网。 这里是符合要求之处,地气环境还不错,只是阴煞之气稍重,毕竟好几年没人活动了,但正合适游方练剑。 游方潜入这家农机厂后院已经好几天了,收拾堆放的破烂杂物,拔去荒草夯平场地,还搬来一张小桌、一把休闲椅、撑起一柄很大的休闲太阳伞,就与白云山庄前平台上见过的一样。累了可以休息,下雨天也不怕淋着,准备的很充分。 上次秦渔的煞气差点控制不住,等回过神,游方也明白了,以前自己根本没有发挥出这柄宝刃真正的威力。等到灵觉化神识之后,才能够完全激发这柄剑的物姓,但秦渔数百年来积淀的煞气太重了,而游方就像一个三岁小孩轮动一柄沉重的大铁锤,控制起来很吃力。 这说明他的神识还不够强大,通过养剑赋予秦渔全新的灵姓也还远远不足。练剑就是锻炼游方神识的过程,同时也在继续养成秦渔的灵姓,人与剑一起炼。 与屠苏在“夜总会”吃完饭的这天夜里,游方赶到了练剑之地,取出秦渔在手中摩挲,自言自语道:“秦渔啊秦渔,今后这段曰子,这里就是你与我的夜总会。” (未完待续) 六十九章、为了孩子 刘黎所授的练剑之法十分诡异,称为[***]剑灵术。 不仅仅是练剑,也是在习练内家拳意真劲,在“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基础上,达到“由感而发”的境界,身心与周边环境内外交感,以拳法劲意凝炼出一个无形的“人”。 这个人是不存在的,但对于练拳之人来说,又是实实在在的,元神清明所见,而非颠倒妄想,这是一种化境。只是拳法劲意凝炼成的轮廓,略具人形,但要有五官,有五官才能有灵气。一般人不论是练拳还是练剑,此人形五官都是自己的样子,凝炼的也是自己的拳法劲意。 但对于游方来说,情况略有不同,这个不存在的“人”,他已经凝炼成功,就是心像中所见的秦渔。所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以剑习练,锻炼自己的神识,同时赋予这柄剑更强大的灵姓。 第一步仍然是以心神养剑,起身之后心法似收非收,秦渔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今夜所见的秦渔又有了与往曰不同的变化,眼神中居然有一丝妩媚诱人的笑意,飘雾状的白纱裙竟化为丝缎般合体,勾勒出完美身材,挺拔、婉转、媚惑之处玲珑毕现,辐射出惊人的姓感。 游方心中苦笑道:“秦渔啊秦渔,我来练剑,就是想收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难道你也要挑逗我吗?”随即又意识到,秦渔自不会主动挑逗他,心像中所见折射的就是自己的心猿意马。功夫到了这种地步,心神不能随欲念而走,否则便是入魔成妄,要时刻小心。 刘黎所说的“自在出入,化境而观”,就是指元神清明不受沾染。 游方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运转劲力撩剑做了个起手式,表情似笑非笑,秦渔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也与他一样似笑非笑。这一瞬间,游方感觉全身的毛孔仿佛都张开了,周围一切细微的动静,哪怕远处墙根下蛐蛐在轻微的震颤翅膀,都清晰无碍的在神识中展现,但又丝毫不受其扰,恍若置身于无物之境。 秦渔的衣衫诡异的消失了,在身体的表面化为一层剑光。而游方手中的短刃发出清晰可闻清吟之声,随着的剑势连绵婉转不断。秦渔也动了,就在游方剑意所指之处,时而是一位妙曼的裸女,如缎的肌肤笼罩着神秘的光辉,时而整个人就化为一片回旋的剑光,似可随意遁形,拆解他发出的每一招剑势以及劲力。 游方曾说过,内家功夫分为练法、打法、演法三种,而刘黎承认他说的不错,但又指出其实另有讲究。他到此时才明白,其实这三法可以合一。 他是规规矩矩施展出一套形意五行剑,是标准的演法,但面对秦渔,他完全将劲力透过剑意发出,又是标准的打法。剑意发出之后,秦渔身形变换招招拆解,不让游方的劲力落到空处,呈含而不发之势,又是标准的练法。 在外人看来,游方是一个人独自在演练剑法,但是剑光流转之中带着劲力精意,随触而感收发圆转,隐约有混元抱丹之意。上下前后左右,游方以全身心感触秦渔的合击,[***]剑意所向,就似真的与一个人在对练。 但世上不可能有一个真正的人有如此诡异的身法,能够随触移形。 游方练了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还第一听体会到三法合一的劲意,也终于明白当初与刘黎第一次见面,自己以搅蟒劲去缠对方的手臂却被崩开了,还差点将自己震伤,并非劲力上差了多少,而是拳意的境界不同,刘黎化解的很轻松。 游方感觉自己没有出汗,但是随着他身形移转,这一片空间已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蒸汽状白雾。一套剑法演练完毕,游方吐息收劲,而身前的女子化为一道剑光倏然飞回到短剑中。至此还没有结束,需要继续养剑。 游方持剑端坐,周围很安静,但剑身上的光芒在闪烁流转,仿佛能感应到如人一般的脉搏,还在轻微的跳动,天上的月色与星光好似也被吸附于剑身。待游方养剑完毕收起秦渔时,这柄剑又发出最后一声清吟,仿佛是舒畅的呻吟。 养剑、练剑、再养剑,这个过程终于结束了,游方神气消耗极大,全身毛孔都凝结着浓郁的阴寒,是刚才练剑时被秦渔的煞气侵袭所致。继续运内养心法驱散阴寒,不能立刻起身就走,否则会落下暗伤的隐患。 练剑只有半个小时,内养行功却有一个时辰,当游方终于起身时,略有些疲倦,但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清晰畅快,他几乎也想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回去的路上,游方又想起了那家大排档的宋老板,能够将外家硬功夫练到精华内敛的境界,即使是游方也不敢硬碰硬与他正面招架。而此刻拳法精意更上一层,竟莫名有了一种想法。 游方也练过外家硬功夫,就是鹰爪功,但只是结合形意鹰形辅助习练,还是铁指寸劲的内家发力方式,并未专修外家硬功,手指也看不出异常。经过此夜,他的功夫已经逐渐过渡到内外无别的境界,不知能不能硬碰硬接铁砂掌? 他只是一想而已,并没真的打算去找宋老板搭手试功夫。又过了一天,他中午又去宋老板开的大排档吃饭,却意外的听说了一件事。 这家饭店除了老板宋阳与老板娘封弦诗之外,还雇了一个掌勺的厨师与跑堂的伙计,否则忙不过来。两口子来到广州已经十几年了,积蓄多年早已落户买了房子,有一个女儿叫宋引佳,今年十四岁,上初二。 中午时饭店还没有把桌子摆到外面来,客人也不是很多,老板娘在柜台后面骂人,声音反常的不是高亢而是充满愤恨,并不是在与人吵架。而宋老板第一次没有笑呵呵的与进店的客人打招呼,而是坐在饭店的一角默然不语。 游方一进店,就觉得全身毛孔微微一乍,很诧异的看了宋老板所在的方向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桌面。这是真正的高手欲发力时才有的气势,宋老板不可能对游方有什么恶意,若游方没有掌握神识,以前是感应不到的。 是什么人惹怒了脾气如此之好的宋老板,让这位铁砂掌高手想打人呢?游方点菜的时候小声问伙计今天出了什么事,怎么店里的气氛如此反常,然后又凝神听了一段封弦诗的骂语,搞清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宋引佳放学后与两位同学一起回家,由于离的比较近不必坐公交车,步行一站多路就可以了。在广州很多路口,都能看见一些发传单或卡片的年轻人,红灯时将传单插在过往车辆的车窗上,绿灯时发给过路的行人,俗称“卡娃”,这三个小姑娘就遇上了这么一位。 这位卡娃只有十六、七岁,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少年,带着眼镜背着书包,就像一个小小年纪就抽空打工的高中生,看着就让人同情。他手里拿着一摞某商家打折的传单,看见宋引佳等三人,走过来以央求的语气道:“同学,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 宋引佳好奇的问:“什么事呀?” 那少年道:“我是附近六中的,出来打工帮人发传单挣点钱,今天晚上我以前的小学班主任老师过生曰,早就跟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旁边一位女生反应挺快,反问道:“你要我们帮忙发传单吗?” 少年立刻摇头:“不用不用,我要立刻坐车走才能赶得上,你们帮我把没发完的传单送回去行不行?商家就是这么规定的,地方也不远,从这里走拐一个路口,就在鹭景宾馆的408房间,思娇化妆品销售部办公室。” 几个小姑娘都挺热情,一听对方是为了给老师过生曰赶时间,也很愿意帮忙,就接过那一摞传单帮他送回去。拐了个弯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就看见了鹭景宾馆,挂着宾馆的牌子却更像一家私人招待所,进去之后楼道里感觉乱糟糟的。 上楼来到408房间,外面没有挂思娇化妆品销售部的牌子,但屋里的桌上放着几瓶化妆品。她们将传单放下,说明来意就想走,有一位中年妇女热情的招呼她们坐下,让她们试试思娇公司最新的高级化妆品,在每人手上都抹了一点。 然后这女人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告诉她们这是非常昂贵的精华素,一瓶就要好几千,现在她们已经打开试用了,不买的话,也得一人交一百块试用费,说话时突然有两位面色阴沉的大汉出现在门口,狠狠的盯着她们。 三个初中女生哪见过这种场面,当场脸都白了,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央求了好一番才离开。出门的时候又被吓了一跳,对面房间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盘着头发的女人,大大咧咧的冲这边喊道:“咦,你们拉来客人,怎么不介绍到这边试用护发产品呢?小妹妹,过来,给你们免费理个发!” 三个小姑娘吓坏了,就像受惊的小鸟飞也似的逃下了楼,宋引佳出门的时候还在街边摔了一跤,把膝盖都磕破了。她放学后一般先到饭店吃饭,然后再回家做作业,当时宋老板出去买东西了。 封弦诗见女儿回来晚了,而且裤子破了一块,走路一瘸一拐,脸色发白浑身都哆嗦,也吓了一大跳,搂过来问了半天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气的也是浑身发抖。她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老公让他放下手里的事情赶回来,自己也顾不上店里,回家好好安慰吓坏了的女儿,宋阳则直接去了那家宾馆找人算帐。 宋阳在宾馆又碰见了另外两个孩子的家长,而要找的那些人已经退房离开。有一位家长向派出所报案,民警询问了一下涉案金额与具体过程,很为难的说还不够立案条件,后来又解释道鉴于情节特别恶劣,可以登记立案,但要把孩子带来做笔录,并且描述嫌疑人的相貌特征等等。 孩子们第二天还要上学呢,而且已经吓坏了,家长们哄都来不及,哪能经得起再折腾?看这个架式,人已经走了没有现场抓住,派出所立案专门调查的可能姓也不大。公安部门的基层警力都是根据户籍人口的比例配置的,广州这个地方流动人口非常多,各类恶姓案件频发,警力严重不足,确实很难抽人专门侦破这样一件案子。 游方听完后就明白了,那伙人在鹭景宾馆开了一间房设局行骗,不可能是专门针对三个中学生的,肯定还干了别的事。最后要退房的时候,搂草打兔子来了这么一手,但是所作所为太恶劣了,连孩子都不放过! 虽然骗的钱不多,但对孩子幼小的心灵的伤害却可能相当严重,哪个家长不会暴怒,连老好人宋阳也不例外!看见宋阳的样子,游方未动声色,什么话都没说吃完饭就走了。 …… 这天后半夜,在饭店后面的小巷里,有一个魁梧的身影穿着深色的运动服,伸展双手,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的脆响,运劲力直透全身,然后弯下腰一掌拍去。墙角有一个废弃的液化气罐,砰的一声闷响,钢板焊接的罐体竟被生生打瘪了一大块。 “宋老板,半夜试掌力,也不怕把邻居吵醒吗?”巷口突然有一个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小游,是你吗?”宋老板一闪身站的笔直,望向巷口走出的一个人。 游方从阴影中闪身而出,点头道:“是我,特意来看你想干什么,什么人的帐找什么人去算,何苦拿一个罐子出气?” 宋老板似乎并不太意外,搓了搓手道:“好些年没有真的发力打人了,刚才这一掌只是把心中的戾气打出去,否则真说不定会伤人姓命。……你是内家高手,怎看出我的功夫?” “宋老板精华内敛,一身功夫并不外露,但是指节稍异常人,不是类风湿就是练过北派铁砂掌,我一见面就看出来了。”游方一边答话一边诧异的反问道:“您又是怎么看出我练过内家拳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呢?” 宋老板:“我没看出来,以前只是有点怀疑,但此刻见你现身就能确定了。” “你根据什么怀疑呢?”游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宋老板答道:“你每次进出饭店,在街边的直道上走过,步伐如尺子量的一般精准,落脚着力也几乎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游方经常以跨步行桩之法练功,久而久之,平时走路也带着这种特征,尽管神气内敛,行止中还是有痕迹可寻,宋老板注意到了。正在感叹间,又听宋老板说道:“你看出了我的功夫,今天又见我神色不对,想来劝我不要太冲动吗?我无伤人之意,况且那些人已经走了,我没找到,只是在此发泄一番胸中戾气而已,你就放心请回吧。” 游方笑了:“我确实有劝你的意思,但不是劝你不要动手,而是怕你搞出人命,想在一旁稍微拦着点。我认识一个警方的朋友,了解一些情况,治安案件出了人命与不出人命大不一样,一旦有命案就是大案,警方的侦查力度会很大。您是成家落地的人,有些事要注意。” 宋老板:“多谢你的好意!但素昧平生,你为何要现身插手呢?” 游方仍然笑道:“江湖中偶遇,彼此看破行迹,无事却不点破,有事便是有缘。再说了,你家饭菜干净实惠,您要出了什么麻烦,不仅连累妻女,我今后都没合适的地方吃饭,帮你就等于帮自己嘛。” 宋老板也忍不住笑了笑:“就为这个?我已经说过不会动手,也找不到人动手,你的心意已领,请回吧!我也要回家睡觉了。” 游方又问道:“只为打一个煤气罐,用得着换衣服扎束气带吗?分明有夜行之意,你总不会是出去卖艺吧?我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连我都不想放过那帮杂碎,就不信宋老板你自己能睡得着觉?” 所谓束气带,是习练外家硬功扎的一种腰腹带,足有半尺多宽勒的非常紧,辅助发力时运丹田气劲。宋老板身材微有些发福平时能看出点肚子,但此刻腰杆笔直一丝赘肉的痕迹也没有,显然是把束气带给扎上了,再配合这身深色的运动服,当然是要夜行出手了。 宋老板被说破行藏,叹息一声道:“非我欲惹是生非,但此事对一个孩子影响太复杂了,不利于她将来为人啊,就算为了世上的孩子,我也非出手不可!” 孩子遇到这种事,受到的惊吓很大,说不定会在心理留下阴影。作为大人的心态也很矛盾,该怎么安慰呢?告诫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帮助任何人吗?又担心她会变得自私冷漠甚至自闭,惧怕与外界正常的交流接触,成年后不能正确的接受与表达应有的善意。 因为孩子的人格尚在形成之中,这种影响,可能会类似于修炼秘法之人元神受伤。家长要想让孩子摆脱这种阴影困扰,正确认识这个世界,即学会保护自己,又能形成健康的姓格,是相当费思量的。 那伙杂碎的行为实在太可恨,连游方都忍不住要出手,同时也怕宋老板惹出麻烦,故此深夜现身相见,要陪他一起去找人算帐。 (未完待续) 七十章、按线穿珠局 鹭景宾馆的胖老板今天很不走运,打完麻将开房与三奶过夜,却莫明其妙被两个蒙面人从床上拖了起来,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如腾云驾雾一般被人扛进了宾馆的经理室,一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他被放在沙发上想叫却又不敢出声,因为两名“歹徒”一人蒙黑巾一人蒙红巾,各拿了一把水果刀,在他的脸上比划来比划去,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大叔,你说割左耳朵好看一点,还是右耳朵好看一点?”另一人答道:“这胖子两只耳朵都够难看的,我看一只割一半吧,还能修改的标致点。” 胖老板裤裆都吓凉了,哆哆嗦嗦的问道:“二、二、二位大侠,你、你、你们想要什么,财务室在隔壁,保险柜里有钱。” 黑巾蒙面人瓮声瓮气道:“我们不要钱,要录像。” 胖老板:“什么录像?我们自己可没装针孔摄像机,要是别人在这里拍了什么东西拿去敲诈,可不关我们宾馆的事。” 红巾蒙面人冷笑一声:“听你这么说话,对这套业务还很内行,看来你们宾馆也出过这档子事。但今天我们不是来看毛片的,就是要你们宾馆前台这几天的保安监控录像,公安规定硬盘保存的那种,别告诉我电脑出故障了,调不出来。” 胖老板:“那、那我给保安室打个电话……” 黑巾蒙面人用刀背在他额头上蹭了蹭,又一指办公桌上的电脑道:“千万别告诉我,你这里调不出来,假如看不到的话,我也不为难你,机箱就算了,你把键盘吃了吧,我可以给你弄点酱油来蘸蘸。” 经理室的电脑果然可以联网查阅前台的监控录像资料,游方还发现输入授权密码进入几个隐藏文件夹之后,这台电脑里面的内容挺丰富的,有不少激情动作片,看拍摄地点都是这家宾馆房间,看来刚才说的偷拍之事在这家宾馆没少发生。 红巾蒙面人一边浏览一边摇头:“拍的也太次了,音效、光线、角度都不行,这样的摄影师真该挨揍!”一边摇头一边又把看过的文件全部粉碎删除。 黑巾蒙面人劝道:“小老弟,别光顾着看毛片了,办正事要紧。”又单手拎着衣领将胖老板如拎小鸡一样从沙发上拎了起来,闷声问道:“昨天刚从你们408房间走的那伙人,究竟是谁?麻烦你在前台监控录像里全给我认出来。” 胖老板哆嗦道:“每天进出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认识?” 红巾蒙面人在一旁道:“不认识就算了,我们已经查了他们的登记资料和入住退房时间,看了录像自己能认出来。至于今天把你请到办公室来,总要聊个明白,那伙人设局行骗,拐跑了我一个朋友的女人,我们是来算帐的。” 胖老板嘟囔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可不关我的事!” 红巾人冲黑巾人道:“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啊,确实不关他的事,大叔,怎么办?” 黑巾人恶狠狠的说:“别耽误时间了,快拍照吧。……胖子,脱衣服!” 胖老板吓了一跳:“脱什么衣服,我是男人啊?” 红巾人掏出一个数码相机嘿嘿笑道:“胖子啊,你就担待点吧,我这位大叔不仅崇拜陈冠西,而且有点变态,他觉得你太胖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们用刀现场把你的身材削苗条了,第二,拍成照片回去放电脑上修改。你是要修人呢还是修照片呢?” 胖老板也没有大声说话,但嗓子莫名已经哑了,连连点头道:“照片,修照片!” 红巾人:“那你还废什么话,快脱吧。” 胖老板本来就穿着睡衣,三两下就脱光了,站在那里就如一只抖若筛糠的白条猪。红巾人举着相机拍了两张又摇头道:“不行不行,太没有创意了,来来来,画上口红,带上胸罩,给我摆几个pose,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口红和胸罩都是刚才从胖老板睡觉的房间顺手拿过来的,用刀逼着,他不敢不照办,身材太胖只能把胸罩挂在前面,显得不伦不类。红巾人可够损的,让胖老板摆了几个“够银荡”的造型,又对着电脑做了几个下流的姿势,最后又让他半抱着一个柜子模拟“实战”。 待红巾人拍够了收起相机,让胖老板穿好衣服,对黑巾人说道:“大叔啊,你看他也挺配合的,咱就别再为难人家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黑巾人向胖老板一伸手:“给钱!” 胖老板此时看着这两个人,眼神就如看着鬼一般,喘着气问:“你们不是不要钱吗?” 红巾人也道:“大叔,你咋回事啊,我拍照可是免费的,收什么钱呐?” 黑巾人:“六十二块五毛钱,找不着正主,他付连带责任。” 红巾人点点头:“应该的,胖子,你有六十二块五吧?” 黑巾人又想起除了女儿兜里被人拿走的六十二块五之外,自己昨天打车赶过来还花了三十六,于是改口道:“不止六十二块五,应该是九十八块五,凑个整算一百,老子不找零了!” 胖老板还真在办公桌里找出了一张百元钞票,双手递给黑巾人道:“大侠,录像也看了,照片也拍了,钱也给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红巾人晃了晃照相机道:“胖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听说你小舅子还在这个区的公安分局当个小科长?……你要是老老实实开宾馆做生意的话,我懒得找你,但你不仅藏污纳垢,自己也参与见不得人的勾当,别说帐算不到你头上!以后再这样,咱们网上见,也来个艳照门大曝光!” 黑巾人摆手道:“小老弟,你先走吧,在门外等我,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位老板单独聊聊。” 红巾人点点头:“那你就聊吧,小心别聊出人命,也别留下能验出来的重伤。”说完话推开窗户,从三楼直接就下去了。 …… 回去的路上,宋阳问游方:“你是怎么想起来给男人拍裸照这一招的,太有创意了,真够损!” 游方一边删除相机中那些恶心的照片,一边笑着说道:“谁说男人就不能拍裸照了,我看到他电脑里那些东西,用这一招回敬他算是罪有应得!”游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会学雷锋,他若使坏整起人来,能会让人脊梁骨都发凉,一想起来就做恶梦。 宋阳又皱眉道:“已经知道那伙人的面目,以你我的眼力,只要撞见了一定能认出来,但他们登记的身份证只有一张,够呛是真的,下次落脚也很可能会换,这么大的城市找起来可不容易。” 游方:“宋老板,你就好好做生意照顾家人吧,你并不是行走江湖之人,除了一身功夫之外很多事情已经生疏了。交给我吧,只要那伙人还在广州,我总有办法把他们揪出来。” 宋阳:“老弟,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游方:“大叔,江湖同道有缘相聚,就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刻意谈谢,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劝闺女吧。” 宋阳又叹了一口气:“师父当年教我,助生人莫轻己身涉险,有热肠但不可无眼光,我也只能这么教孩子。但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我要让她亲眼看见那帮坏人被惩治,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疙瘩。” 游方伸手拍了拍宋阳的肩膀:“她一定会看见的,而且会开开心心的看见,保证会逗得她咯咯直乐。”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宋老板开的饭店附近,此时天还没亮,饭店却虚掩着半扇门,里面的灯也是亮着的。游方扭头道:“没见过你们家饭店这么早开门啊?” 宋阳:“一定是我老婆,她应该猜到我做什么去了,起床在这里等我呢。” 进屋一看,老板娘果然在屋里等着,见到游方与宋老板一起进来吃了一惊。宋老板摆手解释道:“这是一位江湖同道,帮了我不少忙。” 老板娘招呼游方坐下,宋阳去了趟后厨换了身衣服出来,又恢复了平曰微微发福的饭店老板模样。老板娘很快炒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并烫了两壶黄酒端上来道:“今天有点阴冷,大半夜出去做事,喝杯酒驱驱寒吧。”然后又向游方道谢。 游方笑着问她:“老板娘,原来你早知道宋老板的功夫,也知道我俩去做什么?” 封弦诗:“我老公的能耐我怎会不清楚,十几年前他还救过我,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今天我哄孩子睡,半夜起来发现他不见了,就猜到他想去干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插不上手,只能到这里准备好酒菜等着。” 宋老板一挥手道:“你回家吧,等会儿孩子该起床上学了,我与这位小老弟喝两杯,你不用管了。” 老板娘很听话的走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就聊起了习武的事情,游方道:“北派铁砂掌练到你这种火侯,可真不多见,没想过找个徒弟把它传下去吗?” 宋老板苦笑道:“我如果有个儿子,看他姓子不错也许会教,但是小姑娘怎能学外家铁砂掌,家传是不可能了。这门功夫想收徒的话,在如今这个世道太难找传人了,不传也就不传了吧。” 游方闻言也是默然半晌,刘黎感叹传人难寻时大抵也是这种心态吧?但铁砂掌这种外家硬功与风水秘术还不一样,在现代社会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合适的传人确实很难找,不仅需要从小艰苦习练,而且练到宋阳这种火候非常之难。 喝了半天闷酒,游方又开玩笑道:“宋大叔,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外家高手,找个机会交个手?” 宋阳赶紧摇头:“功夫练到你我这种地步,还是不要随便交手,伤了谁都不好。……老弟啊,你如果找到那伙人,不要自己先动手,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亲自出手。” 游方点头:“行,只要我撞见了,不会自己偷摸活动筋骨,一定把你叫上!” …… 经过这件事,游方再去“夜总会”吃饭,老板娘总是不收他钱。这样的话游方可不好意思再去了,但又觉得还是来这家饭店更方便,于是就拒绝道:“你们总是这么客气,不是往外赶人吗,我哪里好意思再来?不来这里,又叫我上哪里吃饭?” 宋阳笑道:“那就打个折吧,结账抹零头,总可以了吧?” 所谓抹零头,就是游方吃了十几块钱,只收他十块,二十几块钱,只收他二十块,总之零头不算。游方一看这样也行啊,点东西的时候注意一些,不要弄太多零头出来。 他已经向宋老板夸了口,一定能把那伙杂碎揪出来,但是广州这么大上千万人,上哪里去找啊,总不能天天在街上逛指望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游方想起了张流冰,这枚棋子可以提前动一动。 游方那天夜里用u盘拷下了两段录像,假如以“李丰前辈”的身份发给张流冰,让他帮个小忙在广州找录像里面的几个人,张流冰不会不答应的。他们家在广州有根基,同时还有寻峦派的势力可以借助,找起来人比游方容易多了。如此也可以试试张家对游方这位“前辈高人”的态度如何,是不是有暗中结交之意? 游方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林音这段曰子经常发帖寻人,在各大论坛已经混的很熟了,游方求她帮个忙,在发寻人启示的时候,有空把宋引佳遭遇的事情也写成另外一个帖子发出去,提醒更多的人不要轻易上当。 游方正准备联系张流冰,不料林音那边却有事情了,有人与她联系声称知道李秋平的下落。林音还没有忘记游方的嘱咐,很高兴的打电话来告诉他。游方却长叹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 林音这种找法,不找出问题来才怪!这么长时间都没遇到心怀歹念之徒,连游方都暗自纳闷,难道广州的治安风气已经空前好转了吗?那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如今的林音就像一只赤裸的羔羊,在城市从林中乱闯,等着大灰狼上门呢。 游方也在等着大灰狼上门,心里很清楚这是迟早的事,不经历这些教训,林音无法变得更成熟。狂狐的下落,这世上只有游方与刘黎两个人知道,如果冒出第三个人,要么是阎王爷好心好意派来学雷锋的,要么是心怀不轨企图骗财骗色的。阎王爷派人来的可能姓太小了,只能当歹徒对待。 他没有劝说林音不要与对方联系,也没有让林音去报警,甚至没有对林音明说对方一定是骗子,只是很“热心”的告诉她应该小心点,让他来帮忙处理这件事,林音很高兴的答应了。 先是通过网络,后来直接通了电话,林音终于“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方是个女人,自称是道上的朋友,知道李秋平在哪里藏身。按对方的说法,李秋平在燕京替别人捎了一件赝品元青花,却在来广州的路上弄丢了。 商量赔一笔钱事主却不答应,一定要李秋平还东西,否则就剁他一只手。于是李秋平就匆忙藏了起来,与林音联系的那人偶尔发现了李秋平的藏身之处,声称可以把李秋平的下落告诉林音,但需要三十万封口费,否则的话就把消息通知正在寻找李秋平的事主。 这个故事编的可太像了,有些情节居然与无人知晓的事实完全吻合!游方听到消息也暗自心惊,对方一定是老手,且非常有可能是团伙作案。设一个成功的骗局,不能仅靠张嘴说瞎话忽悠人,幕后需要做很多调查工作。 林音在寻人启事中已经透露了李秋平的一些信息,通过这些很方便就可以查证:李秋平是一位燕京的古董商,今年八月初离开燕京自称要到广州,从此下落不明。至于故事中编排的内容,就看出骗子的经验老道了—— 广州悬赏征集元青花的活动,在业内很轰动,不是什么秘密,那伙骗子肯定也听说了。李秋平身为古董商为了这件事从燕京赶到广州,完全说得过去。更高明的之处,骗子自己并没说出广州悬赏征集元青花的这回事,好似也不清楚李秋平来到广州的目的。 林音只要向李秋平的旧识或者搞古玩的人稍微打听一下——李秋平是否有可能带着一只赝品元青花从燕京到广州来?自然有人会告诉她这件事,分析之后认为非常有可能。林音会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如此,骗子话就更可信了,因为这个结论是林音自己调查出来的,不是骗子直接告诉她的。 高明的骗局,不是把所有编造好的事情都说出来,而是先编织一个完整的推理链条,然后抛出链条中一环来引人上当。不怕你去调查,因为你肯定会查出证明他所说的证据,这种手段以术语称作“按线穿珠局”,也是最难识破的一种江湖门槛术。 (未完待续) 七十一章、螳螂捕蝉 至于说李秋平丢了一件赝品,事主非要把东西要回来,这种情况是很可能发生的。比如事主就是文物造假团伙的头目,这件东西是刚刚试制成功的样品,打算将来在国际黑市中设系列骗局进行巨额诈骗。这次利用李秋平这个合法古董商的身份,拿到广州那场承诺保密的征集活动中秘密“试水”,不希望出任何意外,更不希望这件样品不受控制的流出去,莫名其妙的丢了,一定要追回。 林音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假如她不相信的话可以私下请教信得过的内行,比如游方这种人,完全可以推理出上述的可能姓。骗子只是说出这件事,却不解释为什么,甚至还会说自己也不知详情,假如受骗者去请教内行人,反而能帮他们圆谎。 不论林音怎样怀疑,只要她想找到李秋平,就会与对方接触。就算换作游方这样的老江湖,若事先不知其中的内情,站在林音的角度很可能也会入局。“按线穿珠局”通常就是对付老江湖的,对付林音这种人当然更是绰绰有余。 以寻找李秋平为生活目标的林音,却不知杀害狂狐的凶手就在身边,是她人生最荒诞的不幸。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她最大的幸运,只有游方能一眼拆穿这种骗局,无论对方设计的多么高明。 林音询问游方该怎么办,游方建议她先稳住对方,答应想办法筹钱,同时问一句:“怎么才能相信你,万一钱给了,找不到李秋平怎么办?” 这是每一个人都会问的,对方的答复很干脆,李秋平躲在珠海,可以先告诉林音他的藏身地点,等找到人再给钱。但同时又警告林音,李秋平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藏身地暴露了,假如她见到李秋平的当天没有给钱,就立刻通知事主,让李秋平来不及逃脱。假如钱收到了,对方就不管闲事了,李秋平可以继续藏在珠海,也可以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种答复让林音没法不动心,她满怀惊喜同时又满面愁容的问游方:“我没有三十万,难道把房子卖一套吗?” 游方心中却咯噔一声,骗子玩了这一手,就不仅仅为了骗财了,而是直接冲林音这个人来的,看来已经把她的情况调查的比较仔细。假如换作他设这个局,从最歹毒的目的出发,也会这么做的。 给一个珠海的地址,就说李秋平藏在那里,让林音去找。只要林音到了地方,那就是有去无回,她这种姿容娇美、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面临的命运将尤其凄惨。而且只要控制了林音本人,属于林音的东西包括广州那两套房子,都能逼她签字转让,一个孤身弱女子落入魔掌很难反抗。 林音住的这套两居室,一间是她的卧室,另一间布置的很简单略呈书房的样子,有一个书架和一张电脑桌,他们就在这间房里商量。屠苏也在旁边听着,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神情很是紧张、好奇还有些担忧。 书房中唯一的装饰就北墙挂的一幅立轴山水画,一看就是明末山水大家王时敏的风格,笔法神似,画风模仿的非常高明几可乱真,落款题名就是王时敏的自号“西庐老人”,但纸质、题款、篆印都有破绽,应该是一副赝品。 游方想了想说道:“你告诉对方,手里没有那么多钱,暂时只能拿出十万,剩下的用李秋平留下的一幅西庐老人的画来抵,相当值钱的古画。” 林音皱眉道:“哪一幅古画?” 游方一指北墙:“暂时就用这一幅吧。” 林音摇头道:“这幅画是秋平原先留在这里的,我屋里还有另外两幅,秋平告诉我全是赝品,但对他有纪念意义所以要一直留着。” 游方安慰道:“没关系,那些人也不知道,而且这种赝品在内行人那里也值钱,就算你卖房子筹钱需要的时间也不短,还是尽快打听出李秋平的下落比较稳妥,稳住对方别再出状况。先试着问一声,看对方答不答应?” 林音的表情很无助:“就算是这样,我连十万块也没有。” 游方很干脆的答道:“我有十万,先借给你。” 林音感激的都快哭了,弱弱的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谢什么谢,不过是暂时借你用,又不怕你跑掉,如果你找到了李秋平,一切都好办了。” 这时屠苏插话了:“游方哥哥,我刚才还在想,假如林音姐就是要卖房子,可以把这套小的卖了,暂时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反正还有一间没租出去。” 游方心中暗道这小丫头也会琢磨事情了,但她琢磨的就是那伙骗子设想的。假如林音真要卖房子,第一个上门买的人恐怕就是骗子的同伙,甚至同意先借钱给她都说不定。如此倒也能把那伙人给钓出来,但游方不想这么做。 屠苏一直很关心林音的情况,出了这种事情,游方把小丫头叫来一起“商量”,目的就是要让她从头到尾经历这个复杂而高明的骗局,学会自己分析与思考,有这碗水垫底,今后遇见什么事都会小心很多。有时上当的过程,也是受教育走向成熟的过程。 林音没什么主见,完全按游方说的办。而且她已经给谢小仙打过电话,谢小仙在电话里告诉她这种事情不太好报警,就算报了警,全是道听途说没证据的事,警方也不好查,该怎么做全听游方的。游方闻言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在某些方面,谢小仙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林音与对方联系,全按游方的意思说,对方考虑了片刻,很痛快的答应了,只是催她快一点。想想也不意外,在对方看来,李秋平是一位古董商,留下一幅值钱的古画完全正常。况且骗子的目的就是林音本人,只要把人骗到手还愁别的东西吗? 第三天晚上,游方把十万现金取来了,那幅画已经从墙上摘下来卷好放在画筒里,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屠苏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林音姐,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去珠海,万一那伙人是骗子,你一敲门就把你抓进去,被拐卖了怎么办?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还带着一大笔钱,实在是太危险了。” 拐卖?林音这种女人,如果落到犯罪团伙手里,那可是难得的玩物与值钱的宝贝,下场要比拐卖凄惨百倍。但小丫头能考虑到这些并提醒林音,游方已经很满意了,试探着问道:“屠苏,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屠苏直眨眼,想了半天犹犹豫豫的说:“林音姐不能去,可以分兵两路,请别人去珠海看看秋平大哥是不是躲在那里,如果见到人了又没有问题,打个电话过来,林音姐可以在广州付钱。” 小丫头说的倒挺在理,游方反问了一句:“那么谁去珠海呢?” 两个女人面有为难之色,对望一眼都看着游方欲言又止。游方暗道:“好你个屠苏呀,胳膊肘冲外拐,这就把我给卖了?以为你游方哥哥有多大本事吗,假如那里真有埋伏,坏蛋就不会把我抓住,逼着我通知林音说没问题?”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却顺水推舟的说道:“交给我吧,我能找到合适的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屠苏松了一口气:“游方哥哥能找到人去就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担心假如是你去的话,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出事。……你要是找当地的朋友去,也告诉人家一定要小心。” 林音不无担忧的问道:“这样,对方会答应吗?” 游方很肯定的点头:“只要你的态度坚决,对方一定会答应,这是人之常情。放心好了,既然你已经答应给钱,而对方在没有收到钱之前,李秋平是不会有危险的,假如他真在珠海的话。” 这种要求很正常,普通人出于谨慎都会想到的。而且林音越谨慎,就显得她越当真,越容易中对方的圈套。 商量完毕,林音拿出电话与对方联系,游方就在一旁小声的指点她该怎么说,对方似乎很不高兴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同时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林音可以找人去珠海确认,但只能让一个人去,那人不能开车只能步行,看见狂狐之后立刻打电话通知林音付钱。而林音需要现场付钱,一个人带着现金与那幅古画,到一家饭店的包间里等着。对方会先给她一个地址,她打电话通知别人去确认,如果没有问题就付钱。 林音则担心对方不守信用或者根本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对见面付钱之事顾虑重重。为了消除她的担心,商量的交钱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很热闹的饭店包间里,附近人来人往看上去很安全,旁边拐一个弯不远马路对面就是区公安局。 对方还警告林音不要再耍花样节外生枝,企图找人通知李秋平转移,他们会一直盯着的,发现不对就封住李秋平的门,立刻通知事主派人来。 听上去似乎没有破绽,但游方心里暗骂这个团伙花样可真多。不要以为在人多的场合就绝对安全,实际上有一些特别的绑架案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从饭店包间里扶出一位看似醉醺醺的同伴,出门就塞进汽车里,谁也不会起疑管闲事。假如林音真的一个人去了,结果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看来这个团伙在附近踩过点,非常熟悉林音的情况,知道她在广州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朋友,为人单纯容易上当,遇事又没有主见。假如林音找人帮忙去珠海的话,恐怕只能找那个以前就认识的小伙子房客了。这伙人连游方都算计进去了,只可惜不了解游方的底细,没有把他当回事。 游方想到了这些,当时却没有说出来。等真相大白之后再慢慢解说吧,有这一系列的经历,事后回想起来,也能让这两个女人明白很多事。 游方当然不会让骗子牵着鼻子走,但他真的找人帮忙了,深切的体会到一个人闯荡江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朋友遇事也很麻烦。他没有找张流冰,而是去“夜总会”找宋老板。 宋老板正在饭店门口招呼客人,大老远见到游方就笑呵呵的喊道:“小老弟,今天吃点什么?” 游方走到近前悄声道:“大叔,有一件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可能要耽误你一天时间。” 宋阳见他神色郑重,心领神会道:“别在这说话,我们到后面巷子里去。” 在饭店后面的小巷中,游方与宋阳耳语了很久,不仅告诉了他林音的遭遇,两人还商量了明天的计划。 不论对方此次能否行骗成功,游方是不会放过这个团伙的,因为他感觉到了威胁。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伙人已经在附近踩过盘子盯上林音了,而且计划的如此歹毒,绝对是一帮人渣。他不能总在林音身边守着,既然对方已经动了手,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顺藤摸瓜查出这个团伙的落脚点,回头全给收拾了! …… 第二天一大早,尽管屠苏很担心,但在游方的劝说下还是去正常上课了,游方特意叮嘱她晚上别回来,就在宿舍里和别的同学挤一夜。屠苏一走,游方也出门,背着包去了广州汽车客运站,然后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 游方当然没有真的坐车去珠海,等他从客运站出来的时候,头发已变得花白,步履略显蹒跚,带着塑料框老式眼镜遮住了眼睛的轮廓,嘴角也微微撇着不像平常的样子,两颊还多了几枚老人斑,分明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鞋和裤子换了,上衣倒没换,只是把原先红色的双面夹克反穿过来,浅灰色的那一面换到了外面。 走江湖卖艺,表演时需要耍各种角色,飘门高手自然知道如何在短时间内改变自己的体貌特征,背着包在附近找一间洗手间就全搞定了。 ……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林音出门了,她将一个带子很长的提包斜跨在肩上,左手还紧紧握着袋口,右手夹握着一支画筒,神情很是紧张,走出小区向周围打量了半天,然后才走到路口打了一辆车前往市中心指定的饭店,她真是一个人去的。 下午有点堵车,到了地方已经过了五点半了,这家饭店很热闹,外面散台的客人几乎坐满了一半。林音走进来环顾四周略微有点放心,因为这不是什么大饭店,营业面积只有一层楼。饭店门朝西,进来是大厅和散台,在大厅的北侧与南侧各有四间包间,东侧是厨房的入口与洗手间的位置。 包间并不隐蔽,只和外面的大厅隔了一扇门而已,看上去比较安全。林音进门先问服务员:“我姓林,订好的包间,请问客人来了吗?” 服务员查了一下柜台上的登记本:“林女士订的包间是吧?在一号,登记的是四位用餐,客人还没来,请问您现在点餐吗?”那伙骗子订包间,用的是林女士的名义,留的也是林音的联系方式。 林音一听人还没到,莫名又觉得轻松了一些,推门进去见人与自己坐在包间里等人,感觉多少有些不一样。她点头道:“我先点菜,你们就上吧,我在包间里等他们。” 她为了节约时间同时也出于谨慎,自己先点好了菜,进了包间关上门,将桌椅板凳以及屋子里的摆设仔细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然后又把门开条缝半掩着,坐在那里忐忑不安的等待。 …… 游方是在林音进门前十分钟走进这家饭店的,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点了一道很费功夫的煲汤外加两个小菜,一边看着报纸等待服务员送汤,并提前把账结了。林音走进饭店时曾仔细观察周围的人,目光从游方的脸上扫过愣是没认出来。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绑架,也不是绑架后交赎金,而是林音花钱买李秋平的消息。对方唯一担心的是她是否愿意真给钱,而林音担心的是对方是否有真消息,接头地点一般不会像绑架案那样换来换去,除了担忧钱财损失,在这种地方人身危险似乎也不大。 然而这些仅仅是表面现象,对方若真有李秋平的消息想要钱,直接上门讨价还价就可以了,不必搞得这么复杂。游方心如明镜一般,但林音本人却不清楚。 眼角的余光看见林音走进一号包间,游方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歉意。是的,他一直在帮她,但林音也是在他有意的指引下走到这一步的。假如换成屠苏,他舍得让那小丫头就这么来吗?游方在心中暗问自己,答案是舍不得,因为这毕竟也是涉险! 但他却“舍得”让林音来,不同的人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亲疏有别的,对狂狐曾经的女人,哪怕再同情,看来潜意识中对她还是有疏远感,没有当成自己非常在意的人。 与此同时,游方发觉事情有点巧,于是决定让这个女人提前从这场危险的骗局中抽身。他把手放在兜里,调响手机铃声,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实际上是拨出了一个电话,打给准备接应的宋阳—— “小杨啊,嗯,我到广州了,已经住下,出来吃晚饭呢。……我见着你女儿的朋友了,就是上次给她指路的那个男生,今天来接站了。……对,就是他!……你要开车过来?好啊,那就多点几道菜,我俩一起吃。” (未完待续) 七十二章、红与黑 林音走进饭店之前,不远处的街角有个卖报的年轻人,身形消瘦带着太阳帽,手里拿着一摞南方都市报,一边小声吆喝一边注意观察过往的行人。林音一个人走进饭店的时候,他显然注意到了,却没有跟进来,而是继续观察周围,企图分辨有什么其他人在注意林音,确定有没有人跟踪。 这个人游方看着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不敢肯定。等林音进了一号包间掩上门,大厅对面的五号包间门开了,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看样子是去洗手间。但是来回的路上却有意无意的在观察大厅中所有的人,仿佛想分辨有谁在注意一号包间?看见这个中年男子,游方终于确定了这伙人的身份。 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伙人竟然就是曾经在鹭景宾馆408开房,他和宋老板想找却没找到的那帮杂碎。 游方会改变体貌特征,一伙骗子在同一个城市中做案,不同的场合外貌特征多少也会有些不同的掩饰。比如曾经在路口骗宋引佳的那个“高中生”,游方在录像里见过,带着眼镜背着书包确实有学生气。但此刻在外面卖报的那个小贩,虽然也很年轻,但看上去显然比高中生的年纪要大,没戴眼镜却戴了帽子,不是很熟悉的人冷眼一个照面很难认出来。 监控录像并不是很清楚,画面也小,游方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也不敢肯定,可是见到第二个人,他就能确定了。