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同人] 白发浴红衣》 第1章 [bg同人] 《（剑三同人）（剑三叶英）白发浴红衣》作者：墨倾渊【完结+番外】 文案： 从前，江湖中人皆以为那名目盲华发醉心剑道的男子此生不会娶妻。 不想，名剑大会后的第四个早春，天下豪杰皆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子湖畔的红色请柬。 藏剑庄主叶英年近四十方才成亲，世人皆奇是何等女子有幸成为藏剑山庄的女主人。 大婚当日，一名娇颜白发的女子身着朱红嫁衣，由喜娘挽着一步步走过满座觥筹，走过人声喧哗，缓缓在她喜欢了二十余年的人面前站定。 闭合的眼睫微微抖动，叶英轻声问道：“看够了吗？” 红纱之下一双乌色的眼眸忽得就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小声嘀咕：“好看还不给看了……” 反正都要看一辈子了。 平直的唇抿起一丝细小的柔和，“那你看便是。”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英，静姝 ┃ 配角：冷玉 ┃ 其它：剑三，藏剑，养成，bg 一句话简介：白发浴红衣，终老不相弃 卷一：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第1章 chapter 1 公元705年，江南大侠叶孟秋于西子湖畔大兴土木，建造藏剑山庄，凭着叶家四季剑法和出神入化的铸剑术将藏剑之名响彻江湖。 开元元年春，西湖落了新雪，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湖边长街前行。窗帘撩起，一双温和的眼远眺着尽头那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此次回家打理母亲后事多日，也不知那位小主子过得怎么样。 突然，马蹄声骤停，坐在车内的妇人探出身去，见车夫使劲地挥着鞭子在马背上鞭挞，可吃痛的马儿就是不肯走，直对着河畔长声嘶鸣。 “这畜生突然怎么了，打死都不肯走。”车夫骂骂咧咧好一阵子，跳下车去想别的法子。 妇人循着马嘶的方向望去，西湖上寒风阵阵，推开粼粼波光，一抹不同冬日寂寥的色彩在岸边随波浮沉，隐约可见裹在里面的莹白皮肤。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下了车朝岸边走去，待她看清卡在枯枝上的瓢盆，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个婴儿。 湖面晃荡，小小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然猛烈起来的水波冲往别的方向，妇人慌忙将小婴儿抱了起来，究竟是谁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这种地方？ 正值春寒料峭的时节，大半个襁褓都被冰冷的湖水浸湿，婴儿的眼睛紧紧闭着，极轻极缓的呼吸告诉着旁人她的生机尚在，但难保下一秒不会在寒风中夭折。 妇人匆匆抱着婴儿回到车内，从随身行李中翻出干净的衣服将她重新裹了起来，尽可能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奇了怪了，难道是看到这小娃娃才故意停下来不走的么？倒也是个有灵性的。”妇人刚把小婴儿抱上车，先前还叫唤不止的马儿忽然就乖乖安静下来，车夫挠挠头，朝车内的妇人问道：“兰姨，要把这小娃娃带回庄内吗？” “这种天气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外面会死的，先回去再说吧。”妇人心疼地看着怀里蜷成一团的婴儿，“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坚持住。” 马鞭扬起，匆匆匆忙忙往藏剑山庄的方向行去，进府后，兰姨脚步不停地抱着婴儿回到自己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处安静的庭院，新雪压在光秃秃的枝上，一点两点殷红顶着沁骨的寒意探出头来，空气里暗香浮动。 庭前树下立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半长的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额前一朵淡淡的红梅。听到不远处有人走来，小男孩侧身望去，清俊的眉眼描绘着温润柔和的目光，他上前两步，平稳的声线带着一丝尊敬，“兰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过少庄主，奴婢刚刚回来。”兰姨屈身行礼，她名顾心兰，乃是藏剑大公子的乳母。 藏剑庄主叶孟秋现有三个儿子，长子叶英，次子叶晖，三子叶炜，叶英时年八岁，长子继位天经地义，是以庄内的人皆以少庄主相称。只是叶英自幼沉默寡言，不甚得父亲欢心，母亲又忙于照顾幼弟无瑕顾及，唯有伴在身边的乳母始终悉心照料，感情深厚。 随着顾心兰弯腰的动作，叶英看见她怀中一张稚嫩的小脸，隽秀的双眸中露出一丝惊讶，“这是……” “是奴婢在湖边捡到的一个孩子，天寒地冻被人丢在外边实在可怜，就想着先抱回来。”顾心兰愁着脸，悲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谁家父母，竟将这么小的孩子遗弃了。” 叶英看着奶娘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拢起的双眉似是同样对婴儿的双亲有所不满，“回头我差人到镇上打听一下是谁家丢的孩子。” “牢少庄主费心了。”顾心兰熟知叶英面冷心善的性子，见他主动开口便笑着眯起了眼。怀里的婴儿微微蜷动，垂落的眼睫扇了扇，露出一丝黑亮的眸色来，“呀，醒了吗？” 叶英下意识地凑了上去，缩成一团的小家伙在奶娘怀里东蹭西蹭，黑白分明的眼眸迷迷糊糊睁到一半，耷拉着又垂了下去，白中带粉的脸颊微微嘟起，小巧的模样甚是可爱。 “唷，只怕是冻了大半天饿了。”顾心兰有点犯愁，这么小的娃娃肯定还没有断奶，可自己早过了下奶的年纪，庄中如今亦没有合适的乳娘，这要是出门去找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饶是叶英心细如发也没想到小娃娃的口粮问题，只当是到了喂食的时间，便微微颔首，“那您且去安置吧。” 第2章 顾心兰是叶英的乳母，自是叶英的随侍之人，住在小院的后厢房内。她抱着半睡半醒的孩子回到房间，先是打了热水把小家伙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想了想又去后厨熬了碗米汤。 擦澡时便完全清醒过来的小家伙睁着浓黑的大眼，安静地趴在顾心兰温厚的手中不哭也不闹，随着大人来回摆弄。 顾心兰端着热气腾腾的米汤回来，舀了一勺一遍遍吹到合适的温度放到她唇边，粉嫩的舌头伸出来试探性地舔了舔，觉得是能吃的东西便很快将小勺子舔了个干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顾心兰手里的碗。 眼下没有合适的奶水，这小家伙既然不挑食倒也好养活。 顾心兰一边喂汤一边想着今后该作何打算，回过神来的时候满满一碗米汤已经见底，那双水灵灵的眼仍旧巴巴地盯着她看，见她端着空碗一时怔愣，像是发现碗已经空了，便翻了个身，闭上眼睡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把小娃娃放到榻上，左看右看都没觉得小家伙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反倒是睡得很安稳。 真是个随和的孩子。 顾心兰虽是乳母，白日里也是要做事的，即便她侍奉的主子只有叶英一个人，琐事杂事也足够她忙上一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神色匆忙地往后厢走，悄无声息地在房外站了一会儿，里面竟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紧张地推门进去，床上的小家伙仍旧规规矩矩地睡着，离开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像是听到有人进屋，那双乌黑的眼眸忽然就睁开了，顾心兰内心惊讶万分，却还是走上前去把小家伙抱起来，柔声问道：“好孩子，饿不饿？” 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似乎在琢磨饿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一本正经思考的表情可把顾心兰逗笑了。她去厨房端来熬好的米汤，小家伙一口不剩地喝了个干净，然后又和早晨一样乖乖闭眼睡觉。 顾心兰看着怀里酣睡的女婴，心里却不由哀叹了起来：这么听话的孩子，到底是谁家父母狠得下心丢在湖边。 次日清晨，顾心兰同往常一样去伺候叶英起居，临走之前她看了眼床上已然清醒的小家伙，那双乌黑的眸子眨了眨，亮晶晶的目光像是在和她道别，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若这孩子的父母不肯要她，留在自己身边作陪也好。 叶英向来醒得很早，最近几日又因父亲开始教授剑法，叶英便醒得更早了。只是他起床后并没有在庭前练剑，而是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心兰领着粗使丫头将叶英的房间整理妥当，正准备去厨房查看早膳，却不防叶英在背后叫住了她，“兰姨，昨夜休息得可好？” “禀少庄主，一切安好。”顾心兰方还惊讶叶英为何突然这么问，随后才想起自己房里多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这种时候的孩子夜晚总是闹腾的，只是她抱回来的这个，安静乖巧得不像话，整晚都没发出什么响动。 “昨日我命人暗中查访了一番。”叶英的话语微顿，露出些许遗憾，“并未发现哪户人家丢了孩子。” “怎么会这样……”顾心兰惊讶之余升起了一丝庆幸，“那这孩子的父母怕是一时难寻。” 叶英略略蹙眉，“如此，便只能在镇上寻一户妥善的人家收养那个孩子了。” 一听要把那孩子送走，顾心兰忽然有些慌乱，连忙福了福身，“少庄主，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叶英讶异地看着顾心兰，记忆中鲜少看见她如此紧张的模样，“兰姨但说无妨。” “奴婢想收留这个孩子。”见叶英沉默，顾心兰忙解释道：“那孩子十分乖巧，绝不会给少庄主惹麻烦的。” 顾心兰的丈夫死得早，顶着丧夫之痛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不幸夭折，万念俱灰之下她才来到藏剑山庄当奶娘，如今膝下无子，虽说叶英对她无比敬重，但他终究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若是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陪在身边，老来也不会孤单。 叶英清楚顾心兰的境况，但收容一事他年纪尚小还做不了主，迎着她无比希冀的目光，他思忖许久，“如若母亲那里说得通，便无大碍。” 顾心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如果庄主夫人能点头应允，即便是庄主也说不了什么，只要不惹出什么祸事，她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多一张嘴吃饭也是无妨。 “多谢少庄主点醒。”顾心兰心中激动万分，伺候完叶英早膳就启程去拜见庄主夫人。夫人耳根子软，心疼顾心兰的遭遇又念在她是叶英的乳母，一番恳切的说辞后就同意了收留的事，甚至贴补了些钱两准她出庄给孩子找奶娘。 欢天喜地地回到房中，顾心兰忍不住把床上熟睡的小家伙抱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睛立刻睁开了，仿佛被她的喜悦感染，粉嫩的双唇微微一咧，竟也跟着笑了起来，顾心兰愈发欢喜，“乖孩子，以后你就跟我做伴儿吧。” 小家伙获许留在顾心兰身边让她高兴万分，可过了一会儿她又犯起愁来，“不知道你叫什么，总得起个名字才好。” 顾心兰是个地道的妇人，认不得几个字，起名一事让她踌躇许久，她能想到的那些俗气名字总觉得配不上那样一双灵动的眼。 某日，她陪侍叶英看书，望着桌上那些厚厚的书卷，踌躇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少庄主，您能给奴婢的女儿起个名字吗？” 第3章 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停，脑海中想起那日奶娘怀中小巧可爱的脸蛋来，清隽的目光扫过四书五经中某行简短的文字。 “就叫静姝吧。” 作者有话要说：　　qaq静女其姝（shu），诗经里面印象最深的几句话之一了 第2章 chapter 2 小静姝果然和她的名字一样安静乖巧，没人在身边她就睡，人一来她就睁眼瞅着人看，乌溜溜的眸子像是能说话一般。小院里住的下人不多，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顾奶娘养了个女娃娃，时常有人上门拜访。 有耐不住好奇想逗她一逗的，大眼睛眨了眨，直接翻身窝回顾心兰怀里，但若是正儿八经跟她说话，兴许还能给个眼神让旁人自行体会。 “兰姨的孩子真可爱，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几个童心未泯的小丫鬟绕着静姝转了转，抢着要抱这个小娃娃。 顾心兰乐呵呵地笑了笑，听到有人夸自家女儿心里美滋滋的。抬眼朝窗外望去，正巧看见一袭黄衣沿着青石板路步入小院，“少庄主回来了，你们也别偷懒，快去做事吧。” 自打叶孟秋传授叶英剑术后，叶英每日都要抽出两个时辰去父亲那边学剑，回来以后或研读书册或继续修习剑术。不知是不是顾心兰的错觉，叶英好像比以往更加沉默了，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静姝，发现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正静静瞧着庭前那一袭黄衣，眼底闪着熠熠光辉。 渐渐的，少庄主剑术学无所成屡屡被庄主责骂的消息在庄内流传开来，叶孟秋上了年纪易动怒，长子愚笨的资质往往让他怒不可遏，禁食罚跪成了常有的事。 顾心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年来她一直视叶英如己出，见他受苦自然有些不忍，但碍于庄主的严令，她是个下人又做不了什么，只好尽可能地用别的方式安抚那个受挫的少年。 一日，叶英照旧去学剑，叶孟秋已把一套四季剑法从头教到尾，但对招时叶英仍是将剑使得毫无章法，叶孟秋一怒之下把不成器的儿子直接打发回去闭门思过。围观的藏剑弟子心底一片唏嘘，这样的少庄主可担不起山庄大任啊。 叶英一路回到自己的小院，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他站在庭前，静静地看着飘摇的柳絮，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心思移动时侧身望去，后厢的窗敞开着，那是兰姨的房间，两只粉嫩的小手搭在窗台上，乌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方向。 四目相对，像是被抓到在偷窥后无比心虚，攀扶在窗沿上的小手连忙捂住眼一副我什么也没看的表情，结果没了借力的地方身子一滑直接滋溜一声滚了下去。 叶英心头一跳，慌忙迈步朝后厢走，从窗外探头进去，粉嘟嘟的团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又坐了起来，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那张清隽的脸。 静姝一天天长大，但顾心兰能陪在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怕她无聊顾心兰会在天气舒爽的日子特意打开窗，小静姝时常会沿着床爬到窗边探头探脑，偶尔路过的杂役会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屋檐上停留的飞鸟同样令她无比新奇。 “你没事吧？” 顾心兰在小静姝喜欢趴着的地方铺了很多软布，这孩子不爱哭闹，磕着碰着从不叫喊，只好尽量在她的活动范围多铺一些垫子，每天歇下的时候再好好检查一番。 小娃娃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仁儿倒映出窗外面容清隽的小男孩，咧嘴笑了起来。 她笑了总该没事。 叶英松了口气，再细细打量着几个月大的静姝，皮肤白胖了不少，比起兰姨刚抱回来那会儿看着健康了许多，精致小巧的五官还是那般讨人喜欢，怪不得下人们茶余饭后总爱谈论这个小娃娃。 小静姝见叶英看着她不说话，明晃晃的大眼也同样一眨不眨地瞅着他，两双稚嫩的眼睛隔着窗栏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静姝窸窣窸窣地爬到窗边，伸出两只粉嫩的小手臂朝他扬了扬。 叶英愣住，下意识地踮着脚伸手把小静姝抱了出来，粉嫩的团子扑腾着小腿，很快就在叶英手上安静下来。 静姝才几个月大，但对于只有八岁的叶英来说，抱在怀里也算是沉甸甸的重量了。软糯的身体蜷在掌中，寂静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暖色，“抱你去走走？” 像是听懂了叶英的意思，肉乎乎的小拳抓着他的衣襟，静姝仰头弯起浓黑的大眼，神采奕奕。 顾心兰收到叶英被庄主当众呵斥的消息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赶了回来，一路上组织了无数安慰的言语，但她踏入拱门后看到的却是她的宝贝女儿正坐在那个小少年的腿上，好奇地把玩着柳枝盘成的花环。少年并不有力的臂膀稳稳地圈着静姝的身体，垂落的几丝黑发细细分割着他低垂的柔和目光。 悬着的心忽然落地，顾心兰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没几步就被叶英察觉。他看到匆匆赶回来的顾心兰，腿上坐着的静姝也发现了，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 叶英抱着静姝起身，“兰姨，还没到午膳的时辰，您怎么回来了？” 看着无比开心的静姝，再看看沉稳内敛的叶英，顾心兰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奴婢听说……”话到嘴边又怕徒增叶英心中的烦恼，只好摇了摇头，“无事。” 叶英心思一转，便知为何顾心兰会在这个时间回来，心中有所触动，“兰姨不必担心，我很好。” 第4章 怀里的静姝在这个时候闹腾了起来，像是见到了娘亲想要换个地方趴着，顾心兰见状连忙把女儿抱了过来，“不知静姝可有打扰到少庄主的地方？” “无妨，我看她总趴在窗边便抱她出来走走，反正……闲来无事。”叶英淡淡垂眸，似是想起了被父亲勒令闭门思过的事情。 “少庄主不必介怀，庄主他只是一时……”冷不防趴在怀里的静姝突然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顾心兰忙顺势弯腰扶住她小小的身体生怕她摔出去。 细微的触感落在发顶，带着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叶英愣愣地看着短小的手臂使劲前倾直到够着他的头，然后歪歪斜斜地把手中柳环戴在他的头上。 “静姝，别闹。”顾心兰震惊地看着静姝的动作，回过神来轻声斥责了一句。 “无妨。”叶英摸了摸头顶的柳叶，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那双弯起的大眼睛璨然得如同日月星辰，忽然照亮了他沉寂的心海。 遭到顾心兰轻斥的静姝也没吭声，趴在她怀里安静地看着叶英，直到一路被抱回后厢房，还时不时地攀上顾心兰的肩膀露出那双大眼睛朝这边望。 叶孟秋对大儿子失望至极，转而又把目光放到了二儿子叶晖身上，只是叶晖虽然一招一式比划得有模有样，但始终少了份热忱。这下可好，长子资质愚笨，次子不喜学剑，第三个儿子年方四岁，一代大侠深感后继无人，终日苦坐。 愁得不止叶孟秋，二公子叶晖也愁，他比叶英小两岁，看着大哥日日被父亲责罚，只能勉强自己修习剑术。叶晖得空的时候常到叶英住的院子里走动，屏退左右关上门就开始大倒苦水。 叶英往往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既不安抚也不劝诫，反正叶晖只是嘴上说说，离开这扇门他还得老老实实地学剑，藏剑弟子，应当担负起山庄重任。 夏季的蝉鸣远去，很快就到了初秋。叶晖和往常一样刚在叶英对面坐下就愁眉苦脸地叹气：“大哥，听说了吗？母亲又有身孕了。我现在就盼着大哥哪天剑有所成，或者三弟快点长大，又或者将来出生的老四是个天降奇才，好让父亲把注意力从我身上挪开。” 母亲有身孕的事早些时候兰姨提过，所以叶英知道得不算太晚。藏剑山庄家大业大，一个人肯定支撑不过来，父亲的心思他明白，多几个兄弟自是能少分担一点。 “往后的时日，要麻烦二弟替我多多孝顺父亲和母亲了。”叶英放下杯盏，慢慢说出一句话。 被叶英的话一惊，叶晖瞪圆了眼，“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已向父亲请示，过几日便入剑冢修行，参悟剑道。”叶英的表情仍是淡淡的，有着不同于八岁孩童的沉稳和冷僻。 叶晖张了张嘴，“你一个人？” 叶英颔首，视线落在杯中立起的茶叶上，他记得父亲满是复杂的神色。 “你自是勤勉，只是剑需有道，若你执意如此，便去剑冢待上一段时日吧。”叶孟秋对这个木讷的儿子着实无奈，叶英自从学习叶家剑法以来一直刻苦勤修，成果却始终不如人意。如今他主动请求去剑冢悟剑，做父亲的没有拒绝之理，只是一想到他的资质，就颇为懊恼。罢了罢了，勤能补拙，只要儿子上进，便随他去吧。 于是这一年秋寒露重的时候，叶英进了剑冢。 叶英离开的那天，顾心兰连夜收拾好所有必备用品，天亮就起来替他送行。躺在床上熟睡的小静姝被惊醒，看到娘亲行色匆匆的样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等到顾心兰出门，她从床上爬起来，轻车熟路地扒开窗门朝外望去，在小院里待了半年，静姝长大了许多，至少爬上窗户不用像以前那么吃力。 她看见庭院里站了一大帮人，有她见过的，也有她没见过的，而那个额前印着梅花的翩翩少年就负剑站在他们中间。顾心兰抹了抹眼泪，对着叶英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静姝从中嗅出了离别的味道，乌黑的眸光忽然就黯了下去，在那道清隽的视线扫来以前，她身子一矮趴回床上，抱着柔软的枕头不吭声。 顾心兰送走了叶英回屋，见床上蜷成小小一团的静姝，以为她还睡着，细心地替她捻好被角，抬头却发现窗户开着，“静姝？” 入秋以后，顾心兰生怕静姝年幼体弱着了风寒，离开的时候都会关好门窗，眼下窗户却敞开着，只能说明这向来机警的小家伙醒着。 埋在枕头里的小脸露出一只乌溜溜的眼睛，带着鲜有的湿气，顾心兰慌忙把孩子抱了起来，“乖乖乖，做噩梦了吗？” 静姝趴在顾心兰的怀里低声呜咽，目光却始终望着窗户的方向，这小小的院子里再没有那个人的气息了。 第3章 chapter 3 叶英在剑冢一待就是六年。 公元719年春，藏剑山庄第二届名剑大会在即，叶孟秋派人将长子召回，在剑冢独居六年的叶英这才重新回到庄内。 黄昏时分，山庄守门的藏剑弟子远远地看见下山路上走来一个瘦削笔挺的身影，背负长剑，束起的墨发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六年过去的叶英早不是他们记忆中的男孩模样，唯有额前印着的红梅能让他们辨认一二。 “少庄主！” 轻缓的脚步行至庄前，望着行礼的藏剑弟子，少年微微颔首，径直往庄内去了。 早有人一路通传到叶孟秋面前，听闻叶英归家，身为父亲的心情微微复杂，这个儿子在剑冢一待六年，对外界的事不闻不问，便是逢年过节也未曾回来，不知这么长时间下来剑术可有精进，要是还同以前一样毫无建树，也不该再勉强他了。 第5章 叶孟秋能有这般想法，得益于第三个儿子叶炜，叶炜自从到了习剑的年纪就表现得和两个哥哥大不一样，天资聪颖加之喜好剑术，叶孟秋便将亲手铸的无双剑送给了他。只是叶炜心浮气躁，思维跳脱，做事不如前两个儿子沉稳。 唉，要是这些儿子的优点能集中些就好了。 “父亲，我回来了。” 叶孟秋还在走神，一道清冷的嗓音出现在门口，他抬头看去，正是晚霞满天的时候，门外的少年直身而立，视线低垂，披着天边火焰般的余晖，流过身遭的空气却平静如水。 有些讶然地张了张嘴，叶孟秋觉得这个儿子变得很不一样，离开六年个子拔高不少，人也清瘦了，内里似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具体是什么，他有点形容不出。压下心头的莫名，他颔了颔首，“回来就好，晚膳留下陪我和你母亲吧，顺便把几个弟弟都叫上。” 少年垂首应声。 藏剑山庄久违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六年没见儿子的庄主夫人自然是不停地抹着眼泪嘘寒问暖，叶晖和叶炜看到大哥回来无比高兴，四弟叶蒙因为出生时叶英已经闭关，所以从来没见过这个大哥，对他十分好奇。 饭后，叶孟秋把两个年长的儿子叫去书房交代名剑大会的要事，直到夜深。 明月高悬，凉薄的月色照在青石板路上，叶英顺着记忆独自回到自己的居所，六年未归，这里还是熟悉的景色。主屋灯火通明，暖黄的光线透过窗纸融融洒在身上，驱散了风中寒凉，叶英轻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踏上连廊之前，角落里投射过来的目光让他站住了脚。深红的廊柱背后露出一截翠色衣角和几缕随风起舞的青丝，叶英拢了拢眉，迈步上前。 什么人？ 柱子后的人影立刻跑过了拐角，小心翼翼地趴在墙后探出小半个脑袋来。叶英愣住，那是个身形极为娇小的孩子，轻眨的眼眸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你是……静姝？” 乌黑的眸子闻言立刻缩了回去，小小的身子像是猫儿一样灵活地蹿进阴影，叶英三步两步追上，就看着小丫头在前面一溜小跑，拐了个弯，闯进一扇门里去了。 熟悉的门窗令叶英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卧房，小丫头总该是跑来找顾心兰的。他松了口气，迈步进屋，刚好和里面收拾完毕走出来的乳母对上视线，他微微弯腰，“兰姨，我回来了。” 顾心兰愣了愣，面前挺拔的少年令她熟悉又陌生，眨了好一番眼睛，视野模糊了起来，“少庄主，您可算回来了！” “兰姨这些年辛苦。”叶英垂眸，看见躲在顾心兰背后的小丫头，“没想到静姝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都过去六年了。”顾心兰垂下含泪的眼，感叹了一番时光飞逝，顺手把拽着她衣角的静姝拉到身前，“来，静姝，向少庄主问安。” 没想到静姝待顾心兰一松手又钻回了她的背后，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瞅着叶英看，小嘴抿得紧紧的，秀眉也拧作一个疙瘩。 “这孩子……”顾心兰无奈了，奇怪，平日都不怕生的，怎么见到叶英就躲？“少庄主莫见怪。” “没事。”叶英看到已经收拾妥当的卧房，知道顾心兰定是一收到消息就开始整理，“时候不早，兰姨快些去休息吧。” “好好好，少庄主也早些休息。”顾心兰拉了拉身后的静姝，想着让她跟叶英道别，可小丫头将她的衣角攥得更紧了，为免尴尬便只好直接牵着她的手出去了。 静姝在小院里待了六年，院子里的其他下人都熟悉，自打会走路后便经常在庭院里走走跳跳。可现在叶英回来了，顾心兰担心静姝会扰到他的起居，正想着怎么让她去别处玩耍，却发现小丫头居然整天院门不出房门不迈，把自己闷在了房间。 “静姝，你怎么不出去玩了？”午休的时候，顾心兰看见静姝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 乌溜溜的眸子望着敞开的窗门，没有说话。 见状，顾心兰只好放下手中的针线，坐到静姝身边，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乖女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静姝摇头。 “那是怎么啦？”顾心兰轻抚她细碎的额发，“有心事？” 静姝紧抿着唇，还是一声不吭。 那就是有心事了，养了六年的孩子，顾心兰很清楚她的知事早慧不能以常理度之，“娘亲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去街上？” 顾心兰当然不可能纯粹地带静姝出门，她要去镇上采选布匹，一晃眼叶英已经十四岁了，往年的衣服早就不合身，她要替他备些新的料子做衣服。 名剑大会在即，镇上的人流很大，江湖人士众多，顾心兰拉着静姝小心翼翼地避开拥挤的人群来到叶家名下的绸庄，在店铺管事的带领下物色合适的绸缎。 顾心兰和老板说话，静姝就靠在门边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心神不知飘到了何处，两个黄衫少年忽然闯入她的视野，翩翩公子，温文如玉，行走间少不得吸引周围女子的视线，可偏生小丫头的嘴却一撅，看都不想看。 正巧两人中的一个朝这边望来，“那不是兰姨收养的小女孩么？” 叶英听到二弟在旁惊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倚在绸庄门口的静姝，察觉到有人注视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也转了过来，撞见他们的打量娇小的身子唰的一下就缩了回去，看得两人一愣一愣的。 第6章 “奇怪，那女孩儿以前没那么胆小啊？”叶晖疑惑地看着囿缩在门后的小巧身影，这明显是看到他们才躲起来的。 正巧顾心兰和绸庄老板谈完，牵起静姝的手准备回庄，正朝着叶家兄弟这边走来，发现他们二人后惊讶地迎了上来，“少庄主，二公子。” “兰姨。”兄弟俩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叶英敬重的乳母叶晖自然也是敬重的。 躲在顾心兰背后的静姝探出小半个脑袋来，浓密的眼睫扇了扇，视线直接忽略了叶英掠到了叶晖身上，软糯的嗓音轻轻喊了声：“二公子好。” 叶晖笑笑，摸了摸静姝的头，“真乖。” 问过好，静姝就把脑袋缩回去了，摆明了不想搭理叶英。清隽的目光有一丝呆愣，片刻便消散地无影无踪。 叶家兄弟是奉父亲之命到街上暗中巡查，藏剑山庄举办名剑大会，镇上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叶孟秋担心有寻衅滋事的江湖人士在此作乱，有损藏剑威名。 目送兄弟俩离开后，像是看出了什么的顾心兰在静姝面前蹲下身来，“静姝，你莫要告诉娘亲这几日是在躲着少庄主吧？” 远去的二人中叶英的脚步微顿，清浅的目光略略侧向身后逐渐被人群遮蔽的小小人影，稚嫩的童颜微撇，像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 为什么要躲着他？这个问题叶英没有想到答案。 那天回庄以后，兄弟俩在父亲书房里待了一会儿就回了各自的住所。叶英刚踏进院门就看到后厢那边挤着一堆下人，没过一会儿就有大夫背着药箱出来。 路过的仆从在叶英身旁躬身禀告，说是顾心兰下午回庄的路上被一个骑着快马的人撞到路旁，摔伤了手，那个骑马的人也一下子没影了。 房间里，右手绑着夹板的顾心兰斜卧在榻上，额前冒着涔涔虚汗。静姝在旁边仔细地用拧干的毛巾替她擦脸，稚嫩的面容满是紧张的模样，“娘亲，疼不疼？” “没事，不疼。”顾心兰捏捏那张快哭出来的小脸，“乖，都过去了，不怕。” 静姝咬着唇，瞪圆了眼努力把泪水憋在眶里，死死抓着顾心兰的袖子不松手。 房门轻轻叩响，少年平稳的嗓音在外响起，“兰姨。” “是少庄主。”顾心兰挣扎着要起身手腕却一阵酸痛，她只好哄着身边的女孩儿，“静姝乖，去开开门。” 小丫头红着眼爬下床，开门之前胡乱擦了把脸，吸吸鼻子打开房门，迎着少年微微晃神的目光又躲到了门后。 叶英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迈步跨进房间，“兰姨，我听说您受了伤，所以过来看看。” “唉，不打紧。”顾心兰叹了口气，“那么快的马，一晃而过也不知道是谁，我看一路上被撞倒的人不少。” “兰姨放心，此事我会查个明白。”叶英目光冷凝，心里尤有自责，早知道当时碰到就该先陪着她们回山庄的。 “少庄主有心便好，若是查不到也不必强求。”顾心兰看着自己的手，“只是这段时间怕是无法伺候少庄主了。” “兰姨且好生养着，我会让人送些补品过来。”叶英和顾心兰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的时候没在门边看见静姝的身影，四处张望才在廊下发现蜷作小小一团的女孩儿，心思微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静姝感到周围人影晃动，埋在膝间的脑袋抬了起来，见是叶英又把头重新埋了下去。 见她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叶英蹲下身安慰道：“放心，兰姨会好的。” 小女孩儿还是埋着头，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地不想与他说话。 叶英踌躇片刻，开口问道：“我需要点线索，你还记得那个撞你们的人长什么样吗？” 第4章 chapter 4 他本是想转移她的注意，随口一问罢了，毕竟顾心兰这样的大人都没看清，更不用说还是个小不点的静姝了。 没成想，那双乌黑的大眼忽然扬起来很认真地点了点，细小的手指直接在地上圈圈画画，可惜粗糙模糊的轮廓完全无法表达她看到的那张脸，指头和地面摩擦得也有些发红，表情十分难看。 难得见小姑娘对他有点反应，皱成一团的小脸很是可爱，叶英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问：“那我们画到纸上去，好吗？” 清亮的眸子思忖了起来，歪头动脑子的时候，像足了大人派头，约莫是想好了，小脑袋点了点。 见静姝同意，叶英便进屋和顾心兰打了声招呼，带着小丫头来到书房，掌灯之后挥退侍女，示意身后的静姝跟他到案前坐下。 静姝是第一次来书房，乌溜溜的眸子忍不住好奇转了一圈，见叶英看过来又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脚尖。 平直的薄唇微微弯起，叶英铺开一张宣纸，提笔着墨，递到静姝面前。 她从未拿过毛笔，小小的手掌张开学着叶英拿笔的样子接了过来，刚在纸上落下一点就皱起眉，索性捏着下端蘸了墨水的狼毫趴在桌上对着纸涂涂画画，看得叶英在身后哑然失笑。 静姝画得很慢，画几笔就要停下来回想，但她画好的时候完全超出叶英的想象，本以为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画出来的能有个人样就不错了，结果却画得五官周正，像模像样。 叶英把惊讶放到心底，对着那张画像陷入沉思，今天在街上遇到的人中并没有这样一张脸，若是江湖人士，便要从门派入手了，“他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第7章 低头想了好久，静姝在空白的地方画了一把刀，只是这刀的形状涂涂改改了好久，竟有些分辨不出是什么品类。她紧抿着唇，当时那人坐在马背上，刀别在背后，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顾心兰护着摔到一旁，记不清具体的模样。 温暖的掌心轻轻拂过头顶，耳畔响起少年温润的嗓音：“无妨，你记住的已经很多了。” 热流划过脖颈传来痒意，静姝不自觉地缩了缩身体，放下笔揉揉眼。她画了许久，眼睛控制不住地发酸，甚至还有些困倦，一揉两揉感觉不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掌心顿生懊恼。 叶英正对着那把未画完整的刀皱眉思索，静姝的动作惹得他把注意力往那张小脸上一带，唇角随之抿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手指沾着的墨汁在乌黑的大眼周围揉了一圈，像是被人打过一拳似的，静姝见叶英还笑顿时鼓起了腮帮子，乌黑的眸子洋溢着怒气，视线亮得吓人，目光灼灼地瞪着那双俊秀的眉眼，非得瞪到他把那一丁点儿的笑意敛去为止。 叶英从案底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按住女孩儿不太自在的肩膀替她把脸上的墨痕细细擦去，露出白里透红的小脸来，“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兰姨那里吧。” 静姝闻言一低头就从他身前蹿了出去，一咕噜溜到门边，乌黑的眸子回过身瞅着案前的少年看，视线一晃一晃地看向案几上的宣纸。 明其意，叶英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找到那个把兰姨撞倒的人。” 抿起的小嘴这才稍稍放松，却仍是未置一词，灵巧的身形和猫儿似的，转身就跑进了夜色里。 叶英连忙起身跟了出去，看着前方跑得一溜烟似的女孩儿，心中无奈之余还有些失落。他在静姝身后一直目送她跑进顾心兰的房间，在走廊上听着屋里的母女俩开始闲话便回去了，关于她为什么躲着自己又不肯同他说话的问题还是没能问出口。 第二天叶英和叶晖照旧到街上巡视，听闻昨日顾心兰被人撞伤叶晖也十分关心，便帮着叶英一起寻找凶手。他们询问了周边摊贩的老板，描述的相貌的确和静姝所画相差无几，只是问及背后的武器却说法众多，有人说是刀，有人说是剑，还有人说是盾牌，着实费解。 江湖中人使刀的派别不少，可没有哪一种能和静姝画的相匹配。走在身边的叶晖见他总是端看着手中画纸，忍不住问道：“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之处？” 叶英点了点纸上的两处位置，“刀身根部的宽度和刀尖相差太大，刀柄的位置如此偏僻并不适合着力，看着不像寻常规制的刀剑。” 凑上去看了一眼，根部和尖端相比确实宽了点，叶晖一时也想不出来有什么样的刀会是这般模样，“也许是小姑娘画错了呢？” 叶英微微皱眉，能将起马之人的相貌还原到那种地步，他不认为静姝会随便乱画，“静姝改了很多次，唯独这些地方没改，我想应该不会画错。” “这……兰姨的女儿那么小，她画的未必可信。” “我信。”叶英只是淡淡回复了两个字，继续低头思索这奇奇怪怪的刀到底是何来历。 叶晖这下没话说了，只好站在叶英身边陪他一起琢磨，直到日头高悬也没想出个结果来，“要不，我们回庄去问问父亲？” “也可。”叶英放下画纸，叶孟秋的江湖经验远在他们之上，见过的东西比起他们只多不少，“但有一点，不能让父亲知道这是静姝所画。” 叶晖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何？” “我信，父亲未必会信。” 看着负手走向山庄的叶英，叶晖默默在心里补充一句：我也不信。 小丫头涂涂改改笔锋稚嫩，断然会被叶孟秋看出端倪，因此去找父亲之前，叶英回到落梅居把图样重新临了一遍，画到一半时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道：“去把静姝叫来。” 侍女立刻把待在顾心兰身边的静姝带了过来，乌黑的眸子习惯性地趴在门边朝屋内瞅了一眼，看见里头坐着两个黄衫少年，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 “……进来。”眼看着刚迈上门槛的小腿就要缩回去，叶英只好出声叫住她。 叶晖见静姝的小脸紧紧地绷着，继而疑惑地看向叶英，“大哥，兰姨这女儿是不是怕你？你回庄以前不见她这么躲人的。” 怕？昨晚上瞪他瞪得可凶……叶英捏了捏眉心没有回话，倒是叶晖朝极不情愿挪过来的静姝招招手，“静姝乖，到二哥哥这里来。” 小巧的步子迅捷地蹭到叶晖背后，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见状，叶英只是无奈地挑了挑眉，在刚临好的图样上添了点什么，把纸摊到叶晖面前，对躲在他背后的静姝问：“像不像？” “两把刀？”叶晖愣了愣，见叶英在原先刀柄的旁边又补了一个刀柄，直接从三分之二的位置把原来画的刀身拆成了两把，这么一看，刀身和刀尖的比例就合适了许多。 仔细一想，路人尚且说不出个究竟，以一个六岁小童的视角也未必能窥得全貌。如果静姝只是把她看到的画了出来，那没看到的东西她是画不出来的，若是把旁人从各个角度看到的东西结合上去，便能拼凑个大概。 乌黑的视线在纸上停了一会儿，眸子忽然亮起，在叶英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虽对静姝始终对自己紧闭的双唇有些无奈，但好歹能明白她的意思，叶英拿着画纸又是仔细看了一番，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轻蹙，“先去找父亲吧。” 第8章 见两人起身，方才还躲在背后的人儿脚步一抬便蹿了出去，等叶晖回过神连影都不见了，他忍不住嘿笑道：“大哥，瞧你这冷冰冰的，把小姑娘都给吓坏了。咱们庄子里头哪个姑娘见到你不是脸红心跳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倒是这小姑娘一见你跟活见了鬼似的，赶不及地就要逃。” 叶英轻咳一声，略有无奈地看着自家弟弟，整个山庄里也只有叶晖会与他这般打趣了吧。 他们是叶孟秋最长的两个儿子，年纪相差不大，小的时候便玩在一处，后来他被叶孟秋下令独居以后叶晖也时常过来串门，即便是当初那些并不顺心的日子也多有这个弟弟照拂，因此叶英对他比对别的兄弟感情都要好一些。 名剑大会在即，叶孟秋比以往更加繁忙，剑帖已经相继送出，最后来的人是谁却未可知。叶英和叶晖上门的时候恰逢外客，两兄弟相看一眼便束手在外等候，屋内交谈之人所言甚欢，依稀听见叶孟秋称对方为“拓跋先生”。 拓跋……可是拓跋思南？ 十年前藏剑山庄第一届名剑大会，名剑御神问世，当世最出名的五位剑客受邀前来，其中一人就是拓跋思南。当年的拓跋思南年仅十六，剑术尚未大成，以半招之差落败于公孙大娘，虽然最后未能赢得宝剑，却自此名声大噪，这十年里更是有成天下第一剑客的趋势。 拓跋思南与叶孟秋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出门正好看见门边立着的两兄弟，叶孟秋也跟在身后，他看着这俩少年郎，笑道：“想必这就是叶庄主的两位公子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拓跋先生好。”叶晖忙低头作揖，对这名闻江湖的剑客自是有些好奇，第一次名剑大会时他尚且是个不知事的孩童，旧时哪怕见过也记不太清了。 “若小儿能有拓跋先生一半的资质，这藏剑山庄日后便不愁了。”叶孟秋看见垂首站在旁边的叶英和叶晖，无奈长叹。 拓跋思南呵呵一笑，拱了拱手，“叶庄主过谦了，我看令郎气沉如水，内息收放自如，想必已经得了叶庄主的真传，藏剑山庄也是后继有人。” 嗯？叶孟秋愣了一愣，这是在说谁，余光从两个儿子身上依次掠过，又从叶晖身上绕回他到身旁高高瘦瘦的少年，敛下心神，他也拱手作别道：“拓跋先生谬赞了，叶某已经在庄内备下雅舍，供拓跋先生休息，夜里会在楼外楼设宴给您接风洗尘。” 拓跋思南笑了笑，转身在藏剑侍从的引领去下休息，视线在叶英身上稍带，露出一丝微笑来。 送走了拓跋思南，叶孟秋示意两个儿子进书房，入座后方道：“你们这个时候过来可是镇上出了什么事？” 叶晖看着大哥，见他掏出袖中画纸递到父亲桌前，“前日在街上偶遇一人，见他背负刀具奇特便多看了几眼，不像是寻常之物，想请父亲参详一二。” 目光甫一落到画纸上便深沉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锋芒，声音低了几分，“你只见到一人？” 第5章 chapter 5 “是。” 扶案的手指微微用力，叶孟秋的双眉已不自觉锁起，“最近你们要在四处多加留意，并嘱咐庄内弟子加强戒备，以防有人暗中捣乱。” 叶家兄弟从书房离开后走出老远，叶晖稍事松了口气，“父亲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那把刀有什么蹊跷来历不成？” “傲霜刀。”叶英望着庭前落花，清隽的眸光微凝，“恐怕是霸刀山庄的人。” 叶晖一怔，久久不能回神。 提起藏剑山庄的历史，江湖中人无一不会提及十年前那件津津乐道的事。剑乃君子，刀乃霸主，江湖上舞刀弄剑的人甚多，因此江南的藏剑山庄和北地的霸刀山庄一直是诸多崇武之人心中的圣地，可惜这一南一北两个地方从开始便始终处于敌对的位置。 景龙三年二月初二，本该是霸刀山庄的霸刀令上门之日，但那天无论天南海北的江湖侠客都收到了一张藏剑邀剑帖，时间恰巧在他们接到霸刀令前一个时辰。叶孟秋以精心炼制宝剑为酬，举办首次名剑大会，而此日也正是霸刀山庄例行扬刀大会之日，霸刀山庄乃百年名门，藏剑此举，其时江湖中人看来不啻以卵击石。 然而胜败岂无凭，兴亡谁人知，世事向来叵测难料，当年霸刀山庄竟然没有名刀问世，而藏剑山庄也因一把“御神”神剑正式宣告崛起于江湖。从那以后，藏剑门下与霸刀弟子多有冲突，但因为两地相隔甚远，倒不至于出些大事。 如今霸刀山庄的人偏偏选在名剑大会的日子到了这西子湖畔，难道是要…… 接下去的几日，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相继聚集藏剑山庄，叶晖处事沉稳有礼，便跟在父亲身后迎宾待客，身为长子的叶英反倒落得清闲，每日在落梅居中看书观花。庄中流言又悄无声息地散开了不少，等传到顾心兰耳中早就变了味，满是对少庄主无能的失望和鄙夷。 “那群嘴碎的家伙不老实做事就知道扯些闲话。”顾心兰听后着实恼火，“少庄主的苦衷哪是他们懂得的！” 静姝正习惯性地趴在窗台看着外头淅沥的小雨，闻言乌黑的眸子转了转，继续寂静无声地发呆。一抹不同于翠绿的鲜黄色彩在枝头跳跃，两三声清脆的莺啼勾住了那道沉静的目光。 厚厚的云层将天光遮蔽，细密的雨丝片刻不停地落下，把连绵不绝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静姝看着在枝上来回蹦跶的黄影，焦急的鸣啼落入耳中，浅浅的红唇弯起，吐出一个清晰的字眼：笨。 第9章 “诶？”卧在床头唉声叹气的顾心兰听到她的声音，“什么？” 静姝抿了抿唇，扑棱着小腿从床上跳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翠绿的裙摆从朱红的走廊上一闪而过，跑到离树最近的屋檐下，乌溜溜的眸子盯着雨中慌乱不已的小鸟，直到那双细小的眼睛发现檐下站着的小女孩。 “来。”静姝将手伸入檐外的世界，冰凉的雨丝落在手臂上带来一片舒爽，她朝树上找不到地方避雨的鸟儿招了招手，后者像是看到救星一样从枝头跌跌撞撞栽进她捧起的掌心。 忽然穿过庭前的风卷起潮湿的水气拍了她一脸，扇动细密的睫毛，静姝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掌心却传来一阵哆嗦，湿成一团的鸟儿在风中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叫了几声，惹得静姝眯起璨然的眸子。 “笨。” 仿佛能听懂静姝的话似的，先前还乖乖窝在她掌心的小鸟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落到走廊的角落里露出两只小眼睛叽叽喳喳抗议个没完。 “就笨。” 细小的爪子在木制地板上来回抓挠，被人鄙视的小家伙十分暴躁，可静姝仍旧面不改色地嫌它笨，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谁也说服不了谁。 房内静坐的少年在那乱糟糟的鸟鸣中无奈地放下书，示意想要出门制止的侍女噤声，迈步悄然无声地走到了外面。 书房后的走廊上，烟绿布裙的女孩儿抱膝蹲着，翠色绸带将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束成一缕发辫自瘦小的肩上垂落。湿漉漉的黄色小鸟在她面前气得跳脚，翅膀上的水渍甩了一地。 静姝背对的方向，叶英站在墙边，看着她面前生龙活虎的鸟儿，瞪圆的小眼睛不禁让他想起前些日子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唇角抿过一丝柔和。 檐下的风吹得静姝脑后微凉，正盯着小鸟看的瞳孔忽然放大，余光扫过身后的转角，鲜衣少年闯入眼帘，她慌忙拍拍膝盖跑开了。 清隽的目光一愣，望着静姝跑走的方向有些失神，若是庄中弟子因父亲的冷落而避着他就算了，连这么小的孩子也…… 叶英的在心中微叹，风中却传来细碎的鸟鸣，淡漠的眸子轻抬，瞥见刚刚跑远的静姝不知怎的又回来了，先前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的鸟儿停在肩上，四颗乌溜溜的眼珠子小心地从角落里探出来朝他看。 心神摇曳之时他就和静姝这么对望着，那双抿紧的樱唇几欲开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被主人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大抵是想问撞倒顾心兰的那个人抓到没有。 只是满陇镇上的人多如牛毛，若是霸刀弟子，前次出了状况，近段时间未必会公然现身。这要是跟小丫头讲了，只怕她要失望或者不高兴了。叶英敛去眸中光华，索性在朱红长廊席地坐下不予回应，而是抬头静听着檐外的雨色。 清风送爽，淅沥的雨水聚起一层薄雾，笼罩着青红相间的庭院。乌黑的眼偷偷打量着那个闭目的少年，随风撩开的鬓发沿着他修长的脖颈轻轻拂动，光滑的额角绽着五瓣红梅，给少年俊秀的脸添了份怦然心动的美感。 小小的步子一点点挪到叶英旁边，静姝眨了眨眼，正要凑上去瞧得再仔细些就见那双垂落的眸忽然抬起，平静如水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她放大版的小脸。小丫头猝然受惊，条件反射地就要往后蹿却被人按上肩膀摁在了原地。 察觉到被骗的静姝立刻拧起秀丽的眉，气呼呼地瞪着叶英，这人生得好看怎么这般使坏！ 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把躲在墙角的静姝给“勾引”过来的叶英看着满脸写着不悦的小丫头，“坐。” 气得跺了跺脚，静姝只好嘟着脸抱膝蹲坐下来。 被她孩子气的动作都笑了，唇角弯起的时候又似有余光从她的视线焦点上带过，要是被小丫头发现他在笑恐怕又要被气呼呼地瞪上好久。 好在，静姝像是自己在闹着气，没搭理他，叶英见她乖乖坐着没有要跳起来跑走的样子，便收回了手，清隽的眸光兀自看着檐外被雨打落的花瓣出神。 小丫头起初也不算安分，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瞟向那张俊美的侧脸，试图在他走神的时候趁机开溜，视线却撞及一汪清冷的波光，不掺杂任何人间烟火气。浅色的樱唇动了动，忽然就收了心思在叶英身边老老实实坐着。 等叶英回神，就见静姝刚好望来，清寒的眸底溢出细微的暖意，“为何见我便跑？” 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静姝咬了咬牙，半天才吐出两个字，“生气。” 叶英一愣，他一时想不到静姝的气从何来，其次，她终于肯对他说话了…… 静姝用力抿紧了唇，似乎发觉自己不小心漏了口风，满眼都是懊恼。即便当年她还小，她也记得这个人，记得这个额角贴了花的少年。 六年前叶英走的时候她以为只是短短地离开一会儿，没想到寒来暑往了那么多年都不见回来，静姝一气之下便决定再也不理这人了。前次要不是为了能抓到撞了顾心兰的人，她才不会乖乖跟着叶英去书房画画呢！ 瞅见叶英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恼来恼去，恼到最后静姝都不知自己是在恼叶英还是在恼自己，话到嘴边又强行憋了回去，涨红的脸险些憋出内伤，最后只是瘪着嘴重重一哼。 很生气！ 两人背后忽然传来了顾心兰的声音，“静姝虽然不爱说话，小孩子心性却很重，少庄主莫要放在心上。” 第10章 “兰姨，您的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叶英闻声站了起来，身边坐着的小人儿一溜烟就跑到顾心兰的身后习惯性地攥上她的衣角。 顾心兰一欠身，“静姝惊扰了少庄主，奴婢来带她回去。” 原来是她在房中看到静姝在廊下同鸟儿吵闹惊动了叶英，便慌忙披衣出来了。 “无妨。”叶英望着又躲到顾心兰背后的静姝，好不容易小丫头能在他身边安分地待一会儿，看来又得下次找机会了，清隽的眸光微晃，“往后她若是无聊，此间可随意走动。” “这……”顾心兰微微讶异。 叶英又道：“但若出了这落梅居，则需守些规矩。” “奴婢会回去好好教导。”顾心兰垂首应声，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静姝，决定待会儿好好说道一番。 静姝由顾心兰牵着回了房，眼见着娘亲将门关上，她便束手站在床边等着训话。 “静姝，你的心思从小就同别的孩子不一样，娘亲看你懂事便一直由着你，可有一点需记在心里，在这藏剑山庄，我们只是下人，该敬的主子就得敬着。先前少庄主大度，放着你使性子，以后万万不能这样了，你若是觉得在这里待着不顺，娘只好送你出去了。” 听闻顾心兰要送她走，乌色的眸子嗡的一颤，静姝立刻抬起头来，却见她双眼微红，想来也极是不舍。攥紧的掌心将裙摆揉得皱巴巴的，半晌才闷声闷气地吐出一句话，“以后守矩便是……求您别赶我走。” “哎唷你这孩子……”被静姝的话戳得鼻尖一酸，抹了抹眼泪，顾心兰忙把小丫头拉进怀里，“娘亲哪舍得赶你走，只是担心以后生出事端护不住你。” “……好。”静姝应了一声，抬起小手擦擦顾心兰眼角的泪花，“不给娘亲惹麻烦。” 离名剑大会还有一日的时候，贵客临门，上届名剑得主公孙大娘终于到访，叶孟秋借此机会在楼外楼设下酒席，宴请庄中豪杰，也因此抽调了大部分侍女家丁。 叶英作为藏剑山庄的接班人此等盛宴自然不能缺席，落梅居只剩下两个守卫和一些老仆，还有顾心兰母女。晚间无事，静姝想先伺候娘亲睡下，端了铜盆就去厨房烧水准备洗漱。 静姝坐在灶台后添着柴火，炉膛里时不时发出火星爆裂的声音，乌黑的眸子映着跳跃的火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6章 chapter 6 头顶的瓦片忽然响过细碎的踩踏声，静姝两耳一动，直觉有什么东西刮了过去，她小跑着来到厨房外面，只见两条快速掠过的黑影朝庄内深处飘去。 心下一惊，静姝拔腿往前院跑，一路上都没遇到人，她便直接跑到落梅居门口，两个侍卫看见住在后厢的小女孩慌慌张张地跑来，这张脸他们是认得的，“小丫头，怎么了？” “有人。”静姝扬起手指朝向刚刚她看见的方向。 侍卫相看一眼，表情严肃了起来，现在是戒严时期，可不能随随便便让些什么东西闯入藏剑山庄，“你在这守着，我去看看，情况不对便去报告。” 两人之一刚刚转身朝静姝指着的方向走，背后就传来闷响，一回头脖颈处便挨了一记手刀，应声倒地。 静姝惊慌地张开嘴，刚要出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想也不想就用力挣扎起来。 “我就说被人发现了，让你吃这么胖，走个轻功都不利索！”背后的黑影可不管一个小女童的扑腾，看着同伴把两个倒下的侍卫拖进草丛，冷声训斥。 “这不能怪我啊，三师兄，我已经走得很轻了，绝对不是我的缘故。”躬身阔背的壮汉挺直了腰，在静姝头顶洒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乌黑的眸子映出他背后的两把长刀，她的视线立刻就直了起来。 “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都能听到你的猪蹄，我看你的轻功多半是废了！”背后的人捂了静姝半天，见她还是挣扎个不停，索性把她的脑袋掰了过来，压低了嗓音狠狠道：“再吵吵就把你打回娘胎里去！” 月色下那双浓黑的眸子雪亮，静姝看清了抓着她的人，竟然就是那天在市集上撞了顾心兰的家伙，瞳孔深处瞬间卷起一片怒气，手脚被勒得难受，她张口就咬，男人顿时吃痛地缩了缩手。 静姝深吸一口气，张开嘴作势要吼，一大团空气灌入难得敞开的嗓子，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推了回去，生冷的气流在小小的胸腔里打了个转儿，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浓密的睫毛堪堪托住生理性的泪水。 “居然咬老子！”男人想也不想反手就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扇了一记，直接把静姝憋着的眼泪给扇了出来，侧脸上留下了一个红彤彤的掌印。 “三师兄，快走，有人来了。”壮汉比着手势示意他噤声，猫着腰撤退。 静姝重新被捂住了嘴，她使劲伸长了脖子想要躲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乌黑的眸子急得流下泪来。 外头的脚步声靠近，静姝还在手脚不停地挣扎，一放手她必定会大喊大叫把周围的人全吸引过来。握在她颈间的大手松松紧紧，最终还是没能下去手，男人低骂了一句，今夜的计划全被搅了，“先撤，出去以后再找个地方把这臭丫头丢了。” 两人运起轻功朝无人的方向悄然掠去，而身后离开的位置，一列巡逻的藏剑弟子看到叶英的住处无人看守顿生疑惑，打着灯笼走进来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两个侍卫，神色大变。 第11章 楼外楼正是觥筹满座的时候，府中管事忽然从不起眼的角落走来在叶孟秋耳边低语了几句，锐利的眸顿时眯起，他朝全程默然不语的长子望去，“阿英，你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见管事不停地向他使着眼色，叶英忽然心生不安。 月色下匆匆回到落梅居的叶英刚一进门就听到了顾心兰的哭声，几名弟子在园中查看，管事在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个大概，有人闯进庄内打伤了他门前的侍卫，且有个孩子不见了。 落梅居里的小孩只有一个，清冷的眸色一沉，“可有线索？” “巡查的弟子来到此处发现有人离开，追上去却跟丢了。”负责禀告的管事顿了顿，“对方身法极高，不像普通贼子。” 问过顾心兰后叶英来到厨房，灶台上的水烧干了大半，四处打量并无可疑之处，他眉眼凝起，一个正在烧水的女童如何能引起不速之客的注意？再者，她怎么会在烧水的时候跑去前门？ 随后转醒的两名侍卫交代了不少信息，让叶英微微讶异，他望着夜色下摇曳不已的树梢，“去庄外找了吗？” “弟子们正在搜查，目前尚无消息传来。” “加派人手四处戒严，母亲和三弟四弟那里多派些人去，保护好庄中其余女眷和机要之地，不许再有这般漏洞。”叶英轻垂着眸，沉声吩咐道，要不是此番设宴大半人员都集中在了楼外楼，也不会给侵入者可趁之机。 直到天蒙蒙亮都没有传来静姝的消息，叶孟秋宴后过问此事，只道并无东西失窃便将找人的事宜交给叶英自己处理。 顾心兰一晚上都没睡，叶英负手站在庭前看着泛白的天际，眼下静姝被人带走的理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安危。一想到那抹娇小灵动的身影，心中不免生出许多焦躁，她到底被人掳去了哪里？ 晨风送来清脆的莺啼，一道黄影落在梢头蹦跳，黑色的小眼睛透过浓密的树丛看着下方的少年，目光中捎带着审视。 于无人处捏了捏皱紧的眉心，叶英转身朝屋内走去，他还是亲自出庄找一圈为好。身后的鸟鸣却在这个时候叽叽喳喳闹腾了起来，他下意识回头，看见跳到梢头扇着羽翼的小黄鸟，那双缩小版的乌黑眼眸似乎在向他传达什么讯息。 叶英返身走上前，小黄鸟立刻振翅落到了院墙上，迎着乍泄的天光长鸣几声，细小的爪子在瓦片上不住地抓挠。 清隽的眸中闪过一丝熹微的光芒，不作他想，少年飞身掠起，看着黄色的光弧从身边笔直地朝庄外飞去，脚步便也跟了上去。 满陇镇外的小破庙，两个紫衣裘服的男人一左一右坐在门边，“三师兄，你不是说要把这小丫头给丢了吗？怎么又给带回来了？” “死胖子，你懂什么！这小东西等我们办完事再丢，免得被人找回去多些事端。”