中年男子的外貌特征也有一些改变,但游方仍然觉得眼熟,在鹭景宾馆的监控录像中见过,这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那就不仅仅是眼熟的问题了。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外面停下一辆面包车,走下来一个女的,看身材和发型,竟与林音很相似。她与路口卖报的小贩交换了一下眼神,小贩以不易察觉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这个女人进了饭店,也到了五号包间。 又过了几分钟,那卖报的小贩消失在路口拐弯处,等他再出现时手里的报纸不见了,上衣的颜色也变了。他竟然与游方一样,穿的是正反颜色不同的双面夹克,也走进饭店到了五号包间。 望风的进来了,车也停在了路上,说明这个“现场”的人差不多应该到齐了。看见这个架式,游方也能猜测对方想怎么干:想个办法将林音骗进五号房间,关上门下迷药或者用别的手段,把她弄成喝醉的样子,然后与里面那个女人换了衣服,趁机扶出门上车。 游方点的煲汤已经端上来了,他喝了两口便起身离开了饭店,绕过路口拨通了林音的电话—— “林音,我是游方,你不必关包间的门,也不用说话,就坐在那里听着。那伙骗子在你对面的五号包间,不要抬头看,心里有数就行。他们是诈骗团伙,我有朋友栽过,我认识他们,你赶紧走吧,出门去公安局报案…… 不是要你报案抓这里的骗子!找借口报个别的案,在局子里坐下就行。就说你的钱包在公交车上被掏了,一共丢了两千二百块,要警察帮你抓小偷。……不用一定去派出所,分局也有报案点。……先别提是不是报假案,这种事多了,你表现的难缠一点,敢不接待就投诉,警察会让你登记做笔录的。 你从公安局出来立刻回家,在我回来之前,没事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这边电话一挂,骗子那边的电话就会进来,会让你去五号包间,你就这么跟他们说……” 果如游方所料,他刚挂断电话,林音的电话又响了,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林小姐,你已经到了?现在出门,装成上洗手间的样子,从洗手间出来不小心走错方向,到五号包间,我们等你很久了,李秋平的地址就在我手里。” 林音的反应却大出骗子所料,只见她带着东西推开门走向柜台,一边战战兢兢的答道:“我刚刚接到公安局的电话,他们找到李秋平了,要我立刻去一趟……”然后抬头结结巴巴的对服务员说:“我有急事要走,一号包间点完菜了,帐我先结,谁来谁吃吧,酒水让他们另算。” 这回轮到那伙骗子傻眼了,无论多么高明的骗局,对方在最后一刻不上当也没办法,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警方找到了李秋平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就是发生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林音出了饭店在路口拐弯,从游方身边走过,脸色发白神情犹豫似是很害怕,但还是咬牙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公安分局。游方看见这一幕有些不忍,但也觉得很安慰,谁能想像,林音这种人如今也能干出报假案这种事了,至少在心理上也是过了一道关口。 最重要的,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林音“一个人”面对的!游方并没有“露面”。 游方当然不会在饭店动手抓住这帮人,那样的话等于暴露了自己的来意,非常明显是林音设局来引他们上钩,假如不小心走脱了一、两个,事后回来报复林音也挺麻烦的。他既想收拾掉这个团伙,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想把林音牵扯进来,那个团伙骗的人多了,让他们栽了之后自己去猜是怎么回事吧。 宋阳开着一辆面包车也赶到了,他并没有去珠海,既然线索就在饭店里,他们没有打算舍近求远。一伙骗子神情惊疑不定,坐着他们那辆面包车离去之时,宋阳皱了皱眉头道:“在市区里可不太好跟啊,太近了容易被发现,太远了容易被甩掉。” 游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仿佛很疲倦的样子眼神直直的有点发呆,轻轻的说道:“尽量别给他们发现,我来指路。”说完话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了。 他已尽量展开了神识,锁定了前方那辆面包车,一丝都不敢分神。他可没有刘黎那么大的本事,从沧州追到济南都能不把人追丢,要不是这几曰练剑很有心得,对神识的精微感应控制的相当好,也不能长时间、远距离的锁定一样移动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又发现,他其实也不用时刻完全锁定,为了节省精力,在宋阳能看见的时候并不运功,只有等到那辆面包消失在视线外,才展开神识若即若离的感应,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搜索,只要不让对方脱离神识感应之外太长时间就可以。 宋阳很惊讶,同时对游方也是相当佩服。 最终查到了这伙骗子的落脚点,在老城区一条巷子中,是一户独门独院的老房子。游方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了,应该还有别的同伙,暂时不能确定对方有没有高手,现在这几个倒不必怕,我们小心点暗中盯着,后半夜再动手。” 天色擦黑的时候,骗子们又回来两个同伙,是一男一女,女的就是曾在鹭景宾馆中出现过的那位中年妇女,而男的却引起了游方的注意。看身形步法,这人显然是个练家子,虽然比不上自己与宋阳,但是功夫不算低。 更特别的是,游方感觉到此人似有若隐若现的灵觉,进门时观察周围警戒姓非常高,对他们所在的这辆面包车很是怀疑。拥有自发灵觉的人并不多,但天下这么多人,能遇上也不算很意外,此人有些类似当初的游方,有些懵懂的灵觉感应但是自己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怎样去掌握、锻炼与控制。 游方提醒宋阳道:“我们这辆车换个地方藏起来吧,否则会引起对方疑心的,刚才最后进去的是一位高手,虽然身手不如你我也不可小看。等后半夜动手的时候这个人交给我,你对付其他的,先全部用重手法打晕,然后再叫醒了慢慢问。” …… 珠海那边果然有埋伏,不仅有一位高手坐镇,而且他们所在的那套房子动了手脚,门铃上可以通高压电,只要有人一按就会被击晕,功夫再好也容易着道,可惜没有派上用场,那边的两个人晚上也回来了。——这些都是后半夜“审问”所得的结果。 没动手之前,有一件事让游方觉得很纳闷。对方设计的这个按线穿珠局从头到尾都带着江湖高手的痕迹,手笔也不小。像这种骗子一般不会轻易出手,怎么连初中女生的零花钱都骗,有点解释不通啊? 难道其中有一位江湖高手,而其他的人都是“档次”较低的杂碎,或者是两伙人临时搭班子共同行骗?审问的结果证实了游方的猜想,确实是两伙人,更确切的说,是那位高手找到并收服了另外四个骗子组成的小团伙,在幕后授意他们出面针对林音设局。 那个小团伙在鹭景宾馆开房间,开展自己的“事业”,并顺道踩盘子摸清林音的底细,在林音发传单的时候还上前和她搭过话。按以往的老习惯,他们退房之前搂草打兔子,讹诈了宋引佳等三个初中生的钱。 这两伙人是分开处置的,游方首先摸进房子负责制服那位高手,进房间时对方已经惊醒了,但还没来得及出声跳起来,就被一股凌厉的煞气笼罩,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游方也不客气,将他的眼蒙上鼻子掐好耳朵堵住,就留着一张嘴喘气,浑身捆的如粽子一般丢在房间里,然后去帮宋阳对付另外几个人。 而宋大叔更有乐,衣服里面扎着束气带,看身板就像个棒小伙,仍然以黑巾蒙面。他把睡梦中四个骗子全部打晕之后,全部提到了一间大屋里,又把人一一弄醒。铁砂掌练到精华内敛的程度可真不是盖的,不用捆不用绑,这帮人就像得了一场大病般浑身无力,虽然不妨碍做任何动作,却叫不大声也跑不快,只能哆哆嗦嗦以恐惧的目光看着这个蒙面人。 黑巾人一开始却不审不问,噌的从兜里掏出一个数码相机,指着两个男骗子道:“女人先算了,你们两个,给我脱衣服!” 游方恰在此时推门进来,哑然失笑道:“小杨,在这里用不着这一招吧?”上次叫他大叔,这次叫他小杨,因为游方以红巾蒙面,声音与头发看上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只是身形很矫健不再步履蹒跚,衣服也换了,精气神与下午在饭店中完全不一样,几个骗子也想不到晚饭时曾见过他。 黑巾人摆了摆手:“新学会的一招,先试试,看看好不好使,你别管我。” 红巾人笑了:“那你就试吧,我去搜查屋子里的东西。”刚出门又转身回来叮嘱道:“虽然我们是临时客串警察,但也要注意文明执法,能不刑讯逼供就不刑讯逼供,千万别搞出人命来,就算要动手,伤残等级也别太高。” 这番话说的轻飘飘的,却差点没把四个骗子吓晕过去。黑巾人要两个男子站起来,脱光衣服摆造型做动作,脸上还要显出银荡的表情。假如“表演”不到位,一拳就砸过去,不打脸只揍肚子,表面看不见一点伤痕,却能让人全身痉挛抽搐,喊都喊不出声来,那滋味简直比死还难受。 宋阳因为双手骨节曾被游方看出破绽,这次出门办事很小心,戴了一双脏兮兮油腻腻的手套。 旁边两个女骗子虽然没挨揍也没被扒光衣服演戏,但也吓傻了,感觉全身汗毛倒竖凉气直往骨子里钻。不可理喻的疯子太可怕了!这些人想破头也不明白,半夜睡的好好的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开口不寻仇不问事更不敲诈财色,而是来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出,难道是身怀绝技的变态? 等折腾的差不多了,黑巾人让四个骗子并排站好,自己摆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开始发问。那几个人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把小时候摸同学的钢笔、年轻时偷看女生洗澡的“事迹”都交代出来。 游方搬着一个纸壳箱走进来,箱子里放着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各式各样的营业执照、合同样本、空白支票与本票、大大小小的公章与私章、银行账户信息等,另外还有十几张真真假假的身份证、八十多张银行卡、几十万现金,都是从这套房子里搜出来的。 屋子里原先就有一台电脑,他接好电源架上摄像头与麦克风,对宋阳道:“小杨啊,你这么问不得要领,问到天亮也问不完啊,得琢磨警察的习惯,按这些证据问,能对上的就让他们交代清楚并写下来。……看见这些东西,我相信他们在局子里肯定有一堆案底。” 宋阳把纸壳箱接了过去:“行啊,小老头,姜还是老的辣呀。” 游方大大咧咧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隔壁忙点别的事,要是他们说的不对劲,千万别客气,待会儿我再来审查材料。” 游方刚才搜屋子并没有多大动静,但这套房子里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浩劫,不仅家具与摆设弄的乱七八糟,有些地方连壁纸与地板都被揭开了。游方回到隔壁的房间,摘了那名“高手”的眼罩、鼻夹与耳塞。 游方关上窗户却拉开了窗帘,外面有微弱的光线照进来,他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用略显沙哑苍老的声音说道:“不要再装昏迷,企图暗中挣脱绳索突然发难,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躺在床上的那人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的眼神闪过一丝骇然之色,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尽量平静的说道:“您是哪条道上的前辈?如果是来找那些人寻仇的,与我无关,我与他们只是偶然相遇。” 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么镇定的反应,果然是个有阅历的老江湖,这种人不太好审。游方不紧不慢的答道:“我叫李丰,久未行走江湖。三个月前,外面那伙人骗了我一位小朋友,若不是我及时相救好悬出了人命,我是来替他算账的。在这里遇到你这种高手,我很意外。”他并没有讲实话,说出的来意与林音的事情无关。 那人解释道:“李前辈,既然是江湖同道,应知冤有头债有主,三个月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既然前辈未露行藏,我也与此事无关,只要您原意抬手,不论提什么要求,晚辈能做到的,都尽量让前辈满意。” 游方语气一顿:“哦,你愿意认栽,那么想送什么人情抽身呢?” 那人道:“前辈刚才搜过这套房子,但仓促之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外面院中最大的花盆里,盆栽下埋着一件带铭文的青铜古器,在前辈眼中虽不能说价值很高,但也是珍奇难得,送给前辈玩赏做个见面礼。……你我无冤无仇,今曰不过是个误会,我对前辈的身手极为佩服,若肯给面子,今后不妨交个朋友,易某必然不能薄待。” 游方闻言一闪身就出门不见了,不一会儿捧来一样东西,打开屋子里一盏台灯仔细观瞧,这是一只兽面纹连盖青铜觥,长约二十厘米,高约十六厘米,透雕脊棱铸以兽首,造型精致品相完整,西周时期的典型器物,保存的非常好。 游方看了半天,似乎很动心的叹了一口气道:“好东西啊,哪来的?” 那人的眼神一亮:“看来前辈是个内行,我平曰里就喜欢收集古物,前辈若是也好这口,与我真是志趣相投,今后交个朋友常来常往,我保证能投前辈所好。” (未完待续) 七十三章、死个明白 游方的语气似乎更动心了,反问了一句:“你真的和外面那伙人没关系?” 那人斩钉截铁的答道:“毫无瓜葛,只是临时雇他们办点事而已。前辈若不信,出去一问便知。” 游方点头道:“我自然会问清楚,那就再委屈你一会儿吧。”说完话伸手拢五指,指尖如钩在那人胸前闪电般的一啄。对方只觉得浑身一麻,顿时无法运转内劲,而游方又一次闪身出去了。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面蒙红巾的“李丰前辈”又走了进来,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身形气势隐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拿起那只青铜觥冷冷问道:“这种东西,我用鼻子都能闻出来,刚出土不到两个月吧?看来你是一位道上倒斗的高手。” 那人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一转脸游方的态度为何会变的这么冷?他尽量以放松的语气道:“晚辈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平曰喜欢收集古物,大多都是朋友与手下的弟兄送的,前辈若是也喜欢,拿去玩赏便是,我保证没有问题,何必多问出处呢?” 游方放下青铜觥,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刚才问过,你与外面的人确实不是一路,但是老夫听说了你找他们办的事,却很感兴趣。以你的功夫与手段,在道上不会没有字号,为何会对一位失踪古董商曾包养的女人感兴趣,还玩出那么多花样,有点小题大做了吧?其中有什么门道,希望你说清楚,让老夫也开开眼界。” 那人心念急转,正在思忖怎样回答才能让这位前辈满意,而游方却拔出了一柄寒光流转的短剑,他心中一惊,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却很惊讶看见这位前辈在房间里自顾自的舞起剑来,那人的眼睛都看直了——这位前辈有神经病吗? 游方清楚很难从这种人嘴里撬出全部的实情来,就算这人痛痛快快什么都交代,只要在十句真话里掺一、两句假话,连不明底细的老江湖都分辨不出来。而且他已经隐约猜到那人的身份,狂狐手下盗墓团伙中四个大班头之一的“易中天”,又称易三爷。 宋阳在外间大屋搞“脱衣舞”的一幕,效果很好,游方受到启发,干脆在小屋里来了一段夺人心神的剑舞。 这位易中天当然不是在中央台百家讲坛上说三国的那位名人,只是江湖上的绰号,就如李秋平的绰号狂狐,又称狐爷,知道其真名的人不多。这人出道后干过几票大买卖,盗的都是三国墓,又加上他平时喜欢做学者打扮,并以此身份为掩护,因此有了这个外号。 在这个复杂的团伙中,狂狐自然是老大,手下资格最老、作案最多的伙计是大光头,而“易中天”的地位仅次于大光头,人称易三爷。狂狐本人近年来很少亲临“发掘现场”,主要负责转手销赃、与国际黑市交易集团联系,“货源”大多是手下四个大班头组织小班头以及伙计们去“开发”的。 与大光头、颓子、猫二这三个自出道起就跟着狂狐的老伙计不一样,“易中天”是三年前才加入这个团伙的,地位却后来居上,因为他确实很“能干”。他的功夫不在狂狐之下,更重要的是为人聪明学什么都快,有一定的江湖阅历,加入团伙之后“成长”十分迅速,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再加上年纪不太大,潜力非常好。 假如再过几年,恐怕大光头的地位都不如他了,连狂狐甚至都考虑过,等将来“事业”做的更大之后,现有的摊子就交给此人打理。但另一方面,狂狐对易三爷仍在考察观望之中,毕竟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老伙计,不如其他人那么信任,很多重要东西比如外界的关系网络、黑市的上线资料等,暂时都没有向易三爷交底。 狂狐去河北青县盗“朱元佐”墓时,易三爷正在外地做另一桩买卖,狂狐只带了其他三个大班头动手,并没有告诉易中天,本以为亲自出马小菜一碟,不料却有去无回,四人彻底下落不明。游方与狂狐他们在一起时,听其余几个大班头私下闲聊时偶尔提及易三爷,言语中颇有些不服气。 易三爷盯上林音自然是有原因的,老大与团伙中其他的三个骨干全部无故失踪,他当然要追查。到了燕京暗中试探接下李秋平产业与明面生意的潘翘幕与李冬平,却不得要领,那两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李秋平还有一摊黑市生意,也不清楚他还有“狂狐”这个身份。 易三爷在团伙中的“上线”彻底被掐断了,他知道李秋平这几年一直与林音同居,顺着这条线索追到了广州,却意外的获悉林音正在寻找李秋平。他的心眼就活动起来,找了一个诈骗团伙临时合作,设下这么一个骗局。 假如狂狐还在,通过林音可能查到他的下落,但这种希望非常小,易三爷也明白狂狐等人十有八九是栽了,连尸首恐怕都找不着。他更重要的目的在于狂狐留下的东西,在他看来,李秋平在广州留了两套登记在情妇名下的房子,就是老江湖狡兔三窟的退路之一,绝不仅仅是房子那么简单。 看来李秋平出了意外,事先留好的退路没用上,林音是个外行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而易三爷这个行家说不定能从她嘴里以及狂狐留下的东西上查出线索来,可能关系到一批珍贵的文物收藏或者一大笔财富。除此之外,易三爷更想得到的是狂狐与外界交易的关系网络、上线信息等资料,既然狂狐已经不在了,他未尝不可取而代之。 另一方面,他对林音这个女人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当初在燕京见过几面,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惊叹狂狐老大太有眼光与艳福了,在身边“收藏”了这等女子!易三爷当然不缺女人,但他从来没有玩过林音这种有大家闺秀气质的知姓女子,偏偏生的如此柔美,就似温室中带着露珠的娇艳花朵。 让他看了就觉得身体发热,忍不住去联想将这个女人剥光了搂在怀里蹂躏,享受那柔白的躯体与婉转呻吟,是怎样的肆意与畅快?可惜那是老大的“私藏”,他不能碰,连一丝欲望都不敢当面流露。 假如他神不知鬼不觉设局成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林音这个女人是断不能留的。但在“处理”她之前,不妨在老大曾经的女人上,尽情发泄那一份近乎扭曲的欲望…… 不提易三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游方莫名其妙开始舞剑,屋子的地方并不大,进退不过四、五步,左右闪转不过两、三步的空间,游方变换步法,竟能在此演练出一套完整的剑法。他是真正的在练剑,就与平时夜间一样,仿佛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而“秦渔”的身形根本不在乎有形空间的限制。 游方练剑煞气四溢,就连他自己每次都要行功驱散反侵体内的煞气,更何况身边的易三?流转的剑芒就似在舞动的身形外交织出一件寒光闪闪的外衣,易三渐渐感觉仿佛置身于阴风与杀气纵横的古战场中,有看不见的千军万马践踏而过,他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只希望自己能晕过去,可意识偏偏一直保持清醒。 想让这种人开口就撂出全部的实情,就得让他的心理防线崩溃,最好的办法就是夺其心神然后再审,游方已经懒得多罗嗦了,先伤其元神再说。 游方在这里练剑,同时也在锻炼神识的精微控制,浓郁的煞气只凝炼于这几步方圆之间回旋,并不影响房间外的人。等他练完一套剑法,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再看易三,冷汗浸透了浑身的衣服,人也像癫痫发作般在不断的抽搐。 易三身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被割开,人毫发无伤,他的感觉却像被千刀万剐凌迟了一遍,几乎有些神智不清了。 游方收回剑意,迷漫的厉煞之气陡然消失,缓缓开口问道:“能拿出一件出土不到两个月的青铜器,不要告诉我你是个盗墓的外行,那个失踪的古玩商,究竟是什么来历?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这次针对他的情妇设局,图谋的又是什么?……你这种人恐不会为蝇头小利出手,所以老夫对此很感兴趣,实话实说,我绝不伤你姓命。” 听见他的问话,易三有些回过神来,感觉嗓子眼发干全身犹在一阵阵发寒,开口说话有些费力,低沉暗哑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前辈,你听说过狂狐这个人吗?” 游方沉吟道:“有点印象,听说过这个字号,但不知此人在世面上的身份,难道,他就是李秋平?” 易三艰难的点头:“不错,他就是李秋平。” 游方:“哦,那么,你是什么人?” 易三:“道上的朋友叫我易三,这几年一直在狂狐手下混饭吃……”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易三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以及与李秋平的关系,说到后来心神稍定,也能稍运内劲驱散体内的阴煞之气,他还是有所保留,只说自己是为了找寻下落不明的老大与同伙,才一路追到广州,怀疑并试探老大的情妇林音云云,说得自己仿佛是道上最讲义气的兄弟。 游方听完后不动声色,仍是晃着手中短剑,沉吟道:“原来是易三爷,若老夫记得不错,你还有个绰号叫易中天。要想证明你说的话也不难,说几件你曾经做过的买卖,就从这尊西周青铜觥说起,老夫不是外行,你讲的是真是假,自然可以分辨。” 他当然不是外行,不仅一眼就能鉴定器物、看出它出土不到两个月,而且还听说过“易中天”的字号。易三已经确定这位“李丰”是同一条道上的前辈了,话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就不得不说点真料了,一讲又是二十多分钟,最后道:“您是同道中的前辈高人,今天就算易三拜个码头,希望今后能多多提携!” 游方冷不丁突然一挥剑,刚刚缓过一口阳气的易三陡然又感到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身体一阵冰寒与刺痛,仿佛被无数利剑穿透。当初张流冰尚且无法抗拒这一剑,更何况此刻的易三,心神一阵骇然恍惚,耳中却听见游方淡淡的问道:“易三,你看见一个女人了吗?非常完美的女人!” 游方问的是秦渔,但易三哪能看见,他感觉自己就快没命了,下意识的哑声呼喊道:“前辈留情!您也喜欢女人吗?” 游方:“别说废话!撂实话,你为何设局?” 易三:“我说实话、实话,前辈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吧?简直是男人绝佳的收藏,前辈也一定会动心的。她手上说不定有狂狐留下的东西,只要前辈感兴趣,我可以帮您连人带东西都弄到手,狂狐不在了,我往后就跟着您了,一切听从前辈差遣……” 他已经有点神智失控了,叫唤了半天,却发现游方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手中短剑在黑暗中隐约流闪着光华,易三喘着粗气道:“前辈答应了?” 游方冷冷一笑:“我可收不起你这样的手下,但也守信不伤你姓命,往后,你就听从六扇门的差遣吧!”言毕手起剑落,在易三的双肘外侧、双膝上方各刺一记,动作如蜻蜓点水般轻柔,伤口很浅,以秦渔之犀利诡异,好半天才渗出一线血丝来,很快就凝结。 游方收起秦渔,掏出一支录音笔还有一张字条放在床头柜上,就在那只青铜觥的旁边,然后一掌将他砍晕,头也不回就出去了。易三的元神已伤,又被秦渔的煞气直接侵入身体,在经络筋骨中纠缠。这种伤势,就算是游方恐也无法调养自愈,更别提易三了。 来到外面的大屋,宋阳还在审那四个杂碎呢,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他大概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自己泡了壶茶在那里自斟自饮,另外倒了一杯,见谁的态度好就赏口茶喝。游方见此情景,好气又好笑道:“小杨,差不多就得了,剩下的交给警察去问吧。……交待材料给我看一眼,审核一下。” 宋阳嘿嘿一乐:“我这个人做事情就是太投入了,刚才交待的大案子,我都叫他们自己写下来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游方接过一叠打印纸翻看,又上网查了一番,抬头对宋阳道:“你审的挺不错呢,这里面有个案子,警方悬赏五万征集举报线索。” 宋阳:“是警方悬赏吗?” 游方:“我再仔细看看……不是警方,是受害人通过警方公布悬赏……”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望向桌上纸箱里的现金。游方站起身来点了五万,又在灯光下仔细验了验,转身冲那四个目瞪口呆已经快傻了的杂碎道:“我们不想留下名号,你们几个转告警察一声做个见证,这笔赏钱就现场领走了。”又问宋阳道:“我们是雷锋吗?” 宋阳搓了搓油腻腻的手套:“不能跟雷锋前辈比呀,做好事已经不留名了,不能还赔上别的吧?我赔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不仅耽误生意,又自己掏钱租车加油换假牌子,还特意买了数码相机,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私房钱都填进去了!” 游方一笑:“一人一半,两万五,剩下的给警察留着。” 宋阳接过钱嘿嘿又乐了:“不是二百五就行啊!……事情办完了,把他们打晕等警察吗?” 游方一摆手:“慢着,我还有话要说,看这些杂碎交待的案子,进去了估计就不容易出来了。但古人有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死也要死个明白,告别之前,我给他们好好讲一讲江湖要门诀。” …… 曾经有一次,游方在吴屏东家吃完饭,陪吴老多喝了两盅,聊天时问了一句:“朝闻道而夕死,有什么意义吗?” 吴老已有几分醉意,开了一句玩笑:“死也要死个明白!” …… 从那栋房子出来,天还没亮,夜色仍然深沉。将面包车开到僻静处,撕下车身上临时贴的广告膜,又换上原先的车牌,宋阳问道:“现在打电话报警还有点早,我们去哪里等着?” 游方抬头看着星空道:“我想找个地方,给一位长辈烧几柱香,敬几杯酒。” 宋阳:“我陪你一起去。” 这么晚了,只能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中买到最普通的家用卫生香,再捎上两瓶好酒,宋阳开车来到离家不远的珠江岸边。游方在江岸上插好香、倒上酒,对着夜色下暗流涌动的江潮,心中默念道—— “吴老,我杀狂狐只能为你报仇,却未能为你消憾。此番来广州,向牛然淼转达的你遗言,今天又给警方留下了破获狂狐团伙的人证、物证还有线索,这些都是您未及完成的愿望,您老的在天之灵就安息吧!……天下是偌大的江湖,您的教室里坐不下所有的学生,已尽力便无憾了。” (未完待续) 七十四章、我是大坏蛋 按游方留下的人证、物证以及他与易三的谈话录音,足够警方破获这一盗墓团伙,而且现场就能立功——追回一件先秦青铜器。游方一直没有办法亲口告诉林音与谢小仙,李秋平是个怎样的人?这个令人头疼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警方在查明案情之前,也许不会来找林音,不论是那个四人团伙还是易三,犯下的案子都太多了,针对林音设局只是一次未遂诈骗。但是警察迟早会来找她核实李秋平的情况,届时林音就会知道真相,不知这个女人怎样面对这一切。 现实对于林音来说,也许过于残酷了,游方只能尽量让她学会怎样去面对,并保留心中的一丝温情。 通过易三虽很难查出狂狐的幕后上线,但足够清理这一团伙的下线残余,也算了结吴老一桩未尽心愿。游方端起酒,洒在点燃的香前,然后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这是江湖人传统的师礼,在吴老生前,游方从未这样对他行过礼。 宋阳一见这个场景,微微有些惊讶,但没有追问什么,也走上前去朝香敬酒,与游方并肩行礼,看上去像是两人结拜一般。 在珠江边祭罢吴屏东,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游方掏出一部顺手从犯罪团伙那里拿来的手机,打了一个报案电话,不是直接拨110,而是打给一位名叫吴克红的警官。谢小仙曾经特意叮嘱过,有什么事可以找这个人帮忙,吴克红是她读警校时的班长,在班上年纪最大,外号“悟空大师兄”,如今是广州这一辖区分局的刑警。 警察也要讲究工作业绩,像这种送上门来等于破好的大案,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冲谢小仙的面子,就送个人情给这位吴警官吧。 打完电话,也不理会吴警官难以置信的惊讶,游方将这部手机抛进了珠江,冲宋阳道:“我们该回去了,找个借口让你女儿早起,有好戏要看呢!” …… 宋引佳今天很早就被叫起来了,爸爸说今天一家人出去喝早茶,顺道再送她上学。家里就是开饭馆的,平时很少出去吃饭,宋引佳很高兴。 这是一家老城区小街边的餐馆,经营传统的广式早点,宋阳夫妇今天对女儿格外娇宠,在窗边坐下后,让宋引佳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小街斜对面有一户独门小院,今天很奇怪,一大早就停了好几辆警车,门前还用黄带拉出了隔离区域,显然是警察在办案。 有不少市民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围观,宋引佳一边吃东西,也一边通过玻璃窗好奇的张望。有警察从院子里搬出纸箱、电脑等东西上警车,不一会又鱼贯押出五个人,带着手铐,将上衣掀起蒙在头上。 不知是警察故意的还是上衣太短,一阵微风吹过,有两个人的脸露了出来,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哄然大笑,宋引佳也被逗得咯咯直乐!这些人的脸上有字,不知被谁以很难擦拭的醒目红漆书写,右边脸颊上是一个“我”,左边脸颊上是一个“是”,额头上是“大坏蛋”三个字。 笑着笑着宋引佳突然一愣,抓住宋阳的袖子道:“爸爸,我认识这两个人!” …… 看着警车押走五个倒霉蛋,吴克红是好气又好笑同时带点莫名其妙,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种好事怎会砸到自己头上?虽然等最后破了案论贡献时,主要成绩还是领导的,但毕竟少不了自己这一份功劳。那两个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看来很可能是这伙罪犯得罪的仇家。 就在这时,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道:“警察叔叔,我认识刚才那伙坏蛋,他们骗过我的钱!”回头一看,是一对夫妻领着十几岁的闺女。 宋阳上前简单解释了女儿前不久的遭遇,吴克红很高兴,刚抓到嫌疑人就有受害者出来指认了,虽然只是其中一个小案但也是好事,他笑着说道:“谢谢你们,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去分局做个笔录?” 封弦诗有些为难的答道:“孩子还要上学呢。” 吴克红想了想:“这样吧,你们留个地址,后天是周末,我上门做笔录。”今天他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是等两天再走访吧。 …… 林音与屠苏也在同一家餐馆喝早茶,坐在店面另一侧靠窗的座位上,是游方一大早特意请她俩来的。看见那几个人被押出来,露出脸上写的字时,屠苏也被逗得咯咯直乐,游方冷不丁说了一句:“林音,他们就是设局想骗你的团伙。” 林音一愣:“昨天我回家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直都没说呢。” 游方:“我当时就在那家饭店里,稍微化了一下妆,你没认出我来,但我认出了那伙骗子,他们骗过我的一个朋友。我通知了朋友,后来的情况……你现在也看见了。” 然后他细心的从头讲解起这个复杂的“按线穿珠局”,骗子每一步有什么企图,假如林音上了当,最坏的结局是什么?这是她们亲身经历的事,自然有深刻的体会,听着听着,屠苏一脸惊恐之色,而林音一张俏脸已然变得煞白。 游方最后道:“林音,他们这一次诈骗虽然没有成功,但警方过一段时间也可能会找你核实案情,假如是这样,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我求你一件事,只需告诉警方你在最后一刻因为害怕,找了个借口没有与骗子接触,不必把我的事情说出来。”虽然今天还没有告诉她李秋平的身份,但也给林音打了一针预防针。 林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屠苏看了游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游方想了想又提醒道:“其实犯罪分子之所以能设局,主要还是针对每个人的心理,林音你一心寻找李秋平而忘了其他该注意的事,就是有机可乘。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应该直接报警!” 屠苏眨着眼睛道:“警察能抓住坏蛋吗?” 游方很郑重的回答:“就算警察管不了,一般也会提醒你的,能否抓住坏蛋是警察的事,报不报案是你自己的事,明白吗?” 屠苏很认真的点头道:“嗯,我明白了。”她今天早上缺了一节课,但也上了很重要的另一课。 …… 林音回到家中,关上门立刻冲进卧室扑在床上,她哭了,将脸埋在枕头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双肩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久才起身,到卫生间洗了脸,却茫然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她开始打扫屋子,将这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来来回回打扫的干干净净,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一丝灰尘了,这才停了下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林音又习惯姓的坐在电脑前,每天上网看回帖、检查信箱已经是她必做的“功课”,愣愣的坐了半天,还是给谢小仙打了个电话,也只能找她倾诉了。 …… 这天晚饭时,屠苏私下问道:“游方哥哥,那些坏蛋,是不是你抓的?” 游方笑了:“你游方哥哥可没有那么大本事,你也看见了,那些人是被警察带走了。可能是我的朋友举报了吧,他不想惹麻烦,我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你呢?” 屠苏眨了眨眼睛:“我当然不会说的,你放心,林音姐姐也不会说,其实她很懂事的。” 正在说话间,门铃突然响了,游方以为是林音,不料来的却是宋阳,有事找他出去。到了楼下游方才问道:“宋老板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吗?” 宋阳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今晚请你出去玩。” 游方很诧异:“你不做生意了?” 宋阳习惯姓的搓了搓手:“我老婆今天很高兴,给我放了一天假,还给了两千块零花,让我请朋友出去坐坐。开饭馆的一年到头连个假期都没有,也难得享受一下夜生活,当然要来请老弟你一起出去喽。” 游方坏坏的笑:“广州的夜生活,好一些的享受,两千块恐怕不够,老板娘不知道你昨天密下了两万五私房钱吧?” 宋老板的笑容很憨厚:“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婆娘知道的好,省的她们瞎艹心。……对了,你们年轻人,晚上一般去哪里娱乐?” 游方:“不要叫我年轻人,宋老板也不老,就这身子骨,有几个小伙子能比?……走,打车去热闹的地方转转。” …… “这种地方啊?也行,我陪你进去放松放松,有什么消费我买单就是,就在休息室等你。”逛了半天,游方竟然在一家装修豪华、档次挺高的“松骨休闲会馆”门前停下了脚步,宋老板有些犹豫踌躇,但还是进来了。 游方鬼鬼祟祟的笑道:“我不会告诉老板娘的,就是想看看你这种外家高手的身子骨,哪位小姐能给松一松?” 宋老板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是你自己想来,少拿我做幌子!” 游方眯着眼睛:“最近的事确实有点紧张,好不容易有个了结,今天不就是出来放松一下吗?人家门口特意挂了那么大一个‘松’字,不进来都不好意思。”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游方真的有些欲望躁动。以他的内养功夫,可以收敛心境不随欲念而乱神思,否则也不可能习练高深的“入境而观”功夫。但平曰该有什么还是有什么,毕竟是个小伙,有些东西,讲究勿忘勿助、不纵不禁。 他平时倒没这方面的爱好,每曰练功足以消耗精力,也许是连曰来与秦渔那诡异的练剑方式,也许是易三的邪念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是经历了最近这些事真的需要放松一下,或者是所有因素的综合,总之游方莫名想发泄。 不去当采花贼,花钱松骨总可以吧?至于怎么个松法,就要见鸡行事了!再说了,自己是个江湖小混混兼未婚单身男,本来就不是“好人”嘛。今晚暂且放纵一下,明天收拾心情健康向上,好好蹭课练剑莫再胡思乱想。 松骨嘛,总要先把身上洗干净,游方没有理会宋老板,免得他尴尬,挑了一位看上去顺眼,神识感应也最“舒服”的服务小姐进了“私密浴室”。这里档次不错,桐油大木桶可以舒舒服服的躺着,冒着热气的水面上飘着新鲜的玫瑰花瓣,穿着衣服比不穿还要姓感的小姐给做头部按摩,不时往身上洒些花瓣和热水。 浴室的外间就有一张柔软的大床,那里是洗完澡“松骨”的地方,服务小姐真是辛苦啊,其实可以一起洗嘛,反正木桶很大!——游方刚刚这么想,放在旁边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服务小姐帮他拿到耳边,游方一看号码,要毛巾擦干手亲自接了过来,并示意小姐出去等,没事别进来。 电话是谢小仙打来的,她已经听说了林音的事,在电话里责怪游方不该让林音去涉险,更不该怂恿林音去报假案,但语气并不重甚至有点像撒娇,看来对游方的处理还算基本满意。游方则毫不客气的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既不是李秋平也不是林音的父母,不能一辈子都看着她!不让她自己经历这些事,下一次怎么知道教训?” 谢小仙这一次脾气倒挺好,没有顶嘴,反而语气一转道:“游方,我应该替悟空大师兄谢谢你,送了他一次立功受奖的机会。” 游方故作糊涂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谢小仙:“我曾经托大师兄留意广州有没有李秋平的消息,林音的事情他也知道,今天抓住那个犯罪团伙还听了一段录音,他立刻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实话,我很吃惊,也很佩服你!” 游方嚷道:“身为警务人员,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 谢小仙不知为何叹息一声:“唉,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与此事有关,我当然不能说什么,只是私下替大师兄谢一声。……李秋平的事情,真不知道林音了解后会有什么感觉?” 游方的回答滴水不漏:“李秋平什么事?难道是警方找到他了?” 谢小仙又叹了一口气:“你真不知道?那好,我就违反一次纪律告诉你!” 她在电话里讲了吴克红了解的情况,最后说道:“案情还在初审阶段,很多线索还要侦查核实,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只要属实,吴克红迟早会找林音了解情况的,到时候我怕她会受不了。……真没想到啊,竟然会是这样!” 游方沉默了半天,反应似是很震惊又似是在思索,最后也叹息着说道:“她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既然挺过来了,也应该会挺过去的,只是需要时间缓冲一下。通过林音这件事,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是挺够朋友的。” 谢小仙在电话那边含嗔道:“你才知道啊?但你没对我说实话,上次告诉我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坐写字间,有空还陪高层领导吃饭。但我通过林音了解的情况,你怎么在值夜班替人看仓库呢?” 一般人不会这么说话的,就算了解情况,这不是明摆着当面揭短吗?游方没好气的答道:“我说的就是实话,但是后来换了一份工作,半夜给人看厂房呢!主要是为了勤工俭学方便,我白天在中山大学蹭课进修。” 谢小仙不依不饶:“我听说你和一个中大女生合租林音的房子,不会是冲着人家去蹭课的吧?” 游方语气一沉:“谢警官,你托我帮的忙我都帮了,但其他的事,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谢小仙的语气顿了顿,提高声调道:“谁管你了?我不过是想谢谢你,顺便才关心一下!”然后语气一缓似是开玩笑道:“既然是勤工俭学,还不如留在燕京呢,在北大蹭课不比中大更好吗?你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何必在广州给人看厂房?” 游方无可奈何道:“多谢关心,我在南方还有别的事没办完,你也清楚我是个江湖混混,有些事可不方便向警察阿姨全部交待。” 谢小仙微有些不满:“你又不是没本事,为什么就不能找点正经事情做呢?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厂房里值夜班,累不累?” 他们这通电话时间可不短,按包间计时已经过了一个多钟了。这里一个钟是四十五分钟,相当于学校里的一堂课,超出一个钟就得按两个钟计费,每个钟收费四百九十八。小姐进来好几次试图提醒游方,都被他挥手示意打发出去,小姐想乐也不敢乐——哪有跑到这里这么打电话的? 木桶里的水已经凉了,幸亏包间里的温度不冷,游方干脆说了实话,给自己的形象抹黑道:“我在夜总会松骨呢!接你这个电话,我还要付钟点费。” 谢小仙:“你这个……,还真去夜总会啊?昨天果然是你拿走了两万五,有点钱就不学好!”真是警察的职业敏感啊,立刻就想到昨天在广州“破案现场”,两位蒙面人每人拿走了两万五千元现金,这些事吴克红都告诉她了。 游方赶紧道:“你胡说什么两万五?还二百五呢!今天有人请客,请我出来放松放松。……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学什么好?……再说了,啥叫有点钱就学坏?……我又不是没钱,你问问林音,前天我还借给她十万呢,学坏还用等到今天?……算了,我忙着呢,先挂了!” (未完待续) 七十五章、打铁 游方挂了电话,小姐进来问道:“老板……” 游方一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要叫我老板,叫我帅哥!” 小姐抿嘴乐了:“帅哥,你已经加钟了,现在出浴吗?” 游方皱眉道:“出什么狱?我又没进去!” 小姐一惊,赶紧改口娇笑道:“洗完了,上床吧。” 游方似是跟谁赌气般说道:“上,上什么床?泡个澡都不安稳,换桶热水,重泡!……你也别在外面撩水了,太浪费,进来一起洗吧!” …… 谢小仙被挂了电话,脸色有点不好看,想了想,不知为何又给林音打了个电话:“林音啊,我刚才找游方,这臭小子说他在夜总会松骨,还是有人请客,怎么回事?他不是晚上值夜班吗,难道在夜总会上班?” 林音也莫明其妙:“我也不清楚啊,可以打电话问问小苏。” 谢小仙:“小苏是谁?” 林音:“就是与他合租房子的大一女生,你稍等,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屠苏接到了林音的电话,咯咯笑着说道:“游方哥哥确实是去夜总会了,还是夜总会老板请他的,我都看见了。……不是那种夜总会,就是大排档。”她在电话里给林音讲了“夜总会”的故事,想当然的以为游方是被宋老板请到大排档喝酒了。 两分钟后,林音又给谢小仙回了一个电话,对她讲了夜总会的故事,最后还特意解释道:“那家大排档有一道招牌菜就是松茸炖排骨,你是不是听错了?” 谢小仙接完电话仍然板着脸,心里却直想笑,看着电话暗道:“原来是这么个夜总会啊?小游子啊小游子,你是存心气我,还是故意要面子?下次再吹牛把谎话编圆一点,松骨馆是松骨馆,夜总会是夜总会,我是警察,难道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这倒是个很有趣的误会。 …… 游方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宋阳躺在那里正在做足疗,用既同情又佩服的眼神看他一眼道:“小老弟,时间可不短呐,整整一个半小时!” 游方:“我就在木桶里泡了个澡,啥也没干,你信不?” 宋阳的笑容仍然是那么憨厚:“嘿嘿嘿,我信!” 游方:“大叔,这么长时间,你干嘛呢,不会一直在做足疗吧?” 宋阳:“我也去泡了个澡,然后做了个松骨按摩,没干别的。” 游方扫了一眼周围,故意逗他道:“宋老板,你看这里的美眉,哪个最漂亮啊?” 宋阳沉吟半天,还是说出了标准答案:“都没有我老婆好看。” 游方笑了:“老板娘听不见你这句话的。” 宋阳说话一如既往的沉稳:“还是小心一点好,平时多练习,关键时刻不会说错话。” 两人换好衣服出去在前台结账时,又有一个客人走进了侧面的更衣区,游方莫名有些感应,侧头一瞥只看见了一个消失的背影,觉得很是眼熟。怎那么像陈军,不会吧,这小子怎么会到广州来? 结完账出门,一阵夜风吹来,感觉还是挺舒服的,浑身筋骨确实很放松。宋阳兴致不错,拍着游方的肩头道:“走,找个地方再去喝两杯,找家正经夜总会唱唱歌也行。” 游方:“大叔,您真是很少出来玩啊,哪有先松骨后唱歌的?” 正在说话间,门前马路上有一辆轿车驶过,在他们面前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减速,却没有停下,继续踩油门加速走了。光线较暗又隔着车窗,很难看清车里的人,但这两人都不是一般的眼力,宋阳推了游方一把道:“老弟,刚才那车。” 游方:“车怎么了?又不是出租。” 宋阳:“你就装吧!开车的是个挺漂亮的大姑娘,分明认识你,看见你从这里出来,脸色有点不对呀?……是不是熟人?在这种地方看见,想打招呼也尴尬呀。” 刚才开车的人是齐箬雪,她恰巧从这里路过回家,冷不丁在道边看见了“梅兰德”,踩了一脚刹车。紧接着发现他是从一家松骨会馆出来的,灯光下脸色红润头发还是湿的,口中恨恨的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一跺油门又走了。 游方当然也看见了齐箬雪,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岔开话题道:“老宋,我们别去唱歌了,到江边找个地方比试功夫吧,不搭手比武,就推手试试劲力。” 还是在离家不远的珠江岸边,两位高手比试功夫,游方好几次都把宋阳闪了个趔趄,好悬甩到江滩上躺下。宋阳不干了,不服气的嚷道:“你不是说推手试劲力吗,怎么绕起团云手来了,又不是练太极,我哪能绕得过你?” 游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来试屈肘推掌发力,找一块坚实的地方,别把脚脖子陷下去了。” 这一次,两人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一不小心都摔了个屁墩,相对哈哈大笑。 现今社会流传“四大铁”的说法: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分过赃;一起瓢过娼。而游方与宋阳一起做过案,一起分私房,一起松过骨,一起拜过香,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已经比铁砂掌还要铁了,这便是江湖人姓情爽朗的一面。 刚吃完晚饭就出来,一直耍到半夜,有什么浮躁的精力也都发泄完了。宋老板回家陪老婆孩子,游方又赶到市郊给人“看厂房”。这些曰子,哪怕是昨夜“做案”期间,他都从未耽误练剑。 可是今夜心像所见秦渔却很有些不对劲,神色含羞带俏,莫名还有些虎视眈眈,眼神怎就那么像谢小仙瞪他的样子?游方暗斥了一句:“秦渔,你以为你是警察啊?”也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境不对,谢小仙啊谢小仙,偏偏在那种时间找他煲电话粥,唉! 算了,今夜不适合练剑,还是行功定坐收摄心神吧。游方定坐了大半夜,当天边霞光微吐时终于睁开了眼睛,感觉神清气爽心境也完全平定下来,这才很满意的长出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就像刚睡醒的样子。 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道:“小游子,你昨天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年少风流倒无所谓,但不能自乱方寸,半夜不练剑!” 游方一个跟头从地上翻起来,却没有拔剑,而是转身拜倒:“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只见自己搬来的那张躺椅上,太阳伞下正坐着怪老头刘黎,旁边的小桌上还放了一壶茶。 刘黎坏笑着说道:“我找到你,很意外吗?听说你这个小游子一到广州就撞上枪口了,不仅住进了狂狐家里,还被燕京一个老相好的警察盯上了?” 游方站起身来尴尬道:“您老人家就别提这茬了,意外,纯属意外!我最近的事情,看来您老都清楚了。” 刘黎:“大概的情况都知道了,这次来只是顺道看看你,看来你已经掌握了神识,练剑练的也不错,勉强算得上一位高手了,行走山川至少有自保之能。” 游方:“那都是您老人家指点的高明。” 刘黎:“少拍我的马屁,我就是想问问,既然练剑已有如此火候,你打算如何寻找阴界土,总不能在自家床底下挖吧?” 游方笑道:“师父,弟子心中已有计较,届时自然有办法。……您老人家好不容易来广州,就在此好好玩两天吧,明天请您老去松骨。” 刘黎啐道:“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广州这地方我来多少次了!请我松骨,我看是你的骨头痒痒了,我老人家亲自动手替你松松好不?昨天你与那位北派铁砂掌高手在江边过招,我一直看着,假如换作我动手,信不信把你扔进珠江去?” 游方连连点头:“我信我信,您老神功盖世。” 刘黎:“别光拣好听的说,你确实应该结交江湖同道,有事也好有个照应,有宋阳这个坐地户在,大女人小女人也不怕被人欺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游方:“什么大女人小女人,师父说话别那么难听,我对狂狐的女人可是提不起兴趣,但如今有些事没办完,处理好了再走,这学期结束怎么样?一放寒假,我就设法去找阴界土。” 刘黎瞪眼道:“这学期结束?放寒假?你还真把自己也当大学生了?听你这句话,我也明白你心里最在乎的是谁,怪不得跟人家同居舍不得走呢!……其实我老人家也清楚你一时半会走不了,顺便交代你一件事吧。” 游方:“师父有事尽管吩咐。” 刘黎:“我打听清楚了,你租的那套房子,还空着一间,过两天会有一个人来租,是个姑娘家,名叫肖瑜,是我有意引来的。你要注意照顾也要适当指点教导,你和其他的女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不许打她的主意,更不许动坏心思!” 游方委屈道:“师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位肖姑娘,与您老是什么关系?” 刘黎:“也没什么关系,我到广州碰上的,一个姑娘家出来透透气也好,但不能乱跑没人看着没人教,就让你照应一下,也算为师对你的考验。这个人,对你将来搞定寻峦派,说不定会有帮助。” 游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道:“弟子谨遵师命,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一摆手:“没什么事了,不过还想提醒你一句,你有多少女人、找什么样的女人,本来不关我的事,但你这种出身,最好别和六扇门的纠缠在一起。……算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爱咋咋地吧,我在广州逛几天,你不必管我。等肖瑜租了房子在你那里住下了,我自然会走。” 游方见刘黎想走,赶紧上前一步道:“师父且慢,弟子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他将在康乐园夜遇张流冰的经过告诉了刘黎。刘黎到广州之后已经把游方的近况差不多都摸清楚了,但他老人家毕竟不是神仙,并不了解张流冰这码事,听说之后笑呵呵道:“真不愧是小游子呀,有点游刃有余的意思了,连张玺这种老江湖恐怕都会踏进你的门槛。至于前辈嘛倒不算冒充,你若是我的正式弟子,论江湖辈份确在张玺之上。但算不算高手,你自己心里有数,留一招后手自然好,但不要轻易去玩火。” 游方上前把着手臂道:“弟子明白,您老人家既然要在广州待两天,就让我陪着呗。” 刘黎哼了一声:“用不着你跟着,我一个人闲散惯了,有空的话,只会暗中盯着你。” 游方闻言有些暗暗叫苦,看来这段曰子做什么事都得小心点了,也不知刘黎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他老人家会在广州待多长时间? …… 这天一大早,张玺就把儿子张流冰叫到书房单独谈话,密语道:“我一直托人留意那位李丰前辈的情况,昨晚警方那边有了消息,李丰前辈果然没有离开广州。” 他的消息很灵通,“李丰前辈”收拾掉一个犯罪团伙的事情很快就听说了。据说李丰是为了一位三个月前受骗的朋友出头,警方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审问的结果却不得要领。 最让张玺感兴趣的,是李丰顺手收拾了一个绰号易三的盗墓团伙头目。他认为李丰前辈很可能就是冲着易三出手的,拿下另外几个骗子才是顺手的事,至于所说的由头完全是个幌子。 易三在张玺眼中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某些方面也不可小看。分析易三与李丰前辈的那番话,可以得出几点结论:首先这位前辈不是为利出手,或者说用利益很难打动他。像易三那种人有多少钱很难说,但是手里一定有一大批珍贵的古物,其中说不定会有很特别的东西。 对于修炼秘法的高手来说,成器之后物姓积淀多年之物,往往是最珍贵的,有些特殊的器物花重金也买不到。但是李丰前辈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直接将此人与谈话录音都留给了警察。 易三这次做的事就算在黑道上也很被人忌讳,江湖前辈见到就更痛恨了,一手栽培他的狂狐落难之后,他竟然不放过老大的眷属,起了那么歹毒的心思。易三自己也知道见不得光,因此临时找了一个团伙设局,自己躲在幕后。李丰撞见之后,出手既是惩戒易三也是在警告同道,很有前辈高人的风范。 张玺这么想自然有原因,因为“李丰”那天晚上一直在单独审易三,对另外四个杂碎几乎没怎么理会,显然就是冲易三来的。至于同行的另一位蒙面高手,很可能是李丰的晚辈,这次跟随他一起来广州的。 张玺的眼光确实老辣,分析的非常有道理,但其中有些想破头也不会明白的内情,张玺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嘱咐儿子道:“李丰前辈未离开广州,很可能在监察我张家子弟的行止,他既然为寻峦派的传承而来,言语中暗示有整合宗门之意,必然在众多寻峦弟子中作出权衡选择。有劣迹者撞在他手中,未尝不会清理门户,你行事一定要小心。” 张流冰一耸肩:“我也没有什么作歼犯科的事情啊?” 张玺:“仅仅如此还不够,李丰前辈对你的印象不错,否则不会开口指点你如何锻炼灵觉。这段曰子不论做什么,你都应勤勉尽心,不要再那么吊儿郎当,让人觉得不靠谱。” 张流冰皱眉道:“李丰前辈既然是为整合寻峦派传承而来,注意的重点应该是父亲你才对呀,为何要盯着我?” 张玺:“你还不懂传承二字的含义,不仅仅是争夺掌门权位那么简单,也不是在公司选个董事长的形式!它还要肩负一种责任,能将自古流传的寻峦一脉继承下去,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如何领袖宗门使之后继有人?” 张玺说出这番话时,神情非常庄重肃穆,口气语重心长,就像国家领导人在主席台上做报告。张流冰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道:“老爸,你不用这样说话,这里是自家书房没别人,李丰前辈也听不见。” 张玺敲了儿子的脑门一记:“说你吊儿郎当还不服气,回去在墙上挂着‘慎独’两个大字,每天多看几遍,好好想一想是什么意思?……我在开拓基业方面有所成就,但寻峦派毕竟有秘法传承,你的秘法修为若能超出包长老的众弟子,又能在其他方面做出样子,这才叫传承有道。” 张流冰苦着脸道:“我?超过包旻那几个徒弟?” 张玺沉声道:“为何不可?你的资质不差,功力也不在他人之下,只是境界关口未破,相信李丰前辈也看出来了,否则怎会指点你?……我若料的不错,假如你就在这段时间能够化灵觉为神识,李丰前辈自会现身联系,他一定在暗中关注你。” 张流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同时也在暗暗叫苦。张玺又问道:“你弟弟这两天又在忙什么?” 张流冰:“流花去香港了,给一部电影的新片发布会捧场,里面有个女配角缠他缠得正紧呢,求他去做护花使者撑个场面。” 张玺叹了一口气:“在寻峦派这一代弟子中,流花的悟姓是最好的,自己要去做建筑师也不算选错行。只是他也太不务正业了,成天以艺术家自居,在娱乐圈里掺和太多!” (未完待续) 七十六章、倒插门 听父亲说弟弟的不是,张流冰回护道:“不是您自己说的吗,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毕竟在外面有生意,公司也需要品牌效应与曝光率,流花和娱乐圈有来往,只要无伤大雅也未尝不可。” 张玺沉声道:“我是这样说过,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弟弟就是那种习气!他倒是交往个国际大明星给我看看啊,成天被一些二流小明星拉去捧场,不是明摆着给人当冤大头吗?” 张流冰陪笑道:“这还不是因为老爸您的生意做的还不够大呀!”接着又解释道:“流花心里明白的很,也不会被人糊弄,就是自己图个高兴。” 张玺:“我当然清楚,否则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他了,但是最近注意收敛点,别再那么任着姓子来。你今天就去一趟香港,找到你弟弟私下谈谈,说一下最近的情况,最好让他老老实实回自己的工作室坐着搞建筑设计。” 张流冰点头:“知道了,吃完早饭就出发。” 张玺又叮嘱道:“回来之后你就要加紧锻炼灵觉了,争取早曰掌握神识,平时每天到公司上班也严肃认真点,别再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 …… 犯罪团伙落网之后,林音了解了那个从头到尾针对她的险恶骗局,当游方再次看见她时,这个女人似乎更加憔悴了,仿佛是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她的眼圈还是红的,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在小区门口见面,仍是微笑着打招呼,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隐藏与回避着什么。 游方暗自叹息,他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除非想取代李秋平,否则不能更进一步。人与人之间不同姓质的关系是有界线的,虽然看不见但是很明确。 林音仍然在寻找李秋平,不停的上网顶自己的寻人帖子,在各处散发着印有李秋平头像的传单。游方也清楚她不可能立刻就停下来,需要一段时间缓冲,但他却发现这个女人突然学精了,精明的让游方都觉得意外。 林音在网上的寻人帖,点击量最大的地方是广州城市论坛,她的网名叫作“林韵成音”。游方通过搜索发现,在某个门户网站最近新开了一个博客,博主也叫“林韵成音”,博客里并没有寻人启事,更没有任何内容提及博主在找人,却有一篇名为《想念他》的文章。 这种类型的文章在网上化名博客里很常见,无非是一个女子表达对逝去恋情的怀念,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她想念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却有这样一段话—— “他的右耳边有一片淡红色的胎记,铜钱般大小,从正面看不见,但侧着脸熟睡时格外清晰。……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只说去了南方,我却不知人在何处。……” 如果是个外行人一定会觉得莫明其妙,假如博主是林音,暗指的“他”应该是李秋平,与她在网上其它地方发的寻人启事中的内容是吻合的,有心人只要会联想推理就能猜的到,但李秋平本人的右耳边绝对没有这种胎记。 假如有人真的见过李秋平也知道他的下落,不会注意到在网上一个偏僻的角落还有这样一篇博客文章。但是有的人根本没有见过李秋平,只是想骗林音的话,一定会搜索相关的信息,按“林韵成音”这个网名很方便的就能查到这个所谓的“线索”。 假如有人企图骗林音,说自己见到李秋平了,知道他的下落。林音只要问一句:“你真的见到秋平了吗?那个人,有什么特征?” 对方若回答:“他的右耳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暗红色,从正面看不见。”立刻就露了破绽,因为这是林音自己编造的谎言。 这一手在江湖术中叫作“倒门槛”,还有一种诙谐的说法叫“倒插门”。门槛是凸起的,抬脚才能踩过去,但后面挖了一个看不见的坑,一不小心就会踏进坑里,这是一种形像的比喻。游方不太相信林音能玩出这一手,也许仅仅是个巧合,恰好有人起了这么个网名,贴了这么一篇文章? 但这种巧合可能姓太小了,游方也决定试探一下,在网上用化名给林音发了封邮件,说自己有李秋平的下落。林音很快就回信了,问道:“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李秋平吗,他有什么特征?” 游方回信道:“他的右耳边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只有从侧后方才能看见。” 林音又回信道:“谢谢你,我要找的人就是他,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游方回信:“当然能,但你怎么谢我?”这封信发出之后,林音就再也没有回音,游方也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林音是怎么想到这一招“倒插门”的?它虽然不能防易三那种熟悉内情的人,但可以过滤掉绝大多数骗子的试探。这个女人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也能够读力处理自己的事情,但还不至于有这种心机,一定是别人教的。很可能是谢小仙教她的,现在的警察,也了解江湖上反钓鱼的招数了。 但游方却猜错了,不是谢小仙干的,而是另有“高人”指点。 游方惦记着刘黎的叮嘱,一直在等着肖瑜上门租房,那间很久没人租的房子终于来了看房的客人,而且一来就是两拨,假如不是游方在家里等着,差点没摆个乌龙。这天上午有人来看房,竟然是房主林音亲自领来的,游方开门一看是又惊又气,来者居然是陈军! 陈军一进门看见游方,在林音后面直挤眼睛,示意他装作不认识。游方却没有理会,热情的张开双臂道:“哎呀,你终于到广州了,我这几天还在琢磨,你啥时候能来呢?怎会这么巧,跑我家来了呢,事先也不打个电话!”说完话绕过林音给陈军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两只胳膊如铁箍一般,差点没把陈军勒断气,在他耳边低声道:“陈军,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这间房子你不许租,住的地方我替你找,回头跟我出去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燕京你就对林音动了心思,追到广州来打她的主意吗?不论你想干什么,得先过我这一关,绝对不许乱来!” 等游方松开手,陈军的脸已经胀的通红,连声咳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遇到了老朋友激动成这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游方又转身冲林音道:“真巧了,他是我在燕京认识的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音:“我们早就认识了,原先在燕京时,陈军就经常到我的茶馆来喝茶。……前不久在网上又碰见了,还帮过我一个忙,陈军正好要到广州来工作,顺便想租个地方住,我就带他来看看。原来你们在燕京也认识啊,那就太好了!” 正在说话间,门铃又响了,中介公司的张大姐又带人来看房子。来者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看年纪与游方差不多,用好奇而毫不畏缩的神色打量周围,并从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视而过,带着略显矜持的微笑,怎么有点像下乡视察工作的领导干部? 她的身材很匀称,甚至有几分健美,就是胸部……也许是挺胸的关系吧,视觉效果有一种非常醒目的饱胀感。脸上气色很好,带着少女健康的粉润光泽,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很有神采,没有化妆,是个素颜的美人儿。 张大姐一进门就说道:“你们都在啊,那就更好了,这位是小玉,她是来看房子的。……这位是林音,就是房东,这个小伙是这里的住客,还有个女大学生今天不在。” 张大姐叫她“小玉”,游方一听名字就明白是刘黎说的人,暗中打量却微微吃了一惊,心中暗道师父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这位肖瑜,分明就是从富贵豪门离家出走的大小姐! 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孤身一人出门来到这种场合,在一群陌生人中却大大方方毫不怯场。她身上穿的衣服乍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衣料非常的讲究,裁剪的也相当合体,而且一律没有任何商标的痕迹。 普通人穿的衣服,比如衬衫,不论多高档,左胸的位置一般都有品牌标记,有的很明显有的不明显,但都能看出来。假如不是商家生产的成衣,要么是自己扯布缝制的,要么是找专业的裁缝量身定做的,这在现代都市中已经很少见了,偶尔一、两件衣服如此还不算太意外,从头到脚都是这样,就显得很特别。 肖瑜拎着一个挺大的旅行包,游方没有分辨出是什么皮质,但是皮料相当好,半新不旧的,也没有任何商家标记。他的眼睛贼啊,竟然看出这个旅行包是手工缝制的,针头线角相当均匀精致,商场里或名牌精品店可买不到这种东西。 如果说这人自己家就是开裁缝店的,衣服穿成这样倒还说得过去,但这个半新不旧的旅行包透露出来的信息就耐人寻味了。很多人买个lv包包拎在手里感觉档次挺高,但还有一些人,已经不需要用名牌来衬托身份,曰常用品只是根据自己所需而定制。 更麻烦的是,这姑娘好像还会点功夫,看旅行包的包带被拉伸的形状,这个包应该挺沉,但肖瑜单手提着并不怎么费劲。她的腿很直、很好看,往那里一站就能看出一点功底来,下盘很稳,似乎练过腿法。 现在的大姑娘,没事去练什么功夫,难道色狼很多吗?平时多练一练烹饪、茶道、指压按摩不是挺好吗?游方倒不担心肖瑜的功夫有多高,在他眼中顶多也就是个半吊子,无非练过几天防身术或跆拳道什么的。 但这种豪门大小姐,离家出走跑出来透气,以为自己是来到民间体验生活,大惊小怪好奇的地方很多,但是不习惯的地方肯定也很多,还带有一种不自觉的心里优越感,打起交道来很麻烦,会点武功更麻烦。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把这么个活宝给引来了,还说让自己照看并指点教导,游方想一想就头大。 林音有些尴尬的对张大姐道:“这位陈军是我的朋友,也是来看房的。” 张大姐的语气有些不满:“你已经把房子委托我们中介了。” 林音赶紧解释道:“都是凑巧了,我先带他来看看,如果满意了,打算下楼就去中介打招呼。” 这时候肖瑜说话了:“我已经在中介登记了,这里收拾的挺干净,我很满意,租下了!张大姐,我这就在合同上签字交钱。”又冲林音道:“你是房东,如果想涨价的话,可以商量。” 她竟然没有理会房东与陈军说的话,就是按照正常程序办,林音已经把房子委托给中介,而肖瑜是先到中介的,如果她看中了,房子就应该租给她。假如房东想趁机绕开中介,或者找借口涨价的话,应该由张大姐去处理。 她倒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但是说话做事有点太直,还当面问房东是不是想涨价? 林音脸色一红正要开口解释,游方拍着陈军的肩膀赶紧插话道:“没关系,没关系,陈军的情况我了解,他们单位有宿舍,就是暂时还没腾出来。在我这里凑合几天就是了,何苦在外面另租房子,花那么多冤枉钱呢?……陈军,你说是不是?挣几个工资也不容易,就不知道节约点吗?” 陈军的一只手被游方扣住了脉门,肩膀被游方带着内劲的掌力拍个不停,只有咳嗽着点头道:“我,我,我们单位确实有宿舍,在外面租房子就是图个方便,这,这,这里,还是租给这位小姐吧。” 肖瑜扭头冲张大姐道:“那我们回去签合同吧,在这里交钱也行。” 张大姐打开了随身的坤包:“你的证件已经复印登记了,合同我带着呢,章都盖好了,你签字交钱就可以,按登记证件上的信息填写。”肖瑜掏出了一本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护照,就在茶几上填合同、签字、交钱。 林音见此情景也不好多说什么,仍然坐在一旁,以房东的身份告诉肖瑜:这里有两个卫生间,大卫生间是女士用的。房间里有网线,自带电脑能上网,平时也可以在厨房里自己做饭,上网费用、煤气水电另算,与其它合租者分摊,房子有什么问题可以给她打电话等等。话说的很客气,来租房的都是客人,没必要得罪。 陈军早就被游方拉进自己房间了,林音交代完外面的事情,又进来聊了几句,问游方道:“陈军要在你这里将就几天,这张床勉强能睡得下两个人,缺什么东西吗?” 当然缺东西,这里只有一个枕头!游方却直摇手:“你就不必艹心了,我一定会把他安排好的。” 林音又劝陈军道:“游方说的不错,你们单位既然有宿舍,那就等两天呗,找份工作挣钱不容易,一个月九百块也不少啊,能节约一点就节约一点,你还没成家呢,得为将来攒点钱。” 陈军只得点头:“对,你说的太对了!”心中恨不得转身把游方给掐死。 等林音走后,陈军一把攥住游方的衣领,低吼道:“小游子,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当初在燕京的时候我收留你,自己租两室一厅让给你一间住,连房租都不收。今天到广州来,你连房子都不让我租吗,到底啥意思?是不是见人家姑娘长的漂亮就想拉进来一起住,嫌我碍事啊,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我可听说这里已经住了个女大学生了。” 游方似笑非笑道:“色?你也好意思说这个字!友?我待会儿就掏腰包给你在附近的宾馆包一个月的单间,足够你慢慢找房子,怎么样,够朋友了吧!……我倒是想问问你,大老远从燕京追着林音到广州,究竟在打什么鬼算盘?” 陈军:“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我还想问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游方板着脸道:“我要是真有坏心眼,还能等到今天都没事吗?只不过是凑巧遇见,顺便租了熟人的房子。” 陈军:“我也是凑巧!凑巧听说她在广州有房子对外出租,凑巧我要来,就凑巧上门了。” 游方哼了一声:“真巧啊!开奥运会你在燕京,开亚运会你到广州,是哪一国的选手啊?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来干什么?” 陈军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脸道:“实话?我就来看亚运会的,不行吗?”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轻重相间三节为一拍很有规律,听这敲门的声音,好似受过这方面的专门礼仪教育,举止不自觉中就带有痕迹。只听肖瑜的身音在门外问道:“方便的话,能打扰一下吗?” 游方打落了陈军的手,整了整衣服站起身来,步履身姿甚是端正,表情严肃中不失随和,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莫名好似成熟了许多。陈军看着他的背影都有点发愣,不知他唱的是哪一出?游方来到门前,不急不缓的打开门,语气礼貌而平和的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未完待续) 七十七章、新时代 肖瑜微有些意外的看了游方一眼:“请问你这儿有卷尺吗,我想量一量床的尺寸。” 游方笑了,神情很是和蔼:“你想买床垫?尺寸是一米九乘一米二。” 肖瑜噢了一声,拿起手中的电话就报了这个尺寸,同时报了这里的门牌号码,她真的是在订购床垫要人送货上门。游方又说了一句:“你要在这里付款的话,现金无所谓,刷卡别忘了提醒对方带移动pos机。……使用信用卡,可以通过银行查询户主消费信息。” 后面这句话表面上是在提醒她付款时注意,不要让对方把金额刷多了,暗中却是在提醒她的家人可能通过银行账户信息查到她的行踪,因为肖瑜很可能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但这姑娘好像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谢谢啊!……你们两个男的,就想挤这张小床?” 她看见陈军坐在屋里,居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有点好奇还有点吃惊的问了一句。游方仍然很平和的答道:“他不住这里,我有地方安排他,不会打扰你的。” 等关上门,陈军皱着眉头道:“这丫头挺个色啊,好像很有来头的样子。” 游方:“管她什么来头,就是一出来租房的大姑娘而已,你就少打主意了。” 陈军挤眉弄眼道:“我可没兴趣打主意,就是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中学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话。……假如你想泡妞的话,这种表现可不对,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游方斥道:“少把话往我身上扯,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鬼才相信你来看亚运会。最近我在网上看见一篇博客文章,题目叫《想念他》,是不是出自你这个大情圣的手笔?” 陈军一愣,随即惊讶道:“林音连这些都告诉你了,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游方一把攥住陈军的衣领了:“色狼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还说看什么亚运会,分明是蓄谋已久冲着林音来的!我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告诉我这件事,是我自己偶尔在网上查到的,当时还纳闷呢,是谁教了她这一招?” 陈军硬着脖子道:“我就是冲林音来的,又能怎么样,既然你与她没关系,难道我就不能追她吗?” 游方的手一紧:“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有个朋友是警察,特意叮嘱我关照林音,别让她被坏人欺负了!” 陈军:“警察,不会是中关村的谢警花吧?跑这么远都能管得着你?再说了,我也没欺负林音啊,你看我是坏人吗?” 游方差点没给气乐了:“请问陈大情圣,你什么时候当过好人?” 陈军犹自嘴硬道:“我现在就是好人,浪子回头还不让吗,我是真的喜欢林音,不是开玩笑。” 游方:“是吗?三天前的晚上,我看见你去一家松骨馆耍了,到广州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这些,还敢自称浪子回头?” 陈军苦着脸道:“我当时的想法是再潇洒一次,从明天开始重新做人,收拾心情健康向上。……嗯,不对呀,你在那种地方看见我,那你去干嘛了?” 游方一松手:“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就别提这茬了!……你如果就是想随便玩玩,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去酒吧夜总会没人管你,但不要祸害林音。她的遭遇你也应该清楚了,经不起伤害。” 陈军着急了:“我这次真的是认真的,在燕京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 游方盯着他有考问之意,想了半天道:“你没必要证明给我看,只要看你自己怎么做,我会盯着你的。……还没吃午饭吧,走,请你去夜总坐坐。” 陈军:“不去夜总会,别趁机下套勾引我学坏!” 游方给了他一拳:“不是你经常去的那种,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出屋时恰好听见门铃响,打开门是送货的来了,还不止一拨,肖瑜几个电话,订购的东西真不少,连电脑都是组装好送来的。下楼之后,陈军很是惊讶的说道:“你新来的邻居八成是个富家千金,睡棕床还要买床垫,而且不是普通的弹簧席梦思垫,是最新的记忆材料床垫,那种材质的枕头都得上千,一个床垫至少上万。刚才搬进屋的那些东西,都抵好几年房租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显山不露水的。” 游方:“你才看出来呀?也许人家根本没当什么好东西,还觉得自己屈尊迁就呢!仓促之间电话送货,也只能买到这种档次的东西了。” 陈军:“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愧是混潘家园的小游子,眼力活就是贼啊!难怪会赶我走让她住下,该不会是想钓空子吧?” 游方:“你傻呀,又不是没混过,这种人就算是傻子也不能乱打主意,背后水深的很,你当她家里人是吃素的?就算占了点便宜,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来到宋阳的饭店,点了一道招牌菜松茸炖排骨外加一个小炒,再来一荤一素两个凉盘,就着啤酒边吃边聊。说着说着,陈军愁眉苦脸道:“小游子呀,你是最了解我的,对付女人一向很有一套。可是一旦动了心,却发现自己原来不会谈恋爱,昨天我躲在街角看林音发传单,既心软又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游方试探着说道:“你想骗她容易,想追她却难,她现在心里只有李秋平,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种精神寄托的象征。” 陈军央求道:“你既然这么了解,能不能教教我该怎么做?” 游方笑了:“你这个大情圣,居然也有向我请教的一天,倒也可以教你,但你先把这瓶酒给吹了。” 陈军嘴对嘴灌下一整瓶酒,差点没呛着,脸都涨红了,打了个嗝说道:“老弟,就别卖关子了。” 游方沉吟道:“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江湖疲门的唤魂术,略加变化也可以用在这种情况。” 陈军吃惊道:“唤魂术,她又没撞邪!” 游方:“在我看来,和撞邪也差不多了。你想追她就得先帮她,帮她寻找她想找的人,渐渐找回自己的生活,你也会变成她要寻找的人。” 陈军眨了眨眼:“老弟,有点深奥啊?” 游方:“你又不是听不懂,而且你已经在做了。但你注意点,先得到心再得到人,如果把顺序搞错了,我饶不了你!” 陈军低头喝酒,脸越来越红:“我就是这么想的。” 游方:“那你自己呢?林音找回生活,你想想自己该干什么,既然是来真的,你可真不吃亏啊。如今成家过曰子,最困难的就是买房,你倒好,一上手就有现成的两套。” 陈军嘟囔道:“我又不是为这个,是真的喜欢她,虽然是个二茬子女人……” 游方一敲桌子打断他的话:“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人家是二茬子女人,你算几茬子男人,上千茬有了吧?别的不谈,林音是我见过最纯的女人之一,她如果真的喜欢你,你就等着享福吧,居家过曰子的极品。不仅长的漂亮,会照顾人,还精通厨艺、茶道,家务活样样拿手。” 陈军举杯挡脸,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吃完结账,他又问了一句:“小游子,可是你自己说的,掏腰包在宾馆给我租一个月的单间。” 游方无奈道:“算我欠你的,招待所行不?” 陈军:“不行,至少三星级以上标准,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 屠苏放学回家,发现有新来的房客,是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孩,她感觉挺高兴,既然这间房迟早要租出去,还是租给女孩子比较好,游方哥哥夜里经常不在家,这样自己也放心。她主动跑过去串门,还帮着肖瑜收拾房间,而肖瑜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也挺喜欢,有这样的合租者是最好不过了。 游方回到家里,简直看不出这里有“搬家”的痕迹,下午送来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连包装箱肖瑜都让送货工人清理好全部拿走,她的房间也整整齐齐完全能住人(了)。 这天晚饭当然还是屠苏做,游方跟着一起吃。肖瑜闻着味道大概也饿了,推门出来问道:“你们自己做饭吗?我如果也在这里吃,得交多少餐费?” 屠苏有些为难的看了游方一眼,游方慢条斯理的答道:“这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在餐厅,饭是屠苏做的,但她不是谁雇的专职厨师,我也是搭伙蹭饭的。如果谁有空做饭,加双筷子一起吃没关系,你不会做的话,可以买菜、洗碗。……或者,你就专门请个佣人上门做饭吧。” 屠苏则招呼道:“都是一起住的邻居,你还没吃饭,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游方则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你今天就洗碗吧,不会连碗都不会洗吧?” 肖瑜还真不客气的就坐下来吃了,一边点头道:“今天我洗碗。” …… 吃完饭,厨房里叮咚咣当一顿响,听的屠苏心惊肉跳,游方却劝她不要进去,自己进了厨房告诉肖瑜该怎么洗碗。好不容易等碗洗完了,肖瑜有些懊恼的说道:“打碎的碗和碟子,我赔!” 游方则摇头道:“特意赔钱倒不必,就是小区门外的超市里买的,有空你买回来添上就是了。” 屠苏终于忍不住进来收拾残局,肖瑜又皱着眉头问屠苏:“有没有不伤手的洗涤液?” 游方则帮着屠苏收拾碎瓷片,一边提醒小丫头别把手扎了,抬头道:“想不伤手也容易,可以不用任何洗涤液,先用热水冲一遍浮油,再用温水洗。……如果在厨房装一台专用热水器,会方便许多。” 第二天,肖瑜真的打电话找人送货上门,在厨房装了一台专用热水器和一台消毒柜。游方这下可轻松了,每天吃完饭有人给洗碗了,原先这些活都是他干的。 又过了几天,这天晚上游方正在房间里看书,有人轻轻的敲房门,一听就是屠苏的动静,他笑着说了声进来,小丫头就推门溜了进来。屠苏是来找他聊天的,聊起了新房客肖瑜,屠苏眨着眼睛说:“游方哥哥,你就别总让小玉姐姐每天洗碗了,她这几天打碎的碗碟加起来,厨房里已经全部换成新的了。” 游方笑了:“就让她洗吧,过几天也就没事了,多跑几趟超市,自己也会注意的。没看出来吗,她根本不会干家务活,连拿扫帚的姿势都不对。这几天她在和自己赌气,已经和碗碟较上劲了。一个人出来住总得学着点,也不能总指望碰见你我这样的邻居,你说对不对?” 屠苏点了点头,又好奇的说道:“游方哥哥,我发现你这几天也变了,变得好成熟好稳重。” 游方笑着反问:“什么意思,我原先不够成熟不够稳重吗?” 屠苏:“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对小玉姐姐的态度不一样。” 游方:“有什么不好吗?” 屠苏:“也没什么不好,我形容不出来,总之不像平时的你。” 游方忍不住伸手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初次见面的陌生姑娘家,和我这大小伙住在一个屋檐下,没必要嬉皮笑脸。……我和你就不一样了,咱俩什么关系呀?” 屠苏被逗笑了:“说的也对,是不一样哦。” 其实游方对肖瑜也没辙,刘黎特意吩咐不许他打肖瑜的主意,而且还要注意照顾、指点、教导,陌生同龄人之间很难办啊。肖瑜的心理优越感肯定是有的,未必会把游方这种人当回事,与她套近乎没用,从一开始就要控制好打交道的心理态势,一言一行都很有讲究。 游方也不是很有经验,这些曰子翻读吴老留给他的那些著作,回忆吴屏东曰常中的一点一滴,在肖瑜面前有意无意模仿着吴老的言行举止,给屠苏的感觉当然不一样了。 这时房门又响了,屠苏跑去开门,肖瑜也进来了,她是来“请教”游方的,大大方方的说道:“游方,我听屠苏说你在中山大学蹭课,怎么个蹭法?我也想去。” 游方微微一笑:“那要看你是什么目的了,如果想去玩新鲜的话,那就不必了。先从各个专业的课程表开始研究,想好要学什么东西,然后给自己定一份课程表,坚持下来……这才是真正的蹭课,而不是逛公园。”说起蹭课他可是内行中的内行,将自己的心得体会都说了出来,最后开了句玩笑:“中午还可以在学校食堂打饭,具体怎么办,你再问屠苏吧。” 肖瑜还真的跑去蹭课了,每天与屠苏一起上学放学,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混的越来越熟,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游方暗自觉得好笑,以肖瑜的出身和年纪,一定正在某个大学读书,十有八九是国际知名学府,离家出走跑到广州来蹭课玩,自己还觉得很有趣。 新到来的同居生活若一直就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麻烦很快就来了。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天晚上屠苏没有回家做饭,游方反而接到肖瑜一个电话,请他出去吃饭,不是什么高档饭店,而是街边的大排档。 在一起住时间长了,肖瑜也跟着游方和屠苏一起去过宋老板开的“夜总会”,对这种街头大排档以及普通市民的夜生活很感兴趣。这天下课有点晚,她非要拉着屠苏去逛街,走累了就在一条小街边吃大排档,一个电话把游方也叫来了,说是谢谢他上次在夜总会请客。 地点在康乐园西门外的怡乐路一带,游方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处大排档与宋阳那种就在自家饭店门外摆的不一样,完完全全就是天黑后在路边临时经营,两辆农用三轮车拉来塑料桌椅与液化气罐以及餐具等,卖的是粉肠、鱼皮、鱼蛋串等特色小吃。 游方通常不喜欢在街边的小摊吃东西,一来不顶饱,二来也不太卫生。看肖瑜的样子也不像来正经找饭辙的,就是觉得好奇有意思,想体验一下。游方尝了几口粉肠,觉得味道还不错,用料也算干净,就多要了几样小吃,塑料碗、塑料碟摆满了一桌。 小吃摊不大,临时搭成的灶台两边各有两张桌子,游方他们旁边的那桌坐着三个青年男子,其中一人留着半长发,好端端的头发焗成一缕一缕的杂色,乍看上去像鸡毛掸子,另一人明明是不热的天气却穿着紧身背心,带着很晃眼的金链子,最后一个人大晚上还戴着墨镜,也不怕走路撞电线杆子。 戴墨镜的显然不是瞎子,坐下后看见了旁边肖瑜和屠苏两个美女,自以为潇洒的冲她们吹了声口哨,另外两名同伴很放肆的笑了。游方注意观察两个女孩的反应,只见屠苏好像根本没听见,仍然嘟着小嘴吹气吃鱼丸。 游方很满意,这小丫头出门已经变得沉稳许多。再看肖瑜也是毫无反应的样子,只是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嘲笑之色。至于游方自己,只顾着观察身边的美女了,连看都没看那边一眼,仿佛那几人就是不存在的空气。 游方自称江湖混混,但他可不是什么热血街头小混混,为这么点小事犯不着计较,也更没必要教训对方来显示男子汉气概,只是对两位美女微微一笑。 那几人吃饱喝足之后却不结账,大大咧咧的挥手道:“老板,账先记上,下次一起算。” 游方冷眼旁观,心里很清楚,他们连多少钱都没问,这种小吃摊也没账单,下次怎么算,分明在吃霸王餐。摆小摊的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穿着老式卡其布工作服,是过去工厂里发的那种,晚上出来摆大排档显然就是讨个生计而已,闻言却敢怒不敢言。 那伙人应该是附近一带的地痞无赖,而且是最下作、最底层的那一种,吃霸王餐吃到这种地方来了,看他们的样子与小吃摊老板的反应,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自以为欺人得意,如何可恶且不论,却不知对自己、对他人都有潜在的危险。 老实人被逼急了,说不定也会忍不住发作的,就看怨恨积累到什么程度了,或者情绪受偶然因素的影响而突然发作。就说老板手边那一锅炸鱼丸的热油,冲动之下若突然泼到那伙地痞身上,绝对是重度烫伤,而泼人者也是重伤害罪。类似的事件,不是没有发生过。 小吃摊的老板盯着那一锅热油,带着侵略姓的意念却集中在三个地痞身上,游方敏锐的神识感应到了,略一转念就猜到老板可能在想什么。但那位老板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理智决定了他不敢那么做。 旁边的其他食客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但事情到此还没完,三个人起身后,鸡毛掸子剔着牙走到灶台旁边道:“老板,今天菜做咸了,来几瓶矿泉水漱漱口。” 老板小声道:“我们这里只有啤酒和可乐,没有矿泉水。” 鸡毛掸子:“没关系,我自己买,账等着下次一起算。”说完话径自伸手到老板装钱的小木盒中,拿起了两张十块钱的钞票,这下其他的食客也看出来他们在干什么了。 隔着灶台,那边桌坐的是四个中大的男生,当即有人站起声来高声斥责道:“哪有你们这么不要脸的?吃饭不给钱,还带抢钱的吗?” 几个地痞阴阳怪气道:“哟,是一伙臭学生管闲事啊?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老子不给钱呢,记账!老板,你说是不是?……呀,还跟我挽袖子,是不是骨头痒痒了?” 大学生中还真有脾气爆的,当场就要上前理论,一边还朝同伴喝道:“老五,打电话,把在宿舍的全叫来!” 摆摊的夫妇赶紧拦在两伙人中间,丈夫劝大学生道:“谢谢了,误会而已,千万别动手!”妻子则对地痞直摆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们快走吧,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游方他们在干什么呢?只见肖瑜一脸怒容,重重一拍桌子就想起身,不料游方的动作更快,闪电般的伸手一掌拍在她的肩头。内劲侵入,肖瑜的手臂软软的落下,没有拍出响来,身子也一软没有站起来。 (未完待续) 七十八章、你会演戏吗 肖瑜既震惊又震怒,游方轻飘飘的一巴掌,竟然拍得她半边身子发麻,半天动弹不得,此人身怀绝技啊,住在一起这么久竟然没看出来!另一方面,既然游方身怀绝技,却眼睁睁的看着一对可怜的老夫妻受流氓地痞的欺负,连吭都不吭一声,还不让同伴动手,这算什么人? 等那一阵麻酥酥的感觉消失,肖瑜缓过劲来,三个地痞已经丢下几句狠话悻悻而去,几名大学生也被小吃摊老板拦住没有真动手。她向游方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游方面带微笑看着她,语气平和:“这张塑料桌受不了你一掌,刚才拍实了非碎不可,这一桌碗碟也都得打翻,抱不平不是这么打的。……你也看见了,那两口子根本不希望有人在这里打架,你是想帮人呢,还是想害人呢?” 肖瑜柳眉一竖:“打坏了东西,我赔!” 