皮靴直接跨过燃尽的火堆，走到窝在角落缩成一团的小女孩面前，提着她的衣领拎小鸡似的把人拎了起来，“昨晚上没细瞧，现在一看倒觉得哪里见过，这双眼睛，我是有印象的。” “那天在街上一闹，你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胖子看着被拎在手里灰头土脸的静姝，着实不解自家师兄的意图，“这丫头片子怎么看都没什么特别的。” “白痴，你还好意思提街上那事，要不是你给马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它能突然发疯似的蹿出去！”衣领被提着喉咙十分难受，静姝扑腾了两下立刻遭来男子凶狠的目光，“再动就把你手脚卸了！” 小嘴一瘪，静姝只好抓着领口让自己的脖子好受些。 “可要是关着她，万一藏剑山庄的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这里离藏剑山庄那么远，没那么容易找到。”把静姝提到面前左右看了看，忽然记起那日在冲过市集的人群中就有这么一双眼睛。 “这小东西自打离开山庄后就不哭不闹，沿途四处查看地形，是个机灵的。她见过我等，若是藏剑庄主有心，我们想混进名剑大会就难了，那日我在街上路过，隔天便有藏剑山庄的人贴出我的画像，我想多半和这小东西有关。” 胖子怎么瞅这都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个女娃娃的脑子能塞进什么东西，他觉得自家生性多疑的师兄此番想得也太多了，但碍于师兄弟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奈附和。 一道明黄色的鸟影划过庙前，耷拉着腿脚的静姝眼眸忽然一亮，欢喜的表情却在随后一连串的鸣啼中变了变，紧抿了一晚上的唇吐出一个字：“笨。” 庙内的两个成年男子被她突然出声惊了，紧接着就见提在手中的静姝嘟起了小脸，“笨死了！” “嘿，三师兄，她在骂你。”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等着自家师兄大发雷霆。 鸟鸣声激烈了起来，停在房梁上的小黄鸟跳来跳去，吵吵嚷嚷地令人心烦。 “就笨！” 这哪是在骂人，分明是在跟这只鸟说话！男子紧皱着眉把静姝往角落里用力一扔，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有人靠近。 咕噜噜滚了一圈，静姝撞到墙壁停了下来，吃痛地低呼一声，房梁上的小鸟幸灾乐祸地扑棱着翅膀落到她脚边，却被那双浓黑的大眼狠狠一瞪，她小声嘟哝着：“我让你去找救兵，你怎么找了……找了他呀……” 坐在庙门口的胖子看见十米开外缓缓走来的一身黄衣，喃喃道：“我就说不能把这丫头带回来的。” 第12章 藏剑少庄主，叶英。 叶英一路跟着小黄鸟走出满陇镇，见它飞进破庙便知静姝在那里，然后就听见了熟悉的人鸟对话，唇角微微抿起，还能这么固执地和一只鸟吵架，想来精神应该尚可，只不过…… 清冷的视线自两人背后掠过，他没想到掳走静姝的，居然是霸刀弟子，其中一人的相貌十分熟悉。他微微拱手，言语间皆是客气生冷，“家中幼妹走失，一路寻踪至此，不知二位侠士可曾看到一个年幼女童经过？” 黄色的光影从庙内飞出来落在屋檐上一声长鸣，叶英收回了视线，平静道：“看来她就在此处了。” 堵在破庙门口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按上背后的刀柄。听闻藏剑少庄主学剑一无所成，应当是个好对付的，可独身来此寻人的胆量和气魄却有些不对，环绕在周围似有若无的压迫感更是令人心生不安。 而那黄衫少年只是垂手而立，剑未出鞘，剑意先行，清寒的视线扫过二人按刀的手，迈步上前。 一人重刀出鞘，大开大合之势斩裂虚空，锋芒过处引出猎猎风声，直击要害。另一人执短刀而来，漫天的刀影将叶英周身的缝隙罩住，使之进退不得。 凝眸细观双刀走位，刀锋将近，沉稳的脸色不见丝毫慌乱，叶英习剑之初曾听父亲说过百家流派，其中自然包括霸刀柳家的霜风刀法，双刀一鞘由一人使出便是复杂多样，如今二人合力更是招招紧逼。 叶家四季剑法也有轻重剑之分，只是叶英尚不能将双剑自如使用，多年来一直轻剑傍身，他凝神静观刀法变换，运步游走在刀气之外，寻着漏处便拔剑刺出。 第7章 chapter 7 静姝听闻庙外金铁交鸣，以二敌一本就不公，何况叶英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刀啸风吟愈发急切，屡屡盖过轻剑长鸣。她的额前急得冒汗，听到交战三人间传来一声闷哼，便下意识地揪住领口，担心之余又不敢探头去看。 “撤！”冷不防被纵横交织的刀气中错锋而出的剑尖挑中肩头，霸刀师兄后退一步，望着那个黄衫少年只觉得此人愈发莫测了起来。一套刀法使下来非但没让对方萌生退意，反倒把自家招式看了个七七八八，若是再打下去……他按住还欲追击的胖子，“先走。” 见师兄受伤，胖子尤有些不可置信，又见叶英顺势收剑并无趁胜之意，心下衡量一番便扶着师兄快步撤离。 收剑入鞘，叶英一直目送着二人远去不复踪影，心底暗松了口气，霸刀柳家的刀法玄妙非一时能参透，若是陷入持久战自己必是不利，就算不念及静姝，他也只能放那二人离开。 薄寒的眸光落到破旧的庙门处微微回暖，叶英迈步走了进去，灰败的角落蜷着一团烟绿，披落的乌发乱糟糟的，蒙着白白的墙灰，离得近了还能看到她小小的身体打着颤。 听到脚步声靠近，埋在膝上的脑袋抬起，半蹲下来的少年眉目如画，清隽的视线平稳无波，不像是受伤的模样。静姝忽得就红了眼圈，含着水光的眼将他看了个大概，雾气终究还是挡了她的视野。 豆大的泪水从半红半白的脸上滚落，在半路被温凉的手指拭去，鲜红的掌印过了一夜仍未消退，看得人心生疼惜，叶英轻轻摸了摸小声抽噎的脑袋算作安慰，“回去吧，兰姨还在等你。” 静姝揉了揉朦胧的泪眼，娇小的身子前倾，粉嫩的手臂直接环住叶英的脖子，后者呆愣了好一会，正想着要不要推开她，就发觉怀里的小人儿止不住地发颤。 这么小的孩子遇到这种事，该是吓怕了吧。 罢了，叶英暗叹一声，拍拍埋在他肩头的脑袋，托住一双柔软的小腿站了起来，怀里沉甸甸的分量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久远的回忆，“你若再长大些，我便抱不动你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小丫头似乎抱得更紧了，轻轻一笑，沉寂的眼眸覆着一层柔光，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满陇镇外静寂的乡道上，黄衫少年稳步往藏剑山庄的方向走，晨风阵阵，送来西湖的湿气，叶英听着耳畔逐渐缓和的呼吸声，略一沉思便开口问道：“你可知昨夜那二人为何潜入庄内？” 吸了吸鼻子，静姝闷声道：“他们说要混进名剑大会，别的不知。” 叶英眉间一凛，果然是冲着名剑大会来的，不过看他们昨夜闯入庄中只是伤人并未取人性命，想来本性也不坏。过了一会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静姝方才说话十分利索，不似以前那样咬牙切齿，“昨夜你如何发现那两人的？” “听见的。”静姝趴在叶英的肩上直愣愣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小破庙，心中仍有后怕。 想起她同鸟儿都能一来一往，结合所见所闻，叶英直觉这小丫头身上有不少过人之处，绝非寻常儿童。他问一句，静姝便答一句，口齿清晰，条理顺畅，待他把昨晚的事情了解完来龙去脉，刚好行至藏剑山庄百步之外。 他把静姝放了下来，“回庄以后若有人问起方才的问题，莫要太过老实交代，只消说那二人将你打晕丢在某处后离开便可，我也只是偶然寻到的你。” 淡红的唇微咬，静姝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叶英摸了摸低垂的脑袋，她乖顺的时候看着令人极为舒心，“快些回去吧，兰姨该等急了。” 回到落梅居后，顾心兰看见消失了整晚的静姝，抱着她喜极而泣，“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13章 抬起小手擦擦顾心兰眼角的泪，静姝睁着乌黑的大眼，“娘亲不哭。” 顾心兰哪里平得下心，拉着静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的巴掌印肿得吓人，想必是在将她掳走的贼人手上吃了些苦头，忙去剥了一个鸡蛋给她揉脸，确定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处才稍稍安心。 “少庄主呢？我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叶英将静姝送进院门前告诉她，今天是名剑大会首日，庄内要事诸多，让她和顾心兰好生待在房中休息，待到他处理好琐事会再来看她。 见顾心兰四处张望，静姝拉拉她的袖子，打了个哈欠，“娘亲，我好困。” 静姝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被人掳走一整晚都不敢睡，顾心兰心疼地把她抱到床上，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小丫头，顾心兰再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一转眼她又被什么人抓走。 因有首次名剑大会在江湖上闯开的名气，藏剑山庄此次观剑人数剧增，而持有剑帖参与夺剑的只有七人，分别是有剑圣之称的拓跋思南、年轻的天策将军李承恩、少林方丈俗家大弟子李君延、长歌门主送来的一名完全不懂武功且受了严重内伤的少年、吕洞宾二弟子李忘生、神策将军武镜和红尘派传人王遗风。 今天是比赛首日，昨夜席间已然定下出赛的顺序，天策将军李承恩先上，可他的对手却是那个受了重伤的少年，上场后对方直接弃权了。虽不懂这样的人为何会来名剑大会，但总归是拿下了第一场的胜利。 因为李承恩毫发无伤，比试随即进入第二轮，神策将领武镜上台，天策和神策本就有着历史恩怨，加之两方军营里来了不少人，这一战也是打得极为焦灼。 叶晖在人群中好一通寻，终于找到自家大哥在看台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二人你来我往，“大哥，父亲让你这场结束后去书房等他。” “好。”叶英点头，视线依旧落在看台上。 叶晖听他应声又见他如此，只好不作打扰，心想着还是把今日公孙大娘对父亲提起的夸赞之语留到往后再说。 第二场比试结束，李承恩落败，为保证公平，第三场要等武镜休养几日，所以今日的比试便到此为止了。 叶英来到父亲书房，没过多久叶孟秋就来了，他微微躬身，“父亲。” “嗯。”叶孟秋入座，挥退了一干仆从，“昨日你辛苦了，那个孩子可找回来了？” “已在兰姨身边待着了，无恙。”叶英仍是低头恭敬的模样，一双清隽的眸子看不出多大情绪。 “那就好，可查明是何人所为？” 略去静姝的部分，叶英只拣了重要之事说明：“是两名霸刀弟子意图混进名剑大会，被人发现后便逃了出去，我赶到时已不见踪影。” 霸刀……微微眯起了眼，提起这个门派叶孟秋便心生复杂，“你可与他们交了手？” “未曾。” 叶孟秋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儿子，叶英自幼沉默寡言，就算是作为父亲多数时候也无法猜透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如果今日公孙大娘所言为真，那这些年可就错怪他了，加上此前拓跋思南对他似也有赞许之意…… “此番名剑大会云集了不少剑术大家，你若有心便好好观摩，对往后习剑大有帮助。其余琐事你要是不喜，便交给阿晖处理吧。” 心中掀起一丝波澜，叶英觉得今日父亲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是。” 下人来报那名长歌门主送来参加名剑大会的重伤少年有异，父子俩没说多久话便散了。叶英独自一人回到落梅居，此时已临近黄昏，却见一个小小身影在前院的树下四处捡着什么东西，他便敛了气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明亮的黄影稳稳停在埋头挑拣着枯枝落叶的静姝头顶，尖细的鸟喙梳理着羽毛，时不时用爪子挠挠脚下的小脑袋，像是催促。 静姝捧着拣好的树枝站起来，眼前有点发黑，下意识地晃晃脑袋，却忘了头上还停了个家伙，直接把它给甩了出去。 小黄鸟在摔地之前及时飞了起来，扑腾着翅膀绕着她一通抗议。 静姝瘪着嘴，轻哼，活该。 一转身，乌溜溜的眸子就看见了院门口站着的黄衫少年，小嘴微张，脚步有些习惯性地向后退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乖乖站在了原地。 “少庄主好。” 叶英上前的时候听到这一声问安脚步有片刻停顿，四下无人才确定是静姝喊的，他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给笨笨做窝。”静姝很老实地答道，话音刚落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她扭头瞪眼，若不是看在它替自己搬救兵的份上，她可不给这笨鸟做窝，笨头笨脑的，就叫笨笨好了，“就笨，还懒。” 眼看着一人一鸟又要吵闹起来，叶英心中无奈，他按上静姝的头，张开的手指修长有力，落下的力道却分外轻柔。 乌溜溜的眸子转了一圈，抿嘴静了下去，小黄鸟被那道清隽的视线一扫，便识趣地飞上枝头一边啄着羽毛一边看着他俩。 “你同它关系倒是极好。” 静姝一瞥树上的笨家伙，有点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 “可曾想过去庄中学堂？”叶英看静姝整日只待在院内，除却杂役便无人交谈，唯有这黄鸟为伴，又想她天资聪颖，若就这样闲置着实可惜，“学堂内有不少藏剑弟子，你可同他们一起读书识字。” 第14章 眨眨眼，“娘亲同意我就去。” 顾心兰当然同意，她欣喜地看着跟在叶英身后的静姝，眼见女儿一天天长大，她却不希望静姝走自己的路。静姝自幼聪慧过人，若是好好教习以后定能谋些别的出路，总不至为奴为婢做些伺候人的活计，“少庄主若有此意奴婢感激不尽！” 藏剑山庄眼下正在举办名剑大会，庄中弟子无心读书，教书先生大手一挥便准了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弟子休假，正想着自己也趁此机会休憩两日，却迎来了一位贵客。 “少庄主，您怎么到此地来了？”教书先生看着平时鲜少露面的叶英站在堂前，心中惊讶万分。 一个垂髫小儿忽然从叶英背后探出头来，灵动的眸子打量着面前不惑之年的男人，又瞅了瞅叶英，见后者微微颔首，便规规矩矩站到面前行礼，“先生好。” 第8章 chapter 8 “这是叶英乳母的孩子，整日待在院中无事，便有意让她过来听先生讲学。” “原来如此……”山庄的教书先生姓吴，单名一个昀字，他看着模样小巧的静姝，以为是三四岁的样子，有点犯愁，“可这孩子的年龄似有些小了。” “静姝今年刚满六岁，已经到了可以认字的年纪。先生教去便是，她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叶英见旁边的女孩儿忽然撅起了嘴，眸色一松，“无妨，先生只管教吧。” 吴昀微怔，若是他没看错，方才少庄主的眼底可是划过一丝笑意？ 名剑大会的比试到了第四场，会场气氛已是白热化，神策将军武镜自李承恩后又胜了少林李君延，却败在了红尘派传人王遗风的手下，下一位登场的是纯阳吕洞宾的二弟子李忘生，又将是一场令人津津乐道的比试。 静姝一连数日去学堂听先生说文解字，因其他弟子不在，吴昀便想着先带这小丫头简单识些大字，生怕她到时候跟不上进度，结果越教越心惊，总算明白少庄主那句“只管教”究竟何意。 原想着给一个刚开始识字的孩子一下子灌输那么多东西怕是记过就忘，便有意限制每日教给静姝的东西，可小丫头仿佛猜到他所担心的一样，把吴昀先前讲的东西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眨着那双传神的眼直瞅，“先生接着说吧，静姝记着的。” 待到名剑大会结束，其他弟子归来上学，静姝已将常见字词记得七七八八，她坐在学堂内见周围弟子皆好奇地盯着她看，也不恼，埋头继续翻看吴昀给她的书。 藏剑山庄第二把神剑“正阳”最终为拓跋思南所得，名剑大会期间除了汇集在此的江湖流派有些小摩擦外，并无大的骚乱发生，那两名偷偷到此的霸刀弟子直至结束都没有露面。 送走最后一批外客，叶英心下微松，此次大会他收益良多，尤其是最后一场拓跋思南与李忘生的比试，高手间的对决往往只差一招半式，每次挥剑都缜密谨慎，不让对手寻到漏处。 叶英在旁观战，心中亦想着如若台上的人是自己，该如何应对。他回到落梅居内，旁的什么也不做，每日持剑沉思，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顾心兰看着庭前伫立的少年，有点担心，“少庄主是不是有心事，难道又被庄主责罚了吗？” 趴在窗头看书的静姝抬起眼，乌黑的视线在庭前一转，又飘回手里的文字。一日，她放学回来，小腿刚跨过院门，就见那身黄衫同过去的这几月一样站在树下，手中的剑却出了鞘，沉寂的视线有些不同寻常的明亮。 叶英轻轻舒了口气，拓跋思南的剑技精湛，他悟了数月，虽没想出拆招之法，却让他对剑术的理解更深了。敛了心神，他这才发现有个小女孩站在院门口，那双乌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静姝去听学之后便鲜少在院子里晃荡，此刻见到这小巧玲珑的女孩儿竟有些久别的感觉。叶英神色微缓，低头收剑入鞘。 眨眨眼，见左右无人就走了上去，“少庄主好。” 叶英见她怀抱书册，“在学堂可还习惯？” “先生和其他人待我很好。”学堂中的藏剑弟子看到静姝一个小姑娘坐着总爱找她说话，听到她是住在落梅居的纷纷讶异，不想那位性格冷僻的少庄主身边居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姑娘。 对于叶英，藏剑山庄的大多数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小时见他被庄主责罚的次数不少，这位备受冷落的继承人直到几月前得剑器舞第一人公孙大娘一句“已达道剑境界”才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谁也不曾想那位少庄主终日寡言少语，抱剑观花却悟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境界。 叶英见静姝盯着他手中长剑，便问：“在看什么？” “在想他们说的剑道是个什么东西。”静姝抬起浓密的眼桠，澄澈的眸子倒映出叶英俊秀的面容，“是少庄主这些日子在想的吗？” 清隽的视线微晃，“你倒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双眼睛很深邃，至少凭现在的静姝无法窥及他所看到的那片世界，记事以来她少有看不懂的东西，女孩儿歪了歪脑袋，“猜的。” 她开始读书后愈发伶俐了。 叶英摸摸那颗小脑袋，似是形成了某些习惯，“先生讲的可能听懂？” 话音刚落，那双樱唇立刻瘪起，仿佛被小瞧了似的，他心中失笑，小小的一人儿脾气怎么这么大？“书房里堆了不少书，你若有兴趣可以翻看。” 第15章 前一刻还在试图生气的静姝猛然睁大了眼睛，顾不得礼节便抬起覆在额前的手往边上一挪，露出半张小脸，“真的？” 柔软的手指扣着他的掌心，叶英抬抬手便能挣开，可这细腻的触感又叫他不舍，见她欢喜的神采，沉静的眸色也跟着染上一丝柔和，原来这小丫头喜欢看书。 叶英的书房里藏书不少，甚至可以说非常多。站在满当当的书架前，静姝仰着脖子一排排看下来，不一会儿就有些发酸。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就见过，一想到她现在可以翻这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每一本我都能看吗？” 少年站在她身后看她忽闪忽闪的眼眸，轻轻嗯声。 “谢谢少庄主！”漂亮的眼睫灿烂地弯起，清脆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雀跃，“少庄主最好了！” 平直的唇线抿起温和的弧度，想不到之前还对他避之不及的女孩儿居然这么简单地被几本书就收买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久等静姝不见她下学回来的顾心兰眼看着就要到晚膳时分，放心不下出来寻，遇见的下人说静姝被叶英带去了书房，匆匆过去却见小丫头靠在书房的窗边捧着一卷厚厚的书册看得正入迷。 叶英是习武之人，听到脚步声靠近便抬起头朝门边看去，见顾心兰要出声，他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摇着头，目光柔和地看着窗边毫无所觉的静姝，唇角似有淡淡的笑意。 顾心兰惊讶地张了张嘴，她已经许久未见叶英笑了，再看静姝，倒是一副毫不在意外界的模样，乌溜溜的眼只容得下手里的东西。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能这么和谐相处自然是让顾心兰无比欣慰，只是想到静姝的身份，总觉得不妥之处甚多。 又是一日，静姝从学堂回来，小心翼翼地在后厨门口张望过一阵，瞅见顾心兰忙碌的背影，脚步一缩，乖乖溜回房间。笨笨跟了她一路，落在窗头见她低头纠结的模样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不行，他们用的笔墨纸砚都好贵，娘亲的月钱已经很紧张了，再买这些就要动积蓄了。”静姝看着自己细短的手指，犯了愁，该去哪里找一套文房四宝啊…… 今日吴昀说她字是认得多了，但写出来的却不好看，她在学堂里写过几张，歪歪扭扭，吴昀便叫她得空的时候自己多练练。顾心兰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字都认不得几个，房间里自然没有文房四宝这些东西，若是要静姝自己回来练，那就只能去买了。 放学之后她拉住旁边的人问去哪儿买笔墨纸砚，买多少，大概要多少银子，不问不知道，一问……她看着面前说得唾沫横飞的弟子就晃神了。 藏剑山庄给下人的月钱比外面做同样杂事的人要多得多，但顾心兰不光自己一个人用，还要抚养静姝，老家那边也需要时不时地寄些钱回去，一来二去，这么多年下来积蓄也没多少。若要买文房四宝，光是宣纸和墨水这些时常要更换的便要多出许多开支，更不用说看着就很贵重的毛笔和砚台了。 小丫头愁恼地趴在窗台上叹气，笨笨留给她一个鄙夷的背影，扇扇翅膀飞走了。 前院里，叶英正坐在书房里临帖，窗外一道黄影闪过，忽而就落到了案几上，在砚台边一跳一跳的，旁边的侍女忙要上前驱赶，却被叶英制止了。 笨笨自从跟了静姝之后便不怕人，在落梅居里也是混了个眼熟，小爪子在砚台上敲了敲，实心的，很沉；过会儿又蹦跳到笔架前，仰起头转了一圈，这么多的笔，一个人应该用不完。不等它再跳到宣纸上撒野，脑壳便被人一揉，上方响起一个清缓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它忽然跳上了笔架，爪子一勾便抓起挂着的一支狼毫，奋力扇着翅膀朝外面飞去。 叶英哭笑不得地看着肥硕的鸟儿飞得上气不接下气，自从它被静姝饲养之后好像越来越胖了。飞不到一尺这只笨鸟便坚持不住栽了下来，他一手接回自己的笔一手托住险些栽进砚台的笨笨，“拿我的笔做什么？” 光鲜的羽翼倏而把自己的脸一挡，一副你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禁让叶英想起很久以前静姝也是这么做贼心虚似的捂着眼睛，可爱得很。他把笔挂回了架子，将手心里的小鸟托到面前，“你不陪着静姝，怎么跑过来了？” 没从叶英的语气里发觉出生气的意味，翅膀下露出一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叽喳了一声。 叶英没静姝那么大的本事，听不懂笨笨在说什么，一时有些茫然，就见小鸟儿忽然飞到了砚台边咚咚咚敲了几下，落到笔架上脑袋朝下点了点，翅膀一扬，又停在刚临好字的宣纸旁，摁下了一个爪印。 “你想要这些？” 一只鸟要文房四宝做什么，总是人用的。叶英心思稍转，静姝去上学也好一段时间了，每日只见她看书，想起当初女孩儿拿不住笔的情形，心中略有所动。 次日静姝去上学，学堂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同读书的弟子纷纷送了她不少笔墨，更有甚者还送了个相当沉重的砚台，一看就是好东西，把她的大眼睛看得都有些发直了。 顾心兰从小就告诉她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拿，特别是贵重之物。她想了想，没收，而是跑去问吴昀，后者告诉她这些人是想通过她讨好叶英，静姝便再也没理，而是向他借了一支用旧的毛笔。 一连几天，静姝晚膳过后都趴在房间里的小木桌上，提着吴昀给她的毛笔一边蘸水一边在木桌上借着烛火练字。写得多了，擦桌子的抹布便没法把木桌完全擦干，她只好等它干了再写。 第16章 一天晚上，叶英在书房看完书，准备回去休息，走出房门的时候却看见后厢飘着一束烛光，不是悬在檐下的灯笼，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第9章 chapter 9 走得近了便能越过庭院中的灌木丛看到蹲在走廊上的小小身影，旁边放了一个烛台，女孩儿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毛笔在地上认真地写着什么。顺着光亮的方向细细望去，整条走廊的地面都落满了字迹。 “你在写字？” 静姝倏地起身，像是因为蹲了一路，眼前的黑暗一阵接着一阵，隔了半天都没看到叶英人在哪里，甩甩脑袋，乌黑的大眼努力眨了眨，看清了暖黄灯笼下望着她的少年，“少庄主好。” 叶英低头看了眼脚下或胖或瘦的字迹，问道：“你怎么在地上写？” 女孩儿不假思索地答道：“方便呀。” 叶英摇了摇头，“清水稀薄，论及书法还要学会观察墨色的变化，笔法、笔意、笔势、笔韵等等，且木板易滑，很难练出笔力，你若是练字，最好还是用墨写到纸上去。” 小嘴微抿，静姝看着走廊上扭成一团的字轻轻地嗯了一声。 隔天，因为昨夜遇见过静姝蹲在地上写字，叶英回卧房前朝后厢的走廊看了一眼，却发现那盏几步一动的小小烛火仍在。刚巧碰见顾心兰带着人收拾完卧房回来，他便叫住了她，“兰姨，静姝最近一直那么写字吗？” 顾心兰朝自己的房门口看去，也不由无奈，“是啊，奴婢看她每天蹲在地上也问过她要不要买些纸墨回来，她却说不用，让奴婢不要操心。” 想到前几天笨笨忽然飞进书房讨文房四宝，当时便猜到是静姝要写字，如今再听顾心兰这么说，也是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何坚持不买纸墨。 第三天静姝从学堂回来，晚膳前的时间照例跑去书房看书，小腿迈过门槛和叶英问了安，正打算把昨日看到一半的书找出来接着看，却被叶英叫住了。 “以后若是想练字，可以借用我的书房。”叶英揉了揉她的头，正巧笨笨在庭院里撒欢完毕飞进屋来找它的小主人，扇扇翅膀却落在了叶英的肩上，冲她叽喳了一声。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乌黑的眼瞪圆了，半晌才讷讷地说：“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 “唔……我在书房看书已经很打扰少庄主了。”先前叶英准她在书房里看书便是被顾心兰好一通说道，再三告诫她只许待在角落里，不能打扰到叶英看书。要是她再在书房里练字，霸占了叶英的席案，回去定会被顾心兰关起门来教训。 “无妨，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要用到笔墨。”叶英示意她放心，“你若是觉得会打扰，可取些纸墨回房间自己练。” 静姝抿抿嘴，摇头，“不好。” 半蹲了下来，他看着小小的女孩儿，“这又是为何？” 咬咬唇，“……不能要。” 视线稍怔，旁边炸起一连串的鸟鸣，翅膀扇起的风撩动了颊边垂落的发，笨笨叽叽喳喳地就要去啄那个一根筋的脑壳，却被静姝的小手胡乱拍赶到一边。 叶英在心中叹了口气，想了想，道：“静姝，我既送你去了学堂，自然是想你读书习字，若你写不好字，岂不是负了我的初衷？” “我……娘亲的月钱只有一两银子，他们说毛笔就要十几两银子一根，砚台更贵，宣纸虽然便宜点但是用着用着就少了，我买不起那么多东西。”提到这个脑袋就耷拉了下来，小脸也是跟着一垮。 原来她是在为钱发愁。 叶英对钱财并没有太大的概念，藏剑山庄选物向来是挑最优最好的，和寻常人家用的差距不知道有多少，“既然如此，你便当是我送你的，需要什么来书房拿就好，这些都会记在落梅居的日常开支里。” 小嘴一抿，静姝仍是吐出两个字：“……不行。” 谨慎地看了看叶英平静如水的眸光，她低下头去嗡声道：“会被娘亲说的。” 这么小的一人儿，想的还挺多。 叶英又揉了揉她的头，“兰姨那里我会替你去说，让她不要斥责于你。” 卷翘的眼睫一扬，乌黑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如同天上的星辰，“真的？” 颔了颔首，他道：“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练字。” 脑袋立刻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两眼弯成了开心的月牙，仿佛所有阴霾一扫而空，静姝兴奋地往前一扑，“少庄主最好了！” 薄唇抿成一条细直的线，柔软的小脸蹭着他的脖颈，如此亲昵的撒娇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僵直的身体半晌都没放松下来。 静姝蹭过便松了手，笑嘻嘻地说：“谢谢少庄主！” “嗯……嗯。”叶英起身，收回脸上的不自然，看着刚长到自己腰身的女孩儿，觉得跟这么小一个孩子讨论男女之别似乎有些早了。 静姝写的字的确有些难看，换了纸墨之后暴露得更加彻底。叶英说服了顾心兰让她安心练字，她也没有偷懒，每天晚膳之后都会在房间里练上一个时辰。 放学回来的小丫头却没什么心思看书，眼珠子滴溜溜地就转到案前那个少年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笔尖的轻重缓徐每一分都恰到好处，想想自己时常糊成一团的字迹，小巧的五官顿时皱到一起。 “静姝，过来。” 神游时听到叶英在叫她，眨了眨眼，放下书就过去了。 第17章 少年蘸好了笔尖上的墨水，递到女孩儿面前，“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静姝心头一跳，瞅了瞅叶英认真的神色再一瞅面前的毛笔，认命地接过来在案前坐下。 叶英负手站在身后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扣上笔杆，俊眉微挑，清隽的眸光注视着女孩儿提笔留下的墨迹，心中微微叹了一声。 天地玄黄，宇宙<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 写了《千字文》开篇的八个字，静姝自己也有些不忍直视，苦着脸没继续往下写，身后的少年忽然挨着坐了下来，宽厚的手掌覆上她执笔的手，“执笔得法，写字才能运用自如。” 叶英移动着她手指的位置，微蜷的指节柔若无骨，她的手……好小。也不知道静姝是不是先天不足，六岁的年纪体型看着比同龄人都要娇小很多，像是一点都没长开，“五指张得太开不宜用力，四指靠拢，和拇指一齐用力，松紧适度，掌心虚空，手掌要尽量竖直。” 静姝抿抿唇，看着叶英带着她的手在纸上写字，比她自己写的不知好看多少倍，再看看被他大手包裹下的小手，“我的手太小是不是不适合写字？” 见她直勾勾地看着手，他便淡淡地说道：“我四岁习字，手掌的大小与你差不多。” 低头想了想自己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静姝便不吭声了，头顶落下的掌温轻轻抚了抚，“你现在还小，以后还能长大，会慢慢适应的。” 轻轻地哦了一声，静姝捏了捏手中的毛笔，继续端端正正地写字，笔墨粗细不匀，但她已经很努力在控制了。 叶英在旁看着她写字，两人一直坐到顾心兰带着侍女呈上晚膳，顾心兰进门看见自家女儿坐在书案前练字，全神贯注地像是没注意到旁人，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笔锋微抖，静姝眨眨眼，转头看见顾心兰手指便是一缩，看了看不知何时取了本书册在旁翻阅的叶英，后者微微颔首，她连忙放下笔告退了。 待到女孩儿跑没影之后，顾心兰才到叶英面前福了福身，“奴婢多谢少庄主对静姝的厚爱。” 视线从写满字的宣纸上挪开，叶英微微摇头，“兰姨客气了，静姝也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我理应把她当妹妹照顾。” 顾心兰就是担心两人身份悬殊，静姝黏在叶英身边，叶英又对她百般纵容，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免不了些闲话。静姝虽然乖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还不知道后果，她这个做母亲的考虑得就多多了。 叶英见她十分犹豫，便道：“兰姨且宽心，落梅居是我的居所，无需有太多顾忌。” 顾心兰叹了口气，静姝有了这么个靠山，不知是好还是不好。罢了罢了，要是以后出了事，就把她送出庄去吧。 学堂冬考之后，吴昀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落梅居，迎着叶英疑惑的目光，他先是行礼，而后客气地说道：“少庄主，小的是为了您身边那小姑娘来的。” 眸光微晃，叶英示意吴昀继续说。 “那孩子实在聪明，短短数月，庄中要求弟子所习的教本她已经全部学完，此番冬考还将其他弟子全都比了下去。”吴昀暗暗抹了把汗，“小的特地来请示少庄主，若是这样，别的还教不教？” 叶英轻咳一声，他还以为是静姝在学堂惹了祸，不想却是小丫头的聪明劲把先生给吓着了，放下心后他便对着书房内唤了一声：“静姝。” 里头的人毫无反应。 叶英拢了拢眉，似有些无奈，转身进屋，朝窗边的女孩儿步去，不用上学的日子静姝可以在书房里待上一整天，看书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趴在窗台上，且一旦静下心去便是谁都不理，刮风下雨电闪雷鸣都不能叫她动上一动。 入冬以后，顾心兰给她换上了保暖的小棉袄，厚厚的布料把女孩儿裹成一颗粉嘟嘟的棉球，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炯炯有神的大眼直到叶英走近才稍稍一抬，“啊？” 在门口喊的那一声终于艰难跋涉过短短几丈的距离传进她耳朵，叶英示意她看向进门的吴昀，小丫头眨眨眼，立刻站了起来，“先生，您怎么来了？” 吴昀见静姝居然在叶英的书房里待着，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孟子》看得正起兴，脸色犹如泰山崩于前，垮了。 再教下去他怕是担不起那一声先生了，吴昀苦着脸，看这模样，小丫头学的早就超出了山庄规定的教本。况且少庄主的书房藏书何其丰富，还有不少当世流传的孤本，若静姝看得下去，回头定是个满腹经纶的小姑娘。 只是这番待遇……吴昀看着站在叶英旁边的静姝却是犯愁了，他也是个会看场面的，自然看得出叶英待静姝不一般，生怕此刻说错了什么话，一张说遍千字文百家姓的嘴愣是半天都没张开。 静姝眨了眨眼，“先生？” “静姝啊，学堂里的教本你已经学完了，你认的字也差不多了，以后是要接着去学堂还是……”语句微顿，斗胆补充了后半句，“留在少庄主这儿看书？” 乌黑的眸子咕噜噜转了一圈，静姝仰起头看向身边的叶英，她觉得这事她说了不算，不过她是想留下自己看书的，若是不懂再去问先生便是。 第10章 chapter 10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8修文打卡 心中一声笑叹，叶英客气地表达了“既然已经学完，便不再打扰先生”的意思，摸清了小丫头那看起书来雷打不动的脾气他哪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第18章 静姝笑眼一眯，弯成两道月牙，连连点头。 吴昀如释重负地走了，静姝得以整日待在书房，险些把这里当成她的第二个窝。 冬风再冷些的时候，落梅居忽然忙了起来，顾心兰接连几日都在忙着筹备什么，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行动了起来，相比之下每日按时晨昏定省，练剑看书的叶英反倒是个无比清闲的，连带着窝在书房的静姝也是。 直到庭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张桌子的时候，静姝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在午饭时伺机拉住顾心兰问了一通，才知道今日是叶英生辰。六年前叶英没入冬就去了剑冢闭关，如今叶英回来她才知道有这件事情。 乌黑的眸子愣了愣，静姝想起这几日叶英波澜不惊的模样，似是对此毫不在意。 晚间的时候，落梅居的热闹不同往日，庄主叶孟秋和夫人，叶英的三个弟弟，还有一些庄内有身份的人都来了，顾心兰忙得脚不沾地，再三告诫静姝让她乖乖待在房间里，以免在一众主子面前错了什么规矩。 叶家四个兄弟，叶英性冷，叶晖沉稳，叶炜好动，叶蒙憨实，四兄弟坐在一张桌上从头到尾就听得叶炜即使吃饭也闲不下来的嘴。这样的日子庄内可不多，叶英坐在席间看着自家兄弟吵闹，清俊的面容似不食人间烟火气，却又有一丝柔和。 乌溜溜的眸子远远一瞥坐在人群中的那个少年，便把脑袋收了回来，静姝抱膝坐在床上眨着眼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身边的小黄鸟叫得欢腾，她很无奈，低训道：“就你馋嘴。” 静姝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顾心兰不让她去叶家的人面前，那她去后厨总不会有问题。入冬之后别的鸟儿都南飞了，笨笨倒是留了下来，天冷的时候便窝在静姝给它做的小窝里，饿了就去找小丫头讨食，俨然成了一只家养的鸟儿。 “有兄弟姐妹真好。”扒拉着厨房里要来的米粒，静姝一边喂一边跟笨笨嘀咕，“我却不知自己何时生辰，家人在何处，你呢？” 笨笨只顾低头啄食，完全不理静姝说什么，她揉了揉那个软绵绵的小脑壳，“你这笨鸟，定是因为蠢笨嘴馋才被家人丢弃的，可我……不笨呀……” “也罢，就你这模样只有我容得下你啦，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静姝叹了口气，眸子一转，“咦，你是弟弟还是妹妹？” 吃得正香的鸟儿忽然被人捏住后颈拎了起来，翅膀爪子翻来覆去地一通找，笨笨哀嚎一声连忙振翅躲出老远。 “哎，别跑！” 听到夜色中传来凄惨的鸟鸣，正在席间看两个弟弟哄叶蒙吃饭的少年忽然抬起了头，只见一束黄影从后厢直直地蹿出来躲到前院树上，一脸警惕地看着它飞出来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个魔鬼。 “咦？这种天气居然还有鸟？”叶炜是个好动的，眼见着树上落了个活物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 年幼的叶蒙也是眼前一亮，笨笨那光鲜的羽毛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可是一抹亮丽的色彩，他摇了摇手就朝天上抓去。 “嘿，四弟莫急，待三哥给你抓来。”叶炜看见树上停着的鸟也觉着好看，卷起袖子就打算抓鸟。 叶英刚要出声制止就听到后厢那边小跑而来的步子。静姝是追着笨笨出来的，小腿刚刚迈过回廊就被眼尖的顾心兰及时走上去拦住了，“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说了今天晚上要乖乖待在屋子里吗？” “唔……我找笨笨。”乌黑的眸子寻到了树上的小黄鸟，自然也看到了树下坐着的叶英，四目相对不及一秒静姝的视线就唰的往旁边挪去了，她看到一个小男孩三下两下爬上了树，眼睛立刻就瞪直了，“不许抓笨笨！” 顾心兰连忙拉住要冲出去的丫头，低声训斥道：“别闹，回屋去！” “可笨笨……” 顾心兰鲜少地动了怒气，“回去！” 静姝一怵，迎着顾心兰逼人的目光缩了缩手脚，小眼一红就跑了回去。 叶英见着这一幕，抬头见叶炜已经爬到树干上伸手作势要抓，可那笨鸟还两眼傻愣愣地对着静姝跑走的方向看，轻轻一叹，手指叩了叩桌面，“下来。” 叶炜一低头，以为大哥是对他说的，却见前方的小黄鸟浑身一哆嗦，扑棱着翅膀落了下去，停在叶英手边，“咦？大哥，这鸟是你养的？” “三弟，这鸟的羽毛如此光亮，一看就是有人每天替它打理的，这种季节还留着不走，也只能是家养的鸟儿了。”叶晖在旁边笑骂道。 叶英垂眸，没有回话，只是压了压笨笨瑟瑟发抖的脑袋，“回那儿去。” 那儿是哪儿，就只有这一人一鸟心里清楚。笨笨啄啄羽毛，也觉着事情好像闹大了，便乖乖朝后厢飞了回去。 这天结束的时候，顾心兰回到房间，正打算就晚膳时发生的事好好说道一番，却发现屋里灯虽亮着，人影却半个都没有，“静姝？” 没人回答，房间里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小丫头不在屋里，顾心兰忽然就慌了，连忙出门去寻，提着灯在小院儿里一边找一边低声喊着静姝的名字。 叶英还没睡下，听到顾心兰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妙，披衣走出去的时候见她四下翻找着石堆草丛，“兰姨，出什么事了？” “少庄主，这……”顾心兰慌着神把静姝不见的事情一说，满是懊恼，“我不该凶她的，那孩子心里一有气就躲着不见人，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万一又像之前那样被人掳走可如何是好？” 第19章 “兰姨莫慌，我帮您去找吧。天冷地滑，您先去问问门口的侍卫有没有见到静姝出去，若是没有她定还在这院子，您就回房间等着，找到以后我给您送回去。”叶英想到小丫头先前红着眼跑开的模样，寒风一吹脑子便清醒过来。 “这……” “天色已晚，惊动的人太多不好。” 叶英平静的话语透着几分值得信赖的安抚，顾心兰踌躇片刻便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少庄主了。” 静姝当然在落梅居里没有出去，叶英凝神细听，夜风送来几声轻微的莺啼，心思收敛，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后院的柴房，门是紧闭的，一抹黄影却从窗缝飞了出来，落到缓步靠近的少年肩上，耷拉着双翅一副苦哈哈的模样，想来它也哄了好几遍却没把小丫头哄回去。 叶英推开柴房的门，明亮的月光随之洒入，一双小脚嗖地缩进阴影，毛绒绒的东西探头探脑，躲了半晌以为瞅准了时机，小腿一迈就要窜出去，却被人拎着后领揪了回来。 静姝撞见那道清寒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蜷成一团不敢动。 叶英沉声：“你该知道兰姨找不到你会很急。” 乌黑的眸子晃了晃，垂下去默不作声。 叶英松了手，把人放开，转身道：“快回去吧。” 走了两步，身后的人却仍旧站在原地，他回头，微微凝住了视线。 静姝咬咬唇，眼圈红红的，自顾自地抱着双臂，娇小的身子随着语音一颤一颤的，“反正爹娘都不要我的，别人再凶我都是我该的了。” 拢了拢眉，叶英来到静姝面前蹲下身，“谁同你说爹娘不要你的？” “没人同我说。”静姝红着眼，浓密的睫毛用力托住眼眶内涨开的泪水，“我记着的……娘亲不是我亲娘，我认得他们的声音，我都记着的……他们说要把我丢在湖边等别人捡走，后来一睁眼就看到你和娘亲了……” 心中陡然掀起一阵巨浪，叶英没想到静姝居然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把所有事情都记下了，面对这样的她，叶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许久，他才对努力憋着眼泪的静姝说道：“你既然都记得，那也该记得兰姨对你的好，应该好好听话的。” 吸吸鼻子，她把头一扭，不吭声。 无奈地叹了口气，叶英在静姝微微睁大的目光中把她抱了起来，一双小腿刚要扑腾就被人按着肩膀一拍，“再闹我便生气了。” 瘪瘪嘴，她不敢惹叶英生气，缩缩脖子把大半张脸埋进衣领，窝着不说话。 等叶英把静姝带回顾心兰房间，她的眼睛早就闭上了，只是细看她睫毛轻微抖动的模样，就知道小丫头是在装睡。望着又惊又喜的顾心兰，叶英轻轻摇头，进屋把静姝放到了床上，示意她到外面说话。 关好房门，顾心兰连忙屈身行礼，“多谢少庄主。” “无妨，以后静姝若是出了什么事，兰姨只管来找我就好。” 鼻尖一酸，顾心兰满是歉意地低下头，“总是给少庄主添麻烦，奴婢真心过意不去。” “不碍事，只是……”叶英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静姝方才跟他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顾心兰听后又惊又慌，“这……那孩子自幼不爱说话，直到四岁才肯开口喊一声娘，我一直以为是教的不对，原来是她知道自己有亲娘，迟迟不肯喊。这若是等她长大以后，怕是要去寻自己的生身父母了。” 见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叶英忍不住安抚道：“兰姨别担心，静姝心思成熟，记着您的好，您对她如此爱护，她以后会孝顺您的。” 送走了叶英，顾心兰回到房中看着翻身熟睡的静姝，心里无比酸楚，她摸了摸那张柔嫩的小脸，情不自禁地抱着她小声流泪：“我的孩子……” 第二天早晨，顾心兰到点便醒了，睁眼的时候却见旁边床铺空无一人，登时慌得六神无主。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小的身影端着热水进来，乌溜溜的眸子瞅了还坐在床上的顾心兰一眼，悻悻地收回视线，将浸湿的帕子拧干，静姝一溜小跑来到床边，垂着头递了过去。 顾心兰愣了愣，见小丫头耷拉着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鼻尖一酸，拉着她将人拥入怀中好生哄道：“静姝乖，以后听话，娘亲再不凶你了。” 小小的眼睛抬了抬，又垂了下去，“嗯。” 第11章 chapter 11 叶英起床后和往常一样在庭前练剑，一招一式往来如风，四季剑法在手中已浑然天成。一盏茶后他收剑入鞘，目光淡淡朝角落扫去。拐角处连片衣角都没露，他却知道那里有人，且是熟悉的气息。 乌黑的眸子先是趴着墙壁看了一眼，见真的被发现了，只好走了出来，“少庄主好。” 叶英垂眸看着走到面前的小丫头，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以后不惹娘亲生气了。” “我会管好笨笨不让它乱跑。” “不给少庄主惹麻烦。” 静姝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该说的，脑海里想起顾心兰絮絮叨叨跟她说的那一大堆话，有一句好像是“你也是个小姑娘了，怎么能让少庄主抱回来”。 “还有……以后自己走路，嗯……不用少庄主抱……” 原本还在认真听静姝信誓旦旦承诺的叶英忽然低咳一声，平直的唇轻抽，“知道了便去做吧，言出必行。” 第20章 “好。”静姝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睛抬起来偷偷看了他一眼，“少庄主别生我的气。” 这丫头还惦记着昨晚他说要生气的事呢。叶英在心里轻叹，虽然心思成熟，但归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他揉了揉那一头青丝，“不生气。” 小嘴登时松了口气，静姝抬起头眨眨眼，“谢谢少庄主。” 叶英生辰过后一月便是年关，藏剑山庄最热闹的时刻莫过于此，可静姝不喜欢那般吵闹，这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了。外头鞭炮声震天响，书房里一个坐在案前一个趴在窗边，全当没听见，顾心兰每每看见都哭笑不得。 虽然她在吴昀那儿学了近一年的时间，但古文用词晦涩难懂，真要看起名家经典来还是很多字不识的。若是静姝看叶英有空，便会壮着胆子去问，若是叶英不在，她就抱着书跑去学堂问吴昀。 叶晖到落梅居里闲坐的时候很讶异，“可惜了是个女孩儿，要是个男孩子说不定还能去考科举。” 不过，藏剑山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孟秋弃了三代以来功名之心的缘故，虽然也教弟子识字，却一直崇武不崇文。 叶炜来的时候态度就大不一样了，他多半是想找叶英比剑，但叶英却不予理会，叶炜便将目光放到那个趴在窗头的小女孩身上，“这是谁，怎么在大哥的书房里？” 黑不溜秋的眸子只盯着书页，静姝完全不睬在旁边围着她转的叶炜。叶炜觉得奇了，作势要去拿她手中的书，那双乌黑的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比她大了好多的少年。 这张脸静姝认得，叶英的弟弟，那个爬到树上去抓笨笨的人，她抱着书脚底抹油似的窜到叶英背后探出头来，小脑袋一歪，后知后觉记起要问安，便不情不愿地道了句三公子好。 叶炜笑了，“大哥，你从哪儿收来的丫鬟，怎么这般有意思？” “这是兰姨的孩子，别扰她。”叶英示意静姝先去别的地方，随后他便站在房门口看着庭前的草木，直到叶炜觉着无趣离开。 叶炜一走，静姝便抱着书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看着他扫兴离开的背影，“少庄主为什么不和三公子比剑？” “三弟本就是刻苦勤修之人，战或不战都不会改变他的习剑之心。”叶英眸光淡淡的，“且我与三弟都是叶家儿郎，胜负在我二人之间，并没有太大意义。” 他说的话静姝有些不太懂，只能理解为叶英是担心叶炜输了之后脸上不好看，才没有应战。 等到静姝把四书翻完，又是一年盛夏，她从架子上拿起一本《诗经》，习惯性地靠到墙边坐下。 叶英在庭前练剑，自叶家轻剑术之后叶孟秋又教了重剑之法，重剑的斤两是轻剑的十数倍，这几日他都在潜心钻研将内力融汇于重剑的技巧。 静姝见过叶英悟剑时心无旁骛的样子，便很自觉地不去打扰，只会偶尔在他收剑以后晃着小腿跑上前递毛巾。汗水沿着那双清隽的眼眸细细铺开，额前印着的五片梅瓣似是更加鲜艳了，静姝眨眨眼，笑了起来。 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叶英见小巧的瓜子脸上弯着一双月牙，神色微松，“笑什么？” “咦？”静姝似才发现一般，揉揉自己的小脸，“有吗？” 脸颊被揉得红白相间，那双乌黑的眸子却笑嘻嘻地又弯了起来，小腿一溜烟就跑回了书房，探出个脑袋来煞有介事地说：“没有哦没有哦！” 对此，叶英哑然失笑。 落梅居的下人发现静姝在叶英身边待久了，他们经常能在那位表情淡漠的少庄主脸上见到一些罕见的神色，倒也不是个冷若冰霜的主子。 一日，静姝照旧在书房看书，黑亮的眸子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在案前练书法的叶英，顿了顿又马上垂下去。 临完一帖，叶英放下笔，唤了坐着旁边的静姝一声，等小丫头抱着怀里的书走来才缓声问，“何处不懂？” “这是什么字？”静姝一指书中，一女带一朱，比之兄弟姐妹的妹字多了未上一撇，她不认得这个字。 叶英的视线一愣，转而将静姝眼中疑惑看得分明，她是真的不认识，“静女其姝。” “哦。”静姝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又看了几眼，忽得一抬头，“啊？” “静姝。”叶英耐心地重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那我岂不是……一直都写错了。” 她自幼只听别人这么叫她，吴昀带她识字时接触的第一个shu字就是书，她便以为自己名字里的姝是那个书。且吴昀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见她如此天资聪颖只以为是能静下来看书的意思。 “那……那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叶英低头看了眼书上的文字，再看静姝那张明艳的小脸，平静的表情忽然露出一丝古怪，唇角抿得直直的，半晌也不见说一句话。 静姝见叶英不说话，以为他走神了，眨眨眼，“少庄主？” “……你需自己参悟。” 愣了愣，叶英对她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这般让自己参悟可是头一回。静姝瞅了瞅自己的名字，又瞅瞅叶英，心里升起一个荒诞的想法：难道他也不知道吗？ 为表示自己的善解人意，静姝没戳破叶英居然也有不懂的东西，抱着书在角落里装作认真参悟的模样蹲了一会儿就跑了出去，少庄主不懂，先生总该懂的。 第21章 叶英看着那从眼皮底下光明正大溜走的小小背影，大约也猜出静姝去了哪里，他捏了捏眉心，清冷的眸中满是复杂。 静姝跑到学堂，吴昀正在给一众弟子讲学，她便在外面乖乖候着，等到中途休息的时候才溜进去礼貌地喊了声：“先生。” “静姝，你来啦？”吴昀笑眯眯地看着怀抱《诗经》跑来的小丫头，“四书读完了？” 点点头，静姝上前，“先生，静姝有一字不识，想请先生详解。” 吴昀习惯了她时不时跑来问东西，倒也直爽地把静姝摊开的书册接了过来，“哪个？” “这个。”静姝小手一指，“先前不知，今日问了少庄主才知这方是我名里的姝字，可他却又不同我解释，请问先生这是何意？” “咦？原来是这个姝么？”吴昀也是微微讶异，“静女其姝，少庄主给你起的这名字倒是别致，只不过……” 眨眨眼，静姝见吴昀脸上出现同叶英一样的古怪神色，“不过什么？”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这可是一首……爱情诗。 “没什么，少庄主是在夸你可爱漂亮呢。”觉得跟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个会引入更大的迷惑，吴昀简单解释以后便把书递了回去。 乌黑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真的？” 吴昀点点头，就见她兴高采烈地回去了，想想静姝在落梅居里非同一般的地位，看来少庄主对这个女孩儿当真是格外宠爱。 静姝跑回落梅居，叶英还在书房里，姿势同她方才离开的时候差不多，见静姝蹦蹦跳跳回来身体顿时僵硬了些许。 她抱着书来到案前，小脸笑嘻嘻地盯着叶英看，“谢谢少庄主！” 轻咳一声，叶英垂眸避开了视线，也不知吴昀同她解释了些什么，还是不要深究为好，当初他也是刚好翻到那一页便取了这两个字做名字，其中含义也是后来才懂的，“弄明白了就去坐着吧。” “少庄主也很漂亮！” 叶英愣住。 “咦？不对，漂亮好像是用来是形容女孩子的……”静姝后知后觉地歪了歪头，在脑子里搜刮着她看过的字词，“唔，应该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仪表堂堂、翩翩君子……” 忍不住抬手压下那颗还在倒豆子似的往外冒词语的脑袋，叶英用力抿了抿唇，稳住忽然加快的心跳，“要看书便去坐着。” 乌溜溜的眸子一转，弯起一方璀璨星辰，“好。” 见静姝乖乖坐回窗前看书，叶英暗暗调匀了呼吸，耳尖尤有一丝不自然地发热，平时虽然迎接外客时收过不少客套的赞美之词，但是这同静姝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只觉得十分……一言难尽。 没过多久，叶孟秋身边的妾室传出怀孕的消息，第二年藏剑山庄又添了个小公子，取名叶凡。算上前面的四个，叶孟秋膝下已经有了五个儿子，加之近年来几个已经长大的儿子渐渐露出锋芒，他再不觉得藏剑山庄后继无人。 又过五年，另一名妾室又生下个女儿，这让叶孟秋大喜，然喜不过一刻，那新生的轻微呼吸就弱了下去。 那天，静姝从未见过脸色如此凝重的叶英，她站在顾心兰身后看着那一身挺拔的黄衣跃上快马远去，“娘，大小姐的病很重吗？” 顾心兰亦是愁容满面，“唉，听说现在全靠各种名药吊着一口气，但愿能坚持到几位公子把神医圣手请来吧。” 她站在山庄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那道黄色的背影如风一般消失在西湖的夜色里，乌黑的眸子微敛，跟在顾心兰背后走回庄内。 藏剑山庄大小姐叶婧衣刚出生便气息衰微，叶孟秋三个年长的儿子连夜出门，将万花医圣孙思邈，圣手孤针盛长风，两湖卓怯病皆请来共同为其诊治。 静姝听着窗外侍女的小声议论，头一低继续打扫书房。她在书房里看了几年书，闲暇时自请整理书房。反正她都是在书房里待着，只要不碍着叶英观书习剑，顾心兰便随她去了。既是静姝自己提出来的，叶英也没说什么。 第12章 chapter 12 园中传来落叶碎裂的声音，她放下帕子走出去，见满地金黄的杏叶上负手站着一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清风利落地裁剪出英气逼人的侧脸，乌色的眼眸看着那人微微发亮，但又很快回归沉寂。 “少庄主连日奔波肯定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 被轻柔的语调拉回了神，叶英转身见一抹娉婷的倩影立在一旁。静姝已到豆蔻之年，过了某个时间忽然就从当初的小人儿蹭蹭长到了及肩的位置，再不是那个需要低头才能看见的小丫头了。 迎着他满是惫色的面容，静姝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忍不住又道了一句：“快去歇息吧。” “好。”神色微缓，见她催促的模样，叶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年你倒是会替兰姨管我了。” 静姝抿唇不语，目送着那一袭挺拔的黄衣朝卧房走去，抬头朝他方才出神的地方望了望，只见枯黄杏叶随萧索秋风摇摇坠落，思及叶英神情，秀眉微凝，只怕是婧衣小姐的病情难治。 三位圣手神医拼尽一身医术，终于将叶大小姐的性命暂时保了下来，只是她天生三阴逆脉，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也幸好她生在藏剑山庄，各种名贵丹药每日不断，盛神针更是受邀留在庄内隔月为叶婧衣孤针度脉。 第22章 每逢叶婧衣过针之日，叶英都会去她身边陪伴。静姝有次跟在叶英身后去看过，她虽不知寻常婴孩该是如何，却也见被奶娘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女孩儿浑身透着病态的苍白，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 静姝在屋外候着，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叶英少有说话那般温柔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弟也是想尽办法哄着哭闹不止的幼妹。 细密的眼睫微微扬起，看着远方碧波平静的西湖出神，等到叶英出来，静姝才发现自己竟一动不动站了那么久，见那身黄衣下了台阶，她微微活动发麻的双腿，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时至深秋，藏剑山庄满地金黄，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沿着朱红色的长廊缓缓朝落梅居的方向走。半空中落下一片与落叶不同的淡黄，静姝伸出手，檐上一团黄影随即扇动着翅膀落在她的手背上。 乌色的眼低垂，轻抚它日渐褪色的羽翼，静姝捧着笨笨抬头，见身前的人不知何时也驻足停下了，只望着山庄各处寂寥的秋色，她抿抿唇，开口道：“少庄主不必担心，天下之大，定有解救婧衣小姐的方法。” “若是能根治最好，若是不能……我也希望她少受些痛苦。”叶英垂眸轻轻一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却要承受金针渡穴的痛苦，身为兄长，他岂有不心疼的道理。 “有如此疼爱她的兄长，婧衣小姐必定是幸运的。”静姝低头看着掌心蜷缩的黄影，似是从它颤栗起伏的心跳中察觉到脆弱易失的生命，指尖有片刻的颤抖。 这年年关的时候，西湖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藏剑山庄同往常一样热闹，叶孟秋带着一大家子在楼外楼吃团圆饭，下人们自然是被叫去忙活了。 等到顾心兰做完差事回来，却发现静姝不在房内，四下找了一圈，平常待的书房也没有人影，问过门前的侍卫才道静姝留了口信出去了，至于去哪儿却没说，只是让顾心兰不必担心。 正是家家户户欢闹的时候，爆竹和人声的喧嚣到了夜风阵阵的西湖便安静了下来，一个纤细的人影手里捧着什么慢慢踩过银色的雪地，在环湖的小路上留下两行前行的脚印。 寒风打碎了从天而降的雪花，静姝没有打伞，细碎的雪片夹在一头乌黑的发丝里，随着她一路走去。掌心里趴着的东西微微动了动，半阖的眼映着满天落雪，发出几声干哑的嘶鸣。 “西湖边的雪，是不是比庄子里看起来的要漂亮？”视线随着夜空中洒落的银白一点一点沉入湖水，深沉的湖底像是有个漩涡，吞噬着所有的光，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若是走了，以后便没人同我说话了。” 枯瘦的爪子在掌心轻轻一挠，绵软无力，静姝捧着它坐了下来，轻声道：“我就是在这湖边被娘亲捡到的，我们可是好姐弟，这个地方总得带你来一次。” 温凉的指尖细细沿着鸟羽的纹路轻抚，当初呆头呆脑的小笨鸟也到了飞不动的年龄，叫声一日比一日嘶哑。寻常小鸟的寿命不过几载，静姝见它整日收起双翅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便知它也许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远处寂静的街道上忽然走来两人，两身华贵大气的黄衣在冬夜雪地里尤有一番光彩，“大哥，方才去看婧衣时盛先生同我说婧衣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少，若是细心调养，过针的次数便可少些了。” 叶英心思停顿，亦有几分欣喜，“好。” 两人正是出门散步的叶英和叶晖，叶家一大家子长幼参差不齐，叶英已过弱冠之年，在剑冢闭关之时习惯了安静的气氛，所以在看过幼妹后便信步离庄。叶晖有些不放心，也跟着出来了。 今天是家家团圆的日子，西湖边鲜少有人，加之眼下还落着雪，更是夜深人静。两人沿着西湖前行，不多时便发现他们走过的人已经有人经过。 “是谁这么好雅兴，这种时候来游湖？”叶晖惊讶地看着地上一路延伸的脚印，看这大小，应该是女子，且是独自一人。 叶英眸色微动，沿着湖岸往前看去，百步之内的风吹草动随即入耳。 “你可还有想去的地方？”轻柔的嗓音似夜风低吟。 绵软的翅膀顶开盖在身上的帕子，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乌黑的眸子泛着炯炯神光，尖细的鸟喙微微张开，对着夜风嘶鸣一声，忽然抖着翅膀飞离静姝的掌心。明黄的光影在寒凉的湖面上一掠而过，盘旋着飞上半空，嘶哑的喉咙硬是闯出一声当年的嘹亮来。 “……笨。”夜风将激起的涟漪一层层推到脚边，望着那一头栽进湖水不见的鸟儿，薄薄的水光在眼眶里打转，静姝掀了掀颤抖的唇，“这样你就回不来了。” “大哥，那是不是经常在你书房里的……”叶晖远远地似是认出了静姝的侧影，转过头却见叶英有些黯淡的神色。 静姝没让顾心兰担心太久，半个时辰后就回了落梅居，问及去了何处，她只说是去湖边散步。顾心兰瞥见她发白的脸色，以为是受了凉，便哄她喝了点热水睡下。 自这一夜后静姝便沉默了不少，虽然以往话也不多，但那双眼至少是有灵气的，如今不仅话少了，还常常望着枝头的空处发呆，一双唇若是没人问话便始终紧闭着。顾心兰为此有些发愁，总是想着法子让她开心一些，但静姝看得清楚，知道顾心兰是在哄她，应下了却没往心里去。 笨笨是只有灵气的鸟，待在静姝身边久了更加灵性十足，能听得懂人说的话。七年里它一直陪在静姝身边，她的所有悄悄话都会对着这只鸟儿说，没了它，一夜之间生命里便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第23章 一盏热茶轻轻放到案前，素白的手指随即撤了回去，叶英抬头看向立在旁边的婷婷少女，后者见他望来便低声道了句：“少庄主请用茶。” “嗯。” 微微一弯腰，静姝抱着盘子便走了出去。 “静姝。”身后传来轻唤，她止住脚步回身望去。 叶英见她眉低目敛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沉吟片刻才淡淡道：“过几日我要去扬州替父亲谈一桩生意，你……可愿同去？” 乌色的眸子微微睁大，似是不解。 “此行路途不远，几日便可来回，同行只有我与二弟，并无旁人。”叶英并没有解释缘由，只是望进那双寂静的眸子，“你若是想，我同兰姨知会一声。” 静姝从未离开过西湖，外界如何只在别人闲谈和书中文字上有所了解，顾心兰打点完静姝的行李瞥见她淡淡的眸色，心中直叹这孩子的心事太重。 山庄门口，叶晖正在听管事转述叶孟秋交代的话，忽然瞥见跟在叶英背后出来的还有一抹水色窈窕的倩影。他自认为是个粗人，出门不惯带丫鬟随从，印象中大哥也是不拘小节一切从简，此番看到叶英突然带了个人心中顿时惊愕不已。 然没等叶晖露出心中的疑惑，叶英那平静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他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去扬州走的是水路，静姝头一回坐船，水波摇晃，她抱膝蹲坐在船头不敢动，乌色的眸子时而望着天边时而望着两侧流水，淡漠的表情还是和落梅居里一样没什么变化。 叶家兄弟在船舱里看着外头坐着的静姝，叶晖刚想开口询问又被叶英制止了，心中顿觉无言，他实在想不通大哥带这小姑娘出来干嘛来了，当着面还不让问。 静姝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许久，直到眼睛下意识一眨才觉得有些发酸，两旁的景色不见得有多大起伏，千篇一律的绿水青山，却已不见西湖风光。 叶晖去了船尾同船夫交谈，只有叶英一人在舱内闭目坐着，乌眸轻晃，静姝小心地挪着步子，靠了过去。 待到那抹水色凑至身旁，叶英才微微抬起一丝眼缝，他原想着带静姝出门散心，却忘了她问明会不会坐船，听到静姝小小地舒了一口气，便问：“可有不适？” “还好，谢少庄主关心。” 见白皙的小脸并无惊慌的神色，叶英放下心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心情不好，旁人或许有两句安慰但她却没放在心上，只能假借这样的方式让她换个心情，“若有不适，便与我说。” 正在船尾同船夫攀谈的叶晖瞥见舱内挨着叶英坐下的静姝，心中连连称奇，除去几个自家兄弟无人敢同素来冷面的大哥亲近，他也少见叶英对旁人如此和善。不过一想这姑娘是打小就在叶英身边待着又是顾心兰的女儿，想来关系不一般些也合情合理。 一叶轻舟顺流而下，沿途风景一般无二，水波摇曳，静姝靠在舱内渐觉困意上涌，不多时便睡去。醒时外面天色已晚，迷迷糊糊只听前方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醒了？” 耳畔坠落的声音让她心头一跳，沉重的眼皮忽然就扬了起来，入目所见，叶晖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对面，视野却有些倾斜。静姝坐直了身子才发现自己居然靠在叶英肩上，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少庄主，我……” “无妨。”叶英敛眸，平静地望着远方灯火通明，“我们到扬州了。” 第13章 chapter 13 扬州乃天下商贾云集之地，入夜后不似西子湖畔那般宁静，进城时大街上仍是人来人往，叶英同叶晖走在前面，静姝跟在两人身后，乌色的眼映出满目繁华，心思不自觉飘远。 三人到客栈落脚，时辰已经不早，便各自休息了。 也许是白天睡久了，静姝躺在床上并无困意，索性推开窗门望了出去，万家灯火在大街上蜿蜒成一条长龙，是从小安于藏剑山庄的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呆望许久，静姝回神时方觉有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却只见一扇敞着的窗户。静姝的房间就在叶英隔壁，她朝空空如也的窗门看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惹麻烦了？” 夜风寂静无声，无人作答。 “我自幼读书，明白四季轮转，草木枯荣乃天地之理，生死亦在其中，只是……明其理，和真正做到不为之伤怀是两码事。”静姝坐在窗边，沐着头顶月光，轻声细语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为什么笨笨的寿命就这么短呢……它能陪着我一起多好……” 细碎的低语传入耳中，窗旁的男子抱剑靠在墙上微微阖眸。 次日，叶英和叶晖要出门办事，静姝留在客栈里，出发前叶英告诉她他们也许要午时以后才回来，给了她些钱两，以便她在附近闲逛。 离开客栈老远，叶晖才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大哥，你直说让她乖乖待在客栈里不是更为妥当？毕竟她年纪尚小，万一弄丢了怎么跟兰姨交代？” “静姝年纪虽小，心思却同我们无异。她若出门自然寻得回来，只是眼下……”叶英想起庄内她整日待在落梅居里不与人交谈的情形，言语间似有些愁苦，“她有心情出门已是极好的了。” 叶晖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哪是跟着他们出来办事，分明是被他大哥借机带出来散心的。 静姝如叶英所料的那般，一上午都没离开客栈，只在午时之前就近转了一圈。扬州小吃比之西子湖畔有诸多不同，她看着摊上一笼笼芙蓉色的半透明油糕，鼻间净是糖油的香甜气息，想了想便掏出荷包买下一个。 第24章 捧着油糕往回走，静姝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视线朝护城河边上的一棵树下看去，方才买油糕时她便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如今被注视的感觉愈发清晰了。顺着方向望去，她看到了一个坐在石上的白发老者，穿着灰旧的道袍，和手中一尘不染的拂尘形成鲜明对比。 “小姑娘，来。” 老者朝她招了招手，静姝便愈发确信是这人在看着她，她走上去微微欠身，“老前辈。”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小姑娘一个人啊？” “嗯，前辈也是一个人？” “先前是，现在多了一个你，便是两个人了。”老者抚了抚长须，微微一笑，“说来惭愧，老头子一路走来盘缠竟不慎被贼人偷走，如今流落在此，似是有些……” 视线说着就朝静姝手中的油糕看去，那意味十分鲜明。 静姝看了看掌心，又抬头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小手递了出去，“那这个就给前辈充饥吧。” 干瘪的双眼眯起好几道皱纹，老人笑着接过，形如枯槁的手顺势握住静姝的手腕。说来也奇，那只皱巴巴的手刚碰到静姝的脉门，一股热流就从老人的指腹传进自己的身体，静姝下意识地就把手收了回来。 “哟，还好还好。”眼疾手快地捞住脱手而出的油糕，老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要是掉地上就可惜咯！” 静姝见他面色和蔼，不像有异，心中却又觉得奇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真是个善良孩子。”小心地把油糕收进怀里，老人忽然问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随老头子修道？我看你生就一副灵根慧骨，若好好修心悟道，十年以后必定大成。” 眨了眨眼，修道？ “静姝。” 远远地听到一声唤，乌色的眸子立刻循声望去，瞥见客栈门口站着两个黄衫男子正朝这边看，是叶英和叶晖回来了。她回头来看了看仍旧笑眯眯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腰，然后小步跑到了叶英身边。 “看着像个道士。”叶晖打量了一番那个和静姝说话的人，“小丫头，他同你说什么了？” 静姝讷讷地回道：“说要让我去修道。” 叶晖听后表情十分古怪，“大哥，还好我们回来得早，若是晚些就得去道观里寻人了，寻回来的没准儿就是个小道姑。” “……我才不去道观。”听出了叶晖的调侃之意，一双秀眉立刻皱了起来，“那老前辈……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叶英自然也看到了那个老者，道袍虽破眉宇间却有一丝超然，不似普通人。 静姝拧着眉，她也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猛然反应过来，“他……他拿走了我的油糕！” 俏脸忽的一红，秀丽的眉眼中满是懊恼，终于回过神来，“我是不是被骗了？” 耳边回荡着叶晖实在憋不住的笑声，叶英看着愁眉苦脸的静姝，唇畔浮现一丝柔和，“若是想要，我陪你再去买一个。” 重新站在卖油糕的摊前，静姝小脸微红地接过摊主递来的油糕，转身时细声对旁边站着的男子道：“谢谢少庄主。” “你没事就好。” 静姝见叶英眸色颇深，便问：“少庄主可是在想刚刚那个老前辈？” 视线轻垂，叶英看着她微微眨动的眼睛，嗯了一声。 摊看着白嫩的掌心，静姝蹙起眉，“那个老前辈刚刚碰到我手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一般，手一松便没了。” 薄唇微张，心中似有所动，“随我来。” 客栈大堂里，叶晖看见叶英和静姝回来就直接进了房间，觉着奇怪便跟了上去。 房内，叶英示意静姝伸手，手指搭在她的脉门处微微调动了一丝内力，熟悉的热流顺着手腕涌了进来，她条件反射就要把手往后缩，“别动。” 俊秀的眉不多时便皱了起来，叶英收回手，神色复杂地看着不知所以的静姝，习武之人经脉通畅，内息循环，而静姝却周身经脉闭塞，不是习武之才。 “大哥，怎么了？”叶晖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有什么不妙。 “方才那道长探了静姝的脉息，为免有异，我便替她查看一番，还好并无大碍。”叶英淡淡地解释道，心中又有疑惑，如果静姝只是个普通人，那为何会遭来探视？ 叶晖看了看两眼茫然的静姝，心中讶异，“从前我就觉得这丫头耳聪目明，一般人都避不得她，不如回庄后带给师父们看看，兴许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再不济学些功夫傍身也好，免得再被人骗了去。” 被叶晖的话勾起糗事，静姝皱着脸，立誓一般说道：“以后再不同奇奇怪怪的人说话了。” 叶家兄弟此行出门谈的生意还算顺利，藏剑山庄的威名自两次名剑大会后已经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很多江湖流派都与山庄有所往来，或是为求得神兵利器，或是为与这江南名门结交建好。 买主过了两天便再次邀请兄弟俩前去敲定了这笔生意，是以第五日的时候他们便准备启程回庄。 来时走水路是顺流而下，回去需走陆路，静姝望着比她高出两个头的骏马，一时有些犯愁。 不光她愁，叶家兄弟也愁，陆路回去骑马无疑是最快的，只是静姝从未骑过马，怕是吃不消这一路跋涉，叶晖看着低头沉思的叶英，“大哥，不如雇辆车吧？” 第25章 “……嗯。” 宽敞的车厢内坐了三个人，叶英坐在里侧闭目静坐，叶晖和静姝面对面坐在两旁，没过一会儿叶晖也闭上了眼，只剩下静姝一个人透过飘起的窗帘看着满城烟絮。 在扬州待了几天，她心里的阴霾散了不少，如今返程，神采也不似来时那般黯淡，一想到煞费苦心把她带出门的叶英，视线便偷偷瞄了过去。 他还是那般垂眸不语的样子，面色淡然似不过问人间俗事。如果他在静心悟剑，那旁人的视线再多上几道也不会有何松动，但若是他还留心外界之物的，便如眼下那般，微微动唇。 静姝慌忙把视线收了回来，双目直直地看着窗帘飘起的那一小小缝隙。 清隽的眸光在她的后脑停留一秒便重新合上了，车厢内安静无声。 马蹄声踏出扬州城门，走上了官道，繁华声就此远去，山林间自成的空灵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大哥。”闭目养神的叶晖忽然睁开了眼。 叶英微微按上剑柄，轻轻嗯声。 叶晖起身撩开车帘走了出去，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正前方站着一个灰袍老者，不偏不倚，正好挡在道中间。叶晖站在车架上拱手作揖，“前辈暗中跟随我等已有三日，不知所谓何事？” 抚了抚长须，老者缓步走了上来，步伐虽慢，气息却如排山倒海一般朝前压去。山风猎猎，林间草木皆被笼罩在无形的威慑之下。 静姝顿时觉得胸口一窒，有些喘不过气来，透过帘子传来的风像是要把她的身子扯出去似的，双腿更是不停哆嗦。 那人的气息竟是全数压在不会武功的静姝身上，叶英双目冷凝，起身扶住她哆哆嗦嗦的肩膀，即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她身体一片冰凉。他轻拍着静姝后肩，“别怕，我在。” 点点头，静姝抱着身子蜷作一团，战战兢兢的模样看得叶英眼底划过一丝愠色，他提剑走了出去，看向十步开外的老者，“静姝不会武功，前辈为何如此刁难？” 浑浊的眼眸微眯，一拢袖袍便收了气息，静姝立刻如获大赦般靠在车厢内轻喘着气，“这小姑娘合老头子眼缘，老头子就想将她收作弟子带回道观修行，别无他意。” 笑话，哪有这般收人弟子的！叶晖拧着眉看了看冷汗淋漓的静姝，“前辈如此作为，莫说她答不答应，我们也不会同意的。” 老者哼笑一声，摆摆手中拂尘，“两位小兄弟同她又是什么关系，老头子随了你们这几日看得不太明白，若是她的家人，为了将来考虑最好是将这小姑娘交于我，让老头子带回去寻个静处藏起来的好。” 叶英面色一沉，“前辈何出此言？” 第14章 chapter 14 老皱的眼闪过一抹烁烁神光，听闻藏剑山庄少庄主七年前曾得剑器舞第一人公孙大娘夸赞，七年后这剑境似是又有精进，真是后生可畏啊……只是今日若不将那小姑娘身边之人打探清楚，还需稳妥点带她上山。 “老头子平生最见不得璞玉蒙尘，这小姑娘一身清灵之气非比寻常，若丢在这俗世白白染了污浊实在可惜。” 眸色微怔，余光看向身后的少女，叶英心中若有所思，静姝自幼表现种种确实不同常人，莫非与道长所言的清灵之气有关？ 静姝见他望来，拼命摇头，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叶英的衣袖，“少庄主，我不去！” 叶英蹲下身握住她发寒的手指，轻声安慰道：“莫慌，我答应了兰姨要将你好好带回去的。” “前辈，您也听到了，静姝不肯跟您走，收徒一事本就讲个你情我愿，还请前辈不要再强人所难。”叶晖站在车架前紧盯着灰袍老者，但凡他有任何想动手抢人的举动，那便只有拔剑相向了。 这下麻烦了。 老人家目光愁苦无比地看着车内的少女，走了两步，叶晖却是直接拦在面前，他只好道：“小姑娘，你真的不愿？” “不去。”静姝往叶英身边缩了缩，露出半个脑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模样倒是和小时候没有半分差别。 老道士无比肯定地说：“你将来会后悔的。” “不悔。”静姝睁圆了眼，这老前辈行为古怪，且不说她还有顾心兰，就算没有她也不会跟着去。 “哎哎哎，你这小姑娘……”老道士看向躲在叶英背后壮着胆子拒绝他的小丫头，似有些恼了，“老头子到江湖上随口说句要收徒别人都排着队来，你倒好……” 静姝想也不想又是一声拒：“就不去。” 叶晖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的静姝，再看看站在她面前闭目不语的叶英，视线一转落到那灰袍老者身上，只觉得这老道士被连番拒绝怕是气得要跳脚，心中隐隐开始寻思起他的身份来。 道家流派在江湖上以纯阳宫为尊，照这老道士的话他应当也是颇有名号的，叶晖仔细回想纯阳门下的修道之人，有名气的却一个都与之不符。 “小姑娘你真不跟老头子走？” “前辈问了这么多遍，我也答了这么多遍，不去就是不去。” 老道长果真有些焦躁地甩了甩拂尘，“那你同我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不想静姝还是吐了两个字：“不去。” 老道的脸顿时阴沉不少。 “静姝。”沉默许久的叶英忽然开口，他听老者与静姝拌嘴多时，并未察觉对方敌意，且对方武学明显在他二人之上，却没强行劫人，不像居心叵测之辈，“前辈与你有话说，你去听听吧。” 第26章 老道的脸这才好看了些，冲躲在叶英背后的人招招手，“来来来，过来。” “少庄主……”静姝有些惊慌地看着他，万一这老前辈趁机把她掳走怎么办？ “别怕，我与你一起。”叶英示意她安心，便带着她下了车。 老道见两人走来，眉头轻皱，可静姝那死拽着叶英不肯放手的模样仿佛他是吃人老虎，叹了一声，甩甩拂尘朝崖边走去。 “静姝年幼，冲撞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老道回头见拱手作礼的叶英，神色这才好看了些，“要不是看小姑娘体质着实特殊，老头子才懒得与她多费唇舌。” 静姝微微睁大了眼，特殊？ 叶英微垂着头，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看出静姝天生有异？” 轻哼一声，老道士点了点旁边惊讶的人儿，“老头子修道多年，清气浊气分得一清二楚，人生在世，清浊并存，只要沾在这凡尘，浊气便难以抹除，便是那几个长年窝在洞府里发霉的老东西身上也留有一丝浊气，但这小姑娘，竟然只见清不见浊。” 老皱的眼忽然凑近发着呆的静姝，视线上下游移，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件，“凡夫俗子怎可能做到一出生就固守灵台，老头子一探脉便知，这分明是被人还在娘胎时就动了手脚，封了经脉，去浊留清，养在这小姑娘的身体里。” 乌色的眸一怔，“那我是怎么……” “老头子可不知何人给你动的这般手脚，但有一点，那人决计不是什么好人。”老道一甩手中的拂尘，言语间似有些告诫意味，“你若随我回观中修行，清静之地无人来往，一世安稳；若留在尘世，则需万般小心，我能看出的门道，旁人也能，知道的人多了遭来觊觎，你这小命就得天天吊着了。” 静姝张了张嘴，忽然默了下去。 见静姝沉默，老道士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番，“你真不随我入观修行？” 她不说话。 叶英轻蹙着眉，看向身旁的少女，正好见她抬头望来，目光茫然无助，袖袍下的小手更是紧紧攥着他的拇指，“藏剑山庄自能护住你的安危。” 得了他一句话，静姝便安心地垂下头去。 “哎，你这……罢了罢了。”老道士长叹一声，心道这丫头在尘世有所牵挂必然不会轻易随他上山，可她若是不走往后江湖之中只怕要起一场波澜，“方才老头子出手试探，你身体里攒着的灵气再过两年便会满溢，若想多过几年清净日子，需得想个法子。” 叶晖在马车边靠了许久，时不时朝崖边站着的三人看一眼，他倒是想凑上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没等自己走入百步之内，卷起的山风就将他打了回来，那老道士分明是不准他靠近。见状，他只好在马车边等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叶英和静姝回来了，那灰袍老者却不见踪影，他忙迎了上去，“大哥，那老道士说了什么？” 叶英淡淡道：“只是简单叮嘱几句。” 瞧那一脸不便明说的模样，叶晖识趣地不再问了，眼珠一转，忽然落到两人之间，笑了，“那老道连我都惧上三分，我还寻思着小丫头如何能同他言语相对，没想是大哥给的胆子。” “咦？”静姝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轻叫一声，连忙松开叶英的手跑回车上。 清隽的视线一瞥叶晖那略带调侃的脸，不动声色地撩开车帘坐了进去。静姝还是坐在临窗的位置上，见他进来一张俏脸微微泛红，他敛袍落座，“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静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道长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朱砂笔在她两只手的腕上各自画了两条红线，砂笔初时落下她便觉得灼热万分，双手像是被火油烧断一般，过了这么久才觉得凉了些许。 老道长说，这两笔朱砂淡退之前，她需得做好打算。在静姝看来，虽然那老道长脾气古怪，说的话却并不似假，只是隐隐的，她觉得老道长还没把话说完。 马车从扬州到杭县走了两天，三人回到藏剑山庄，叶英和叶晖便去向叶孟秋汇报此次行程，兄弟俩在回庄路上已经商量好，将那神秘道长和静姝之间的事略去了。 静姝带着行李回了落梅居，顾心兰早就等着了，静姝是第一次出远门，顾心兰虽知道她是跟着叶英出去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拉着她左看右看，忽然看见她手腕上的两笔朱砂，“呀，这是怎么了？” “额……在扬州的时候看见有人在画觉得好玩便画上了。”静姝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咦？”顾心兰看着女儿那白皙的手腕上横着的两道红痕，有些想不通她如何能觉得这东西好玩。不过此番出门归来，静姝的神色不似以往那般沉闷，倒是最令人开心的事。 而叶孟秋的书房内，父子三人正在进行一场非常严肃的谈话。 原来在他们离庄的这几日，山庄剑庐频频有人闯入，严防死守了几日，那宵小之辈却又不见踪迹。再过两年便是第三次名剑大会，宝剑“碎星”即将完成，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无论来者是盗剑还是毁剑都大意不得。 “眼下藏剑七子守在剑庐，庄内其余地方，你们也需多加留意。”叶孟秋沉声叮嘱道。 叶晖心下一惊，是什么样的敌人，居然让父亲把藏剑七子都安排出来了？ 叶英微微皱眉，没有作声。 兄弟俩走出叶孟秋的书房，只觉得风雨欲来，经过九溪烟树时见三弟叶炜坐在房顶上看着庭中弟子练剑。叶炜也看到了他们，立刻跳了下来，“大哥！二哥！” 第27章 “三弟，你今日居然有闲心监督弟子练剑？”叶晖诧异地看着这个隔三差五就出门找人比剑的弟弟，有多久没见他待在庄内了？ “看他们练剑多没意思，我可是……”叶炜朝剑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在等人呢。” 等人？叶晖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全庄上下估计就叶炜一个人在眼巴巴地等着那个胆敢闯入剑庐的贼子现身。 “等了好几天都不见来，不过幸好。”叶炜一闪身到闭目经过的叶英面前，“大哥，都等到你回来了，不如我们来过几招？” 叶英面色平静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唉，无趣。”叶炜见大哥不理他，只好叹了一声。 叶炜是五兄弟中最为好动的，小时如此，长大后更是闲不住，时常出门游历，遇见各派剑技高手都忍不住纠缠一番。再大些，便会提着叶孟秋给他的无双剑在武林中四处挑战各路侠女豪杰，竟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气。 相比之下，七年前得公孙大娘一句夸赞的叶英反倒仍是默默无闻。不过叶晖熟知这位大哥的秉性，不爱寻衅滋事，若无事便安于庄内观花悟剑，旁人无法知其深浅。他拍了拍叶炜的肩膀，“你若有空，便去陪陪婧衣，她一个人待着无聊。” “五弟同她住在一块儿，四弟每日都去，我也是常去的。”提到婧衣，叶炜脸上也露出一丝哀色，婧衣的病让兄弟几个都很无奈。 落梅居内，静姝正跟着顾心兰一起整理房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顾心兰的手脚总是时不时犯疼，静姝便自觉地陪在身边搭把手。 “静姝啊，你今年有十四了吧？” 突然听闻顾心兰这么问，静姝有些没反应过来，“嗯……嗯。” “已经十四了呀……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顾心兰叹道，“最近夫人似乎在张罗少庄主的亲事，娘左右一想，你也快了。” 静姝呆在原地半晌没回神。 第15章 chapter 15 “早点把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好安心……”顾心兰还在碎碎念着，静姝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一连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拉回神。 望着满脸疑惑的静姝，顾心兰无奈地笑了：“好女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娘托人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将脑海中浮现的人影散去，静姝抿了抿唇，“娘，我不想嫁人，只想陪在娘身边。” “傻丫头，你能陪着娘，娘陪不了你啊。等你找到如意郎君，娘往后也不愁了。”顾心兰眯起眼，待字闺中的女儿家都爱这么说，可以等到出嫁啊，就开始心心念念自己的郎君咯。 一日夜间，静姝睡得不甚安稳，总有刀剑声从远处入梦而来，她睁眼，顾心兰在旁睡得正熟。院中似有人走动，她微微推开一丝窗缝，只见一身熟悉的黄衣在夜风中跃上梢头，身后是背着剑的。 少庄主？ 叶英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天亮之后消息才在庄中传开，有人闯入剑庐意图盗剑，三公子叶炜误入剑阵坏了阵法，非但让贼人借机逃走，自己也受了一身重伤，经脉尽毁。叶孟秋连忙请来客居在庄内的盛神针连夜针治，终是保住了小命。 “听说三公子现在瘫在床上，穿衣吃饭都得靠人伺候，好好的一个三公子就变成那样了，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唉。” “别提了，听说这伤还是三公子不小心闯进剑阵挨的，本来那贼人就要被擒住了，结果三公子这么一闯，影都跑没了，要我说呀，这就是……” 自作自受。 正在书房掸灰的静姝脑海中浮过四个字，只是嘴上却不能说的。她拿着掸子走到窗边，看着走廊下那两个扫地的侍女，也不出声。 两个侍女一转头看到身后有人，吓了一跳。静姝虽不及她们年纪大，但她是顾心兰的女儿，只要眼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静姝同叶英关系极好，侍女立刻一脸慌张地低头老老实实扫地，不敢再乱说话。 叶炜的情况不大好，比起身上的伤，精神状态也很糟糕。叶孟秋当着面没发火，回到书房砸了一通东西，叶晖跟在身后默默受着父亲的火气，心里也是无奈长叹。 午膳时分，侍女端着饭菜进了叶炜房间，他却是看都不看一眼。母亲来劝，他不理；叶晖和叶蒙来看，也不说话。 叶英进门的时候，刚好一碗饭菜砸在他脚下，迎着叶炜又怒又惊的目光，他淡淡地吩咐侍女去换新的饭菜。 叶炜颤抖着收拢五指，攒了半天的力气都在刚刚挥了出去，现在他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索性把头一扭，一言不发。 叶英便在床边坐下，同他一般不说话。 叶炜扭了半天头，见叶英还是闭目在旁坐着，嘴唇忍不住抖了抖，“大哥……” 他气啊！气那个金蝉脱壳的贼！更气自己！ “以后莫要再如此冲动了。”微微抬起的眼缝里似有一丝悲哀，方才盛神针与他说，若是不能及时通经过脉，叶炜的武功怕是要废。父亲功力虽强，却经不起这般消耗，而自己修为不够，同样也救不了他。 侍女重新端着饭菜进门，被自家大哥看着，叶炜好歹吃了一点。叶英在心里叹了口气，叮嘱他好生休息才起身离开。 藏剑七子往后一直守着剑庐，那不明身份的贼人吃过一次苦头，没有再来。只是等到叶炜伤愈，恢复了力气，却发现自己一身内力尽失，情绪一落千丈，终日不言不语地坐在房中，也不与人交谈。 第28章 叶英想到叶炜的情形，偶尔会忍不住轻叹一声。 静姝知他所叹为何，却没什么心思安慰。 庄主夫人的母家来了一位小姐，是江苏盐商沈家的嫡长女，和叶英的身份门当户对，明着说是应邀来西湖游玩的，实际上是来做什么的不少人都心知肚明。 她听人说那位沈小姐长得十分漂亮，是江淮一带出了名的美人。她是大家闺秀，必定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女子；且藏剑山庄家大业大，她出身名门，日后操持家务，料理后宅也应不在话下；照着现任庄主叶孟秋的样子，进门之后还要生育诸多子嗣…… 叶英已经看了静姝好一会儿了，见她还是手持毛掸对着墙壁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她鲜少走神到如此地步，以往要是发现有人在看她不消片刻便回了神，不禁让他思索起静姝因何事而走神。 他想起兰姨最近似乎在四处托人寻找适龄的青年，后知后觉地算算时间，才发现她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心中忽然便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叶英抬眼看着角落里依旧在挠墙的少女，烛火将她窈窕的身影摇曳着映在一旁，恍惚着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趴在他肩头哭的小女孩儿，小时那张乖巧的脸蛋渐渐长开，五官的轮廓趋向柔美，假以时日定是个标致的女子。 “唉……”拿着掸子挠了半天，静姝叹了口气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对着墙壁在掸灰，愣了愣，小小地回头朝案前坐着的叶英看了一眼，见他低头观书，像是没有发现的样子，心中一舒，轻手轻脚地挪了位置，开始认真掸起书架来。 三日后，静姝见到了那位沈小姐。 静姝不爱离开落梅居，是那位沈小姐亲自来的。说来也奇，静姝看着绕在树梢的那个风筝，心里疑惑：藏剑山庄建筑繁多，道路复杂，怎么会有人如此想不开在庄子里放风筝？ 没等她想明白，顾心兰就神神秘秘地把她从前院拉到了后厢，帮她梳整了一番，又交给她两碟茶水，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 哦，沈小姐来了。 叶英在书房，下人来报有位小姐的风筝落在院内，他挥了挥手让人去取。没过一会儿下人又来报，说那位小姐想亲自道谢，他拢了拢眉，知此意不能推拒，便道：“让她进来吧。” 沈家小姐名叫沈柔，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静姝走到书房门口，听得里头一人声音娇柔婉转，听者如沐春风。她定定神，低头端着茶水进门，头顶忽然落了道清隽的目光，似是疑惑。 若是有外人在，顾心兰是不会让静姝来干这些端茶奉水的杂事的，如今沈家小姐在旁，她怎么跑出来了？ 小嘴一抿，眸子微微转动，静姝朝坐在叶英对面的女子偷瞄一眼，只见那名女子嘴角含笑，如出水芙蓉，眉似春山带雨，眼如秋水含情，一身藕色点金曳地长裙裹着窈窕的身段，言谈举止间满室清辉。 静姝微微垂眸，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茶水端到两人中间放下，略一弯腰就端着盘子退出去了。左拐出门的时候脚步稍稍停留，余光一扫面对着坐在屋内的两人，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回到后厢，顾心兰把她拉到一旁，“那沈小姐如何？” “很漂亮。”静姝答道。 “与少庄主看着般配不？” 乌色的眼眸抬起，凝视着枝上青葱，“配。” 沈柔自这一日来过落梅居后，便隔三差五到访，或谈论诗词歌赋，或邀请同赏海棠。时值海棠花期，藏剑山庄处处红白似雪，暗香浮动。静姝坐在廊下看着庭前繁花似锦，往年这个时候叶英常常站在树下抱剑观花，风动花落，那双清隽的眸子似是在花瓣飘落的痕迹中寻寻觅觅，找着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这么多年她也没看清他在找什么，学着叶英的样子对庭前落花仔细观看，看久了眼前总是会浮现那张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俊脸，看着看着就……呆了。 又一次从发呆中回神，静姝揉揉眼，四下张望一番，忽然瞥见院门处有个丫鬟探头探脑的，见静姝终于注意到她，丫鬟脸上一喜，连忙冲她招招手。 静姝认得这个丫鬟，是沈柔的贴身侍女。她看了看书房内坐着的叶英，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落梅居门口，丫鬟一脸笑嘻嘻地对她说道：“静姝姑娘，见过你好几次都没来得及招呼，我是沈小姐的侍女，名叫谷雨。” 沈柔也不知从哪儿打探到落梅居的情况，知道叶英平素亲近的人除了顾心兰还有她的女儿，且这丫头是叶英打小当妹妹看的，又让她待在平日常待的书房里。叶英对旁人所言甚少，即便是沈柔这几日造访，也猜不准叶英的喜好，所以只好另辟蹊径，找他身边的人打探来了。 “你好。”静姝点了点头，却是不解沈柔身边的丫鬟找她作甚，在谷雨好一通拐弯抹角中才明其来意。 谷雨一脸期待地看着沉思的静姝，“我家小姐对少庄主有意，就想投其所好，不知静姝姑娘可否透露一二？” 想了半天，静姝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道：“少庄主喜静。” 谷雨的表情一僵，“还有呢？” “没了。”静姝摇头，就算有她也不会说，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想告诉别人和叶英有关的事，特别是这个沈小姐。 看着谷雨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静姝抿了抿唇，回到走廊上继续对着那一树海棠发呆。 第29章 脚步声从书房内出来，在静姝身边停下，那双乌色的眸一眨，回神朝他看去，“少庄主。” “你与旁人说了什么？” “您不是可以听的吗？”静姝一愣，习武之人用内力，耳目比平常人要灵敏许多，她不认为凭叶英的耳力会听不到她和谷雨在说什么。那道清隽的眸光停在身上没有移开分毫，她眨眨眼，他应当是不屑于做这偷听墙角的事，“我说了少庄主喜欢安静。” 视线微凝，叶英在一旁坐下，看得那双乌色的眼眸微微张大，“近日你总在院子里发呆，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静姝抱起膝盖，仰头看着盛开的花丛，“只是想学着少庄主从这花里看出点什么道来。” 叶英见她直勾勾地盯着树上看，唇角微抿，“那你可看出了什么？” “什么都看不出来。”秀眉拧起，静姝有些苦恼，“当初在扬州遇到的那位老前辈还说我是个修心悟道的好苗子，估计都是诓我的。” “悟道需心静。” 是了，她的心不静，亦难静。 “那沈小姐是不是扰着您悟剑了？”静姝决定岔开这个话题，“好久没看您出来发呆……咳，出来看花了。” 叶英不语。 见状，静姝小声试探道：“若是少庄主不喜欢沈小姐……为何不将她拒之门外？” “母亲命我好生招待。”叶英垂眸，似有一丝叹息。 静姝不吭声了，继续呆望着树梢。 第16章 chapter 16 也不知是谷雨带回去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如何，沈柔有几日没来了，没有外人打扰，落梅居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清净。叶英在庭中早晚各练剑两个时辰，静姝便一动不动坐在旁边发呆，如同老僧入定，有时竟连叶英收剑都没察觉。 一次，静姝在廊下坐到了日落，晚风吹来的时候才把她浑浑噩噩的思绪吹醒，晃了晃脑袋才发现叶英坐在身边，晚霞映着他的侧脸无比柔和，没有丝毫冷漠，“少庄主？” “你这几日看出什么了？”叶英在旁坐了有一会儿了，可小丫头就不见一点反应。 “哦，这花是真的很好看。”静姝抬起视线游移在枝梢，听着旁边沉稳的心跳，仿佛感到了岁月静好，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树下舞剑的人更好看。 她的回答让叶英愣了愣，旋即无奈地轻笑一声，在他褪去淡然之后的温柔下，静姝怔望着出了神，她怎么就这么想……一个人霸占着这样的他呢？ 海棠花谢，西湖各处的莲花陆陆续续开了，半个月后，静姝又见到了沈柔。这回倒不是她主动前来的，是庄主夫人发话让叶英带沈柔去游湖。 新雨过后，空气里皆是潮湿的泥腥气，静姝坐在廊下看着早就零落的海棠，叶英就在这个时候准备出门。他转眼见那抹水色的身影雷打不动地坐在老位置上，保持着相同姿势甚至连表情都同多日来一模一样，“静姝。” 眼珠转了转，朝叶英看去。 “莫再呆着了。”再傻呆呆地看便要呆出毛病了，叶英看着眼睛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女孩儿，唇角抿起，“随我去西湖走走吧。” 静姝许久未到西湖边，她望着辽阔的湖面，忽然就想起那道盘旋在夜空中的黄影，手指下意识地就伸了出去，只是此时却没有鸟儿会停在她手背上了。 身旁的谷雨看她伸手发呆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静姝姑娘？” 前方和沈柔并肩走着的叶英驻足回身，顺着她远眺的方向望去，眼底划过一丝暗恼，是他疏忽，忘了团圆夜的那件事。 静姝被人一拉便回了神，脸色归于平静，朝旁边的谷雨点点头，小步跟上了前面走着的两人。 眼下正是游湖的好时节，西湖边游客众多，好在藏剑山庄有专用的画舫，一日的行程早就已经打点好，他们不用排队等候，径直上了船。 清风徐来，吹得人满面舒爽，沈柔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西湖风光果然同两淮河岸多有不同，怪不得家母年轻时来过一次回去后便念念不忘。” “若有机会，沈小姐可与令堂同来。” 沈柔小心地看了一眼栏边凝眸远望的叶英，双目含俏，“好，只是到时候又要麻烦少庄主了。” 藏剑少庄主叶英生得一副俊秀非凡的相貌，翩翩君子，温文如玉，是西子湖畔多少闺中女子倾慕的对象。沈柔先前在家中便有所耳闻，见了面才知即便是传闻都要逊上半分，想到两家有意撮合的婚事，便不由自主红了脸。 “嘻嘻，少庄主与我家小姐站一起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谷雨坐在楼下看着画舫二楼的那两人，开心道。 静姝默默地望着船身两侧排开的流水，晃动的水面上模糊地映着两人相挨的身影，抿了抿嘴，低下头去，心中反复咀嚼着四个字：天生一对。 画舫到了湖心岛，莲香馥郁，沁人心脾，四人上岛游览，天忽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幸好近处有一处亭角，他们连忙进去避雨。看着阴沉沉的天，谷雨道：“小姐，少庄主，我们回去拿伞。” 静姝刚转身跟着谷雨走出一步就被叶英叫住，“我去吧，你别淋雨。” 乌色的眸子一愣，身后的谷雨也愣住了，沈柔在旁也是略略一惊。 眼见着叶英要走出亭子，静姝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拉住他，“少庄主，还是我去吧。” 第30章 清隽的眸色似有犹豫，静姝倒也干脆，走到他面前一弯腰，随后就拿袖子挡着头小跑进雨中，朝发呆的谷雨说道：“走吧。” 谷雨回神，莫名地看了静姝一眼，小跑着朝画舫的方向去了。 亭内，叶英目送着那抹水色消失在水雾中，沈柔在旁温声道：“少庄主待身边的下人真是体贴。” 俊眉微微蹙起，叶英动了动唇，“静姝非我府中下人。” 沈柔脸上的笑意一僵，见叶英皱眉似有不悦，忙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叶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静姝离开的方向等她回来，沈柔见他如此，便默立在旁，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静姝和谷雨一路跑回画舫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几把油纸伞，谷雨一看静姝手里拿着的两把伞，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两把，“哎，不行，我们拿两把就够了。” 乌色的眸抬起，似有些不解。 谷雨认真地掰着指头跟她说道：“你想啊，如果我家小姐和少庄主同撑一把伞，这可是个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啊，我跟你拼一把得了，到时候我们就说总共只找到两把伞。” 攥紧了手里的伞柄，静姝最终还是放下了一把，“……好。” 两人回到亭子里，叶英接过静姝递来的伞，见她的发丝间净是晶莹的水珠，微微皱眉，“你若淋坏了，兰姨该心疼了。” 静姝抬起头认真道：“雨小，没事。” 心中似叹了口气，叶英撑着伞对还在亭子里的沈柔说道：“既然这样，沈小姐，我们继续走吧。” “好。” 等等，哪里不对！谷雨看着那头被叶英直接带进雨中的静姝，眼珠子瞪得老大，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柔一眼，发现自家小姐的表情只是呆了呆便恢复正常，连忙撑伞挡在她的头顶护着她走出去。 静姝被叶英轻推着肩膀走出去的时候有点迷糊，抬头却只见叶英面色平静地看着前方，她看着另一边在谷雨的伞下走来的沈柔，觉着叶英给她撑伞很不对，“额，少庄主……” 清隽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静姝的喉咙忽然卡住，让他去给沈柔撑伞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还是我来撑吧。” 叶英挪开视线，“……你想踮着脚撑吗？” 沉寂了大半天的脸忽然一阵奇异的扭曲，静姝看了看叶英的身高，一双唇抿得直直的，这是在暗指她的矮吗？ 午膳是在岛上用的，不少人会选择乘船到湖心岛看风景，所以藏剑山庄在此地有一处酒楼。叶英和沈柔在二楼临窗的桌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静姝和谷雨各自站在两人背后。 饭菜陆续盛了上来，都是西湖名菜，酒楼的大厨知道贵客莅临不敢怠慢，更是做得比平时用心了好几倍。嗅着鼻尖的香气，谷雨眼前一亮，看着一盘盘端上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谷雨，你又馋了是不是？”沈柔好似知道会如此一般，看她一眼便转过身去温柔笑道：“若是少庄主不介意，可否让人多置两副碗筷，静姝姑娘也坐下吧，这么多菜两个人也吃不完，浪费可惜。” 叶英欣然点头。 谷雨立刻嬉笑了起来，“谢少庄主，谢小姐。” 静姝却是摇摇头，略一弯腰，转身就出去了。 “咦？这是……”沈柔望着晃动的珠帘，十分疑惑。 眸色微动，叶英叫来店小二多置了一副碗筷，并轻声附耳交代了几句。 静姝站在屋檐下，楼上传来欢声笑语，她却望着垂在旁边滴水的雨伞发呆，心里的烦闷无人可诉。虽然知道叶英对沈柔无意，可他一直很听庄主夫人的话，是不是最后还是会顺着夫人的意思娶沈家小姐为妻？ 庄里的人每一个都说叶英和沈柔很是般配，连顾心兰也不例外，他若是成亲，那自己…… “姑娘？”店小二找了一圈才在酒楼外面找到她，憨憨一笑，“少庄主命人给你私下准备饭菜，你去挑几个爱吃的让后厨给你做呗！” 乌色的眸子怔愣了片刻，攥紧了掌心，轻轻点头。 午膳结束，四人沿着环岛小路回到船上，天色已经放晴，叶英和沈柔在二楼看风景，静姝和谷雨照旧候在下方的楼梯口。 “静姝姑娘，少庄主平时待下人都如你一般亲厚吗？”谷雨发现静姝不爱说话，只好主动找话说，毕竟她是个闲不住的。 静姝点头。 “真好，等我家小姐嫁过来以后我们这些做下人就都舒服了。”谷雨立刻欢喜地笑了起来。 “……嗯。” 画舫到了断桥东边，四人上岸，以防万一，静姝和谷雨便各自抱着一把伞走在后头。桥上有不少行脚商在售卖些小玩意儿，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天色又阴了下来。谷雨这回学乖了，蹦跳着就把伞塞到沈柔手里，然后笑嘻嘻地躲在静姝撑开的伞下。 沈柔撑着伞，有些羞赧地看着身旁的叶英，后者淡淡地接过伞柄，“我来吧。” 谷雨刻意拉着静姝退下好大一段距离，得意地看着前面伞下走着的二人，也没管身边人心不在焉的模样。 湖畔风雨，水汽弥漫，四周有些看得不太真切，明明是走在白堤上，却像是走在仙境里一般。叶英细心地挡去大部分斜风飘来的雨丝，面不改色地走在一旁。 “少庄主。”沈柔看了一眼已经落在很后面的两个小丫头，然后面露羞怯地叫了叶英一声，见那双清隽的眸子望来，心更是扑通扑通地跳，“听闻少庄主喜静，所以沈柔前几日不敢冒昧打扰，只是家母来信，再过几日便要我返家。因叶沈两家有意结亲，沈柔见少庄主青年才俊，自是一见倾心，不知少庄主……意下如何？” 第31章 缓缓走着的脚步忽的一停，乌色的眼眸抬起望向前方那道明黄的身影，咬住了唇。 叶英一时没说话，沈柔的表情红得像是能滴血，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等着他的答案。 谷雨发现自己头上落了雨，慌忙退了几步躲回静姝的伞下，刚要问她怎么不走，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前面同样停下来的两人。 “雨天路滑，沈小姐仔细脚下。”叶英微微垂眸，避开了这个话题。 沈柔表情一僵，不明所以地看着面色淡然的叶英。 “咦？小姐怎么了？”谷雨觉着沈柔的表情不对，走了几步上去，身后却忽然跑来一阵风，将她的身体撞到一旁，“呀！” 哗啦！ 第17章 chapter 17 叶英听到后面的动静，只见一个贼头贼脑的男人朝这边跑来，视线一凝，收伞在错身而过的人身上运气点了几处穴道，那人立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后面气喘吁吁跑来的妇人连声道谢，拿回了自己的包裹。沈柔看到后面倒在路边的谷雨，惊慌地跑了上去，“没事吧？” “还好。”谷雨倒抽了口气，回过神却一拍脑门，“糟糕！” 叶英快步走了回来，却只见谷雨一人，目光触及湖面上飘着的纸伞，脸色骤变。 静姝的头碰到冰凉的湖水才清醒过来，刚想张嘴呼救就灌进来一大口湖水，水流呛进她的口鼻，险些把她呛晕过去。她不识水性，胡乱挣扎反而让自己身体更往下沉了。 岸上跳下来一个人，水波阵阵，静姝迷迷糊糊地睁开一丝眼缝，只看到一团逐渐靠近的黄色。她张张嘴，又是一大口湖水，脑袋沉沉地耷拉了下去。 扶着肩将她沉落的身体翻了过来，叶英把人拉进怀中提气朝上方游去。跃出湖面，稍稍喘了口气，他连忙拍了拍身前那张青白交接的小脸，只见她双眼紧闭，心底闪过一丝惊惶，“静姝！” 她可不能出事！ “少庄主，你们先上来。”岸上的沈柔看到两个人浮出水面揪起的心才放下。 叶英扶岸一用力，踏着水花落到地上，怀里的人经不住这一翻腾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 谷雨压了压她鼓起的小腹，静姝又吐了好几口水，最后终于冒出来几声剧烈的咳嗽。 叶英感觉到耷拉在胸前的脑袋动了动，紧绷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看着那双垂落的眼睫轻颤着睁开，“静姝？” 昏昏沉沉地抬起一丝眼缝，眯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的脸，刚想说话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涌上脑门的水汽呛得她眼睛鼻子发酸。 沈柔在旁松了口气，“还好少庄主会水，不然这人真不知该怎么救，来不来得及救。” 揽着她瘦弱的后背，叶英低声问：“好点了吗？” 忍着咳，静姝的眼胀得发红，她点点头，浑浑噩噩地朝他颈间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少庄主。” “嗯。”叶英垂着眸，手掌轻抚被湖水浸湿的青丝，心中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谷雨后退两步，退到沈柔身后，惊讶地看着他温声安抚怀里的人，这是那个叶英吗？ 等静姝的呼吸稍稍安定，叶英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十分客气地对微微走神的沈柔说道：“沈小姐，突生变故，我想今日只能先到这里了。” 沈柔怔怔地应道：“嗯……嗯，少庄主还是赶快带静姝姑娘回去换衣服为好，免得着了风寒。” 叶英和静姝两个人都下了水，浑身湿透，沈柔站了这一会儿衣服也是被雨水打湿不少，谷雨的脚磕破了，谁都没能想到今日之行乘兴而来最终却败兴而归。 静姝被抱着起先还很不自在，叶英扫她一眼便安分了下来，她瞅瞅身后跟着的主仆二人，趴在叶英胸前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坏事了？” “不怪你。” “我那个时候要是不走神就不会被撞进水里了。”静姝闷声说道，若是她听见了身后跑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定能避开。 叶英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人，看到她沉沉坠入湖底的时候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在想什么？” “……下雨天，路是真的滑……” 叶英用力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怀里已是一副虚心认错的小脸上，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只好沉声告诫道：“下次若是再偷听别人说话不顾自己安危我便不管你了。” “哦。”静姝缩缩脖子，眼珠子一转，“那……要是我顾得上自己，还能偷听吗？” 她这样明目张胆地鬼祟，着实令叶英无言以对。 四人各有各的狼狈，回到山庄后便往两个方向分开了。静姝一看见山庄大门就挣扎着跳到地上一个趔趄，她是万万不敢让叶英抱着进藏剑山庄的，被府上下人看到传进顾心兰耳中又该挨训了。 叶英把她的身体扶稳，一路紧盯着她摇摇晃晃走在身旁。两人回到落梅居，顾心兰看他们浑身湿透的样子大吃一惊，连忙吩咐下人去烧热水准备沐浴，打点完叶英身边的事便赶忙带静姝回房。 静姝撑着走回来已是极限，热水一擦衣服一换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晚间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响动，房门一被推开人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顾心兰笑着对坐在床上的静姝说道：“女儿，沈小姐来看你了。” 乌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见门外步进来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便下床行礼，“沈小姐好。” 第32章 沈柔连忙示意她坐回去，“快坐着吧，你下午受了惊，我怕你着了风寒便带了点药过来看看。” 静姝看了顾心兰一眼，后者对她使了个眼色，便依言坐回床上。 顾心兰搬来一条软凳让沈柔坐下了，又端来热茶，两人相谈甚欢，言语间还提起了不少叶英小时候的事，她是叶英的乳母，许多事情即便是庄主夫人都不一定清楚。 静姝只静静地坐在床边不说话，心想这沈小姐兴许只是借着看她的由头亲自来套问叶英身边事情的吧。 顾心兰对这个肯到下人房来探望自家女儿的沈小姐好感颇深，在心中与叶英放在一起相看了一番，只觉得十分登对，便笑道：“沈小姐如此贤淑可人，与少庄主着实天造地设。” “这……”沈柔俏脸微红，“如今两家婚事尚未定下，沈柔不敢担此厚赞。” “沈小姐连我看着都要喜欢几分，少庄主必定也会动心的。”顾心兰乐呵呵地笑道。 沈柔微垂着头，似是娇怯，一双潋滟的杏眸却扫向了不言不语的静姝，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旁若无人的模样，心中暗暗惊讶，这份气质，怎的与叶英如此相似？ 见沈柔看向静姝，顾心兰便道：“沈小姐莫见怪，静姝她自幼就不爱说话，除了少庄主与我，鲜少同其他人交谈。” 沈柔看出来了，静姝那张看着木讷的脸只在叶英身边会鲜活起来，巧的是，她觉得叶英在静姝面前也有不同寻常的一面。 忽然，静姝的眼眸微眨，朝窗外看去，樱唇抿起，“娘，让我同沈小姐说几句话吧。” 待顾心兰走后，她从床边站了起来，“沈小姐今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咦？方才我不是已经说了专程来看你的么？”沈柔面容不改，依旧微笑着。 静姝站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一行礼，“您与我娘闲话半日，目光却频频留意于我，该是有些别的话要与我说的。” 沈柔笑了，她果然没看错，藏剑山庄的人大多与顾心兰那般对她多多奉承，只有静姝这个身份奇特的女孩儿对她的态度礼中带疏，简直同那人一模一样。听闻静姝是自幼跟在叶英身边的人，今日得了叶英一句推避的话，她实在摸不准他的心思，后来见叶英待静姝种种，直觉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我此番来杭县是为叶沈两家结亲而来，只是少庄主不予我答复，让我感到疑惑。” 静姝一垂眸，“沈小姐以为少庄主心里是如何想的？” “他怕是对我无意。”沈柔低头一笑，笑中带涩，想她在两淮河岸追求者无数，千里迢迢奔赴西湖却不得一人心。 “那您知道便好了。”静姝微微弯腰。 “为何？莫不是少庄主心中另有他人？”沈柔睁着一双美目，直直地看着静姝，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痕迹。若是有旁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静姝，毕竟从认识叶英至今，她只在叶英面对静姝时看到过那人露出温柔的神色。 可惜静姝的脸上完全没有沈柔想看到的心慌，反而有些苦涩，“少庄主心中确有一人，但也非人。” 沈柔一惊。 “少庄主自幼习剑，为求得证剑道肯于剑冢苦修六载，返家后更是每日练剑悟剑，庄中若无要事他都不予理会，他心中只有剑，容不下别的，说不准哪天少庄主又去剑冢闭关上十年二十年，沈小姐等得起么？”静姝淡淡地说道。 沈柔彻底呆住。 送走了愣愣没有回神的沈柔，静姝松了口气，没等察觉到沈柔神色不对的顾心兰前来询问，静姝就随便扯了个借口溜走了。 她的房间正对着书房后墙，静姝绕过走廊推门进去，里面黑灯瞎火，她摸索到案边点了灯，顿时一室暖黄，“沈小姐已经走了您怎么还不点灯？” 窗边静坐着一身黄衣，月光如沐，那是静姝以往常待的位置，今次被人占了她也不恼，端着烛台放到最近的架子上，就近蹲坐下来。 “我只让你告诉沈家小姐一句我无意娶妻，你怎的编出那么多话来？”叶英眸色深深地看着坐在旁边的小丫头。 静姝听力异常鲜有人知，加之她亦不在人前显露，不知不觉就成了她和叶英之间的秘密。 对着他深沉的目光，静姝心中有些发堵，她承认说那些话是本着想让沈柔知难而退的念头，可真正说出口才发现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我去和沈小姐解释解释，免得她对您有什么误会。” 连忙牵住要起身离开的人，叶英对上那双怔愣之中夹着一丝黯淡的眸子，心头微动，“坐着吧，你并没有说错什么。” 一字一句，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那，少庄主是真的不想娶妻了？”静姝小心翼翼地看着叶英的脸色，“就算庄主和夫人硬逼着让您娶您都不会娶吗？” 叶英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与父亲和母亲解释，叶英潜心剑道，无意成家。” 红唇轻咬，静姝低下头去，“那就好。” 好？ 静姝抱着膝盖，“我与娘亲说，等少庄主成亲我便嫁人，既然少庄主不娶妻，那我就不用嫁人了。” 叶英侧身看着她忽然沉静下去的面容，心头不由挤出了两个字，“胡闹。” “不闹。”静姝摊看着自己的手腕，喃喃道：“指不定哪天我就待不下去了呢，不想扰了别人家的清静。” 第33章 叶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鲜红的朱砂，心中游移，“你若待在藏剑山庄，自会有人护着你。” “所以呀，我就待在少庄主身边好了，去扰着别人作甚。”静姝忽然笑了起来，小脸红扑扑的。 第18章 chapter 18 “你……”心头涌起百般滋味，叶英看着她终是无奈地挪开了视线，“扰着我你倒是心安理得。” “我又不是沈小姐隔三差五打扰您练剑。”静姝的眸色微低，只要他的身边没有别人，就算不把她放心上，她都觉得够了。 