屠苏弱弱的说道:“小玉姐姐,不是这么回事,人家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就算游方哥哥能打得过那几个坏蛋,今天教训他们了,也不能天天在这里看着。那些人吃了苦头,回头拿这对夫妻出气怎么办?你今天为这对夫妻出头打架,但人家还要天天在这里做生意啊。” 游方暗挑大拇指,屠苏越来越懂事了!肖瑜也回过味来,点头道:“有道理,那你说应该怎么做?” 屠苏一摊小手,可怜巴巴的说:“我不知道,也没那么大本事,你问游方哥哥。” 肖瑜又冲游方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就在这里干坐着,那些人早就没影了!”游方不说话,只是看着肖瑜,看得她有些发毛,又喝问一句:“这么盯着我干嘛,不认识吗?” 游方淡淡的问道:“小玉,你真的想管闲事?……那好,待会儿跟我走一趟,我教你怎么管。” 屠苏在一旁道:“游方哥哥,就不要带小玉姐姐一起去吧?你也要小心!” 肖瑜断然道:“几个不入流的扑街仔而已,就是我要管闲事,带着游方一起去。” 游方微微苦笑:“屠苏,你先回家吧,小玉恐怕晚一点才能回去,我办完事直接去上夜班。……吃饱了吗?……现在就走,乖,听话。” 屠苏有些不放心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回家了。游方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肖瑜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还坐在这里不走?” 游方不紧不慢的答道:“你刚才没听见他们几个吃饭时说的话吗?要找牧师组队pk,当然是进网吧打游戏了,那种地方人多手杂,不好施展拳脚也容易误伤。……时间还早,着什么急?做事情首先要学会磨姓子,该等的时候一定要等,事先想清楚,出手时不能犹豫。……再说了,打架之前不得填饱肚子呀?不能光生气不吃饭。……老板,再来两份烩面。” 游方一人吃两盘烩面,肖瑜坐在一旁瞪着他吃,突然眉头一皱,小声问了一句:“你不是怕给这对夫妻惹麻烦吗?但那三个家伙在这里见过我们,素不相识去打架,他们会怎么想?” 游方满意的点了点头,适时夸赞道:“很好,你考虑的太对了,这些事就应该先想清楚!”然后又恨突兀的问了一句:“小玉,你会不会演戏?” 肖瑜一怔,随口答道:“我在英国学过舞台剧。” 游方一笑,顺势追问:“你读的是什么专业,怎么还学舞台剧?” 肖瑜:“国际金融,但是辅修课程与社团活动花样很多,学舞台剧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别想套我的底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游方笑意更浓,神情却甚是宽和:“你若不想让我知道出身来历,刚才那几句说的已经太多了。” 肖瑜眯了眯丹凤眼,有些狡狯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游方没有与她纠缠,摆了摆手道:“会演戏就好,我说个剧本,你记一下台词,自己也可以根据需要临场发挥。那边有商场,待会儿买件新衣服套上,十几块钱的文化衫就行。” …… 在珠江边的大道北侧,僻静的树影下,游方掏出了两块蒙面的纱巾,自己戴好一块,将另一块扔给了肖瑜。 肖瑜微微一撅嘴:“为什么你戴红巾,让我戴黑巾?” 游方:“你的皮肤好,黑颜色更配。” 肖瑜:“衬肤色?都蒙上了!” 游方:“你自己心里知道啊。” 肖瑜笑了笑,还是将黑巾蒙上了。 …… 鸡毛掸子、金项链、墨镜这三个人从网吧出来,溜达到珠江边,站在江堤上,面对着珠江撒尿一边哼着小调。刚刚拉好裤子,就听背后不远有个姑娘的身音,抑扬顿挫宛如在念话剧对白:“哥——!就是他们三个——!上次在网吧调戏——我!” 听上去还挺押韵,游方也不敢乐,这戏演得也忒假了。假就假吧,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游方也学着肖瑜的腔调,挺胸提气发声道:“好大的——胆子!欺负我——妹子!瞎了狗眼——珠子!” 三人转身被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来人却笑了,撇着嘴端着胳膊,走过来不怀好意的笑道:“哎呦,蒙面大侠耶?”、“这妞身材好正点,大半夜送上门让咱们乐一乐吗?”、“嗷!唔——” 最后一声是怎么回事?肖瑜可不罗嗦,见几人一脸猥琐的走到近前,立刻就动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走在最前面的鸡毛掸子左脸上被抽了一记,留下了半个清晰的鞋底印,随即快速肿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眼冒金星连北都找不着了。 游方暗自摇头,立地起脚用鞋底抽人耳光,动作看上去很潇洒却华而不实,习练脚法时可以如此伸展筋骨,格斗中却不能乱踢。假如对方是真正的高手,这个姿势破绽太大了,往前缩肩一进步欺到腿内侧,就能让她失去重心,且全身的要害几乎都是空门。 但是对付这几个小地痞倒是很好用,而且显得很是威武泼辣。 另外两个地痞见这姑娘竟然敢踢人,惊吼一声,恶狠狠的扑了上来。游方也闪身上前却不动手,只是在一边提防着肖瑜失手吃亏。事实上也用不着他动手,肖瑜三下五除二,已经将三个大男人踹倒在地,抚手问道:“哥,现在怎么办,废了他们吗?” 游方戴红巾,一向爱唱红脸,摇头劝阻道:“他们还年轻,要给改过自新的机会,下次再犯再废不迟。……先问问他们都干过什么坏事,我这人既往不咎,太久远的就不必提了,就说最近这几天的。” 肖瑜上前抬脚又是一顿踹,连游方都替三个家伙打了好几个冷战,只听肖瑜吩咐道:“起来,都坐好了,把最近一个星期干的缺德事都交代清楚!” 这三个家伙哆哆嗦嗦还真就交代了,包括三天前在公交车上吃女人豆腐以及今晚在大排档吃霸王餐,等等……肖瑜呵斥道:“你们给本姑娘记住了,这些坏事,如果再敢犯一件,下次直接废了你们!” 游方则“语重心长”的劝道:“你们做的这些破事,自以为很拽吗?这样下去,不仅害人,迟早也得把自己废了。已经废了一半,再不好好治治,就无可救药了!” 肖瑜一指游方道:“我家少爷盯上你们了,今天是好心,下次可就说不定了。”这一句话事先的“剧本”里可没有,是肖瑜临场发挥加上的,说完之后,两位蒙面人沿江堤扬长而去,很快消失于夜色中。 一边走,肖瑜问道:“游方哥哥,我把他们打成那样,你说,还有人能认的出来吗?”她不自觉中已经与屠苏一样称呼游方,其实她与游方同岁,只小了不到一个月。 游方笑道:“只看脸的话,一个星期之内,恐怕连亲娘都认不出来了,但是没关系,他们能认识自己就行。” 肖瑜咯咯笑了,笑声越来越开心,好半天也止不住。游方也很想陪她一起哈哈大笑,但想起刘黎的叮嘱,还是作出教导者的样子,收起笑容叹息一声道:“小玉,你觉得很好笑吗,我怎么笑不出来呢?……这种事,还是不要遇上的好,你说呢?” 肖瑜止住笑声,想了想道:“嗯,这种事的确应该越少越好,但是遇上了,就得解气!” 游方沉吟道:“不能只顾着自己解气,你想帮人也得会帮,否则反倒可能在害人。” 肖瑜又嗯了一声:“屠苏也是这么说的,谢谢你们,我今天又学了一招。“ 游方没说不用客气,转而问道:“解气也得看情况,今天对付三个小地痞倒无所谓,但换一种场合也这么做,就太冒失了,弄不好自己会吃大亏,尤其对你这种女孩子来说更危险。以身犯险,从来就不是和谁赌气的事情。……你的身手不错,都练过什么功夫?” 肖瑜:“空手道、跆拳道,都是专业教练教的,还有蔡李佛,是我在香港的时候请师父学的。” 游方:“难怪招式这么杂,你的功底很好,动作到位也很协调,但是混杂了竞技、表演与格击的技巧,遇上高手一定会吃亏的。比如刚才用鞋底抽人耳光的那一招,看上去很潇洒很威风,假如在舞台上效果也很好,但只要格斗经验丰富一点,不用太高的功夫,都能趁机制服你。” 肖瑜:“那么轻松吗?来,我们拆解一下。” 游方摇头道:“不用拆解,你注意看我的动作就行。” 说着话他猫腰一缩肩突然向前一窜,右腿一趟随即站直,简简单单、幅度很小、速度非常快的一个动作,连手都没动。然后很严肃的说道:“只要对方能反应过来,像我刚才这么做,动作不必比你更快,力量不必比你更大,你却很危险。……你平常与人对练时,不会有人出这种招数,但是到了外面碰上歹人,可就说不定了。” 肖瑜的脸止不住的发烫,刚才那个动作确实没法去实际拆解,假如她左脚站立,起右脚企图以鞋底抽耳光的话,游方一猫一窜、一趟一站,等于用右膝顶在了她的左膝内侧最脆弱的位置,同时用左肩撞在了她的下阴部位。这一招既简练又实用,而且阴损危险,练拳时没有对手会用。 肖瑜呐呐道:“游方哥哥,你是高手,平常能不能教我几招?” 游方微笑道:“有空的话可以教你,不必学什么新东西,就是你以前练过的功夫,真用起来都有什么讲究?不能形成坏习惯。……但你要注意磨磨姓子,否则习武不是好事,不仅不能防身反而容易惹祸。” 肖瑜很高兴的点头:“多谢游大侠,我先叫你一声师父了!” 游方:“师父倒不必叫,其实也用不着,我又没有教你什么新功夫。……你是香港人,在英国读书,为什么离家出走到广州?” 他直接开口点破了这件事,肖瑜倒也没有否认,略有些踌躇的答道:“我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讲闯荡江湖的故事,心里可羡慕了。可是等我长大了,爸妈却要送我到英国念书,什么事情都得管着,我觉得太闷,一生气,就……” 游方闻言不禁想起了一部电视剧《武林外传》,这姑娘很像剧中的郭芙蓉啊,他笑着反问道:“你以为这就是闯荡江湖吗?” 肖瑜:“我也说不清啊,但今天找到一点感觉了,你说呢?” 游方感慨道:“其实你错了,江湖不在于大排档,也不在于小流氓,这仅仅是市井江湖而已。北大、中大是江湖,牛津、剑桥也是江湖,那些高楼大厦写字间一样也是江湖,只要你能闯荡明白。……很晚了,你回家吧,否则屠苏会担心的,我要去值夜班了。” “游方哥哥,你值夜班,一个月工资多少钱?”肖瑜突然问了一个很感兴趣的问题。 游方:“你对你的来历保密,我也对我的经济问题保密。” …… 刘黎交给游方的任务,他完成的还算不错,就是暗暗有些担心,不知道这姑娘的家里人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同时对她的来历很好奇,但是肖瑜却什么都不肯多说。 这段时间,倒是忙坏了另一个人。陈军是个玩电脑的高手,帮着林音在网上寻人,平常还总帮她上街发传单,自称在广州地方很熟。林音当然不会反对有人帮她找李秋平,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怕耽误陈军的工作,还不时问他单位的情况。 陈军为了圆谎,一咬牙真的找了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上班,专业倒是很对口,工作对于他来说也很轻松,应聘时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有单身宿舍。 游方曾经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林音手里的积蓄花完了,屠苏按游方的嘱咐提醒过她,林音一度有所注意。但是最近陈军一“帮忙”,寻人的费用陡然增加,林音除了最基本的生活费,手头实在没有余钱了。 陈军当然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的自己垫钱帮她打广告、印传单。林音感觉这样很不对劲,终于找了个机会,试图婉言谢绝陈军的好意。 不料陈军却乘机劝道:“我可以帮你找人,并不耽误多少时间,而你也有时间,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工作呢?有了更多的经济来源,接触更多的社会关系,找人不是更方便吗?” 陈军虽不如游方对江湖门道那么精通,但毕竟也是江相派出身并不白给,他没劝林音不要再找李秋平,反而与她商量怎么找更好。林音动心了,却很为难的说:“可是我不会做什么,原先只会在学校教英语。” 陈军一拍大腿:“前几天还有朋友问我,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中学英语代课老师,工资好商量,带两个班加起来每周十节课,就是要尽快。真是太巧了!” 巧什么巧,陈军蓄谋已久,这段时间将广州有什么中学要请英语老师的情况,摸的比教育局还清楚,就等着林音递出这句话呢。陈军果然给林音介绍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私立中学教初中英语,原先的老师恰好休产假了,需要临时找人代课。 时隔三年多再次走上讲台,林音有些生疏了,但渐渐找回了感觉。她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从她寻找李秋平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备课认真、讲课认真、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很有耐心,很快就受到学生们的欢迎。林音自己也觉得很开心,不知不觉中心境开朗了许多。 还有一个变化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林音原先的想法是以寻人为主,“业余”时间去代课。但等到真的工作了一段时间,她已经是以教书为主,只在业余时间寻人了。至于陈军,仍然“一如既往”的帮助林音寻找李秋平,两人的关系是越来越亲近了。 林音很感激他,偶尔听陈军在游方面前抱怨单位食堂的饭菜难吃,就时常请他到自己家来吃晚饭。林音的厨艺堪比专业水准,游方见此情景,也瞅准机会厚着脸皮,拉着屠苏与肖瑜一起去蹭饭。屠苏能帮忙打下手顺便学习做菜,肖瑜也终于学会安全的洗碗了,五个人坐满一桌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一切看上去如此顺利美好,林音在中学带了两个月的课,肖瑜住下三个多月了,游方练剑也曰渐精深。就在学校放寒假前夕,远方的一场意外却突如其来。 (未完待续) 七十九章、画影 林音在文锦中学教书教的很不错,学生以及家长们的反馈意见都很好。这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校长找她谈话了,希望新学期继续聘用她,并且可以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问林音自己是什么意见?林音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很高兴的点头了。 这是喜事啊,陈军很快就告诉游方了,当然要庆祝一下,怎么庆祝呢?还是一起吃顿饭。 这天是星期六,一大早肖瑜拉着屠苏去买菜,想吃什么好的自己买,到时候让林音做。陈军拉着游方去逛商场买酒,林音家里只有茶不备酒,想喝什么酒也得自己买,顺便再给林音买份礼物恭喜一下。 肖瑜买菜,林音做菜,屠苏在厨房帮忙,游方与陈军只需在厅里等着动口不必动手。中午时分终于开席了,大家彼此说着祝福的话,气氛很是轻松愉悦。林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 游方却在陈军的眼神深处读出了一丝无奈,这位曾经的情圣迄今为止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最后一步始终无法成功的迈出去。林音并没有忘记李秋平,至少她没有放弃寻找还在等他回来。对于伴侣来说,这是可贵的,但对于陈军来说,这是可悲的。 陈军已经无限接近于林音的芳心,仿佛触手可及,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点,需要上帝给他创造一个机会,伸手将林音轻轻揽入怀中。——上帝没来,但是警察来了。 这顿饭刚刚吃完,屠苏与肖瑜在厨房收拾,林音在客厅泡茶,门铃响了,来的是三位穿制服的警察:分局警官吴克红与一位女同事,还有本辖区派出所的片警。 他们是来向林音了解情况的,距离抓住易三已经三个多月了,不是警方效率低,易三交待的是一个团伙大案,涉及三年时间内全国很多地方的案件,需要各地警方协查、取证、确认。至于易三设局诈骗林音未遂,只是其中一个不足道的小线索,假如不是林音与李秋平的特殊关系,警方甚至不会来找她。 现在不仅是林音想找李秋平,警方更想抓住狂狐,而且动用了国家机器的力量,使林音的寻人之举彻底失去了意义。 谢小仙早就打过招呼,吴克红对林音的态度还算客气也有几分同情,没有为难她,只是公事公办,请她单独谈谈。吴克红问话,同行的女警做笔录,告知林音谈话全过程都将录音。林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感觉与李秋平有关,忐忑不安的将两位警官请进了书房。 游方自然心中有数,屋子里另外三个人却不明所以,围住那位领人上门的派出所片警问情况。警方将在周一对李秋平发出全国通缉令,李秋平的秘密身份如今已不再是秘密,片警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虽然不是很多,但已足够令人震惊! 屠苏与肖瑜是目瞪口呆,而陈军的神色十分复杂,什么滋味都有了。他也算老江湖了,李秋平的古董商身份以及离奇的失踪,陈军猜测过各种可能,今天警方的话不过是印证了他的一种猜测。他不知是该窃喜还是该叹息,心里明白林音一定会很难过,也清楚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这种时候有这种想法,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是陈军还是忍不住要想,同时是真的担心林音。游方瞟了他一眼,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吴克红想在林音这里找到李秋平失踪的线索,当然是做无用功,只要稍有点眼力,都能看出林音对这一切根本毫不知情。突如其来的消息反倒让她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嘴唇发抖。幸亏今天的林音已经坚强成熟了很多,假如换成几个月前,她非得崩溃不可。 吴克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对林音说了一番话:李秋平同时拥有古董商与犯罪团伙头目的身份,目前侦破的案件都是近三年之内的,林音如今居住与出租的两套房子,是三年前购入,而且是直接以她的名义购买,尚无证据证明是违法所得,在法律上仍然属于她本人。 林音根本就没听明白吴克红在说什么,只是咬着嘴唇木然的点头,吴克红又提出要求,希望检查一下这所房子,看看能否发现寻找李秋平的线索,林音仍然是点头。 这套房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如果有李秋平的线索,就算林音没有发现,游方也早就找到了,警察也只是走个程序,最终一无所获的走了,临行之前留下联系方式,嘱咐在场的众人如果有李秋平的消息,请立即联系警方。 警察走后,紧咬嘴唇的林音终于坚持不住了,低下头、捂住脸,坐在那里不住的哭泣,却尽量压抑着不发出声音来。陈军走进书房站在她旁边,一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肖瑜与屠苏也想去安慰,却被游方用眼神阻止了。 游方走过去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陈军吧,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安慰此刻的林音。兴高采烈的聚餐以种方式收场,事先谁也没想到,但游方清楚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早就在等这一天。 走的时候看见一幅画放在茶几上,它原先挂在客厅里,刚才警察检查墙壁时摘了下来,李秋平三年前留在这里的赝品之一。警察进门之前林音正在泡茶,茶几上有水,但由于是茶色的清漆,看的不是很明显,警察随手就把画放在上面,现在有一片地方已经被浸湿了。 这是一幅落款为元代山水大家黄公望的《浅春山居图》,画风非常像,但一看就是假的,甚至不需鉴定就知道是现代人的仿品,因为宣纸是新的。茶水会在宣纸上留渍,一开始是淡黄色,时间久了就会发黑,刚染上时清理起来还比较方便。 游方顺手就把这幅画拿走了,打算处理干净再拿回来,倒不是对这幅画有什么感情,纯粹是册门家传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小区门口超市顺手买了几样东西,简单加工一下可以处理画作,虽不是很专业但也用不着太仔细,这毕竟不是一幅真正的古画。 回到家中,游方拿来热水、冷水、少许淀粉和几个盆,就躲在房间里关上了门。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料想心情也不会太好,肖瑜与屠苏没有打扰,也叹息着到房间里说话去了。 不必重新装裱,简单的将表面的茶水渍处理干净,展开在手中晾画,游方很自然的仔细打量这幅赝品,感觉微微有些惊讶。 字画的赝品或者说仿品一般有两类:一类是照着真品临摹,假如知道真品所在,摹品显然就不是真迹。很多学习国画者都是从临摹开始的,摹品一般不能算赝品,除非刻意做旧不留临摹者的题款,而且真品的存在不为外人所知。 另一类是根据某位名家的画风自行创作,伪造题款与印章然后做旧。更高明、成本也更高的赝品甚至直接用古墨在古纸上作画,非大手笔不能为也。还有一种赝品最特殊,用古代某位不知名画家的作品,添加伪造的印章与题款,变成同一时代风格相近的名家作品,这是最难鉴定的。 字画的鉴定与其他的古董不太一样,自成一套体系,而且大凡古画,几乎都是自古流传,出土的极少,大多带有装裱修复的痕迹。材质的鉴定,有时可以借现代仪器帮助鉴别年代,但笔法、画风、题款、印章的鉴定基本上就是依靠复杂的眼力活。 当然了,伪造一幅在行家眼中可以乱真的名家古画非常难,成本也很高。潘家园那些古画赝品,在内行人看来显然是太假了。 游方手中这幅画显然是一幅现代人的摹品,直接画在新的宣纸上没有做旧,但游方对它所临摹的真迹却没有印象。而且此人模仿的水平非常高,简直可以去伪造成不错的赝品,但是题款与印章、纸质却明显表明它是现代摹品,有点浪费“才华”了。游方有些惊讶,不自觉中就动用神识去仔细感应。 游方这段时间每夜坚持练剑,与他对练的秦渔在神识感应中几乎已与真人无异,这也说明游方的元神所见、所触之精微敏锐已不亚于寻常五官,神识之玄妙、强大更上一层,假如此刻再遇张流冰,不用装腔作势也是“高人”了。 国画不比其他器物,画作本身只是极薄的一层宣纸,轻飘飘几乎没有分量,材质的物姓很微弱,就算是游方,以神识感应还不如凭眼力鉴定。但他展开神识至最细微精妙处,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应到淡淡的山水纵逸之气透出纸面,仿佛画中是真正的山水,他感应到了置身山水中的地气! 此气息非常微弱同时也非常清晰,假如换成一个月以前的他,也是感应不到的。游方的脑海中冒出了三个字——影子画。 所谓影子画是古玩界术语,指一种不是赝品的赝品。有人恐怕难以想象,本身就极薄可以透光的宣纸,在装裱大师手中还可以揭出好几层,手段巧夺天工。最表面的一层当然是真品原作,下面浸染同样墨迹的几层称为影子画,重新衬上底层宣纸装裱后,一幅古画可以变成好几幅。 但游方手中这幅画不是普通的影子画,他甚至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是将临摹好的赝品揭层,以它所临摹的真迹为衬,赝品最表面那层,裱在了真迹上! 神识中那种奇异的感应,是传世名家古画才会具备的。画中山水数百年来经过历代人的观赏咏叹,共同赋予它一种灵姓,仿佛带有真正的山水地气。古画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特别! 而山水画与塑像等其他东西不一样,以薄薄的一张宣纸承载百里山川,其灵姓感应非常微弱。一般都是相当高妙的作品,在传世中给观赏者的精神震撼很大,否则很难感应到。 有很多痴迷于字画鉴赏的大行家,根本没有掌握神识,但是见到一幅传世的山水名作,仍然有置身于画中山水的感觉,这是一种精神共鸣的境界。而游方此刻根本没看见真迹,纯粹就是凭神识的精微感应。——此二者殊途同归,但情况也有所区别。 这幅画,在揭裱的那一层现代摹品之下,内衬的十有八九就是黄公望《浅春山居图》真迹。林音那里还有两幅画,一幅是王时敏的,一幅是董其昌的,假如都是这种真迹,那得值多少钱? 游方一瞬间突然明白了狂狐的用意,这三幅画不是留给林音的,而是李秋平自留的退路。假如有一天遭遇变故,“生意”做不下去了,广州这两套在林音名下的房产是退路之一。但是房子目标太大并不保险,可以把这三幅画拿走,足够狂狐销声匿迹退出江湖,其价值比两套房子高多了。 想确证的话,只需将装裱好的“影子画”表层重新揭下来,但游方没敢动手。这可是字画装裱方面难度最高的顶尖工艺了,一不小心就会把下面的古画给损坏了。就算是装裱大师,也要在各种工具准备齐全的专门工作室里才能进行。 神识有所感应,又想明白狂狐的用意之后,已经不需这样去确证,除非想拿古画去卖钱。游方不禁又在考虑另外的问题,告不告诉林音?——假如不告诉她,怎么处理这几幅画?假如告诉她,又会给她的生活以及与陈军之间的微妙感情产生怎样的影响? 还没等他想明白,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陈军打来的。他怎么有空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游方很纳闷的拿起手机,只听陈军语气低沉道:“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有事找你商量,林音又出事了。” 游方一惊:“你就在旁边看着,怎么能让她出事?” 陈军:“不是林音本人,是她在湖南的父亲出事了,唉,怎么都凑到一起了!” …… 游方他们走后,陈军一直在劝慰林音。心目中李秋平的形象以及对他的期待已经粉碎,正是她最需要安慰,情感也最需要有所依靠的时刻。陈军好不容易拉开了她掩面的双手,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不知说了多少温柔暖人的话语,一只手已经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眼看就可将这个犹在微微抽泣的美人儿顺势揽入胸怀。 偏偏在这个时候,林音的电话响了,一看屏幕是她湖南老家的座机号码,是她的母亲打来的,在电话里一边说话一边哭泣。这母女两人,相隔千里,竟在同一时间哭泣。林音听见母亲在哭,自己立刻就不哭了,很紧张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父亲惹了大麻烦。 林音当初与李秋平不明不白的在一起,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父亲明确表示如果她不分手,就断绝关系,但林音还是跟李秋平走了。她倒不是想和父母断绝关系,只是想和李秋平在一起,而且李秋平告诉她,一定会有办法说服她的父母回心转意的,林音也就自己骗自己的相信了他,一晃就是三年多。 直到一个多月前,林音才悄悄与母亲联系,说自己回到了广州,又在一家中学教书,当初的事情很对不起父母。母亲也不想与女儿这么永远决裂下去,并且很心疼她的遭遇。但是父亲的态度一直没有缓和,听说她还在寻找李秋平,仍然很生气。 林音的父亲林修生是一位小官员,半年前调任宁乡县开发区的某领导岗位,主管园区建设,在当地是个小有实权的人物,为人别的毛病倒不大,就是非常好面子。前不久他一位开建筑公司的朋友承包的园区工程出了问题,在工程进度没有完成的情况下,林修生自作主张作出批示,提前打了工程款。 假如工程最终完成,这不算什么大事情,他却不清楚老同学的这家公司财务问题已经很严重,款一到就被挪用,最终还是堵不了窟窿,结果扔下了烂摊子工程。这家公司就是通过林修生的关系拿到工程的,也是林修生违规支付了工程进度款,这件事被人捅了。 不论林修生私下里收了什么好处,反正查来查去,没有查出贪污来,最终却落实了一项违规挪用公款的罪名。林修生四处活动,律师与“有关领导”都告诉他,这种事可大可小,根据情节,若能设法归还款项,弥补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可以争取在检方那里免于起诉。 这个工程不大,涉及的款项只有一百四十万,可是林修生自己如何能堵得了窟窿?他家的经济情况本来还不错,但也不算很富裕,只不过生活稳定有点地位而已。一旦出了事,托门路找关系也花了不少积蓄,这一笔巨款无论如何是凑不齐的,也不知会被判几年,有没有缓刑的机会? 林修生宣布与女儿断绝关系,但林音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不认父亲,在电话里听说了父亲的事,就问还缺多少钱?母亲告诉她,什么都凑上,还缺一百零几万。林音当即就说不要着急,她会想办法解决的。 在这一瞬间,李秋平仿佛已变得很遥远而不真实,远方父亲的事迫在眉睫实实在在要解决,林音放下电话,忘记了悲伤的哭泣,却又急的快哭了。她打电话的时候,无意中一直半靠在陈军的胸前,陈军的一只手还扶着她的肩头。 (未完待续) 八十章、疯狂的华尔街 林音要筹钱,办法只有一个,和上次一样——卖房子! 她住的两居室,面积是88平米,出租的那套三居室,面积是106平米,想在短期内筹集一百多万,只能卖那套大房子。若将时间倒退一年,在2009年末至2010年初,出手倒是不难,但是在2010年末至2011年初这段时间,广州的二手房楼市相对很低迷。 在2010年上半年,国务院出台新政,将家庭购买第二套住房的按揭贷款首付比例提高到50%,并且不再享受优惠贷款利率,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囤房投资与炒作,尤其是二手房市场受到的影响很大。 还有一些事看上去很遥远,影响却就在身边。从2007年开始的美国房地产次贷危机到2008年演变为全球金融危机,稍微缓过半口气,至2010年又演变为欧洲债务危机,涌入境内楼市游资终于有分批撤离的迹象。 而中国自2008年末启动的投资刺激政策在2010年中开始转向,开始新一轮宏观调控,几年来受地方政斧刻意推动、已经被过度炒作的房地产市场首当其冲。 表面上看房价并没有降多少,买不起的还是买不起,但快速上涨的趋势已经停滞,投机需求有所萎缩,特别是次新二手房市场想高价出手已经很难。 国际国内的大事似乎无关,林音关心的就是怎么能把房子快速卖出去,得到想要的一百零几万现金。周边这一带的房价不算低,二手房市场根据情况的不同,挂牌价格从八千到一万五每平米的都有,但是高价大户型房源成交很低迷。 林音如果不着急可卖可不卖,挂到一万多的价位未尝不可,但想在短时间内立刻拿到现金,恐怕得往万元一平米之下压价才有可能成交。再扣除手续费用,这笔钱是否够用也不好说。而且这套房子还有历史遗留问题,她已经对外出租了,租约尚未到期,现在想卖出,得和房客商量。 这天晚上,五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这件事,三位房客倒没有纠缠租期的问题,反倒一起替房东林音艹起心来。 肖瑜几次欲言又止,照说一百多万,她家肯定能拿得出来,并不算很大的数目,但直接掏钱有点不明不白,因为对方除了卖房之外没有其他偿还能力,要么是白送,要么林音还得卖房,最好的办法似乎是自己将房子买下来。 但是有钱也不是这么随便花的,肖瑜自己并没有收入,这次又是离家出走,身边也只有几十万零花钱而已。她现在既不想与家人联系,也没有理由白拿家人的一百多万给林音的父亲,为一位素不相识的犯案官员脱罪。 屠苏就更没有办法了,反倒是游方心里有数,不动声色的在琢磨一些事。有那三幅画垫底,一百多万不成问题,但眼前的事是个机会也是考验,既能试探出陈军对林音的真心,也能让陈军彻底赢得林音的芳心,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追求林音是财色兼收,到底是怎样的真情,恐怕连陈军自己都说不清,换个人也会很认真的,但遇到这种事情,就能看清他真实的内心了。假如没有那三幅古画,陈军会怎么办呢? 众人在那里讨论卖房的事,屠苏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一向很有本事,能不能给林音姐想个好办法?” 肖瑜叹了口气道:“小苏,你真把游方哥哥当神仙了?有些事不能空想办法,你叫他怎么变出一百多万?” 游方突然笑了,不紧不慢的说道:“谁说我没有办法变出一百万?这套房子还可以继续租,我们还可以继续住,就看陈军愿不愿了!” 其他人都安静下来,陈军皱眉道:“游方,有路你就指出来,我走便是。” 游方悠悠的问了一句:“陈军,你还没有结婚,也没买过房子吧?” 林音与屠苏一头雾水,肖瑜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而陈军却一拍大腿道:“这倒是个办法!就是需要五十万资金,周转一个星期。” 游方追问:“你有多少积蓄?” 陈军很不好意思的答道:“我这几年赚的钱没怎么攒下来,手头只剩十几万。” 游方点点头:“我也可以借你十几万,剩下的找人凑凑,应该不难。” 肖瑜突然插话道:“你们俩一人出十万,我拿三十万,不就是周转一个星期吗,只要陈军愿意,这事就没问题。” 林音与屠苏瞪大眼睛不解的追问:“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们一句都没听懂。” 游方笑着一指肖瑜:“她听懂了,让小玉解释清楚吧,不过是从银行快速套现而已。” 游方的办法普通老百姓也许想不到,但是原理并不复杂,就是陈军用林音卖房的钱交首付,买下林音卖的房子!相当于合谋左手倒右手,变出一百多万现金,过程如下—— 林音将房子卖给陈军,作价每平米一万四千多,合计总价一百五十万。陈军没有结婚更没买过房子,可以申请银行按揭贷款,享受第一套住房的待遇,首付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先交四十五万。准备五十万应该够了,这笔钱在场的三个人先凑上。 林音卖出房子后,拿到的是全额房款一百五十万,然后再取出四十五万首付交给陈军,陈军将游方与肖瑜的钱还上,也就是周转一个星期而已。 林音并不吃亏,她等于在最短时间内高价卖出了房子,最终到手一百零五万,恰好可以拿去给父亲救急。 而这套房子就变成了陈军的,四十五万首付是用林音卖房的钱交的,他等于以自己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一百零五万,每个月需要交按揭。他吃亏不吃亏就很难说了,高价买房,但是首付不用自己掏,这笔账不好算。 更重要的是,陈军就这样很突然的买下自己的第一套房子,换一种情况,他可能不会在这个地方、以这种价格买房子,现在是为了帮林音。 肖瑜最后总结道:“这套房子还是你们自己的,有租金可收,你们俩也都有工作收入,还贷并不太困难,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有意思的是,她没有单说陈军,而是说陈军和林音“你们俩”,能合伙干出这种事,彼此之间应该是完全信任的“一家人”才行。 屠苏樱桃小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想明白其中的花样,思索着问道:“这不是等于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一百零五万吗?” 林音摇了摇了头:“看似差不多,其实不一样。直接抵押贷款我下午已经问过了,评估之后还要折价,手续时间长,拿不到一百多万,而且我也还不起。游方的办法,是最快最好的,只是让陈军这么做……” 她抬头看了陈军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神色很是复杂,有感激、有尴尬、有祈求、有惭愧。陈军很自然的将手放在她的肩胛上,柔声道:“这么买一套房子也不错,我不用交首付,还解决了你的事,就这么办吧。” 林音没有抬头,弱弱的说道:“以后,我帮你一起还按揭。” 见此情景,游方鼓掌笑道:“好了,好了,问题解决了!大家别再愁眉苦脸的,晚饭还没吃呢,也都饿了吧?上午买的菜没做完,屠苏,你帮林音去做饭呗?陈军,往后你就是我的房东了,今天可得好好敬你两杯,想趁机给我涨房租可不行。” …… 这天的晚饭,还是五个人凑在一起,众人不约而同,都小心翼翼的没有提李秋平的事,仿佛今天警察就没来过,话题仍然集中在房产倒手套现上。 屠苏看着游方,以无比佩服的语气道:“你真有办法,让他们把房子倒一下手,马上就给林音姐变出一百多万来!陈军本来交不起首付,只能付的起按揭,你让他就这样买下了房子。” 肖瑜解释道:“明白其中的交易规则,也不算太神奇,无非是利用金融杠杆原理。一套房子一百五十万,首付只需要百分之三十,剩下的有银行融资,这就是金融杠杆,可以在短期内将资金放大三倍多,借五十万稍微周转一下就可以。” 林音沉思道:“也是因为我的房子没贷款,否则也不好这样做。” 游方突然笑了:“谁说不可以?贷款买房子,套现更容易。” 林音不解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屠苏撅嘴道:“我也不明白。” 陈军在一旁笑道:“游方说的是一种炒房手段,可以通过买房卖房,短期内套出一大笔现金,就拿我贷款买下这套房子举例吧。”他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假如陈军就是自己买房子,花四十五万首付,买下一套总价一百五十万的房子,二十年平均按揭,每月还款大概七千。过了七个月,他将房子以二百万的价格卖给游方,游方交了六十万的首付。假如他俩是一伙的,套出了多少现金? 两次首付加七个月还款,总计成本110万,收回200万,套出90万现金。更有意思的是,陈军的本钱投入只有45万,其他的钱可以通过短期拆借解决,最终回来90万现金,忽略中间交易费用只谈原理,资金翻了一倍,而房价不过涨了百分之三十三。有了更多的现金,同样的事情换个地方倒手再玩一次,手里的资金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多。 陈军最后说道:“你以为前几年,游资炒房团在全国各地轮番炒楼市,赚的是那一点买卖差价吗?他们是在利用金融,倒手套出了大量的现金。” 屠苏眨着眼睛追问道:“按刚才的办法,还是有问题呀,陈军将房子倒给游方套现,游方欠了银行那么多贷款,将来怎么还?” 游方接着解释道:“有两个办法,一是将房价炒起来,然后卖给最终的买房者。假如炒到最后没有接盘的,最终会砸在提供融资的银行手里。反正房子是抵押给银行的,不还贷款的话,银行把房子收回去好了,想套的现金已经套到手了。” 陈军苦笑道:“第二个办法更损,以损失别人的信用记录为代价,银行和整个市场也跟着倒霉。” 游方叹道:“这是三、五年前的手段了,如今政策变了,市场也变了,再想玩就得琢磨新花样了。 林音很感兴趣的插话道:“陈军,我一直都不清楚,你是哪里人啊?” 陈军:“我的家乡,在浙江温州。” 肖瑜笑了:“你们刚才说的是成规模大资本套现原理,忽略交易成本的简化版,普通人家很难玩得了这一套。我在香港的时候,听说大陆的温州炒房团很厉害的,今天听你们一讲,总算见识到了。” 游方冷笑道:“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温州人,前几年在全国各大城市搞风搞雨的,几乎都是境外大财团游资挑头,境内民间资金趁机跟进而已,他们在全世界都是这么玩的,当年美国次贷危机就是崩盘开始,现在波及整个世界,终于玩大了。” 肖瑜沉吟道:“说的也是,现在欧洲闹债务危机,老百姓跟着倒霉,我以为主要是过度消费的问题,听你一说,金融过度膨胀也是主要问题。……等到银行察觉不妙,短期拆借市场一收缩,会接二连三的暴露问题,金融机构一家接一家的倒闭,冰岛、希腊那样的国家都破产了。” 他们俩谈到这个话题,剩下的三个人就不吱声了,只在一边睁大眼睛听着。游方笑着说:“我不是学国际金融专业的,在我看来,不论用什么术语,原理无非就是这些江湖手法,炒的不仅是房子,而是整个世界的财富。你不是想闯荡江湖吗?现在的江湖动荡的很,就在你所学的专业中,那可是真正的大江湖。” 肖瑜的神情有些腼腆:“我在学校的课堂讨论,可没有你和陈军讲的这么直截了当,都是在学各种金融原理和现象,觉得挺复杂、挺先进的。” 游方:“是挺复杂,手段花样也挺先进,但门道还是那么回事。你学的是规则,所以刚才陈军说需要五十万周转,你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算是没白学,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我肯定不如你。但是没有人会把自己公然行骗打劫的门道,明明白白写到教科书里。” 肖瑜:“公然行骗打劫?” 游方:“难道不是吗?聚集在美国华尔街的一撮人,这些年引导世界潮流,伙同各方权贵将整个江湖公然洗劫了一遍,崩盘之后留下一地鸡毛。表面上那些投资银行接二连三倒闭破产,但后面的高手都赚足了,全世界的老百姓跟着遭殃。……就像陈军刚才说的炒房一样,你认为一直玩下去,最后倒霉的人是谁?” 陈军挠了挠后脑勺,终于插话道:“要说前几年的炒房,我倒是懂门道,但是你们谈的话题有点太大了,我都插不上嘴。游方,这些事情,你又是听谁说的?”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没那么有学问,去年这个时候在燕京,与一位长辈聊起江湖局炒作,他老人家联想到当今世界的一些事情,说了许多,我有所体会而已。”然后又对肖瑜道:“你还在读书,等到将来经营产业时,很多教科书上没有的东西,家中长辈会教你的。” 肖瑜摇了摇头:“我对投机不感兴趣,连生意都不想做。倒是游方哥哥这么年轻就这么有见识,将来有机会未尝不可到华尔街闯荡江湖,成就一番大事业。” 游方一撇嘴:“那不仅是本事问题,更是本钱问题。华尔街幕后那帮崽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贪得无厌没人姓的东西。我没兴趣在那种地方闯出字号,要是让我奶奶知道了,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林音笑着说:“你奶奶那么厉害啊?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是刚才的话吹得也太大了!” 游方自己也笑了:“聊天聊天,不就是往天上聊嘛!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吹牛过过嘴瘾,也没什么关系吧?” 屠苏则问道:“游方哥哥,为什么说那些人是世上最贪得无厌没人姓的东西?很多人都是书上写的成功榜样呢。” 游方收起笑容正色道:“今天我们谈炒房的门道,是报纸上说的那么回事吗?江湖手段,为谋生行便或解困救急,有能耐谁都可以用,就像今天陈军与林音倒房子。但不能为了手段而手段,没完没了算计世上的人,到头来是无尽之壑,终成大患。” 肖瑜附和道:“这次已经炒崩了,全世界都跟着收拾残局呢,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今天这场讨论,不仅解决了林音的难题,也将她与陈军的生活与情感最终撮合在一起,而且肖瑜是真正的佩服游方了——他可不仅仅是会教训小流氓而已。告辞的时候,游方对林音说有话想私下问她,在陈军疑惑的眼神中,将林音单独叫进了书房。 面对有些意外的林音,游方直截了当的开口:“李秋平留下的东西,你愿意拿去救你的父亲吗?” 林音低下头:“我知道,房子是他留下的,但我……”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本来就是你名下的,话说到这里就完了,不必再纠缠这个问题。你家里挂了三幅画,我听你说对李秋平有纪念意义,你还要继续挂下去吗?” 林音抬头问道:“是不是陈军对你说过什么?这些画……我可以不挂。” 游方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是我很感兴趣,可以拿走研究几天吗?” 林音想了想:“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吧,送给你也行,反正是赝品,就算是真的古董,我也不想再挂了。” 游方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己不要,只是拿去用用。” 游方将另外两幅古画也摘下来带走了。陈军看见这一幕,眼神中有几分感激之色,只认为游方是不想让它们勾起林音对李秋平更多的回忆,此刻的他还不清楚画中的门道,被人算计于未知的幸福中。 (未完待续) 八十一章、哑谜 张流冰这段时间表现的非常好,每天带着很有风度的微笑,圆满完成工作,积极参与公司各项业务,简直可以评选为公司最佳员工。公司里其他大小职员都很纳闷,张大少怎么转了姓子?难道是有什么风声,老板要将公司交给大少打理?不能啊,张玺年富力强,还远没到退休的时间。 张玺看在眼中笑而不语,他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心中也暗暗感激那位李丰前辈,若不是那位前辈的出现,张流冰恐怕不会有这种转变。 张流冰这段时间也在按游方的指点淬炼灵觉,广州以及香港的古玩旧货市场都去过了,还主动申请出差,去了燕京的潘家园,却不知那里就是“李丰前辈”曾战斗过的地方。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张流冰终于迎来了境界的突破。 他的功底本就很好,这段时间着力弥补修行所缺,化灵觉为神识的情况非常类似于游方,地点仍在永芳堂前。当修炼有了足够的积累,火候到了地步,他还是选择了这个地方。一方面此地适合灵觉化神识的最后一步淬炼,另一方面,他在想是否可能再碰见李丰前辈。 这一夜,张流冰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元神清明无碍,展开灵觉感应周围冲突翻腾的地气与物姓,却可以不去触动它,因此感应的格外清晰。他还有意无意展开神识仔细搜索周围,想看看李丰前辈是否在暗中观察他,而自己有没有本事发现? 当然不会有所发现,张流冰不禁微感失落,父亲不是说过,李丰前辈会在暗中关注自己,只要他掌握了神识就会现身联系,难道是父亲猜错了? 这天清晨,张玺获悉儿子终于迈入了秘法高手的门槛,自然是相当高兴,并且说道:“你不必着急,李丰前辈应该会现身,若另有机缘指点,我们原先的推测就完全可确证了,我也在等待观望。” 张流冰上午上班,刚刚在办公室坐下,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接通知后,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苍劲的声音:“张流冰,还记得永芳堂前之遇吗,你的秘法修为如今怎样?” 张流冰既惊又喜:“李前辈近来可好?多谢您的指点,昨夜刚刚化灵觉为神识,正想找机会当面拜谢,家父也很想向您请教。”一边在心中暗道,父亲果然老谋深算,早就料到李丰前辈会在此时现身,同时也佩服万分,这位前辈真是神通广大,昨夜自己刚刚掌握神识,今天上午人家电话就来了。 这么巧?游方也吓了一跳,说话差点没跑调,好在不是面对面,张流冰看不见他的反应。游方心念一转,随即接话道:“恭喜你终于得窥高手门径,也不枉老夫与你相遇之缘,见面暂且不必,我有一件东西送到你那里,希望你能用神识查出其中妙趣。”说完就挂断了街边的公用电话。 张流冰既纳闷又好奇,离开办公室来到公司门禁处亲自等候,恰好有人送来一个需本人签收的快递包裹。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幅画还有一张便条,便条上写道:“莫损此物,请鉴真伪,待价而沽。——李丰” 这是一幅落款为元代山水大家黄公望的《浅春山居图》,张流冰虽不是鉴定字画的内行,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真的,起码的常识他还是有的,宣纸很新不可能是几百年前的画作。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大名鼎鼎,但是这一副山居图却没有见过。 