沈柔果真过几日就要返回苏州，关于亲事，叶英却始终没有当面说什么，沈柔离开的前一天夜里，叶孟秋把他叫去书房，直接把话铺开了问。 叶英却行了一礼，道：“父亲，我无意娶妻。” 打量着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叶孟秋皱眉道：“你今年二十有二，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已经在你母亲肚子里了，再拖着成何体统？” “父亲，我只想静心悟剑。”叶英依然面不改色。 叶孟秋又问：“再过两年我有意将山庄交到你手上，没人替你帮着打点可如何是好？” “二弟处事沉稳，有他在，父亲尽可放心。” 叶孟秋愁了，“你将来是藏剑山庄的庄主，要是膝下无子，大业交给谁人继承？” “二弟已行了冠礼，父亲可以早做打算。” 叶孟秋的脸直接黑了大半。 叶英面色如常地走出书房，看见门口站着的叶晖，后者一脸苦色地跟了上来，“大哥，我也暂无成家之意。” 沉顿许久，叶英动了动唇，“无妨……还有三弟。” 叶晖转念一想，也是，后面还有三个弟弟呢，那么多儿子叶家总不可能无后。 刚从叶孟秋的书房出来，叶英在回去的路上又被庄主夫人叫去说了一大堆话，望着满脸期切的母亲，他还是摇了摇头，“母亲，我不想白白蹉跎了别家女子。” 像是深有感触似的，庄主夫人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次日沈柔便要走了，临行前她来了一趟落梅居，同叶英告别，“打扰少庄主多日，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谷雨低头递上一只锦盒，静姝看了叶英一眼，见他颔了颔首便弯腰接过，听得他在旁客气地答道：“前几日西湖一游被毛贼扫了兴，若是下次沈小姐再做客藏剑山庄，在下会带着沈小姐重新游览一番。” “如此甚好，听闻西湖风光四时皆有不同，沈柔下次会挑个日子与家母一同前来。”沈柔微微一笑，笑意却未及眼底。 车马已在山庄门前候着了，沈柔没坐多会儿便起身告辞，有些贪恋地看了看叶英清俊的面容，“少庄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叶英朝身边的人轻声吩咐：“静姝，你去送送沈小姐吧。” 静姝一愣，最近他是不是使唤自己越来越顺口了？不过叶英的话她向来是言听计从的，依言陪在沈柔身侧朝院门走去。 默不作声地出了院门，静姝刚想告辞就听得沈柔一句话，“静姝姑娘，再陪我走一段吧。” 乌色的眸光微怔，看了看身后的落梅居，微微一点头。 时值盛夏，山庄中蝉噪声此起彼伏，静姝默默地跟在沈柔背后，朝着山庄大门走去。 “静姝姑娘，是喜欢少庄主的吧？” 细碎的步子止住，静姝抬头看向前面走着的沈柔。 “一开始只是我的直觉罢了，现在看来我的直觉还是挺准的。”沈柔转过身，“有没有人与你说，你同少庄主的气质很像？喜欢一个人，便会成为他的样子，这话听着不无道理。” 静姝垂落了视线，沉默地站在朱红长廊上。 “你很幸运，少庄主待你极好，哪像我，他连亲自送我都不愿。”沈柔的双眸带着涩意，却还是笑着的。 “沈小姐，您想多了，我与您说过，少庄主心中只有剑，容不下旁人，对我好也不过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罢了。”静姝淡淡地答道。 “是吗？”沈柔兀自思忖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此番回去我会与母亲说，舟车劳顿，沈柔不愿远嫁他乡，央母亲为我另寻一门亲事。” 眼底闪过一丝惊疑，平静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讶异。 迎着静姝惊讶的目光，沈柔慢慢说道：“我虽对少庄主好感颇深，但也是一个对爱情有肖想之人。若是我爱的人心里没有我，与活寡何异，即便藏剑山庄家大业大，对我也没有半分吸引力。” 静姝陪着沈柔一路到了门口，车帘撩起的时候，沈柔忽然转过头来问她：“若是如你所说，少庄主往后去那剑冢长年闭关，你会等着吗？” “……等。” 除了等，她什么也做不了。 沈柔一愣，继而苦笑：“你倒是等得起。” 静姝看着远去的车马，心思忽然就被风吹乱了。回到落梅居，叶英还在书房，静姝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敛起情绪走进去，“少庄主。” “嗯。”叶英推了推沈柔送的那只锦盒，“这个你拿去吧。” 静姝一愣，“可这是沈小姐送您的东西。” “无妨，你爱吃糕点，便给你吧。” 抿了抿唇，静姝抱住那个锦盒，眸色轻垂，只要能陪在他身边，等着又何妨？ 沈柔返家没多久，两淮就寄来一封信，言辞恳切地表达了爱女恋家，不愿远嫁，便将结亲的意向妥善推拒了。 第34章 收到信后的叶孟秋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又放到跟前站着的叶晖身上，后者察觉气氛不对慌忙借口有事处理，直接从父亲的书房里退出去。 少庄主的亲事作罢，庄内大多数人都十分可惜，顾心兰也是。当着叶英的面她没敢提，只是在静姝面前叹了好几次气，等过了一阵，她便开始为另一件事操心起来。静姝过了年就及笄了，她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婚事经不起拖延，一切都要早做打算。 顾心兰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静姝只盯着脚尖，看似虚心听教实则神游天外。听的次数多了，她也有了不耐，不论有事没事都躲在书房，叶英在的时候顾心兰不敢唠叨，叶英不在她便寻个角落把自己藏好。 等到她藏在书房里的事被顾心兰发现，她索性把心一横，成天提溜在叶英身后当起了小尾巴。顾心兰的脸越来越黑，当着叶英的面又不好发作，只两眼死瞪着躲在他背后的静姝。 终于有一日，顾心兰实在忍不住了，“少庄主，您别这么惯着她，她要是过了这两年便不好嫁了。” 叶英示意静姝听着，后者才不情不愿地低着头走出来。 顾心兰逮住机会便是一通念叨，可静姝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哪还逃得过顾心兰的眼睛，看着心急，直接把人拽回房间去关起门来说教。直到时辰差不多顾心兰要去打点晚膳，静姝才得以溜出来到园子里透气。 叶英在庭前静坐，她推门而出时便有所察觉，视线落了过去，静姝见状便走上前来，闷声问道：“庄主夫人当初可是这般同少庄主说道的？” “未曾。” “夫人真好。”静姝重重地叹了口气，饶是她的好性子也快被顾心兰念得毛糙起来。 “你确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婚事。” “不了，我娘的身体这几年有些不好，我还是陪着她吧。”乌色的眸子往后厨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底滑过一丝深切的忧虑。 “若是兰姨身子不好，你便该顺着她的意，莫要惹她生气。” 静姝回过头来，“所以少庄主是在当我娘的说客了。” 叶英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顾心兰同静姝闹的这一阵落梅居有些鸡飞狗跳，他也十分犹豫，静姝是女子，日后若孤身一人有诸多不便，要真的留在自己身边……思绪忽然就推远了去。 过了年关后开春，静姝不知自己生辰，顾心兰便将在湖边捡到她的那日充作生辰，左右不过几日的时间，她坐在镜前看着顾心兰一脸欢喜地将她的头发一丝丝梳开，绾成秀美的发髻，精巧的簪子缓缓簪在了脑后。 “好女儿，你长大了。” 乌色的眸子瞧了瞧镜中的自己，不多时便垂了下去，“嗯。” “静姝？”不知为何，顾心兰觉得静姝看起来并不开心。 温凉的小手握住她满是老茧的掌心，“娘，您别急着催我嫁人好不好，我想好好陪着您。” “哎，你这孩子……”顾心兰笑得有些发酸，“你要是有个好归宿，娘往后就放心了。” “那您就再留我一年时间，明年我就乖乖嫁人。” 这天叶英看过三弟和婧衣回来，进了院门视线便微微凝起，往常的屋檐下，轮廓还是熟悉的，绾了发五官的轮廓便鲜明了，今日像是上了点妆，淡淡的唇红缀在白皙的皮肤上，似梅染霜雪。 风过即静，淡雅出尘。 只是，她的眸光为何如此黯淡？ 静姝听到脚步声才收回落在枝梢的视线，起身问安。 “兰姨给你行笄礼了？” 摸了摸脑后的簪子，静姝点点头，“少庄主，近段时间，我就不来书房了。” 自从顾心兰催着静姝嫁人开始她就时常躲在他的书房里避风头，眼下她不待书房，要待哪儿？ “你想好了？”叶英以为她改变主意决定嫁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意外和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好似他的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也对，身为兄长，总是舍不得妹妹出嫁的。 静姝摇摇头，“只是想先陪着我娘。” 叶英隔了很久才明白这句话中的“先”是什么意思。 静姝学什么东西都很快，顾心兰便抓紧时间教她学习女红，看她绣得像模像样十分欣慰，心情也跟着舒爽不少。每日忙完落梅居的事，她就坐在灯下仔细地教着静姝一针一线，有时在旁看着看着就慢慢地把眼闭上了。 听着旁边传来轻微的鼾声，静姝放下针线凑到顾心兰身旁，小心地趴在她的腿上，拇指轻抚她遍布细纹的手背，敛起的眸中有一丝浓浓的哀伤。 这一年秋深露重的时候，顾心兰得了一场伤寒，咳嗽声总不见停。静姝急急忙忙请了大夫，开了药每天掐着点监督她喝下，看她神色惊慌的模样，顾心兰笑道：“又不是什么重病，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薄唇微抿，静姝坚持让她卧床休息，顾心兰去哪儿她都跟着去，不许她干重活，能代劳的静姝都替她做了。落梅居的下人看到静姝便朝顾心兰称羡，这么孝顺的女儿是不多得的。 顾心兰笑了，静姝却还是那般默着脸，心里计算着大夫交代的用药时辰，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后厨的药灶上煎药。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孟秋：等一个儿子成亲 叶英：看二弟 叶晖：看三弟 叶炜：柳夕还在赶来的路上 第35章 叶蒙：看五弟 叶凡：看我作甚，我才六岁！ 第19章 chapter 19 被静姝那双黑亮的眼睛仔细盯着，顾心兰的病终于好了大半，但静姝还是不放心，托了大夫开了帖滋补养生的药方，天天煎给她喝。 等到这个冬日叶英生辰，顾心兰刚要和往年一样张罗，叶英的母亲就让人吩咐过来，今年生辰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由夫人亲自打点。 静姝松了口气，庄主夫人这句话及时，不然她又要愁顾心兰忙东忙西把身体累坏了。不过，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带话过来的老仆是面露喜色的，顾心兰顺势打听，一问之下便同那老仆一般开心起来：叶孟秋决定隐退，庄主之位要交到叶英手上了。 静姝在旁微微张嘴，朝书房的方向望了望，自从她整日伴在顾心兰身边后便不怎么见叶英了，近几日更是连他的人影都不曾见到，听说是被叶孟秋叫去当着诸多弟子的面比试剑技。 表面上看起来是切磋，其实是叶孟秋有意让叶英露才服众吧？现在的叶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连一个完整的剑式都使不出来的少年了，四季剑法了然于胸，在手上更是潇洒恣意，自成惊鸿。 他要当庄主了么？ 静姝低垂着头，顾心兰将人送到门口，转念一想，“此事也不知少庄主知道了没有，庄主之位交替事宜繁多，还是要早做准备的，我需得问上一声。” 眼见顾心兰刚迈回来的脚又朝外走，静姝连忙拉住她，“娘，我去吧，外头天冷，您别吹着风了。” “你这丫头，唉……”拗不过她，顾心兰只好留在房间看着静姝往前院去。 放轻了步子沿着朱红走廊绕过边墙，静姝张望了一眼，见那人闭目坐在檐下，按剑于膝，像是坐了好一会儿时间，她略一迟疑，便索性在旁默默地候着。 叶英静坐调息了一个多时辰，待那双清隽的眸子睁开，静姝才微微动动脚，自然引得了他的注意。见墙边不知何时站着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叶英心中暗暗一惊，这段时间不在身边，小丫头敛气的本事似是见长，竟叫他一时没有察觉，“站了多久？” “没多久。”静姝走了出来，脚后跟却是一阵一阵的发麻。 叶英一瞥她脚下虚浮的步子，起身，“往后若有事，你可出声叫我。” “不算要紧事，可以候着。”静姝来到他面前，“夫人有传话来，今年您的生辰挪到楼外楼由夫人亲自操办，庄主准备在宴上传位，事宜繁多，所以我娘让我来早告诉您一声。” 叶英深深地看着她，“此事父亲已当面同我说过。” “那我先行告退了。”静姝欠了欠身，完成任务她便该回去，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顾心兰有没有乱走。 叶英站在走廊这边静静看着即将消失在尽头的人影。 她似乎消瘦了很多。 习惯了书架旁有她晃荡的身影，人一走反而觉得冷清，竟忘了十年前自己是如何成日在书房里待着的了。 顾心兰前阵子染疾，虽然不是什么重病，可静姝却如临大敌，一直侍奉左右。叶英在顾心兰养病的时候去看过一次，却恰逢静姝在后厨煎药。坐在榻上的顾心兰同他说了一会儿话，提起静姝的时候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孩子最近特别黏我，都不舍得把她嫁出去了。” 静姝答应顾心兰十六岁便嫁人，隐隐的，叶英有一股非常不安的预感。 转眼到了叶英生辰，母女俩很早便醒了，今日寿宴是其次，庄主之位的交替才是重头戏。山庄所有人齐聚楼外楼，看着那一身笔挺的黄衫男子，缓步走到叶孟秋面前，接过了他手中的剑。 “回去以后该把底下的人拉起来好好说道一番，少庄主往后就是庄主了，他好，山庄才会好。”顾心兰欣慰地叹道。 “他会好的。”静姝搀着顾心兰在人群外远远看着堂上站着的叶英，那个人，定能将藏剑山庄引向辉煌。 楼外楼的喧声震天，戌时一过，顾心兰便被静姝赶回屋休息，她正打算和往常一样去煎药，就见顾心兰跟她一同朝后厨走，“娘，厨房烟气重，您别去了。” “唉，我看少庄主在宴上都没怎么吃东西，今日是他生辰，他回来若是饿了好歹做碗长寿面给他。” 静姝一愣，朝楼外楼那边望去，“您别做了。” 顾心兰刚想说那怎么行，却听见身边的人淡淡地说：“我替您做吧。” 这怎么能让顾心兰放心，她还没教过静姝下厨呢。她硬是跟着来到厨房，见静姝熟稔地翻找出合适的木柴点上火塞进炉膛，平静的小脸看得她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面是按着往年的惯例一早就备下的，静姝等水开了便下进去。 顾心兰忍不住说了句：“别把面弄断了。” “知道。”静姝把长长的面条在水里撩开，等时候差不多了便打了个鸡蛋进去，把顾心兰看得一愣一愣的。 “静姝，你什么时候会下厨的？” “我央厨子们得空的时候教了我。”她这一两个月来天天煎药，厨房里的人都是熟识了，她便顺势请厨工们教她做些粥菜，顾心兰这些日子的伙食都是她单独准备的。 顾心兰叹了口气：“这阵子你受累了。” 闻言静姝的心情起了些波澜，低头丢了几片青菜进去烫了烫，撒了盐便起锅。 第36章 “你这盐加的少了。”顾心兰看见她才加了一丁点儿，便提醒道。 哪知静姝直接端着碗来到她面前，“大夫说了您的饮食清淡点好。” 顾心兰一愣。 “娘就记得少庄主，其实自己也没怎么吃，一会儿直接喝药胃会不舒服的。”静姝在一个小架子里翻出她堆的药材，挑拣一番便蹲在厨房门口点起了小灶，却见顾心兰怔坐在桌边。 以为她是想等叶英回来，静姝便轻声劝道：“少庄主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面做得早了会化开的。您吃完就先去休息，我在这儿一边煎药一边等着少庄主回来就是了。” 顾心兰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眼圈忽然一红，生病的这些日子，她的女儿好似一夜便长大了。 临近亥时，楼外楼的烛火早就熄了，她端了药去给顾心兰服下把人哄睡了，再出门便听到落梅居外有了动静。 宴席散了以后叶英和叶晖被叶孟秋叫去了书房，虽然叶英是明面上的掌门人，但父子三人像是早就谈妥一般，山庄内的诸多琐事还是全都交到叶晖手上。 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四个月后的名剑大会，剑帖的人选需要商定斟酌，三人在书房一谈便到了夜深。 叶英回到落梅居后并不打算惊动什么人，挥退候着的侍女走进卧房。刚脱下外袍门就被敲响了，他有些诧异，分辨出熟悉的气息，“进来。” 静姝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少庄主，我娘担心您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交代我给您送宵夜。” “兰姨有心了，你先放下吧。”看到静姝端来的长寿面，叶英心中似有所动，每次生辰兰姨都不会忘了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静姝依言照做，乌眸瞥见他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暖黄的烛光衬得那修长的身形微微发亮，视线一转就挪到别处去了。 如顾心兰所想，叶英的确没怎么吃东西，忙于随父亲会客，以茶代酒更是腹中空空如也，他原想着就此算了，没想到顾心兰还细心地准备了宵夜。 叶英在桌边坐下，汤碗有些烫手，显然是刚出锅的，“兰姨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喝了药，已经睡了。” 眸色微敛，叶英抬头看了静姝一眼，见她低头站在门边，换做往日的模样，若是左右无人早就凑近坐下了，“前阵子兰姨染疾，你一个人照顾她辛苦了。” 静姝下意识地一咬唇，“还好。” “兰姨的身子素来康健，不用太过担心。”叶英想起顾心兰哭笑不得地同他说起静姝侍疾的情形，往日顾心兰也是有过病痛的，但也不曾见她如此紧张。 静姝听见叶英动筷，嗯了一声便等在一旁。 烛火摇曳，将一站一坐的两人影子直直地延伸，乌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墙上分明的轮廓，似是又出了神。 恍惚着听到一声唤，静姝一收神，才发现叶英正坐着看她，她端起已经空了的碗，却听得身旁的人轻声说道：“早点休息吧。” “少庄主也早点休息。”她的身形忽然顿了顿，“是不是该改口叫庄主了？” “不急。”叶英对上她的视线，心中忽然一疼，她的目光为何这么沉重又倦怠，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她的笑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没有见过她的笑容。 “好，那您歇着吧。”静姝一弯腰，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生辰一过，落梅居就大不一样了，以往知道叶英喜静，旁人不敢来打扰，现在他成了庄主，不敢打扰也得硬着头皮来打扰。各处的管事隔三差五就会送来一些需要叶英处理的事务，这还只是挑拣了重要的小部分，剩下的一大堆全送叶晖那儿去了。 时值隆冬，风过湖面都能结起一层薄冰，刮在脸上更是一阵阵像刀割似的。静姝和往常一样在后厨煎好了药，端着汤碗小心翼翼地往房间走，手背被风吹得发白，手心却被汤药捂得发红。她掐算着距离，估摸着走回房的时候不烫不凉，热度刚好可以让顾心兰服下。 可等她回到房间，却没见着人影，静姝连忙把药放下出门去寻，问了几个下人才道是绸庄运来了新的布匹，把各院的管事都喊去分配了。 静姝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药，在寒风中搓搓手，小心地继续捂着。天一冷，顾心兰的咳嗽又好似止不住般地咳了起来，还好只是咳，不见别的病症，大夫又重开了个调理的方子，叮嘱她好好养着。 盘算着时间，左等右等仍不见顾心兰回来，静姝只好先把药端回灶上温着。刚踏出房门，细碎纷杂的动静就从外面传进了耳朵，她的脸色匆匆一变，把药碗搁下快步跑了出去。 落梅居外走来七八个人，静姝只认得被抬着的顾心兰，青白的额角裂了一道口子，即便用布包着也仍是一点一点淌着血，她的脸色蓦地一白，“娘！” 第20章 chapter 20 顾心兰两眼紧闭，眉头也是死死皱起，听到静姝的声音才吃力地睁开一丝眼缝，“静姝啊……” “也不知是谁在走廊上洒的水，风一吹便冻住了，顾姐走路没仔细，硬生生摔了一跤。”见静姝搀了上来，旁边的人给她挪了个位置，把顾心兰受伤的经过絮絮叨叨地一说。 “娘！”她抓着顾心兰冰凉的手，瞳孔剧缩，“您忍着点我马上去给您请大夫！” 旁边的人连忙拽住她，“别慌别慌，大夫已经在路上了，先把人搀进去吧。” 第37章 七手八脚地把顾心兰抬回房间，大夫果然马上就到，清理完伤口又上了许多止血的创药，那块血迹斑斑的纱布看得静姝一张脸惨白。旁边的人后知后觉地把这呆了的小姑娘拉到门外，轻声细语地一番安慰。 过了一会儿，叶英也得到了顾心兰摔伤的消息，放下手中事务过来的时候大夫已经走了，有几个下人一脸担心地站在房门口，见叶英走来纷纷低头行礼，“庄主。” 叶英微微颔首，站在门外朝里看去，顾心兰头缠着纱布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旁边趴着一个瘦弱的人影，握着她的手伏在床头，默不作声。 “兰姨这回摔得是真的狠，扑了好多药粉才把血止住，可把静姝给吓得，小脸都白了。”下人们在旁感叹了一声，“那小姑娘这段日子一直小心看护，兰姨没她陪着就出了这一回门便摔成这样子，唉！” 叶英走进门，趴在床头的人动都没动，只是紧紧地握着顾心兰的手。他再近一步，便听得静姝讷讷的声音。 “我该陪着娘一同去的。” 叶英微微凝眸，“不是你的错。” “我要是陪着就不会这样了。”静姝缩起肩膀，吸吸鼻子，小心地捧着掌中粗糙的大手轻轻揉搓。 顾心兰经这么一折腾早就累得睡着了，叶英走上前去，见她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再看静姝神色也有些憔悴，“我让人安排个人过来帮你吧，要是兰姨身体好了你却累病了，她又该心疼了。” 静姝紧抿着唇，接受了叶英的好意，没过一会儿就有个二十出头的侍女走了进来，她没抬眼，淡淡地吩咐道：“你去帮忙煎药吧，我自己守着我娘。” 侍女垂头应是，取了药材就往后厨去。 乌色的眸子落在顾心兰满是细纹的手上，静姝眼中星光点点，垂头枕在手边沉沉睡去。 顾心兰起初还有清醒的时候，等年关一过，昏昏沉沉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时不时地起烧，静姝把事情全都推给旁人，成日守着她。 叶英得空便会来探望，但名剑大会在即，纵使叶晖包揽了大半事务，一些贵客临门时作为新任庄主他也不好闭门不出。 一日，叶英在洗心堂会客，门外却有人通报庄外有一老道士到访，穿得破破烂烂又没有名帖，与其说是道士，还不如说是个乞丐，赶也赶不走，蹲在门口声称是来找人的，问他找谁他又不知道名字，就说是在这庄子里的。 叶晖和叶英对视一眼，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大哥，我去看看。” 没过一会儿叶晖就回来了，表情十分古怪，看了看叶英，示意他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在扬州遇到的那个老道士吗？” 叶英眸色微抬，“是他？” 叶晖点头，“大哥，他应该是来找静姝的，人还在门口站着，又不肯进来，你看……” “此处交给你，我去处理。”叶英出了洗心堂便往大门走去，守门的藏剑弟子见他出来纷纷行礼。 一个灰头土脸的老道士盘腿坐在石像下闭目养神，听到有脚步声出来，眼缝一抬，见不是他要找的马上又闭了回去。 叶英来到他面前拱手作揖，“前辈。” 老道士轻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前辈，静姝的母亲病重，她在旁侍疾，您在这里等，是见不到人的，不如随叶某进庄去见吧。”叶英维持着作揖的手势微微低头。 “不去不去，你这庄子里待了好些个麻烦的小鬼头，老头子才不进去，我就见见小姑娘，你把她叫出来就好。”老道士连连摆手，一双眼精光四射地扫着山庄大门，生怕他口中的小鬼头忽然就从里面蹦了出来。 “她一直陪在母亲身边，若是肯出来，叶某早就让人替您去叫了。”叶英垂手望着落梅居的方向，似是十分无奈。自从顾心兰卧床，静姝成日陪在身边，不肯离开半步，劝也劝不动，谁说都不走，就算是他也无法强求。 看叶英的样子不似有假，老道士犯愁了，“那你们这儿的墙给翻不？你指个地儿，老头子偷偷翻进去就好。” 身后两名藏剑弟子的脸登时绿了，当着庄主的面说要翻墙，这哪儿是偷偷啊…… “好，前辈请随我来。”叶英倒不甚在意，作了一礼，亲自引路，像是领着人翻墙去了。 两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老道士拍拍屁股跟在叶英身后沿着山庄外墙走远，这个老道士到底什么来历？ 落梅居在山庄的位置不算偏僻，叶英也不打算真的带人翻自家院墙，只是从侧门进去后专挑人少的小径七弯八拐走了很长一段路，逢人便绕。叶英见老道士跟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神色，心中暗想：庄中若有人与这老道长相识，那应当是纯阳宫的那几位，看他如此闪躲，也许其中颇有渊源。 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叶英回到落梅居，屏退周围杂役后，他便领着老道士往顾心兰房间走，没几步后面的人却停住了，“前辈？” 老道凝神细看院中草木，“叶家小子，小姑娘可是一直住在这里的？” “正是。” “这就不应当了，小姑娘的身体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叶英微微凝眸，他看着顾心兰的房间，心思所到之处，便猛然推门进屋。 老道士跟在后面往屋里一瞧，见一人躺在榻上，一人伏在旁边，两人皆是昏沉沉的模样，枯瘦的身体像一缕烟似的飘到床边，捏起静姝的手腕细细探寻。 第38章 像是终于被惊醒，她睁开了泛红的眼睛，“你是……” 轻啧一声，老道士掐指点了点，“小姑娘，天命不可违，你莫要强求了。” 静姝撑着床沿站了起来，视线有些恍惚，费了一番功夫将老道看个仔细，总算认了出来，“您是那个老前辈？” 摇摇晃晃的身体看着一个不小心就要倒下似的，眼底的青黑让叶英皱起了眉，又见她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眉心的褶皱更深了。 老道又把了顾心兰的脉，沉沉一叹：“叶家小子，你把小姑娘带出去歇会儿吧。” 眼眶睁大，静姝后知后觉地看到了站在门边的人，“庄主。” 叶英淡声吩咐门口的两个侍女把静姝带下去休息，可她紧紧地抓住顾心兰的手，站在床边说什么就是不肯走。 看着静姝愈发苍白的脸色，叶英心觉不妙，正要上前，旁边的老道士却比他更快，在她后颈一敲，便把人弄晕了过去，旁边的两个侍女连忙搀住她失去意识的身体。 “将她挪到别处去吧，在她气力没恢复以前，别再靠近这里了。”老道士摆了摆手，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顾心兰似是有些愁苦。 侍女看了看叶英，见后者点头，便把她扶出去了。 “还好老头子惦着那两笔朱砂封不住她的气脉所以跑来看看，结果非但灵气未满，反倒濒临衰竭。”老道士一甩手中的拂尘，查看左右后才道，“先前有别人，老头子话未说完，现在我同你小子讲，虽说有些残忍，但在这妇人命殒之前，最好都别让小姑娘待在她身边了。” 命殒？叶英面色微凝，“前辈何出此言？” “这妇人分明寿数已尽，却多活了几月，你以为何？”老道士一声长叹，“我当初要带小姑娘走，就是怕她身体里聚着的灵气被人抽走，她身边万万待不得浊气缠身的人，特别是，将死之人。” 目光落到床上昏迷不醒的顾心兰，叶英心头大惊，寿数已尽？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浊气最重，小姑娘成天待在她身边，聚集的灵气供不了自己全给了旁人。”老道仔细看了看顾心兰，“看这情形，这妇人亏得有小姑娘陪着便多活了几月，可眼下即便有小姑娘在也坚持不了多久，且那姑娘本就是赖着灵气活着的，若这般下去，撑不了多久便会气竭而亡。” 顾心兰身体还算康健，平时小病小痛很快便好，去年秋日染的那场伤寒倒是拖了些时日，但在静姝的悉心照料下好了大半，只是年前摔的那一跤，伤口早已结痂，可身体却不知为何拖到现在仍未好转。 老道抚须长叹一声，“小姑娘生的一双慧眼，她要有心，也能同老头子这般修为的人一样分辨清浊之气，倘若窥得了终焉命数却看不开生死轮回，她往后是要吃苦头的。” 兰姨的伤病竟是不治？一想到从小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就要去世，叶英心底掀起一阵浪潮，久久难以平静。 老道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瞥见走廊外疾步而来的人影，便不再作声。 “庄主。”落梅居外的侍从匆匆走来，在门外恭敬行礼，“二庄主有急事找您，请您立刻去洗心堂一趟。” 他前脚刚从洗心堂离开叶晖便急着要找他，显然是出了要紧事。叶英看了看床榻上的顾心兰，叮嘱旁人好好照料，静姝被带去了另一头的房间，他想了想，说道：“找个人去陪着，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她见兰姨。” 眼下顾心兰的身体状况还没个定数，他不能再让静姝出什么意外。 “行了，老头子就过来看看，小姑娘陪在这妇人身边多日，气脉弱了许多，身体亏空需要很长时间来弥补，几年之内可以安心。”老道四下张望一番，似乎还在担心某些小鬼头突然从哪个旮旯缝里钻出来，“时候差不多了，老头子该走了，往后有缘路过再来看看。” “多谢前辈。”叶英拱手作揖，心中还对顾心兰不久人世的消息无法平静，“萍水相逢，叶某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往后也方便称呼。” 老道忽然眯起矍铄的眼，“你觉得老头子会告诉你吗？” 第21章 chapter 21 叶英心中若有所思，眼前的人忽得就像被风吹走似的，一步踏出就到了院墙上，“叶家小子，老头子看你也是个镜心通明之人，小姑娘待着就待着了，但别人老头子不放心，你往后若顾不得她，就早些劝她寻个清净处避居世外，免得惹祸上身。” 说着，佝偻的身形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远方，轻功点踏的步伐轻盈得不像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叶英收回目光，再看了看房内昏睡着的顾心兰，一时间觉得心情无比沉重，微叹了一声，便脚步匆忙地往洗心堂去了。 再过三日就是名剑大会的正典，造访藏剑山庄的宾客络绎不绝，叶晖忙于应酬之际，接到了剑庐总管传来的消息，心中惊骇，急急忙忙派人找了叶英。 名剑大会在即，宝剑碎星问世，由藏剑七子在剑庐亲自看守，最近却频频发觉有人在剑庐外鬼祟打探，想要追查却因对方身法诡秘来去无踪，半天查不出个结果。 叶英收到消息后面色同样凝重，叶晖在旁忖道：“大哥，两年前也有人潜入剑庐，这与当时的情形，似是有几分相似，你看，会不会是同一拨人？” “此事不可大意，剑庐情况如何？” “眼下七子日夜守着碎星，布阵待敌，但仍需一人主持大局，你看……” 第39章 叶晖武功平平，自从大哥的剑境得到公孙大娘认可后他便果断放弃习武，前些年就已经连晚几年习武的叶炜都打不过了，可如今叶炜武功尽废，叶孟秋退隐，庄中便只有叶英能担此大任。 “此事交于我罢，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叶英看着愈发沉稳的二弟，似有些歉疚，皆因自己不善言辞交际，才让叶晖担负诸多重任。 回到落梅居，叶英稍作休息便去看望顾心兰，喊来一直替她看诊的大夫，详细了解顾心兰的病情。 “庄主，说来惭愧，顾管事这身体着实奇怪，先前的伤寒便是让小的看它不透，她的脉象确是发病之兆，但一连数日仅仅只是咳嗽，体内寒气淤积却不发热。后来顾管事的女儿来求，我寻思着给她开些调理驱寒的药方，收效甚微，脉象也仍是不温不火。”大夫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还时不时地观察着叶英的脸色。 “最近这段时间，顾管事陷入昏迷还伴有高热，身上也起了些疹子，像是伤寒表征，但脉象却探不太着了，就好像……”大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面的话不敢再说了。 叶英看着昏睡不醒的顾心兰，袖袍之下掌心收紧，“你再随我去看另外一人。” 大夫跟在叶英身后到了走廊另一头的房间，侍女正守在一旁，床上躺着一个青衣少女，肤色苍白，面容憔悴，“这不是顾管事的女儿吗？” “先给她诊脉。” 大夫应声上前，表情不一会儿就变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叶英一眼，屈指在她鼻尖试探。 见他如此动作，叶英哪还不知道结果如何，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细眉拧起，躺着的人忽然动了动，大夫慌忙再一诊脉，仔仔细细地搭了半天，床上的人微微睁眼，可把他吓了一跳。 “庄……庄主。”大夫满头冷汗，哆哆嗦嗦地对着叶英拱手，“小的医术浅薄，实在探不出来这姑娘的脉象。” “下去吧，此事不要声张。”清冷的视线一扫左右，两边的人连忙屈身告退。 静姝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四肢酸软得厉害，头也是一阵阵晕眩。合眼之前她记得两年前在扬州城遇见的那个老前辈来过了，还有叶英。 “身体可有感觉哪里不适？”一身熟悉的黄衣走上前来。 “我娘呢？”撑着身体坐起来，静姝这才发现不是她和顾心兰的房间。 叶英按住她想要下床的肩膀，“这几日你辛苦了，兰姨我已安排别人照顾，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不行！我不能离开我娘！她就要……”迎着那道蓦然黯淡的眸光，静姝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一般，后面的话全都堵住了。 果然，依老道长所言，静姝早就看出顾心兰不久于人世，却一直藏在心底，怪不得这大半年来她脸上从未得见喜色。 “兰姨不久于世的事，为何不告诉我？”叶英垂眸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头犹如泼了一盆冷水。 静姝张了张嘴，苍白的唇轻轻颤抖，“说了，您未必会信。” 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何会看见别人的将死之相，如何能告诉叶英？况且，说了又有何用，她陪在顾心兰身边一直悉心照料着，可顾心兰的状况仍旧走到了这步田地。 “你说了，我便信。” 乌色的眸溢出水光，一滴两滴透明的泪水碎裂在手背上，静姝捂着脸小声哭了出来，“我已经很仔细了，可娘她还是生了病，怎么吃药都不肯好……” 清冷的视线移至别处，心中满是复杂，“你在此休息，暂时不要见兰姨了。” 瞳孔倏地放大，她慌忙下床追着大步离去的身影，“不行！我娘她……” 一道掌风将她推了回去，叶英漠然地吩咐走廊上的侍女，“把门锁上。” 侍女一惊，谨慎地看了叶英一眼，见他不容置喙的表情，连忙掏出钥匙将房门锁上了。 “不！放我出去！”静姝踉踉跄跄跑到门边用力拍门，“庄主，我知道错了！求求你让我见我娘！我不想离开她！” 里面的人还在不停地央求着，侍女看着叶英清冷的面容，不敢开口求情。 “告诉所有人，没我的吩咐，不准放她出来。” “是……是。” 叶英站在廊下，料峭的寒风吹得他心里一片冰凉，他敛了敛眸，“去济世堂问问盛神针是否有空，若得空，便请他来替兰姨诊脉。” 盛长风很快就被请来，叶英站在门外等着结果，另一头房间的声音停了，也许是喊累了，可他的心却没有跟着静下去。 房门打开，盛长风走了出来，叶英微微作揖，“盛先生，如何？” “寒邪入体，伤及头脑，且淤而不化，积于脏腑，即便老朽为她施针，也只能缓上半月。”盛长风摇了摇头。 心重重一沉，顾心兰是当真救不回来了吗？ 盛长风沉吟片刻，拱手道：“叶庄主，老朽有一疑惑，这位妇人此前亦是染过伤寒，两度寒邪入体脉象却一直闭而不发，不知叶庄主用的何种途径延缓发作，也许老朽能从其中寻得治病之法。” 答案是静姝。 可叶英神色复杂地看着另一头的厢房，静姝守在兰姨身边多时，气息薄弱，他不能再让她靠近这里了，“近日兰姨所用皆是寻常药方，并无特殊之处。” 顾心兰所用的药方和病史盛长风已全部看过，若说没有特殊之处，那便真是上天眷顾了。 第40章 送走了盛长风，叶英看见候在落梅居外的剑庐弟子，眸色一沉，朝后厢的位置看了看，叫来几个资深的老仆交代这几日的事宜，便动身往剑庐去了。 碎星自完成之日起便一直由藏剑七子亲自看守，如今的藏剑七子不比两年前，惊鸿掠影阵早已收放自如，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对上此阵都未必能全身而退。可最近仍有贼子宵小胆敢闯入剑庐觊觎碎星，若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艺高人胆大，眼下的情形，当属后者。 叶英到剑庐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碎星，清冷的视线细细打量着碎星的剑身，端看无误后才将它放回架上，他转身对剑庐总管叶芳致说道：“碎星不容有失，这几日我会在剑庐与七子一道守剑。” “是。”叶芳致连忙作揖，庄主能亲自坐镇着实为万全之策，贼人身法诡秘，能穿过弟子的重重把守，七子日夜在碎星面前布阵待敌以防不测，精神上丝毫不敢松懈，但长此以往状态总有不济，这才是他向上级禀告的原因。 一连三日，叶英与藏剑七子轮班看守，也不晓得是不是对方知道藏剑庄主亲自来守剑，直到名剑大会前夜都未见那些鼠辈踪影。 按惯例，名剑大会前作为东道主的藏剑山庄要在楼外楼设宴，虽有叶晖操持，但叶英身为庄主仍需走个过场。第一次站在主位上看着满座名闻天下的侠士英雄，他举杯示意，其余人亦是举杯相和，也有不少打量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叶英不以为意，抿了一口清酒就把杯子放下了。 已经隐退的叶孟秋知道剑庐有异，长子不宜在外停留过久，待气氛稍热，便示意他可以离去。 叶英和叶晖对视一眼，前者寻了个由头离开楼外楼。夜风吹走身后的喧嚣，他轻吸一口气，稍一思量，在返回剑庐的路上绕道回了趟落梅居。 主子不在，院中又有病人，落梅居入夜后极其安静，值夜的侍女看到叶英回来连忙行礼。叶英压了压手，举步便要走进顾心兰的房间。 侍女立刻拦住他，“庄主，兰姨的病情重了很多，您还是别进去了，以免过了病气。” 叶英微微皱眉，仍是推门进去，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他走到床边，看着榻上闭目沉睡的顾心兰，“兰姨这两日可有醒来？” 侍女恭恭敬敬地答道：“醒过一两回，但没说几句话又累着睡了。” “说了什么？” “含糊着听不太清，应是想见静姝姑娘。” 叶英在旁陪了半炷香的时间，顾心兰没有丝毫要醒的征兆，他起身走出房间准备返回剑庐，侍女慌忙跟出来在背后颤声说道：“庄主，静姝姑娘她……” 落梅居的人弄不太明白叶英为何要把静姝和顾心兰隔开，第一天的时候静姝还有力气敲门求人，第二天嗓子便有些哑了，第三天更是没了动静。整个落梅居的人都知道叶英一直对静姝宠爱有加，且静姝是个孝顺的姑娘，实在不解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忽然将她关起来。 站在另一头的房门外，侍女无奈地把这三天发生的事一并交代了，“庄主，下人们劝了几次，可静姝姑娘莫说饭菜了，连水都不肯喝，只闹着要见兰姨。您吩咐了不让她见，我们只好把她继续关着。” 叶英看着门上的锁，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一道很弱很弱的呼吸，心头不由一颤，“开门。” 侍女松了口气，连忙掏出钥匙开锁，推门进去的时候却见地上躺着一道消瘦的人形，立刻捂嘴惊呼了出来。 第22章 chapter 22 叶英大步走过她身边，将地上昏死的人扶起，她的嘴唇干裂得起皮，呼吸亦是弱得可怜，比三日前更加萎靡了，指尖收紧，“快去倒水。” 侍女慌忙跑去倒了杯温水过来，小心翼翼地请示道：“庄主，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必。”她的脉象寻常医者探不出来，若是惊动盛长风就不好解释了，叶英捏了捏刺痛的眉心，视线满是自责，“我带她去剑庐。” 今夜藏剑山庄宴客，叶英临时离开剑庐，因此碎星由藏剑七子看守。当七人看到他们的庄主怀抱着一个青衣少女从桥上过来时，惊讶的表情各不相同。叶芳致也看见了，眼底的愕然转瞬即逝，他走上前去一行礼，“庄主，这是……” “要劳烦膳堂做点饭菜了。”叶英神色淡淡的，并未就他带来的人作任何解释。 “额……是。”庄主带来的人他们不好多问，叶芳致领命就去知会膳堂了。 叶英低头看着怀里的静姝，来之前趁她昏迷的时候灌了点甜汤，人应该没太大危险，落梅居的下人拿她没办法，兰姨又重病在床，他只能先将她带在身边了。 静姝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她向守门的侍女求情，可她们得了叶英的命令不敢违抗，她不知道顾心兰的病情心里一天比一天慌，前脚刚把送晚餐的侍女打发走后脚人就昏倒在了地上。 等她再次醒来，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烛火照亮的地方以外满是皎洁的月光，阵阵水波入耳。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柔软的毯子自肩头滑落，远方气势恢宏的建筑是熟悉的轮廓，彼处喧嚣未至此处便被湖畔的风吹得一干二净。 她应当是在山庄外的一处水榭里。 “醒了？”淡淡的男声似远似近，静姝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在另一侧檐下看到那身黄衣。 叶英从栏边走了回来，暖黄的烛光照亮他清冷的面容，一双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静姝下意识地抱着毯子往床帐里一缩，直觉告诉她，叶英生气了。 第41章 叶芳致端了几碟小菜和一碗饭进来，看到的是叶英一脸冷峻地站在床边，那个被他带来的少女瑟瑟发抖地缩在床角一声不吭，觉得这画面看着实在诡异，放下盘子慌忙退出去了。 “去吃饭。” 静姝打了个哆嗦，把毯子裹得更紧了。 叶英以为是她不肯吃饭，微微皱起了眉，“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找人喂你。” 干裂的唇抖了抖，静姝摇摇晃晃地爬下床，来到桌边坐下。 见她乖乖动筷吃饭，叶英才暗暗松了口气，负手站在一旁，远眺着湖对面的楼外楼。明天就是名剑大会开始的日子，碎星要从剑庐转移到比试的名剑广场，途中需得小心防范，妥善安排人手。 静姝一小口一小口地扒着饭菜，扒着扒着眼眶就红了，她就是想陪着顾心兰，为什么不让她待在顾心兰身边，这有什么不对！ 听到背后的抽噎声，叶英收回了神，见她一边流泪一边吃饭的样子，薄唇抿了抿，缓缓说道：“静姝，这阵子你不能待在兰姨身边。” 满腹委屈都化作泪水涌了出来，她丢下筷子转身怒视着他，“为什么！” 叶英怔了怔，看着双眼红肿的少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在顾心兰死前她们都不能再见的话来，他微微攥紧了拳，“你现在身体不好。” “我很好！”随情绪从喉管里发泄出来的声音带着颤，脊背绷得直直的，眼前却模糊阵阵，湿意从眼角一直滑落到下颌，滴答坠地。 看着静姝脸上止不住的水光，叶英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无措，上前几步却遭来她的后退，踉跄的脚步撞到矮凳跌坐了下来，索性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叶英稍稍走近了些，双手在她肩后停留许久，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扶着她纤细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听话，坚持这么长时间你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带你去见兰姨。” 红扑扑的眼睛转了过来，“真的？” “……嗯。” “那好。”静姝攥了攥手指，重新捡起筷子低头一口一口地嚼着桌上的饭菜，也因此错过了叶英眼底深沉的悲哀。 吃好了饭，她趴在另一侧的栏杆上愣愣地望着夜里的西湖发呆，后知后觉地认出这个角度若是从山庄里看出来应当是剑庐所在。 叶英叫来杂役收拾东西，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后脑，心中犹有一声叹息，提步出门去了。 静姝被关在房间里的三天没有察觉到叶英的气息，像是没住在落梅居。山庄里发生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只晓得最近是名剑大会的日子，和往常一样拜访的客人很多，叶英为什么会带她来剑庐？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在剑庐？ 个中缘由静姝想不出来，她呆望着倒映在水面上的月光，又开始担心起顾心兰的病来，她知道叶英请来了盛神针，但顾心兰时日无多，她三日未见亦不知还剩多久。 湖面吹来的风凉飕飕的，身体战战兢兢地哆嗦一番便回了神，早春的夜晚还是冷的，她搓搓手脚，窝到床上裹起了软绒绒的毯子。她的身体确实很疲惫，早前陪在顾心兰身边的时候便时常困意上涌提不出力气，这几日更是没有休息好，吃了个饱饭乏得不行，倒头不多时就睡着了。 叶英同叶芳致安排好明天护送碎星的人手便回了房间，见床上的人儿睡得正熟，也许是周围风冷，她睡着时是蜷着的，大半张脸埋在毯子下面，只露出一片光滑的额角和一头乌黑的青丝。 他敛了气息，静姝也是真的很累，没发觉有人进来。 静姝一觉睡到后半夜，被冻醒了，她在毯子下面缩了缩手脚，冒出一个头来，周围一片凉薄的月光，把湖面上起伏的波澜照得雪亮。 桌上的烛台已经燃尽了，借着洒入水榭的光线她依稀看见一道人影抱剑凭栏坐在房间的另一头，俊秀的面容半仰着沐在光下，额前的红梅晶莹清透，像是覆着玉石的光泽。 静姝躺在床上呆了呆，叶英怎么亲自看着她？闷头闷脑又一想，难不成她待的是叶英的房间？ 蹑手蹑脚地下床，她抱起毯子走了过去，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挪到叶英身边，她今天向他发了脾气，虽然一直觉得很委屈但还是心有怯意，她从来没有对他那么大声吼过。乌黑的眸子有些躲闪地看向清冷的睡容，手指不自觉地绞了绞，抱着毯子在旁边蹲坐下来。 夜风吹散了她小小的低喃：“你别生我的气……” 剑庐不安，叶英本就睡得极浅，即便静姝一路走来毫无声响，他还是醒了过来，垂眸看着背靠在他身旁的小小背影。唇间抖落一声轻叹，在那双猛然张望来的乌眸中翻身从栏杆上坐到她身旁，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这样挨坐在一起了。 静姝缩起手脚，“我……我吵到你了？” 叶英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道：“我四岁独居，母亲虽然会来看望但她还有二弟三弟要抚养，这么多年一直是兰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她虽是我乳母，却将我视如己出，我亦把她当做亲人看待。如今得知她病重不治……静姝，我心里不比你好受多少。” 身旁的人眼眶有些发红，俏白的小脸转了过来，泛着水雾的眼朦胧地看着他，一眨两眨像是又要掉下泪来。 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发顶轻轻一揉，叶英叹道：“在我这里哭哭也就罢了，到了兰姨面前可不能这么爱哭鼻子，不然兰姨就不能安心养病了。” 第42章 他一说，悬在眼角的泪反而直接掉了下来，静姝擦擦脸，手背覆上了晶莹的水渍，她吸吸鼻子，娇小的身子一斜便靠在了他的臂弯里，抱着膝盖闷闷地道歉：“对不起。” 悬空的手臂一滞，叶英垂眸看着窝在身边的小脑袋，放下手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道：“名剑大会在即，庄中事务繁多，我无瑕顾及兰姨的身体。你莫要在这时同我闹脾气，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名剑大会结束，我陪你一起给兰姨侍疾。” 只是……若按盛长风的说法，顾心兰的病情怕是坚持不到名剑大会结束了。 半晌，下方才传来低低的嗯声，静姝攥紧了掌心，她说不准为什么自己能看到别人的死兆，从之前笨笨去世开始便愈发清晰了，她对生死变得极为敏感，不想她下一个看到死兆的人，居然就是顾心兰。 如果照她所看到的，顾心兰能不能坚持到名剑大会结束还要两说。 叶英隔着湖水远眺着藏剑山庄的方向，静姝望着被月色洗得刷白的青砖发呆，两人像是都想到此时此刻的顾心兰身上去了。 夜风有些不静，除开鸟兽的夜出还有一些另类的窸窣响动，静姝转过头，身旁的男子已长身而立，执剑凝视着波澜起伏的湖水，屈指在剑身上一弹。 这是事先约好的，若发现有人闯入，便鸣剑为讯，通知其他人做好准备。 沉寂三日的贼人又有了动作，不想竟是选在距离名剑大会开幕只有三个时辰的时候。剑庐各处依次亮起灯火，弟子们纷纷出动，叶英站在栏边眯眼看着湖面上跃起的人影，气息竟个个都不弱，旁边蹲着的人揉揉膝盖站了起来，“有人闯剑庐？” 叶英低头看她，“你发现了几个？” 迎面而来的风将静姝的脑子吹了个清醒，她睁着黑亮的眼，耳廓微微一动，“六个。” 叶英又在剑上连击六次，剑鸣声如水波阵阵，流传开去。 “庄主不怕我听错了？” “我也发现六个。”他只是想再确认一遍罢了，静姝的耳力若是静下心去听与武学高深之辈相比也不差，她的判断值得信服。 “……哦。”静姝低了低头，“那我要觉着有七个呢？” 叶英看了看她垂下去的头，坦然道：“旁的让别人去追，我去找剩下那一个。” 这时，叶芳致敲门进来，只见叶英和静姝双双站在栏边，静姝身上还裹着毯子，嘴边的话顿了顿才吐出来，“庄主，弟子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叶英看了看湖面上跃动的人影，这波贼人数次暗访剑庐却不得其踪，寻常弟子恐怕难以跟上，还需他亲自去追。但他若离开剑庐，又恐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余光一瞥身边低头不语的静姝，心中有了对策，“叶总管，你把她带去碎星所在之处。” 第23章 chapter 23 此前看叶英带一女子前来剑庐已是惊讶万分，如今又听得他要把这名女子安排去剑庐重地，叶芳致实在不解其中意图。叶英时年二十四却仍未娶妻，平素也不近女色，在接替庄主之位前就是深居简出之人，这名女子看着与其关系极为亲近，又不知是庄中何人。 不光是叶芳致不明其意，静姝也是呆愣了片刻，抬头看着他似有托付的眸色，一眨眼，“好。” “碎星不容有失，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叶英见她明白，便略略放下了心。藏剑七子只以剑阵为长，个人的资质却是平平，内功修为远不及一流高手。若是静姝在旁，一般人不得悄悄潜入，七子也好早做准备，不至于交战起来处于被动。 静姝目送那一袭黄衣飞身跃出水榭踏着清波明月远去，在心中默念一句小心。 叶芳致满腹疑惑地把静姝领到藏剑七子和碎星所在的房间，那七人也曾远远地瞥过一眼叶英带来的这名青衣少女，见她此时到此处，也同叶芳致一般不解。 这个房间一面临湖开窗三面环墙，加之房间里的人也多，比起之前待的地方要暖和不少。静姝的视线转过一圈，寻了个角落坐下。那七人的目光依次从她身上掠过，却没同她搭话，她也不会主动开口，房间里又恢复了进门前的宁静。 也不知他追上那些人没有，静姝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心思正要飘远，想起叶英交代的任务又赶忙收神，静心听着天地间的一呼一吸。 没过一会儿，房间里的七人就觉得有些怪异，又把目光在静姝身上相继过了一遍，明明人就坐在眼前，居然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仿佛和环境融为一体似的。 七子在看她，静姝有发觉，但她没理，湖水不静，不像是被风吹出来的波澜，倒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朝这边靠近似的。 而且，好多。 叶英追出去已有一盏茶的功夫，此刻也不知追至何处。看他们一群人如临大敌似的守着一把剑，心中也对事态明了了几分，静姝起身，朝房间里的其他人瞥了一眼，“你们小心。” 叶芳致就在房门外的空地上指挥弟子四处警戒，见静姝径直走来，“姑娘，何事？” “岸上没人，水里有，大概……十三个。” 叶芳致大骇，静姝的面色不似有假，想起叶英突然把她调到碎星旁的吩咐，也算是缓过神来。这帮贼人果然对碎星势在必得，竟真的用出了调虎离山计。 静姝跟着叶芳致来到湖面的连廊上仔细观察，不远处湖面上排开的水流确实有些不自然。叶芳致面沉如水，吩咐弟子准备应敌，“姑娘，一会儿这边交起手来，怕是场面混乱，你最好寻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第43章 她不会武，留下也是添乱，静姝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点点头，直接循着寂静的方向去了，先前待的水榭应该是无人的，她正寻思着要不回那儿去，就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她看。 夜风吹动她青色的裙衫，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静姝稳了稳心神，改换方向往桥边去了，从剑庐出去沿着桥直走就是山庄大门，剑庐有异，山庄内的人也该收到了消息，派了人过来才对。 山庄门口果然出现了一排排火把，应当是叶晖带着人赶来了。静姝正要走上桥头，那道不远不近的阴冷气息倏地就贴到背后，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拦腰将她整个人拖进旁边的假山。 静姝余光一扫，看到一只眼眶凹陷轮廓狭长的眼，和他肩后的两把银光闪闪的弯刀。 侵入者的头目心中十分气恼，好不容易把叶英支走想趁机偷袭一波，结果自己这边的人刚下水没多久那边就准备好弓弩对着湖面一字排开，他的计划直接和同伴一样泡在了西湖的水里。 叶英还没回来，到底是谁发现了他们的动作？ 一气之下他单枪匹马摸进剑庐，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内力深厚之人，只看到这个青衣少女落了单在外面走，气息一试探，并不是习武之人。这就奇了，剑庐里的藏剑弟子怎么可能不会武功，看她这身装扮又不像是弟子，说是侍女就更怪了，剑庐这种地方要什么侍女。 静姝低头思索着逃脱之法，一时忘了挣扎。 身后的人捂着她的嘴把人转过来摁到假山上，视线来来回回打量，那双清秀的眉也只是微微皱了皱，像是被背后的石头硌着疼，“你是什么人？” 静姝也想问，她抬起眼，对方打量她的同时她也打量回去，帽子戴了半边，面部轮廓也与平常男子有几分区别，装束更是迥异，瞥见他袒露的腰身，视线忽得就挪到旁边草丛去了。 那人又问道：“你是藏剑山庄的人？” 被捂着嘴的静姝继续保持沉默，这人武功应该不弱，方才她在湖边探得的人里面可没有这样的气息，应当是潜伏在别处看见计划败露后才出来的，也不知像这人一样潜伏在剑庐的还有多少。 挟持了静姝的人看她半晌不吱声，一双眼低垂着好像是在自己想事情，心中诧异，“喂，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静姝抬眼一瞥，耳畔传入纷杂的脚步声，叶晖已经带着人到了桥的这头，她瞅准时机一脚踢飞了地上的几颗碎石。 “什么人！”火光立刻就照了过来。 咽喉立刻就被人扼住，耳边是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女人……” 静姝呼吸不畅，面色立刻就红艳了起来，一双乌色的眸仍是寂静如水，两手抠着他收紧的五指，身体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重力击飞出去，倒在众人面前。 明亮的火光照亮她的脸，“静姝？” 是叶晖的声音。 一道黑影趁机从假山后面蹿了出去，闪电般地跃过湖面。 “快追！”叶晖一边吩咐弟子去追，一边扶起摔得好些狼狈的静姝，“你怎么在这里？” “庄主带我来的。”咳了几声，那人气急把她抓起来就摔，在石子路上滚了几圈，手臂和腿脚都在隐隐作痛。 叶晖一愣，大哥怎么会把静姝带到这样的是非之地来？况且，兰姨不是生病了吗？为什么要把静姝带出来？“大哥人呢？” “追别人去了。”静姝揉着酸痛的手臂，脸上也有几道擦伤，话音刚落，她忽得抬头朝湖的另一面望，又道：“回来了。” 一道熟悉的黄色身影踏着月光直接跃入湖边的连廊，想来是急于去查看碎星是否完好。 “先走。”叶晖吩咐两个弟子留下照看静姝，带着剩余的人匆匆地往那边过去了。 从水里潜入的敌人武功不算太好，叶芳致命人放箭后射伤了几个，后者好像知道计划败露，没游到湖中央就退了回去。 藏剑七子严阵以待，预想中的强敌却没出现，叶英追出去几里路，发觉情况不对便返身撤了回来，而在前面逃着的人忽然折回来将他团团围住，大有要将他留下的态势。 “大哥，你有没有受伤？”叶晖大步推门进去，看到叶英安然无恙地站在碎星面前，不见丝毫凌乱，碎星也在，应该是没出什么岔子。 叶芳致在旁将后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提到静姝的时候忽然一拍脑门，“当时场面有点乱，我怕顾不上那位姑娘便让她避一避，也不知她避哪儿去了……” 叶英俊眉微挑。 “大哥，我来的时候刚巧遇见静姝。”叶晖轻咳一声，“她被人抓着了。” 没等那张清冷的面容转过来，他连忙把后半句话补上，“不过那人见被发现，把静姝扔下就跑了。” 叶英点头，心里暗自压下虚惊，走之前明明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的。 碎星无忧，叶英就方才交手得到的信息和叶晖一说，觊觎碎星的并不是中原人士，而是西域明教中人，对方有备而来，且来者众多。此次名剑大会需得小心防范，拿不到碎星，他们必定会再次出手。 破晓时分，第一丝曙光从天际绽放，粼粼湖面有些刺眼，白色的手帕在生冷的湖水里浸了浸，随手一拧，冰凉沁骨的温度贴着手臂上细小的伤口，静姝轻轻擦去溢出的血渍，痛感还是让她龇了龇牙。 第44章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静姝慌忙转身站起来，把帕子往身后一藏，晨风刮过脸颊带起一片刺痛，她又只好面朝湖水蹲回去。 叶英示意守在她身边的两名弟子可以离开了，慢慢走上前去，“转过来我看看。” 蹲着的人儿懊恼地抬起头，侧脸上三道刮擦的血痕红艳艳的，不深，但在她白皙的小脸上也足够显眼了。 “可还有哪里伤着？” “都是擦伤，很快就好的。” 叶英望着她沮丧的神情，“要是没有遇到二弟，你该如何？” “还没想好二庄主就来了。”静姝老实回答。 关于静姝在剑庐还被敌人抓个正着的事，叶晖委婉地表达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不该把不会武功的静姝带来的意思，叶英一想确实十分欠妥，可先前他也不放心静姝在落梅居里绝食闹脾气，两头都顾不着只能把人拴在眼皮底下。 “那人真的藏得很好，我明明避开所有人走的，他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又跟了我一路，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我。”想起自己被抓的经过，静姝百思不得其解。 叶英宽慰道：“西域明教擅长隐匿，若是武学高深之辈旁人更是无法轻易探查。” 西域人，怪不得长得那般特别。 “那人很厉害，感觉比剑庐很多人都厉害。”静姝揉揉手臂，又道：“不过没庄主厉害。” 叶英抿唇。 静姝以为他不信，便说：“我不是在夸您，是真的没您厉害。” 话一出口总觉得不太对劲，“哎，也是在夸……” 叶英见她纠结来去的模样，笑叹一声，“好了，我信。” 静姝表情木了木，忽然问道：“庄主为何总是选择相信我？” 以往她说什么旁边的人只当她是童言无忌或是信口胡诌，只有叶英屡屡相信她说的话，甚至连她说出顾心兰将死都会选择相信。 “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叶英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突然沉声道：“所以往后有什么重要的事，莫要再瞒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flag x1 第24章 chapter 24 两人在天完全放亮之前回到了水榭，叶英让人拿来伤药，并嘱咐静姝好好休息，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名剑大会，碎星要移去庄内，他有很多事要忙，接下去就顾不得她了。 静姝后半夜一直没合眼，日头升高，气温渐暖，她倒在床榻上裹着毯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连剑庐众人几时护送碎星走的都不知道。 睡梦中的她是被湖畔一阵吵闹惊醒的，湖畔走过很多人，神色却十分怪异。静姝坐起身来趴到栏杆旁，细碎的声响传入耳中，大抵是遗憾碎星被夺，此番名剑大会还没开始便要结束。 碎星被抢了？ 乌色的眸怔了怔，回神之后飞快从水榭里跑了出去，沿着长桥一路跑到山庄门口，陆续离开的宾客叹息声充斥于耳，碎星是真的被抢了，而且还是被明教法王莫言笑抢走的。 静姝呆呆地站在原地，碎星被抢，那叶英…… 她逆着人流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了名剑广场，弟子们正在拆除比剑的擂台，周围也不见叶英或是叶晖的身影。静姝喘着气，呆了一会儿便转身往洗心堂的方向走，远远的，她看到洗心堂里站满了人，却不敢靠得太近。 叶孟秋正在向诸位持帖而来的剑客致歉，碎星被夺，十年一度的盛况草草收场，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惆怅不过片刻，便暗含欣慰地看了眼旁边默立不语的叶英，他早就知道这个儿子素来低调，不爱露才，没想到他今日与明教法王对阵仍能不落下风，哪怕此次名剑大会并不完美，于藏剑山庄而言也是某种成功了。 这里可不仅仅是个只会铸剑的山庄，除了铸剑之术，还有叶家的四季剑法。 送走了败兴而归的各路豪杰，叶孟秋与两个儿子说了会儿话便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像是知道顾心兰病了似的，叶孟秋还不忘叮嘱长子好好照顾自己的乳母。叶英走出洗心堂，一道目光立刻落在身上，他抬起头，看到远处雕花石栏后有一抹青色，便在原地止步。 静姝沿着石阶小跑了过去，乌色的眸子紧张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老庄主……有责罚您吗？” 叶孟秋在叶英少时便待他极为不好，动辄训斥罚跪还时常禁食，此番名剑大会失败，叶英护剑不力，定是又被狠狠骂了一通，要是骂得狠了，怕不是连庄主的位置都要给他拿了。 “没有。” 咦？ “回吧。” 叶英淡淡地在前面走，静姝垂头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回落梅居的路，也对，碎星被夺，他也不用守着剑庐了。 迈过落梅居的门，静姝的脚步就停住了，叶英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怔怔地望着顾心兰的房间，便知她在想些什么了，稍事沉吟，他道：“你先去休息。” 乌色的眸子微微睁大，似有些哀求。 “去休息。” 静姝失望地垂下头，跟在迎上来的侍女身后去了另一边厢房。 一路上，侍女见她不吭声，便劝道：“静姝姑娘，兰姨病重，庄主也是怕您过了病气，前几日你日夜侍奉，人都瘦了不少，我们看着都心疼，莫说庄主了。” 静姝摇摇头，走进房间后自个儿把门关上了。 侍女在外头一愣，寻思了好久要不要锁门，最终还是没把钥匙拿出来，静姝都这么自觉地进去了，叶英也没说要把人关着。 第45章 静姝进房就躺下了，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精神一放松便累得不行，睡起觉来昏天黑地昼夜不分，她躺在床上呆望着头顶的床帐。 莫不是自己也病了？ 想着想着，她又合了眼，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辰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更久，直到黄昏时分都没醒，侍女敲门进来的时候见她还躺着，以为是累了，把饭菜放下就退了出去，没吵着她。 前院，叶英用过晚饭便在庭前静坐，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心中仍有自责，虽然叶孟秋没有责备于他，但身为藏剑庄主却没有夺回碎星，的确是自己能力不足所致。 这时，一个管事急匆匆地找了来，“庄主，五公子不见了。” 叶家排行最末的弟弟叶凡时年八岁，还不到能管事的年纪，庄中仍以五公子相称，这个弟弟自幼与婧衣养在一块，平日也是个调皮的。虽已至八龄，可见天赋异禀，父亲却迟迟不传叶家剑法，他便在庄内提着把木剑四处挑战，隐约可见叶炜当年风貌。 叶英匆忙去了叶凡的住所，婧衣由乳母抱在一旁睁着乌溜溜的眼哭，像是知道五哥哥不见了似的，叶蒙正小声哄着她，叶晖在门外盘问今日跟着叶凡的随从，只道是他先去去了名剑大会的擂台，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侍女去送饭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大哥，守门的弟子已经全部问过，没看到五弟离开，也许是混在名剑大会散场的人里面出去了。”叶晖愁着脸，叶凡才八岁，就是个小孩子的年纪，出了门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可如何是好。 “多派些人出去打探，五弟年幼，应当走不远。”叶英拢了拢眉，看着叶蒙怀里好不容易止住泪的婧衣，走上去轻声哄了几句。 藏剑山庄的人外出找了一整夜，仍是没有找到叶凡的踪影，只能在白日人多的时候拿着画像上街再询问一番。 天亮以后，厢房的门再次推开，侍女见桌上的饭菜一动不动，床上的人也仍是躺着，便走上前去叫了叫她，叫她不醒便推了推，“静姝姑娘？” 轻轻睁开一丝眼缝，门外的天光有些刺目，她含糊不清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侍女看了看桌上一点没动的饭菜，要是昨天静姝进门便躺下了的话……“该有七八个时辰了。” 静姝揉揉胀痛的脑门，打起精神下了床，吃过早饭便坐在门口走廊上吹着冷风以求清醒，呆望着顾心兰的房间，房门是紧闭的，但凡有人进出也是一开即合，里面听不到什么人声。 侍女仔细地瞧了两眼，见她没打算去看顾心兰，便放下心去做别的事了。这小祖宗平时看着乖巧，却只听得进顾心兰和叶英的话，前几天真的是把他们这些下人急坏了，还好叶英突然回来把人带走，不然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静姝在房门口坐了一上午，临近中午的时候落梅居门口传来人声，她这才发现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察觉到院子里有叶英的气息。 那身黄色华服缓步跨过院门，沉静的面色暗含着疲惫，看得静姝一呆，前天夜里叶英就没怎么休息，昨天后来又出什么事了？ 略一踟蹰，她拦住经过的一个杂役，“昨夜庄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唉，五公子不知是怎么的，像是离庄出走了，几个庄主找了一整晚都没找着。” 五公子？静姝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叶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她都要小上好几岁，这位五公子她是不熟悉的，只知道因为年纪小，算是叶孟秋的老来子，所以在庄里非常受宠。 午膳以后，静姝又觉得有股排山倒海般的困意，给她送饭的侍女看她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不由关心地问道：“你不舒服吗？” “我……困。”扶着床栏，静姝费力地眨了眨眼，只觉得那股困意抵挡不了，好似之前陪在顾心兰身边那样，倒头就睡了过去。 侍女一惊，连忙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很正常，不见发热又或是别的，思来想去还是脚步匆匆走去书房，把静姝昏睡不止的消息禀告给了叶英。 似是从日前她就这般昏睡了，且睡着时也没往常那般机警，那道长前辈只说静姝气力濒临衰竭，却没说如何恢复，叶英捏了捏眉心，该来的还是要来，“明日盛神针来给兰姨施针完毕后请他留步。” 即便那老道长说了静姝的体脉切忌寻医问药，不宜让他人知晓，但眼下静姝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在不知是好是坏的前提下，也只能请盛神针来给她看看。 第二天上午，盛长风照往常的时间来给顾心兰施针，结束后落梅居的侍女上前屈身行礼，“盛先生，庄主有请。” 盛长风提着药箱随侍女走到另一头厢房，进门时见叶英负手站在床边，榻上躺着一个青衣女子，他刚要拱手作礼，就见叶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身后随行的侍女关门退下了，周围的仆从也全都走远，叶英低头看着即便他在旁边刻意放出气息这么久都不见醒的静姝，轻声道：“盛先生，事发突然，还请先生不要将今日所见之事与外人说。” 盛长风见叶英如此，目光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呼吸均匀平稳，不像有病缠身之人，“不知庄主……” 叶英让开床边的位置，示意他诊脉便知。 盛长风疑惑地探了两指搭上静姝的手腕，脸色不多时就变了，再看她面色红润，眼睫颤动，分明是鲜活的模样，“这……” 第46章 “盛先生，如何？”要是连盛长风都把不出静姝的脉象，就真的不知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了。 “敢问庄主这姑娘卧床多久了？” “自昨日午时。” “这……不应当。”盛长风心下大惊，他凑近仔细探了探静姝的鼻息，“她可还能醒？” 叶英点了点头，走到床边轻轻一推静姝的肩膀，推了好一会儿，垂落的眼睫终于在盛长风惊愕的视线中睁开了，她迷迷糊糊地扭过头，“庄主？” 盛长风在她醒时又捏住了她的脉息，结果与睡时一般无二，“这……” 静姝晃了晃头，脑后是沉沉的坠感，见有个大夫模样的人在给自己把脉，“庄主，我是生病了吗？” “你睡了一天一夜。”叶英沉声说道。 乌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异，一天一夜……她怎么又睡了这么长时间？ “姑娘，你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盛长风上下打量了一番，“可能下床行走？” 静姝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叶英，见后者点头，便起身下床站了起来。 “奇了！真是奇了！”盛长风激动地摸出一包银针，“庄主，老朽能给这位姑娘施针吗？” 静姝看着那一排银光闪闪的细针，忍不住退了几步，躲到叶英身后。 叶英抿了抿唇，“盛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台风吹了个透心凉，感觉自己走哪儿台风刮到哪儿，可能是老萧上身了吧 第25章 chapter 25 “老朽受邀来藏剑山庄，本以为见着婧衣小姐那三阴逆脉已经着实稀奇，不想这位姑娘更是奇特，脉象是死的，可人却是活着的，与老朽平生所见的那些活死人大不相同，是以老朽想在她几处大穴上扎几针看看情况究竟如何。”盛长风拱手作礼，目光却不停地打量着躲在叶英身后的静姝。 背后蹿上一股寒意，静姝攥紧了叶英的衣服。叶英也是皱起了眉，贴在后背的人儿不停地在发抖，像是极怕，他略一思索，转身安抚道：“盛先生医术高超，婧衣的性命也全靠盛先生隔月施针延续至今。你近日昏睡不止，寻常医者又探不出你的脉象，我……担心你出意外。” 咬紧的下唇颤了颤，静姝松开了他的袖子垂下头去。 “别怕，我会陪着你。” 她闻声抬头，撞见他轻柔的目光，视线忽得挪到别处，点了点。 见静姝点头，盛长风心下大喜，习医到他这般境地，对天下奇脉绝脉自有好奇之心，他还真怕这姑娘不让他施针，错过一番奇遇。 静姝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盛长风将那细长的银针抽出，朝她的虎口扎去，手臂下意识就要回缩，眼前忽然一黑，温暖的掌心覆盖她的视野，“别看。” 手掌一麻，针已经刺了下去，静姝却觉得一股剧痛，像是骨头都跟着刺穿了一般。盛长风见状连忙把针抽了出来，“姑娘，如何？” 静姝疼得脸色发白，直接把手缩回来捂在怀里捏紧。 迎着叶英问询的目光，盛长风将心中疑惑和盘托出，“此乃合谷穴，针至则镇静止痛，不该像姑娘这般痛得难受才对。”他谨慎地看着静姝，“姑娘，可还能继续？” 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静姝把手放回桌上，扭过头不敢再看。 盛长风看了眼叶英，后者正垂眸看着静姝，他便抽了根细针扎在了她手掌的另一侧，针尖浅浅地没入，静姝的脸色却没有预料中的反应，“咦？” 叶英见她紧闭的眼忽然睁开，不是吃痛的模样，盛长风脸上的疑色像是更重，只见他又取了一针扎在静姝的手肘上，“可有不适？” 摇摇头，静姝一瞥扎在皮肤上那些细长的针，余光一扫就收了回去，看着就瘆得慌。 盛长风数针下去，连连摇头，“庄主，这位姑娘身上的穴道像是不太对，气血走向也与常人迥异。若以内力渡之，不光任督二脉，全身十二经络都闭而不发，换做常人，应当表现为不遂之相，但这位姑娘却能说能走，令人惊讶。个中缘由，老朽需仔细探查，得费上些时日。” 静姝抬头看向叶英，后者微微皱眉，先前的老道长便说过静姝的身体还在娘胎时便被人动过手脚，如今看来，她这全身经脉闭塞却又行走自如定是那不明人士所为，只是……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盛长风走时叶英亲自将他送到落梅居外，“静姝的身体就要有劳盛先生费心了，但此事不宜让他人知晓，还请盛先生保密，即便在庄内亦不要同旁人说起。” “庄主放心，老朽明白的。” 静姝日夜昏睡的症状持续了好几日，大多时候盛长风给顾心兰施针结束过去看她人还是睡着的，叶英问起这样是否有不妥时，盛长风却摇摇头，“这位姑娘虽然体质奇特，但睡时呼吸平稳，气血通畅，不似染疾，倒像是疲惫之态，兴许好好睡上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正如盛长风所言，静姝初时还需侍女在旁边推上好一会儿才醒，到后来睡眠便浅了许多，有人推门就睁眼望去，倒和她还是个婴孩时的光景十分相似。 顾心兰这两日的状态有些不济，难得有一回清醒，视线转了一圈却不见熟悉的人儿，便问在旁的人静姝去哪了，侍女们得了叶英的吩咐，只告诉她静姝照顾她累了，在隔壁休息。顾心兰不疑有他，静姝自她身体不适开始便日夜辛劳，是该好好休息。 第47章 而在另一头的厢房里，静姝一边看着盛长风在她腿上扎针一边听着顾心兰衰微的声音，“盛先生，我娘她……是不是要不行了？” 盛长风下针的手顿了顿，这才想起眼前这姑娘好像是叶英乳母的女儿，“老朽行医多年，医治的伤患无数，但即便老朽顶着神医之名，也遇到过不少重症不治的病者。医者，尽人事，听天命也。” 静姝沉沉地垂下眼帘，她这几日总爱睡，有一回醒着的时候她苦苦哀求叶英让她去看顾心兰，后者一声轻叹，带她去了顾心兰房间，不到半炷香就把她推了出来。出门没多久静姝忽然原地倒了下去，再醒来又在这边房间了。 她不傻，醒来后看到熟悉的黄衫男子在旁，便问：“我这般睡着，是不是和我娘的病有关？” 看着她黯淡无比的眸光，叶英动了动唇，嗯了一声。 她呆望着头顶的床帐，忽然埋头缩进了被子。 叶英看着她，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不能告诉静姝顾心兰能活到现在全靠她的气息吊着，不然她又该闹了。 一边是顾心兰的命，一边是静姝的命，他做不到两全，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盛长风接连几日都来给静姝刺针探脉，刚开始叶英还是陪着的，后来她倒是很努力地看着那些羽毛般细长的银针，尽量不哆嗦地对叶英说让他去休息或者忙别的事，叶凡失踪已经让山庄够忙的了，她不想让他在自己的事上花费时间。 藏剑山庄出动了大批弟子寻人，但十日过去仍旧一无所获。又是一场春雨落，静姝从睡梦中感到一阵心悸，直接醒了过来，外头的雨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她起身下床，夜间静悄悄的，只看得见明净的月色在窗上投射出层层树影。 她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另一头的屋子还亮着暖黄的灯。静姝脚步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头很安静，她直接推门，支着额在椅子上睡着的侍女立刻被惊醒。 “静姝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乌色的眸子呆呆地望着榻上躺着的人，讷讷地说道：“去叫庄主吧。” “这么晚了，庄主都歇下了，你……” “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静姝有些颤抖地上前拉住顾心兰的手，埋头在她的臂弯里不再作声，眼睛一闭泪水就流下来了。 侍女拿不定主意，看静姝的样子又奇奇怪怪的，两脚一跺直接朝叶英的卧房去了。 安静的落梅居马上亮起了好几盏灯火，叶英脚步匆匆地跨进顾心兰的房间，只见顾心兰倚在榻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怀里伏着的一头青丝，“兰姨，您醒了？” “静姝啊，娘是不是等不到你嫁人了？”顾心兰却像没听到似的，轻轻抚着静姝的脑袋，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这孩子自小就机灵，诓我说让我再留你一年，莫不是早就算计好的吧……” “以后没有娘陪在身边，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你不爱跟人说话，身边也没个朋友，有事情又喜欢憋着，娘总担心你把自己憋坏了。” “你年纪不小了，真该拾掇拾掇把自己找个人嫁了，挑人的时候可得看仔细点，别捞不着好的还把自己搭进去。” 顾心兰搂着静姝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说着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房间里的其他下人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她抬起一双泪眼看向旁边站着的叶英，“庄主，奴婢放心不下啊。” “放心不下就别走！”静姝抱紧了顾心兰的身体，“娘，您别走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 “哎你这孩子……”边哭边笑地捏了捏那张早就哭红的脸蛋，顾心兰叹道：“这一天总归要来的，早晚的事儿。” 叶英心情一沉再沉，悲恸之色强行止于眼眶，“兰姨，您放心，有我。” “庄主，静姝这孩子总是给您添麻烦，奴婢……过意不去。” 他亦在床边半跪了下来，握住顾心兰的手，“兰姨尽可放宽心，叶英自幼便是把静姝当亲妹妹看待的，往后定会保她安枕无忧。” “哎，好……”顾心兰如释重负地搂着怀里的少女，“丫头啊，以后乖乖听庄主的话，不许给庄主惹事，知道了吗？” 静姝只一味地趴在她怀里抽噎，任她怎么哄也是一句话不说。 叶英看着顾心兰失落惆怅的神色，轻轻一拍静姝的后背。 红肿的眸子抬了起来，“……好。” “我就知道我的静姝最乖了……”顾心兰笑了，泪水枯竭，眼底漫上来的是浓浓的疲惫，“乖啊……要乖……” 两人赶忙握住她的手，然而即便握得再用力，顾心兰的手掌仍是软了下去，叶英垂眸不语，静姝伏在床头哭出了声。 候在走廊上被惊醒的下人们大抵猜到出了什么事，顾心兰病重多日，今夜终究还是去了。 天刚亮庄内负责丧葬的管事就来了，白布盖住了那张凝着笑意的面容，静姝呆呆地看着他们把人抬走，脚步一挪踉踉跄跄地就跟了上去。 下人们连忙把她拦回房间，翻找出一身白色的衣服换上，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仆搂着呆愣愣的她直抹眼泪，“心兰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留下这孩子一个人可怎么办哟！” 乌色的眸子微恍，用力抿住了唇，轻轻推开那些还在不停安慰她的人走了出去。 第48章 “静姝。” 快走出落梅居院门的时候，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转过身，无神的眸子倒映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我与你同去。” 目光一低，静姝退到一旁等叶英上前，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庄中料理下人后事的地方去。 顾心兰是染了病去世的，尸体不能停放太久，叶英和管事在旁商定下葬的时间，庄主亲自过问旁人也不敢大意，很仔细地安排着丧葬事宜。 静姝默默跪在灵前，视线怔怔地看着白布的一角。 如果没有顾心兰，她早就冻死在寒风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还没等顾心兰到颐养天年的岁数，她却早早去世了。 第26章 chapter 26 静姝重重一头磕在地上，面前的石板发出咚的声响，周围的人一惊，看着她磕红的额头一时都忘了说话。 一谢救命之恩。 又是狠狠一拜，泛红的前额裂开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二谢养育之恩。 一道红稠的液体自她额前流下，模糊了视野。 三谢…… 叶英快步走过来把眼看着又要磕下去的人拉起，那双怔忪无光的眼看得他心头一紧，“别磕了，再磕……兰姨看见就该心疼了。” 她看着白布紧贴勾勒的人形，将心中冒出来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跪坐在原地。旁边的人连忙拿来香灰撒在她冒血的额头上，又用纱布包好，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顾心兰三天后下葬，静姝一直待在灵堂，期间来的人有很多，但除了落梅居的人别的她都不熟，反正她也没有去搭话，就默默地跪坐在火盆边烧着纸钱。 静姝直愣愣地看着那簇金红色的火苗，盯久了眼睛就控制不住的发干，干到后来她只觉得眼泪什么的统统都没了。 一团火，烧得一干二净。 下葬那天，叶英和叶晖都来了，静姝扶着棺椁走过一旁，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像是没留意到他们似的。叶晖在旁边叹了一声，“兰姨走得这么早，往后静姝一个人可怎么办？” 叶英静静地目送着送葬的队伍远去，远到看不清那副黑色棺椁旁瘦瘦小小的身影，他收回了视线，“我答应了兰姨往后会照顾静姝。” “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在庄中给她找份差事，静姝聪明又识字，跟在我后头打理账目应该不成问题。”叶晖看了看自家大哥，静姝一直跟着顾心兰，但却不在府中的名录上，一直靠由顾心兰的月钱养活，如今没了顾心兰，她也该自己讨一份营生，不知道打小就宠着她的叶英同不同意这事。 男子叹了口心中的哀愁，点点头，“也好。” 顾心兰不是杭县人，几年前除了静姝就已经无牵无挂了，藏剑山庄给她老家去了封信，便把她就近葬在满陇镇外。 春雨淅沥，一把油纸伞，一身素衣，一双乌色的眸，一抔新土。 顾心兰一去，静姝的昏睡病突然就好了，头脑像是连着心尖似的一阵阵清寒之意上涌，怎么都睡不着，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顾心兰坟前待着的，到后来甚至彻夜不归。落梅居的人担心她一个弱女子在荒郊出什么意外，忙不迭地去找叶英禀告了此事。 两个着浅黄色衣的男子远远地站在山道边，看着杵在那一茔新坟前的素色倩影，叶晖只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大哥，你说……静姝是不是早就看出来兰姨不久于人世了？” 叶英眸色微凝，“谁与你说的？” “听说静姝这大半年都一直陪在兰姨左右，我就想起几年前静姝养着的那鸟儿没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像是知道几时没的似的，大冷天的晚上还跑到湖边去。” 叶英轻皱着眉，半晌才道：“兰姨先前日夜催嫁，静姝只是陪着她讨好罢了。” 叶晖这才恍然想起静姝到了出嫁的年纪，“哎这……怕又是兰姨心中一桩憾事，不如我在庄中物色几个合适的弟子，与静姝谈谈？” 叶英沉默了许久，“她不想嫁，不要勉强她了。” 叶晖愣了愣，一个不谈婚一个不论嫁，静姝难道是跟着他大哥学坏了？他摇头叹息，一转身就发现背后默默站着一身素衣，心头狂跳，见是静姝才稳住心神，这丫头怎么靠近别人都这么悄无声息的，虽然他武功是个半吊子，但也不算太差，居然没发现有人走来。 叶英倒不意外，他看着垂眸不语的静姝，“回吧。” 她点点头，轻慢的步子缓缓跟在叶英身后。三人回到庄内，刚进门便收到弟子传信，说是盛长风请他们回来的时候去济世堂一叙。 “盛先生怎么突然找我们？难道是婧衣的身体出了什么意外？”叶晖的神色立刻就紧张起来，这几日可正好是婧衣过针的日子。 叶英微忖，看了眼身后仍旧紧抿着唇的静姝，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走吧。” 然而他们走到济世堂的时候盛长风却是不在，一问才知时辰到了，他正在给叶婧衣施针。叶晖心中担心，便直接往叶婧衣的住处去了。叶婧衣住的小院儿和济世堂是紧挨着的，他们去了之后就听得里面的三岁孩童哭声不止，叶晖连忙走进去哄。 叶英站在门外走廊上，静姝便跟着站着，远方幽碧的湖水将天际染得发青，湖畔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在她眼中都失了色彩，只一瞥便垂下了眸。 待到哭声渐息，盛长风才提着药箱走了出来，见二人站在外头，便上前作礼，“叶庄主，我们借一步说话。” 第49章 叶英颔首，迈步同盛长风一道走回了济世堂。 转身时，静姝余光一扫房间里被叶晖和叶蒙轻哄着的叶婧衣，眸色微凝，稍一停顿便敛了回去。 济世堂里，盛长风屏退左右，到了里间，他摸出一纸卷轴摊在桌上，“庄主，这是前几日老朽替静姝姑娘刺针探脉所绘的经脉走向，她这身体是被人改过的，时间久远，老朽无法判断是用的针还是用的药，且现在也没法改回去了。” 盛长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几处曲折盘旋的脉络，“静姝姑娘的经脉虽闭而不发，体内却自成天地。老朽曾在一些巫医毒医手中见过几个体质奇特的药童，都是尚在胎儿时被人隔着母体改了经脉，生下来就成了专门拿身体炼药养药的药童，且这些药童，一旦把体内养着的东西取出来便没了生机。” 他小心谨慎地看着叶英和静姝，“敢问这位姑娘可是……” 盛长风想问静姝是否是藏剑山庄暗中豢养的药童，毕竟眼下有个三阴绝脉的叶婧衣，说不定叶家暗中也在准备着什么。可藏剑山庄的做派一向光明磊落，这样的问话便有些多余了。 “静姝虽自幼养在藏剑山庄，却是叶英的乳母偶然从湖边抱回来的，她的来历……无从探寻。”叶英神色复杂地看着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的静姝，心中似有愁恼。 盛长风抚了抚长须，“老朽刺针时虽未曾发觉静姝姑娘体内养着什么药物，但往后仍需小心行事，铸就这样一副迥异的经脉颇为耗费心力，若是被原主寻到怕是会千方百计将人带走，即便不是原主，恐怕也会引来多方觊觎。” 掌心收拢，叶英蹙着眉，看着桌上勾画着复杂脉络的卷轴，“盛先生。” “老朽明白的。”盛长风拱了拱手，“庄主放心便是。” “多谢。”叶英低头行礼，静姝默默地跟在后头一屈身。 静姝体内养的不是药，而是天地之间的灵气，如之前所见，她体内积蓄的灵气还能吊住旁人的性命，便可见始作俑者的居心叵测了，且那老道说过静姝过几年便会气满自溢，届时又会如何？ 也许，真的该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济世堂，本就不明朗的心情似是更加沉重，回到落梅居，下人们见叶英把静姝带了回来，纷纷松了口气，要是叶英都不能把她从顾心兰坟前拉回来，他们也想不到别人了。 “静姝。”叶英叫住被侍女轻推着回房的少女，“两个月的时间，可够？” 两个月，整理好自己的悲伤。 浅色的薄唇微张，乌色的眸子倒映出他忧愁而无奈的目光，视线垂了垂，轻轻一点头。 “好，去休息吧。” 静姝转身朝房间走，一步两步，忽然驻足，哑着嗓子道：“婧衣小姐无虞。” 眸光晃起一阵波澜，叶英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缓缓远去，她今日见过婧衣，若她能辨生死，言下之意便是婧衣的命数未至死境吗？ 这大概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吧。 静姝回了房，几个平日和顾心兰交好的老仆和丫鬟想要安慰，都被她摇头谢绝了。整整两个月，除了逢七和清明的时候会出门烧纸，其余时间静姝一直待在落梅居。 顾心兰一走，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白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上无人的时候她便开着窗倚在一旁，脑海中睡意全无，一坐就是大半夜。 顾心兰去世，静姝又不在府中下人的名单上，按理说是该迁出去的，可这人在庄主的院子里住着，看着和庄主的关系又不一般，负责人员调配的管事拖了很久都没敢去问究竟应怎么处理静姝的事情。过了一阵子，倒是叶晖亲自把他叫过去，把静姝的名字直接挂在了账房下面。 两个月后，四月十九，静姝把祭扫的东西收拾好，跨出了房门。时值海棠花期，满园红白似锦，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拎着篮子朝门口走。 刚从连廊走出去，就见院门处负手站着一人，半仰着头静看庭前落花，流动的暗香拂起额前黑发，紧贴着如玉的皮肤随风飘远。 她有好一阵子没看见叶英了，两个月过去再见着他心神有些恍惚，想起顾心兰临终的嘱托，静姝脚步顿了一顿，低着头走了上去。 “去看兰姨？” 她点了点头。 “一起。” 镇外山野，静姝点好香递给叶英，他望着石碑垂下眸，拜了三拜。 静姝蹲在旁边烧纸，眼底一片沉寂，只映出那团火苗在眸中来回跳跃。待到纸灰燃尽，一阵山风经过，猎猎作响，卷起地上的余烬迅速吹远，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被吹走了，乌黑的发丝随风散开，她眨了眨眼，“走吧。” 叶英微微点头，和静姝走在回庄的路上，“二弟平日事务繁忙，身边尚缺人手，你可愿去帮忙？” “一切听庄主安排。” 山风愈烈，不多时天色就阴了下来，电闪雷鸣之后便是大雨倾盆，两人匆匆赶到半山的一间破庙暂时避雨。似曾相识的断壁残垣，十年过去了这里也未曾修葺，看着屋顶淋下来的雨水，再过几年怕是连雨都避不成了。 第27章 chapter 27 静姝拧了拧裙摆上的水，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她温凉的皮肤，勾出少女姣好的曲线。叶英的余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垂眸出声：“过来。” 她朝叶英走去，温热的手掌顺势贴上她的后心，一股暖流涌进了身体。静姝一愣，抬起乌色的眸子看着他平淡如水的目光，半晌才道：“庄主修为似是又有精进了。” 第50章 “何以见得？” “当年我落水都不见您替我烘衣服的。” 叶英眼睫微抬，又移向别处，这两年他潜心悟剑，并未钻研内功心法，内力与前些年相比不过是自然地提了几分，当初是他一时情急……忘了。 衣服渐干，他收回了手，“二弟包揽山庄要事，使我能静心参悟，你往后替我多帮衬着点。” “好。”静姝低头应声，退到一旁。 两人坐在尚能挡雨的角落等着雨停，叶英凝神闭目，静姝便在旁看着瓦片上连珠落下的雨滴发呆。 十年前，叶英年少，她被两个霸刀弟子掳走带到这个破庙，她设法求援，却不想叶英单枪匹马前来救她。静姝还记得当初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逆光走来，动作轻柔地拭去她惊慌失措的眼泪，把她一路抱回山庄的情形。 这个人，承诺会护她余生，她信，只是……视线小心地看向旁边端坐着的男子，上下仔细地分辨着他的气息，不想却对上那双忽然睁开的清冷眼眸。 “怎么了？” “……随便看看。”静姝收回目光，低头抱膝蹲坐着，她忽然有点不敢想，要是以后没有叶英该怎么办。 不，她不会失去他的。 这场来势汹汹的雨下了将近半个时辰，等到雨停后，空气里净是潮湿的泥腥味，叶英和静姝一前一后穿过满陇镇，沿着西子湖畔缓步返庄。 一场大雨把路上的行人赶走了不少，不远处就是山庄大门，叶英的脚步却忽然停住，他微凝着眸，看着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静姝在他身后抬起头来，呆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个形容萧索、满是胡茬的男子是叶家三少爷，叶炜。 叶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刚好返家的叶英，他背负双剑，眸如深潭，幽黯无光。 “你可想好了？”叶英低沉地开口。 沉重的步伐迈开，叶炜默默地走过两人身边。 叶英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眼底有一丝深沉的悲戚。 静姝犹豫着说道：“三庄主……似有决绝之意，不过应当不会有事。” 叶炜一身武功尽废至今已有两年时间，终日待在房中不言不语，意志消沉，叶英虽去看过几次，他却一直闭门谢客。 “若是此生不能用剑，我与三弟亦不会有半分区别。”叶英轻叹一声，他们苦修十余载，除了剑，别的什么都没了。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静姝微咬着唇，轻声道：“您还有我呢。” 目光一怔，叶英垂眸看着她俏白的侧脸，没有回话，只是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转身朝山庄走。 洗心堂内，叶晖正急得焦头烂额，眼下叶凡还没有找回来，叶炜居然留书出走了。对这个三儿子，叶孟秋又是大动肝火，直嚷要走便走，还不让人去找。 叶英回来以后，面对仅剩的两个弟弟，淡淡地说：“我在路上见过三弟，他要去便去吧。” 叶炜的近况叶晖和叶蒙也不是不知道，对他的离开充满了不安，“大哥，你怎么不拦着他啊！” 叶英垂眸，静静地望着手中长剑，没有作声，叶晖和叶蒙见状只能无奈离去。 静姝见他暗自神伤的模样，想不出安慰的话，便默默陪在一旁。 叶炜离家多日，叶晖实在忍不住，偷偷派人出去打探一番，一打探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听说叶炜沉剑投湖，还好被路过的一个女子出重金救了下来，现在安置在一家客栈里。 那女子出手十分阔绰，这让叶晖不禁想起了日前来山庄登门拜访来找叶炜的那位柳家小姐。人虽是救下了，叶晖还是很不放心叶炜这样一个人在外面，他想去同叶孟秋讲，但老头子在气头上，要是再听到叶炜寻短见未遂怕是火上浇油。 “静姝，你去和大哥说说，把情况好好讲一讲，三弟这般状态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大哥去劝他总会听话回来的。若是大哥把他叫回来的，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坐在案桌后面默默计算着数字的少女点了点头，放下账本起身出去了。叶英给了静姝两个月时间放下顾心兰的死，过后便把她安排在叶晖身后当了个小跟班，到处清算着山庄的账目。 起初，叶晖还让她拿个小算盘怕她算错，后来发现这丫头是真的聪明，记忆力也是绝佳，简直就像捡了个宝。 得了叶晖的吩咐回到落梅居，静姝在院门处张望一番，叶英没在庭前坐着，那便是在书房了。她悄悄走到门口，刚探了半个头就瞥见案前坐着的人正在写字，专注的目光落在笔尖，清隽的眸中只有那一笔墨迹。 等叶英放下笔，她才走进去，却见他将纸张微微一晾，叠好塞进信封，递了过来，她问：“给三庄主的？” 叶英颔首，“注意安全。” 叶晖派人偷偷打听叶炜消息的事静姝早就私底下同叶英说起了，叶英明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也没有阻止，虽然当初他没拦着叶炜离开，但自家兄弟，他不想看到弟弟出意外。 静姝拿着叶英写的信径直出了山庄，叶晖刚刚听人汇报的时候没避开她，她知道那家客栈在哪儿。 站在客栈门口，店小二以为她是来住店的，便客气地告诉她这里已经被人包下了，静姝摇摇头，“我来找人。”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二楼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还伴着一声怒呵：“滚出去！” 第51章 店小二表情一僵，无奈地冲她笑道：“已经好几天了，脾气还是那么大，真是可怜那位姑娘了。” “我去看看。”静姝沿着楼梯走了上去，看到房门口有一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紫衣女子正蹲在地上捡着碎裂的茶杯，她想了想，便走过去蹲下一起捡。 “姑娘……”那名女子一愣。 静姝小心地避开锋利的切口将碎成渣的茶杯捡了起来，微微鞠躬，“姑娘辛苦，我替庄主谢过。” 女子脸色微变，“你是藏剑山庄的人？” 静姝却捧起了一手的渣子，问：“丢哪儿？” 女子眼看着她掌心里皆是碎裂的瓷片，一时找不到话说，便带她下楼先把碎渣扔了，又同店小二赔了茶杯的钱。 静姝擦了擦手，便沿着楼梯走回去，来到刚刚的房门口，那女子见她上楼连忙跟了上来，“等等！” 她直接推门，又是一个茶杯迎面而来，叶炜武功尽废，他的动作静姝推门前便知，身子一矮，躲得很轻松。哗啦一声，又是一地碎渣，静姝眼皮都没抬，倒是里面的人，表情蓦地绷紧，“是你？” 从怀中掏出叶英的书信放到桌上，“庄主命我交给您。” 叶炜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心中复杂，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静姝一鞠躬，信送到了，她也该走了，可脚步行至门口，看到又在弯腰捡着碎渣的女子，眼底似暗含着泪。她皱起了眉，转身对桌边神色颓然的男人道：“庄主说他和您是一样的人，可我却不这么认为，若是庄主至您这般境地，定不会自暴自弃，甚至将气撒在旁人身上。” 叶炜心头忽然压了块巨石，他苦修剑术十年，自以为能成叶家剑法第一人。可叶英却是个不爱露才的人，平日甚少拔剑，他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无双剑的威名亦不及叶英在名剑大会上力战明教法王来得响亮。 眼下，他不如叶英，又是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有何脸面继续留在藏剑山庄。 “叶家三少爷敢作敢当，这是您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静姝屈膝行礼，“告辞。” 叶炜似是有些呆愣，静姝面色平静地走出了房间，下楼之后那名女子追了下来，“姑娘留步。” 静姝站在客栈大堂内，仔细打量着这个救了叶炜的女子，这身紫衣裘的样式有些熟悉，微微欠身，“姑娘有何吩咐？” “你们藏剑山庄……不把他带回去吗？”柳眉蹙起，看着静姝似有很多话要问。 “就算强行带回去，人是活的，心也是死的，他眼下这般，与行尸走肉何异。”乌色的眸子轻轻抬起，看着二楼的方向，“三庄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今后的事，需得等他自己想清楚。且老庄主现在正在气头上，就算他想回去，怕也是回不去的。” 西子湖畔谁人不识叶家三少爷，如今他沉剑投湖，街坊邻里都快人尽皆知了，叶孟秋那里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好，我明白了。” 静姝低了低眸，端看了许久，她才模模糊糊想起来这般穿着打扮的，好像和幼时掳走自己的人有几分相近，“姑娘可是霸刀山庄的人？” “……是。”女子杏眸微垂，“我叫柳夕。” 静姝看她模样温婉衣着大气，一出手就能盘下整个客栈，心想这人在霸刀山庄的地位应该不低，只是藏剑与霸刀像是不知道有什么仇怨似的，江湖上一直不对盘，这位柳家小姐居然能出手救叶炜着实令人惊奇，“好的，柳姑娘，再会。” 静姝回了落梅居，远远就看见了在走廊上凝神静坐的人，凑近盯了一会儿，见他眼睫轻动，便出声道：“庄主，我回来了。” “嗯。” “救了三庄主的姑娘姓柳。” 柳？果然是前几日二弟提过来找三弟的那名霸刀小姐么？ “三庄主的状态很糟糕。”静姝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一时没忍住，训了几句……” 叶英惊讶地抬起眼，看向旁边束手立着的静姝，她训人？目光迟疑片刻，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您不问我说了什么吗？”乌色的眸蓦然睁大。 “若是以你的性子都耐不住，那三弟现在确实不太好。” “我只是有点替那位柳姑娘抱不平罢了，三庄主欠她救命之恩，他却还对她摔东西。”静姝皱了皱眉，像是又想到柳夕蹲在地上含泪捡起破碎的杯盏时的场景。 叶英沉沉地垂下了眼，轻抚着膝上光亮的剑身，没有说话。 静姝见状，微微鞠躬，她该回叶晖那儿去交差了。脚步迈出院门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树下传来一声叹息，又很快被枝头坠落的暗香掩盖。 叶炜的事，似乎对他触动很大。 第28章 chapter28 没过多久，外头的风声就传进了叶孟秋的耳朵，他甚至还得知叶炜落魄失意，被一霸刀女子收留，更是气得不行，只觉得藏剑山庄的脸都被丢尽了。 “孽子！” 蓄着内力的一掌拍在椅子上，扶手直接变得粉碎，大厅里叶晖和叶蒙表情跟着一抖，纷纷难看了起来，他们若要想办法把叶炜弄回庄，看来是难上加难了。 “这可如何是好？”送走叶孟秋，叶晖直接长叹了出来。 叶蒙提议道：“要不我们先给三哥送些财物，让他暂时在外安身，等父亲气消了再找个机会把他接回来。” 第52章 “三弟的性子，收不收都还是个问题。”叶晖心中发苦，看了眼旁边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的叶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静姝就在门外候着，也听到里面的人愁恼不止，自那日给叶炜送信后她有一次看顾心兰回来的路上走去过一回。 她没进客栈，只是在外头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房间里正好有人在说话，大半是柳夕的声音。她似是想让叶炜振作起来，不停地说着劝勉的话，叶炜鲜少应声，但脾气却没之前那般大了。 三兄弟从里头走了出来，叶蒙要去看望婧衣，叶晖有话想和叶英说，两人便一道走，静姝落了几步跟在后头，就听得叶晖一个劲地想要说服叶英去把叶炜劝回来。 “二庄主不必太过担心，三庄主在外自有一番际遇。” “嗯？”叶晖停下步子，朝身后出声的静姝望去，“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说道：“三庄主刚气太重，旁人劝他不得，他若是一蹶不振，我们都是没法子的，但有的人可以。” 叶家兄弟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世间纵有百炼钢，亦能化为绕指柔，以柔克刚，一物降一物。”静姝垂下头去，“我觉得那位柳姑娘喜欢三庄主，且她说的话三庄主像是能听进去的。” 若是柳夕对叶炜无意，又怎会宁愿受着委屈也不肯离开他身边，执意照料他那么多日。她们都是女人，那样的目光她太了解了。 看着一本正经的静姝，叶晖呆了很久，顾心兰去世以后这丫头在人前鲜少主动开口，即便是跟在他后面做事也是惜字如金，此刻怎的说出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和叶英在岔路口分别，叶晖满脑子都还是静姝刚才说的，他觉得这事越想越不对头，转过身就想找静姝再问个究竟，可背后连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 静姝快到落梅居时才发觉自己跟错人了，习惯跟在叶英身后走，她都忘了这时候应该跟叶晖去核算账目，刚想悄悄调转方向，前面就传来了叶英淡淡的声音，“你去看过三弟了？” 上次静姝送信回来的时候说叶炜待柳家小姐不好，如今又说他能听得进劝，叶英便知她后来有去过那附近。 “扫墓回来路过远远站了一会儿，没露面。”静姝老实交代。 她又偷听……平直的唇线抿起一丝波澜，从顾心兰的墓地回来可不会经过什么客栈，只能说明是静姝特意绕过去的了，“怎么对三弟的事这么上心？” “我看您总是为三庄主的事伤神，二庄主又跟您叨叨个不停，所以……”乌色的眸光游移至脚尖，头顶忽然被人按住轻轻一揉。 “你费心了。” 耳根悄悄染上一丝热度，她暼开了眼，“还好。” “去吧，二弟该找你了。”叶英心中好似松了口气，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叶孟秋不准山庄内任何人和叶炜有来往，叶晖和叶蒙不敢私底下探望，叶英安于落梅居参悟剑道，看似不过问叶炜的事，实则每逢静姝出庄扫墓或是替叶晖办事，都会远远地“路过”一番。 静姝说不出个所以然，她长大后能听到的距离更远了，走路也愈发轻飘飘，每一步都像是踏着空气一般，还好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她觉得没什么奇怪。 可叶晖就奇怪了，有一回他去和叶英议事，静姝从侍女手中接过茶走了上去，又是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他终于忍不住道：“静姝，在庄子里走路你这么小心作甚？” 乌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小心？ 叶英看了眼她的裙摆，低头若有所思，他也很久没听见静姝的脚步声了，除非是她刻意弄出声来，虽然大多时候他都是靠气息分辨的，不过这丫头最近几年好像连气息都快让人判不出来了。 静姝用脚点了点地，没觉得声音有何特别。 “要不是你这丫头不能习武，我当真怀疑是个内功深厚的得道高人。”叶晖已经被那轻飘飘的步子惊过好几回了，静姝嘴上不爱出声，脚下走路又没个动静，跟在后头就像空气似的，他一转身还把自己吓了一跳。 静姝愣了愣，低头看着鞋尖，没人听见？ 见她疑惑的样子，叶晖不由调侃了一句，“不如你给自己挂个铃铛得了，省得再吓着旁人。” 听出他的笑意，静姝抿了抿唇，半阖着眼杵在一旁不再吱声。 叶晖是来找叶英商量下一次名剑大会用何种材料铸剑的，先前剑庐送来过好几批，但叶英却并不满意。铸剑需懂剑，事关名剑大会和藏剑声誉，叶英身为庄主又对剑道参悟至深，这方面的事叶晖是不会自己拿主意的。 两兄弟就铸剑材料一事讨论了很久，这天叶晖走得晚，就让静姝直接留在落梅居算是歇工了。 送走叶晖，她看着负手站在走廊上沉思的叶英，他们说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矿石名字她只能听得懂铜铁之物，藏剑山庄初时以铸剑之术闻名，叶孟秋当年也是亲自把几个儿子带去剑庐教习过的。 “庄主想用什么铸剑？” “你走路这样多久了？”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叶英和静姝皆是一愣，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开口似的，视线无声地交缠片刻，她低下头，“不太清楚，我以为别人听得见的，可能前段时间没什么胃口，减轻了吧。” 叶英拢了拢眉，顾心兰刚去世的时候静姝整日魂不守舍，形销骨立，消瘦的模样让人心疼却无从安慰，“过来。” 第53章 静姝依言走了过去，却不想叶英突然抬起两手扶住她的肩，白皙的脸颊立刻就涨红了。 “怎么这么轻？”叶英的心思却不在她想的地方，俊秀的眉皱紧。 “啊？”乌色的眸子倏地睁大，浓密的眼睫下匆忙掩去惊慌，“很轻？” 像是起了风就能被吹走似的，稍一用力就能把人提起，叶英放开手微微点头，就算再怎么轻她也不该是这般份量。 “可能又是因为我那奇特的体质吧。” 他看着静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几个月前还挺沉。” 之前带她去剑庐时他为了省事是直接抱过去的，怎么才这么点时间就轻成这样了？ 樱色的薄唇张了张，好不容易压下的热度再次泛滥在她的俏脸上，“你……” 落梅居的下人们远远地看见他们的主子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静姝顶着一张又羞又气的红脸直接把叶英晾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快步回房间了。 听到砰的关门声，叶英才收神，心中似有几分好笑，这丫头，小时候他说快抱不动了就死勒着他的脖子不放手，长大以后居然直接气呼呼地跑了。 另一头，静姝关上门以后直接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她埋头闷闷地想：明明发过誓再不让叶英抱了，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呢！还有，她之前很沉吗？ 第二天早上出门，她瞥见庭院里那一袭黄衣和往常一样在练剑，脑海里想起他昨天说的话，小嘴一撇，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走出去了。 几个月下来她和各处身负要职的管事都打过照面，他们也渐渐知道有这么个姑娘是专门替叶晖打理账目的，平时遇上也会给几分面子。等静姝熟悉了日常事务，叶晖就很放心地让她自己一个人做了。 她虽然在旁人面前话不多，但胜在脑子转得快，别人把算盘拨得叮当响，她倒好，直接一目十行地看完还不带出错的，有次叶晖甚至打趣道：“干脆我把其他账房全辞了留你一个算了。” 藏剑山庄这两年发展得很快，无论是作为江湖门派还是作为经商大户，每逢月末都很忙，静姝还偶尔要去外面的钱庄结算账目。 这天，她刚从钱庄走出来，手里拿着明细准备回去跟叶晖报告，忽然瞥见有个熟悉的人影走进了对面的当铺，对方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裙她起初还没认出来。左右一看没什么人，静姝便悄悄跟了过去。 走进当铺的人是柳夕，她神色局促地来到柜台前，摊开一个布包，“掌柜的，你看这些东西能当多少银子？” 坐在后头的当铺老板一看，布包里是几件看着就很昂贵的裘服，再看面前穿着布衣的女子，不由劝道：“姑娘，上回你来当首饰，这回你来当衣服，我看你一个人在外挺艰难的，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静姝在外一听，愣住了，当了首饰和衣服？可前不久他们还住在客栈里啊，柳家小姐不应该挺有钱的么，怎么如此捉襟见肘？ 柳夕在里头好说歹说，当铺老板才给她稍微加了几两银子把衣服收下了，她看着那身代表霸刀身份的裘服被人拿走，心中无比酸涩，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当铺。 一出门，她却看见外头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那双别样沉静的眸子很快勾起了她的回忆，“你是那天的……” 静姝一扫周围，对面就是藏剑山庄的钱庄，如今叶孟秋严令底下的人不准与叶炜来往，更不用说和这霸刀柳家的小姐了，要是被他的耳目看见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况且，她还不想给叶英和叶晖添麻烦。 没发觉有什么人朝她这里看，静姝便问：“柳姑娘最近可是有什么难处？” 眉尖若蹙，可柳夕却迟迟不说。 静姝看她简陋的衣着和怀中攥紧的钱两，“三庄主还在吗？” 柳夕将静姝带到一条陋巷之中，破旧的茅草房十分狭小，两人走进去时看到一名男子正背对着她们在锄门前的小土地，旁边放着一些菜苗。 叶炜听到声音转身，“怎么是你？大哥派你来的？” 第29章 chapter 29 静姝怔愣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把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和面前这个拿着锄头的布衣农夫联系在一起，“额……路过。” “没什么事就快走。”叶炜也不想让自己这般落魄的模样被人瞧见，转过身去继续锄地。 静姝看了看柳夕，见她默然不语的样子，便转身走出了这破旧的小院，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现已至深秋，静姝虽不懂农事，但春华秋实的道理还是知道的，若想有收成，你们得种些耐寒的东西才好。” 叶炜和柳夕一愣，看着门前锄了一半的泥地陷入沉思。 回到庄内，静姝结了手上的活计，叶晖没有别的吩咐，她便回了落梅居。在院门口探了一个脑袋，见熟悉的人影仍旧坐在老地方闭目盘坐着，小脸绷了绷，叶英坐的地方怎么刚好堵在书房的门口？ 眼眸滴溜溜转了一圈，静姝小心谨慎摸进后厢，从自己房门口经过绕到书房另一头的窗外，见叶英还在门前坐着，她低头一忖，趁左右无人的时候拎着裙摆抬腿跨上窗台，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 落地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叶英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悄悄松了口气，她抬头在那长长一排书架面前找了起来。小时候书房里的书她一边认字一边看翻了大半，但还是有好些书没翻过，一是有些东西太深奥，二是看上去好像也没多大意思。 第54章 静姝沿着架子找了过去，记忆中她看到过有几篇是专门讲农作的，因为自己兴趣不大，直接翻过页去了，如今倒忘了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 找完底下的几排，静姝仰起头，视线一一扫过上层立着的书目，脖子发酸之前她看到一本有点相似的书册，眼底滑过欣喜，踮起脚摸了上去。 咦？够不着？ 在突然睁大的乌眸中，一只手跃过头顶把她刚才想拿的书拿下来了，瞥见那熟悉的衣料静姝小脸就是一垮，转过身去刚好贴在那人胸前，她退了一步，脸色非常不自然，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书，她小声嘀咕道：“不是说我走路你们听不见的吗？” 门外响起一声轻笑，静姝一扭头，就看见原本在守门的侍卫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眼下正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哦，打小报告的。 都怪她找书找得太认真，连外面什么动静都没留意。静姝绷着脸，瞪了一眼好不容易憋住笑的侍卫，后者识趣地回去守门了。 其实哪用侍卫来报告，那鬼鬼祟祟翻窗的声音早就把叶英惊动了，余光瞥见静姝居然从窗户里翻进屋着实让叶英不轻不重地吃了一惊，视线一瞥手中的书册，《齐民要术》，她找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为了找这个？ 见叶英疑惑的表情，静姝把他手里的书接过来，身子一矮就要往外溜，那只手却直接把她拦下了。 绷起的脸仰了起来，大概是之前仰着脖子太久，再抬头看人就有些发酸了，静姝忿忿地低下头去，嘟哝着：“长那么高作甚……” 叶英像是能看到那冲天的怨气从她发顶一个劲往外冒似的，想起今早她招呼也不打就气鼓鼓走出去的模样，屈指轻轻在她额前一弹，“小孩子脾气。” 秀挺的小鼻轻轻一哼。 叶英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找这本书做什么？” “不告诉你。”乌色的视线飘出老远，闷了一会儿又道：“我不是小孩子。” 看来脾气还挺大，叶英抿起一丝微小的弧度，又轻声问了一遍：“找这本书做什么？” 被那双敛着笑意的眸子看得心头发慌，静姝一扭头，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学种地。” 叶英一愣，她去帮二弟盘账怎么突然学起了种地，二弟总不至于把人安排去做农活吧？“为何想到学这个？” 咬了很久的唇，静姝才慢吞吞地说道：“三庄主和柳姑娘从客栈里搬出来了，现在住在一个很破旧的小屋里，柳姑娘把自己随身的衣服和首饰全给当了，身边也没人，日子过得很拮据。三庄主……好像在务农……” 像是又想起了叶炜拿锄头的样子，静姝的表情十分怪异。 叶英心中有些感慨，叶炜离庄之后性情变了很多，也算是一次磨砺，“也好。” 哪知静姝忽然扫了他一眼，“可过几日就霜降了。” 霜降？ “他们现在乱种菜苗会被冻死的。” 叶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摸了摸静姝的头，“你看着办吧。” “噢。”温厚的触感压下了心头的躁动，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跑了出来：“我是不是因为总被人揉脑袋才长不高？” 清隽的视线怔住，叶英看了看静姝刚过自己肩膀的身高，她已经不矮了，可又见后者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头顶，忽然有些好气又好笑，“你长高了想作甚？” 乌色的眸子下移撞进他清冽的目光里，不假思索地答道：“长高了给您打伞就不用被嫌弃了呀。” 叶英忽然想起两年前泛舟西湖的那个雨天，他见静姝心不在焉的模样不放心她和别人一起走，便打着伞带她在湖心岛走了一路，连沈柔都无暇顾及，结果后来魂不守舍的她同旁人一起走果然被撞进湖里，镇静如他当时也慌出了几分无措。 “欸……”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静姝皱皱眉，有些懊恼。 “小孩子脾气。” 这是叶英今天第二次说她小孩子了，静姝忍不住又反驳回去：“我不小！” “好好好，不小。”叶英轻抿着唇，就连说漏嘴后暗自恼火的模样都和小时候半分无差，她自幼对谁有气便躲着谁，长大后还是如此，但躲人躲到特意翻窗也真的是很……可爱了。细细一想，静姝从小到大的样子，他竟是记得一清二楚，“去忙吧。” 静姝抱着书一瞥眼，步子迈开很快就挪了出去。 没过几天，叶晖就发现静姝有些不太对劲了起来，往常她盘完账都会来问一句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做，这几日倒好，手上的账目刚算好人就直接坐在案边看起书来，大有好几年前那雷打不动的架势，一瞥书名更是惊讶，“你看这个做什么？” “看看怎么种菜。”埋在书里的人儿头都没抬随口应了一句。 叶晖哭笑不得，种菜这种事情光看书哪能学会，倒不如直接去问地里的农夫，“你种菜做什么？” “吃。” 他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又过了几天，静姝忽然问他：“二庄主，我有工钱吗？” 