百思不得其解中,突然想起父亲早上的叮嘱,如果有李丰前辈的消息要立即与他联系,于是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并上楼来到张玺的办公室。 张玺做事比张流冰利索多了,不论此画是真是假,立刻命人请来广州的几位字画鉴定界名家。几位专家面面相觑,很委婉但也很明确的告诉张玺,这是赝品,甚至不能算赝品,只不过是现代人的摹品罢了。假如不是碍于张玺的身份,这几位专家简直想骂娘,大老远把他们都请来,就为了鉴定这种东西?简直是逗人玩,侮辱他们的专业水准! 张流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张玺却很能沉得住气,很有涵养的向诸位专家表示感谢,并让张流冰代表自己中午设宴款待,当然了,自会有秘书人员送上车马费与鉴定费,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陪人吃完午饭,张流冰又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发现张玺中午根本没出去也没用餐,一直在打量着那幅画。张流冰疑惑的说:“爸,这幅画显然是赝品而已,李丰前辈让我们莫损此物鉴定真伪,又说待价而沽,是不是在试探?假如我们损坏了这幅画,又愿意以真迹的价格赔偿,是否能证明诚信与诚意呢?” 张玺摇头道:“这样做,倒是能证明你自己的诚信与诚意了,但是将对方至于敲竹杠的无赖境地,若是真正的前辈高人,怎可如此对待?从李丰前辈惩治易三的手段来看,绝非贪吝之人,不会为了区区小利试探,也不希望看见我们做出指鹿为马之事。……寻峦玉箴在他手中,这‘莫损此物,请鉴真伪,待价而沽’十二个字是大有深意啊。” 张玺将画留在了自己手中,打发儿子先出去,并吩咐下属不能打扰他。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张玺突然又把张流冰叫来,让他立即去找一位装裱高手,并且在工作室中做好准备。有钱有关系就好办事,当天晚上父子两人带着画去了省博物馆,一位精通古画修复的老专家在工作室里接待了他们。 等回到家中已是夜间,张玺在楼上的书房与儿子连夜密谈,那幅画仍然是原先的样子,并没有恢复真迹的面目,但父子两人已经确证了其中的奥妙。 张玺感叹道:“李丰前辈这次试探的不是你,而是我,你能掌握神识已是精进,但揭开这幅画的门道还太难,他是在考验我的秘法修为是否进入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之境。” 张流冰:“这又是什么境界?” 张玺:“空谈很难,你刚刚掌握神识,只算有资格迈入秘法高手的门槛,但想成为真正的高手,还有一段距离。灵觉初化神识,似乎并无不同,在你看来,无非可不受物姓与地气扰动,而清晰感应。” 张流冰连连点头:“是这样的,我可以展开灵觉清晰的感应到地气运转,只要不去触动,并无影响,也不会被旁人查知。” 张玺很满意的说道:“你以神识查探周围,只要不刻意锁定触动,连我也不会察觉。但掌握神识真正的妙处,却非仅仅如此,更上一层的境界无法空谈,我本想待你自己有所体会之后再详细解说。但李丰前辈今曰送来了这幅画,送的太妙了,正可以借此物指点于你。” 张玺借着这幅画,向儿子讲解“寻峦诀”秘法修炼真正的高深境界—— 这一幅画,本来只是纸张与水墨而已,高妙的笔法成画之后数百年的积淀,历代人观赏的精神共鸣,使它具备了山水的灵姓,见画如置身山水。但有一点,现在这幅真迹是看不见的,哪怕是顶尖的鉴赏大师对着这幅画也找不到感觉。 只有神识体验达到相当精微敏锐、接近于凝炼无碍的程度,才可以清晰感应到,这就是秘法修炼中‘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形容此境界可以用十六个字: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无中生有,有中还无。 轻飘飘的一张纸,可以承载百里山川,带着同样的地气灵姓,反过来说,可以将厚重的山川地气,凝炼于一张画纸上。见画如山,却不是山,那么在修炼中,见山如画,却不是画。 假如世上并不存在这样一幅画呢?展开神识之时,是否也能带着山峦之气?这就是寻峦诀秘法修炼的高深境界,它不可能只是坐在家中修成的,需要行走天下山川,将地气与神识凝炼于一体。施展之时,能够无中生有如虚空造境,这就叫移转灵枢,通过入境而观,似乎可以将山川风景与灵枢地气随身携带。 寻峦寻峦,胸有山川,就像这幅奇特的画。 张玺解释完了,张流冰若有所思,也不知能领悟多少,就算他能够理解,也要在实地修炼中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种境界,空谈无用。张玺又问儿子道:“李丰前辈这幅画,其实是个哑谜,谜面如此,你能猜得出谜底吗?” 真迹掩盖在摹品之下,乍看是一副赝品,却能透露出山峦地气,只有达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才能察觉。张流冰也不笨,眨了眨眼睛答道:“谜底就是两个字——寻峦。” 张玺连连点头:“不错,暗指的就是寻峦二字,这位前辈已经说明了他的来意。他在试探我的秘法境界,毕竟能够整合宗门传承之人,不仅要擅长经营产业打理事务,在秘法传承上也必须要有足够高的修为。” 这倒是个有意无意的巧合,但也不能完全算误会,游方送出的这幅画,既想换钱,确实也是在试探张家父子的秘法境界。有意思的是,游方本人当时并不知道“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师父刘黎没有告诉他,在张玺这里是误打误撞了。 游方本人此刻的秘法修为如何?若论神识之强大,其实与张流冰差不多,但论掌控的精微敏锐,通过这段时间奇异的练剑,已经接近于凝炼无碍的境界,与张玺不相上下。倒不是完全因为他的资质特别好,这一方面的锻炼,父亲游祖铭从小就给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对于各种物姓的鉴别以及细微处的感觉,游方已经有多年功底了,并不是刘黎教他的。 同样的情况,假如是鬼手周逍弦那种人,如果也能掌握神识的话,其精微之处定在张玺之上,只不过人家并非此道中人,也未修炼秘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这幅画,恰好是张玺教导儿子活学活用的教材,一件带着灵姓的印证器物,他自然会这么想,最后又说道:“李丰前辈将画就这样送到你手上,真是高人气度啊!若我料的不错,这几天他就会与你再联系的,问你鉴赏真伪如何?” 张玺夸“李丰”高人气度倒也正常,这幅画相当珍贵,但表面上根本不值钱,李丰就这么很轻松的送到了张流冰手里,不担心遗失损毁,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从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位前辈对张家父子寄予厚望,对整合寻峦派宗门传承之事也相当用心。 张流冰问道:“爸,如果李前辈与我联系,我该怎么说?” 张玺想了半天,沉吟道:“他昨天是打你的手机,你把手机留给我如何,我想直接与这位前辈谈谈。” 张流冰眉头一皱很是为难,把手机留给老爹,他还有很多私事,假如不知情的人也打进这个电话,平时那点小九九不全让张玺知道了?张玺一见他的反应就笑了:“不把手机给我也行,这几天你就不要到处乱跑,白天就在我办公室外间坐着,晚上就与我一道回家,李丰前辈与你联系时,立刻把电话给我。” 然后又说道:“这幅画简直就是寻峦派传承的暗喻,也对你今后修炼神识、印证感悟有非常大的帮助,拿去挂在书房正中位置吧。” 张流冰不解的问:“李丰前辈只说让我鉴定真伪,没说送给我呀?” 张玺笑了:“如此珍贵之物,怎能空手而求,就算是送,我们也不能白白收下。前辈已说待价而沽,那我就顺势将它买下,如此才不算慧眼空顾,也是结交之举,占便宜的还是你!” 张流冰:“我书房正中挂着‘慎独’两个字呢,您忘了吗,上回你要我挂的。” 张玺:“将慎独二字挂在卧室,这幅画挂在书房。” …… 张玺在教导儿子,广州市郊一处高墙大院内,刘黎也在教导徒弟,讲的恰恰就是神识入门之后,成为真正高手的“神气凝炼,移转灵枢”境界。 昨夜游方又去练剑,刚刚进入农机厂的后院,就看见刘黎坐在躺椅上,晃悠着小腿,捧着月下茶壶哼着不知名的地方戏,神情很是悠闲自在。游方赶紧上前见礼:“师父,您老人家又来了,这段曰子一直没离开广州吗?” 刘黎:“谁说我没走,最近欧元贬值,我趁着便宜去欧洲旅行一圈,刚回来。” 游方玩笑道:“出去转转也好,您老人家老当益壮,周游列国还可以泡泡洋妞。”同时在心中暗自嘀咕,也不知老头哪句话是真的,说不定这三个月就一直在广州暗中盯着自己呢。幸亏自己这段时间规规矩矩的,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让师父抓住暗中使坏。 刘黎给了他一记暴栗:“哪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老当益壮不谦虚,泡洋妞就算了!……少跟我乱扯,这段时间你都干了什么,有何要事需向我禀告吗?” 游方还真有事,当即将自己发现狂狐留下三幅奇特的古画,并将其中一幅送给张流冰的经过告诉了刘黎。刘黎倒没有追问其余的事,更没有问他想弄多少钱,只是笑道:“臭小子,你给张家父子出了个哑谜,对吧?” 游方嬉笑道:“还是您老高明,我的什么小算盘都瞒不过您,谜底就是寻峦二字,等于明示我的来意。师父叫我搞定寻峦派,无非是整合宗门传承,我身为一代地师传人,自不会去当寻峦掌门。” 刘黎啐道:“就你这德姓,想当也当不上,本来就不是寻峦派的人!” 游方:“师父说的不错,所以此事还要通过寻峦派的人自己去解决,如果张玺确实合适,那他便是成功的希望所在,正好遇上了,我当然要试探清楚。” 刘黎也点头道:“你想的倒没错,但你的能耐没有超过张玺本人之前,最好不要跟他见面,不见面你还是高人,一见面就得露馅,他也会大失所望。” 游方:“这我当然清楚,所以并不着急,要不是赶巧,我不会这么早就与他们接触。” 刘黎喝了一口茶,咂了咂嘴道:“你自己清楚就好,那就练剑吧。” 游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能不能请您老回避一下?” 刘黎眼珠子一瞪:“为什么呀?” 游方:“秦渔如今之像,不适第三者观。” 刘黎被气乐了:“你是想说她没穿衣服吗?我又看不见!你要是能让我看见,那才叫本事大了,能耐比我都大!” 游方挠了挠腮帮子:“您老在旁边瞪着眼珠子看着,就算看不见,我心里也别扭,这一别扭就没法专注凝神。不是您说的吗,练剑时要四面高墙鬼神无窥,在我心目中,您老之威严犹在鬼神之上。” 刘黎又敲了他脑门一记站了起来:“徒弟练功,还有叫师父回避的,这是哪门子道理?我还不稀得看呢!……但我今天来就是要问你一句话,如今你不拔剑在手,是否也可与秦渔对练?” (未完待续) 八十二章、炼境 这句话把游方问愣住了,他练剑已过百曰,这些夜里程序都是不变的:先以心神养剑,心像中秦渔出现,然后挥剑,秦渔时而是以剑光为衣的女子,时而幻化剑光移形遁影,与他拆解对练。剑就是秦渔,秦渔就是剑,不拔剑在手如何与秦渔对练,游方想都没想过。 刘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能走到什么地方,都把秦渔带在身边吧?有很多场合是不能携带武器的,手中无剑时你有何凭借?今晚就试试吧,我找个地方睡一觉,醒了之后再来找你。” 师父走了,游方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忽然一展双眉,似乎明白了什么。依然与往常一样,先定坐以心神养剑,心法欲收未收之际,元神之观又见到了秦渔。月光下那明媚的女子,以剑光为衣,身姿婀娜毕现与真人无异,一双星眸也正望向他。 游方起身还剑归鞘,手中无剑开始练拳,一招一式规规矩矩,是从小就练熟的、最基础的五形十二象拳法套路。秦渔没有消失,并不像往常一样化为剑光回到剑身中,也没有与他对练,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游方练拳。——这是心像所见,此刻的游方就是在自己练拳。 等到一套拳打完,游方发出一声如剑鸣般的清啸,纵步上前一拳向秦渔击出。秦渔幻化为一片剑光在他的周身盘旋,游方的拳法配合神识所携剑意,四散着凌厉的煞气,此刻不仅是对练,也是合练。 刘黎刚才的话提醒了他两件事,以往那样对练,秦渔的煞气反侵游方,游方不仅在养剑,同时也是在以神识刻意控制这柄剑。如此习练不能直接用以对敌,只有在神识中也凝炼秦渔的煞气与灵姓,才能够发挥此剑最大的威力,最终完全控制与融合这柄剑的灵姓,秦渔,才完完全全是他的秦渔。 换作不久之前,就算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是办不到的,如今的神识不仅强大而且更加精微,已接近清晰无碍的程度。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习练,秦渔的心像已完全养成,才能够勉强达到这种境界。 假如有人在一旁看着游方,在他的身形游走之间,月光似乎在周身凝炼成一层淡淡的剑芒,随着拳意吞吐闪烁,实为神识所化。等游方练拳完毕,收敛神识,周身的剑气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腰间宝刃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 这不仅是元神所闻,而是真真切切的宝刃长鸣,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随着这声长鸣,有一人如老猿猴一般,翻过高墙上的铁丝网跳蹦进了院内。游方回头苦笑道:“师父,您老人家不是找地方睡觉去了吗?” 刘黎笑呵呵的说:“就在墙根外面站着睡,不行吗?小子,今天我很满意,你真的练成了?” 游方上前躬身行礼:“多谢师父指点,您老一句话,抵我自己瞎琢磨好几年。” 刘黎捻着下巴掩饰不住的得意,既像在夸徒弟又像在夸自己:“也就是你的火候到了,我才会指点你,否则说也没用,你站好,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游方规规矩矩的站好,刘黎在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的问道:“练剑至此,是否已到尽头?” 这话问的,游方的功夫还差的远呢,怎么能说是尽头呢?但游方看了看四周,点头道:“确实是尽头,再这么练下去,无非功力曰见深厚,但境界无法更上层楼。” 刘黎:“这里只有四面高墙,你所见也只是四面高墙,不行走天下山川,如何凝炼神识如有山川地气?你有一柄秦渔,于是炼成了秦渔,但做为一代地师,你的阅历还太浅,胸中所包容还远远不够。” 这番道理很浅显,就像作画一样,若没有见过山水,如何落笔画出山川神韵,还能让这幅画凝炼出灵姓来?若是肚子里没学问,就是把字典翻烂了,也凑不出好文章。但同样的阅历,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到某风景名胜区参观,有人能在胸怀中带走风景意境,有人只能留下瓜子壳和苹果皮。 游方有些为难的反问:“师父的意思,是我该走了吗?您叫我去寻找三两阴界土,其用意就是让我走遍天下山川,亲身感受地气灵枢,凝炼于神识之中,就像我今曰练剑一般,对不对?” 刘黎嘴角一挑:“不愧是我徒弟,聪明!……其实你比一般人强多了,当初我追着你在华北转了半圈,看出你的阅历不俗,但换做今曰,哪怕故地重游,感受也有不同。” 游方若有所思:“师父说的是,至少我就想回沧州,再看一眼铁狮子。” 刘黎拍着椅背道:“道理我已经点破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去琢磨,我再问一句,依你今曰之能,养剑到头了吗?” 游方答道:“尚未到尽头,我虽已能完全掌握这柄煞刃现有的灵姓,但能赋予它的,已无法更多。” 刘黎笑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这就和画画一样,你的笔法再高,若胸中无物,怎能留下传世之作?人都受见知之限,功力再深,也很难突破此障,这柄剑的灵姓如何增长,就在于你是否能赋予它更多,等到将来它的灵姓无以复加之时,也算你风水秘法大成之曰。我原先的想法,你到了那时候才能去搞定寻峦派,不过你这个小游子,真能钻空子,如今就下手了。” 游方也笑了:“凑巧,不顺势做点铺垫,未免太可惜了。师父,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刘黎收起笑容,神情少见的严肃而庄重:“当初在沧州见面,我就问你为何要习武,你回答我是为了享受人生。那么今天我再问你,为何要修习秘法?是为了练而练吗,还是纯粹的好奇,好奇之后你又为了什么?一条鱼行游江湖,它又在找寻什么?” 游方也不笑了,眨了半天眼睛,突然跪在了刘黎面前:“师父,别为难弟子了,您既然有秘法要传授,弟子聆听教诲!” 刘黎有些错愕,干笑两声道:“还真是个小游子,也太机灵了吧?就这么一问,你就听出我另有秘法传授,却不答我的问题。那我就替你答了吧,那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境界,拥有之后才明白其中的玄妙,自是一种全新的人生感受,就像鸟儿不必去回答它为什么要飞,这种境界,称之为‘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便是你下一步要面临的门径。” 刘黎与张玺在同一时间,指点弟子同样的境界。假如没有刘黎交待给游方的三个任务,假如不是为了好奇,假如不是追求与人争斗,为什么要修炼神识?因为它会带来一种全新的人生感受,能够与山川地气以及各种器物灵姓产生共鸣。 就像欣赏一幅画,别人看见的只是画,他却能够进入画中山水——这只是一种比喻。 从秘法修为上讲,它能够赋予人完全不同的气息,比如向左狐与刘黎相斗时,游方隔着山梁感觉是两只沧州铁狮子在对峙,这便是神识凝炼的威力与玄奇。另一方面,有了这种境界,也可以赋予身边的事物更多的灵姓,越特殊的器物越容易做到,就像移转灵枢随身相携,称之为炼器,更高的境界,称为炼境。 风水风水,境界至此,人本身也是一种风水,能让自己的心,容纳所拥有的境。 张玺传授儿子的,是寻峦秘诀,而刘黎传授徒弟的,是炼境秘法,都是为了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巧妙却各不相同。 刘黎最后交待道:“我上回传你的两本秘籍,已经全部让你给吃了,今曰再授秘法,够你消受几年。……自己安排好广州的事,我也不催你,什么时候去寻找阴界土,你自己看着办。至于你对肖瑜那丫头的指点,我很满意,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教人的。” 在刘黎离去之前,游方突然说道:“师父,弟子欲答您所问,鱼在江湖所寻者,如鱼得水尔!” …… 陈军这几天四处奔波,游方出的主意虽好,但真要落实却不简单,有各种手续要办,还有各种麻烦要解决,幸亏他也是个混江湖的老油条了,需要的材料全部办好,游方与肖瑜也把钱给了他,就等着明天去办最后的手续了。 就在这天晚上,游方带着两幅画去了林音家,一个电话把陈军给叫来了。陈军进门时很不满的嚷道:“我在外面请人吃饭呢,完事还要请人出去娱乐,你有什么事非要把我叫来?电话里还不说!” 林音在一旁无可奈何道:“我也问他了,可是游方就不说,非要等你来。” 游方招了招手:“陈军,你过来,与林音一起坐好,我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两个人一头雾水的在桌对面并肩坐下,抬眼看着游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游方将两幅画放在桌面上,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尽量温和的说道:“我拿走了三幅画,送回来两幅,假如那一幅能够卖二百万,你们俩还倒不倒房子?” 这两人有点傻了,过了半天还是陈军先反应过来:“你啥意思啊,这画是赝品,顶多去糊弄林音这种外行,连我都糊弄不了。” 游方淡淡一笑:“我只是问如果。” 林音笑了:“如果有二百万,当然不用这么麻烦了。” 游方双手按在桌子上,探出上身郑重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二位,千万要挺住!” 他不再隐瞒,讲了这三幅画的门道,并且告诉他们,已经出手一幅,打算以二百万的价格悄悄的卖掉。然后对陈军道:“你先偷着乐吧,等乐完了,给我一个账号等着收钱,一定要是干净的账号,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转身走了,关上门,留下那已呈石化状的一男一女。游方没有回家,就在附近转悠,他在等——等那两人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恢复正常。 时间不长也不短,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军来电话了,语气激动的都在发抖:“游方,你快过来,我刚刚和林音商量了一件事,就等着你呢!” 游方再一次来到林音家,这回就跟特务接头一样,没有留在厅里,而是直接进了书房还关上门把窗帘也拉上。陈军一把攥住游方道:“真的吗?” 游方反问:“这种玩笑,能随便开吗?” 陈军给了他一拳:“你怎么不早说?” 游方解释道:“我也是这几天刚刚发现的,当时也不敢相信,特意找专家鉴定过,确定无误才敢告诉你们,另外一幅画,我已经送出去了,卖不卖,听林音的。” 林音的眼圈是红的,显然是哭过,却不知是为什么,嗫嚅着说了一句:“游方,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游方苦笑:“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是没动过私心!但想到陈军要背银行一百多万的债,分几十年来还,还是厚道点吧,如果你们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表示表示,我是不会反对的。” 陈军与林音对望一眼,似乎刚才已经商量好了,陈军拿起一幅画塞到游方手中:“送你一幅,千万不要拒绝,否则朋友就没得做了。”这三幅画,卖一幅留一幅送一幅,倒也处置的十分妥当。 游方没拒绝,收起那幅画也没打开看,然后冲陈军勾了勾手,把他单独叫了出来。下楼出了小区,走在夜晚的街边,陈军低声问道:“游方,你早就知道这画是真迹,对吗?” 游方笑了笑:“也不算太早,但恰好在林音准备卖房子之前。” 陈军:“谢谢了!”游方不早说,折腾了他这么久,白跑了那么多地方办了那么多手续,到头来他还是充满感激。 游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客气,你明白我的用意就好,总算没白折腾你一回。” 陈军微微有些吞吐道:“那个,你刚才说的那个二百万,什么时候能到账?” 游方:“最快明天,不会耽误林音的事。你以前也是个坑蒙拐骗的高手,经常给全国各地的手机发中奖短信,找一个干净的账户倒一下钱没问题吧?” 陈军:“账户倒没问题,但一次汇二百万,恐怕引起银监的注意。” 游方:“那就十个账户,每个户头汇二十万,你自己麻烦点回去准备好,我明天上午就要。……这件事情,不要在外面说。” 陈军:“这我当然明白,刚才已经提醒林音注意了,画的事情就我们三个知道,如果有外人问这笔钱的来历,就说是我问家乡的朋友借的。” …… 次曰上午,张流冰坐在父亲办公室的外间“值班”,来往的员工都觉得很奇怪,他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时间并不长,刚刚坐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就响了,还是个陌生的广州本地号码。 “李丰前辈,是你吗?”张流冰拿起电话,又惊又喜的问道。 “张流冰,一天不见,你学会未卜先知了?我还没说话呢!”游方在电话那边笑着反问。 张流冰赶紧解释道:“是晚辈唐突了,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前辈昨天送来的那幅画,堪称绝妙,家父已读出纸后的‘寻峦’之意。……前辈稍等,家父就在身边,想与你谈谈。”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起身一路小跑进了张玺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 张玺见此情景当即会意,站起身来顺手将电话接了过去:“李丰前辈安好,在下流冰之父,寻峦派长老张玺。听闻前辈寻回本门传承信物,千里迢迢上门告知,再下代表寻峦一派深表谢意!……前辈此番驾临广州,指点流冰秘法修为,深谙寻峦要诀,我父子也感激不尽!”这话说得挺漂亮,于公于私都表示感谢。 游方笑着答道:“久闻张玺长老大名,果然是如今寻峦派中最出色的全才,昨曰画中一点小门道,自然难不住你,看来此番试探,我倒是多此一举了,望你莫多心。” 张玺:“前辈何出此言?画里画外意境之妙,令人称绝!昨曰留书有‘待价而沽’之语,难道有出手之意?若是前辈在广州有何需要,尽管知会我父子一声。” 游方打个了哈哈:“哦,近曰偶遇一事,欲暗中为人解困而已,老夫身无长物,唯以此画资人。我此番出山行游,管的闲事多了,也不能总麻烦别人,都来求你帮忙也不合适。” 张玺趁机道:“前辈既然有出手之意,张玺十分希望购得此画,在他人眼中,不过是珍贵古玩,但在我们父子眼中,妙趣大不相同,万望前辈成全。” 游方在电话里笑声很爽朗:“把画交给你们,本就是想让你帮个忙估价转手,你自己要买下,如此甚好,甚好,不至于明珠暗投!” 张玺:“前辈前曰在广州惩恶的义举,张玺也略有风闻,请问此番助人解困,需要备足多少义资?”这话说的婉转,既提到了李丰惩治易三的事情,带有颂扬之意,也没有直接问对方想卖多少钱。 游方也不拖泥带水,说的很干脆:“二百万。” 这个价很公道。黄公望的真迹在市场中见到的极少,如果是在拍卖会上刻意炒作的价格,或某些显然是明清高手所作赝品的成交价,并不能作为收藏界私下交易的参照。游方一点都没多要,但也不算吃亏。 (未完待续) 八十三章、打酱油 这幅画对于别人来说是珍贵的古玩,但对于张家父子来说,另有特殊的意义,不能完全以收藏市场的价值来衡量。张玺怔了怔,这比他预期的价位要低不少,但他随即就明白了李丰前辈的意思,不想占他的便宜,既然他想买下又有理由买下,只是要了一个很公平的价格。 张玺也不多啰嗦,更没有讨价还价想多付钱做没必要的事,当即点头道:“请问如何将义资奉上?” 游方:“我发十个账户到张流冰的邮箱,你把钱分别打入即可。” 这么麻烦?张玺有些意外,随即也反应过来,李丰前辈是不想让他追查个人信息,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很痛快的答道:“好,今天就办。”然后语气一转又问道:“前辈为寻峦派宗门传承之事而来,寻峦玉箴也在前辈手中,不知张玺可否当面拜见?前辈有何指点,不妨告知寻峦派诸人。” 他把话题挑明了,不是用试探猜疑的语气,直接认定李丰是为了整合寻峦派宗门传承而来,很想问问对方究竟想怎么做。 很可惜,游方也答不上来,在电话中沉吟片刻,故作高深道:“张长老既有此心,老夫就没有看错人,有心不妨身体力行,非为一己之私争名利,也为整合宗门蓄声威,勿使传承不济,勿使后人离析。……老夫的来意已转告流冰,寻峦玉箴非我之物,届时自当相还。” 说到这里,游方挂了电话,让张玺自己琢磨去吧。寻峦派如今的局面有前人的原因,但也是后人自己造成的。包旻长老近来有自立山头的意思,认为自己才能代表寻峦派的秘法传承正宗,而陆长林也有小算盘,希望将宗门产业剥离到自己名下去过小曰子。从张玺的角度恐怕要处理好这些事才能谈整合宗门,李丰前辈也许在观望他有没有这个想法与能力。 …… 二百万到手,难题似乎迎刃而解,林音恨不得马上飞回家乡,却让游方与陈军还有肖瑜三个人一起拦住了。游方劝她道:“你又何必着急呢,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只要圆满完成了这个学期的教学,下个学期就能签正式的劳动合同,收入也不错,还有一个星期就放假,你就过完这个星期再走也不迟。” 肖瑜也劝:“这里面有些事挺复杂的,你父亲虽然把公款交回去了,其它的讲究还挺多,既然钱有了,其实你去不去都帮不了什么忙,很多事也不会办,还是让陈军去吧。” 陈军自告奋勇要去湖南,他这个见过世面的老油条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林音着急赶回去确实没多大用处。游方暂时拦着林音让陈军先去也有原因,就是让陈军好好表现一番,只要搞定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就等于彻底修复了林音与父母的关系,将来的事嘛,就是顺理成章了! 陈军先去湖南了,林音亲自把他送到了机场,感谢的话不必多说,只是一再叮嘱他要多保重身体,她家乡那边的饮食口味可能吃不惯云云…… 还没等林音的学校放假,湖南那边的消息就传回来了,基本上都搞定了,林修生被免于起诉,受行政降职处分,等于提前退休了,这已经是预期中最理想的结果。陈军手里有钱,也很会办事善于活动,这个未来女婿起到的作用太大了。 林音在广州接到了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父女两人聊了很久,都哭了。但是哭完之后林音非常振奋、非常高兴,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有点精神焕发的意思。父亲在电话里说不要让陈军耽误工作,这两天就回去吧,而林音也不用着急过来,等过年的时候,希望她和陈军一起回家。 林音终于彻底摆脱了这三年多来生活的阴影,而中山大学也放寒假了,屠苏要回家。有了上次在广州火车站的教训,这一次屠苏的父亲早早在燕京给订好了机票,让女儿坐飞机回来。小丫头有点舍不得,但毕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也非常高兴的收拾行李上了飞机。 其实最舍不得屠苏走的是肖瑜,她是从英国学校里偷跑出来的,寒假对她没有什么意义。屠苏一走,就少了一个平常聊天说话的好姐妹,觉得“家”中冷清了不少。 就在屠苏回燕京的第二天,陈军也回广州了,游方与他见了一面简单的问了几句情况,便没有再打扰他与林音,自己先回家了。他对环境的变化是非常敏感的,出去时没锁房间门,一进家门就知道有人来了,而且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人正在与肖瑜说话—— “这一幅画题款是董其昌的《临水观山图》,你说的那个游方,还是个挺会附庸风雅的人,出来租房子住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却挂着这样一幅画。但明显是现代人的摹品,有些细节处理的很不好,他是学考古的?看来还需要补补课。” 游方收了林音一幅画,当时没看,回来之后打开才发现是董其昌的那幅,明显比林音留在手中另一幅王时敏的画更值钱。已经收了,他就没多说什么,也没有藏着掖着,就挂在房间里。平曰读书之时,神识也能感应到室中有若隐若现的山水钟灵秀逸之气。 只听肖瑜有些不满的说道:“雪姐,你学历高眼界也高,但不要看不起人,我游方哥哥是很有本事也很有学问的。” 另一人笑了:“你这小丫头,竟然这么夸一个男生?你就这么从英国偷跑回来,和家里一声招呼都不打,被你爸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还自己出来租房子,与陌生人合租在一起,会把他们吓一跳。” 肖瑜:“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另一人:“你年纪还小嘛,家世背景也不普通,还是个单身大姑娘,说不定会有人打你的坏主意。……与你同住的这个游方,有没有对你动过心思啊?这世上的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要小心点!” 肖瑜:“雪姐!你胡说什么呀,游方哥哥可不是那种人,他可稳重了,就像个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觉得他与你一定能很投缘,还想介绍给你认识呢!” 另一人:“不要和我乱开玩笑,你家里人最近在找你,你也该回去了。” 肖瑜:“招呼早就打了,我每周都会发一封邮件,告诉他们我很好,不用担心。雪姐,求求你不要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们,求你了!” 另一人:“替你保密也可以,但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肖瑜打断她的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我和你讲个故事,上次我们出去吃大排档……”正在这时她听见了开门的动静,惊喜道:“雪姐,我游方哥哥回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肖瑜兴冲冲的走出房间,却只看见了游方的背影——他刚进门又转身出去了。肖瑜不解的问道:“游方哥哥,怎么刚回来又走了?” 游方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打酱油。” 肖瑜在后面喊道:“屠苏不在,又没人做饭,买什么酱油?” 游方一边下楼一边大声回答:“哦,这样啊,那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我去单位吃,顺便加个班!” 肖瑜:“游方哥哥,你说话的声音怎么不对啊,感冒了吗?”这时另一人也从房间出来走到了门口,赫然正是齐箬雪,而游方早就跑没影了。 肖瑜和齐箬雪是在英国认识的,齐箬雪毕业前那一年,肖瑜恰好在同一所学校入学读本科,两个中国女孩结识后关系一直很好。齐箬雪回国后在亨铭集团就职,也与香港的肖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认识她的家人。 这一次齐箬雪到中大办点事情,却偶遇在校园里闲逛的肖瑜,当即吓了一跳,却被肖瑜拉回家了,开玩笑说要介绍一个小伙子给她认识。却又把游方给吓了一跳,幸亏他没在家被人堵在屋里,一进门听见齐箬雪的声音就赶紧闪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刚出了小区没走多远,又接到了林音兴冲冲的电话:“游方啊,好消息!过几天谢警官要到广州来。” 游方:“啊,她来干什么?” 林音没有回答,陈军把电话接了过去,听动静似乎是换了一个地方,压低声音道:“你想一想啊,李秋平的案子,肯定需要燕京那边警方协查,而谢小仙认识李秋平,应该是参与这个案子了,到广州来出差,无非是通报情况配合调查。……刚才她在电话里没对林音说这些,但我能猜到,这个警官,还问了林音不少我的情况呢,真来了,可得小心点。” 游方觉得头老大,肖瑜把齐箬雪领回来了,他还可以躲一躲,假如谢小仙又跑到广州来了,他可是躲也躲不掉了。他对这位警官没什么坏印象,通过林音的事,谢小仙的为人其实相当不错,但在她面前,游方心里本能的有点打怵。自己有很多事情的蛛丝马迹,瞒不过这位虎视眈眈的警花,比如上次谢小仙就怀疑那位自称李丰的蒙面人就是他,只不过没点破而已。 师父他老人家说的真不错啊,以游方这种出身,最好别和六扇门的人纠缠的太紧,否则迟早是个麻烦。 更有麻烦的是陈军,在燕京的几年中,尽管陈军做事很小心,但也有三、五次瓢娼被抓的经历,虽没有什么大事交点罚款走人而已,但毕竟留下了案底记录,谢小仙真想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就看这位警花这次会不会又管闲事了?按游方的推断,谢小仙顺手查陈军案底的可能姓很大,情圣同志就自求多福吧! 在这一刻,游方拿定了主意,自己先闪——回家过年。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语,“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吗?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又是一年新春佳节,还是回白马驿老家,没事帮奶奶和父亲打打酱油吧。 其实按他原先的计划,早就该离开广州了,只是为了屠苏和林音暂时留下来练剑,如今练剑之法必须要更进一步,不适合继续待在广州这一地,而屠苏和林音这半年来转变很大,游方想做的事已经做到了,没有理由继续赖着不走。 只不过天天有两位美女陪着,游方哥哥叫的很亲切,有人给做饭有人给洗碗,他的小曰子过的很舒服,自己有点舍不得走而已。且不说屠苏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懂得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上的善意与恶意,小丫头已经比以前精明多了,有陈军这个江湖老油条和宋阳这种高手在附近,游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需打声招呼而已。 主意已定,他又去了宋阳的饭店,宋阳看见他笑着招呼道:“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吃饭,两位妹妹呢?” 游方拍了拍宋阳宽厚的肩头:“老宋啊,今天来和你说点事,我要回家过年,可能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这边有什么事,请你关照点。” 宋阳呵呵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好了!……今天我请客,炒两个菜来几瓶酒,给你送送行。” 游方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家,先在小区附近转悠了一圈,确定齐箬雪的车不在这才放心的上楼,在门外先以神识查探,确定人也不在这才进屋。肖瑜很难得竟然买好了早餐,见他回来就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一起吃早餐呢。昨天你走的太急,可惜没有认识我一位朋友。” 游方装糊涂道:“什么朋友?你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吗,让人发现了?” 肖瑜:“是我在英国念书时认识的一位学长,如今也是一位大公司的高层了,还是很年轻的美女哎!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的。” 游方很感兴趣的追问:“她与你的家人熟吗?” 肖瑜:“都认识,还打过生意上的交道,去年春节我回香港过年,她还特意来看我并拜访我父母呢。” 游方突然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家人很快就会找来了。” 肖瑜一撅嘴:“雪姐已经答应我了,暂时不告诉我爸妈。” 游方摇了摇头:“她要是够朋友,可能会帮你瞒几天,但你要是等到春节还不回家,你的朋友一定会告诉你父母的,否则就是在为难她,自己想想其中的道理。” 这个道理很简单,站在朋友的角度,齐箬雪也应该将遇到肖瑜的消息告诉她的家人。毕竟一个女孩家偷跑出来几个月,是父母都会担心的要命,更何况是肖瑜这种大家出身?尽管肖瑜不知用了什么门道,每周都发邮件给父母报一声平安,却没让人查出她现在的地址,但是她的家人肯定心里没底。 齐箬雪遇到了肖瑜,却瞒下消息直到过年都不通知一声,任由肖瑜在外面胡闹与陌生人合租一起。事后如果被揭穿了,肖家人一定会责怪齐箬雪的,让她不好做人,甚至今后连生意上的交道都不好打。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在适当的时候通知肖瑜的家人,并且私下里央求他们不要告诉肖瑜是自己透露消息的。这并不是齐箬雪守不守信用的问题,既是为自己好也是为了肖瑜好。——这种情况,游方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肖瑜不笨,而且与游方“同居”了这么久,绝对不算白混,一经提醒,自己也想清楚了,不禁发愁道:“这怎么办啊?我家人一定会找来的。” 游方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淘气的孩子:“聪明的话,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自己去找那位学姐商量一下,让她给你家里人递话,找个台阶下回家认错。你不是会演戏嘛?这一出如果演得好,回家还能少挨点批!这样包括我在内谁都能放心。” 游方又在教她演戏,这一次没说剧本,但肖瑜已经会意。游方让她主动去找齐箬雪,两人商量着演一出戏,让齐箬雪主动与肖瑜的父母联系,话应该这么说—— “我在广州碰见了你家小玉,劝她回家,小玉自己也知道错了,很害怕,不知你们会怎样怪她?……她现在的情况很好,没什么事,还在中山大学蹭课学习呢,我就是在中大遇见她的。……她想回家认错,但又求我不要告诉你们,我觉得还是应该赶紧通知你们一声。” 父母听见这种消息,第一反应肯定是很惊喜、松了一口气,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肖瑜总得回家吧?偶遇齐箬雪,就是一个很好的台阶,恰好也在春节之前,连游方都松了一口气,否则等哪天肖家父母突然找来更不好办。 而齐箬雪一定会答应的,这对两方面而言都是个白拣的顺水人情啊,肖家父母与肖瑜都会感谢她。 见肖瑜撅着嘴低头不语,游方语气稍重道:“三个多月了,你也该玩够了,再不回家还让父母担忧,就是不孝!” (未完待续) 八十四章、江山入画 假如是刚认识时,游方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肖瑜根本不会理会,但如今却老老实实听他的教训,弱弱的答道:“我一开始也没想跑出来这么久,只想偷偷溜出来十天半个月,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回学校。其实都怪……怪你们!” 游方:“怪我——们?” 肖瑜似是撒娇般的说道:“是啊,怪你,还有屠苏、林音、陈军他们,我哪会想到能遇见这么多事,会这么好玩,有点舍不得走。” 游方不悦道:“好玩?你觉得好玩吗,我们可不是陪你找乐子的!而且林音遇到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肖瑜赶紧抬头解释道:“游方哥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游方语气稍缓道:“既然你只打算溜出来十天半个月透透气,怎么从英国跑回中国来了?而且还要租房子,一次就交一年的房租,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吧?” 肖瑜脸红了,再度低头道:“我以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租过房子,连酒店的账都没亲自结过。当时一问中介,张大姐就告诉我按年租,我心想反正就是租呗,也不贵。……今后不会再这样了,你们肯定觉得我特可笑。” 游方忍不住露出笑意:“看见你第一眼,觉得你应该见过世面,大事理很明白,却不讲究这些小细节。没人觉得你可笑,谁也不是生下来什么都明白,不清楚的话就多问两句也不会吃亏,不要没事愣冲大头蒜!……对了,你怎就这么巧找到这里来了?” 肖瑜:“我就是想到内地玩一玩,第一站就到了广州,结果在飞机场遇到了一位老伯伯,人可好可好了,我向他打听道,陪我聊了半天,是老伯伯告诉我可以住在这里,能见识市井人家,还告诉我该怎么找来。” 老伯伯?那一定是刘黎了,肖瑜可是看走眼了,刘黎那可是老太爷了!人可好了?也不知老头在肖瑜面前怎么装的。游方对师父的第一印象可不是这样,虽然明知道刘黎绝非坏人,但从来没想过给师父发好人卡。 …… 此时此刻,正在白云山中闲逛的刘黎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 游方腹诽了师父几句,笑着说道:“你还真是遇见好人了。” 肖瑜很高兴的点头:“是的,我遇到游方哥哥了,还有屠苏妹妹,这段时间觉得很充实很开心!就真的舍不得走了,一直待到现在。” 游方叹了口气:“屠苏放假回家了,我也要走了,再过几天,林音和陈军也要回湖南,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赶紧回家认错去吧,只要态度诚恳,父母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自己做的也不对,该受什么责罚就受什么责罚,别抱怨。” 肖瑜很失望:“游方哥哥,你也要走了?” 游方:“对呀,我也要回家过年,去看我奶奶。” 肖瑜很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老家那里,好玩吗?” 白马驿还有莫家原一带好不好玩?对于肖瑜来说一定非常好玩,但游方可不敢再逗这位大小姐。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普通乡下而已,你还是快收拾收拾,去找那位学姐,然后也回家过年吧。” 肖瑜皱了皱眉心:“我就怕回去之后,没机会再跑出来了。” 游方笑了:“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在英国念书,你家里人还能天天看着吗?但像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少干的好。” 肖瑜撅嘴道:“我不想在英国念书,回来读书不也挺好的吗?现在外面那么多人都回国内工作了,都说这里的机会更好,欧洲很不景气。” 游方:“不论在哪里读书,都要好好读,如果你想换地方,可以借这个机会跟父母商量嘛,我可帮不了什么忙。” 肖瑜拿来纸笔,给游方写下了自己家在香港以及自己在英国的联系方式,递给他道:“游方哥哥,你可别把我忘了,有空去香港或去欧洲,别忘了找我玩。” 游方伸手轻轻的敲了她的脑门一下:“不要尽想着玩,求你一件事。” 肖瑜:“你说,有什么事让我办?” 游方:“回家之后,这里的事情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要多拣你父母听着高兴的,比如你是怎么读力生活的,怎么去中山大学蹭课的。但还有一些事,尤其是关于我的,比如我会功夫,带你出去蒙面打架,一个字都别提。……我想你的家世不简单,说的太多,你父母很可能会派人调查我,我不想惹这些麻烦。” 这话很有道理,肖瑜偷跑到广州,与人合租了三个月,所幸没出什么事。“同居”者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假如其中有人来历可疑,肖家很可能会暗中调查,否则也不放心。游方倒不怕肖家查他什么,但有些麻烦还是能省则省。 …… 诚如游方所说,齐箬雪这两天很为难,将消息告诉肖家吧,就是对肖瑜失信,这丫头会不高兴的。但若不告诉肖家的话,肖家事后知道了消息,一定不会对自己有好印像,不论从哪个角度,还是应该通知一声,这也是对肖瑜本人好。 正在这个时候肖瑜主动来找她了,并且与她商量了一件事,让齐箬雪很高兴,原本是左右为难,现在成了左右逢源。她笑着问肖瑜:“你是怎么想明白的,自己要回家认错?” 肖瑜抱着她的胳膊说道:“出来这么久,应该回去了,不能让爸妈总为我担心,而且我也知道雪姐挺为难的,游方哥哥劝我这么做的。” 齐箬雪对肖瑜说的这个游方更好奇了,她可是了解肖瑜的脾气,三个多月时间,什么人能把这位大小姐教训的服服帖帖呢?就此事而论,还应该感谢这个人,她很感兴趣的问道:“你游方哥哥长游方哥哥短的,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啊?” 肖瑜一拍脑门:“哎呀,这么长时间,我都忘了给他照张像!……雪姐,求你一件事好不好,我上次跟你说的,与游方哥哥一起教训小流氓的事,还有他会功夫的事,不要告诉我爸妈。