工钱？ “你没给自己分？” “啊？”乌色的眸蓦地睁大。 叶晖隔天遇到叶英的时候就笑了，“大哥，我们可真是捡了个宝，静姝那丫头在账房里待了几个月居然连自己的工钱都忘了拿，要是庄子里的人都和她一样手脚勤快还不拿工钱，每个月得省下多大一笔开支。” 第55章 叶英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眸，心中有些无奈。 静姝拿着自己屯了一个季度的月钱掂了掂，在集市上和菜农请教了半天，然后买了几包合适的菜籽，东逛西逛就逛进了柳夕他们落脚的小巷子里。 连着几天，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蹲在茅屋门口拿着本书在合计怎么种菜，小院里唯一的男人很老实地听她们的指挥低头锄地。 “静姝姑娘是不是看过很多书？”柳夕听着静姝一句句给她解释书上文字的意思，十分钦佩，柳家也是世家大族，小时候父亲给她请过教书先生，可她天生好动，草草学完之后就没再碰了，只要认得字就好，但像静姝这样连大多生僻字都认得的，一定是读过很多很多书了。 “她就是个书呆子。”静姝还没回答，倚在墙上休息的叶炜就不轻不重地吐了一句。 柳夕闻言露出艳羡的表情来，“要是我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让他跟着静姝姑娘看书识字。” 静姝一愣，忽然转头看向里间的陈设，说起来，这两人好像从客栈搬出来后就住在这茅屋里，这么小的房子，只放得下一张床。 一张床，两个人，孩子。 看着少女十分深沉的表情，柳夕忽然红了脸，借口去打水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叶炜看着她面带娇羞地走远，收回了视线，瞥向旁边还在沉思的静姝，“你这么出来没人管你？” “有，庄主会让我天黑之前回去。” 想起上次叶英写来的信，里面不乏劝勉之词，叶炜低下了头，“大哥最近可好？” “老样子。” “二哥和四弟呢？” “都好。” “婧衣呢？” “有盛神针在，没事。” “父亲呢？” “不知道，应该还在生气吧。”静姝仰起头，“三庄主，不如我也把我的月钱留下吧，你们好过得轻松些，要是有什么难处我偷偷给二庄主知会一声，他一直放心不下你。” 来的次数多了，她知道柳夕在霸刀山庄有个义妹叫任青萍，每月都会寄钱过来接济他们。柳夕和叶炜在一起的事不光叶孟秋很生气，霸刀山庄那边更是气得不行，甚至把柳夕的钱两给断了，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典当自己的衣服首饰。 “我不想给二哥添麻烦。”叶孟秋还在气头上，要是被他知道叶晖偷偷和他有来往怕是会被重责一番，“你往后也少来。” “噢，没事。”静姝晃了晃手里的小册子，“我是奉命出来办正经事的。” 叶晖最近像是从叶英口中知道她隔三差五会偷跑来找叶炜柳夕似的，经常寻些由头把她打发到庄外办事，还叮嘱她不要急，慢慢来，把事情办妥当了。 这天走的时候，静姝把自己刚拿到手没多久的月钱留下了，柳夕谢了她很久，她倒不是很在意，虽然没有顾心兰，但落梅居的人从来不会短了她什么，以前的衣服穿着还合身也没置办新的，她不是个爱打扮的人，平时几乎用不着钱。 有了静姝的接济，叶炜和柳夕的生活改善不少，虽然清贫但还能过得下去，麻烦也算告一段落了。 入冬之后天冷得能看到白色的呵气，静姝搓搓手，伏在案头继续对着自己的账本，再过一个半月就是年关，诸事都在操办，账房忙得紧。 嗯？离年关只剩一个半月了？ 她猛然抬头，望着天上厚厚的云层，心里掐算着日子，叶英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第30章 chapter 30 顾心兰去世，落梅居的管事换了个资深的嬷嬷姓秦，也不知道今年的生辰是否准备妥当，他一向是习惯能简则简的，往常都是在落梅居里摆一桌家宴，但今年……叶炜和叶凡都不在。 等到叶英生辰这天，叶孟秋像是还在为叶炜的事烦心，庄主夫人的身子也有些不好，婧衣又不能在这般夜里抱出来吹风的，小院里只坐了三兄弟，与往年相比十分冷清，叶晖和叶蒙饮酒，叶英饮茶。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提到的大多是山庄近来发生的事，叶凡失踪快一年了仍旧没有下落，藏剑弟子四处搜寻也没有消息，叶炜之前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惹得叶孟秋动怒，这一年自名剑大会的筹备开始就过得不甚太平。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三弟的身体撑不撑得住。”叶炜的经脉受过重创，体力不济，身子亦可以说得上病弱，叶晖迎面吹着凛凛寒风，叹了口气，“父亲的气究竟几时才消，唉……” “上次我派人偷偷给三哥送去了些银两，可他却没收，回来的人禀告说三哥待的那地方条件苛刻，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叶蒙也是愁容满面，跟着哀叹了一声。 叶英低头看着杯中立着的茶叶，静姝月前又去看过他们一次，回来只说了一句话：条件虽苦，但甘之如饴。 侍女上完了精致可口的菜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后端上来一碗葱香四溢的面，叶晖和叶蒙便贺了生辰，叶英颔首，执筷夹起面条的一端，只觉得溢于鼻间的香气有些熟悉，一时间没有下口。 往年顾心兰还在的时候，宴末都是她亲手端上一碗长寿面给叶英的，此刻叶晖见他没有继续动筷，便猜想大哥是不是触景伤情，“大哥，莫不是怀念兰姨做的面了？” 叶英没有说话，去年生辰，他接掌山庄大权，顾心兰却病重卧床，最后更是一病不起。饶是如此，生辰那日，仍不忘给他端这一碗长寿面，虽然…… 第56章 见他沉默，叶晖心中更是确定了几分，机灵地岔开话题，免得叶英伤神太久，“话说怎么不见静姝？今日旁人都不在，只有我们三兄弟，就别让静姝避着了，把她也叫过来吧。” 以往有叶孟秋在，顾心兰唯恐出错，打杂的活计都不让静姝干，就让她待在后厢房间里。今次只有兄弟三人，叶晖这阵子算是和静姝混熟了，又知道她打小就同叶英感情好，冷冷清清的院子不如再叫个人来凑热闹。 “就是那个兰姨的女儿吗？”叶蒙眼前一亮，他甚少跨足落梅居，且他手底下管的事不多，这么多年倒是和静姝没什么交集，见了面都认不出来是谁。 侍女看了看叶英的眼色，见他点头便脚步匆匆往后厨去了，没过多久一袭青衣慢吞吞地踱了过来，立在一旁微微欠身，“静姝见过几位庄主。” “呀，原来是这位姑娘！”叶蒙惊诧地看着静姝，这些日子她因查账之故在庄内走动频繁，有几回他是见过的，对方低头行礼后就匆匆走了。叶蒙对此有几分印象，庄内下人或弟子皆着黄衣，她那一身水色的衣裳在人群中很是别致。 静姝行完礼，便低头站在叶英身后，叶晖笑了，“静姝，别站着了，你也过来坐下吧。” 身后有一丝淡淡的烟火气，再一想刚刚侍女是去后厨叫的人，叶英轻道：“坐吧。” 周围侍奉的下人早就被打发走了，静姝抿了抿嘴，脚步一挪，在叶英对面坐了下来，目光一扫他面前已经空了的碗，视线又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去了。 “四弟，静姝早些年一直待在大哥这里，以前也不爱出门，最近这几月帮着我做事才在庄子里面走走，所以你可能不太熟。”叶晖眯了眯眼，把人相互一介绍，道：“别看她年纪同你差不太多，本事是真的大。等她再长大些，我觉得可以把庄子里的账全交给她打理了，我也好专心在外经商，就是不知大哥舍不舍得。” 账目是收支的核心，更何况是藏剑山庄这样家大业大的地方，叶晖心思缜密又精于算计，能得他这么一句夸，叶蒙不由将旁边坐着的女子高看了几分，反倒忽略了最后半句话。 叶英放下杯盏，无声地瞥了笑意颇深的叶晖一眼。 静姝眸色轻晃，有些狐疑，叶晖笑出声来，“这几日事务繁多，所以你比平常晚归了半个多时辰，昨儿早晨一同去给母亲问安的时候大哥特地交代我不要让你累着。你说，要是往后让你整日埋头苦干，大哥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咦？大哥这是在疼人？叶蒙见惯了叶英清清冷冷的性子，如今倒是在旁人身上看出点人情味来，他也忍不住跟着笑道：“看样子是舍不得的。” 视线悄悄抬起看向对面脸色沉静的叶英，静姝低下头忍住心头的波澜，“谢庄主关心。” 后者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就落到天边的弦月去了。 聊着聊着，叶晖和叶蒙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去，静姝跟着叶英将两人送到门边，看他静静地伫立在院门处，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都还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庄主？” “随我出去走走。” 静姝提了盏灯，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叶英身侧，两人走出庄门，沿着西子湖畔散起步来。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个时辰叶英会想到出门，直到她远远看见湖畔凉亭里站着一个笔挺的年轻人。 她微微垂眸，百步之外发现了另一道柔弱的气息，在叶英身旁一弯腰，便掉转方向走了过去。 明衣华服踏着月光走进凉亭，凛冽的湖风迎面而来，吹得那一双清隽的眸子光影重重，他缓步走到了那人旁边，同他一道静静地望着湖面上的粼粼水光。 静姝提着灯在百步之外的杨柳树后找到了一身柔弱的布衣女子，“为何不同三庄主站在一块儿？” “我……我是偷偷跟出来的。”柳眉杏目，漠北女子的侠骨豪情在这短短几月里被消磨了个干净，不是柳夕又是谁。 就算没被叶炜发现，眼下也不是偷偷了。 静姝见柳夕衣裳单薄，随手解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了，她提着灯，尚且还能取得一丝暖气，但柳夕那薄薄的衣料早就把她的手给冻僵了。后者想要推拒，静姝语气很是无畏地道：“我不怕冷，你穿着吧。” “那位就是叶大庄主？叶英？”柳夕和静姝站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凉亭里并肩而立的两个男子，之前看他们走近，容貌不甚详细，却觉出了那飘然出尘的气息，在藏剑山庄内除了叶英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静姝点点头，心里有些奇怪，叶英和叶炜何时约了见面？总不能是几月前的那封信吧？多久以前的事，谁都不能保证几个月后叶炜还在西子湖畔待着，他还能料事如神不成？ “大哥，三弟……有愧。”叶炜看着波澜起伏的湖光山色，眼底露出一丝悲怆来。 叶英微一颔首，“你醒悟便好。” “我不如大哥心志坚定，眼下这副光景，全是自作自受了。” “你不必太过自责。”叶英看着一改张扬跳脱变得沉稳内敛的弟弟，心中松了口气，“何时回庄便让静姝转告一声，我会替你安抚好父亲。” “我羞于面对叶家门楣，即便父亲气消准我归家，我又有何脸面在庄中立足。”叶炜攥紧了拳，心中亦是下定决心，“大哥，纵使我现在经脉尽废，我也想尝试一次。” 第57章 叶英抿了抿唇，眼底露出一丝欣慰来，“好。” 听着那边的对话像是要结束，静姝便拉着柳夕走了过去，烛火飘摇，在寒风里一晃一晃的，映得两张白净的俏脸泛着薄光。 叶炜看到柳夕走来，感叹于这么长时间来她的不离不弃，是以，在柳夕迈进凉亭的时候，他上前拉住她的手，面朝着叶英的方向，“大哥，我有意娶柳夕为妻。” 静姝樱唇微张，似是惊讶，柳夕愣了愣继而整张脸红了起来。 “大哥，柳夕对我有救命之恩，此番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我亦不想负她深情。”叶炜紧拉着柳夕的手，“只是父亲那边，怕是又要为此事生气了。” 清隽的眸光落在叶炜身旁的女子身上，柳夕的事叶英听静姝转达过不少，她若是别家女子此事便说得通，可她偏偏出身霸刀山庄…… “你改变不了父亲的想法。”叶英垂下了眸，“但，这是你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藏剑和霸刀到底哪来的仇怨，竟让叶孟秋对霸刀山庄避讳至此？静姝皱了皱眉，藏剑山庄举办名剑大会确有抢占霸刀山庄扬刀大会风头之嫌，可要说怨，柳家对叶家不满合情合理，但叶孟秋乃一代名侠，为何在此事上反过来处处针对霸刀山庄？ 那天回去的路上，静姝仍是提灯走在叶英身侧，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路。” 乌色的眸轻抬，呆看着前方的石壁，低咳一声，绕到另一侧。 静姝那时而犯愁时而困惑的表情自然引起叶英的注意，清冷的余光一扫，“在想什么？” “觉得老庄主对霸刀山庄的态度很蹊跷。”她仰过头，“霸刀柳家是在哪里苛待过叶家吗？” 叶英止住脚步，目光远远地落到水天相接的天际，月朗风清，将心底照得透亮，“未曾。” 二十年前，叶孟秋赶在霸刀扬刀大会前送出了名剑大会的请帖，一手压下百年名门，一手抬起江南藏剑，名剑大会历经三届扬名立威，霸刀柳家却再无名刀问世，风水轮流转，至今都是为江湖众人惊叹钦佩的事。 “那就不懂了。” 叶英负手立在湖畔，清风盈袖，一双薄寒的眸子看得月色都黯淡了几分，“父亲自有他的理由。” 抿了抿唇，静姝低下头去，不再多问，肩膀却被人一带，稍稍挨近了男子颀长的身形，一股暖流随之将她包裹，眼中划过一丝错愕。 “你把外套给了柳夕，不怕冷了？”叶英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衣裳，刚才她们两个过来的时候他就看见静姝的衣服在柳夕身上，临别之际更是让柳夕直接穿着回去了。 “柳姑娘更冷吧，虽然她会武功又有内力，但这么冷的天她穿得还是太少了。”静姝眨眨眼，“柳姑娘平时不怎么收我东西，要不然我刚入冬的时候就直接买些御寒的衣物送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chapter 31 见她一本正经地在考虑别人的事情，一点都没想着自己，叶英无奈地摇了摇头，静姝虽然拿着账房的月钱，但像是自己一分都没留，“三弟在外有如此变化，除了柳夕我还得感谢你。” “唔……不用。”听到叶英跟她道谢，静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连忙把头转了过去，“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叶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不惯把自己做的告诉别人罢了。 叶炜说到做到，过几日是真的要办个婚礼娶柳夕为妻。这一天，柳夕的义妹任青萍特地从外面赶了回来。两人要成亲的事柳夕在家信中早早地就提了，可柳家的回复却是倘若她坚持要和叶炜在一起，柳家便再不认这个女儿。 “不认便不认吧，只要他认我这个妻子，就足够了。”柳夕看着镜中红衣红妆的自己，听得任青萍在身后转述自家大哥当时说的话，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曾几何时，她是柳家最受宠的女儿，父亲和哥哥都待她极好，可如今，她不过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些宠她爱她的人却一个个都站到了对立面。 静姝在旁贴着红色的窗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光柳家不认，叶家也不认。 任青萍替柳夕梳好了妆，像是有什么话想同叶炜说，便走出门去了。没过多久，静姝听到了水珠碎裂的声音，回头，就看见坐在镜前的新娘子哭成了泪人儿。 她看了看还在外头和叶炜说话的任青萍，转过身去捻着帕子小心地擦去柳夕的眼泪和双颊上蜿蜒的泪痕，忽然问道：“值得吗？” 值得吗？ 任青萍也问过她，值得吗？ 为了一个叶家的人，放弃荣华富贵，背井离乡，不远千里跑来跟他一起流落街头，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值得吗？ “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值！”柳夕红着眼，她本就是个执拗的人，一旦爱上那便拼了命地去爱，哪怕头破血流哪怕遍体鳞伤，“能嫁给他，是我最幸福的事！” 乌色的眸光狠狠一颤，说不清是从心底引发的共鸣还是悲哀，“柳姑娘别哭，我帮你。” 婆娑的泪眼抬起，露出一丝惊疑。 静姝垂着眸，她时常偷跑过来探望只是不想让叶英为叶炜担心，但渐渐的，她已经是出于自己的内心想要帮忙了，想要帮帮这个女子，帮她达到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柳姑娘，今后力所能及范围内，静姝必保你同三庄主白头偕老，这是我的承诺，我说到做到。” 第58章 柳夕蓦然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笑着哭了出来，“……多谢。” 简陋的小屋里，一对红烛，夫妻交拜，小院里冷冷清清，只有静姝和任青萍两个宾客，没有震天响的鞭炮，只有时不时的烛火爆裂声。 静姝背靠着凛凛寒风，看着那一对执手相望的新人，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可她的心头却压了块沉沉的巨石，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走进山庄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远远地看着落梅居的方向，这样的幸福，她想都不敢想。 回到落梅居，大晚上的，叶晖居然也在，听上去又是来和叶英商讨名剑一事，十年磨一剑，如今已经快一年了，材料都还没挑好，进度该让人担心了。 静姝敲了敲门，进去低声道：“庄主，我回来了。” 她今天下午便借口有事从叶晖那里告了假，至于她去干什么还是他晚上到了叶英这里才知道的。叶晖对叶炜柳夕成亲一事深感复杂，身为叶家人，他对柳家女子总有些从父辈那里袭承过来的疏远，但柳夕却要不同些，“他们如何？” “挺好。”静姝讷讷地答道。 “那便好吧。”叶晖叹了口气，却觉着她表情不太对。 不光是他，叶英在静姝刚进屋时就发现她神色低沉，“怎么了？” “没怎么。”见两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担心到别处去了，静姝便道：“看着三庄主与柳姑娘成亲，有点羡慕。” 羡慕？ 叶晖闻言笑了起来，“行啊，开窍了！没事，还不算晚，下次我带你去九溪烟树，那些练剑的弟子随便挑，你看上哪个我亲自给你说媒去。” 樱唇微微一张，视线却直接越过说笑的叶晖看到他对面那个清冷寡淡的男子身上，四目相对，她没有避开，乌黑的眸底凝着一束光，像是要把人看得透亮。 俊秀的眉尖轻轻蹙起，眼角悬着一丝忧色，叶英觉得静姝的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眼下这道视线竟看得他心律不齐，一时难以自静。 在叶晖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以前，静姝垂下头，闷声回了他的话，“没呢，羡慕归羡慕，我还是不想嫁。” 好好一漂亮姑娘怎么就被他大哥给带坏了不想嫁人呢？叶晖心里纳闷，瞧瞧这性子，少言寡语的，也都是跟着大哥学的，小时候多可爱啊。 送走叶晖以后，静姝便往自己房间去休息了，那身明艳的华服就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她远去，他知道她能感觉到，可她没回头。 等到年关，账房盘完所有的账，结清下人们的工钱，便封库歇工了，静姝锁好门把钥匙还给叶晖的时候，他正在同叶家名下几处重要的商行负责人议事。 听见静姝在外敲门，叶晖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静姝，来得正好，明年开春以后山庄打算去琼州走一趟生意，拓拓路子，缺个打理的人，时间上有点久，我是走不开的，你能替我走这趟吗？” 琼州？静姝虽然没去过，可书里的形容还是见过的，她低头想了想，“庄主同意我便去。” 叶晖会意，反正静姝的事他都会跟自家大哥招呼一声，所以隔天在看望母亲回来的路上他同叶英说了想让静姝去一趟琼州的安排。 叶英微微皱眉，“不能派别人？” “别的人有是有，但我觉着静姝去一趟比较好，这丫头话虽不多，心思却极细，她办事，我放心。”叶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就怕大哥你不放心。 “琼州太远。”叶英似有不赞同之意。 得，果然不放心。 叶晖笑了起来，“大哥，以前我以为就兰姨总是把静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我看你也是个把她护在怀里当宝贝疙瘩的，好在静姝性子乖顺，不然能被你这么宠着早就无法无天了。” 唇角放平，叶英半阖着眼不再说话。 叶晖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哥，你可别不放心，这回出去虽然时间长远了点，但我已经同四弟说好了，让他也去，就当是出趟远门涨涨世面。” 要是再不放心，大哥你亲自跟去也行啊。 叶英沉默了一会儿，“好。” 回头叶晖再把事情同静姝一说，顺带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叶英当时的反应，看着她呆愣愣的表情又忍不住调侃了几句。 “庄主，您要是不放心，我就不去了。”在书房门口踌躇了一会儿，静姝小声地开口对里面坐着的人说道，“我不想让您担心。” “无妨，你总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叶英放下笔，面色平静地望向杵在门口的人，“天下风光各处皆有不同，你领略一番也好。” “可我……” “四弟虽小你一岁，但武功不弱，有他随行，我放心。”叶英微凝着视线细细看着门边亭亭玉立的少女，精致的五官在白皙薄透的皮肤上鲜明立体，可见温顺内敛的模样。二弟说的对，即便他答应了兰姨要好好看护，也不能将静姝一直圈在藏剑山庄，该出去走的时候是要出去长长见识的。 年关一过，静姝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里收拾好换洗的衣物，便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出发了。 清晨，叶英在树下练剑，明黄的衣袂随着他的一点一划上下飞舞，一个洒然转身，剑尖所指的位置俏生生地站着一人，不偏不倚的，正好立在他的剑气之外。 见他收剑入鞘，静姝迈步下了走廊，“庄主，我出发了。” 第59章 叶英目光沉静地看着面前俏生生的女子，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小脑袋乖顺地一低，掌心贴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一抚，“路上要注意安全。” 乌色的眸光闪了闪，“好。” 琼州距离杭县数千里，来回路上便要花去许久，叶晖也不单单是为了拓宽琼州的商路，沿途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做，他们乘船南下，载了满满一船的兵器和丝绸织物，都是别处预订要交的货物，到时候还得在途经的路上一一送出去。 听着叶晖长长一通耳提面命，末了像是还担心说漏了什么似的，塞了本小册子给她，“重要的事我都记在上面了，你仔细打点着，要是遇上麻烦，及时写信回来告一声。” 静姝把小册子放进布包里，“二庄主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看着她柔弱纤细的身形，叶晖忍不住额外叮嘱了一句：“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路上要小心，遇到危险别逞强，让四弟替你挡着。” 叶蒙在旁把胸膛拍得啪啪响，“二哥你放心，别的我不擅长，人肯定给你护好了带回来。” 叶晖轻笑一声，一捶他的肩，“你可真得给护好了，要是静姝回来的时候缺斤少两了我就把你打发到账房对账去！” “别！千万别！”叶蒙拉长了脸，兄弟几个就他活得像个粗人，让他成天对着那些数字算来算去，还不如罚他去剑庐帮师傅们打铁来得痛快。 静姝抿了抿唇，看着兄弟俩在边上欢声笑语地又交代了些事情，低垂着眉，默默地盘算着一路来回的时间，她得走上好几个月，也不知昨日她给柳夕他们留下的银两够不够这几个月的开销。 两人登上了叶家专门走水路的大商船，随行的还有几十个藏剑弟子和负责打杂的下人，叶晖在底下冲他们挥了挥手，起锚的时候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山庄的方向，似乎能看到那个坐在廊下轻抚着长剑的男子。 人还没走，她已经在想着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今天过生日啦，昨天月全食明天流星雨，夹在中间的我仿佛有种老天爷都在给我庆祝的感觉233333 第32章 chapter 32 商船自水路南下，大船载了货，吃水深，走得四平八稳，静姝和叶蒙同几个重要的管事都有自己的房间，其余人都挤在底下舱内的大房间里。旁的都是些长年走商的老前辈了，反倒是静姝和主人家的叶蒙年纪轻轻。 特别是静姝，那几个管事起先还对叶晖的命令十分不解，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姑娘怎么能领着这么重要的一支商队南下跑生意，等他们路过福州卸货交易的时候才知道这姑娘的厉害。 看着闷闷的不爱出声，下船之后和前来接货的人也只简短地说了几句，整个流程就妥了。以往还要乱上一阵，那双乌色的眸子往人群一扫，小动静全都没了，手脚毛躁的年轻人纷纷乖觉起来，只动手不动嘴，井然有序地把一箱箱货物搬上码头。 静姝领着人把两箱白银抬上了船，这些都是交易的货款，叶蒙背着剑走在一旁，“静姝姑娘，我算是知道为何二哥这么宝贝你了，你长得漂亮又这么能干，搁我我也喜欢。” 脚步一顿，女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四庄主，别开我玩笑吧……” 叶蒙笑呵呵地说道：“不如你做我嫂子吧，反正你自小是庄子里长大的，知根知底，父亲不会反对的。大哥不娶妻，这些年父亲只好三天两头逼着我二哥成亲，你看我二哥长得又俊，心思又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俩都是聪明人……咦？怎么走了？” 静姝越走越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诶嘿，害羞了吧……”叶蒙挠挠头，一本正经地这么认为道。 远在藏剑山庄的叶晖正翻着静姝走后堆积如山的账本，忽然就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觉得四面八方的门窗像是没关紧似的，阴风阵阵。 砰的一声关上门，静姝一张俏脸由白转红再转黑，绷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这个四庄主……她刚开始听叶蒙说嫂子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了叶英的脸，紧接着就听到叶蒙在那儿跟她说叶晖如何如何，一副说媒的架势，直教她哭笑不得又避之不及。 坐到窗边提笔开始写信，除开要紧事，每隔半个月静姝还要给叶晖汇报这边的行程和情况。笔尖刚着了墨，她像是才留意到自己写信对象是谁，想起叶蒙的话，悬着的毛笔许久都未曾落下去，回过神的时候豆大的墨渍早就把好好一张纸染得乌黑，原先打好的腹稿也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是以几日后叶晖收到静姝寄回来的信，摊开一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福州事毕，前往泉州，一切安好。 这丫头，说的话少，写的话更少，好歹千里迢迢寄的信总得多写几个字吧，她要写这十几个字还不如用信鸽。 像是听到叶晖心里说了什么似的，再过半个月他真收到一只信鸽带回来的消息，打开一看哭笑不得，这次只剩八个字了：已至漳州。 一回，叶晖陪着叶英去剑庐查看新送上来的矿材，忍不住倒了杯苦水，“大哥，静姝那丫头是不是不惯写信？” 提起那个离家在外的名字，思绪忽然就远了去，“她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说了都好。”叶晖想起今早收到的信，心中郁闷不已，他收到的那也不能叫信，只能说是字条，静姝告诉他：商船已经到潮州了。 第60章 叶英微微颔首，“那就是好了。” 叶晖也知道是好，罢了罢了，没出事就行。 等叶家的商船走到广州的时候，突然寄回来一封厚厚的信，叶晖看到那鼓起来的信封心头一跳，静姝往常写的那么少，突然写这么多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压下慌张镇定地拆开了信封，粗犷的字迹一看就不是静姝写的，开头的那一声二哥看得心情复杂，还是四弟懂事。洋洋洒洒几大张，把他们离家之后一路的经历全部如实汇报了一遍，说沿途风光甚好，不日就要出发走海路前往雷州。 叶蒙在信中夸赞了静姝一番，说是有一回商船停靠在码头的时候他半夜被静姝叫起，也不说理由指了个方向就让他带着几个弟子去查看，却不想竟揪出了一波想要趁夜登船劫货的贼人来。 叶晖知道静姝是个警觉的，不然也不可能三番两次地避开父亲的耳目跑去探望叶炜，他一边点头一边往下看，看到最后一段，一张俊脸忽然像打翻了调味罐一样滋味纷杂。叶蒙在信里说，前几次他看静姝羞于同二哥书信，每次不过寥寥几字，今次他代为写信，以表对二哥的思念之情。 害羞？思念？ 叶晖坦荡的内心忽然忐忑了起来，这整的是哪出？ 商船到雷州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麻烦在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琼州。琼州在海岛上，眼下却被起义军占领着，叶家商船上的兵器虽然已经全卖出去了，但弟子们随身携带的佩剑加起来仍有数十把，且藏剑山庄出品怎么可能差得了，商船在出海之前被官府拦了下来。 “静姝姑娘，怎么办，他们要扣下弟子的佩剑。”几个管事去和官兵们交涉无果，持剑的弟子们全都被赶下了船。 叶蒙就抱剑站在静姝旁边，官兵想把他也拉下去，只见叶蒙虎目一瞪，那些想要拽他的手全都瑟瑟地缩了回去。 “剑，我们不能交。”静姝微微皱着眉，虽说民不与官斗，但要是扣下佩剑，琼州他们也去不成。 “那琼州……”站在船上他们就能看到海对面的小岛，那才是叶晖这次的最终目的地，要是不交出佩剑，那些官兵一定会拦着他们不让出海的。 也不知叶晖一开始知不知道会遇上这样的问题，临行前他只说了让她多加留意有没有江南不太常见的特产，匪患的事一字未提。静姝望着琼州的方向略略一忖，缓步走下商船，视线一一扫过岸边列队齐整的官兵，最终落到了不远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身上，后者正好在打量她这从满满一船男子中走出来的女子。 叶蒙走在一旁，当然也瞧见了静姝所看的人，“应该是这里的头，去商量一下？” 她正有此意，轻慢的步子跟着叶蒙无视那些指着她的刀剑，不疾不徐地走到那人面前。 叶蒙抱拳作揖，“草民来自江南杭县，一路南下欲往琼州行商，可否请大人通个方便？” 戍守此地的将领名为江城，他眯眼打量衣着华贵的叶蒙，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脚步却沉稳有力，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不光如此，那些被围住的家丁也是个个身手不凡，这行人自称来自藏剑山庄，他不是江湖中人，此处又距杭县甚远，是没怎么听过这名字的，只觉得看着可疑。 “琼州匪患，你们这些人却身怀武艺，本官可不知你们是不是岛上那帮流匪的奸细。”江城按剑坐于马上，深邃的眸子微微闪过一丝寒芒。 叶蒙拱了拱手，“藏剑山庄以铸剑崇武闻名，但所铸兵器只用于正派正途，门下弟子皆修君子之道，从不与流匪勾结。” “哦？”江城微微挑眉，“你让本官如何相信？” “不知大人可听说过神策将军武境，又或者天策将领李承恩？”这时，立于叶蒙身后的青衣女子忽然开口，声音低柔如水，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这二位将军已两度受我藏剑山庄之邀，应是军伍之中鼎鼎有名之人。” 李将军？江城一怔，心中崇拜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竟让他心底有些微激动。李承恩可是天策一众将士心中的战神，他的事迹在军中亦是被人津津乐道的，“你们和李将军是何关系？” 被静姝这么一说叶蒙倒也想起来名剑大会的剑帖总有那么两张是要送到军中去的，“不错，我藏剑山庄十年一度名剑大会，邀请当世剑客名流同台品剑，也是请过朝廷将领的。” 名剑大会！江城恍然，他方才竟没能想起那个举办名剑大会的地方叫什么！ “江南叶家是老实本分的经商大户，藏剑山庄乃名门正派，断不会做有辱正道的勾当，大人若是不信，可差人四处打听，我们在这等着就是了。”静姝微微欠身，“只是我藏剑弟子剑不离身，此次出海也只带随身佩剑，若要扣下，我们担心护不住这一船的货物，也难保自身安全，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叶蒙点点头，在前面拱手行礼，“请大人通融。” 江城轻蹙着眉，翻身下马，和一个谋士模样的人走到不远处说话去了，像是要商量这事该怎么办。 他们在那儿嘀嘀咕咕，叶蒙听不清楚，静姝动了动耳朵，便知他们是要先查探商船的来历。 这事能不能行其实叶蒙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只觉得官府拦路是个很大的麻烦，“静姝姑娘，要是他们仍旧不让我们过怎么办？就这么回去吗？” 她余光一瞥已经商量好走回来的江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淡淡答道：“要是不能过我们也只能如此，但回去以后我得同庄主说一声，下次名剑大会，军营里的剑帖不用再送了。” 第61章 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江城听见。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侧身和叶蒙说话的女子，就听得她继续带着些许愤然道：“藏剑山庄和李将军都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了，这次出来又是您四庄主亲自随行，他手底下的人居然还信不过我们，着实心寒。” “有道理。”叶蒙点了点头，瞥见走回来的江城一脸青黑，他又换做一副谦虚的面容，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拱手探问：“大人，不知……” 江城脸色铁青，摆摆手，“你们先在这儿待着，没我的命令不准离开，等我核实了你们的来历再做打算。” 命人锁住船锚，又留下了一队士兵监视，江城带着一群心腹脚步匆匆地就走了。 弟子们纷纷回到船上，看着叶蒙和静姝一前一后走回来，那群人要是真敢拿他们的剑，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蒙踏上甲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见不到江城的身影了，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静姝姑娘，你瞧见那将军一听我们不给天策军送剑帖以后脸色难看的没有，真是大快人心！” 抿了抿唇，静姝的表情恢复淡然，“先等结果吧，我想他们如果确定我们是藏剑山庄的人，应该不会阻拦。” “嗯，要是真拦我们也只能回去了。”叶蒙看着前面朦胧的岛影，不让带剑，那又是个是非之地，他们过去太不安全。 第33章 chapter 33 在船上歇了几日，静姝吹着咸涩的海风，目光平静地眺望着无垠的海面，一阵阵海浪层层叠叠地推到岸边，冲刷着暗绿的礁石，心头也随着浪潮有些波澜起伏。 出来已经三个月了，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水色的裙裳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明月之下一双乌黑靓丽的眸子映着海面折射出的粼粼波光，像是能从那梦幻般的光线中捕捉到一抹清冷的背影，端坐在朱红长廊上，轻抚着手中长剑。 晚风吹过的时候，会轻轻撩起他额前的刘海，莹白如玉的面容上那双阖着的眸会微微颤动，继而慢慢睁开，清隽的目光淡淡扫过庭前茂盛的树梢，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能被他眼底的宁静感染，连她也被无形之中安抚下去。 过了几日，江城领着一堆人又来了，看着站在面前的静姝心情满是复杂，“你们可以出海，但只有七天时间，且来回都要经过我们的清点和盘查，少一个人多一个人都不行，货物也要查。” 这当然没问题，静姝点点头，示意他们上船核查，除了弟子们携带的佩剑，别的也没什么好查的了，船舱里都是些江南带来的丝绸织物，并没有不妥的地方。 盘查无误后，江城命人解开船锚上的锁，商船启航了，到对面靠岸的时候，又费了些波折，但占领着琼州岛的不是官兵，叶蒙就不同他们客气了，直接重剑一扫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硬是把那些占山为王的草寇给吓退了一步，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和当地人交易。 不得不说叶晖眼光不错，居然看上了琼州这块宝地，海岛上的居民都靠渔猎和采珠为生，海底的稀罕玩意儿在这里数不胜数，倒像是路边的垃圾一样随意堆放。 静姝没打算直接把货卖了，毕竟在这里银两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用途，她花了几天时间走访当地采珠的人家，拿丝绸换了大批珍珠珊瑚一类的东西。 叶蒙从小跟在叶孟秋后面分辨矿石，对鉴别珠宝一类的物什十分在行，他随便拣了一颗放在手心仔细观看，“这些珍珠色泽上佳，比我以往见过的都要好，要是带回江南，二哥就该乐呵了。” 静姝也觉得这是好东西，点了点头，“四庄主，我们再去看看别的地方看看吧。” “好嘞！”叶蒙把珍珠放了回去，示意身后跟着的弟子把装得满当当的箱子抬到船上去。 湛蓝的海水冲刷着金色的细砂，好像越是往南走水便越蓝，到了琼州岛上，这水竟蓝出了宝石般的光泽。静姝盯着脚边一波一波的海浪出神，在她的眼中，海水里凝练着一股股清灵之气，从自己的脚底蹿了进来，头顶虽有烈日当空，她却不觉炎热。 “静姝姑娘？”叶蒙在前面叫了她一声，走了一段发现她居然没跟上来。 静姝应了一声，迈步走上去，她的身体越来越奇怪了，先是听觉更甚以往，接着身子也轻了，如今她的眼睛总能看见一些以往看不见的东西，所有感官和几年前变得大不相同。 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那两道鲜红的砂痕上，三年多过去了，这朱砂还是这么鲜艳，它真的能封住她体内那所谓的灵气吗？ 两人一路走到靠岸的码头上，并没有什么别的收获，叶家华丽的商船在一众破旧的渔船中十分显眼，叶蒙和静姝一合计，觉着差不多便打算启程回去，毕竟江城只给了他们七天时间。 静姝倚在船栏上，淡淡地看着出海归来的渔船卸货登岸。 咣当一声，随着一副渔网倒转着洒在地上，噼里啪啦的鱼跃声中夹杂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静姝本就对声音十分敏锐，目光自然而然就扫了过去，乌色的眸光甫一落下，便再也挪不开了。 “怎么还有块这么重的石头？”她看到一个渔民骂骂咧咧地在说话，“晦气，把网也给弄破了！” 脚下船身晃动，商船开始出港。 “停船！” 一船的人惊愕，他们头一回听到静姝这么大的声音，叶蒙看到她直接翻身从船栏上跳了下去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扶到栏杆边上往外看，就见那一身青衣轻飘飘地踏着空气落到了岸上。 第62章 连忙叫人去停船，叶蒙撑着栏杆也翻了下去，走到静姝身后喊了她一声，对她的行为十分不解。 静姝没理会后面的人，倒是仰起脸朝那自认倒霉的渔夫问道：“船家，这块石头你还要不要？” 渔民看见一衣着不凡的少女蹲在那块破石头面前，“你想要？” 静姝点头。 “这破石头有什么稀罕的，要拿拿走。”渔民摆摆手，这些外来人的女儿家就是特别，一块脏兮兮的石头也想要。 “多谢。”静姝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了下来，“这个请您收下，应该够您买一个新的渔网了。” 嘿，有点意思了。渔民看到放在地上的那一锭银子，眼睛就亮了起来，“诶好好好，小姑娘懂事。” 叶蒙看她居然拿一两白银买了块破石头，满头雾水，“静姝姑娘，你买这个……” “您先掂一掂。”静姝低声解释道。 叶蒙半信半疑地把那块脸盆大小的黑石头端了起来，真沉，且这比海水还要冷上几分的温度，倒像端着个冰块似的。眼底露出一丝惊讶，静姝推了他一把，示意上船以后再说。 商船重新动了起来，甲板上，一堆弟子好奇地看着叶蒙和静姝面对面坐着打量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叶蒙拔出轻剑在石身上拍了拍，声音清亮，“这不是一般石头，是铁。” “静姝姑娘，你是怎么发现这块石头这么不一般的？”好奇的弟子在旁争相摸了摸那冰凉的温度，这还是块寒铁啊。 “白色。” “啊？” 静姝轻轻抚过光亮的石身，“它是白色的。” 弟子们惊了，这块石头明明是……黑的啊。 只有她能看到，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银白色光晕，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纯粹冰寒的气息，“四庄主，依您看，这块寒铁能否铸剑？” 叶蒙惊讶，继而顺着静姝的问题陷入了深思，“这……应该是可以的，但最好是带回去让剑庐的师傅们看一眼。” “那就带回去。”静姝点点头，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很好的东西。 回到雷州以后，江城又上了一次船盘查，人一个都不少，武器也都在，艳丽的丝绸换成了一整舱的珍珠和珊瑚，光芒万丈险些闪瞎了他的眼。 商船在雷州停留了一日，静姝破天荒写了一封长信，把琼州一行的经过交代了一番。叶晖收到信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返程的半路上了。 看到信封上娟秀的字体，他眯了眯眼，拆开来仔细看了一遍，琼州之行出乎意料的满意，静姝甚至还和雷州的郡守谈妥了一笔兵器买卖，以供他们早日平定琼州匪患，果然把她派出去是最合适的。 商船出发到半路他才知道从雷州出海得费些周折，火急火燎地上下打点，弄到了应急的官府批文，结果东西还没送到他们手上，静姝居然自己搞定了，就是这方法嘛…… 从某方面来讲，自家大哥真的是很给静姝长胆子了。 叶晖想了想，让人把静姝难得写长的信送到落梅居去了，这回她出远门那么久，叶英先前就是不放心的，眼下虽然看着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叶晖觉得他定是念着的，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落梅居里，宽大的袖袍沿着案几的边缘垂落，叶英静静地看着纸上秀丽的字迹，仿佛能看到她伏在桌上认真写字的模样。 她的手小，写的字也小，幼时他教她练字，写的大字总是不好看，每次她想学着他一气呵成写下来的时候最后几笔永远都是断断续续，好像她的力气只够写那一撇或者一捺似的。 想起小时候的事，叶英的眼中泛着柔和，他的回忆总是被她占满，满到他时常忘记从前那些没有她的日子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又过一月，叶家南下的商船终于停靠在运河沿岸，静姝看着阔别许久的街道，眼底有丝丝的怀念，叶晖早早地就得了消息，此刻已经领着几个商铺老板在港口等着了。 静姝把一路上所有交易的明细交给叶晖过目，核实了银两，清点琼州带回来的货物，成色好的全都带回庄内留用。看着杂役们分箱装好运向城中各处商铺，叶晖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静姝，这次辛苦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多谢二庄主。”静姝欠身行礼。 叶晖笑着眯起了眼，打量了周围一圈，“咦？怎么不见四弟？” 忙了半天的静姝忽然想起另一茬重要的事来，“四庄主在剑庐，二庄主，要没别的事我也先走了。” “行，去吧，路上辛苦，好好休息。”叶晖摆了摆手，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下次再往哪边走上一趟。 静姝下了船，脚步飞快地跑过长街，守门的人连影子都没看清就见一道风刮了过去，她一口气跑到落梅居门口，看着熟悉的院门，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剧烈，脚步尽量平稳地跨了进去，熟悉的身影还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坐在走廊上，闭目轻垂着头，像是听着远近的风声。 “庄主。”嘴唇颤了颤，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一声轻唤挤出咽喉。 垂落的眼睫抬起，清隽的眸色带着往常一般无二的镇定朝她看来，还在山庄门口他就觉察到了那股直直冲来的气息，且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和强烈，甚至让他开始期待那一袭熟悉的青衣从院门处探头进来张望的情形，见她小脸微红呼吸轻喘的模样，叶英微微抿起了嘴角，“怎么跑得这么急？” 第63章 静姝喘匀了气，小步迈到他面前，“我……我给您带了礼物，您去看看吧。” 礼物？ 下一秒，叶英就被人拉着站了起来，眸色轻怔，柔嫩的小手直接勾着他的手指朝前走，“快去。” 落梅居的下人们一脸惊愕地看着离家数月的少女进了门就拽起他们的主子脚步蹭蹭蹭往外走。 “静姝。”刚走出院门，叶英便稍稍用力把走在前面的人儿顺势拉回身边，轻垂的目光里暗含着无奈。 “呀……”后知后觉地放开手，静姝赶忙低下头，耳尖通红。 叶英似是眉眼含笑，可惜她低着头没敢留神，“去哪儿？” “剑庐。” 第34章 chapter 34 沿着长桥走到头就是藏剑山庄的剑庐，大厅内，叶芳致和一干资深的铸剑师正团团包围着什么东西，弟子通传叶英到了的时候，他捧着那块漆黑的铁矿转过身去，“庄主，这是……千年寒铁啊。” 清隽的眸子凝视着叶芳致手中的漆黑铁石，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石身，丝丝寒意直接透过手指传入骨髓，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的茫茫寻求，指尖轻颤。 叶蒙就站在一旁，方才他就问了，这寒铁能否铸剑，答案是当然能，且品质绝对上佳！他也知道大哥一直在寻找名剑铸材，如今终于找到了。 “寒铁本就难寻，更何况是这千年寒铁，四庄主，这究竟是哪里找到的？”叶芳致无比激动地问。 叶蒙笑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跟在叶英身后的青衣少女。 乌色的眸子有些忐忑，她仰着头问身边的叶英，“您喜欢吗？” 薄唇微抿，他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千年寒铁，谁能想到她带回来的居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真可谓是一份厚礼，在少女满是期待的目光中他点了点头。 “那就好。”静姝舒了口气，浓密的眼睫一眨，目光落向叶芳致手中的石头，银白的气旋在黑色的外壳下凝而不化，寒意沁骨，极其纯粹，她轻声喃喃：“它很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颜色。” 旁边的铸剑大师一阵唏嘘，若用此铁铸剑，风头只怕要超过之前三次名剑大会的宝剑，叶家的名声无疑又要大涨一番了。 这天叶英在剑庐待到很晚，和几个铸剑大师一起商量着寒铁的淬炼工序。等到一群人议毕，早就过了亥时，外头明月高悬，凉风阵阵。 一行人把叶英送到大厅，却见座椅上歪歪斜斜地伏着一个人，得了庄主的眼色，他们纷纷噤声退了下去。 脚步轻缓地来到她身边，刚要抬手那双闭合的眼睫就抖了抖，“庄主？” “回去吧。”叶英见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此番南行她定是时刻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今日归家后又拉着他来剑庐，一直都没好好休息。 “哦。”静姝起身，小步跟在叶英身后，两人慢慢沿着长桥往庄内走。 晚风送来湖面上摇曳的荷香，沁人心脾，当初离开的时候还是初春，如今已是盛夏，一晃居然过了那么长时间。视线轻抬，她悄悄看着前面走着的人，眸敛月华，乌色的瞳孔中浮出璨然的星辰，清晰地环绕着她眼中的倒影。 “看路。” 乌眸之中神光尽褪，她一眨眼，看清了面前的石柱，轻咳一声，绕到了叶英另一侧身边。 多么熟悉的画面。 “你走路总是这般东想西想，小心下次又走到湖里去。”叶英无奈地看着又不知在呆想什么的人儿，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呆病还是一如既往。 “哦。”静姝摸摸头，晃动着视线像是又呆到别处去了。 到底是想什么这么重要？心中哭笑不得，叶英眸光低垂，唇角轻轻抿起，抬起衣袖把身边温凉的小手纳入掌心，慢慢地牵着她往前走。 细小的手指微蜷，像是在心头拿着羽毛轻轻一挠，胸腔中萦绕着一股痒意和柔软，他余光轻扫着走在身侧的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眸仍是直愣愣地落在远处，像是还在神游天外似的。 待到走至山庄门口，掌中的嫩手忽然收紧，叶英一瞥眼，淡淡地松开手，“在想什么？” 静姝惊觉自己居然被叶英牵了一路，一张脸像是刚灌了口开水似的涨红了起来，她低下头揉揉脸，视线紧盯着脚尖，“在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静姝犹豫了一会儿，道：“庄主，您的剑境已经止步许久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每每看向叶英都感受到了一股凝滞的气流，不想她这次出了远门回来，那股气凝结得更加厉害了，“我……我想不到办法。” 清隽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异，近年来他悟剑时常能感到剑境松动，却始终不得门而入，但此事他未同任何人说起，“你倒是看得出。” 揉了揉微红的脸，静姝低声说道：“只是能瞧见庄主身上的气罢了。” 怪不得她时而眼神透亮时而稀松平常，原来是在偷偷打量这个，叶英见她虚晃着眸光不知是不是意识又要走神出去，轻轻一敲她的脑壳，“别想了，此事我自有办法。” 剑境停滞许久却不见叶英有任何急躁的神色，也许他已经想到了对策。静姝应了一声，不再多想，乖乖跟在叶英身后走回了落梅居。 商船南下收获颇丰，带回来的东西赚了个盆满钵盈，叶晖大笔一挥发了很多赏银，特地嘱咐了一遍记账的静姝把她自己的那份多加点且别忘了拿。 第64章 叶蒙刚好在旁，听见他说便笑了，“二哥，你对静姝姑娘可真好，直接把库房钥匙给她随便拿不就完了。” 哪知叶晖摆摆手，“钥匙她有一把的。” 叶蒙险些把还没咽下的茶喷了出去，他看着端坐在旁低头记着赏银的静姝，再看看另一边满不在乎的叶晖，又想起之前叶晖说的要把庄子里的事交给静姝的话来，“静姝姑娘果真有主母的才干。” 叶晖见四弟那意味深长的视线不停地在他和静姝之间飘来飘去，忽然想起商船南下时叶蒙写的那封没头没脑的信，脸色一黑，劈手作势就要给他一个栗子，“你小子脑子里装什么的！” “我看着吧……虽然静姝姑娘年纪小了点，跟二哥站一起还是挺配的。”叶蒙笑嘻嘻地装模作样一躲，“就想着能不能当我的好嫂嫂。” 哪知叶晖的脸色更黑了，“我就知道你是小子在乱说！” 咦？ 叶晖转过头去看记完赏银准备起身出去的静姝，“都记好了？” 她面色平静地点点头，仿佛兄弟二人的对话一个字都没听见似的。 “那取了银子便去吧，有段时间没见了。”叶晖颔了颔首，眼底露出些惆怅的目光来，等静姝走了后他才黑着脸把明显误会了什么的叶蒙拎起来说道一番，“静姝那丫头说了往后不嫁人，我之前想给她说媒都不理，你啊，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咦？大哥那个剑痴不娶就算了，怎的静姝这般的好姑娘竟也不嫁？叶蒙愣了好久的神，“那你怎么把库房钥匙给了？那不是我们叶家的人才能拿着的么？” 叶晖扇了他一脑门，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静姝和三弟他们走得近，把她的月钱全给三弟了，自己的用度都不留，这丫头心善又机灵，往后要是三弟在外面有麻烦，她晓得拿着钥匙做什么，不然我为何让她管着账房。” 叶蒙这才知道原来叶晖居然在叶孟秋眼皮底下扯了这么大的幌子，胸口不由得重重地扑通了一声，“那万一被父亲发现了……” 叶晖又一敲他的脑子，这个四弟心思真的太粗，他怎么就没看出来静姝整个儿就是被自家大哥护着的呢？脑子里竟还装着想把他和静姝凑做对的念头，不知他们的大哥舍不舍得哟！ 库房连着账房，静姝取了银子按记着的数额一个一个分发给随行南下的人，分完最后一个，她看着桌上最后剩下的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合上账册便拎着走了出去。 出了庄门，静姝把钱袋子藏在袖子里，朝熟悉的陋巷行去，破败的院墙还和记忆中的一样，她听到里面有人，便抬手敲了敲。 一身布衣的柳夕走了出来，见院门外立着许久未见的青衣女子，“静姝姑娘？” 娥眉微蹙，为何柳夕看上去如此面黄肌瘦的模样，她微微欠身，“三夫人。” 柳夕把她迎进屋，静姝看见矮桌上放着一大堆相同的布料，再细看柳夕的手，满是针孔戳伤留下的疤点，“三庄主呢？” “夫君他出门打渔去了。”柳夕在矮桌边坐了下来，笑道，“你一去琼州，定是见了些好风光吧？我舅舅也是经常走商的，他虽没去过琼州，但每次都会回来跟我说些看到的新奇玩意儿。” 点了点头，静姝不紧不慢地将她的所见所闻简单地说了一说，目光却瞥过外面的菜地，今年暑热，菜苗全都干瘪着伏在地上，一看就是没收成了，“三夫人，最近可有出过什么事？” “没有，一切都好。”柳夕微微一笑，和静姝坐了一会儿，就听见院门处传来动静，心上一喜，“大概是夫君回来了。” 静姝点头，她现在的感知自是能察觉到周围有谁在靠近。 柳夕面带笑容地走了出去，静姝跟在她身后，乌眸扫向迎面走来的男子，可见他眼底的颓色，视线垂在他手中空空如也的渔网上，直觉告诉她这段时间他们过得并不好。 “你怎么来了？”叶炜看到柳夕身后的一身青衣，心头说不出的复杂。 静姝欠身行礼，“前几日刚刚回庄事务繁忙，没来得及探望，请三庄主恕罪。” “你……往后还是别来了。”叶炜面色微沉，“别给大哥二哥惹上麻烦。” 定是出了些事，静姝视线抬起，落到旁边的柳夕身上，后者笑得有些勉强，看着人难过，见静姝执意，便苦笑着说道：“萍妹给我们寄钱被发现，且还断了月钱，现在只能去外地做工。” 看来柳家是铁了心不管这个在外吃苦的女儿，罢了，叶孟秋也差不多，“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人发现的。” 叶炜皱着眉，似有什么话要说，却被静姝打断了。 “第一，庄子里怄气只是老庄主，二庄主记挂着你们也时常给我打掩护，不容易被发现。” “第二，我虽非习武之人，但百步以内一草一木皆在我耳目之下，若有人盯梢，马上便知，这也是庄主总是放心我出来的原因。” “第三，即便我真的被老庄主抓到了，我也会告诉他，这是我自愿帮你们的，和其他人无关。” 她从袖中拎出钱袋子，塞到柳夕手里，“这是我南下办事得的赏钱，收下吧。往后若有什么难处，直说便好。” 这天走的时候，叶炜忽然说要送她一段路，两人走在狭窄的巷道里，半晌就听得叶炜吐出了两个字，郑重至极，“多谢。” 第65章 能让叶三少道谢真是难得，静姝停下脚步，“我只是想帮三夫人。” 第35章 chapter 35 “我虽娶她为妻，却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反倒是跟着我受苦。”想到柳夕那般曾经金枝玉叶的人眼下却要做些低下的缝纫活计为生，还把一双手戳得伤痕遍布，叶炜忍不住闭上眼狠狠攥紧了拳。 “三庄主是有担当的人，该怎么做，不用我说。”静姝目光悠远，“往后我会常来，三庄主放心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要是他们总为生活所迫，叶炜如何能腾得出心神去思考恢复武技之法？若是寻不回一身武功，他如何能鼓起勇气回到藏剑山庄？ 静姝回庄以后，发现叶英并没有坐在走廊上，书房的门开着，她凑过去看了一眼，见他似乎在里面画着什么东西。 “进来。” 见被发现，静姝乖乖走进去，这才看清他画的东西，“匕首？” “剑。” “有点短。”比起一般短剑都要短了点。 “那块寒铁只能铸出这么长的剑。”一经淬炼打磨，真正留下的就不多了，且千年寒铁质地珍贵，他不想用别的矿石混杂进去。 静姝有些懊恼，“我应该多转转的，说不定还有别的。” 叶英却并不在意，“你能找到这块已经很好了。” 叶晖事后得知静姝南下竟然带回一块千年寒铁的时候惊得合不拢嘴，得亏他当初说服了大哥把人送出去，不然这寒铁怕不是得继续在琼州当块破石头扔着。 “以后再有南下的船我给您下海捞一捞。”静姝不死心，这寒铁有一块那肯定还有第二块，既然是从海里带出来的，那她就把整个南海全翻过来找一遍。 瞧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叶英轻轻抿起嘴角，低头继续修改图样。 寒铁本身不多，去掉熔铸过程中的消耗，每一分料都得算得仔细，长了宽了不行，厚薄也要适中。叶英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样稿定下来，具体的还得等寒铁熔炼完成之后再看。起初一个月他天天去剑庐，仔细观察熔炉中的寒铁，后来情况稳定了，他才放下心。 冬风卷起了枝头最后一片枯叶，静姝按往常那般轻车熟路地去探望柳夕，最近几次叶炜时常不在，听说是去了山里。 “我听闻叶大庄主少时抱剑观花，参悟剑道，如今夫君也是日日进山修行，叶家剑法看着似与这自然之景有莫大的关联。”柳夕和静姝面对面坐着，各自手拿针线缝着小物什。 柳夕是柳家大小姐，小时便爱舞刀弄剑，女工一事从来不碰，自从她与叶炜落难，日夜接些缝纫活计，纵使不会也磨出了三分像。 静姝是跟着顾心兰学过的，比起柳夕就要熟稔得多了，“叶家四季剑法取自西湖一景一物，剑道本就融在这山水之中。” “我们柳家用刀不用剑，却也知剑道和刀法的精髓一样难寻，你们叶大庄主在剑冢苦修六载，夫君这一遭，也不知道要多久。”柳夕微微叹了口气，她虽劝得叶炜重拾信心，恢复武技，但如他那般经脉尽废的人想要寻回武功有多么不易。 刺针的手指微顿，剑冢……乌色的眸忽然颤动起来，这几日回去总能看见叶英站在走廊上，望着一个方向沉思，那是剑冢的方向。 “他又要去了。” “啊？”柳夕听见她忽然蹦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抬起头来，见着那张秀丽沉静的面容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剑境停滞不前，他想去剑冢闭关，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了。 静姝用力抿住了唇，手指攥得紧紧的，险些把绣针都戳进肉里，当初不过在沈柔面前想让她知难而退的一句话，如今却变成了现实。旁边的柳夕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她脑子嗡嗡作响，听得不甚真切。 “静姝？静姝？” 柳夕叫了她好几声才回神，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说道：“没关系，我们等着就是了，反正都会回来的。” “也对。”柳夕定下心，总会回来的。 几日后，天下着雨，静姝又一次撞见叶英站在走廊上，雨水落在枯枝上的声音有些萧索，她撑着伞缓缓走了过去，“庄主。” “嗯。” 静姝收起伞上了走廊，雨水滴溜溜地沿着伞面连珠般滑落，鼻尖嗅到了一丝炭火气，“您刚从剑庐回来？” 轻一颔首，叶英凝视着远山烟雾，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初期熔铸结果还不错。” 静姝对铸剑一窍不通，“那做好要多久？” “寒铁熔炼花费时间极长，少则三年，多则……要看把它熔成什么样子了。” 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静姝看着伞尖落下的水珠，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这次多亏了你。”叶英转过身来看着旁边眉目低垂的女子，像是又走神去了什么地方，“投桃报李，你送了我一块千年寒铁，我却想不出送你什么好了。” “静姝不求回报。”落在头顶的那道目光似有柔和之意，她张了张嘴，口型变换，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不过我想提个小小的要求，可以吗？” “可。” 乌黑的眸子小心地抬起来望进他的眼，“您能现在站上一炷香时间不动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叶英虽心有疑惑但仍是应允了，“好。” 静姝一咬唇，补充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动。” 第66章 心头微微起了涟漪，他看着面前俏生生立着的人儿，颔了颔首。 “那您别动了。” 见他真的站在原地不动，静姝怔了怔神，忽然把伞一丢，伸手搂住了那身明艳的黄衣。 清冷的眸色霍然散开，露出眼底的波澜，脚步刚想下意识地后退，手也顺势抬起，就听见怀里有个极轻极小的声音念道：“说好了的，不准动。” 叶英硬生生地止住脚步，他低垂着视线，一头青丝垂在身前，紧贴着的心跳剧烈无比，她…… 静姝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心跳了，埋在他胸前的脸烧红到耳尖，她闭着眼轻咬着下唇，嗡声又道：“别推开我。” “……好。” 头顶的声音低沉，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平缓着她颤动的心绪。她攥紧了叶英背后的衣服，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也不敢再动。檐外的雨丝顺着风将她脸上的热度吹走了些许，她动了动唇，小声说道：“庄主，三庄主他去山中悟剑去了。” 叶英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没有回话，就听得她自顾自地絮叨着。 “寒铁铸剑要好久对吧？” “二庄主管事快两年了，我觉得他很厉害的。” “婧衣小姐虽然身体不好，但有盛先生在肯定会没事的。” “庄子里的人都会好好的，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头顶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若是没了，您就放心去剑冢吧，早去……早回，我在这儿，乖乖等您回来。”话是说完了，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去剑冢就走了六年，这次又要多久？ “静姝。”悬在空处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落在了熟悉的头顶，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叶英轻轻叹了一声，只觉得胸口的位置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你总是这般为我着想。” “我……”乌黑的眸子一抬，对上那道温柔如水的视线，只觉得那里面的薄光令她移不开眼，这道光她追随了那么多年，以后仍不会改变，一双唇抖得厉害，“庄主，我……” 她想说，她喜欢他。 微红的眼眶锁住了汹涌至瞳孔的深情眷恋，可无形的浪潮仍旧隔空卷进了叶英的心里，掀起千般复杂，喉结上下滑动，薄唇抿得紧紧的，视线也挪至别处。 他的回避令她的视野蓦然起了一片雾气，静姝用力咬了咬下唇，“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着您回来的，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一辈子我都等。” 身前的温软忽然被檐下吹来的凉风取代，冷意沁入四肢百骸，她的话令叶英心头微微一颤，余光扫过她黯淡的侧颜，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说，她的心意，他无法回应。 走廊上陷入长久的沉默，携着雨丝的穿堂风拍打着屋檐下立着的两个人，最后，还是静姝淡淡地出了声，“庄主打算何时动身？” 若无其事的嗓音听得心情更为复杂，叶英合了眼，“过了十五。” 心里算了算日子，静姝的眸色低垂，剩下的已经没几天了。 隔天，叶英把去剑冢闭关的事情告诉了叶晖，后者的惊讶也在意料之中，“大哥，你这一去，要多久？” “不知。”早年他在剑冢中潜心悟剑并无出关之意，也是父亲突然把他叫回来的。 叶晖皱着眉，“大哥，这……” “这几年山庄里大小事务都由你打点，未曾出错，庄中有你，我很放心。”叶英淡淡地说，若是除去剑术修为，其实叶晖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庄主。 洗心堂内，兄弟俩面对面坐着，却只听得见外头的雨声淅沥。 半晌，屋内响起叶晖郑重无比的声音，“好，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庄子打理好，等你回来。” 好似昨日，有个低柔的声音埋在他怀里，小心翼翼把一句“我在这儿乖乖等您回来”说进了他心里，清寒的目光染上些许复杂，“有你在，我自是能够放心离去，但唯有一人，需得二弟多多费心。” “可是静姝？”叶晖一猜就着了。 “她的身子越来越与常人不同，当年扬州一行，那位道长在静姝手上刻了两笔朱砂，也不知能保她多久安稳。”叶英略一沉吟，“若是朱砂淡去时我仍未出关，要劳烦二弟把她送来剑冢。” 剑冢内有四季灵谷，远离世外，若是静姝到时控制不住体内满溢的灵气，躲在那里总比在世人面前待着要安全些。 静姝的体质叶晖这等时常打交道的人也算是能看出一二，想起那一年扬州遇上的老道长神神叨叨说要把人藏起来的话，估计这要被人发现定是不好的，这件事到现在都还瞒着叶孟秋，也是怕对方知道后会做出些什么。 “大哥，若是不放心，你怎么不带静姝一起去？那丫头都在你身边待了十几年了，我瞧得出她性子里同你一样是喜静的，大哥你自己悟剑，她在边上没声没息地待着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掌心微微收拢，眼前浮过那张秀丽柔美的小巧脸蛋来，心底也随着荡起一圈涟漪，“她若在，我……心不静。” 作者有话要说：　　枫华谷之乱鸽啦，让庄花提前闭关去了 按原来的时间线写可不得把这俩磨人的小妖精写到老头老太还没磨出头orz 码完前半段的时候忽然一想，静姝和柳夕应该是妯娌关系，这种面对面坐下缝缝补补然后叽歪不着家的男人……场面真的一秒出戏啊【狂笑】 第67章 第36章 chapter 36 啊？ 叶晖惊讶，小时候静姝可是同叶英一道待了那么多年的，往常去的时候总能看到叶英在练剑或是打坐，静姝默默待在一旁的模样，两厢安好，怎么忽然就说静不下心了。 捏了捏眉心，个中缘由叶英自己也说不太清，特别是昨日见过那双即将撞破所有情绪的眸子之后，他总能想起她。 定下了离庄的日子，落梅居的侍女们头天晚上便开始替叶英收拾换洗的衣服和一应用具，他负手站在走廊上，侍卫忽然通传叶芳致到访，他颔了颔首，举步前往书房会客。 “庄主。”叶芳致躬身行礼，从怀里小心地递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来，“这是您之前吩咐做的东西，寒铁熔了以后剩下的余料不多，小的擅作主张缀了点珠花上去，顺便找了个雕花的匠人把别的地方表面纹了纹。” 叶英接了过来，点头致谢，“你费心了。” 叶芳致心道这链子做得那么短一看就是送给姑娘的，自家庄主要真的直接打两条铁链子那哪儿成，女孩子嘛，总是喜欢漂亮东西的。 至于是哪位姑娘……叶芳致觉得除了那位也不会有别的了。 叶英次日便要离庄，他和叶芳致在书房里就熔炼及后续打磨的事项说了许久，细枝末节的地方全都一一交代了。 等叶芳致起身告辞，刚好和外出归来的静姝撞了个正着，他笑眯眯地拱拱手，朝书房指了指。 静姝一愣，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迈过门槛，看着那个坐在案边清冷如雪的身影，视线有些恍惚，明天以后，她就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庄主。” 叶英微微侧身，示意她到边上来，“手。” 乌色的眸晃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跪坐在旁伸出了手，白皙的手腕上红砂鲜明，便道：“这朱砂还好着呢。” 三年多了，居然没有褪色，仿佛刻入骨血一般，那道长的功力当真深厚，前次遇到他的时候说静姝还能缓上几年，但不知自己这一闭关要过上多久，他担心静姝熬不过这段时间，“这个给你。” “给我的？”静姝看着推到面前的盒子，打开之后惊讶了，两条漆黑的链子并排放置着，刻着繁复绚丽的花纹，中间各自点了颗细小的翡翠，眼睛再一眨就愣住了，她看到了黑色之下细细游走的银白寒气，“寒铁？” “嗯。” 乌色的眸忽然就睁大了，“您不是说寒铁不够吗？怎么还……” “这本就是熔铸过程中剔出来的，等了几日，剔除的总共也就这么多。”叶英淡淡地说，“寒铁和朱砂一样都有镇静之效，只是朱砂性热且有一定毒性，寒铁性冷但效果尤胜，这朱砂刻在你的手上，若他日淡去，还有这寒铁替你缓一缓。” “哦。”静姝低下头，愣愣地呆看了一会儿那两条做工精细的手链，她只道是旁的事让他牵挂着，却不想独独把自己给漏了，她咬了咬唇，“庄主，您能给我戴上吗？” 叶英看着她满是希冀的目光，心中随之波动，点了点头，双手执起细链的两端，绕着她白嫩的手腕把链子扣上，长度是刚好的，也恰巧遮住了腕上那两道鲜明的红痕。 冰凉的寒铁紧贴在皮肤上，一会儿就没有感觉了，静姝看着流动着寒气的手链，“庄主，您给我戴上的，我就不摘了。” 叶英轻轻抿起唇角，“小心往后大小不合适摘不下来。” “那也不行，我会戴一辈子的。”静姝挑着眉，认真说道。 一辈子……吗？他看着低头捏转着手链的女子，心尖的潮热漫上咽喉又不知该说什么。她总是将这三个字挂在嘴边，其中蕴含的深意却让他避之不及，一次，又一次。 次日，叶英在清晨出发，一如十七年前的那天，静姝前一晚就没怎么睡，天亮以后听到动静便起床了，她倚在连廊出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腕上的手链，心思也不知飘往何地。 脚步声起，落梅居的另一方向走来一人，晨风吹开了额角淡红的梅印，沉静如水的面容发现廊外倚靠的那一抹青影后微微起了波澜。 静姝放下手，迎面而来的人直直地映入眼底，待他走到身前，她一低头，“庄主。” “我不在，好好保护自己，若有事，你可与二弟说。”清冷的眸色将她纤细的轮廓包裹，心中忽然涌起许多眷恋，好似有双无形的小手牵住他心头最为柔软的部分想将他就此留下，叶英连忙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往后身体有何处不适，直接去找盛神针，莫要让旁的人给你诊脉。” 她点了点头。 抿着唇，抬起手轻轻一揉她乌黑的发丝，“乖。” “您又当我是小孩子了。”静姝虽拧着眉却没敢抬头，只想着他掌心轻贴的温度能久一点，再久一点，因为过了这一天，她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叶英压下心头无奈的笑意，目光慢慢暼向院门外同样早就站着的叶晖和叶蒙。 叶晖轻啧一声，看着门里面的两人，大哥眼底的宠溺之色只教他觉得自己和叶蒙在这儿有些碍手碍脚，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去，“大哥，我和四弟来给你送行。” 轻一颔首，叶英由众人簇拥着缓步走到山庄大门处，剑冢弟子早就得了消息在外候着了，他走下台阶，转身淡淡说道：“就送到这吧。” “好，我在这里静候大哥出关。”叶晖抱了抱拳，叶蒙在另一边也跟着拱了拱手。 第68章 “嗯。”清冷的眸色流转到他们身侧的青衣女子身上，她一路走来都是低头缄默的模样，“静姝。” 用力压下眼底的不舍，她抬起小脸，“庄主保重。” 叶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接过下人递来的包袱，步伐从容地朝远方重山走去，背后几道视线紧紧相随，亦能分辨出其中那道满是落寞的目光，他半阖着眼，轻轻动了动唇。 你该好好为自己打算。 乌色的眼眸惊起一阵波澜，静姝急急迈出几步，下了台阶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一心为他着想，他却让她为自己打算，心头忽然刺进了一根利刃，伤口不住地淌着血，她目送着那道步履坚定的背影远去，身体渐渐发凉。 叶晖回去之前看静姝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动便叫了一声，她擦擦眼，低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叶英闭关的事情没有隐瞒，不到半日庄内所有人都知道了。虽然对庄主离庄有些不安，但一想到是那个人，弟子们又纷纷期待起他出关时的情形来。 叶英现在的武学造诣放眼江湖已是佼佼之辈，若是再精进几分……想到这里，他们又充满了信心和骄傲。 大哥不在，叶晖把所有事情揽下，却比之前要轻松几分，事务虽杂，倒不用他一个人干。 落梅居的书房敞开着，青衣女子坐在案前目光沉静地翻阅着手中的账册，手边还有一叠厚厚的条子等着她去答复，膳堂修缮要用的银子，下人伤病的抚恤，还有新进府库的各种铸材布匹粮食开支等等。 往常静姝只是一个负责记账盘账的，叶晖也没说，叶英走了没几天忽然就告诉她往后不用再跑来跑去了。她当时还有些疑惑，直到落梅居的管事嬷嬷把书房钥匙交给她，说是庄主给她留下的。 随后就见几个有点眼熟的伙计把时常搁在账房台子上的那叠条子和一摞摞重要的账册全给她搬过来了，“二庄主说，往后这些就全交给姑娘了，姑娘自己拿主意便好，若是定不下的再去找二庄主。” 静姝一愣，呆望着瞬间堆满的书房角落没有回神，有时候她真的不知该为叶英对自己的好而欢喜，还是该为他的冷情而惆怅。 另一头，叶晖活动了下肩膀，聚精会神地看起手中的地图，准备筹谋下一次走商的路线。 叶蒙在旁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茶盏端起又放下，有些忐忑地开口道：“二哥，这不妥吧，你这是……要让静姝姑娘管庄子里的大小事务啊。” 把整个账房都交出去了，这真的是应了叶晖当初说过的话，他要开始安心经商了。虽然那姑娘看着很让人放心，但他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藏剑山庄这么大，要是她错批了什么，那可是要出乱子的。 “无妨，静姝已经跟在我身后学了一年，不成问题。”叶晖摆了摆手，俨然一副放心的模样。 “一年？这不够吧？二哥，你当初跟在父亲身后都学了好几年，这要是让静姝姑娘去做，这……” 叶晖合上地图，看着叶蒙不安的模样，笑了，“你道静姝是寻常丫头么？” 对于静姝，叶蒙自是不解之处甚多。 “静姝六岁就能记住闹市中匆匆一瞥的相貌并画下来，几年功夫就把大哥书房里那一架子书看个七八，且看什么会什么，这资质，庄中无人能及。”叶晖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自幼养在大哥身边，你也莫说什么不放心的话，大哥放心的人，我也是放心的。” 叶蒙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听得叶晖最后一句，便咽了回去。 落梅居里，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袭中规中矩黄色短装的小丫鬟在外敲了敲门，“静姝姐姐？” 视线从账册上移开，静姝轻轻一点头，小丫鬟便端着一杯枸杞茶进来了，“这是秦嬷嬷让我端给你的，说你整日看这些伤眼睛，要多休息。” 静姝也不知落梅居的下人是怎么想的，叶英一走反倒把她当主子供了起来，疑惑地去问了管事的秦嬷嬷，才知道叶英走之前留了话，要他们照顾好静姝，甚至还让人给她安插了个小丫鬟，就住在她的房间隔壁。 “秦嬷嬷，这就不必了吧，我自小在下人房里长大，大家都是低头做事的，不用特地找人跟着我伺候。” 秦嬷嬷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她眯着慈祥的眼笑呵呵地说：“这也是庄主的意思，说你啊，走路的时候总爱发呆，需得有个人帮你在旁边看着路；性子闷闷的又不爱说话，还要找个活泼点的。” 静姝在心头把那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好多遍，目光又愣愣地望着远山层峦，脑海中浮现出那张面如冠玉的脸来。 “静姝姐姐？静姝姐姐？”小丫鬟放下茶盏，伸手在静姝眼前晃了晃，见她收神望来，便笑嘻嘻地说道：“旁人说的果然不差，静姝姐姐是个会发呆的。” 第37章 chapter 37 这个小丫鬟叫绿萼，今年才八岁，是庄中下人生的孩子，年纪小，伺候人还不顺手，跑腿倒还行，正好被秦嬷嬷挑中当了静姝的跟班，顺便学学规矩。 怎么一来二去都把她说得跟呆子似的？静姝抿了抿唇，低下头继续翻账册，要想批那些条子，她得把历来的记录都翻看一遍心里有数才行。 绿萼跪坐在旁，那些成堆的数字瞧着她眼睛都快花了，再看静姝那平淡的神色，她已经翻了快两个时辰了，好似习惯了一般，心里不知不觉生出几分崇拜来。 第69章 等到静姝把一沓条子上的事项和银两都核对完，便整理好交给绿萼，“把这个拿去账房。” “好嘞！”绿萼仔细地把它收好，小跑着就出去了，这么多天她跑账房已经越来越熟门熟路了。 静姝揉揉眼，算算时辰便起身走了出去，绿萼得了秦嬷嬷的嘱托，但凡她要出门便一直跟着，别的地方跟就跟了，但有一处是不能让她跟着去的。 她径直出了山庄大门，在集市上闲逛几步，便悄无声息地摸进熟悉的陋巷，敲了敲破旧的木门，“三夫人。” 屋内传来柳夕的声音，“是静姝吗？快进来坐。” 往常静姝每隔几天就会来陪她坐下说说话或是帮她做些缝纫活计，一来二去关系熟络不少，“有阵子没见你了。” “二庄主给我插了别的事，等我熟悉了就好。”静姝扫了一眼整齐的床铺，“三庄主这几日没回来过吗？” “嗯，这次去的时间久了点，也许是找出了些门道吧。”柳夕微微一笑，之前叶炜灰心丧气了很久，如今他有了些许突破，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静姝点点头，卷起袖子帮她做起杂事来，柳夕瞥见她伸出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细黑的手链，正中央缀着的翡翠在黑白分明之间点了一抹幽光，“咦？这颗翡翠倒是上等。” 视线落到手腕上，静姝轻轻抚过细小的搭扣，像是能想起那人亲手替她戴上链子的情形，那一指尖的温凉似乎现在还残留在上面。 柳夕少有看见那双乌色的眸子里盛有这般轻柔的目光，她笑道：“喜欢的人送的？” 额前垂落的发丝盖住了低下去的眼睫，静姝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谁？”柳夕眼前一亮，能让静姝这般沉静乖顺的女子喜欢的，她倒有些想知道了。 眸光轻颤，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咦？他是不知道么？”柳夕惊讶，这难道还是单相思不成？ “我不知道。”静姝垂着眸，想起那天叶英有感回避的视线，乌黑的眸子隐约染上几分黯淡，“但眼下我不能当面告诉他，会打扰他悟剑的。” “这样的么……”柳夕有些遗憾，却又觉得静姝这般说的，好似那人……“是叶大庄主？” 一个是主一个是仆，何况……静姝的眉间染上一丝愁容，叶英总把她当小孩子，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顾心兰托付给他需要照顾的妹妹罢了。 柳夕也不知该怎么说，看静姝寡淡的神色像是不想再提，只好寻了个由头把话题岔了出去，免得她伤神。 这天静姝回到庄内，绿萼就蹲坐在落梅居门口的石头上东张西望，一见熟悉的青衣从路上走来，立刻小跑着过去，“静姝姐姐你去哪儿了呀，到处都找不到你。” “出什么事了？” 绿萼顺了顺胸口，舒了好大一口气，“没有没有，就是回来看你不在，想着你一个人出去万一走不回来怎么办。” 静姝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道：“我……不是小孩子。” “咦？”绿萼挠了挠头，看着静姝一时有些不解，她那忽然惆怅起来的表情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良久，静姝叹了口气，低头默默走进院门，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山庄大大小小申报的账目加起来不在少数，静姝翻着旧账逐一回复，底下的人还算守规矩，没有刻意为难她，只是仍有些往多了要钱的，少不得要查验一番，若是真的需要多支些银子还好说，若不是，便要仔细应对了。 自从第三次名剑大会叶英为叶家剑法扬名后，门下弟子扩充了不少，庄内也有一大片专门腾出来的排屋供给一些弟子居住，这些弟子大多都是得意门生，生活条件上向来不亏待。 藏剑山庄在西子湖畔风雨飘摇了三十年，院墙少不得要落些瓦片和墙灰，修缮之事定是要做的，只不过……乌色的眸子低头看着递上来的条子，“开春才修过的墙，不到一年怎么又修？” “静姝姑娘你有所不知，之前破的是东墙，早就修好了，只是最近几次的雨啊，下得大了点，西墙上的那些裂缝被这雨水一冲是越裂越大，我就琢磨着支点银子把西墙也修一修。”弟子堂的管事人称七叔，听说是叶家的远方亲戚，但到底有多远就不得而知了。 静姝淡淡地一点头，“好。” 七叔咧嘴一笑，心里有了着落，没等他脸上的喜色再深几分，就听得面前的青衣女子不紧不慢地吐出后一句话来。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七叔的脸色一绷，连忙拦住了她，“静姝姑娘，这就不必了吧，弟子堂离这儿远，来回走着麻烦，你批了条子我自个儿走趟账房就完事了。” “无妨，我是喜欢走动的。” 候在门边的绿萼闻言忍不住吐吐舌，这么多天了静姝只出过一次门，哪是喜欢走动的样子。 静姝也由不得七叔再说什么，脚步直接就迈出了书房，“绿萼，去找个庄子里负责修葺的工匠，叫他去弟子堂。” “好嘞！”小丫头立马站了起来，好似跑腿是她最喜欢的活计，一溜烟就没影了。 七叔的脸直接就黑了下去，看着面不改色的静姝，他有些艰难地忍下了磨牙的冲动，内心忿忿地跟在她后面走。 等绿萼一蹦一跳地把人领到弟子堂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院墙外立着一身青衣，纤细绮丽的身影笔直地站在墙前，半仰着头看向一道蜿蜒细小的裂缝。七叔就站在她身后，面色紧绷，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死寂。 第70章 “静姝姐姐，我把人带来啦！”绿萼笑嘻嘻地跑到静姝身边，清脆的声音落在七叔耳中如同恶魔的吐息。 静姝点点头，转身朝来人微微欠身，“师傅，您看这墙该怎么补？” 工匠有些谨慎地看着那仿佛只是裂了墙灰的细缝，再看一旁不停朝他使眼色的七叔，他只是个小小的工匠，再大胆也不敢得罪管事们，“这院墙年久失修，少不得要敲打一番，稳妥起见最好是把这一块裂了的推了重新打个桩子再造。” 七叔脸色缓了缓，连忙附和道：“对对对，这是最好的。” “嗯，我也觉得。”静姝像是信了工匠的话，点了点下巴，再一动唇便说出让两人色变的话来，“那就把东墙和西墙全推了吧。” “弟子堂东西两面除去进出的院门共约十一丈，墙高一丈宽六寸，寻常规制的砖长七寸宽三寸高约一寸半，怎么也要上万砖，质量上乘的砖头三文钱一块，如果再算上瓦片墙漆和做工的工钱。”静姝淡淡地转过身来，认真说道：“七叔，您只要十两银子有些少了，我给您加到四十两，把这两堵墙全部拆了重建一遍，免得年久失修，修完东墙补西墙，还劳您时常跑账房批条子。” 七叔和那匠人目瞪口呆。 这时，院子里响起一声轻笑，两个衣着明艳的黄衫男子步出弟子堂，走在前头的那人眯着笑眼直接朝他们走来，“就照你说的办吧。” “二庄主，四庄主。”一群人连忙行礼。 静姝欠了欠身，目光一低就垂到鞋尖上去了。 叶晖意味不明地瞥了七叔一眼，后者顿时打了个哆嗦，好似心底的小算盘被窥见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喘，“再有下次，你可不必在这里管事了。” 七叔连连点头，慌忙借口别的事退远了去。 叶蒙早就听到了弟子堂外头的动静，静姝刚到的时候七叔没脸没皮地跟她说了很多，她倒好，一声不吭，“你对这堵墙呆看了那么久居然在算这个？” 方才，叶蒙想出来看看却被叶晖拦住了，随后就听着静姝一本正经地跟人算起了账，弟子堂外墙上的那缝他都没留意到，这里的管事居然敢问账房要十两银子的修缮费？ 静姝抬了抬眼，嗯了一声。 叶晖笑了起来，“四弟，早跟你说不能小瞧她，别看静姝闷闷地不爱说话，动起脑子来比我还精。” “二庄主，这墙真的要拆？”负责修葺的工匠小心翼翼地向叶晖请示道，为了那么一道微不足道的缝，竟要把整个弟子堂的墙全拆了也太不合理了。 哪知叶晖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你说得拆么？” 工匠立刻头大如斗，恨不得当场咬烂自己的舌头，刚刚自己瞎说个什么劲。 “行了。”看他那窘迫的模样，叶晖摆摆手，“真要动就把这片墙面铲了重新刷一遍吧。” “需要报账吗？”静姝认真地看了那匠人一眼。 心口一窒，匠人连连摆手，“不不不，不麻烦姑娘了，庄子里有现成的石灰，这么点地方我自个儿动手刷一刷就成，不费钱。”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把为弟子堂修墙的这事儿传了出去，往后递到静姝面前批的条子数额都谨慎了许多，生怕那位年纪轻轻就管了账房的姑娘觉着不对突然出来“走动”，一走两走铁定有人倒霉。 等到顺手以后，静姝就犯不着成天待在书房里翻旧账了，她找人把角落里那一摞摞账册搬了回去，好歹是叶英的书房，她并不想堆些杂物在这。除了需要写字的时候，她还是一贯靠在窗台旁，有时靠着靠着就会呆望出神，好似离她不远的那张案几上，时不时会出现一身明艳的黄衣，带着他惯有的清冷，手执狼毫，笔走龙蛇，和他舞剑时一样潇洒恣意。 绿萼渐渐发现她跟着的这位姐姐是真的能发呆，一动不动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案桌居然能呆望上一炷香的时间，她跟着看了许久也没能看出朵花儿来，只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胀痛了，可那人还是轻睁着眼看得出神。 “叶英……” 绿萼蹲在门口打着春困的盹儿，忽然就听到一声轻慢的呢喃，她揉揉眼，朝书房里看去，见那一身青衣倚在窗台上垂着惫懒的眸，像也是在磨人的春意中困顿不已。 叶英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瞟了眼评论，我很努力地在一日双更的边缘试探，但是试探不出来啊_(:3」∠)_ 我也好想多点时间码字，但是爹妈总怼我一天到晚抱电脑，还每天十点半掐我电，简直过上老年人生活了，肥肠难受qaq 第38章 chapter 38 隔天绿萼去厨房端茶的时候顺口问了这个问题，却被秦嬷嬷戳了戳脑门，“笨丫头，那是咱们庄主的名字，往后可别这般说出来，那是对主子的不敬。”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眨了眨，“咦？为何静姝姐姐说得我说不得？” 秦嬷嬷一愣，静姝早些年被顾心兰教得很好，怎可能直呼庄主名讳？想了想，她道：“静姝同我们要特别些，不然你也不用跟着她伺候。”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绿萼也觉得这位姐姐确实挺特别的。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西湖边的莲花开谢两载，湖畔的暖风带着暑热拍得人昏昏欲睡，摇曳的杨柳在道路两旁印下成片的青影。 树下的大石上抱膝坐着一个黄裙的女孩儿，看她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又穿着黄衣，多半是藏剑山庄的人，所以即便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旁的人也是不敢上去随意搭讪的。 第71章 女孩儿在树下东张西望左等右等了好久，终于听到身后缓缓传来的脚步声，她站起来拍拍衣服迎了上去，“静姝姐姐，你今天去了好久啊！” 绿萼虽一直跟着静姝，但总有几次出庄的时候她会被静姝安排在这棵树下等着，而后脚步一晃就见不着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像是去看了什么人。 淡青色的裙角被两侧微风吹起，勾勒出绮丽娉婷的身姿，温婉柔和的眉眼泛着恬静的光，轻轻一瞥便能看得旁人浮躁的心安稳下去，“我们回去吧。” 绿萼一步一晃地走在静姝旁边，鼻尖轻嗅，从她身上闻出一股淡淡的药味，“静姝姐姐去见的人是生病了吗？” 鼻子倒挺灵，静姝点了点头，“着了风寒。” “这种天气风寒怕是有些难受。”绿萼擦了擦鼻翼上渗出的汗珠，这么热的天，光是在大街上走都能流出汗来，要是再加上风寒那闷堵着身子的感觉，可不得把人难受坏了。 静姝眸光轻晃，这两年柳夕的身子差下去不少，究竟是女子，在那般艰难的环境里熬着受苦，使得她在这种气候把风寒都染上了。 叶炜月前安顿好柳夕后就搬去了山中苦修，这次势必要花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想着刚才急忙请来的郎中替柳夕把脉的结果，静姝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是别的时候风寒也就算了，偏偏柳夕有了身孕，临走时她死死地拉着静姝叮嘱她不准同任何人说，想来她自己是知道的，且还瞒着叶炜。 回庄以后静姝去见了叶晖，屏退所有人把事情一说，叶晖的浓眉立刻就皱紧了，“三弟不在，她一个人有了身孕又生着病，这怎么行？” “我问三夫人要不要给她换个地方住，她不仅拒绝了，还不让我去找三庄主。”静姝拢了拢眉，像是十分无奈。 叶炜和柳夕这几年即便生活再苦都未曾向藏剑山庄求乞一分一毫，还好有静姝在，不然不知这日子得艰难成什么样子，“你去挑些对症的药材给她送去，这事我想想别的法子。” 静姝应下了，先到济世堂拿着外头大夫给柳夕开的药方请教盛长风，又仔细问了些孕妇需要注意的禁忌，随后拿着钥匙去库房点了一批药材包好悄悄送出庄去。 柳夕的病来势汹汹，早前静姝没发觉，直到大夫当面给她把脉询问后才知道她不光生着病，还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三夫人，我还是去找三庄主吧，他应该回来陪你的。”妻子怀孕丈夫却不在身边，这是何等的苦楚。 “万万不可，他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他因为我而伤神甚至放弃。”倚在床榻上的柳夕肤色苍白，面容却有着病态的嫣红，看着静姝紧皱的眉，道：“静姝，别告诉他，我求求你，就算你帮我的。” 用力抿住了唇，静姝抬起忽然清亮的眼眸仔仔细细地将柳夕看了个透彻，气脉虽缓但所幸并无衰亡的迹象，腹中胎儿尚不明朗，她还未能看出，“好，但三夫人你得答应我好好养着身体，别再累着了，这也是为了孩子着想，其他事情我替你安排。” 柳夕虽然答应会好好养着身体，可即便如此，静姝想劝她换个地方住她还是不肯的，“若是夫君突然回来，我不在此处，他就该起疑心了。” 万般无奈之下，静姝只能写信把柳夕怀孕的事告诉在外地的任青萍，让她赶快回来柳夕身边照应。 柳夕的病情反反复复，好不容易撑到五个月，身体还是被折磨得没个人样。又因大夫说了孕时用药太多对胎儿不好，她开始硬熬着不吃药。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任青萍又一次劝柳夕喝药无果，端着满满的药碗走出小屋，对着外头的青衣女子叹了口气。 静姝站在门边看着榻上闭目躺着的柳夕，眸中清冷，孩子的气脉很弱，在母体内过得并不好，孩子不好，作为母亲的柳夕更是不好，她轻蹙着眉，“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请得动盛神针。” 不敢喝药，那用针总行吧？ 打定主意去请盛长风之后，静姝就没再久留，抬腿直接迈出小院。步履匆匆地行走在陋巷之中，凝重的神色等她走出几十步远便更加沉了下去。清寒的眸光瞥向周围同样破旧的民居，最近她总觉得这附近走动的人多了不少，柳夕在这里养胎真的很不安全。 回到山庄，静姝把手头的事情办妥，沿着人少的小道悄悄去了济世堂，见到盛长风的时候他正好和几个药童在院子里翻拣着新收的草药。 盛长风笑着眯了眯眼，示意她进屋说话，“静姝姑娘这几日跑老朽这里倒是勤快。” 进了屋，不等药童奉茶，静姝便屈身行礼，“盛先生，静姝有事相求，还望盛先生能出手相助。” “可是为了那名怀孕的女子？”盛长风像是明了她的来意，毕竟这事不难猜。 “是，她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大夫说用药太多会影响腹中胎儿，她便开始强撑着不肯吃药，我担心这样下去……”柔婉的眉宇之间染上些许忧愁，即便她看得出柳夕母子能熬过这一关，柳夕那憔悴的模样还是令她十分不忍。 “医者仁心，老朽不会见死不救，只是若要老朽出庄诊脉，还需缓上几日。”盛长风捋了捋胡子，轻轻一指屋外的某个方向。 那边是叶婧衣住着的长生苑，静姝会意，该是婧衣小姐过针的日子到了，他眼下走不开，“好，那就有劳先生了，静姝过几日再来，此事还请先生不要让他人知晓。” 第72章 先前来了个问药问得神神秘秘，眼下又是个想低调请他出庄就诊的，盛长风看着面前俏丽的女子，暗道：这藏剑山庄里的人也是极其特别了。 从济世堂出来以后，静姝又走了一趟库房，本想挑拣几样药材的，却发现前几日尚且余下很多的几味药忽然就被掏走了大半。 静姝取的大多是安胎滋养之药，用这些药的人向来特别，因此她一直不敢一次性取走太多，可这又是谁干的？她喊来了库房的伙计，“这几日都有谁来取过药材？” 伙计的脸色一灰，静姝惯取的药材是特地交代过的，眼下被人拿走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支吾了一会儿才说：“老庄主派人来过。” 老庄主？他今年都五十多了啊…… 静姝表情变换，问道：“可是庄中哪位夫人有了身孕？” 伙计尴尬地挠了挠头，“兴许吧。” 叶家第二代除了在外的叶炜眼下一个成家的都没有，叶孟秋点走这一波药材难不成是老庄主夫人或是那些妾室又怀上了？倘若叶孟秋那边有人怀孕了，这药材她往后就动不得了，要是被发现会很糟糕。 柳夕又熬了几天，等到盛长风给叶婧衣过完针照看了几日，静姝寻了个一起置办药材的由头把他请了出去。 小院里弥漫着一片惨淡的气氛，敲门前静姝听到几声浑浊的咳嗽，眼底不自觉地染上忧色，柳夕不肯喝药，病情像是又重了。任青萍走出来给她开门，见她身旁带了一位白发老者，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圣手孤针盛长风了。 “盛先生，里面请。”静姝让到一旁，点明来者身份，任青萍立刻把他迎了进去。 柳夕缠绵病榻多日，面容消瘦，凹陷的身形自小腹处微微隆起，凸显的孕肚像是把她整个人的生气都抽走了一般。 盛长风坐下给柳夕诊脉，脸色不多时便沉凝了起来，看得一旁的任青萍惴惴不安。 静姝轻蹙着眉，耳朵里又传进了些细碎的响动，她低声和任青萍交代了几句，便走出门去，仔细打量着小院四周的巷道。 有人在监视着这里。 萧索的秋风忽然就停了下来，飘摇的尘埃定格在空气中，屋内三人说话的声音远去，她抬起一双冷眼，拎过倚在外墙上劈柴用的砍刀，脚步轻飘飘的像是离了地面，一踩便踏出几米远，直接朝某个方向走去。 “这位姑娘气血太虚，且腹中胎儿连着母体，也有相同的症状，就算用药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缓解。”盛长风诊完脉，把结果告诉了柳夕和任青萍，同先前的大夫说的一般无二，“若想孩子平安出生，需要很长时间的悉心调养……” 咣当一声，门外忽然传来利器落地的声音，任青萍心头一跳，连忙开门出去，看见静姝提着柴刀面色如常地走了回来，曲折的巷道里蹿起一道黑影，跃上屋顶飞也似的远去，“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静姝把刀放回原位，她从没使过刀剑一类，即便知道目标在哪儿，她想要伤到别人也没那个力气，“这附近总有人鬼鬼祟祟，往后要多加小心。” 任青萍惊出一声冷汗，看着里面同样惊讶的柳夕，只觉得留在此处十分不妥，“要不我们……去把叶三庄主叫回来吧。” 柳夕怀着身孕，在这里待着太不安全了。即便任青萍会武功，也难保她这虚弱的身体周全。 盛长风闻言眉头轻动，叶三庄主？叶炜？那床上躺着的这位便是传说中和叶炜在庄外成亲的那位霸刀山庄大小姐了？心中有些唏嘘，名门之后，居然落到眼前这步凄凉的田地。 作者有话要说：　　余下的时间让我在双更的边缘再试探一下orz 第39章 chapter 39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表演一个在双更的边缘大鹏展翅，明天可能就被猎人开枪打下来了orz 我今天奇遇都没摸就跑来更文了啊_(:3」∠)_ 而且还得知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原来庄花每个月会给弟子发月钱的吗！是真的吗！我为什么！从不知道！呜呜哇哇，我这是错过了多少，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静姝，你答应过我的！”眼见静姝陷入沉思，柳夕拼命摇头，“你不会告诉他的，对不对？” 叹了口气，静姝看着院墙外的天空，“你……真傻。” 盛长风要给柳夕刺针，静姝在旁暗暗记下一遍穴位和刺针的深浅时长，结束以后又仔细请教了几个问题，听得他有些讶异，“你都记住了？” “先生出庄不方便，且人多眼杂，来的次数多了难免令人起疑心。三夫人在此处，我每次也是偷偷过来，不敢让旁人知道。”秀眉拢起，静姝实属无奈。 叶家和柳家不对付，盛长风是知道的，江湖儿女哪有世人羡慕的那样潇洒恣意，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老朽明白了。” 和柳夕道了别，静姝便同盛长风回去了，走出巷子，绿萼拎着大大小小好几包药材蹲在老地方等她，见他们终于出来便欢快地跑了上来，“静姝姐姐！” 静姝接过了一些草药包，“久等。” “嘻嘻，还好啦！”绿萼弯起笑眼，“要回去了吗？” 静姝点点头，朝身边的人道：“盛先生，您先请。” 捋了捋胡子，盛长风同她们走了一会儿，临近庄门的时候忽然说：“静姝姑娘，前几日有人私下找老朽开了些孕期安胎的方子。” 第73章 静姝一愣，“先生这是何意？” “来的人只是个普通下人，老朽问他何人有孕，他道是自己内人，年方十九，怀孕五月，体弱气虚，一直卧床。老朽便给他开了个寻常的方子，且料那人却说只管往药效好的配，不管药材有多难得。因都是老朽不曾把脉的，稳妥起见老朽便给他开了和今日这位姑娘一样药性温和的方子。”盛长风眯着眼，暗含深意地看着她。 “前次我去库房少了许多安胎的药材，取药的人是……”静姝的表情忽然十分古怪。 盛长风轻抚着胡须，目光幽远，“老朽上了年纪忘性大，只记医理，已经记不清当初是何人问药，也记不清今日所诊之人是谁了。” “如此，静姝心中有数，多谢盛先生点醒。”静姝屈身行礼，她还以为是叶孟秋老蚌生珠，不想这药材居然是他给柳夕偷偷备下的。 那这几日徘徊在小院附近的人……静姝看着藏剑山庄气势恢宏的大门，忽然有点忐忑了起来。 而此时，一名黑衣男子满头冷汗地跪在叶孟秋书房里，“老庄主，属下被发现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矍铄的眼，“怎么回事？” “是大庄主跟前的那个姑娘，现在庄子里管着账房。”男子低下头，“属下刚到三庄主住处附近没多久就见那姑娘直接朝藏身的地方走来了。” 叶孟秋抖了抖眉毛，“那又是谁？” “属下瞧着像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前几次属下奉命前往时也是屡屡被人探知，却未见其人，今日观此人气息，似已臻于化境。” 心中惊骇，早年为了四处搜集江湖情报，叶孟秋在手底下扶植了一批善于隐匿来去无踪的高手，怎么那不惯出门的儿子身边也有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且慢…… “你说她是大庄主跟前的？” “是。” “还管着账房？”叶孟秋轻轻挑起了眉。 “是。” 叶孟秋心下冷笑，怪不得叶晖这几年闭口不提叶炜在外如何如何，原来是和叶英串通好了瞒天过海呢，这些儿子的手足情深真是让他……欣慰到无话可说。 “老庄主，还有一事，属下回来后在庄子里面打探了一下，那位姑娘今日是同盛神针先生出去置办药材的，最近几日，像是也常去庄外办事。” 盛长风？ 叶孟秋眯起一道犀利的眸光，“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第二天，静姝坐在书房里看账，心中却在思考叶孟秋的诡异态度，叶炜离家在外是他说不准回来的，和柳夕成婚也是大发雷霆，怎么人前一套背后又是另一套的，倒像是做样子给什么人看。 指尖骤停，漆黑如墨的眸子抬了起来，忽然瞥向庭前深褐色的树干，院墙外有人，且是她昨日见过的那个。如此看来一切果真是老庄主在背后指使，这要是仔细一查……不知道会连累多少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静姝在书房里坐了一早上，把该处理的事务结了，便到了往常去看柳夕的时间，“绿萼，今日你不必随我出去了，留在庄内吧。” 小丫鬟刚想嘀咕几句，就见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唔，好吧，那静姝姐姐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啊。” 下巴轻轻一点，静姝缓步走出落梅居。以前有叶英在，她便不会去想若是有朝一日被叶孟秋发现该怎么办，可眼下那人并不在。 在山庄门口伫立了一会儿，她目光静静地看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尽头就藏在远方青赭色的重山之中，两年多了，他还好吗？ 她数次梦回，梦里的她年复一年等在他转身离开的地方，等到青丝霜染雪满白头，等到她都不知道是否能继续等下去。 她真的等得起吗？ 搭在腕上的指尖用力，细长的链条在柔嫩的皮肤上印下一道花纹，静姝一低头，指腹轻抚着翠绿的玉石，握着手腕紧贴在胸口，静静地听着自己缓慢的心跳。 山庄外墙的一角，黑衣男子悄悄潜伏在暗影之中，有些纳闷地看着站在门口忽然一动不动的人，他替叶孟秋办事从未被人抓过现行，昨天是个例外，他竟被一女子给揪了出来。 眼下他又得了叶孟秋的吩咐暗中监视这个女子，一早上下来除了发现她居然在叶英的书房里待着以外并没什么特别的。且虽说是暗中监视，他已经很有自知之明地认定自己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在门口呆了一会儿，静姝收神朝角落里一瞥，缓步走上了熙攘的大街。 如果叶孟秋真的会私底下给柳夕送药，那至少能证明他本意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倘若她能证明自己偷偷去看柳夕不会被人抓到…… 黑衣男子沿着院墙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是个高手，若是不用眼睛仔细盯着，一会儿就混进人群不见了。 嗯？这就不见了？ 后背一凉，他紧盯了一路，只这一眨眼，人就消失了？男子跃上屋顶四下寻觅，主街和边上的巷道全然没有那一身青衣。 好鬼魅的身法！ 男子却不知，自己所站屋顶下方有一堆倒扣的菜篓子，里头小小地蹲着一个人儿，正耐心地等着他离开。虽然静姝经脉闭塞习不了武，但她对自己敛气的本事很有自信，这还是由叶晖多次抱怨才知道的，即便是习武之人都难以发现她的气息。 第74章 等到那人找去别的地方后，静姝才从菜篓子里钻出来，抄近路急忙去了柳夕的住处，三步两步躲进屋子的角落对另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消片刻她就发觉先前跟丢了自己的人到了附近，静姝不知对方武功如何，不敢出声，便示意任青萍过来，在她掌心里写了几个字：当我没在。 任青萍点了点头，继续陪在柳夕身边说话。 那人在外头转了几圈，只看见了柳夕和任青萍，没发现静姝在此处，逗留了一会儿便走了。静姝等他走远确定不会回来后才抬手关上了门窗，坐到床榻的另一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有人跟踪你？”柳夕轻声问道。 点点头，见柳夕即刻染上担忧的目光，静姝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没关系，应该是好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青萍皱着眉，先前有人鬼鬼祟祟地在院子附近转悠，现在静姝也被人跟踪了，她怎么还说是好人呢？ “此事说来话长。”静姝捏了捏眉心，并不打算详细解释，“三夫人，静姝有一事想问，前几日可有人来过此处送药材？” 任青萍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送药材？ 柳夕表情一僵，在静姝的注视下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竟真的有人来送过药材，任青萍一想，难不成是她去抓药的时候送来的？那药材呢？ “那天有个陌生人忽然来敲门，我尚且觉得还有一丝气力便起身去看，他递来一大堆药材和钱两，直言要我收下，却不肯说自己是谁。”柳夕眼底露出一丝愤然的神色来，“我再三逼问，那人才说……” “是老庄主送来的。”静姝沉沉地接上了后半句话。 “我肚子里怀的是叶家的下一代，他却嫌我出身，送个药材都这般偷偷摸摸，我一气之下……”柳夕嘴唇咬得泛白，“把人给赶走了。” “这……”任青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静姝就觉得奇怪，既然叶孟秋偷偷给柳夕送了药，为何她每日来都不曾看见那些药材，原来是被柳夕退回去了。 “静姝，我知你是真心想帮我，也不介意我是柳家之女，虽然屡屡受之有愧但还是愿与你来往，此番恩情柳夕铭记在心。可那些叶家之人大都对我抱有敌意，这藏剑老庄主若是不认我这个儿媳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由着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说着说着，像是气又上来了，柳夕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任青萍连忙轻拍着后背把她的气捋顺，“夕姐，那些事就先别说了，你的身体要紧。” 心底暗自叹息，静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事她自个儿都弄不明白。 她学着盛长风的样子给柳夕施了几针，任青萍在旁边看得有些紧张，生怕她扎错了位置。静姝手生，没盛长风那般熟练，且十分谨慎，施完针后满头大汗，“三夫人，你觉得如何？” 柳夕轻轻一点头，看着她额前晶莹的汗水，“你辛苦了。” 松了口气，她当初让盛长风刺针探脉，晓得这一针刺下去的深浅极其讲究，浅了无用深了有危险，需得拿捏得恰到好处。 静姝接过任青萍递来的面巾，擦了擦汗，“没事，三夫人，你安心养着，有什么不适及时告诉我。” “静姝，你真的很聪明，学什么会什么，要是这孩子有你一半就好了。”柳夕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温柔的目光像是能看到底下小小的生命。 眸光微晃，“她会是个聪明孩子的。” 柳夕笑了，“静姝，这孩子出生以后我打算让他认你做干娘，你可不许推辞。” 话刚到嘴边就被柳夕的后半句给堵了回去，静姝用力抿住了唇，“好。” 第40章 chapter 40 天色渐晚，三人说了会儿话静姝就该离开了，她慢慢走在行人稀疏的大街上，快到山庄门口时觉得自己身上落了一道别样的目光。 这是找不到人所以在蹲点等她回来？ 静姝诧异地抬头朝飞檐下的阴影里看去，那人蒙着面，一身黑衣，并不能看清相貌。 那人知道被发现便从檐下跳了出来，稳步走到静姝面前，“姑娘，老庄主有请。” 漆黑的眸底一沉，该来的总会来。静姝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叶孟秋，第一次站在叶孟秋的书房外，看着敞开的房门心中一时有些忐忑。 “老庄主，那位姑娘带来了。” “嗯。”书房里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浑厚隐晦的气息隔着门窗就探了出来，随后响起了一声惊疑。 先前的男子迈步出来做了一个里面请的手势，静姝抿抿唇，抬腿跨过了门槛，屈膝行礼，“静姝见过老庄主。” 叶孟秋就坐在书桌后，眯眼打量着面前低头的青衣女子，手下口中所言的内功深厚之人竟是一名如此年轻的女子？他本是不信的，但眼见此人站在身前，落地无声，敛气无形，也露出几分惊讶来，“你好本事，居然叫老夫手中最出色的影卫都跟你不得。” 静姝低垂着视线淡淡地说道：“静姝不知老庄主何意。” 叶孟秋冷哼，凌厉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纤细的身形上，“别同老夫装蒜，你与那女子来往多久了！” 静姝稍稍抬头，声音平稳，“庄中女子甚多，不知老庄主指的是哪位女子？” 细眉舒展着，乌黑的眸子清清冷冷，面色淡得像是隔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竟令叶孟秋生出些熟悉的感觉来。 第75章 他今天早上着人查了静姝的底，尚在襁褓时便被人抱回庄中抚养，自小就在叶英的院子里待着，鲜少在别处露面，顾心兰去世以后才被叶晖带出来做事，不想后来竟把整个账房管了去。 叶孟秋想到这里，脸色一沉，这女子的年纪不过双十，阿晖如何能把如此重要的事务交托，简直鬼迷心窍。 书房里是长久的沉默，但落在身上的视线却没有挪走，静姝料想兴许老庄主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便抿唇跟着缄默下去。 良久，听得一声冷笑，叶孟秋沉了沉语气，“是哪位女子，你自己心里有数。” “静姝不知。”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 叶孟秋一拂袖，影卫退出去关上门，不多时静姝便觉得周围的人都走了，但屋顶上仍有一人。 见她目光上瞥，叶孟秋心道一声好敏锐的洞察力，忽然一手拍案，架上挂着的毛笔尽数掀起，随着掌风直刺她身上各处要害。 静姝心里咯噔一声，脚下连退数步，抬手挡了下来，墨渍立刻在衣袖上滑下长长的痕迹。 笔尖落在她身上竟是丝毫内力都没察觉到，叶孟秋挑起了眉，“你不会武功？” 面色有些发白，虽然叶孟秋只是试探并未用力，但她被那含着内劲的毛笔仍是戳得有些疼痛，静姝站直身体行了一礼，“禀老庄主，静姝自幼经脉闭塞，不能习武。” 竟是不会武功的？那这气息……叶孟秋心中生疑，眯眼打量了一会儿，“你倒是有些资质，如此便可惜了。” 静姝默然不语。 叶孟秋忽然从她的神态中看出几分门道来，到底是待在叶英身边十几年的人，这气质简直如出一辙，他哼笑一声，“阿英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却心细如发，阿晖更不用说，能得他们信任，就说明你是个不差的。” 她垂着头，静静地等着下文。 “你往日那些小动作若是不被人发现还行，若是让人掀了出来，这藏剑山庄便由不得你待了。”叶孟秋冷声警告了一句。 也是，叶家表面上装着与柳家不和，若是被发现山庄内有人偷偷与外面来往，叶孟秋要做足工夫，定会将她严惩。 静姝一行礼，这应该是允许她私底下再去找柳夕了吧，“是。” “出了这扇门，阿晖那边你最好知道该怎么说。”叶孟秋眯起眼，压低了声音。 “老庄主请放心，我不会把您私底下送药的事情告诉别人。”静姝同样低声回了句。 叶孟秋老脸顿时紧绷。 静姝躬身告退，走出叶孟秋的书房，便看到叶晖站在院外。 她在山庄门口被影卫带走的消息马上就传进了叶晖的耳朵，他心里暗道不好匆匆忙忙放下手头的事过来，万一事情败露叶孟秋大发雷霆把人赶出庄去那就糟糕了。 见静姝一脸淡然地从书房里走出来，他松了口气，这表情看着应该是没事，只是衣服上这一滩滩墨水是怎么来的？ “父亲找你说什么了？” 静姝摇摇头，“没什么，老庄主看我年轻，担心我管不好手底下的事，便叫我过来叮嘱几句。” 叶晖略有深意地盯看了静姝一眼，“既然父亲都亲自叮嘱了，你往后需得再仔细些。”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静姝低头跟在叶晖身后走远，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瞥身后，片刻便收了回来。 叶晖是直接朝落梅居的方向走的，绿萼听到声音立刻就跑了出来，见到同行的还有叶晖，表情一怵，低头连忙道了声二庄主好。 “绿萼，去上茶。”静姝知道叶晖有话要问，便直接将他请到了书房。 “父亲找你究竟何事？”他可不会蠢笨到去相信方才的那一句场面话。 “最近几日出门有些频繁，引起了旁人注意，所以再出门时，便被人跟踪了。不过我想了法子把人甩掉，他们并不知道我去往何处。”静姝指了指长袖外侧的墨渍，“我没想到跟踪的人都是些高手，像是躲得太利索，反倒被老庄主叫去试探了一番功夫。” 怪不得静姝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墨水，叶晖松了口气，“可有受伤？” “没有，一会儿去换身衣服就好。” 叶晖看着面色平静的女子，“这次让你犯险了，柳夕的情况如何？孩子可好？” “身体气虚，一时难以调养。”静姝皱了皱眉，“三夫人的心里忍着苦，女子怀孕总是希望丈夫陪着的，三庄主眼下不在她又不让我去寻，心气难静，对身体并不好。” 没人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不在身边的，特别是怀孕的时候。 等送走了叶晖，静姝走到院墙一脚的树下，淡淡地说：“三庄主在满陇镇西五里地。” 院墙外冒尖的枝杈轻轻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掠了出去。叶孟秋对她不放心，果然派人一路跟来。 另一边的书房内，叶孟秋听完手下转述叶晖和静姝的对话，轻笑一声：“这女子是个识大体的。” 可惜了，不是我叶家的人。 隔天静姝再去探望柳夕的时候，就看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个阔别许久的男人，目光微晃，果然，老庄主派人把叶炜叫回来了，“三庄主好。” “你该来告诉我的。”叶炜皱着眉，似有不悦，此番离家前他叮嘱过静姝若是出了事要及时通知他。可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夜他在山中忽然遇到一个陌生人，匆匆告诉他柳夕重病有孕就走了。 第76章 “夫君，别责怪静姝，是我不让她说的。”柳夕由任青萍搀着房间里慢慢踱出来，脚步虚浮气色却比几日前好了不少。 叶炜连忙扶住她的身子，眉宇间净是无奈和心疼，“傻瓜。” 怎么叶炜才回来柳夕的病就像好了大半似的，静姝愣了一愣，眼皮垂落再抬起，见柳夕周身气流所弱却能自通，不似日前那般凝滞之相，“三夫人，你可是觉得好些了？” “夕姐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行动利索了，大概是知道叶三庄主要回来，身体就舒爽了。”任青萍在一旁笑道，“早知如此，就该让静姝姑娘早点去跑一趟。” “不是我叫三庄主回来的。”静姝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 柳夕和任青萍心中惊讶，叶炜却暗暗思考，昨夜遇见的那人身法奥妙来去无影，像是武功极高，应该不是静姝认识的。 静姝微微欠身，“三夫人，先进屋吧，我给您施针。” 四个人坐在屋内，叶炜看到静姝从布包里抽出一捆细长的银针有些惊讶，“你这又是跟谁学的？” “盛神针。”静姝撩起柳夕的衣袖，按着昨天点过的位置一针一针扎了下去，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熟练了许多。 “夫君，这阵子真的多亏静姝百般周全，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和这孩子能不能保住。”柳夕另一只手轻抚着小腹，眼角似有泪光点点。 长年持剑的手覆上苍白的手背，刚回家时他便看出这段时日有多不易，一想到她默默受着这么大的煎熬也不肯告诉他就觉得无比心疼，叶炜低头贴在柳夕额前，柔声道：“乖。” 针尖在离皮肤一寸的地方悬停，静姝凝望着银白的针尖，轻抿的唇微动，心头像是也跟着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来，耳畔好似听到那一声低沉的嗓音，萦绕不散。 乖。 他们是亲兄弟，连语气都如此相似。 “静姝？”柳夕靠在叶炜怀里闭目了一会儿，才发现刺针的手停了下来，睁眼就见静姝有些呆愣愣的眸子。 应了一声，松开紧捏着银针的力道，静姝一眨眼，低头继续循着穴位刺针，目光却在针尖的位置凝住了，之前银针没有这般靓眼的。 “静姝姑娘？”任青萍见她忽然把针拿在手里细瞧，又把还插在布卷里的针全抽出来比较了一番，“可有何不妥？” 静姝左右手各自捻了一根针，不多时都有些银得发亮，她又把针放下，银光很快便四散出去，心中微动，她佯装镇定地摇了摇头，“没事。” 给柳夕施针完毕，静姝没坐多久便起身告辞，出了院门，她在拐角无人看见的地方拉开了袖口，将手链拨到一旁，漆黑的眸子瞬间失神。 朱砂的颜色没当初那么鲜艳了。 柳夕的病忽然好得很快，别人皆以为是叶炜回来之后她便真的安下心来养胎，实则个中缘由只有静姝知道。 每逢她给柳夕刺针之时，都有一丝灵气沿着银针刺入她的身体，逐步滋养着她的气血。时间一长，即便静姝不握着针都能看到微弱的气流从指间溢出，稀薄如雾，片刻就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chapter 41 数九寒冬，绿萼小跑着把早上从账房收来的批条拿了回来，静姝站在庭院里吹着风，身上还是秋日单薄的衣物，见她进门便道了句：“慢点走，小心摔倒。” 话音刚落，绿萼的脚下就踩中一颗石子，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静姝姐姐你这乌鸦嘴！” 静姝连忙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让你小心的，伤着没有？” “有，屁股都摔成两瓣了。”绿萼痛得嗷嗷叫。 静姝摊开她的掌心，像是在石板路上磕出了一个印子，深红深红的。 “唔，手还好，没那么痛。”见静姝在看她的手，绿萼苦着脸，另一只手在没人看见的背后揉了揉屁股。 静姝握住她的掌心把她牵到屋檐下，“你先在这儿歇着吧。” “好。”绿萼看着静姝走回去弯腰把洒在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心里有些懊恼，挠了挠头，咦？手怎么不痛了？她摊看自己白净的掌心，刚才还觉得火辣辣的呢！ 把四散的批条捡了回来，静姝进了书房，余光瞥见绿萼在门边好奇地翻看着自己毫发无损的手，眉间微凝。 得了空的时候，她悄悄沿着小路绕过大半个山庄，走到一处弥漫着药草香气的地方，两个童子见她走来已是见怪不怪，微微鞠躬行礼，朝里面一指。 