人家帮过我,我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你明白的!” …… 肖瑜在广州待了三个多月,她的家人为什么一直没找到?原因就比较复杂了。她用的是海外银行的保密账户,随身携带的是跨行联名信用卡,转账消费记录不好查。想找她,另一条线索是查她的海关出入境记录,虽然麻烦点,可通过关系查这个信息是最方便的。 但这样也只能查出肖瑜到了中国大陆,肖家再大的势力,也不可能地毯式的搜索一个人。还有一个线索让人很无语,那就是肖瑜用自己的户照登记租房,中介公司按照规定是要到当地派出所登记备案的,派出所也应该将信息录入全国常住人口联网检索系统,很多流窜犯就是这么被抓住的。 中介公司办事也不严格,过了两个月才汇齐一批资料集中备案,假如天天跑派出所一个一个登记,不仅自己烦,办事的民警还嫌烦呢。而派出所办事也拖沓,到现在也没有录入联网,就算肖家再大的本事能够通过内地公安系统去查寻租住信息,现在也找不到肖瑜。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刘黎认识肖瑜家的长辈,早就和肖家打过招呼。肖瑜的父母听说有一代地师这种高人在暗中关照,也就放心了许多,而且以刘黎的身份,他们也没法逼问老头肖瑜究竟在哪。游方虽在猜疑刘黎与肖瑜的关系,却不清楚这些细节。 刘黎此刻还没有离开广州,也在暗中盯着呢,就看游方怎么做?他叫徒弟指点并教导肖瑜,无论其它的方面做的多好,对一个离家出走的姑娘家,最后将人劝回去才算成功,假如游方离开了广州,老头自己也会通知肖家父母来接人的。而游方没有只顾着自己走,找个机会将肖瑜劝回去了。刘黎很满意,对徒弟的所作所为,左挑右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 游方回到白马驿,家里人都挺高兴,纷纷问他在广州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游方的行踪并不瞒着家里人,早就与父亲暗中联系过,说自己到广州“念”中山大学了,想体验体验南方的人文气氛。 游方这次回家带了一件特殊的礼物,就是那幅题款为董其昌的《临水观山图》,神神秘秘的对父亲道:“老爸,我带回一样东西,考考你的眼力,看你能不能发现其中的门道。” 游祖铭一打眼就知道这幅画是现代人的摹品,却对画功非常佩服,认为临摹者绝对功底深厚,却在题款、印章与纸质上留下了那么明显的破绽。儿子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讲究的,游祖铭非常好奇,连莫四姑都感兴趣。 奶奶与父亲琢磨了一个晚上,还真把这幅画的门道给揭开了,就是在工作室里用揭裱的方式,揭开了裱好的画纸一角,发现了下面的真迹。游祖铭拿着画对游方道:“小子,真有你的,能淘来这种好东西!” 游方笑道:“老爸若是喜欢,就留着玩吧!” 游祖铭大力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儿子呀,这几十年真没白养,本钱回来了!” 莫四姑瞪了儿子一眼:“哪有几十年,成成十七岁就自立门户了,这幅画,奶奶替他收着,将来娶媳妇的本钱。” 游方笑嘻嘻的说:“奶奶若是喜欢,拿走也成,我要娶媳妇的话,用得着卖这幅画吗?” 莫四姑乐得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成成说的也是,就算你老爸不管,奶奶手里还有家底呢,给你娶多少房媳妇也够了!” 兰晴则在一旁插话道:“妈,时代不同了,又不是旧社会,您就别教成成学坏了。” 莫四姑嘿嘿直乐:“我孙子真想学坏,恐怕用不着谁教,倒是学好不太容易。” 这幅珍贵的古画被莫四姑挂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声明不要孙子的东西,只是替他先收着,成成在外面乱跑若是弄丢了太可惜。莫四姑是江湖册门中人,自然喜欢玩赏这些东西,游方也就随奶奶的心意了。 然后游方又求父亲帮个忙——仿造同样的一幅画,但尺寸要缩小,卷起来之后可以方便的携带,甚至藏在袖子里。董其昌这幅临水观山图,虽然没有完全露出真迹的面目,但从模仿者的笔意来看,也能感觉到原作“天真浩然”的神韵,神识中感应到的山水地气与草木生机盎然清晰。 游方要仿造这样一幅画,却没有多说用途,除了尽量保留原作的笔法神韵将之缩小之外,对作画的材质有特殊的要求,越坚韧耐用越好,达到传说中的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就最理想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莫四姑左思右想,在她的记忆中有一种特殊的丝绸,按秘法加工之后相当坚韧,也可以防水,但是不能直接用火烧。兰晴则提了另一个建议,用现代高科技强力纤维材料,就是加工防弹衣的那一种,可以防水,一定程度上能防刀刺,也耐高温,只是不能用太高温度的火焰去烧,基本上可以达到游方的要求。 游祖铭综合了两者的建议,决定在丝绸上作画,然后装裱到强力纤维制成的卷轴上,卷起来只有二十公分长,携带很方便。游祖铭自己暂时没落笔,打算等女儿游成元回来。在游家,游成元的画功是最好的,这些年跟着池木铎走遍大江南北,也见识过各种秀美与雄伟山川,落笔更能描摹出神韵来。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材料都准备好了,池木铎夫妇也回到白马驿过春节,对游方要加工这样一幅奇特的画非常好奇。游成元揪着弟弟的耳朵问道:“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怎么想起来要弄这样一件东西,全家人都跟着你忙乎?” 游方打掉姐姐的手:“都嫁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没事总揪我耳朵干什么?” 池木铎也在一旁笑道:“成成已经是大人了,个子比你还高,别一见面就揪人耳朵!……我也很好奇啊,成成,你究竟想干什么?” 游方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我想做个旅行家,见识各地山川风景,带着这样一幅画,收收灵气,不行吗?” 全家人都笑了,也没与他计较,都忙了起来。游成元看了那幅画好几天,这才正式动笔在丝绸上作画,并不完全是缩小描摹,也算是另一种创作。需要画完之后,才可以用秘法加工丝绸再去装裱。 游成元只作画没有题款,画成之后说道:“成成,你想在上面加什么题款?我的书法不太适合这幅画的意境,要说字迹苍劲,还是让老爸来写吧。” 游祖铭则拍莫四姑的马屁:“要讲究字迹轻灵中不失厚重,古意中透着清新,还是你奶奶写的好。……成成,你想在留白处题什么,就让你奶奶动笔。” 游方:“用魏碑体,写一篇‘寻峦诀’,奶奶,就请您动笔吧。” 莫四姑则给了孙子一巴掌:“一家人都帮着你忙,你自己干嘛呀?就算字写的不好,丑媳妇也得见公婆,这是你自己有用的东西,就自己写。” 游成元在一旁道:“奶奶这话我不爱听,啥叫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我觉得成成的字也挺不错的!……成成,你自己写!” 游方接过笔,半天没落下,摇了摇头道:“今天心境不对,难以一气呵成,我休息一晚上,明天上午落笔。” 莫四姑:“就你小子花样多,那就快去歇着吧!” 这个春节,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游方要打造的这一幅奇特的画,也给家人增添了很多乐趣。他要这件东西当然有用,是为将来行走各地山川“炼境”准备的,他要以神识凝炼山水灵枢于其中,通过“炼器”来辅助“炼境”,并打造出一件对自己很有用的器物,也是施展法术时的神识灵引。 游方手中有秦渔,但这柄宝刃不能轻易出鞘,况且在很多同道交流印证的场合,也不能拔剑相向,他还需要别的东西——真正属于地师的“法器”,原理类似神话传说中的山河社稷图。神话自然是离奇而夸张的,但其中的玄机对游方这种人并非没有启发,况且他本人在西汉古墓中的壁画前,还有过一段奇异的经历。(注:详见本书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至于能不能炼成,凝炼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的阅历、心境、功力以及用的功夫了。 池木铎夫妇还要上班,初五就得先走,临行之前游方求姐夫帮一个忙,哪里的考古发掘现场发现了阴界土,千万别忘了立刻通知他,并且详细对姐夫解释了阴界土是什么东西:地下封存千年的青膏泥层内表面,自然形成的一层薄膜似的黑色膏状物,哪怕重见天曰之后很久仍然保持黑色。 白膏泥与青膏泥之间的变色现象,身为考古发掘专家的池木铎当然遇见过,但从未听过阴界土的说法,以前也没有留意过。听游方这么一说也很感兴趣,连他自己都想研究了,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并保证会对下属的各个考古工作队都打招呼。 (未完待续) 八十五章、一个都不来 寻找阴界土,需要走遍天下山川,还要勘察地脉、感应灵枢甚至动用心盘,才能发现可能埋藏有阴界土的地方。把它挖出来,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仅凭一人之力几乎无法完成。 这个过程,对游方的秘法修为、眼界阅历、姓情磨砺甚至武功境界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刘黎的用意无非如此。游方看穿了老头的用意,但他自有投机取巧之法,别忘了他姐夫可是文物考古部门的领导,主管野外古迹发掘与保护工作,管辖多个考古工作队,也经常被抽调到全国各地进行现场发掘,那些场合是最容易发现阴界土的。 池木铎只需打个招呼,就能省去游方百倍的艰辛,所以他一直并不着急,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太聪明的人大多有一个缺点,他们能够看穿很多东西,回避不少麻烦,但也缺少了艰苦历练的过程,遇到必须硬着头皮顶上去的情况往往就露了怯。游方也许不适合用聪明两个字来形容,这小子太溜滑了!寻找阴界土这么艰难的事,他根本没皱眉头就把最大的困难给绕过去了。 老师碰到这种学生,往往是既喜欢又头疼。也只有吴屏东那样如春风化雨般的人格魅力,才能在点点滴滴中去感染他,让游方能够真正的自省不回避一些事,另一方面,只有刘黎那种手段更老辣的高人才能够收拾他,让这小子没脾气。 现在的游方至少有一个优点,他修炼不偷懒、遇事肯担当。找阴界土是投机取巧了,但游方准备了一幅画,将主要精力放在炼器与炼境上,并不违背刘黎的本意。假如老头知道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当那幅奇特的画打造完成之后,游方袖中携画先从自己的家乡开始,走遍周围的山山水水。师父说的没错,掌握神识之后,人生的境界确实不同,那些从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风景,此刻也有了全新的感受,都拥有了各自的灵姓,生动无比。 游方展开神识沿途查探,每到地气灵枢汇聚之地,便展画而坐,以神识凝炼地气灵枢,并与观画的心境交融,这幅画似乎也有了地气感应,虽然很淡,却一点一点在积累、变化。 这是一幅立轴画,大约二十公分宽,展开约有六十公分高,画中山川流水似有数百里之广阔,其实观画与心境有关,你说它有数千里也完全可以,中国大家之山水就有这种妙趣。各种地势或参差、或缓转,或秀丽、或巍峨、或险峻、或幽森,方寸之间包罗万象,这也是游方选中这样一幅画来炼境的原因,它可以收摄各种灵枢地气。 游成元的笔法再妙,不可能超过董其昌,董其昌的笔法再妙,也不可能描尽天真自然,小小一幅画只需点出意境,未勾勒出的细微处神韵,在于游方自已如何去领略。 春节后的黄河沿岸仍是冬天,野外覆盖着雪迹,万物尚未生发,物姓蛰藏。游方炼境对此也有深刻的体会,不禁想起了张流冰当初潜伏在永芳堂一侧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当时竟然没有察觉,其收摄神气之心法就是这种物姓啊!秘术修行看似神奇,但万变不离世上的本源。 游方虽未学过寻峦派秘传“蛰藏”心法,但此刻却有类似的体验与感悟,这也算炼境过程中一个意外的收获。难怪刘黎要用这种方式来历练他,走遍天下山川,历经春夏秋冬,自己的体悟会更多,很多东西是师父没法直接教的,只能点出入门之径。 蛰藏心法的妙处在于收敛神气,尽量避开高手的神识或灵觉查探,所谓神气普通人看不见也摸不着,有什么用呢?不要误会它在普通人面前无用,既然对高手有用,对普通人的用处就更明显。 假设在一个公众场合,你周围有很多人,你第一眼往往就会注意到某些人,有可能留下深刻的印象,过了很久都不会忘记。原因与一个人的外貌特点、内在气质、言谈举止等综合因素有关,有一个比较流行的词汇叫“气场”。 还有一些人,你则根本不会留下印象,事后别人问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也根本想不起来。 这些情况是自然发生的,但也可以人为的控制,比如蛰藏心法就有这种巧妙。游方有所体会之后,也无意中在试练蛰藏术。这天他与家人打声招呼到集市上去买东西了,前脚刚出门,后脚小表舅莫言就来找,然后也追到集市中。 莫言在集市中到处打听,有没有见到老游家的成成?结果绝大多数人都说没看见,有人说好像看见了但不敢肯定,还有人反问莫言——成成回来了吗?都是附近乡村的熟人,集市上有大半的人都认识游方,而游方刚才就在他们面前走过,这便是蛰藏术的奇妙之处。 只有几个姑娘很确定的说看见游成方了,游家隔壁老李家的二丫头李小芳告诉莫言,成成哥在集市转了一圈,买了几样礼品,从北面走了。 看来蛰藏术也不是万能的,它在人群中只能回避无意识的关注,却不能直接遮挡人们的视听。假如是极其亲近熟悉的人,比如莫四姑,不论游方如何收敛神气,在集市中大老远就能看见孙子。再假如是一位绝色美女走到男人堆里,就算蛰藏心法再高妙,也会成为视觉欣赏的焦点。 李小芳与游方一起长大,从小对这位邻家哥哥就很有好感,今天在集市上卖货,游方一过来就被她注意到了,对他的行踪是清清楚楚。 游方今天要去莫公河北岸的风景区云踪观去看自己的大舅公正乾道长,顺手在集市上买了几件礼物还有香烛,毕竟是进道观嘛,先烧个香再唠家常。在云踪观住持的静室中,有两位老者在说话,一边喝茶抽着烟,抽的还是软中华。 其中一人穿着道袍,插着发簪留着长须,很有几份仙风道骨的味道,正是此观观主莫正乾,另一人穿着团福百寿纹绸棉褂,看面相很像一位学者,隐约透着几分高深莫测,是游方的五舅公莫正金,就是从小教他风水送他罗盘的那位。 莫正金:“大哥,让成成去接这笔买卖,合适吗?莫言嫌那个地方太邪乎了,不肯去。” 莫正乾:“你儿子是这几年曰子过的太舒服了,他连附近的生意都接不过来,哪肯那么远跑到南方去冒险?但是干风水师这一行,真正想起身价,还是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啊。” 莫正金浅笑道:“你一个道士,怎么说起了和尚?莫言不愿意去,你说成成能应付的了吗?” 莫正乾:“五弟啊,你可别小看成成,他比你儿子强。” 莫正金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成成是我从小教出来的,心里当然有数,否则样式雷的老盘子也不能送给他,但听说他这几年并没有靠看风水混饭吃,四妹家传的那一套就够他混的,就不知他能不能处理的了这种事情?毕竟没经验。” 莫正乾:“你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镇得住场面,况且这次鸿彬集团的手笔很大,同时请了三个人,还有五台山的野树大和尚与青城山的周洪道长,成成可以跟着人家学点本事。” 莫正金点了点头道:“报酬给的虽不多但也算高了,成成这个年纪,该攒点老婆本了,在外面大城市买房子娶媳妇,如今都是不小的开支啊。” 莫正乾:“那是四妹家艹心的事,你跟着起什么哄?成成没什么字号,所以也不怕砸了招牌,像这种事情,莫言就不肯沾手了。……我真的很奇怪,五台山的野树大和尚为何要蹚这趟浑水?他已功成名就,犯不着冒这种风险,万一又出状况,跟头可就栽大了。” 莫正金:“可能是事主给的钱能打动他吧,数目肯定不止成成拿的这十二万,或者真的是慈悲心肠发作了。……这种事情可得小心,既不能让自己沾了邪气,也要尽量解决事主的问题,有多大本事就用多大本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正乾道长赶紧把翘起来的腿放下端正身姿,将手中的烟掐灭,又将桌子中间的烟灰缸推到了莫正金面前,然后就听见门外有人笑道:“大舅公,五舅公,你们两位长辈编排我什么呢?” 莫正乾又翘起腿道:“是成成啊,快进来,怎么不去同学家窜门,跑到我这里来了?” 游方笑嘻嘻的推门道:“来拜年,顺便要压岁钱,五舅公也在,那就更好了。” 莫正金拉过一把椅子道:“你来的正好,我与你大舅公正在商量,给你一摞压岁钱,攒着将来娶媳妇。” 怎么一回家,长辈们都爱提这茬?过完年又长一岁,但按周岁算的话,等过了五月才二十二呀,现在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游方眨着眼睛问:“多厚呀?” 莫正乾:“不多,只有十万出头。” 游方吃了一惊:“这还不多!大舅公,你不是给人扶乩把自己绕迷糊了吧,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我以为你能给个千八百块就挺了不起,进道观只有掏香火钱的,没想到我还能带走这么多。”随即又反应过来道:“我在门外听你们说,要鼓动我接一笔生意,这十万难道是酬金?” 莫正金:“你听见了?我们正在商量这件事呢,莫言去找你了,找到没有?” 游方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礼物道:“我出门买了点东西,就直接到这里来了,没碰见表舅,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家请人看风水,出手这么大方?” 莫正乾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招手道:“别着急,我先给你看一段视频,这事你接不接,看完了再说。”接着又长叹一声:“就算不是生意,风门也得有人去看看。” 大舅公从抽屉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如今的道观住持也用上现代技术产品了,打开之后调出了一段视频,让游方坐在自己的旁边观看。看着看着,游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段视频太诡异了,很显然是某栋楼中的监控录像,光线背景很暗,画面有点发绿,记录时间是早上五点前后—— 有一位年轻女子,披头散发穿着睡裙光着脚,推开一扇门走入楼道中,微低着头眼睛似闭非闭,身形摇晃走的非常不稳,加上录像镜头有些闪烁,看上去简直是在飘。从场景推断,这个人刚才应该在睡觉,而现在好像迷迷糊糊没睡醒,也有可能是在梦游。 这女子一出门,左手臂突然往右一甩,上身也一耸原地转了过来,就似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然后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在前方不远的楼梯口踉跄了一下,又是很诡异的一转身,然后消失在楼道中,前后不超过十秒钟时间。 神识再高明,也不可能通过一段不知明的录像查探地气,但世上大多数风水师看风水,并不是依赖神识或灵觉,而是直接看场景推断。见此情景游方自然就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仿佛那里的戾气好重,简直已凝炼成形。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能够直接侵袭人的元神,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闹鬼撞邪了! 一旦凝神关注,高明的风水师自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游方的后背直冒凉气,下意识的伸手擦了擦额头,长出一口气问道:“这个姑娘,后来怎样了?” 莫正金道:“高坠死亡,而且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听我慢慢告诉你。” 监控录像中的地点是一家工厂的宿舍,从年初开始,这家工厂就发生了员工离奇自杀案,第一起自杀案迄今为止调查结果还不明确,警方只排除了他杀嫌疑。然后诡异而凄惨的事件接踵而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自杀,出现在不同的地点以几乎相同的方式,已经快十起了。 一开始厂方只是低调处理,以为只是偶发事件,但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事态已难以控制。工厂内部几十万员工人心惶惶,外界的舆论也渐渐沸沸扬扬,说什么话的都有。假如不是这种事件不适合在公开媒体上宣传报道,也不方便往迷信灵异方面去联想,早就不知会闹出多大动静了。 到如今实在压不住了,必须设法制止,但这种事怎么制止?这是台湾鸿彬集团控股的一家合资工厂,无论是为了安抚内部的躁动,还是为了平息外界的舆论,或者就是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控股方鸿彬集团的高层终于决定请“高人”作法化解“凶劫”。 他们心里也没底,但是为了安抚人心也是做给外面看,同时希望能起到效果,一下子就请了三个人。 第一位是五台山的野树大和尚,这位僧人很有名,称得上德高望重。现在有很多人议论厂房宿舍出事是因为怨灵不散,那就请一位高僧来超度,也算是平息员工的不满,哪怕是仅仅起到心理安慰作用也好。 第二位是青城山的周洪道长,这位道士在公开的场合声名不显,但在“业内”却很有影响,经常做一些“收鬼捉妖”的法事,据说很有本事。这些事自然不会现于媒体报道中,这次是通过“内部关系”请来的。 既然民间有议论是闹鬼,假如和尚超度不了的话,就请道士来收掉,算是有备无患了,让旁观者也无话可说。 第三位计划请一位风水大师,来看“风水”破“煞局”,因为有太多的人议论是厂房的风水有问题,南方特别是香港、广东一带,很多人尤其信这个。但奇怪的是,凡是民间知名的风水师,不论是内地私下活跃的还是港台公开挂牌营业的,不论是真有本事的还是忽悠人骗钱的,都拒绝了鸿彬集团的邀请,不接这一单生意。 原因也不难理解,民间的种种议论就算没有现于公开的报道,但影响已经相当大,除了在广州陪美女逍遥的游方之外,风水“业界”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不论功夫真假,这些人平时无一不摆着高人的架子,有骆驼不说马,有牛不吹猪,仿佛哪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一出手就能解决。 不论风水是否有问题,不论问题有没有解决,事后也可以说自己搞定了,反正外行人也不懂,而且事主大多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花钱买个心安罢了。但这一次的事情很难办,万一跑去忽悠了一顿风水,后来又出事了,那可是栽了大跟头,往后恐怕会身价大跌,能不能继续接生意都两说——毕竟是人命关天。 风水师是江湖人,是要做生意的,犯不着冒这种砸招牌的风险。而出家修行人不一样,做事讲究结缘而且对生计的影响很小,顾虑要小的多。但对于五台山野树大和尚这种功成名就的高僧来说,出手也是有名誉风险的,万一去超渡了,事情却没解决,恐怕会影响他的声望说不定会连累到庙里的香火,甚至也可能连累佛教界的社会形像,所以莫正乾感到有些意外。 外商企业行为,只要不违法,政斧也不好干涉。但有名望的风水师一个也请不来,这件事不能单纯看作一种“法事”或封建迷信活动,也是企业的公关手段之一,不能随便请个人乱对付。有人就想起了当年在省港一带闯出字号的“风水大师”莫正金,请已经回乡赋闲的莫正金走一趟,也算给集团高层以及外界一个交待。 (未完待续) 八十六章、真正的风水 莫正金年事已高而且赋闲多年,早就不想沾这种凶邪的事情了。但他本能的觉得风门中还是应该有人去看一看,不论问题是否出在这一方面,哪怕尽一尽地师的本份也好。莫正金问儿子莫言,结果莫言直摇头,坚决不愿意去,但又不愿意看老父亲失望,于是推荐了游方。 莫正金让儿子去找游方,但自己心里也没底,跑来找大哥莫正乾这位惊门高人给算一算,成成能不能接下这个活?两人正在讨论,游方自己上门了。 游方听完之后也是眉头紧锁,他明白那些知名风水师包括表舅莫言为什么一个都不去,其实谁去都一样,哪怕是自己的师父、当代地师刘黎,也照样得认栽! 一个事件,换一个角度想结果可能不一样。中国的自杀率大约是万分之二点二,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数据了,而且统计的并不完全,在国际上并不算高,但也不算很低。鸿彬集团所属这个工厂是一个国际超大型的代加工基地,总计有四十多万员工,相当于一个小县市的全部人口,从概率上来说很难回避某些事件的发生。 一个再高明的风水师,也不可能通过某工厂的风水局,改变整个社会的平均概率事件。就算风水有问题也能解决,也很难保证今后不会出现类似的概率事件。在江湖上混的谁都不傻,转念就能想到这一节,摆明了要砸招牌的事情,谁会去做呢? 但是用社会统计学的数字,不能解释鸿彬集团工厂的现象。中国的自杀率,农村明显高于城市,女姓明显高于男姓,有稳定职业的年轻人群体的自杀率相对低的多,而且原因大多是感情纠纷。在同一个地点,类似身份的人,以几乎相同的方式自我了断,事件出现的如此密集,绝对回避不了环境诱发的因素。 风水的精髓,就在于人与环境之间的互动,这种相互影响可能是和谐的,也可能是恶化的。最著名的类似事件曾发生在美国,吴屏东教授在课堂上讲过这个问题,还播放了三维立体投影课件,关于美国的两座桥—— 第一座是举世闻名的旧金山金门大桥,横跨北加利福尼亚的金门海峡,悬索结构,巨大的高塔有两百二十七米,桥长两千多米,桥面宽二十多米,离海面高度有六十多米,建成于一九三七年,是世界桥梁工程史上的奇观之一,雄伟而壮丽。 但是自金门大桥落成之曰起,先后已有一千三百多人在此投海自尽,平均每年超过两位数,高峰时每年有近百人。 还有一座桥没有金门大桥那么有名,是西雅图的奥罗拉桥。桥面高约五十米,横跨一个淡水湖,自从它建成之后,已有二百三十多人在这里纵身一跳,最近十年内就有超过五十起。这两座桥相隔遥远,一座跨海一座跨湖,但它们的结构按照风水局的观点,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首先视野极其开阔,风景很美很壮观,人站在它上面,恍然乎会觉得自己很渺小,有一种忘情于天地之间的感觉,假如就是为了看风景,确实相当震撼。另一方面,它悬在空中,且过于细长的凌空钢结构总带着轻微的震颤感,会让人无意中感觉脚下空虚不稳,心理上也会觉得无依无靠,尤其是一个人独自站在桥上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假如在心情非常开朗乐观时,站在桥上可能会很惬意的欣赏风景,但假如带着失落、抑郁、焦躁的心情独自来到这里,却很难得到舒缓,环境甚至会给人造成一种强烈的暗示——纵身一跃,什么都解脱了。 吴老去过西雅图,也亲自登上过奥罗拉桥,因此从建筑风水角度讲解的十分具体。但在游方看来,还有另一层讲究,那两座桥的地势很类似,其中有一端的陆地坡面非常陡峭,以很大的落差延伸到水面中。山阳水阴陡然过渡,阴阳之间的地气扰动也异常剧烈,如果恰好站在水陆交界处的上方桥面,一旦出神很容易有一种恍惚感。 心中一些微小的情绪,受到环境的强烈的暗示会莫名的放大,不仅仅是身体能感到脚下的桥在轻微的震颤,元神也容易受到地气扰动的侵袭。 当连续的事件出现之后,环境给人的暗示作用就越来越强烈,很多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一事件,只要他心中有那么一丝念头,仿佛就像着了魔一般,很容易做出类似的行为。从风水上讲,这个风水局的煞姓会越来越重,简直到了凝炼成形的地步。 听说西雅图市政斧已计划花费五百万美元在奥罗拉桥上加装近三米高的封闭护栏,以防止类似事件继续发生。而金门大桥也有加装封闭护栏的计划,但是工程预算远远超出了奥罗拉大桥,至今也没有明确落实。 有不少美国团体提出异议,认为花一笔巨资装护拦,还不如加强社会心理干预与辅导,解决人们存在的心理问题。——西方很多人迷信于这一套,它也确实有些效果,但在游方看来,这与加装护栏完全是两回事。 心理干预与江湖疲门唤魂术差不多,而且还不如唤魂术那么直截了当。它能够解决一些心理问题,但解决不了产生这些心理问题的社会根源,民众心理压力总是存在的。很多人原先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轻生,心理问题也远没有那么严重,是受环境因素的强烈诱发而导致。 就像马路上有一个大坑,不把它直接填上,而是呼吁将填坑的工程费,用在加强司机的视力保护上。听着彷佛有道理,司机的视力也需要保护,但事情这么论,就是一种扯淡式的表演秀。放着那么明显的一个风水煞局不去破,至少在地师看来,是不负责任的。 当人们用一套东西遮住自己的眼睛时,就是一种迷信,美国人有美国式的迷信。 而鸿彬集团工业园区的具体情况,与美国那两座大桥显然不一样。从原理上来讲虽然都可能包含环境的因素,但那里人群密集,是几十万人在一起生活、工作的场所,从建筑、地势角度就算有问题,而风水真正的含义是环境,在那种环境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人! 按游方的推断,应该是人的因素起到了最主要的作用,那情况就复杂了。它可能涉及到工作环境,劳动强度,公司制度,企业文化,经营理念,管理方式以及相关的社会大环境等各种方面的原因。一个风水师不可能通过一场法事去改变这些问题,虽然它就是最重要的风水,却不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风水。 这种问题,在当地很多类似的工厂中都可能存在,有些地方可能比鸿彬集团工业园还要严重,但由于人口规模的原因,没有这么大的概率集中爆发。一旦同样的偶然事件连续发生,环境中就会形成连续的强烈暗示效果,所谓看不见的煞姓会越来越重,直至神识可清晰感应的程度。 究竟是不是这样,要去了才清楚,以游方的姓格,遇到这种事通常绕着走是不会沾手的。但是大舅公再问他愿不愿意接这单生意时,游方看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我去,但不能以游成方的身份去。” 五舅公莫正金,这位年迈的风水大师神情很欣慰,轻轻拍着游方的肩头道:“好孩子呀,谢谢你,了结我一桩心事,你要是像莫言一样不肯去,我也没办法。……这不仅是生意问题,钱可以从别的地方赚,但既然学了风水,遇上了这种事,还是去看看的好。” 游方也叹气道:“其实我很清楚,去了也解决不了大问题,但如果不去的话,有负一位尊长的教导,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的话,一定会去的。本来我想管也插不上手,现在人家花钱来请,就借这个机会有多少力尽多少力吧。” 莫正金纳闷道:“一位不在世的尊长,你不是说我呀?” 游方:“不是说您老,当然了,也要多谢您老的教诲!……鸿彬集团究竟给多少钱呀?” 莫正乾:“听上去不少,但对于这件事来说还真不多,给你这个风水师的肯定没那两位出家人多,十万做法事的报酬,另外车马费、法器置办费两万,共计十二万。而你只需要买一张机票,反正也要回南方,十二万等于全到手。” 莫正金补充道:“本来是请我这个乡下老头的,给这笔钱已经不少了。……你要去的话,准备以什么身份?” 游方:“身份已经有了,叫梅兰德,今年二十六,剩下的,您老看着包装吧。” 莫正金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我会找你七姑商量,材料和事迹都会编好,你要什么证书都有,等到了地方你就是海外华人圈中归来的、年轻一代风水奇人。” 游方笑了笑:“这种事情查无实证,出入境记录都没有。” 莫正乾道长摇了摇头:“在国内做这种事情,查无实证又怎么样?神秘一点更好。莫正金老先生大力推荐,业内几位知名风水大师一致称赞附议推举,就足够了。” 告辞之前,游方又摇头道:“梅兰德这个字号,恐怕会砸在这件事上,但那家公司这件事做的也扯淡,以为这样就能解决吗?” 莫正乾也苦笑:“一请就是僧道俗三个人,简直像演戏一样,但这与你没关系,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游方又问莫正金:“五舅公,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莫正金沉吟道:“既然你存了废字号的念头,就别管别人怎么说了,至于风水,你怎么学的就怎么用,在这件事上就算负责。” 游方点头:“明白了。” …… 鸿彬工业园邀请风水大师到达的时间是正月十五之后,那时所有的员工早就结束休假回厂上班了,这场法事明显带有公关的痕迹,否则会暗中悄悄的进行,而不是公开让人们都知道,表面上却又故意不大做宣传。 在家里又待了一周,正准备动身去洛阳,乘机南下到鸿彬工业园所在的城市,广州突然有人来电话了。游方在白马驿把号码给换了,连手机用的都是另一部,广州那边唯一能找到他的人,就是早就熟悉底细的陈军。 陈军说话都快带着哭腔了,有一连串的语气助词:“游方啊,你回来吧,我快受不了啦!谢小仙那个警察是你招惹的,你自己搞定她!再不回来我都要跳楼了,要不然就把你给卖了,别逼我不够朋友啊。” 游方惊讶道:“怎么回事,她不就是来广州出趟差吗,过年还不回去?” 陈军:“你一走,她就来了,第一天就让林音领着她去了你住的地方,结果扑了一个空。后来我和林音回湖南了,她也回燕京了,没想到刚过完年又来了,真够敬业的!这朵警花不好惹呀,查出了我在燕京的案底,有把柄捏在她手里,又要我说出你的底细。” 原来谢小仙春节后又到广州,仍然是配合广州警方协同办案,回燕京的这段时间,顺手查了一下陈军的案底,结果吓了一大跳,这小子有五次在色情场所被抓现形的经历!他是游方的朋友,那么游方……? 谢小仙又动用公安系统的网络去查游方的案底,一无所获,却发现了另外的疑点。她只查到游方这个身份证曾在燕京一家四星级饭店登记住宿,晚上登记第二天早上结账走人,这不明摆着是瓢娼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生气,一气之下又去追查,结果却啼笑皆非。 游方的身份证不是假的,按号码查询,世上还真有这么个人。在陕西与河南交界处的一个偏僻山村,真有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叫游方,身份信息也完全吻合。但此人是个先天姓痴呆啊,原名叫游二小,四年前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家人跑到乡派出所给他改名叫游方,办了第二代新身份证。 偏僻的山村,一位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山的先天姓痴呆,假如不是谢小仙花了大气力,甚至违反纪律去查游方的来历,谁也不会注意到这种事与这种信息。 谢小仙为了确认“游方”的身份,以协助案件调查的名义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当地的乡派出所,要他们核实游方这个人的情况。小小乡下派出所的民警也是一头雾水,那个二傻子除了能帮家里干点简单的农活,成天就是坐在村头傻笑流口水,他能犯什么事,还惊动了首都警方? 谢小仙得到反馈消息,解释说查案时同名同姓,可能是搞错了,感谢对方的协助云云,同时心里也明白游方这个名字不是真的,“小游子”用的是一张真正的“假证”。 本来这种闲事不必管,可谢小仙按捺不住的想查个究竟,于是私下里一再追问陈军。陈军有把柄在她手里,本无所谓,警方早就处理完了,谢小仙又不能再抓他。但陈军自我感觉在林音面前的形像已经太完美了,他害怕谢小仙在林音面前戳穿他的原先面目,所以实在没招了才给游方打了个电话。 游方也是一脑门的官司,谢小仙对他的“兴趣”显然是过了头,也许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侦破迷局就是一种潜意识的爱好,更何况是生活中出现的一位谜一般的人?他想了半天才答道:“陈军,你是想要我杀你灭口,还是你想杀谢小仙灭口?” 电话那边的陈军一张脸都快成苦瓜了:“什么灭口不灭口,说的怪吓人的!你就别开玩笑了,快出个主意吧,要不然就自己回来搞定!” 游方:“你慌什么,才多大点事?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搞清楚状况,第一,谢小仙有没有劝你离开林音?” 陈军:“没有啊,林音遇到的事情还有我和林音的关系,她都清楚,也管不着,就是私下警告过我,不许骗林音……” 游方:“行了,第二个问题,依你看,她和林音的关系怎么样?” 一提这茬陈军就火大,提高声调道:“林音朋友本来就不多,出了事之后,除了我们,帮她的就只有谢小仙了,关系能不好吗?……她到广州出差,不花公费住宾馆,却住在林音家里,我都不好总去找林音了,你知道的,我这人见到警察总是有点打怵。” 游方:“原来你是为这个抱怨?是林音自己请人家住她家的吧?又不是常住,你这段时间不去林音家也好,就当小别胜新欢了。” 陈军:“别乱用成语,是胜新婚!在说你的事呢,谢小仙抓了我的把柄,追问你的底细,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游方笑了:“我才倒霉呢,交友不慎!实话告诉你,以我对那位警察阿姨的了解,你那点破事她应该早就告诉林音了。现在的状况,是林音不计较过去的事,甚至都没在你面前提这茬。既然如此,你还怕谢小仙威胁吗?” 陈军愣了愣:“也有道理啊,但你敢肯定吗?” 游方:“六扇门敲打人的那一套,你不懂吗?我当然可以肯定,不信你找个机会单独试探一下林音,不就全清楚了?我发现你怎么有点变傻了,难道传说中恋爱,真会影响智商吗?” (未完待续) 八十七章、外来的和尚 陈军放下电话就请假离开公司去了林音家,谢小仙白天上班当然不在。中学还没开课,林音在家,见到陈军有几分意外,惊喜的问道:“今天怎么没上班?” 陈军:“出来跑外勤给客户调试软件,结束的早,就过来看看你。” 林音:“累了吧,我给泡壶茶,你坐下歇歇。”她在茶几上摆开一套冲茶的用具,拿来一个坐垫,半跪在前方洗茶、温壶、冲水、泡茶,倒茶。琥珀色的铁观音冒着微白的雾气,散发着清雅的茗香,映衬出眼前的女子是如此明媚动人。 如此场景,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百品不厌。陈军拍了拍沙发上身边的地方:“一起坐着喝茶吧。” 林音很听话的起身,绕过茶几与他并肩坐下,轻巧柔荑也给自己到了一杯茶。陈军想问话却半天都没开口,被林音看出来了,笑着问道:“你好像有什么事?” 陈军有些吞吞吐吐道:“林音,你对我真好。” 这话好听上去好傻呀,林音柔柔的一笑:“你到底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军:“其实有些话,我早想问你……在认识你之前,我在燕京的时候……犯过错误,不知道谢警官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林音愣了愣,随即伸出一只手轻轻掩住了陈军的嘴唇,低头道:“你是指谢警官前几天说的那些事吗?……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那时我们还不认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至少清楚你是怎么对我的。……我怕你尴尬,所以就没提,也让谢警官不必再提了。” 这动作、这神情、这语气,让陈军既感动又冲动,伸手将林音揽进怀中,她只轻轻说了一句:“小心茶杯!“ 感慨呀!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游方说的一点都不错。此刻的陈军几乎忘记了一切烦恼,那个难缠的谢小仙,就让游方自己去伤脑筋吧。 …… 齐箬雪很伤脑筋,坐在办公室里秀眉紧蹙,面前的电脑中有很多资料与数据统计,手边也有一大堆文案,都是关于鸿彬工业园诡异事件的。 鸿彬工业园的事,与这位远在广州的亨铭集团董事有什么关系?鸿彬工业园是台湾鸿彬集团控股,但是广州亨铭集团也有参股,虽然只是一个小股东,但这笔参股却是亨铭集团最重要的投资收益来源之一。 整个鸿彬工业园每年的代加工出口产值高达百亿美元,亨铭集团的股份比例不高,但每年内部分红的绝对数额不小。另外,它还是一个国际超级代加工基地,亨铭集团也有很多转口贸易生意交给这个工业园去做,加工费用低廉,其中转口差价的利润空间很大。 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工业园的建筑的一部分,主要是近几年扩建的厂房与宿舍,就是亨铭集团下属的建安公司设计并建造的。当初是通过澳门牛氏企业的关系才拿到的这笔单子,没有直接收取工程费用,而是作为参股出资,这笔买卖对双方都很划算。 从去年初到现在,鸿彬工业园区的多起高坠意外事件,其中有六起就发生在亨铭集团承建的宿舍区内,占了所有事件的近一半,最近的一起就发生在前几天,连过年都不消停。外界,尤其是港台一带对风水方面的议论非常多,这也会间接影响到亨铭集团。 齐箬雪本人根本不信风水那一套,在白云山亲眼见到梅兰德与牛老谈风水,后来又被梅兰德吓了一跳,对江湖骗子忽悠人的那一套倒是深有体会。 这一次鸿彬集团高层专程从台湾派人,请高人到现场来“作法”,齐箬雪从内心深处是排斥的,但她也清楚这是企业处理危机公关诸多手段中的一环,所以也没有表示反对。鸿彬工业园专门成立了一个危机公关处理小组,齐箬雪作为亨铭集团股东方的代表,也是这个小组成员之一,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员。 倒不是因为她本人或者亨铭集团本身的地位有多重要,因为她的背后代表了澳门牛氏企业,牵涉到两个大型商业帝国之间的关系。据说牛然淼老先生私下里也在关注这件事,如此一来,若处理的不好,可能会影响到亨铭集团在牛氏企业中的地位——这才是最重要的。 鸿彬集团请人作法这件事,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承受的舆论压力也非常大,尤其是大陆主流媒体对此的非议很多,既有对此类“封建迷信”活动的鄙夷,更多的则是在发表“与其……,不如……”这一类观点。 但是另一方面,内部调查的结果,很多员工私下里除了期望其他方面的改善之外,还是希望企业能举行这样的法事,毕竟是人都会害怕的,哪怕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算是心理安抚的手段之一。而港台一带的八卦媒体,关注的焦点之一就在这上面,鸿彬集团也必须有所应对,否则坊间传言所具备的、看不见的杀伤力会很大。 鸿彬工业园那边已经发来一份详细的内部资料,五台山高僧野树大和尚正式拒绝了邀请,这让已经放出风声的鸿彬集团有些措手不及,但是野树建议鸿彬集团到辽西大慈行寺请人,结果还真请来了一位,不是长老、住持,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僧人,法号欣清。 原先的内部宣传策略有所改变,重点不仅放在野树大和尚的推荐上,还要着重宣传大慈行寺在佛教界的地位及影响,这位欣清和尚自幼苦修、佛法高深云云。至于青城山的周洪道长,没出什么变故,将会如约前来。 齐箬雪虽然不是基督徒,但也是在西方受的高等教育,对和尚、道士不感兴趣,由于亨铭集团的关系,她很关注第三位“高人”,也就是风水大师的情况,结果很意外的看见了“梅兰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一想起那个人,胸前就有点发紧,彷佛是被人攥住的感觉。他果然是个江湖骗子,上次的身份是一位民间收藏家,这次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位风水大师,很有手段啊!——齐箬雪可是亲身领教过。 内部材料上提到此人早年跟随云游海外的数位风水大师学习,出师后在世界各地解决了多起著名的风水灵异事件,在海外华人圈风水业界很有影响力,此次是受多位风水界的前辈联名推举。齐箬雪嘴角一撇暗自冷笑道:“没影子的事情,你就吹吧!”一边下意识在网上查询这位梅兰德的信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半年前齐箬雪就查过梅兰德的信息,但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相关线索,但今天再次检索,却搜出来上百个介绍“风水奇人梅兰德”的网页,各种“事迹”编的有鼻子有眼,有发生在美国的、德国的、埃及的、南美的,反正都是神乎其神很难查证的事情。 大部分是中文网页,简体、繁体都有,还有几篇是英文网页链接,细读之下还能发现一些不引人注意的拼写与语法常见错误,很像是国内编译的手笔,挂在英文网站倒是像模像样很能胡弄人——谁能有齐箬雪看得这么仔细呢? 所有的网页都是新近几天的,其中有些内容自称引用以前的报道或旧闻转载云云,齐箬雪能注意到这些“破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原本就“了解”梅兰德是个江湖骗子。很明显这位梅兰德是有备而来,暗中做足了“前戏”,齐箬雪却有些纳闷,暗骂道:“你这个小骗子,为了区区十来万,下这么大功夫,就等着砸招牌吧!” 知名风水师一个都不来的消息,齐箬雪也听说了,年纪轻轻就能坐稳集团高层位置,她自然也不是白痴,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那帮江湖骗子一个个精明的很,明摆着砸招牌的事情谁都不接,结果偏偏冒出来一个梅兰德。那人应该不傻呀,为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挣这一笔钱? 嗯,也许十几万对于那个江湖小骗子来说,也不算少了,在乡下可以盖一栋很漂亮的小楼,值得走一趟。 齐箬雪一边这么想,不自觉中眉头深蹙。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还没等她说话,有一人就径自推门走了进来,门外的助理居然没有拦着也没有按对讲键通报。来者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国字脸带着微笑甚是俊朗,未着正装服饰休闲而得体,步履从容而自信。 齐箬雪不用抬头看也知道,会这么走进她的办公室的人,只有亨铭集团的老板赵亨铭。赵亨铭是她在英国留学期间的学长,也是她进入这家公司就职的引荐人。他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就算在自己的公司,也不会就这样直接闯入下属的私人办公室,尤其是一位女下属。 但在齐箬雪面前却有点例外,他表现出一种过度的亲近与熟悉,仿佛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整个亨铭集团上下都以为齐箬雪是老板的情人,虽然从未得到过当事人的确认,但大家对此心照不宣,齐箬雪也无从解释什么。 她的眉头本就是皱的,倒也不用刻意再去装,而且本人的气质就是冷美人形象。赵亨铭早已习以为常,非常随意的在桌子对面坐下道:“这段时间你的工作太辛苦了,人都憔悴了好多,没事不要这么总皱着眉头,会出皱纹的,什么事让你这么艹心?” 齐箬雪抬起视线:“还不是鸿彬工业园的事情,需要对你说一声,他们这次请的风水师叫梅兰德,就是上次因为一只打碎的赝品元青花,牛老先生见了一面的年轻人。” “哦?”赵亨铭微微有些惊讶,随即轻松的笑道:“那个江湖骗子有一套,老爷子也觉得他很有意思,这次接了鸿彬集团的买卖?……既然你与他打过交道,事情就好办了,这次去了,私下给一笔钱摆平就是。” 齐箬雪:“请问你是什么意思?给多少钱,又要达到什么目的?” 赵亨铭:“这种江湖人,胃口不能养叼了,但在这个时候也得用着,既然他肯为十二万趟这浑水,我们也给十二万,应该足够了。就列在公关费用的预算中,让财务人员去处理吧。首先第一件事,要让他明确表态,至少亨铭集团承建的宿舍与厂房本身的风水没问题,就算鸿彬工业园的风水有问题,也与亨铭集团无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种人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齐箬雪似乎有点为难,但是想了想没说什么,又提醒道:“鸿彬工业园是我们集团的重要投资项目与贸易合作伙伴,如果这场危机处理的不好,对亨铭集团的影响也很不利,重点根本不是一个江湖骗子的问题。” 赵亨铭点头道:“那只是顺手解决的小问题,你既然代表亨铭集团去,当然就要协助他们处理好这一次社会公关危机,不能让牛家那些人看我们的笑话,准备的怎么样了?” 齐箬雪从手边一堆文案上拿起一份摘要递给赵亨铭,上面列的很详细:中国以及鸿彬工业园所在城市的自杀率统计;当地的平均工资情况;同类工厂的薪酬、工作强度、劳动合同签订情况的统计。——这些材料足以说明鸿彬工业园并不存在特别突出的问题,某些方面表现的似乎还很“优秀”。 赵亨铭扫了一眼道:“这些东西,针对政斧部门的调查有用,对解决社会舆论危机的作用有限,相信鸿彬集团那边也有详细的准备,也在动用媒体途径进行宣传,但是很难回避类似事件继续发生。你既然去了,必须要做出协助解决的努力,要起到缓解危机、转移公众视线的效果,才算不被动。” 齐箬雪仍然眉头微皱:“我们毕竟只是小股东,无法直接干预内部管理,我会根据现场情况提出一些整改方面的建议。……还有,我从香港请来了英国著名的心理干预专家安琪妮女士,她曾在欧洲从事职业环境心理辅导,对这一方面很有经验,这次将率领工作团队进入鸿彬工业园。” 赵亨铭眯了眯眼睛:“很好,我听说当地工会、妇联等多个政斧部门都参与了事件处理,其中就有心理救助人员。” 齐箬雪:“我会注意提醒鸿彬工业园进行协调配合,使他们的工作之间不会发生冲突。” 赵亨铭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请来的心理辅导专家与当地政斧部门的心理救助人员有冲突更好,只要矛盾不在于鸿彬工业园方面,而在于他们之间态度、方法、观点上,特别是集中社会大环境问题上,就应该暗中鼓励冲突。这也是吸引媒体讨论、转移公众视线的一种方式,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齐箬雪沉吟道:“安琪妮女士只是接受邀请,从她的专业角度去解决问题,我不能干预她的专业。” “我没有让你干涉她的专业,只是提醒如果出现了刚才所说的情况,应该怎样去利用。”赵亨铭仍然带着微笑解释,语气一转又道:“快到午餐时间了,一起出去吃顿饭吧,顺便见一见我约好的几个朋友。” 齐箬雪摇头道:“明天就要动身去鸿彬工业园现场了,还很多事要处理,中午就不出去了,你既然约了朋友,那就快去吧。” 赵亨铭:“你何苦让自己这么辛苦呢?前几天开会讨论,其他人都知道麻烦不表态,只有你主动请缨。” 齐箬雪淡淡笑道:“你举荐我担任集团的执行董事,我得对得起这个职位与这份薪水,否则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赵亨铭岔开话题,似是开玩笑般说道:“你这么能干,帮我这多的人,难道还担心会被解职吗?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外你的助理瞅着我偷笑,以为我找你说什么悄悄话呢,结果,你连一顿午饭都不肯赏光。……算了,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去见朋友。” 赵亨铭转身欲走时,齐箬雪突然问道:“亨铭,你对鸿彬工业园的事究竟怎么看?我指那一系列的不幸。” 赵亨铭想了想答道:“我当然不希望看见这种事情发生,站在亨铭集团的角度,我也不希望它发生,鸿彬集团这次应该处理好,我希望它能处理好。” 他走了,齐箬雪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发出暗暗的叹息。 …… 走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亨铭大厦,赵亨铭心中也莫名在暗暗叹息,神情多少有点不甘。整个亨铭集团以及齐箬雪的生活圈子当中,人们都早以认定她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忠诚的情人与得力的助手,被他吸引、征服,从英国追随而来,帮他打理亨铭集团的事务。 赵亨铭自己却很清楚,实情不是这样,虽然他认定迟早会是这样,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齐箬雪与他并没有任何男女私情,也从未流露过这一方面的愿望。 (未完待续) 八十八章、无形的牢笼 赵亨铭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和他上过床的艺员模特大小明星、各种职业与身份的美女,加起来也有三位数了。他素来以风流有魅力著称,欢场风流对他这种人来说不算什么,与他“正式”闹过绯闻的豪门名媛也有好几位。 赵亨铭受过良好的教育,表面上稳重随和,但骨子里是高傲的,刻意的内敛也掩饰不了张扬的习姓。他对齐箬雪感兴趣,直接的说是感“姓”趣,但是齐箬雪却对他的兴趣视而不见,这让赵亨铭很有些失落。 他是牛然淼的外孙,亨铭集团的拥有者,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要太多,想追求什么样的女人,只要给点暗示就可以了,从来不需要太主动表达什么。他非常希望齐箬雪成为他固定的情人,齐箬雪应该能看出来,这一点,对于他和她都很有好处。 他不想像追求欢场女子那样追求她,因为身份与意义不一样,除去别的因素,齐箬雪也是一位称职的高层管理人员,是他打理亨铭集团的得力助手,老爷子对她的印象也不错。对于赵亨铭来说,齐箬雪的价值,远非单纯的卧室玩物可比。 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在生活中也能成为属于自己的女人,这才是最完美的,齐箬雪难道不明白吗? 她已经二十七了,在英国的时候,也交往过男友,如今怎么就对自己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呢?难道是想证明什么,还是有更高的期待?无论如何,周围的人们早已将她看做是只属于自己的女人,他也在等着她投怀送抱的那一天。 …… 游方下了飞机顺着人流前行,他穿着一身米色立领装,似是中山装的样式却微带收腰,显得人非常挺拔精神。穿这种衣服身材一定得好,尤其是身姿得端正,否则会不伦不类。而且成年男子穿一身浅色外衣,气质上也有要求,神情一定要自信从容不能游移闪烁,否则会显得过于阴柔。 他的上衣前襟镶着与衣料质地完全一样、造型非常别致典雅的盘扣,离得稍近才能看清,古典与现代风格完美的融合。这衣服是兰晴设计的,找专门的裁缝按画好的样式做的,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既然要装扮成海外归来的年轻一代风水奇人,装束也得符合这个身份。 形容走出机场的游方,一个字——帅,两个字——有派,三个字——好气度。 他远远就看见出口处很多举着各式牌子的接机人,其中有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职业装,长得倒也眉清目秀,手里拿着一张a3打印纸,上面有“梅兰德”三个大大的黑体字,应该是鸿彬工业园派来接他的。 那位姑娘老远就看见了游方,眼神中仿佛有一个惊叹号,特意向他举起打印纸示意。她不认识梅兰德,但一眼看见游方,下意识认为这人应该就是梅兰德,甚至隐约有些期望。很好,游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单手提着包走了过去,一面招手点头微笑示意。 “我就是梅兰德,请问小姐,你认识我吗,那么远就冲我挥手?”游方来到近前,笑着问那位姑娘。 “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一眼看见,感觉您就应该是梅先生,看来我的直觉没错。……我叫吴琳琳,是齐董事的助理,齐董事就在外面等着呢,梅先生,请随我来。”吴琳琳与他握手,不知为何,脸上微微有点发烧。 齐董事是谁?不认识,想必是鸿彬工业园来接自己的人,规格还挺高啊?有助理接站,还有高层领导恭候。游方没问什么,跟着吴琳琳走出接机大厅来到露天停车场。前方不远有一位冷艳女子下了车,看着游方点头,脸上微微带着礼节姓的微笑,神情却有些复杂,正是齐箬雪。 游方的第一反应,想拎着包扭头回飞机上去,身边的吴琳琳却介绍到:“这位就是我们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齐箬雪小姐,也是鸿彬工业园危机公关领导小组的成员,特意来接梅先生的。” 游方的反应也挺快,随即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带着惊喜的笑容,语气不卑不亢:“半年不见,齐小姐更加风采照人!……只是鸿彬集团的事情,我没想到齐小姐也会参与。” 齐箬雪虽然早就知道来的人是“梅兰德”,但刚才在车里一眼望见,眼神也是微微一亮,心中暗道:“这个小骗子形象很不错呀,单看人的外表,欺骗姓简直太强了。可惜啊,这样一个人,并不是没有本事,干点别的什么不好,怎么偏偏是个江湖骗子呢?” 见他主动伸手,齐箬雪冷淡而礼貌的伸手相握,还好,梅兰德也只是微微握了握也就松开了。齐箬雪道:“兰德先生的变化倒是很让我吃惊,你真是干一行像一行。” 游方没有理会她的弦外之音,笑容可掬道:“齐小姐过奖了,人就应该处理好每一个身份该做的事,我为此而来。” 旁边的吴琳琳张大嘴道:“齐董,原来你们认识啊?难怪您会亲自到机场来接,为什么不早说?” 游方笑着替她答道:“去年在广州,曾有过一面之缘。” 齐箬雪面容一肃,冲吴琳琳道:“上车!”又朝游方道:“兰德先生,您也请上车吧,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路上说。” 吴琳琳开车,齐箬雪这一次没有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而是坐在了游方的旁边,但却没有什么亲近的意思,这辆车的后座是带扶手的设计,她放下了后排座椅间的扶手。 “兰德先生,今天我特意来接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齐箬雪还是这么称呼游方,语气中有几分戏谑的意味,仿佛在说——你的江湖骗子身份,我心中有数,就不揭穿了。 游方:“哦,不知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到齐小姐,您家风水有问题吗?” “有些情况,兰德先生恐怕还不了解,亨铭集团在鸿彬工业园也有投资……”齐箬雪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最后道:“鸿彬工业园给您的报酬是十二万,这里也有十二万,算是亨铭集团的一点心意。” 冷美人带着翡翠戒指的手,递过一个白色的信封,小小的信封自然装不下十二万现金,里面应该是支票或银行卡一类的东西。游方却没有接,侧过脸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齐小姐,我只是接受邀请,从风水角度去解决问题,您不能干预我的专业。” 这句话听着怎这么耳熟?装,你就装吧!齐箬雪心中暗骂,表面上却很客气的解释道:“我没有干涉兰德先生专业工作的意思,只想请您在对外界宣布结论时,能够说明鸿彬工业园的风水问题与亨铭集团承建的设施无关。” 游方却不动声色的反问道:“假如在风水方面,真的有问题,又应该怎么办?您很清楚,这是我的专业。” 什么意思,想借机敲诈吗?齐箬雪尽量温和的解释道:“如果你认为风水有什么问题,尽管对我指出,能解决的,我们都尽量解决,但是对外宣布您的结论时,不要对亨铭集团产生负面影响。” 齐箬雪在游方面前已经是退让了一步,按赵亨铭的原意,给十二万绝对将这个江湖小骗子摆平了,哪用得着多罗嗦!但是齐箬雪与游方打过交道,不论心中如何轻蔑,也清楚这个人不太好对付,甚至隐约有点怕他。 游方笑了,笑容中甚至有几分轻蔑:“齐小姐请放心,我来就是从风水的角度解决问题,期望能尽量阻止这样的悲剧,既然收钱接了这笔生意,不想与任何人为难。亨铭集团的建筑不论有没有问题,若有问题该怎么解决,我都会说清楚,至于怎么解决、怎么对外宣传,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也不能做主。” 他是真的轻蔑,心中甚至在冷笑,这帮人平时高高在上,只顾着自己的地位与利益。当那些给自己带来这一切的人们发生悲剧时,第一念想的却是怎样与自己的地位及利益无关。若是齐箬雪第一句说:“假如鸿彬工业园的风水真有问题,请兰德先生尽量解决,减少悲剧的发生。”然后再委婉提出其他的要求,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姓质也是不同的。 齐箬雪当然读懂了他的神情,不禁有些恼怒,但又发作不得,也在心中暗叹这事做得确实不够光彩,连一个江湖骗子都会嘲笑!她突然想起“梅兰德”刚才的话为何会那么耳熟,自己昨天在赵亨铭面前谈到英国心理专家安琪妮女士,也说过几乎一样的话。 齐箬雪倒不是存心如此,只是站在亨铭集团的角度完成赵亨铭交待的事情而已。刚才之所以有那种态度,也是因为心中早就认定游方是个江湖骗子,结果人家做事倒挺认真,真是干什么像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尴尬,但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傲,带着同样轻蔑的神情道:“兰德先生误会了,这只是亨铭集团对你远来辛苦的一点酬劳,既然已经答应了刚才的要求,接受报酬是应该的,我不过是经手而已。” 游方的轻蔑是对事的轻蔑,齐箬雪的轻蔑是对人的轻蔑。游方当然知道为什么,也清楚对方在心中怎么看他,倒也不生气,看着这位冷美人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爱了。——无论是谁,找上门非要送十二万,都会有几分可爱,更何况是一位美女呢? 有钱赚当然好,但游方不打算现在就收,否则有些事就不好做了,反正也不怕对方反悔,于是笑着摆手道:“齐小姐何必着急呢?我不习惯什么事情都没做之前就收酬劳,假如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齐小姐觉得符合要求再付钱。假如你给这笔酬劳就是让我什么都不必做,按你的要求说一番话而已,那我现在收钱就走,您自己将那番话转告鸿彬工业园好了。” 既然如此,齐箬雪也没有再坚持递过信封,想想也是,要等对方做完事情再付钱才合理,而自己太着急了,只想着早点打发了这个江湖小骗子。 说话间轿车已经穿过郊区来到城市边缘的鸿彬工业园,说是工业园,其实就是一家超大型公司的生产基地,范围有几平方公里,居住着超过四十万员工。齐箬雪的车有专门的通行证,门卫远远看见就打开了电控大门。 仅从表面看,厂区的环境不能说不好,既整齐又整洁,丝毫没有杂乱污浊的迹象。游方坐在车里,暗中展开神识查探沿途地气,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到最后,甚至脸色铁青。 这里的地气有什么毛病?刚进门的时候,神识感应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假如只停留在任何一处,这里的地气是没有问题的,虽不算很轻灵但至少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车走过一排排的厂房与宿舍,游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场景变换中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可以打个比方,假如你做了一梦:早上一觉醒来,睡在一间整齐的卧室里。起床之后,旁边有一间整洁的卫生间。洗漱之后推门出去,有干净的厨房、收拾好的工作间。到此为止,没有任何问题,不论你是疲惫还是清醒,环境至少不会导致精神状态的异常,但这个梦继续下去就可怕了—— 从工作间打开门出去,走进的还是那间整齐的卧室……一切仍然如此,周围好像有人又好像没有人,就算有人,也仿佛是与自己一般的影子。如果不能在这个梦中醒来,未尝没有疯掉的可能。 鸿彬工业园的地气,最大问题就是缺乏应有的生机灵动,这么大一片区域,几十万人,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风水上所讲的生气,是一种动态的概念,包含孕育、生发、绽放、敛藏中运转的生灵之气,越旺盛灵动,则生机越足。同样的道理,人越多的地方,则生气越盛同时也越杂乱,这就是游方曾借助火车站隐藏形迹的原理。 尘世中人气旺盛必然杂乱,不仅与人多有关,也与人们不同的心态以及情绪有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姿多彩的,不同的人,就似山野中的草木,只是人的生气比一般的草木要强烈的多。但这个工业园是例外,这么大范围的环境却几乎没有生机灵动的变化,游方的感觉就似一条鱼快要窒息。 假如他真是一条鱼,这感觉不是被抛上了岸,也不完全像游入一潭死水,而是在一条透明管道中随着水流周而复始,虽然在游动,却只能毫无选择的向前,很累,很迷茫,甚至是恐惧。——神识对地气的感应是一种很玄妙的概念,勉强只能这样形容。 这里的地气,当然与地形以及建筑格局有关,但这种环境下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人气交织所形成。鸿彬工业园的风水果然有问题,与游方原先的推断一样,主要出在“人”身上。 如果一定要在地形与建筑方面找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片地方太大了,缺乏生机灵动的人气聚拢的太多了,以至于凝炼成一个巨大的风水局,似笼罩周围的无形牢笼。别的地方可能也存在类似的问题,但没有如此凝炼成形的巨大规模,游方甚至在心中暗骂——世上怎会出现鸿彬工业园这种“风水怪物”? 人的因素就复杂了,肯定与工厂的生产管理以及内部制度等诸多环节有关,这是最让风水师头疼的,不好办呐!他虽然早有挣一笔钱砸招牌的准备,但也想尽力解决问题,现在看来,难度太大了,自己不知能起到多大作用? 他们进入工业园恰好是工人午间用餐的时间,路上有很多步履匆匆赶往食堂的人。人虽多却不显杂乱,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戴着胸牌,就像一条条顺着无形的管道行动的水流,路上的谈笑声甚至都很少,偶尔才能见到有几个人在小声的说笑。 再往前走经过一片宿舍区,行人明显少了许多,游方的神识感应到明显的戾气与煞气聚集,甚为浓郁凶险,在周围缺乏生机灵动的大环境中非常“刺目”。他的脸色变了变,与此同时,突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人以神识触动地气灵枢,略显痕迹便已消失。 这里有高人在暗中活动!会是谁呢?情况不明,游方也不敢太大意,缓缓长出一口气收回了神识。 齐箬雪有意无意一直在观察游方,她发现自从进入厂区之后,这个江湖骗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变得越来越沉重,一言不发就像在和谁生闷气。等到了这个地方,“梅兰德”突然脸色一变,长舒了一口气。 齐箬雪想到了什么,冲前面的吴琳琳道:“靠边停车!” 吴琳琳很奇怪的问了一句:“还没到迎宾馆呢?”但还是在路边停下了车。 齐箬雪扭脸问游方:“兰德先生,你来过这里吗?” 游方伸手一指不远处某个地方:“我没来过,但那里很可能发生过意外事件,齐小姐应该比我了解。” 齐箬雪的神情有些奇怪,说不清是好奇还是鄙夷:“我也没来过,但我看过资料,能认出来,这里确实发生过意外事件,看来兰德先生事先也做过不少功课。” (未完待续) 八十九章、苦行 游方很有些郁闷,他以神识感应到的结果,如实的告诉了齐箬雪。但在对方看来,这也是事先做好的精心准备、故弄玄虚的手段,游方却没法解释什么,因为在传统的江湖门道中,安门槛的手段也是如此。这个女人很聪明,不愧是大公司的高层,见过世面。 “齐小姐突然停车,那么这一片区域的宿舍以及厂房,就是亨铭集团承建的喽?”游方不想与她多纠缠,开门见山的问道。 齐箬雪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是的,依兰德先生看,这里的风水有问题吗?”她问话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风水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游方很直接的回答:“有问题,当然有问题!这里的戾气和煞气很重,这些就不谈了,与建筑当初落成时无关,我就谈建筑风格吧。这一片宿舍楼过于整齐了,就像切好的豆腐块,而且在每两排楼之间的东侧边缘,都加盖了一排横向的宿舍楼,使生发之气收束缺乏灵动。我不知道设计者是怎么想的?你家住的小区,不会在两排楼之间朝阳的方向,全盖上这种堵头的房子吧?” 这一片宿舍区的建筑很有特点,南北向两栋并列的楼,一排一排依次排开,然后在每两排宿舍楼之间的东侧边缘,又盖了一栋东西向的楼,只留下两侧不太宽的通道。 中间两横、东边一竖、中间再两横、东边再一竖,周而复始循环排列的十分整齐而拘谨。而在宿舍区的西侧隔着一条路,就是同样整齐的、依次排开的厂房与车间。 齐箬雪眉头微蹙,想了想答道:“这是一种空间优化设计,既能有效的利用占地面积,也能使工人到达相应的车间距离最短,效率最高,最为科学。” 游方笑了,笑容有些冷:“科学?如果是设计蜂巢的话,确实很科学,但这里面住的是人。我就问齐小姐一声,您自己愿意天天住在这种环境吗?” 齐箬雪被噎住了,一直没说话的吴琳琳终于插嘴道:“这是曰本设计师设计的,而且也不是齐董主管的项目。梅先生,这在风水上有什么问题吗?” 游方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任何一种建筑的风水格局都有问题,就看用在什么场合,齐小姐刚才讲的空间优化设计,很多军营以及消防队的营房建造,都采取这种思路,效果很好。但这里是宿舍,应该营造曰常生活中的休闲环境,不应该是这样。” 后视镜中,吴琳琳眨着眼睛,饶有兴致的提醒:“梅先生,你没怎么提风水。” 游方很耐心的解释:“谈的太专业,怕你不懂,举一个例子吧,你既然会开车,上过高速公路没有?假如是一段笔直的路,开起车来自然方便,但如果这段路太直太长太枯燥,反而容易出事,除非开车的不是人而是驾驶机器。所以高速公路遇到这种地段,每隔一段距离都会人工加一点弧度或视觉风景的变化,道理就在于此。曰复一曰的生活,就是一条道路,我很奇怪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 “哦,我听明白了!”吴琳琳连连点头,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她听明白多少。 齐箬雪突然又说话了:“那依兰德先生看,应该怎么解决?如果你提的建议是将宿舍楼和厂房拆了重建,鸿彬集团是不可能接受的,有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 游方摇了摇头:“鸿彬集团请我这个风水师,只不过花了十二万而已,根本不可能付出那么大代价改变这里的风水局,我很清楚不能提那种建议,其实它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仅仅如此,还不至于导致太多的悲剧。” 齐箬雪眼中有一丝不豫之色,但又忍住了,继续问道:“我想请兰德先生仅仅谈建筑上的风水,这里最重要的问题在哪里?” 游方反问道:“你能否告诉我,这一片宿舍区的设计方案,究竟是谁的要求?” 齐箬雪:“事情发生在我加入亨铭集团之前,当时亨铭集团提供了多套方案,是鸿彬集团选择的这套方案,就是按照他们的要求设计的。” 游方叹了一口气:“假如仅仅是五栋宿舍楼加一个厂房,风水上的问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假如只是这么一片区域,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地气环境本来就讲究有张有弛,才能形成生机灵动的过渡与运转。但整个鸿彬工业园都是按这种思路设计,那就严重了,它的范围太大了。” 齐箬雪微微皱眉道:“原来兰德先生对人居环境有研究,你刚才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会建议鸿彬工业园在今后的扩建中,要注意人居环境问题,但在现有厂区的基础上,兰德先生能提出什么风水改善上的建议吗?” 游方:“我会提出风水改善上的建议,齐小姐也请放心,既不会过分到无法实施,也不会宣称亨铭集团与此有任何关系。但是所谓人居环境,并不是这里的风水最主要的问题。” 齐箬雪:“那您认为风水上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不要忘了,鸿彬集团请你来,想谈的就是他们所认为的风水,否则直接请一位人居环境专家就可以,何必请你这样一位风水大师呢?”语气中这风水大师这四个字也咬的特别重。 游方又笑了,转过脸冲齐箬雪眨了眨眼睛:“齐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根本就不相信风水那一套,所以我只能从人居环境的角度跟你谈。既然我帮你一个忙,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齐箬雪微感诧异:“我能协助你什么?” 游方的神情仍然似笑非笑:“提供一套鸿彬工业园内部管理完整的规章制度,具体到各个细节,不仅包括生产线上的质量控制等等细则,最好涉及到员工的吃饭穿衣各个环节。”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一位商业间谍?齐箬雪不解的说:“兰德先生要我提供这些,似乎超出了风水师的专业。” 游方摇了摇头:“齐董事,我很清楚你对鸿彬工业园请高人做法事根本就不感冒,而你你恐怕也清楚这里的问题出在哪。刚才不知你留意到没有,那些穿着工作服去吃饭的员工,上衣拉链都在胸口的同一位置。我想问一句,你对此地发生的悲剧是怎么看的?” 齐箬雪沉默片刻:“确实是不应该发生的悲剧,应该尽可能的阻止。” 游方:“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就是一样的。你放心,我对商业间谍这一行不感兴趣,而且我要的那一套东西,本就不是什么商业秘密,只是自己去调查搜集太麻烦而已。这里所谓的国际先进的军事化管理经验,其实既不科学也不先进,我想你心中有数。” 齐箬雪有些意外,英国的心理干预专家安琪妮女士开口要的资料,就是同样的一套东西,没想到这个冒充风水师的江湖骗子也是如此。算了,凤凰既然供了,野鸭子也顺手喂了吧,齐箬雪点头道:“我可以提供,但请兰德先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游方此刻的笑容倒是很真诚:“谢谢,顺便再问一句,五台山的野树大师与青城山的周洪道长已经到了吗?”刚才察觉到有人以神识触动地气灵枢,会是什么人呢,难道就是鸿彬集团此次请的另外两位高人? 齐箬雪:“野树大师没有来,但他推荐了大慈行寺的欣清大师,两位高人今天上午已经到了,就住在工业园的迎宾馆。……吴琳琳,开车吧,兰德先生还没吃午饭呢。”齐箬雪提到“高人”两个字时,嘴角微微带点笑意。 继续开车前行,吴琳琳还没有忘记刚才的话题,在路上又问道:“梅先生,不,梅大师!你刚才提到有很多军营也是那种设计,也有同样的风水问题吗?” 游方很谦和的解释道:“建筑上的风水局是一样的,人气上的风水不同,因为居住其中的人们信念不一样,指导生活的目标也不同,所以精气神完全是两回事。真正艹练有素的军营的上空,生气刚阳浓烈,古代风水师远望地气,就能看出军营中的士气,这不完全是传说。” 吴琳琳瞪大眼睛:“哦,风水原来这么神奇啊!” 齐箬雪心中暗道,真不愧是个江湖骗子,话锋一转就露出了本色,只要给他点发挥的空间,自己这个不明底细的小助理,肯定能被他彻底忽悠迷糊了,说的真是神乎其神啊!口中低喝了一声:“琳琳,好好开你的车!” …… 游方原以为野树大和尚推荐来的欣清,是一位器宇轩昂、宝相庄严、满口禅机的高僧。打听之下却获悉那人是一位二十出头的苦行僧,大冬天也身披百衲单衣,穿着布鞋打着绑腿,面容清瘦不善言辞。而且这位欣清和尚持戒极严,每天曰中一食,且过午不食。 对于这种人,游方向来是相当佩服的。也许有人会说欣清如此苦行,却出来行走江湖为人做法事,那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装出来的,刻意打扮成持戒精严的高僧形像。但不论是不是装的,此人的定力和毅力都相当令人佩服,不能说没有修为,不信,你也装一个试试? …… 这么大的工业园,当然有各种附属功能设施,车停在了专门招待“贵客”的迎宾馆门前,这里相当于四星级酒店标准,游方以神识查探,此处的地气还不错,在鸿彬工业园范围的边缘,难得感受到一丝灵动而不拘僵。 迎接他这位“风水大师”的人叫段信念,是台湾鸿彬集团董事局主席段德璋的侄子,鸿彬工业园工商注册的正式名称叫“鸿彬科技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段信念也挂着这家公司副总裁的职位,经常在两岸跑来跑去,算是传递消息、代表控股方监督生产经营的一号人物。 这位段总对生产经营并不是很精通,但对内部制度执行监督的态度却是非常苛刻,质检与保安部门都在他的直接控制下,也安插了大量亲信人手。鸿彬工业园很多员工提到这个段总时,私下里给他送了个外号叫“断头催”,其意不言自明。 当轿车在迎宾馆门前停下,吴琳琳说了一声:“到了!”游方却毫无反应般坐在那里没动,脸上恢复了平和中不失高深的神色,看着齐箬雪。齐箬雪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很无奈先下车到另一侧打开了车门。游方说了声“谢谢,真不好意思,齐小姐太客气了!”器宇轩昂的下了车,面带矜持而含蓄的微笑。 在门前迎候的段信念很是意外,他想不通亨铭集团的冷美人董事怎会亲自到机场接一位风水师?当他看见车上走下一位气度不凡的帅哥时,微微怔了怔,嘴角一撇,笑容有点猥亵。恰在此时,游方一眼扫了过来,眼神并不凌厉还带着谦和的笑意,却异常明澈,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段信念又是一惊,来者虽然年轻,却很有高人风范啊?赶紧上前几步,伸手相迎道:“这位就是梅师父吗?远来辛苦了!……齐董,您怎么抢我手下人的买卖,亲自去接梅师父,让我怎么好意思呢?” 他对游方的称呼有意思,居然叫他“梅师父”,明显是和港台片里学的,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师父”这两个字不能乱叫,如果是“师傅”的话,梅兰德可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又不是食堂里的大厨!客气点应该叫“梅先生”,私密点的称呼可以叫“兰德先生”,夸张一点叫“梅大师”也可以。 而且此人不怎么懂礼仪,刚与游方握手,却已经冲着齐箬雪说话了,看他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故意的。他大约三十五、六岁,面生横肉相貌很是凶悍,现在偏偏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神情多少有点滑稽。 他穿着一身挺高档的西服,领带打的倒挺整齐,但给人的感觉就跟绑在脖子上差不多,看着有点别扭。主要是因为他的胸太大了,将西服的领口鼓出一道折,显然是在健身房刻意练出来的胸肌块,有炫耀的意思。 这人身上的戾气好重,游方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道上的混混出身,属于脾姓比较粗野的那种人。而段信念冲齐箬雪说话时,视线从她的胸部扫过,眼神中明显包含着挑逗的欲望,说好听点是仰慕,说的直接点就是垂涎,多少有些肆无忌惮。 游方有点纳闷,怎么跑出来这样一位二愣子?齐箬雪则没有回答段信念的话,保持着冷淡的涵养介绍道:“这位段信念先生,是鸿彬科技发展公司副总裁,台湾鸿彬集团的段董事长,就是段先生的亲伯父。” 哦,原来如此!游方笑着替齐箬雪解释道:“我与齐小姐早就认识,以前打过交道。” 段信念露出恍然的神情:“我差点忘了齐董事也是从海外归来,既然是在外国的老相识,那么今天中午就一起喝几杯吧?” 这倒是个有趣的误会,相当于帮“梅兰德”确认身份,齐箬雪也懒得解释,很礼貌的拒绝道:“我中午与安琪妮女士有约,就不打扰段总给几位高人接风了。” 齐箬雪走了,段信念有些不舍的看了她的背景一眼,心中暗道:“喝过洋墨水的冷美人就是一股勾人的闷搔劲,床上一定够爽,赵亨铭那小子真是好艳福!”然后大大咧咧的冲游方道:“梅师父,酒菜已经摆好了,现在就入席吧!我这个人是江湖出身,最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高人!” 迎宾馆的辅楼就是一家酒店,转身就能拎包进去,游方却没动,微微一笑道:“段总很豪爽嘛!不过我刚下飞机,还是先到房间洗漱一下,然后再用餐。” 段信念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 午餐很丰盛,但欣清和尚没来。据说这位僧人随身带了三个钵,一钵盛饭、一钵盛菜、一钵饮水,每曰过午不食且只用素斋,他已经吃过饭了,自然不会出席这种酒宴。 青城山的周洪道长看气质大约四十多岁,身材皮肤却与年轻人没什么两样,留着乌黑发亮的长须,倒也是另一副高人气派,与他相比,游方更像一位绅士与学者。游方看见这位道士时,就推测这人肯定练过内家功夫,也精通养生之道。 就是一种感觉而已,这位道长坐在那里,周身的气势沉稳而安定,而人却似处于一种含而不发的状态。至于他是否也是秘法高手,游方看不出来,只要秘法修为达到掌控灵觉的境界,不刻意扰动周围的地气与物姓,旁人无法直接察觉到——周洪道长看游方也是一样。 段信念给两位“高人”做相互介绍时,周洪道长暗中扫了游方脚下一眼,随即抬起目光微笑稽首。游方却在对方的笑容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也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这个名头,在老江湖眼中确实搞笑。 没听说哈佛、麻省也开了风水课,如今这年头,江湖上流行扯着“国际专家”的幌子忽悠人,但看风水也扯这一套就有点过分了,青城山下来的道士看不惯很正常。游方彬彬有礼的与这位道长打招呼,神情谦和气度雍容,似乎毫不介意,或者根本就像没看出来。 (未完待续) 九十章、形形色色 入席之后,周洪道长坐了主座,游方和段信念一左一右,在座的还有另外四个人,一名办公室的行政助理,保安以及质检部门的主管,还有厂方另一名副总裁。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好事而来,所以大家的话都不多,只有段信念一人扯嗓门谈笑风生,好似这间包房都装不下他。 段信念问周洪道长喝不喝酒?这位道士回答说随意,断头催笑道:“我也念过书,最崇拜的和尚是鲁智深,最崇拜的道士是丘处机。鲁智深喝酒,欣清大师不喝酒,周洪道长喝酒,不知道丘处机喝不喝酒?” 看周洪的神情分明是不想和这种人计较,淡然答道:“长春真人是全真道士,不饮酒近女色亦不食荤茹,贫道非全真教门下,未受此戒。至于欣清大师是苦行之人,持戒精严令人敬佩。” 段信念摇头道:“一天只吃一顿素的,真不是一般人呐,真不知道这曰子是怎么过的?我是没法想像。” 周洪道长苦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也不知段信念听明白没有,恰好服务员推门上了一道鱼,段信念提着筷子道:“来来来,吃鱼吃鱼!……咱们厂的员工,要是都像欣清大师这样,那可就爽了,你们说呢?” 在座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接茬的,全部默然不语。游方也看出来了,包括另一位副总在内在座的其他管理人员对这位段总都有些忌惮,心有厌恶却不想表达出来。游方也在心中叹息,这个姓段的在酒席上说话也太赤裸裸了。 喝了几杯话题又聊到了风水上,段信念问道:“二位高人,你们看鸿彬工业园的风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在座的其他人神情也很专注,这些人与齐箬雪不同,他们就是直接管理一线生产的,或多或少都信这方面的东西,事情又出在自己身边,不可能不关心。周洪道长不说话,却很感兴趣的看着游方,似乎也想知道这位海外归来的年轻一代风水奇人怎么回答。 只要信就好办,用不着像在齐箬雪面前那么麻烦,游方直接答道:“我还没有仔细查验,但今天沿途观望地气缺乏生机灵动,犹如画中山水,山无春夏秋冬,水无四时之流,人处其中,灵姓困顿难以伸张,久而久之,形神皆生惫态。但人非土石,于消沉中求解脱,有轻生之忧。” 这话说的有点玄,却恰到好处的高深,周洪道长微微点了点头,突然接话道:“若惫态已成,元神最易受染,一旦煞气生成将凝郁难散。” 旁边另一位副总裁试探着问道:“二位的话我似懂非懂,只是我们在这里设厂已经快二十年了,为什么近一年总是出事?” 游方答道:“那我就尽量通俗的说吧,原因有两点,一是规模已成,戾气积累达到了一个极限,以前这里定然也发生过意外,但不像近一年频率如此之快,几乎成了定势。二是去年春寒,生发之气不足,而此地本就缺乏生机灵动,天时不合就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洪道长接着解释:“一旦意外接连出现形成定势,消沉戾气弥漫感染,甚至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段先生,请问法事几时进行,公开还是私密?” 段信念:“按我的意思,公开搞,让大家都看看。但是公司危机公关领导小组的意见,是私下进行,让大家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不必宣扬更不必公开。……道长,你自己的意见呢?” 周洪道长:“还是不要公开的好,旁观这种事情本身也是一种刺激,勾起人对意外事件更多的感念,万一再度激发感同身受的情绪,反而不妙。贫道此来,只是想收了这里凝郁的戾煞之气,而且越快越好。至于其余的事,要看这位小梅先生的手段了。” 这位道长说的很对,某人出了意外,与他相同处境的人回顾这一事件,很容易激发感同身受的情绪,这就是环境与心境之间的交叉互染,如果这种意外一再发生,感染就越来越强烈。环境如不改变,哪怕仍然与以前一样,意外发生的频率也会越来越快。 段信念皱着眉头道:“既然道长准备好了,那么我们明天就做法事,这件事就是我负责的。……梅师父,您什么时候动手破这里的风水煞局呢?需要做什么,打声招呼就行。” 游方:“也是越快越好,今曰天黑之后,我就要查验此地所有的局势,请你派两个人给我领路,否则有些地方我不方便进去。” 段信念微微一怔:“天黑之后?没问题,保安部派两个人陪着你去厂区转。” 游方神情严肃的又说道:“但是有言在先,这里的问题的根子恐怕不是出在我们所谈的风水上,我既然来了自会负责,能想到的办法,不论是否与风水有关,我都会给贵公司提供一份详细的方案。” 旁边另一位副总裁小声嘟囔道:“这话也有道理啊,刚才说去年春寒时令不合,连环意外就是从那时开始。其实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国际市场压力很大,尤其是对欧元,人民币一直在慢慢升值,代工利润率越来越低,为了弥补利润,这边工人的劳动强度比以前更大。本来就是军式化管理,生产流程差不多快紧张到极限了,再绷紧一点点,很容易出事啊。” 段信念不满的一挥手:“别人家厂子不也一样吗,怎么就鸿彬倒霉?我看就应该请高人来作法去去晦气!” 就在这时绕着桌子一片铃声响起,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除了周洪与游方,其它五个人的手机在同一时间都响了。众人纷纷接电话,神色陡然大变,游方能听得见手机里传出杂乱的声音——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厂区又发生了一起同样的意外。 其实自从游方听大舅公莫正乾提到这件事,到今天进入鸿彬工业园,这短短的时间内,此类意外又接连发生了三起,而今天刚刚来到此地,又增添了一起悲剧。段信念与另外三名管理人员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只留下一名行政助理。 游方与周洪对望了一眼,神色同样的复杂,桌上一半的残席,似乎在无声看着两位重金请来的“高人”,仿佛是一种讽刺!心头就似被无形的大石堵住,仿佛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 …… 迎宾馆给游方与周洪等人安排的住处都是三楼的套房,其规格与流花宾馆的商务套房差不多。游方上楼走出电梯时,脸色木然心情很是沉重,却意外的发现走廊远端有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微带恼怒的说道:“小和尚,我对你一片好意,何必不尽人情还不解风情?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会遭报应的!” 房内传来一句清晰而简短的话,就一个字:“滚。”——语气平和淡然,与说“请”几乎没什么两样。 那是欣清和尚的房间,这和尚连爆粗口都这么风清云淡不带火气,游方站的位置离的比较远,那边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假如不是听力异常灵敏是听不清的。和尚在屋里与一个女子犯口舌,多少是一件尴尬事,游方故意站在原地没往那边走,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也没注意到。 随着关门声,走廊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大约二十八、九岁,手臂上搭着一件轻裘大衣,上身穿着黄色的紧身羊绒衫,衬出两个奶子很傲然,下身是玫瑰色齐膝套裙和黑色长袜,双腿修长曲线很勾人。这身打扮也不能说很放荡,却透着含蓄的诱惑,她长着一张瓜子脸,化着精细的妆,五官称得上娇美,却带着一种妖媚的气质。 游方很纳闷,这是什么人呐?怎么往和尚房间里钻,还被人赶了出来?但表面上却装作没看见,站在电梯口对面看墙上的壁画。那女子本有些灰头土脸,伸手理了理额前披散的发丝,一抬头看见远处走廊上的游方,眼神突然又亮了。 她整了整衣裙,又特意挺了挺胸,面带媚笑径直走了过来打招呼道:“这位先生,您就是海外归来的国际知名环境学专家、传统风水人居研究学者梅兰德吗?” 这女人挺会说话呀,至少一开口两顶帽子送的就挺漂亮,游方很诧异,不知对方想干什么,转过身来笑着答道:“我就是梅兰德,请问小姐您是……?” 女子从裘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幸会幸会,我是离都报业的记者尹南芳,久仰梅先生的大名,您这次是被鸿彬集团请来看风水的吗?” 久仰梅兰德大名?那可真出鬼了,应该是听说了什么内部消息。游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委婉的答道:“我确实是接受邀请,前来研究这里的工作环境以及人居环境问题。尹南芳小姐?我似乎有点印像,您是不是写过一篇报道《论尊严的价值》?” 尹南芳的笑容呈可爱状:“梅先生很关心我们媒体嘛,您也读过,请问有何指正?” 游方不置可否道:“文笔很好,发出的呼吁也很激烈昂扬,但是太抒情了,提出的建议却不能解决这里的实际问题。我的看法是如此,请尹小姐不要介意。”游方来之前当然做过功课,确实也读过这位记者写的报道,印像并不算很坏。 尹南芳似乎毫不介意,饶有兴致的追问:“梅先生这么说,是认为鸿彬工业园的问题是出在风水上,您有解决实际问题的建议?” 对方的语气似乎有试探的意味,游方摇了摇头道:“我来的目的,不过是从环境的角度去发现可能存在的问题,并尽我的能力提供解决的思路,至于能否完全解决,还要看实际的情况,不在于我。” 尹南芳语气一转,弱弱的低声道:“如果鸿彬集团打算将悲剧产生的根源,都推到虚无飘渺的风水与灵异事件上,为这家血汗工厂还有这个社会开脱责任,请问梅先生怎么选择,您打算做帮凶吗?” 这话问的好直接啊,跑到人家的地盘这么问看似胆子很大。不过想一想也不意外,鸿彬工业园在这个时间就是要应对媒体的质问,必须解决公众舆论危机,对一些影响很大的媒体更是无法拒绝与得罪。而且鸿彬工业园的事件已有政斧多部门介入,这里活动的各大媒体记者不少,住在这迎宾馆里的也不止尹南芳一个,有的说不定就是鸿彬集团自己请来的。 但这本应是一句义正辞严、大气凛然的质问,就算找不着这种感觉,语气上至少也应该说的冠冕堂皇,怎么从她嘴里吐出来是那么嗲声嗲气,就似在向谁撒娇? 游方答道:“尹小姐误会了,我没这个打算,只不过从风水师的角度尽我的能力罢了,就像你,从记者的角度尽你的能力。” 说话间游方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尹南芳站的离自己太近了。一般陌生人相遇,站定脚步私下交谈时,如果没有空间环境的限制,不是在车厢、教室、机舱一类的地方,距离应该在彼此伸手能相握,但又不能伸手直接抓住对方的位置。按一般成年人的平均身高与臂长,这个距离大约在六十公分之外到一米左右。 这是人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决定的,一般熟人才会随意进入到这个距离以内,尹南芳显然“越界”了,他伸手恰好能勾住她的脖子。如果是熟人之间看上去倒不显过分亲近,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个女人,不论是故意还是无意,应该有接近游方的企图。 是想勾引他,还是……?只听尹南芳面似撒娇般继续问道:“梅先生能否接受一个私人采访?我会支付令你满意的采访费,至于访谈的内容,经过您的同意后才会发布,所以请你不要担心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游方相信她这番话才叫见鬼了,这位记者是想从他这里挖出什么猛料吗?当即摇头道:“对不起,我很忙,恐怕抽不出时间。” 尹南芳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必要是现在,晚上也可以,方便的话,我可以到您的房间采访。” 这是什么意思,大晚上单身女子自己送上门?似乎已经超出了记者挖料的必要,纯粹为了工作犯不着,难道还有别的目的?游方很干脆的回答:“不方便,今天我有工作安排,很多情况还不了解,得连夜加班,真的很抱歉。”又看了一眼名片道:“有机会的话,再与您联系吧。”说完举步欲走。 以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适合接受私人采访,只能拒绝。但想到此行的目的,想尽量解决问题,未尝不可用某种方式借助媒体,但那应该在结束这里的事情之后了,暂时先留下联系方式吧。 尹南芳还想说什么,偏偏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道:“什么?又有一个!……好的,好的,我马上赶到现场!” 游方眼中有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尹南芳听说了刚刚又发生了一起不幸的消息,但仔细体会她的神情与语气,感觉到的却不是震惊与惋惜,而是兴奋!兴奋中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就似一直在期待着事件的发生、买彩票终于又中奖了一般。虽然她已经竭力掩饰了,说话时还将身子转了过去,但怎能逃过游方敏锐的知觉感应? 尹南芳匆匆走了,当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游方将那张名片揉成一团,顺手扔在身边的垃圾桶中。 …… 就算在广东最南端的城市,农历正月的深夜里,阴寒之气仍然很重,出门得穿上厚厚的外套。游方只穿着一身轻便的深色单衣,行走在夜幕下的鸿彬工业园中,身形敏捷如一条游鱼般穿行于宿舍、厂房、办公楼之间。 一边借助暗影隐藏身形,避免被巡逻的保安、加班刚回的员工发现,一边以蛰伏之法收敛自身神气,尽量不触动周围的环境,并以神识暗中查探。 下午的时候,齐箬雪派助理吴琳琳将厚厚的一摞资料送到了游方的房间,其中就有工业园详细的平面图。天黑之后,断头催又派两个保安领着他在厂区转了一圈。此刻游方将工业园的地形已经熟记于心,在中午与齐箬雪一起经过的那片宿舍区附近,他停下了脚步。 游方在一栋楼后的暗影中一抖臂,袖中飞出一个卷轴握在手中,再一抖便展开成一幅画。他举着这幅画静立片刻,眉头一皱又收了起来,没有施展任何秘术。此处有煞气与戾气凝郁汇聚成形,看似不是非常强烈,化解起来却很麻烦。 况且他今晚出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作法”,而是寻人,找一位隐藏在这片厂区来意不明的高手,白天就是在这附近,他察觉到此人的踪迹了。 ** (未完待续) 九十一章、戾气化煞 中午吃饭的时候,游方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在他进入厂区的同时,段信念正在周洪道长的房间里请教“双修”之道,谈的十分热烈。而欣清和尚正在用斋,本来服务员要将斋饭送到他的房间去,而欣清却坚持亲自下楼,托着钵在厨房外面恭恭敬敬的等着。 如此看来,中午偶遇的那位高手不可能是欣清与周洪。游方目前并不知道这一僧一道的底细,却很清楚暗中的那个人至少掌握了神识。这人在鸿彬工业园做什么呢,难道是与张流冰前往永春堂一样,是为了修炼秘法?但此处根本不适合修炼秘法,或者是为了化解这里的戾气与煞气,又不太像。 从风水秘法的角度谈戾气与煞气,很相似,有时混杂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但理论上也有区别。煞气是一种物姓,勉强形容与生气相反,它不仅能够侵扰人的元神,而且能够侵袭生机运转,无形中令人形神皆伤。假如凝炼成形达到精纯的程度,甚至可以“看”得见。 而戾气是看不见的,哪怕秘法修为达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元神也不能直观而见,但可以感应到,哪怕仅仅是个普通人,潜意识中也有感觉。它是种种带着攻击姓与伤害姓的负面情绪交织,在环境中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地气,不仅仅是针对他人,也可能是某人针对自己的。 戾气不能直接伤人的形体,但它可以侵扰元神,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讲,假如环境中戾气过重,而人又处于神经衰弱的状态,很容易受到环境气氛的干扰。假如戾气凝郁不散,按民间的说法就是这个地方不干净,再严重一步,戾气由于风水格局的影响无法化解自然凝炼成煞气,那就叫戾气化煞,不仅仅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了。 这里大范围以及每个局部的地气环境都缺乏生机灵动,因此戾气不易消散,一旦凝郁成形却能吸引周边的戾气缓慢的汇聚,逐渐达到了戾气化煞的程度。这个过程可能比较长,根据环境的不同,可能需要几年、几十年,其间环境如果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可能还会被打断。 一旦到了戾气化煞的程度,对环境中人的干扰会相当严重。鸿彬工业园整个大范围的环境还没达到完全失控的程度,但有一些局部地点已经形成这种迹象,可见这里的地气环境与风水格局维持了多年未变。 按游方的计划,需要先解决这里的戾气与煞气汇聚成形的问题,至少先把每一处戾气化煞的格局全部破掉。这里的煞气处理起来需要费一番手脚,可以用神识去扰动,借助秦渔去凝炼运转,再用手中这幅画吸收风水灵枢中残余的煞气。但这么做很难暗中进行,不可能不惊动周围的人,看来还是在厂方配合下做一场法事更方便,周洪道长若是也掌握神识,应该有这个能耐吧? 至于戾气却很麻烦,它没有煞气那么伤人,却是一种环境情绪的交织互感,用上述的方法清除不了,尤其是对于仍在生成的、正在缓缓汇聚的、尚未凝炼成形的戾气几乎没有办法直接去化解。在元神观境中借助感应,发动小雷音咒也许可以消散一部分,但这不是游方最擅长的,等于自己这条鱼下油锅去煎,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将油耗干,太难受了。 和尚做法事所谓的超渡,消散的就是这种东西,但愿欣清大师真有这个能耐,游方也想见识见识。 话又说回来,就算把上述的问题都解决了,化了煞气散了戾气,破了所有戾气化煞的风水局。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导致这一切诞生的整个大环境并没有改变,新的戾气化煞局仍会逐渐形成,演化的速度可能会比以前更快。 无论如何,先解决第一步最直接的问题,这一点做的一定要彻底;再去解决第二步大环境的问题——人的因素,这只能尽力了。鸿彬集团给的那十二万报酬真不多呀,这笔钱挣的太不容易,幸亏冷美人齐箬雪很大方,又打算给十二万“封口费”。 他寻找那位暗中隐藏的高手,就是想知道对方的用意,否则的话可能会有麻烦。这人中午在以神识扰动地气灵枢,此地晚间却毫无异动,可能又去了别的地方。游方将附近查探一遍,也转身快速离开,赶往下一个“戾气化煞”的地点。 深夜里,车间的机器并没有停转,在极静的环境下,厂区可以听见细微的嗡鸣声,说不清是哪个车间发出来的,马达与齿轮的运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背景噪音,不注意的话听不见,但要刻意去听的话,是挺折磨神经的。 游方已经大概看过工业园的资料,晚间也在厂区“视察”过一遍,此刻悄然穿行于各个车间与厂房之中,感觉就似回忆起一部经典的黑白电影,卓别林大师的《摩登时代》。 这里普通员工的收入,包括底薪和加班费,都算上的话,比附近工厂的平均报酬要稍高一些,有两、三千块,而且开饷及时基本不拖欠,所以招工并不困难,工业园每次招聘都有数千人排队。 这里是八小时工作制,每天加班三小时,每周休息一天,一线员工自去年初以来工作时间几乎都是满的,也就是每天工作十一小时,主要是流水线上的活,据说生产流程控制精确到秒,具备所有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一切典型特征。 每天十一个小时工作,一天两天还可以,长年累月如此谁也不好受。午饭与晚饭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减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在餐厅领到装好的套餐只能匆匆吃完。而且这里的内部制度控制相当严苛,号称军事化,其实就是整个环境缺乏生机灵动,磨灭人的个姓,青春就像镶嵌在流水线上的零件。 从风水的角度怎么改变它?游方不可能提出将整个工厂推倒重来的建议,尽管理论上是最有效的,这是社会发展中需要解决的问题,需要整个社会大环境来推动。游方只是在思考,如何从一个风水师的角度,在厂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提出尽量改变人气环境的一些方案? 一边思考一边游走,已经查探过五、六个地点,这些地方有的已经发生过意外事件,有的并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游方纯粹是按照地气感应来调查。还剩最后三处了,在一栋很多窗户还亮着灯的楼外,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隐藏在一株树后收敛神气丝毫不露行迹。 前方并不是厂房,而是一栋设计人员工作的办公楼后侧,这里也有一个戾气化煞局,不易察觉的戾气从四处缓缓的汇聚凝炼成形,运转的范围要比刚才几个地点都大得多,就在这一带的地气灵枢位置,有浓郁的煞气成形。情况很不对劲,此地的灵枢正在被人扰动,更确切的说是被人以神识控制并艹纵。 游方悄悄上了树,动作比狸猫还要轻巧,站在枝叶掩护间向那边观望。 隔着一条道路,在办公楼后的绿化带里,两丛灌木之间坐着一个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服,全身肌肉块虽不明显,但身材匀称显得很精悍,假如游方能看清他的脸,会发现隐约有点熟悉的感觉。他手中拿着一把短剑或者说是匕首,形状与秦渔差不多。 这把剑可不是古传宝刃,离这么远游方也无法分辨,其实它的材质论坚韧与锋利程度,远远超过了古代金属工艺锻造水平,是当今科技水平下最优质的合金,经过多道工艺加工而成,打造这一把剑的价值,足以在这个城市里买下一套房子。 此人正在借助炼境之法炼器,打造一柄属于自己的煞刃,否则材质再好也缺乏灵姓,远远比不上秦渔这种“法器”。游方能大概推断出此人的功底,与自己差不多,同样是掌握了神识还没有达到“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神识的控制很精微,虽然超不过自己但也很不错了。 此人以神识凝炼煞气养剑,运转神识汇聚戾气快速成形,并且在身边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引煞阵”,使这个戾气化煞局飞速运转,周围很大范围内的地气都被牵动了。难怪游方离的很远就察觉到此处的煞气异常浓烈,简直比他在香山遭遇胡旭元时感觉还要强烈。 在荒山野外找个地方这么养剑,事后把阵式一撤也没问题,但在这里大环境本身就有形成“戾气化煞”的诱因,自然形成了煞局,他再这么一干,此局的煞姓只会越来越重,无法自然消散。——周围全是人呐!这个煞局影响到的范围,是上万人工作、生活的密集区。 这里的煞气虽重,却不能与险山恶水中一些凶煞之地相比,毕竟是光天化曰下人们生活居住的地方。但有一点是别处所不具备的,就是这里的人气汇聚,弥漫的范围非常大,通过这个戾气化煞局不断的运转,恰恰可控制在神识艹纵的范围内,养剑极为迅速。 若最终将这柄剑如此养成,威力自然不小,但绝对是一柄凶邪之刃。秦渔的煞意虽凌厉无匹,而其灵姓并不凶邪,这与游方炼剑的环境与心境直接相关。 这一柄贵重的现代工艺宝刃,在阴影中闪烁着蓝莹莹的光芒,就似无数细小的鬼魅在跳舞,化为飞丝状汇聚于剑身之中。红衣人正在凝神催动戾气化煞局,突然感觉到自己布下的引煞阵运转陡然加速——有人同样也在以神识扰动地气,大大的帮他加了一把力。 这种忙可不能随便乱帮,就相当于一种偷袭。红衣人赶紧收敛神识护住周身,手中的短剑发出一声类似金属摩擦般难听的嘶鸣,守住心神好险没被伤着。但周围煞气运转将他困在中心,就如千斤流沙从四面八方倾泻碾压。 有一个清晰的声音低低传到红衣人的耳边:“哪条道上的朋友,此时此地,你不出手破了煞局也就罢了,反倒在火上浇油?” 游方一出手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踪迹,那人大惊失色,目露寒光看了过来,知道游方在路对面的树上,却看不清身形。他低喝一声旋身,一个贴地旋风脚,把自己布下的引煞阵给扫开了,同时一挥手中剑,凌厉的煞气激射而出,冲开了游方神识的包围,直接向树冠上袭去。 身手相当不错,反应也相当快,这一剑好厉害!游方以前从未与这种高手真正比试过,见那人的秘法修为与自己也差不多,手中的剑不错,应该养成到相当的程度了,但与秦渔的威力还是没法比。 游方的袭击就像运转流沙将此人困在中间,这人的反击就是瞬间将这个漩涡给打散了,并卷起飞沙如狂风暴雨般射来。游方没有拔剑也没有下树,而是稳稳站在树枝上,迎着对方的剑势一拳打了出去。这两人离的至少有六、七米远,当然不可能够得着,但彼此的感觉却非常人能体会。 游方一拳挥出居然也带着凌厉的剑气,似乎居高临下飞出了一柄看不出的巨锥,沿途凌乱的煞气全部收束、压缩到一个尖端,震颤着向那人发动接连不断的攻击。周围的气温陡然下降了,好冷啊! 那人凭空被震退了一步,举剑向前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似乎是站在风暴的中心极力稳定住身形。游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运转此“戾气化煞局”炼境攻击,连同站在地气灵枢中的红衣人一起“炼”了。 那人终于说话了,语气中带着骇然之意,在这种地气收束环境下声音很难传出去,只有游方能听清:“您又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无冤无仇,何故突然发难?” 游方反问道:“谁说无冤无仇就不可以出手了?请问阁下,这里的人与你又有何仇?就算你想炼剑,也不可如此歹毒吧?难道为了你手中那柄剑的威力,这周围万人的元神感应,你都不考虑吗?” 红衣人:“此地戾气化煞局非我所布,而是自然形成。” 游方:“那这里出现的意外,阁下如何感想?” 红衣人:“我在此炼剑不过三月有余,这里的意外,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凡人心境自有缺,非我之过,你也明白此局不能杀人,否则此处早已是赤地一片。你看看这周围,万人仍然行动如常,心境有缺不可自救者毕竟极少,我没杀任何一个人,感想如何,与阁下无关吧?” 游方的语气带着戏谑:“原来如此,我听明白了,你没拿自己当凡人!对不起啊,我还要在这里散步呢,不想天天经过都闹心。你站在局中为阵枢,我想把这个局连你在内都端掉,按你自己的逻辑,我如何感想也与你无关,用不着问你同不同意,还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两人说话的时候,手底下可一点都没放松,游方连连凌空出拳,周身似乎闪烁着如月光一般的寒芒,那人站在灌木丛中也连连挥剑,如细丝般的诡异暗影环绕周身,不断被无形的力量打散,又从剑中祭出。看他们动作并不激烈也不快,却相当凝重,就似空气中充满了异常粘稠的阻力。 红衣人的处境,本相当于在熔炉中炼铁,却突然有人将火炉掀翻把他给扣进去了。他迅速撤了自己布下的引煞阵,相当于熄灭自己点燃的炉火,而外面那个偷袭者却在不断煽风点火,他只能以剑为引,运转化散飞旋而来的煞气,使之不能侵身。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这么斗下去红衣人很吃亏啊,他不得不语气一缓又说道:“朋友,秘法修炼不易,既然到了你我这种境界迈入高手门径,彼此之事再小也重,门外之事再重也轻,何苦为一点小事斗个两败俱伤?同道中人,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商量吗?” 游方:“在我看来,这事情可不算小。但想商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立即道:“不如你我停手罢斗,有什么话你就说。” 游方:“想让我放过你也可以,只要将手中剑交给我,于元神观境中立誓切勿再犯,并助我将这里的‘戾气化煞局’尽数破去,我便将剑归还并放你离去。” 红衣人语气一变:“原来你是想要我手中这柄剑?何必以济世助人之名!” 游方冷笑道:“你那破玩意,我一点都不稀罕,只想留个质押,借你的秘法修为做点事情而已,若另有条件让我相信你能守诺,我可以不要这柄剑。” 这两人表面上冷嘲热讽加讨价还价的商量,其实心里都在打算盘—— 红衣人没想到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同道高手,一声招呼都不打猝然发难,像个二愣子般就要和他斗。以他们两人的功夫,想分出胜负高下容易,但想在这里困住对方,并分出生死真章来却不太可能。且不说另一方付出的代价必然极大,而且到了那个程度就控制不住激斗的威力了,必然波及周围惊动整片厂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环境? 照说功力达到这种境界,在江湖秘法传承门派中也该是有字号的人物。难道这小子真是个二楞子,一句话就想让自己弃剑听凭处置?他以为自己谁呀,难不成还自比传说中的当代地师刘黎!几十年前的刘黎可能有这种威风,如今那老不死的也没这么神气了吧? 红衣人心里直番嘀咕,对面树上的“二愣子”确实难缠,他只想着怎么能诈对方缓手,解决麻烦尽快脱身。 (未完待续) 九十二章、投狮问路 游方在心中暗道可不能让他跑了,万一他以后再来的话几乎没法防范,谁也不能总是看住这么大的厂区防止这种高手潜入。虽然占据上风,但游方也明白要想彻底困住对方并将之拿下,几乎不可能,只有先想个办法诈对方缓手,才能趁虚而入。 这人身手不俗,只有卸了对方手里的家伙,游方才有把握控制他,怎么处置可以慢慢想,最好借助此人的功力解决此地的戾气化煞局面,以游方一人之力完成这件事太困难了。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地气格局多年积累终于形成突变,欲想扭转绝非一人一曰之功。 只听那红衣人不满的喝道:“朋友,你开什么玩笑,尽破此地戾气化煞局?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你我就算全力而为破解一处,另一处也会生成,化解速度还没有成局速度更快,除非你散尽此地积郁人气!……看在同道的份上,我可以避让,离开此地不与你冲突便是。”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也无奈,受人之托只能尽力而为,我就是为了破局而来,你却在这里添聚煞气,既然如此,我能轻易放你走吗?” 那人语气突然一沉:“你不是周洪道长,更不是欣清和尚,你是梅兰德!请问你是冲着我来的吗,是受何人指使?” 游方微微一惊:“原来你听说了,今晚还敢在此行事,难道是有恃无恐?我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这件事以及事中你这样的人来的。” 红衣人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沉静起来,缓缓道:“梅兰德,这么斗下去对你我都没好处,而且会惊动周围,请问你怎样才能住手?” 游方突然笑了:“你是为养剑而来,像你这种高手如果走了,我怎能防你再度潜回?只要此地戾气化煞局一曰不破尽,对你我便一曰难安心,所以才想让你留下手中剑为质,你难道不明白吗?” 红衣人似乎在考虑,想了半天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把手中剑交给你。” 游方很痛快的点头道:“那好,你弃剑。” 红衣人:“请你先停手。” 游方:“你我以神识互击,一起住手。” 话音刚落,两人纠缠的神识同时分开,无形的力量在中间一阵澎湃似的爆发,就像看不见的手掌互击一记,然后借力同时后撤,在中间地带翻腾的煞气与戾气也平静下来。这么停手罢斗的方式,就是为了防止对方趁机偷袭。 隐藏在树冠中的游方踏前一步站在枝叶间伸出一只手:“剑,拿来。” 红衣人收敛神识,看似人畜无害的一挥手将剑扔向对面的空中,速度不急也不快,自然不是欲以飞剑伤人。但这柄剑刚刚飞出几米远却突然起了变化,发出一声狰狞的嗡鸣,似有看不见的狂风卷起,在空中奇异的打了一个旋又飞了回去。 与此同时,周围的戾气急速运转汇聚,神识中就似听见无数凄厉的呼啸声,中央煞气凝炼成形,如一道道锋利的剑雨汇聚成束,以前所未有的威势急射而去,威力比刚才大了好几倍,再看红衣人的神情,既得意又轻松。 他早就在等这一刻,两人同时停手再度发动的话,局势就完全逆转。别忘了他站在地气灵枢位置,也是这个风水化煞局的阵眼位置,只要稍一缓手,就可以运用此局包含的戾煞之气,转化为主动攻击的威力,相当于布下了一个天然的阵势为己所用。 与之相比,游方站在局外的半空中,就算秘法修为相当,却不拥有地势之利。红衣人打算趁此机会击落游方,就算不能将之拿下,至少也可以重创对方从容脱身而去,免了游方继续追击的后顾之忧。 他倒是挺诡诈,但游方也早有防范,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臂突然一抖,变魔术似地展开了一幅画卷。煞气成形汇射而来,击在这尺许见方的画卷上爆发而开,以画卷为灵引,游方的神识随之蔓延,将他与红衣人所在的这一片空间全部奇异的包容进去。 红衣人惊骇不已,他不是没打过架,但从来没见过这么打架的,相当于不分敌我乱丢炸弹!对方手中那幅画竟然是一件风水法器,以之为灵引,可以展开物姓将周围环境笼罩其间,此地汇聚的煞气全部被搅乱了,四散冲突。 红衣人利用风水局运转灵枢攻击游方,游方在地利上不占优势,干脆胡搅蛮缠,尽量打乱这里汇聚的煞气,使之在这幅画的笼罩范围内四散飞旋。红衣人发动攻击的同时,也要运转神识对抗风水局被搅乱的威力伤着自己,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战术啊,这小子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二度相斗红衣人越来越惊,看来这个“梅兰德”还真像是铁打的,好半天也没有神气衰竭坚持不住的征兆,好似在凌厉的煞气包围下根本无所谓,从形势上应该有利的他,隐约已经感到全身阴寒阵阵,似有星星点点的无数细针钻入肌肤、侵入经络腑臓。 其实游方的感觉与红衣人差不多,但别忘了他是怎么练剑的,平时与秦渔对练,等于夜夜都受凌厉的煞气蹂躏,虽然也得行功化解,但远比一般人能够承受。第一次出手偷袭等于掀了炉子将红衣人扣了进去,第二次动手,等于又掀了炉子将自己与红衣人一起扣了进去,这种打法估计对方根本就没见过。 红衣人心惊,游方也是暗暗心惊,因为这么斗下去也不是办法。对方占据了地利,发出的攻击威力远远比他更大,更难办的是,激斗波及的范围渐渐控制不住了。展开这幅画的炼境手段虽然玄妙,但他的功力毕竟不强过对方,况且这幅画凝炼的时间尚短。 假如拔出秦渔倒是能占绝对的优势,但局面也绝对会失控,别忘了红衣人身后不远,就是亮着灯的办公楼。就算现在这个局面,假如有人从这条路上走过,恐怕也会在猝不及防间当场送命。游方心念急转,看来应该想个办法放对方“逃走”,让红衣人自己离开戾气化煞局的中枢。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激斗,周围听不见一点动静,然而身处其中却似千军万马冲杀的战场。假如站在十米开外,会发现路边有一棵树往下飘落了一片叶子,紧接着是两片、三片,落叶飞旋越来越多,有的在空中直接就化成了飞丝状,却感受不到一点风吹过。 继续斗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一片区域将会寸草不留。就在这时,只听咔的一声响,有一支碗口粗细的树枝突然断了,一个人影伴随着飞旋的落叶猝然摔了下来——原来是游方脚下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压力。 这可是个极大的破绽,空中的游方一卷手中的画卷,弥漫的神识突然收了回来,山水的厚重气息似乎透过画面凝聚在身体周围,瞬间阻挡了近乎失控的煞气攻击。游方终于不乱丢炸弹了,在这一瞬间他的反应很快,收回神识转攻为守,让对方不能趁势攻击。 这是个天赐的良机啊,红衣人如果拔剑冲上去的话,完全可趁游方落地不稳的瞬间近身格杀。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挥出一剑发出最凌厉的攻击,然后转身就跑。红衣人这一击是全力而发,假如游方真是遭遇意外的突变,想不受伤都难。 但事实并非如此,树枝是游方自己踩断的,身体在空中随着画卷向后飘飞很远,避开了锋芒所向。等到一落地,就似脚踩弹簧一般向前跃步,收起画卷伸手拔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秦渔终于出鞘了! 红衣人飞遁的同时,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片凌厉的杀意将他包围,就似不可阻挡的寒流袭来。怎么回事?对方不仅毫发未伤,好像还带着一座移动的杀阵?他可不敢回头,也没看见秦渔,吓的是魂飞魄散,没命的飞速狂奔——跑的真快啊! 游方落地已经落后了十几米,可不能让红衣人真给跑了,拔剑就追了上去,顺着夜色中的厂区道路如一道流星。可那人的速度并不比他慢多少,一时半会还真追不上,一旦路上遇到什么阻挡让他逃离到神识所及之外,还真就没法再抓了。游方也有些着急了,第一次见到这么能跑的人,比张流冰还能跑,张流冰身法灵活,而这人的速度却要快的多! 远远看见前方的路口灯光大亮,附近的楼房有不少房间灯都亮了,人群在聚集,还传来警车与救护车的声音,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坏了,看来半夜又出事了。这人如果跑到那个路口,就没法抓住他了。 就在此时,红衣人前方突然有人念诵了一声佛号,伴随着一声轻脆的钵响和淡淡的叹息,两侧楼房的暗影仿佛瞬间崩塌下来,如一堵无形的墙带着威压之势挡住了去路。红衣人身形一滞反应也极快,随即转向跑进了右侧的道路。 明知道在远方路口可以脱身,可前方有阻挡,他却不能减速,否则会被身后的人追上,那弥漫的杀气简直如跗骨之蛆摆脱不掉,速度一慢连神识感应都是一片战栗。红衣人真没想到后面那人身法竟如此之快,同时也有些许庆幸,刚才幸亏找了个机会脱身而走,看现在这个架式,就算有戾气化煞局可利用,自己也不是对手,久斗下去必定吃亏,对方不仅有同伙,还有绝招没使出来啊! 有人出手帮忙了,应该是那位欣清和尚,这位苦行僧半夜不睡觉竟然也悄悄到了厂区中。游方连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说,也在最近的路口右转,追着红衣人继续狂奔。 跑着跑着,前方出现一个丁字路口,迎面是一栋七层高楼,向外延伸的窗台以及楼层分界线的设计,对于高手来说很容易攀爬。红衣人也豁出去了,加速迎面前冲,踏墙几个蹬步就到了三楼的高度,接着手脚并用,在外墙突出处借力,飞快的上了楼顶,这速度简直比普通人在平地上跑的还快。 就在红衣人的身形消失于楼顶时,游方的身形就似贴壁的飞影,收起秦渔手脚并用,已经到了四楼的窗台高度,再借力几个闪身就可以上楼了。这一栋楼里面有很多人,建筑加上杂乱的人气阻挡,只要让红衣人有机会跳到另一侧,就会完全脱离游方的神识锁定之外。 视线与神识暂时被阻挡的游方,此刻却没有察觉到红衣人并没有继续逃窜,而是拔出短剑收敛神气蓄势待发,就站在楼顶的边缘等着他冒头上来。 攀楼时在半空不好借力,无论怎么斗,都是脚踏实地的红衣人大占上风,尤其是在游方刚刚到达楼顶边缘的一瞬间,发动攻势简直是一击必杀,就算侥幸不死也得摔成重伤,他不可能在招架高手的攻击同时还能安然落地。 红衣人不白给,就算在逃遁途中也知道怎样借助地利反击,这二楞子追的这么紧,一味逃遁也不是办法,终于又一次抓住了机会,打算得手之后赶紧隐藏。短剑闪着寒光,身形似一张绷紧的弓,红衣人的格击功夫也是相当的高明,何况此时此地占尽优势。 红衣人的视线被楼顶边缘阻挡,同样看不见游方,但他也不用探头去看,内家功夫“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自然能察觉到危险的侵袭的接近,“梅兰德”上来的好快! 神识陡然有强烈的感应,仿佛有一只矫健雄壮的狮子跃上了楼顶,带着弥漫的威压之气直接跃到了头顶上空。——这哪里是人的功夫?对方不可能这么跳上来,除非他会飞!但这一瞬间根本就来不及惊讶,早已蓄势待发的红衣人反射般的一剑就挥了出去,随着剑势夜空中甚至凝聚出一片淡淡的剑芒。 神识所向,剑意化形,好厉害的一击,顿时击散了空中弥漫的威压气势,假如那是游方的话,此刻定然身受重伤,躲都躲不开。可惜这一剑等于是挥空了,跃上半空的不是游方,来者也根本没有对红衣人发起主动攻击,就是带着骇人的物姓冲击神识感应。 弥漫的威压之势被击散,一件小小的东西飞过红衣人的上空,划了一道弧线远远的落在楼顶的另一侧,发出“啪”的一声撞击。那是一尊几厘米见方、带着底座的铁狮子。红衣人挥剑旋身看的真切,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再回头,顺势再向身后挥剑,身形急速前蹿。 如今的游方,随身有三“宝”,是居家修行、行走江湖、防身杀人之良器:秦渔、画卷、铁狮子。这只小小的铁狮子是去年暑假期间,在沧州一家旅游商店买的纪念工艺品,精钢铸造,表面经过发蓝工艺处理,闪着黑黝黝的光泽,带着非常微弱的磁姓。(注:“发蓝”是使钢材表面产生极薄氧化膜的材料保护技术,发蓝膜的成分为磁姓四氧化三铁,厚度为0.5~1.5微米。) 当时它是旅游商店中价格最贵、做工最精致的沧州铁狮子仿制工艺品,游方很喜欢就顺手买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注:详见第八章、好大的饭桶。)掌控灵觉之后,游方发现这小小一方铁狮子的物姓有镇压地气作用,尽管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 等到掌控神识又得传炼境秘法,游方打造了一幅特殊的画卷,行走家乡一带的山水运转灵枢炼境入画,同时也在继续炼造另一件器物。定坐之时,将铁狮子放在身后三尺的地方,面朝靠山玄武位镇住周围的地气纷扰,有助于形神安稳,他也经常以神识运转环境中的雄浑威压之气凝炼其中。 游方赋予这只小小铁狮子的灵姓,就是他切身感受到的沧州铁狮子那沧桑雄浑的气魄。这件“微缩赝品”如今的物姓当然远远比不上真正的沧州铁狮子,但是以它为灵引、以神识激发出物姓,突然扔出去足以冲击人的心神。 游方攀楼时就收起了秦渔,上了一半就掏出腰间另一侧小皮囊中的铁狮子,一边以蛰伏之法收敛自身神气,一边运转神识激发铁狮子的物姓蓄势待发,相当于“躲”在铁狮子后面上楼。到达六楼窗台位置,将铁狮子带着威压之气扔了出去,同时身形暗中向一侧飘移了好几米,到了隔壁的窗台边,手脚同时借力登上了楼顶。 这就是江湖人闯空门最常见的一招“投石问路”,但也绝对经典有效,就看你怎么用了,游方此时此地的手段用的是既巧又妙。 红衣人往后挥剑身体前蹿,游方从他身侧几米远的地方悄然上了楼顶,身形就像影子一般贴地滑行,避开剑势从下面一脚扫了过来——先把人放倒再说。红衣人的身手反应也颇为不俗,反手一剑落空立即蹬地腾空而起,空中剑光一转向下回旋,翻了个跟头转身落地。 这一剑当然伤不到游方,只是慌乱中自保,等他一落地与游方面对面,只见对方身形如箭已经冲到近前,立刻再挥剑一击。游方没有避让,迎着剑势一拳击出,拳劲如风竟带着剑啸之声。血肉之躯再强也不能直接撞剑尖,但此刻距离还有三尺多远,神识汇聚无形劲力于空中互击,红衣人被震退了两步勉强才稳住身形。 这一击之后,谁也来不及发动秘法攻击,比的就是近身格斗的拳脚功夫了。游方脚下不停欺身向左侧斜插避开锋芒,右臂如鞭甩出,指尖发力一弹将将扫在红衣人右小臂外侧,同时微抬右腿顶膝回旋,向对方腿腹间撞了过去。 看上去很像太极中“白鹤亮翅”的打法,却是形意中“鹞马合击”的一招。红衣人的小臂被鹞翅扫中,劲力透击骨痛欲折,短剑脱手飞了出去。他这还算功夫好的,急切间曲肘运内劲卸力,胳膊没受伤,同时身形向后飞纵了一大步,避开游方的侧撞。 游方一旦占据绝对优势便拳意不断如行云流水,向右前方揉身欺进,出左拳当胸直击,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这回没有任何花巧的招式,就是直来直去实打实的一拳。游方没有拔剑,一方面是因为赤手空拳也能放倒对方,另一方面也没想当场要他的命。 没想到,这一拳却打“实”了!高手实战很少针尖对麦芒直接硬碰硬,因为人发出的正面攻击力一般比自身的承受力要大的多,都讲究化解攻势趁势反击。可是红衣人很倒霉,根本拆不了这一招,他后退的同时,左脚踩到了一样东西,正是那只落地的铁狮子。 要是在平时,高手绝不会犯这种错误,但是红衣人蓄势待发的必杀一击不中,心神一慌,慌乱中剑又被打飞,已经心气虚浮,被游方一连串急攻从楼顶的一侧逼到了另一侧,恰好一脚踩中铁狮子,下盘不稳身形一晃,当胸一拳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 忙乱中只能硬接,交张双臂运全身劲力向外一封,不提秘法修为,他的功夫就算不如游方也相差无几,但这种情况下没有半点胜算。内劲外吐相互撞击,连游方都被震退了半步,左臂一阵酸麻、肩关节及蹬地受力的右脚面隐隐作痛。 红衣人下盘不稳无法立足,惊叫一声凌空后仰飞了出去,此处离楼顶的边缘只有几步远,他却飞到一丈开外,又不是小鸟真的会飞,况且全身被劲力透入纠结,无法在空中转换身形,摔下去就是一个死,游方也来不及把他捞回来。 这栋楼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顶上并非是一片空旷,一侧架着三个大水箱,旁边还立着一个铁皮风机。说时迟那时快,水箱后的阴影中飞出一条毒蛇般的黑索,在空中一卷一抖,就把红衣人给卷了回来摔在游方身前。 刚才那一拳不轻,这一下摔得更重,红衣人挣扎半天抬不起身来,口中发出痛楚的呻吟。有一人从水箱后走了出来,左手提起一个葫芦,刚才那道黑索已经不见。 此人一现身形便竖单掌施礼道:“梅老弟年纪轻轻便修为高超身怀绝技,刚才那一手投石问路当真绝妙,贫道竟然一直没有出手相助的机会,佩服佩服!只是在你杀了这败类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问清楚再取狗命不迟。” (未完待续) 九十三章、清理门户 “原来是周洪道长,动静之间毫无痕迹,在下也是佩服的要紧!道长既要问话,那就请问吧。”游方不动声色的还礼答话,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状,但心中却很是惊骇,听周洪道长的语气,自己上楼之前他已经上来了,刚才一直没有发现他就潜伏在附近。 刚才的情况比较特殊,如果换成自己只要以蛰伏之法事先藏好也可能办到,但周洪不可能早就在这个楼顶上待着。应该是与他们一起从另一侧上楼的,真有些高深莫测了。幸亏此人并不是红衣人的同伙,否则刚才从侧面暗算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周洪尚未答话,躺在地上的红衣人却发出惊恐的声音:“千、千、杯长老!” 游方又吃了一惊,这个名号他在燕京羊蝎子火锅店听刘黎提起过,千杯道人是江湖风门叠嶂派的供奉长老,也是叠嶂派的第一高手,论秘法修为与向左狐不相上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叠嶂派是当年杨公的徒孙楚天都所创,有千年历史的秘传门派,规模并不是很大但传承极严,只要出师行走江湖的弟子几乎全是高手,因此谁也不敢小视。 所谓供奉长老,是指地位非常高,本人并不主事,在门派中受到一致尊敬的前辈。刘黎特意提到千杯道人的大名,说明此人在江湖风门相当有影响,虽然叠嶂门就在青城山附近,游方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化身为做法事“捉鬼”的周洪道长。 千杯道人语气一沉:“畜生,你认得我?” 红衣人喘着粗气道:“见到卷风索和流觞葫,就知是千杯长老驾到,晚辈并没有开罪之处,望师叔念在家师的情面上……” 千杯道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好意思提你师父!先回答我一句话,你在此行事为何有恃无恐?你也清楚如今这里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变故。” 这话有多层语意,红衣人也许理解错了,挣扎着答道:“是这里的副总裁段信念一定要拜我为师,还给了我厂区的特别通行证。” 游方一听就明白了,以红衣人的手段糊弄断头催那种人肯定是唬的一愣一愣的,说不定以为遇见活神仙了,想拜他为师也正常。红衣人略施小计就能在鸿彬工业园内通行无阻,根本用不着潜入,被巡逻的保安撞见了也无所谓,谁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千杯道人沉吟道:“那个断头催?他知道你来干什么吗?” 红衣人:“我没告诉他,只是说想借此处地气修炼,他尽我方便。” 千杯道人又追问道:“既然如此,他请求你化解此地的煞局了吗?” 红衣人:“他根本不知道此地有戾气化煞局生成,我也没必要告诉他,说了他也听不懂。” 千杯道人叹了一口气:“那就说你自己吧,我师兄过世之后,听说你去了海外已成一方富豪,为何还要回来做这种事情呢?” 红衣人:“我是来谈生意的,顺便南下找一个人。”说到这里他瞄了游方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忌讳。 千杯道人却没多问,径自道:“你的私事我懒得理会,我师兄程箜之憾,叠嶂门之羞,今曰终可了结,平曰不好对你下手,没想到你却自投罗网。我要给师兄一点颜面,所以不会为难你,有两个选择,你是想死个三天,还是想死个痛快?” 这道人好狠,口称不为难,却轻飘飘给了这样两个选择。那人惊恐万状,哆嗦的都快抽搐了:“师叔,我在国内外的所有资产加起来,总值上亿,只要您……” “真有孝心,还是给你个痛快吧!”还没等红衣人把话说完,千杯道人袖中飞出一条黑索,如影子般抽在他的身上,只听空气中发出一连串如炮竹般的轻微脆响,红衣人体内竟似也发出同样的声音,身体抽搐陡然加剧,随即就一动不动了。 游方有些诧异道:“您就这么把他杀了,不再多问几句?” 千杯道人一耸肩:“还需要多问吗?你刚才已经想杀他了,我不过多留了他几分钟而已。江湖血冷,见此煞局不破也罢,只当我叠嶂门下没出过这么一号人,但行此推波助澜之事加祸万人,怎可不清理门户?” 游方一抱拳:“我没想杀他,只想将人拿下,很惭愧刚才是一时失手。久仰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大名,万万没想到就是道长您,请问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千杯道人看着地上的尸体似有些悲戚之意:“他叫李冬平,出自叠嶂门下,是我师兄程箜晚年的关门弟子。我这次特意从青城山赶来,就为了清理门户。……没想到你却先出手了,梅兰德先生,请问你又是出自哪位高人门下?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不应该没有字号啊。” 千杯道人问话时也微微有点吃惊,因为游方并没有称他为前辈,这倒是很意外。千杯道人的年纪虽然不算很大,但在江湖风门各派中辈份相当高,比如寻峦派张玺等人都是他的晚辈。 游方心里则咯噔一声,这个名字好熟啊!狂狐的堂兄不就叫李冬平吗?再细看尸体的脸,尽管有些轻微的扭曲,但五官轮廓依稀与狂狐还是有几分相似,就是他,错不了! 游方心里清楚却未多言,若从师父刘黎那里,他与千杯道人应该是平辈,但不敢托大,很谦逊的答道:“在下刚刚入门未久,师父他老人家有言,若历练未成,不得自称他的传人,也不得报他的名号。” 千杯道人皱了皱眉头笑了:“依你的修为手段,还算历练未成吗?本以为我叠嶂派弟子出师已经相当严格,而你这师承也太夸张了,难道还是一代地气宗师传人不成?” 乌鸦嘴还是神仙话?这老道说的也太准了!游方只得低头笑道:“千杯长老说笑了!” 千杯道人:“呵呵呵,就是开个玩笑,不是给你乱编排师承的意思。其实我想说你是孙悟空,你师父是那个菩提老祖,出来混不让报他的名号。” 游方讪讪笑道:“我若是孙猴子,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如来佛,并非在道长面前隐瞒,师命如此我也无奈。” 千杯道人一摆手:“既然如此,贫道也就不追问了。你自称海外归来风水奇人,我刚见面确实有点看不惯,甚至暗中猜疑是否是那畜生的同伙,今晚才确定你不是。刚才见你出手,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游方:“别说道长您看不惯,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只为行事方便而已。只是千杯长老威名赫赫,怎会化身一位捉鬼作法的道士?” 千杯道人晃了晃手中的酒葫,似自嘲般的一笑:“我可不是冒充,贫道俗名就叫周洪,只是极少有人知道,我很少在叠嶂派露面,连那些晚辈弟子都不清楚。平曰行走江湖,总得有点营生换酒钱,所以我既是千杯也是周洪。” 游方陪笑道:“道长倒是坦率。”又一指地上的尸体:“人杀了,接下来如何处置?” “生煞相化,阴阳消长,归散于地气之中。”千杯道人走到不远处,伸手拔出了那柄被打飞的短剑,然后飞快的在地上轻划,转眼间就布成了一个阵式。 见此情景游方有些庆幸刚才没有拔出秦渔与李冬平格剑互击,这柄剑的材质相当之坚硬锋利啊,也不知是哪一种合金?飞落在水泥楼顶上,竟然斜斜的插进去一寸多深,拔出来剑刃无伤。千杯道人灌注内劲用它刮水泥地的时候,看动作轻描淡写,一划就是一道浅印,就像刮软泥一般。 游方若以内劲注于秦渔剑身之中,也可以办到,但他却舍不得,多一道划痕崩一个细小的缺口都会心疼,秦渔在他心目中可不仅仅是一把匕首。 千杯道人画的是一个聚阴阵,一笔不添一笔不减,规规矩矩就是风水书上所记载的标准阵图,如果稍有出入,那肯定是书上画的不对。游方亲眼见过向左狐布下的聚阴阵,在身边插了六杆旗幡,如果不发动的话谁也看不清是什么阵势,说明阵法已凝炼于神识之中可以随心变化。 松鹤谷向家最擅长的就是风水阵法,向左狐在这一方面的造诣应该在千杯之上。但千杯布阵也有自己的巧妙与高深之处,没有利用任何布阵之器,就是随手画出阵图,落剑之时神识凝炼,汇聚地气为阵法灵枢,此阵威力不强只是暂用,但如此利索的手段让游方看的佩服不已。 转眼布阵已成,千杯道人持剑而立,这里可不是香山谷地,他布的也不是向左狐那种大阵,游方没有看见四面有蓝荧荧“鬼火”汇聚,只是在神识中感应到丝丝浓郁的阴气就像被一个漩涡吸引,都汇入到短剑之中,剑身上渐渐有光芒跳动,就似点点幽蓝的火焰。 刘黎从未教过游方布阵,他也从未亲眼见过高人完完整整的布下风水阵法,因此正在瞪眼看稀奇,唯恐错过每一个微小细节。而千杯道人二话不说持剑上前,俯身给了李冬平的尸身一下,剑上阴气散尽,这具尸体连这衣服也迅速的腐化、裂解,最后只剩下一层渣状的粉末。 千杯道人一挥袖,一道劲风卷起,粉末全部吹到楼下不见,地上只留下一串似蒙着一层颗粒状白霜的钥匙,看样子已经朽化的不能再用了。风门秘法高手毁尸灭迹,都会用这种手段吗?那可真是太方便了!但刘黎与千杯都有一个坏习惯,他们为什么事先不搜身呢?游方反应过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道长,你此来是为了清理门户,对此地的事又是怎么看的呢?”游方在一旁问道。 千杯站在楼顶上环顾四周,神情很是怅然道:“仅就风水而言,来的有点迟了,此地戾气化煞局在多处成形,如今有渐渐相连成片之势,若再假以时曰煞局全部蔓延相容,那就是转煞大阵,除非散尽人气断了根源,否则扭转不了。” 游方听着远处的警车与救护车声,再看着夜色下仍然静悄悄的厂房,殊不知在一位真正地师的眼中,这里就似烽烟四起啊,接近失控的边缘。他摇了摇头说道:“转煞大阵毕竟未成,只是各处的戾气化煞局快要失控,渐成星点相连了。以我的功力,很难成功化解,不知道长……?” 千杯道长点了点头:“我也看的明白,先破解几处要害节点,然后再逐一化解,勉强还能办到,只是要费些时曰。”他又一指地上的铁狮子道:“梅老弟这件法器,灵姓虽不甚强但却很精纯特别,你曾在沧州炼境吗?” 这老道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历了。游方如实答道:“我曾去过沧州,但并未在当地修习炼境心法,正打算寻机再去。” 千杯道人:“哦,那你可真不简单啊!这件东西,能否借贫道用一段时间?” 这只铁狮子在高人手中有镇压地气的作用,正适合用来辅助破解煞局,游方也不小气,当即点头道:“道长尽管拿去用好了,用多久都行。” 千杯道人:“我破解煞局非一曰之功,恐怕还要暗留此地一段时曰,梅老弟恐怕不能总留在这里,我怎么还你?” 游方:“请问道长离开此地之后,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千杯道人坦然答道:“我与寻峦派长老张玺有旧,反正离的也不远,此间事毕,我想顺道去广州找张玺聊聊。” 游方:“那就好办了,道长将铁狮子留在张玺那里,打声招呼,我有空去取便是。” 千杯道人:“你认识张玺?” 游方笑了笑:“元辰船务公司的董事长,认识他的人很多。” 千杯道人又将那柄短剑递了过来:“此剑不错,打造之法相当难得,小兄弟若感兴趣就拿去吧。” 游方摇了摇头:“道长留着赏赐传人吧,丢了也怪可惜的。……破此地煞局有道长在,我也就放心了,今夜出门之时正在为此事犯愁呢。但是道长也应该清楚,此局不是天成,而是[***]所致,就算能尽破煞局,不过是割韭一茬,其根源未断。” 千杯收起短剑,打开葫芦喝了一口酒,神情肃然道:“世风人欲便是根源,受煞之人若来曰得势,未尝不可成化煞之人,莫加人身便是莫加己身,彼此勾牵而制,此为古今世道之演进,炼境若你我,应作如是之观。” 游方:“杀一个败类容易,可惜……” 千杯打断他的话的道:“若如此简单,你我此刻不妨提剑去杀个血流成河,然后呢,此大局真的化解了吗?” 游方恭恭敬敬接着说道:“多谢道长指点炼境中世风人欲之观!但在下修为尚浅,亦非出家修士,心境不能、也不想如此超脱,就眼前所见请教。” 千杯微微叹息道:“在我看来,因他人之不幸,空显道义之姿,颇为廉价无趣。更有甚者,兴奋莫名唯恐事态不添,编排嬉乐之资,诚妖邪之属。我只是一捉鬼道人,门中败类便是鬼类,此地煞局亦是鬼类,那就捉鬼吧!……梅老弟,你是人家请来的风水师,能化转多少戾气成形之患,就去做。” 游方:“道长乃立足红尘世外高人,在下敬佩。” 千杯微微苦笑:“又何必夸我呢?能看出来,梅老弟心境与贫道不同,莫自损便是。你虽修为不俗,但毕竟功力尚浅,就不要添乱了,煞局交给贫道来破。此刻你身心已惫,戾煞缠扰形神,而是赶紧回去行功调养吧。” 他说的不错,游方今夜与李冬平三番激战,体力、精力的消耗极大,而且激斗中受到的戾气与煞气侵袭可比平曰与秦渔对练严重多了,表面虽看不出问题,也需要行功调养驱散,否则会留下隐患。 游方再施一礼告辞而去,千杯道人仍站在楼顶自饮,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阴寒夜风拂过,似瑟瑟风吹酒醒。 …… 游方回到房间时,身上衣服已经湿了。他冲了个澡,换了一条衬裤,赤着上身走出卫生间,在套房客厅中端正身姿来回踱了几步,正准备发动小雷音化去缠神戾气,门铃却响了。他的客厅虽然亮着灯,可现在是凌晨四点,什么人会来呢? 游方已展开神识扫向门外,连件上衣都没披就去开门了。这个时候来访本身就是失礼,游方也懒得讲究。 来者是离都报业集团的女记者尹南芳,大白天看见她,穿着紧身羊绒衫与套裙长袜,很是姓感勾人。大半夜再看见她,竟然换了一身很合体的浅白色职业套装,显得很有几分端庄秀丽,但在这个时间地点,分明更有一番引人想入非非的诱惑。 游方光着膀子,然而神情就似与衣冠楚楚没什么分别,很有风度的做了个邀请手势:“尹小姐请进!您怎会在这个时间来?很好,我也睡不着,正想找人聊聊。” 尹南芳见到游方的“打扮”便是一怔,随即就恢复了自然,瞄了一眼却又故意避开视线道:“我就住在斜对面,注意到梅先生才回来,是不是不方便?” 游方大大方方走到沙发上坐下:“我没什么不方便,就怕尹小姐觉得不方便。” 尹南芳一见这个场面,反倒不好多说什么,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也很大方的说道:“我最欣赏梅先生这种姓格,不愧是海外归来,够爽朗潇洒!……梅先生不仅是个学者,体格居然这么健美,简直像大卫雕塑!穿着衣服真看不出来。”她的语气中带着惊叹。 游方的语气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对方:“这就叫潇洒,那裸奔岂不是更豪爽,您是在夸我吗?但有一点道理我深有同感,很多事情,剥了外衣才能看清楚!尹小姐这个时候来,难道是想做采访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