静姝点头谢过，推开济世堂正厅的门，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隔间的书案前眯眼看着手中的医书，她屈膝行礼，“盛先生。” “今日怎么过来了？”盛长风眯了眯笑眼，“可是那位姑娘有何不妥？” 静姝微微低眉，“非也，静姝是想请先生替我把脉。” 笑意稍事收敛，盛长风颔了颔首。 静姝在旁跪坐下来，将腕上的细链拨到一旁。盛长风稍一探脉，并无不妥，“可是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不是不适，而是……”她抿了抿嘴，眼见桌角上搁着几株风干的药材，想了想，便伸手取了一株过来。 盛长风不明此举，见她将药材置于掌心，那深褐的枝干上忽然冒出一抹新绿，视线随即怔住了。 静姝把那株药材放下，垂头淡淡道：“近来久持一物，皆会如此，旁人小伤小痛，触之便愈。” 第77章 盛长风沉吟许久，“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静姝明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当年刻下的朱砂如今已是红褐色了，“先生可有办法帮我缓缓？这现象日后怕是会更加明显。” “静姝姑娘，封经闭脉对一个人来说并无益处，即便是你也一样。”盛长风点了点她的手腕，“老朽早就看出这朱砂之物在减缓你的气血行进，寒铁亦有镇静之效，可若是要再强行镇压你这副身体的生气，你便同那些活死人无异了。” 漆黑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我……只想撑到庄主出关。” 盛长风皱了皱眉，“且容老朽想想，若是有了法子，就派药童去通知你。” 心情有些沉重地走出济世堂，正好遇上看完婧衣准备回去的叶晖，静姝低头行礼，“二庄主好。” “来找盛神针可是身体不适？”叶晖见她从济世堂出来，便关切地问道。 静姝摇摇头，“只是来和盛先生确认一下新进药材的批量。” “你辛苦了，可别把自己给累着。”叶晖笑笑。 “多谢二庄主关心。” 叶晖摆了摆手，“去吧。” 目送着那一身青衣消失在小道上，叶晖收回了目光，她若是光明正大来办事怎么不见身后总是跟着的那个小丫鬟？他抬头看了看济世堂敞开的门，心下一想便迈步走了进去。 过了半月，盛长风手底下的药童来落梅居传话，请静姝去济世堂走一趟。她把绿萼留下，又和前次一样悄悄去了，到了济世堂，却见正厅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二庄主，您怎么……” “你这丫头，大哥临走前不是告诉过你有事要和我说么？”叶晖似有愁容，像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体出了些问题，要是当日不进来问一问盛长风，险些就让她自己拿主意了。 静姝低下头，抿紧了唇。 盛长风叹了口气，摇头道：“静姝姑娘，方才老朽同二庄主讲了想到的法子，二庄主不允，此事还是作罢吧。” “什么法子？”静姝眸光一晃。 “静姝，那些危险的办法我们能不用就不用，况且大哥也留了话，如果你身体里的东西压不住了就将你送去剑冢。”盛长风想到的办法是喂毒，她手上的朱砂融于骨血已有六载，身体却一直无病无痛，想来这朱砂的毒性说不定就是在与聚集的灵气相抵。 这方法是万万不能让静姝知道的，否则她肯定会在背地里对着自己乱来。 漆黑的眸子顿时闪过一道光，她能去剑冢？ “传言藏剑山庄的剑冢内藏有一处四季灵谷，四季同天地，灵气非比寻常，剑冢守卫森严，灵谷又避于世外，对静姝姑娘而言确实是个很好的栖身之地。”提起剑冢盛长风就想起另一茬事来，直言静姝去剑冢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庄主如今在剑冢闭关。”静姝压下心头的激动，垂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她能去剑冢，能去到他的身边吗…… 叶晖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大哥早就想到有今天，所以才特意嘱咐我的。” 静姝的眸光微微呆住，“早就想到的……那为何当初不带我走？” 面色一僵，为什么不把人带走，那是因为…… 漆黑的眸子在叶晖异样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她低声喃喃道：“他不想带我去，对么？” “静姝，你别多想，剑冢条件艰苦，且大哥担心你终日待着无聊才没让你去的。”叶晖脑子一转便想出一番说辞来。 “我只要能看见他就好了，怎会耐不住无人之境。”她一咬唇，“都是借口！” 叶晖心道确实是借口，他总不能把叶英当初说的话告诉她。 静姝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到落梅居的，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呆愣愣地看着那张空无一人的案桌，既然放心不下，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 小的时候，他在书房习字，她在旁边埋头看书。 长大以后，他在庭前练剑，她在廊下看着他与落花迷了眼。 她在他身边十余载，早把一切当成习惯。 他呢？ 良久，她讷讷地开口问着空气：“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书房里静悄悄的，好似他的沉默。 “你放心，我不会去吵着你的。”她轻抚着手腕上带有丝丝凉意的细链，“要是时候到了你还没出关，我自请离庄，找个别的地方待着，不给你和你的藏剑山庄添麻烦。” 第一场春雨落下的时候，柳夕临盆，她在孕期受了不少苦，分娩的过程更是极其艰难，几个时辰过去还是没能把孩子生下来，叶炜几次三番地想进去看看情况，都被任青萍堵在门口拦下了。 叶炜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知道女人生孩子很痛苦，但到了柳夕这里，仿佛痛得要了命似的，听到她逐渐衰弱下去的声音脸色也跟着白了。 静姝在旁边烧着热水，耳朵里充斥着稳婆鼓劲的声音和柳夕的痛呻，火光映着她白皙的脸庞，沸水在面前翻滚。她端起一盆热水准备进屋，视线却在指尖凝住了，银白的气流在不停地往外冒，集中地朝前方流去。 微微抿唇，进屋后来到柳夕身边，后者躺在床上一张脸都冒着发白的汗水，眼含着泪，旁边的稳婆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夫人啊你可得再使把劲！” 痛了这几个时辰，柳夕身子骨弱，早就没力气了，“我……” 第78章 一双异常冰凉的手捧住她微微收拢的掌心，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涣散的眼眸，“坚持住，他还在外面等你。” 她……不能放弃！ 颤抖着咬了咬唇，柳夕点点头，下意识地攥紧了静姝的手。 掌心相对，静姝看到一股精纯的银白气流缓缓没入柳夕的脉息。 “对对对，就这样再用劲！”见柳夕又有了力气，稳婆连忙催促起来。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人终于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叶炜松了口气，绷了一个下午的脸色总算好看不少。 稳婆用布把孩子包好抱了出去，“恭喜恭喜，是个女儿，母女平安。” 叶炜看着襁褓中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心头微热，有些笨拙地把她接了过来，这是他的女儿。 “辛苦。”任青萍连忙塞了些银子在稳婆手上，后者得了银子便笑眯眯地走了。 叶炜进屋，小心地把孩子放到床边，轻轻拉住了柳夕的手，垂落的眼皮一动，睁了开来，“夫君。” “嗯，你受累了。”叶炜看着她虚弱苍白的脸色，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还好。”柳夕淡淡地笑了，视线在旁边左右转动，“静姝呢？” 叶炜这才想起房间里应该还有一人，头一转便看到门边的墙角歪歪斜斜地倚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柳夕慌忙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快，快去看看。” 叶炜大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去轻轻拍了拍静姝的肩膀，后者身子一滑直接栽倒在地，露出一张青白的脸来，脸色不由变了变，“静姝？” 眉头轻动，她半阖着眼，含糊地说道：“让我睡会儿。” “已经很晚了，你得回庄去。”叶炜皱了皱眉，要是她夜不归宿，那就麻烦了。 “我已经……走不回去了。”眼皮沉沉地垂了下去，像是再也抬不起来，叶炜推了好几次都没把人叫醒。 “静姝是不是不对？”柳夕撑着床支起上身。 怎么生完孩子的柳夕精神都比她这个陪产的要好？叶炜探了探她的呼吸，十分平稳，就好像是……“她睡着了，还叫不醒。” 柳夕有些慌神，连忙要叶炜把人带过来。 叶炜轻拧着眉，把躺在地上的人抱了起来，眼底出现一丝惊愕，她的身体怎么是这般分量？满腹疑惑地把人抱到床的另一边放下，“她是怎么回事？” 轻贴着静姝温凉的额头，见她真的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柳夕才舒了口气，“我都以为孩子要生不下来了，她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不知怎么就又有了力气，我觉得是她在帮我。” 叶炜神色复杂地看着昏睡不醒的静姝，细想种种，再加上刚才不同常人的份量，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跟在大哥身边的女子有多么奇异。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chapter 42 静姝一直睡到第二天午时才醒，一睁眼就见旁边望着她的柳夕，“唔……三夫人。” “醒啦？”柳夕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晃了晃发胀的脑袋，静姝瞥见外头强烈的阳光，思绪一滞，“我睡了多久？” “有七八个时辰了，你还好吗？”头一回见一个人没病没痛能睡死那么久的，早上见她仍是叫不醒，便和叶炜商量要是到了中午再睡着就只能去请大夫来看了。 静姝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咦？” 她怎么和柳夕躺在一张床上？ “昨天看你倒在墙边，我就让夫君把你抱到床上休息了。”柳夕笑着说，“你睡得太沉，我们怎么都叫不醒你。” “哦。”柳夕平安生下孩子以后她便累得不行，身体里的力气像是抽走了大半，摇摇晃晃走到门边却没能坚持到走出去就困得意识迷糊了。 叶炜在外面劈柴，听到里头的声音便走进来，见静姝清醒着，浓眉稍稍一挑，“醒了就赶快回去，外头有人找你快找疯了。” 一想到昨天的情形，静姝心中暗道不好，匆匆和叶炜夫妇告别，赶回藏剑山庄，哭红了眼的绿萼正被秦嬷嬷搂在怀里安抚着。 “静姝姐姐往常不超过一个时辰就回来找我的，为什么过了一个晚上都还没回来……我整条街上都找了就是没找到静姝姐姐……”绿萼眼泪汪汪，哭成一个泪人儿，“静姝姐姐是不是回不来了……” “傻丫头，说什么晦气话，你以为静姝是你！哎唷，乖乖乖，别哭别哭，我们再等等。”秦嬷嬷又是无奈又是担心地训了几句，除了顾心兰去世那阵子，静姝从没有夜不归宿过，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该去和二庄主禀告了。 “秦嬷嬷，我回来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秦嬷嬷的声音，静姝连忙迈步进去，一个人影直接哇的一声冲进自己怀里，抱着她死都不撒手。 “静姝姐姐我还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 静姝有些无奈地拢了拢眉，轻轻一揉怀里的脑袋，“我没事。” 秦嬷嬷如释重负，“你啊，吓死我们了！” 静姝哪里知道昨天去看的时候刚好遇上柳夕临盆，一时把留在湖边的绿萼给忘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看你脸色不太好，别的事情先放放，去休息一会儿吧。”秦嬷嬷见她面容泛青，想来一个晚上在外面并不安稳，便催促她先去休息。 一路赶回来确实又有了一些困顿之意，静姝依言照办，就回房间睡下了。这一睡又没个白天黑夜的，第二天早上才幽幽转醒，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听到了绿萼略微焦急的声音，“为什么静姝姐姐还不醒？” 第79章 “别担心，以前她也有过一阵子，没日没夜的睡，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秦嬷嬷在旁安抚道。 绿萼疑惑了，常人哪有这么能睡的，“静姝姐姐以前也有这么睡不醒的时候吗？” “有啊，她娘要去世的那会儿，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累着了，动辄睡上七八个时辰，一天少有清醒的时候。”秦嬷嬷想起往事，长长地叹了一声，“仔细一数，心兰也走了这么多个年头了啊。” 娘去世的那会儿…… 秦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静姝的身世，听得绿萼忍不住红了眼眶，朦胧的眼帘一眨两眨，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静姝姐姐，你醒啦！” 她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床帐，“我想去看看我娘。” 满陇镇外的山坡上，青衣女子看着面前青草环绕的坟冢，心中一恸，屈膝直接跪了下去，“娘，对不起，当初没能救你。” 早几年她不知道，也没有眼下这般能看得仔细，但那日她看到自己手上溢出的气流，加之这两日的昏睡，算是明白过来。 当初顾心兰病危，静姝一近身便浑身乏力，她以为是顾心兰的病气所致，不想真相竟然是这样。怪不得当初她陪在顾心兰身边的时候总是昏昏沉沉，也怪不得那老道长来过以后叶英便将她强行和顾心兰隔了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 绿萼从没见过静姝掉眼泪，就见着那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坠落，无声地碎裂在手背上，绽开的泪花仿佛扎根在心头似的，咸涩的味道沿着蜿蜒的裂缝渗了进去。 她吸吸鼻子跟着抽噎起来，跪下去搂住静姝的手臂，“静姝姐姐，我听别人说兰姨以前最疼你了，要是你做错了什么事她一定会原谅你的，你别哭了好不好，看着你哭我也跟着想哭了……” 山风猎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也吹得心里一片冰凉，静姝呆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本来能救的，他为什么要拦着我？” “啊？”谁拦着？绿萼一脸茫然。 “这是不是说……我在他心里其实还挺重要的？”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手腕上分外鲜明的黑色手链，眼底有一丝苦涩，“娘，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遇到危险他会来救。 走路不留神他会牵着她的手。 去闭关他还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在他眼里自己好似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到底……算什么呢？” 绿萼挠挠头，完全听不懂静姝在说什么，只能默默陪在身边。 静姝的昏睡病这回只发作了两次，第三天就好了，她处理完堆积的账务，便寻思着再去看看柳夕。可绿萼这次说什么都不肯留在湖边了，生怕她又像上次一样一整天都没回来，静姝拿她没办法，只能让她换下丫鬟的衣服再三叮嘱不可声张才带她出门。 走进狭窄的巷道，她四下留意并没有人跟随后稍稍放下心，无奈地瞥了一眼同样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绿萼，又仔细告诫了一遍，后者连连点头。来到小院门口，任青萍不在，推门出来的是叶炜，见她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微微扬起眉，“她是谁？” “一直跟着我的小丫鬟，上次我把她晾在外面太久，她给吓怕了，不放心就跟来了。”静姝对此也很无奈。 “你也有丫鬟了？”叶炜瞥向她身后那个小小的女孩，眯起了眼。 绿萼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攥紧了静姝的衣袖，这人的目光怎么如此可怕？ 见她瑟瑟发抖躲在静姝身后的样子，叶炜哼笑一声，“和你当年挺像。” 当年她也是这般，初次见面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躲在叶英身后，露出两只小眼睛盯着他瞧。那时候叶英还让他别去吵她，言语之间亦有含糊不清的宠爱，现在再看确实不是一般的好。叶炜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静姝那轻飘飘的重量，大哥难不成是知道静姝与旁人不一样所以才小心保护着的么？ 被叶炜这么一说像是也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静姝放平了唇角，“我去看看三……咳，柳夕。” 绿萼年纪小，没见过叶炜，既然她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藏剑三庄主，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好了，免得回去说漏了嘴生出事端。 进了屋，床上斜倚着的人正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见静姝进门，便微笑了起来，“你来啦！” 静姝点点头，“这几日有些别的事，就没过来。” “来来，快过来看看孩子。”柳夕笑着眯起了眼，唇畔是说不出的温柔。 孩子已经出生三天了，皮肤不像刚开始那般皱巴巴的，有着新生婴儿的柔嫩娇软，静姝和绿萼凑到床边看着襁褓里含着手指的小婴儿，眼前皆是一亮。 “这个小宝宝真漂亮。”绿萼笑了起来。 柳夕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这是静姝身边的小丫鬟，便冲她和善一笑。 “这个大姐姐也很漂亮。”绿萼忍不住又夸了一句，“小宝宝很像你。” “是吗？”柳夕看向旁边的静姝。 点了点头，静姝的表情柔和不少，“像，起名字了吗？” “嗯，琦菲，叶琦菲。”柳夕笑道，“我没你读过的书多，你可莫笑我取的名字不好。” “这名字挺好的。”静姝轻轻一抚小婴儿光滑的额头，心里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一遍。 闭合的眼帘忽然动了动，浓黑的大眼睁了开来。 第80章 “眼睛睁开了耶！”绿萼看到这一幕有些激动地喊了一声。 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拍，静姝有些歉意地看着柳夕，“抱歉，她总是这么冒失。” “没事，很可爱。”柳夕并不介意，垂眸温柔地看着那一双睁开的眼睛，“菲儿乖。” 叶炜走了进来，三个女人围着孩子也没个空地，他便站在后头看着襁褓里转动着眼珠的小婴儿，乌溜溜的眸子忽然就转到他这边来了。 “菲儿是不是要爹爹抱？”柳夕把孩子抱了起来，叶炜顺势接过，小家伙蜷在父亲怀里好奇地看了房子的人一圈，最后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静姝身上，小嘴一咧，笑了。 绿萼愣住，这个凶巴巴的大叔是漂亮娃娃的爹？ 叶琦菲平安出生，很多人的心都放下了，叶晖碍于不方便去看，便私底下找人做了一条刻了字的玉坠，托静姝带去，叶蒙得知后也悄悄让她捎了一些小孩子玩意儿。等到小琦菲过了一周岁生日，家中并无不妥，叶炜再次动身去了深山修行。 静姝每隔一日便会带着绿萼去探望住在旧街上的柳夕，起先她觉得绿萼太活泼会吵到叶琦菲睡觉，后来见床榻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得欢，好似也没什么不妥。 柳夕和静姝在矮桌边缝制着衣物，“每次你来的时候菲儿总是精神特别好。” “都是绿萼闹得。”静姝朝那边一瞥眼，绿萼对着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抱着小琦菲继续玩。 “这里除了我便没人同她说话了，眼下有人陪她开心最好不过。” 小琦菲一出生，家中的开支便多了不少，攒下的钱很快就花光，任青萍又去了外地，叶炜又不在家，只剩下了柳夕母女。 静姝看着绿萼怀里小小的孩子，柳夕坐月子的时候奶水不足，小琦菲在她肚子里又受过罪，所以出生到现在都比别的孩子瘦弱许多，长得也慢。 “别光顾着孩子，你也要保重身体。”静姝微微皱眉，柳夕这两年像是忽然苍老了下去，鬓边生出好多白发，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好兆头。 柳夕见她皱眉，笑了，“你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我母亲也没你这般忧思劳神。” 第43章 chapter 43 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外，可柳夕始终没有断了家信，即便从未收到回复，她仍然坚持。在信里她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即便现在的生活毫无安稳一说，她依旧告诉柳家的人自己过得很好，叶家的人待自己百般照顾。 有一回静姝看见她写信的内容，摇了摇头，“这要让你母家的人知道了，会有大麻烦的。” “我只是不想眼下再生事端。”柳夕叹了口气，“等到夫君回来，一切就熬出头了。” 静姝眼底微微一沉，叶炜恢复武技之日，便是重返叶家之时，早前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自从窥见了叶孟秋的背地行事后，她又隐隐觉得这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两年后，叶炜剑成返家，终于鼓起勇气带着妻女来到藏剑山庄门前。 叶孟秋拄着拐杖坐在正厅内，叶晖和叶蒙一脸不安地站在一旁，静姝即便是远远地候在门外的台阶下，也能感受到里面的气氛一片冷凝。 良久，三人听到了那苍老的声音，“他可以进门，但其他人不行。” 叶蒙急了，“父亲，三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了家室，总不能让她们流落街头吧！” “家室？哼！”叶孟秋冷笑一声，“藏剑山庄绝不允许柳家的人踏入一步！” “父亲，那可是三哥的妻子和孩子，您把她们拒之门外，这要让别人知道……” 啪！ 手边的案几当场被拍得粉碎，叶孟秋怒声：“藏剑与霸刀势不两立，你若是帮着柳家的女儿说话，我连你一起赶出去！” 叶蒙噤了声，他朝旁边默然不语的叶晖拼命使眼色，想要叫他开口劝劝，然而叶晖始终没有出声。 兄弟俩得了命令去门口传话，走下台阶以后叶蒙不由怨道：“二哥，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兴许父亲会听你的呢？” 叶晖叹了口气，瞥了眼身后跟来的静姝，“父亲连藏剑山庄的脸面都搁在一旁，硬是不准柳夕进门，不是我们能劝动的。” “这种时候大哥在就好了。”叶蒙也觉得十分难办，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向来注重脸面的叶孟秋此番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 叶晖摇摇头，此事只怕即便叶英在场也劝不住父亲。 藏剑山庄的门口，柳夕抱着小琦菲站在叶炜身后，看到走出来的三人，“他们出来了。” 叶炜抬头见叶晖和叶蒙脸上满是沉重，心底一沉，“二哥。” “三弟，父亲说了，你可以进这个门，但是……其他人不行。”叶晖无奈且满是歉疚地看着柳夕，虽然她是柳家的人，但这么多年对叶炜的不离不弃他也看在眼里，可过不了叶孟秋这一关，他始终无法说什么。 叶炜攥紧了拳，自己的妻女竟被父亲归为其他人？ “三哥，你要不再等等，等到大哥出关，我们再一起去劝劝父亲。” 叶孟秋对柳家的敌意由来已久，连带藏剑山庄上下，叶炜虽站在此处，仍能见守门弟子对柳夕的不善神色，“既然父亲不肯接纳她，这藏剑山庄，我不回也罢！” “三哥，你别冲动，这……”叶蒙本想说先让叶炜回来，把柳夕安置在外头，等到叶英出关再行商议，叶晖却在旁按住了他。 第81章 叶炜冷笑一声，扶着柳夕的肩转身离去，背影却无比悲怆。 “二哥，你干嘛拦着我！”叶蒙气愤地甩开了叶晖的手。 叶晖沉沉地说道：“父亲就算是将我们全部赶出去都不会让柳夕进门的，三弟又不会离开柳夕，他们，回不来。” 叶晖和叶蒙的心情并不好，于庄门处便散开了，一直缄默的静姝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柳夕离去的背影，眼底有一丝极重的忧色，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自己来时的方向走。 楼外楼的正厅里，叶孟秋还坐着，她迈步走了进去。 “阿炜走了？” “您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的。”静姝见他扶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视线朝左右一扫，闲杂人等立刻退了下去，直到近旁再无他人气息她才缓缓开口：“是否只要柳夕还是柳家的女儿，您便不同意她进藏剑山庄的门？” “我藏剑山庄，不得与霸刀山庄有任何往来！”叶孟秋执杖重重一敲地。 “若只是一寻常女子，您可否让她进门？” 叶孟秋浓眉顿时皱紧，“你什么意思？” “柳姑娘是三庄主的结发妻子，也是您亲孙女的生母，对三庄主有救命之恩也有患难之义。静姝不懂江湖恩怨，但柳姑娘一片真情常人皆为之惊叹，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三庄主，老庄主您很清楚这一路的艰辛。”静姝淡淡道，“倘若您执于她柳家女儿的身份，那他日世间再无柳夕，您可否成全她与三庄主？” 叶孟秋沉默了，紧皱着脸思考这个问题，叶炜能够重拾武技柳夕的确功不可没，只是柳家…… “您有三个月的时间考虑。”她行礼告退，走出楼外楼的时候面容尤有一丝冷峻，近日来她眼见着柳夕身上浮现将死之相，心中惊骇，柳夕不过双十年华，如此年轻便要去世？ 叶炜携妻女返家遭拒，一时心灰意冷，这几日静姝再去，他都在旁默不作声。柳夕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酸楚，她知道叶炜有多想回到藏剑山庄，却因为自己没能跨过那扇门。 静姝抱着小琦菲坐在床上，小家伙好似知道气氛不对，即便是被最喜欢的干娘抱着她也乖乖地没有吵闹。 “夫君，昨日我在街上遇到了姑母派来的家丁。”屋内，柳夕低着头慢慢说道，她知道叶炜对霸刀有多不喜，因而声音很轻，“姑母想接我们回霸刀山庄。” 到底只是接她还是把叶炜也算在里面就不得而知了。 黑色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叶炜心中十分沉重，他以为修得寂剑便能带柳夕回归家门，却不想父亲的冷拒将他多年的期望打灭，北上霸刀，他作为叶家儿郎是不愿的，可作为丈夫，那是妻子的母家，这么多年柳夕跟着他颠沛流离，她在自己家里总能比现在过得好，他实在是不想她再受苦了。 “好。” “夫君，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叶炜搂紧似是要哭的柳夕，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说傻话。” 怀里的小琦菲翻了个身，仰面看着自己的干娘，忽然觉得那双淡漠的眸子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可否等上几日？” 叶炜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如果是想等大哥出关……” “并不是。”提及那个人，静姝眼底有些悲凉，他都闭关五年了，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我有一事，需替三夫人安排妥当。” 七日后，叶炜带着妻女坐上了北上的马车，他最后看了一眼风景秀丽的西湖，心情不无沉重地靠在车厢内叹了口气，柳夕抱着小琦菲依偎在他怀里，心中也不是滋味。 马车驶上镇北的官道后忽然停了下来，叶炜掀开车帘探出身去，见一名青衣女子站在马车前，叶晖和叶蒙也在，“二哥，四弟。” “就算父亲责骂我们也得来送送你。”叶蒙拱了拱手，“三哥，一路保重。” 叶炜垂下头去，“替我向大哥说声抱歉。” “你且去霸刀山庄安顿一段时日，等大哥出关，此事我会再同大哥商议，一定想办法把你们接回来。”叶晖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静姝来到马车边，柳夕走了出来，她微微行礼，“三夫人，借一步说话。” 柳夕抱着孩子下车，跟着走出了二十来步的距离，之前便听静姝说有事要帮她安排，却不知究竟是何事。 “请伸手。” 柳夕依言伸出了手，静姝看着她的手腕，指尖跃起一道金光，忽然没入她的脉门，“这是我从盛先生那里求来的金针，必要时可吊住你一丝气息，但你不可与旁人讲，就算是三庄主也不行。” 金针像是游鱼一样钻进了身体，但初时的异样仍让柳夕险些抱不住怀中的小琦菲，脉门处留下了一个红点，她相信静姝不会害她，可心中对此十分不解。 “三夫人，我在庄里做事不能离开太久，三个月后我会北上霸刀山庄去找你。有些事眼下尚且无法言明，但请你相信我，也请你照顾好自己。”静姝一咬牙，即便这是生死命数，此番她也要试着破上一破。 七年前她年幼尚小，且有叶英阻拦，没能救下顾心兰；七年后，她自觉比当年气息更胜，只要有这一线生机，她愿意一试。 三人目送马车消失在曲折的官道上，叶晖叹了口气，见身旁的静姝低望着手腕，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道已经褐得有些泛黄的砂痕，眸色微深，“静姝，你的手……” 第82章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哪儿都不会去。”静姝将垂落的手腕藏在袖中，目光坚定地看着道路尽头的一点。 叶炜一家北上以后，静姝便潜心待在落梅居里，手头的事情做完就坐把自己关进房间。她拣了根枯枝每日练习，有时候太过频繁会直接趴在桌上睡死过去，醒来她又提笔记下自己昏睡的时辰，同以往的记录进行比较。 从枯枝到盆景，再到庭院里的海棠。 这几年灵气在体内聚集的速度很快，静姝练得越久，事后昏睡的时间仍是逐渐变短，等到金黄的杏叶落满藏剑山庄的时候，她看着庭前仍旧绽放的海棠，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奇怪，这海棠怎么还不谢？”绿萼在院子里扫着飘落的花瓣，情不自禁地嘀咕了一句，“今年开了好久啊。” 灵气之于草木，远比用在人身上要简单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像是时间近了，早年鲜红的印记现在已经变成黄色的了。 “之前没有细看，静姝姐姐是换了首饰吗？”绿萼抱着满满一篓花瓣走了回来，见静姝在摊看着掌心，便捕捉到了她手腕上的银白。 “什么？” “我记得以前是黑色的呀，怎么变成白的了？”绿萼好奇地凑了上来，“一模一样，静姝姐姐你是有两条么？” 白的？静姝微微挑眉，举起手腕放在眼前翻转着，这些日子她一直观察灵气流动，看什么都云雾缭绕的，未曾以常人眼光视之。但绿萼说它是白的，那就真的是白了。 绿萼一本正经地猜想道：“唔，可能是褪色了吧。” 这条手链是寒铁直接打造的，怎么会褪色，静姝轻轻抿唇，气化于物了么？ 她仔细盘算了时间，觉得自己该出发了。此地与霸刀山庄相距千里，她一路北上也不知道要多久，还是早点动身为妙，且临行前，她得再见一次叶孟秋。 第44章 chapter 44 站在那间厚重沉稳的书房前，静姝深吸一口气，稳好心神，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低头走了进去，“静姝见过老庄主。” 叶孟秋手执狼毫在纸上点墨行文，并未分出一丝注意在静姝身上，书房里沉闷得和她进来之前一样安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叶孟秋放下笔，看面前站着一动不动的女子，沉声道：“早年我与霸刀庄主柳五爷有过一个约定，为迎乱世，他助我叶氏兴盛，自甘没落，实则于暗中积攒实力，为不引起他人注意，藏剑与霸刀在明面上不得来往过密。” 静姝微微皱起了眉，“这些年藏剑山庄将霸刀压得狠了，若是两家结了亲，又会把霸刀山庄拉回风口浪尖。” “你很聪明。”叶孟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既然想得明白，还要帮他们吗？” “这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您。”静姝淡淡地垂下眸去，“请老庄主应允我北行接三庄主一家回庄，我不会干扰您和柳庄主的约定，且带回来的只是您的儿媳，不是柳家大小姐。” 静姝去见叶孟秋的事很快就被叶晖知道了，他去落梅居找人，正好撞见她在收拾行李，心下大惊，“父亲赶你走？” “不是，我要北上。”静姝低下头，“三夫人命数将尽，我得去救她。” 命数？ “还请二庄主准备好一处僻静的院子，人越少越好，我把三庄主和三夫人带回来以后需得把他们安置在那一段时间。快回来的时候我会给您传消息，您务必提前请盛神针过去。”静姝把先前想好的计划全都告诉了叶晖，听得他内心震颤。 这简直……骇人听闻！ “你有把握么？” 她看着庭院内那棵生生不息的海棠，“七成。” 拼死也就七成。 “不行，你不会武功，独自北上太过危险，我安排个人与你同去。”迅速从那惊世骇俗的说法中回过神来，叶晖双眉聚拢，“你稍作整理，到山庄后门来找我。” 叶晖安排的人是叶蒙，后者一听要北上接叶炜，二话不说提着轻重剑就出了门。叶晖命人牵来两匹快马，静姝已经在后门等着了，“静姝，我相信你，但你也别勉强自己，不然大哥回来我不好交待。” 一身轻便利落的裙装，静姝把所有头发都束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二庄主，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看着她身子一飘就落到马上，叶晖心中有些感慨，当年那小小的姑娘是真的长大了，重要关头竟让人觉得如此可靠。 叶蒙骑着马过来了，“二哥，我们走了。” “嗯，快去快回！” 山道上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飞速奔驰，一路往北，柳夕的将死之相来得蹊跷突然，和静姝在顾心兰身上见到的并不一样，顾心兰是因病去世，柳夕则未必，也不知那根金针能否成功吊住她最后一丝气息。 静姝和叶蒙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大多时候都宿在荒郊野外。越往北走山路越加崎岖，且气候也越来越冷，等他们快马加鞭赶到太行山下的无极镇，冷冷的雨点落在身上更是像冰刀似的。 “静姝，我们先添些衣裳再安顿下来吧。”叶蒙看着静姝冻得发白的侧脸，河朔之地与江南相隔千里，她衣裳单薄一路北行，习武之人尚且觉得冷，更不用说她了。 大街上来往的人都穿着厚厚的外套，静姝搓搓快冻僵的手，轻嗯了一声。 第83章 换好衣服，他们在街上找了家客栈落脚，这是霸刀山庄的地盘，静姝为了低调便叫叶蒙把轻重剑收了起来。 两人坐在大堂内点了两碗面食，各自埋头填塞着空荡许久的肠胃。北方人说话豪放，客栈自是喧哗无比，无非都是说些远近消息的。 “哎，听说了吗，霸刀二庄主回来了。” “回来了？那岂不是……” “啧啧，那个藏剑来的人怕是要遭殃咯！” “活该，我听说江南一带山好水好，养人，可你瞧见没，那霸刀大小姐回来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像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村妇似的，听说还是被藏剑山庄赶出来没地方去才回来的。” “哟，这么遭罪的么，柳二少最心疼他妹妹了，这不得气得要把藏剑的人给砍了！” “你可别说，昨儿我在山庄里头干活的媳妇儿说听见小枫屋那边有响动，像是什么人在大打出手，打得可凶。小枫屋可是柳大小姐住的地方，怕不就是柳二少提刀砍上门去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小枫屋今天一早就封了，也不知道出的什么事。” 外头阳光正烈，静姝心底却飘起一股寒意，她和叶蒙对视一眼，避开人群后决计天黑以后悄悄打探一番情况。 入夜以后，两人趁着夜色朝霸刀山庄的方向去，所过之处仍是山岭，且进庄的要道上还有诸多霸刀守卫。 “这霸刀山庄倒是造的省事，凭着天险，连院墙都不用。”叶蒙看着脚边的飞瀑深谷，前方气势恢宏的建筑隔了数十丈，中间没有落脚的地方就算是绝顶的轻功也跨不过去。 山崖上朔风猎猎，静姝也没想到这霸刀山庄居然是建在山里的，山庄二字当之无愧，“试着从别的地方绕一下看看。” 这一绕，两人又翻过了几座山，看着面前陡峭的崖壁，叶蒙重重地叹了口气，“行不通。” “我们人生地不熟，这样盲目地找不是办法。”轻蹙着眉，静姝也有些气馁。 叶蒙担心静姝徒步走了那么多山路身体吃不消，便决定先回无极镇。等到两人折返，天已经放亮，静姝凝眸看着霸刀山庄深处，眼底忧色更重。 此前观柳夕气脉，死相不甚模糊且来得突然，想来事出有因。她只能看出大体的时限并不能推断具体的日期，金针护脉无法长久，是以他们一路北上能快则快。 回客栈修整的时候周围的议论声又一次入耳，静姝的脸色直接变了。 “哎唷，你说这是造的什么孽，丈夫和哥哥动了手，居然逼得人自杀了去。” “可怜柳大小姐年纪轻轻，唉……” “听说柳二少和藏剑叶炜双双重伤，不知两人生死如何。” 一道劲风忽然掠过静姝身侧冲了出去，她一转身只见叶蒙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四庄主！” 叶蒙运起轻功跃上房顶，脚下施展浮萍万里的身法，接连点踏便掠出去数十米，静姝在人群中匆忙追着越来越远的黄衣背影，街上的人只觉得前后两道风忽然刮过，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静姝一路追到霸刀山庄山门，只见倒了一地的霸刀弟子，心头大惊，顾不上喘气就往里冲了进去。 叶蒙听到叶炜重伤早就急红了眼，沿途有人阻拦挥剑便砍，十余名刀客将他拦在长桥之上，他暴呵一声，手持重剑向前跃步，剑锋横扫一圈后重重落下，掀起的气浪直接把近身的敌人震昏在原地。 余下的霸刀弟子心下大惊，见叶蒙一身戾气大步向前，纷纷持刀后退。 叶蒙提剑走到鹰扬谷，一道强横的气息迎面而来，猩红的眸子紧盯着从台阶上走来的人。 “你是何人？” “藏剑山庄，叶蒙。”他握住了剑柄，剑意蓄势待发，“我三哥何在？把我三哥交回来！” “你是叶炜的弟弟？”从他手中的重剑便看出了些许门道，“在下霸刀山庄，柳惊涛。” 叶蒙皱紧了眉，“我三哥呢！” “叶炜身受重伤，如今正在昏迷。”柳惊涛心中惊讶，叶炜受伤不过两日，消息都还没走远呢，怎么藏剑的人就到了这里？ 叶蒙冷哼一声，“那伤我三哥的人呢，你把他交出来！我要替我三哥报仇！” 周围弟子齐齐色变，叶炜和二庄主柳浮云死战两败俱伤，他们怎可能把柳浮云交出来！ 柳惊涛脸上亦有怒色，叶蒙见他不交人，当下挥剑砍了过去。柳惊涛长叶蒙六岁，阅历修为皆在他之上，初时还有所退让但见叶蒙死战不退，剑势凌厉处处逼于要害，终是忍不住拔刀而出，顷刻便在叶蒙身上落下数道刀伤。 叶蒙红着眼，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却对痛苦浑然不觉，他在庄中虽是温厚老实之辈，但凡有伤及他兄弟姐妹者，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今日不把打伤叶炜的人揪出来痛扁一顿，他难消心头之恨！ 周围聚集的弟子心中惊骇，孰强孰弱一眼便知，但这藏剑之人为何仍不知难而退，一刀一刀，那身黄衣早就被鲜血染得通红，新伤之上再添新伤，身上的皮肉没一处好的，持剑的手却始终未曾放下。 这股血性，令人胆寒，且心生敬畏。 “住手！” 人群之外传来一声娇呵，淡青色的身影奋力推开前面挡着的人，静姝循着刀剑交接的声音追到此地，见叶蒙浑身浴血脸色顿时白了下去，“别打了！住手！” 第84章 叶蒙怒极攻心哪里肯听她的，柳惊涛也是年少气盛，非得逼到叶蒙自行退去不可，两人根本没管旁边的人如何。 静姝眼看叶蒙气力不支当下牙关一咬，直接往刀剑落下的方向冲了进去。有人闯入战局，叶蒙猩红的眼撞见那一双清冷的眸子顿时觉得背后一凉，脑子清醒过来，然手中重剑却已经劈出。 柳惊涛心头一跳，同样收刀不及，慌忙之下只能稍稍偏转刀锋，将叶蒙落下的剑强行挡在半路。 轰！ 肩头传来骨头开裂般的疼痛，静姝被刀气震得直接跪了下去，一股热流在身体里乱窜，气血齐齐上涌，胸腔翻滚之际，她忍不住张口吐出一滩血来。 尘沙退去，叶蒙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很快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静姝忍着疼爬到他身边，叶蒙浑身都是伤，她根本不敢推，只能小声叫道：“四庄主。” “快……走。”手指微微蜷动，两个字仿佛耗尽叶蒙全身的力气，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 柳惊涛只觉得刚才一刀落下，对方身体却传出一股极强的内劲将他的手腕震得发麻，他凝眸仔细看着叶蒙身边的女子，螓首蛾眉，尽显江南女子柔美之态，可此人气息竟是看不透，他不由得握紧了血染的长刀，“你又是谁？” 静姝未曾想过叶蒙那样随和的人会突然发起疯来，如今他们虽然进了霸刀山庄，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包围，且叶蒙身负重伤。 “我是柳大小姐的朋友。” “朋友？”柳惊涛心中自有惊疑，方才听她喊了一声四庄主，那必定是藏剑山庄的人了，他小妹在叶家受尽苦楚，朋友？他并不相信，大手一挥，“把这两人带下去。” 第45章 chapter 45 两名弟子将叶蒙抬起，又有人上前想要将静姝押下，后者却直接推开旁人，“我自己走。” 说完，她踉踉跄跄地跟在叶蒙身旁，他的伤很重，如果不能及时医治会很危险。 柳惊涛把叶蒙和静姝关在了鹰扬谷中常用来惩治犯事弟子的牢房里，静姝小心地解开叶蒙破碎的衣服，模糊的血肉看得她脸色惨白，正打算给叶蒙治伤，牢房外面却传来别的动静。 不多时，有个大夫模样的人提着药箱走了过来，静姝见状便收回了手。 叶蒙身上大大小小刀伤三百余处，伤口虽多，但真正刺深的却不多，柳惊涛把他们关了起来，却不打算要了叶蒙性命，应该不算太坏。 等到大夫把叶蒙全身的伤都处理好离去，静姝才跪坐在旁小心地贴着纱布运气替他平复伤口。 外头天色将晚，她一个下午都在运转着体内的灵气，肩膀处的疼痛时不时地发作，坚持不了多久便需靠在墙上缓一缓。 到了夜间，守卫们送来晚饭，静姝小心地喂了叶蒙几口稀粥，自己却是半点都吃不下。她倚在墙边闭目养神，外面的门却又被打开了，有人快步走了进来，且是熟悉的气息，“静姝姑娘？” 是任青萍，一同来的还有白天见过的柳惊涛。 任青萍见果真是静姝，连忙跟身旁的人解释道：“柳大哥，她是夕姐的好朋友，夕姐在江南一直受她照顾，快快把她放了。” 柳惊涛皱了皱眉，示意守卫把牢房的门打开。 任青萍连忙走了进去，“你没事吧？” 摇了摇头，静姝问道：“三夫人呢？” “夕姐她……”任青萍满是悲色地垂下眸，“拔刀自刎了。” 静姝慌忙抓住她的手，“快！带我去见她！” 时间上推算，柳夕刚死不久，金针的效力必定还在，反正人都已经进来了，她要去确认一番。 任青萍神色一动，转头看向柳惊涛，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三夫人？ 她是藏剑山庄的人，开口却不问叶炜如何；叶家对柳夕诸多冷遇，她却能喊这一声三夫人，加之任青萍的证词，当真是小妹的朋友？ 柳惊涛眸色深深地看了静姝一眼，转而对任青萍说：“你把人看好了，不得随意走动。” 任青萍遂将静姝带出牢房，一路走到鹰扬谷的正上方，入目所见是一片开阔的湖泊，夜空之下粼粼湖水泛着烁烁寒芒。 划船过了湖，静姝才看到一大片精巧的院落，入夜以后灯火照亮了随处可见的白色，空气里充斥着悲凉。 任青萍低垂着眼，将叶炜一家来到霸刀山庄之后的遭遇前前后后一说。 接他们回来的是柳五爷的妹妹柳廷芳，在族中德高望重，所以庄内的人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只是背地里大有看叶炜不顺又或是替柳夕抱不平的人在。 叶炜对此诸多隐忍，又逢叶琦菲染病，一直待在小枫屋中不与他人起冲突，也没人会主动找上门去，柳浮云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旁人不会找麻烦，但柳浮云是个极其心疼胞妹的，加之有人嘴碎说了不少坏话，当晚便提刀去找叶炜死斗。柳夕见两人刀剑相向无力阻止，多年忍下的悲苦仍旧无法换来两家的和平相处，心力交瘁不堪重负，当场自刎。 任青萍将静姝带到柳夕灵前，后者直接在柳夕身边跪下来呆望着。气脉极其细微，不仔细看险些没有看到，那就是金针所在的位置，携着柳夕的最后一丝生机。 良久，静姝低声问道：“何时下葬？” “五天后。” 五天么…… 第85章 “三庄主和菲儿呢？” “菲儿一到北地便有些水土不服，还染上了风寒，夕姐走了以后就被姑母抱去照顾，叶三庄主……被义父带走疗伤了。” 任青萍的义父，是柳五爷了，柳五爷与叶孟秋有约，应该在不会背地里加害叶炜。 她在灵堂里待了一会儿，任青萍想带她去自己的住处安顿，却被婉言拒绝了，她要回去照看叶蒙，这里是霸刀山庄，她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静姝回到牢房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柳惊涛的耳朵，脑海里浮现今日闯入刀下的纤弱身影，那张苍白失色的容颜恍如无力坠落的蝴蝶，眼底的忧愁像是风过湖面激起的圈圈涟漪，无形又好似有形地荡到他身边。 虽没有北地女子的豪放飒爽，却能叫人看着便生出一分怜惜来。 叶蒙的伤很重，第二天静姝就开始体力不支似要昏睡过去，半昏半醒之间，她觉得好像有人开门走进来，径直来到面前看了她一会儿，接着肩膀上就落了一份重量。 她睁着朦胧的眼想要将人看清，眼皮却一直不停地下沉，“谁？” 柳惊涛看着面前那双恍惚的眼眸，喉头微动。 像是终于分辨出来者是谁，静姝的双眉却直接皱死了，脑海中的混沌即将压下，她软绵绵地打开了柳惊涛的手，“走开。” “你不会武功？”方才碰到她的身体没发觉任何内力，柳惊涛心下惊疑，却又想起昨日那一刀来，“你受了很重的内伤，需要尽快调息。” 说着他就要把靠在墙上的人拉过来。 静姝踉踉跄跄地往旁边一躲，“不用你管。” “那内伤会要了你的命！”柳惊涛皱起了眉，她的不顺从正在引起他的不悦。 静姝的眼皮沉得厉害，只余下一丝细小的缝隙，她摸索着来到叶蒙身边，慌忙把剩下的力气渡给了叶蒙，身体顿时栽倒在他身上，彻底昏迷之前那双苍白的唇轻轻一动。 “别让任何人碰我。” 柳惊涛脸色一沉，大步上前要把静姝拉起，却对上一双忽然睁开的眸子，后者在片刻的恍惚之后便对着他露出敌意来。 叶蒙意识刚刚清醒就听到静姝的声音，睁眼见她倒在自己身上而柳惊涛就在旁边，他顾不得伤马上撑坐起来，脸色极为难看，“你想干什么！” 俊脸蓦地一黑，柳惊涛拂袖站起，“她受了伤，我只是想带她去医治罢了。” 受伤？对了，他昏迷前看到静姝挨了一刀！叶蒙正要查看她的伤势，忽然意识到柳惊涛还在旁边，“你出去！” “她是你什么人？”柳惊涛冷声问道。 “她是我大哥的人，你休想动她！” 藏剑大庄主，叶英？ 即便身在北地，藏剑叶英之名仍是如雷贯耳，公认的剑道天才，少壮之年便继承了庄主之位，这些年藏剑山庄亦在其手中蒸蒸日上，日趋繁荣。 同样是家中长子，柳惊涛却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把代表庄主身份的吞吴刀传给了二弟柳浮云。即便他也是个百里挑一的天才，可柳浮云，远胜于他。 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像是打翻调味瓶一般，柳惊涛看着倒在叶蒙身上的静姝，再看叶蒙俨然不准他动她一下的神情，丝毫不怀疑只要他想把静姝带走，这厮绝对会和昨日一样同他拼命。 “她受的是内伤，若不及时医治会伤及性命！” “用不着你们柳家的人对我们好心，谁知道你把她带走还会不会送回来。”叶蒙当即冷笑一声，“且静姝自己也说了，不准你动她！” “冥顽不灵！”柳惊涛怒起，转身拂袖离去。 叶蒙在他背后轻轻一哼，小心地把静姝扶好躺下，刚才他便发现她倒在自己身上的份量轻得很，心中一想这大概就是她不想让旁人碰她的理由了。 缠满纱布的身体坐了起来，叶蒙动了动手臂，忽然觉得浑身上下的伤口全都好了，他自己受的伤自己最清楚，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好得完全，可他偏偏就好了。 静姝的肩头摸不到伤口，那一刀她是挨结实的，可肩上的布料却只裂开了一道口子并未沾血。 “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回去大哥二哥不得骂死我。”他看着她苍白失色的面容，呼吸尚可，再一探脉息却发现静姝的脉象根本毫无踪迹可寻，这才觉得静姝此刻大有文章，绝不能叫旁人知道。 静姝昏睡了半日，再一睁眼，全身上下还是没什么力气，她手指一动叶蒙便看见了。 “静姝？” “……嗯。”她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左肩上猝不及防一阵刺骨的痛，支到一半的身体又栽倒下去，她捂着肩一张脸疼得满是冷汗。 “你是不是受伤了？”叶蒙看着有些着急。 “气，有点乱。”静姝乏力地垂着眼，刀气入体，搅得她自身气息不宁，再加上医治叶蒙的伤掏空了她的身体，眼下她只能自己慢慢休养了，希望能赶在给柳夕续命之前养回来。 想到之前的局面，叶蒙有些心虚地说道：“你这是受了内伤。” “不打紧。”静姝转了转头，“您没事了吧？” “伤都好了。”叶蒙活动了一番手腕，身上那些伤药他以前在家中也有用过类似的，效果绝没有这么好，再想就只能是静姝帮忙的了，“你救的？” 静姝苦笑，“本来想一边养伤一边给您恢复的，可您的伤太重，我有些不济，那个柳家的人又硬要给我治伤，我只能先把您治好再让您守着我了。” 第86章 “柳家的人居心难测，三哥在他们手上，我不放心。”叶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当初他们只以为叶炜一家三口回了柳夕的母家总该会过得好一些，可谁知道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 静姝却淡淡地说：“三庄主在柳五爷手中疗伤，没有性命之忧。” “你怎么知道？”叶蒙一惊。 “昨夜来了个相熟的人，我便知道了些情况。”现在想来叶蒙昨日那么轰轰烈烈的一闹倒是歪打正着地让她和任青萍联系上了，不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见到柳夕。 静姝精神不济，说不了多久又染上了沉重的困意，倒头睡死过去。透过窗户洒进的月色将她的身体罩上银白的光芒，一丝丝看不见的气流浸润着她凝脂白玉般的皮肤，沿着细小的毛孔钻了进去。 在牢房里休养了四天，终于又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叶蒙无比震惊地看着牢房外一头白发的青年，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声：“三哥？” “四弟。”叶炜是由任青萍陪着过来的，他受了极重的伤，本以为要就此命殒，却被柳五爷出手救下甚至打通了多年闭塞的经脉，意识恢复之初他便去寻了柳夕，日夜守在灵前，还是任青萍告诉他叶蒙和静姝来要人却重伤落狱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看情况也许还有一更，很努力在大鹏展翅了 第46章 chapter 46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cg里有个bug，叶琦菲到霸刀的时候都已经三岁了咋还躺在摇篮里呢？？？ 其实我挺奇怪柳夕死了叶老三为啥把叶琦菲扔在霸刀，自己女儿还是柳夕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反正文里柳夕都要被写活了，叶琦菲也顺手带回去一家团聚算了，不过这么一带回去以后就没多多什么事了otz “三哥你头发怎么回事，是不是这些柳家的人苛待于你！”叶蒙看到叶炜形容枯瘦，年纪轻轻便一头白发，心里的火气又蹿了上来。 “柳夕……死了。”叶炜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戚，他痛苦地攥紧了拳，是他无能，让她受了多年委屈，人生更是草草收场。 任青萍在旁边轻声安慰了几句，又对怒气冲冲的叶蒙解释道：“夕姐去世，叶三庄主悲痛不已，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三夫人是不是明日就要下葬了……”静姝低声喃喃道，心里计算了一番时间，回到西湖最快需要七日，且是骑着快马，若是换做马车时间还要多出一倍不止，而金针最多只能缓住柳夕一月，等柳夕下葬后她得马上说服叶炜归家。 柳夕引颈自刎，气息全无，即便内力高深之辈也难以探得她体内的最后一丝生机，所有人皆认为柳夕已死，她是出嫁之女，又是自尽而亡，不得葬入柳家祖坟。山头孤零零的一个坟包看得人心生悲凉，霸刀弟子对叶家更是生出诸多恼怒来，要不是叶家的人，他们的大小姐哪至于死后如此凄惨！ 得任青萍求情，静姝和叶蒙返回了无极镇，每日都会上山去探望叶炜。他成天坐在柳夕坟前看着墓碑不言不语，任青萍也常来，大多都是劝叶炜休息的，他的经脉刚刚打通，身体还不算康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调养。 “三庄主，回去吧。”斜风冷雨，静姝撑伞站在那人身后，“回藏剑山庄。” “我要在这，陪着她。”叶炜凝望着碑上的刻字，“你们回吧。” “菲儿呢？您不管了吗？”静姝轻皱着眉。 “她在霸刀山庄，自会有人照顾。” 细眉顿时拧紧，“她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想让菲儿和我一样被父母抛弃从小在别人怀里长大吗！” 叶炜心中一痛，想起那个和柳夕长得极为相似的孩子来，那是他和柳夕的女儿，为了她能平安出生柳夕吃了多少苦，“菲儿……” “三庄主，带上菲儿，明日动身回藏剑山庄，那里才是你们的家。”静姝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 叶蒙看着坟前一动不动的男子，又好言劝了几句，对方却像是没有在听，心中十分无奈，只能匆匆下山追着静姝去了。 回到无极镇上，静姝直接掏钱买下一辆马车，将它牵到客栈，以便明日赶路一用。 “静姝，要是三哥不来怎么办？” “他会来的。”静姝低声道，“他不是老庄主，不会狠下心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不闻不问。” 叶蒙脸色一变，想起叶孟秋对叶炜的多年冷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第二天，叶蒙赶着马车到了霸刀山庄山门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身黄衣抱着个孩子从长桥上走来，“三哥！” 静姝上前把小琦菲接过，后者两眼红肿着像是刚哭过，一见熟悉的脸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乖，菲儿乖，我们回家了。” “干娘，娘亲……”小琦菲靠在静姝怀里哇哇大哭，“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见娘亲……” “不哭了，乖啊。”静姝柔声哄着小琦菲，抱着她进了车厢。 小琦菲在江南长大，一到北地便染上风寒，病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柳夕的姑母送来很多药材却仍是不见好，大夫说这是胎里落下的毛病，需得好生调理。 叶炜去见柳廷芳的时候被大骂一通，却仍坚持把小琦菲带回藏剑，柳廷芳不允，最后惊动了柳五爷。后者看着满头白发的叶炜，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带走吧，今后霸刀与藏剑，老死不相往来。” 第87章 马车徐徐驶出无极镇，走上了南下的官道，叶蒙在外头的车架上挥着马鞭，心里正纳闷静姝买了马车怎么没雇车夫，就听到她忽然道了声：“停车。” 静姝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心神朝四面八方散出，霸刀山庄暗中跟随的弟子已经离开，“我们回去。” 叶炜皱眉看了她一眼，“你要做什么？” “去接三夫人。”静姝从马车下面解开一条绳子，车底咣当一声掉下两把铲子来。 叶蒙的脸色十分古怪，“你……” “之前有人跟踪，我一直未曾言明。”静姝把铲子放到车架上，坐上了车，“几个月前我便猜测三夫人有难，提前在她体内埋了一根金针，保她气绝后一个月内生机不断，别人是发现不了的。”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叶蒙一挥马鞭，连忙掉头朝山上驶去，那柳夕岂不是被活埋了！ “我们要在柳家人面前演一出戏，得一场葬礼，让世人皆知柳夕已死。”静姝钻进车厢，看着一脸惊愕的叶炜，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视线，“要是您早知道三夫人没死，怎么能表现出悲痛之意瞒过柳家的人？所以之前我也告诉了三夫人不准她与你说金针的事。” 只是她也没想到柳夕去世的打击对叶炜来说如此之大，竟让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我们需得在期限内赶回藏剑山庄，让盛神针把金针取出来再行救治。”马车在山道上疾行，“眼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到了地方，叶蒙拿起铲子二话不说就上山去了，叶炜走得更快，静姝守着小琦菲和马车，时刻留意着往来的动静。早前她也想过趁夜先把柳夕带出来，可柳家的人暗中盯梢盯得紧，她没办法，只能佯装离开后再绕回来。 叶炜和叶蒙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把柳夕的坟掘开，一剑劈开棺木，便见其下凝固的俏丽容颜。叶炜小心地把她抱了出来，冰凉的身体在怀中毫无生气可言，但眼下有人却说能够救她，手指忍不住激动地颤抖了起来，“夕儿……” 叶蒙重剑一扫将旁边的新土填了回去，叶炜急匆匆地抱着柳夕下山，静姝在马车上等得焦急，柳夕还是新葬，生怕这种时候忽然来了什么人，眼见他们回来连忙催促着赶快上车离开。 车厢内，叶炜小心地把柳夕的身体放下，小琦菲看到娘亲立刻扑了上去，却被静姝拦在半路，她掀开车帘四处张望了一眼，眸色微凝，“快走。” 叶蒙挥动马鞭，车轮滚滚直接朝下山的方向驶去。 “五爷，你为何拦着我！”山麓上，霸刀山庄的庄主夫人独孤意怒气冲冲地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叶家这群人简直丧尽天良，竟然挖出柳夕的尸身将她带走！ 柳风骨远望着山路上的烟尘，“叶家老三对夕儿情深义重，悲痛数日，可他把夕儿带出来时，却十分欣喜。” 他长长一叹，“当年明空为夕儿取名时便说过，她会在江南遇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经历一场死劫，可她命中还会遇上一位贵人，能帮她把死劫改写，只是，世间从此便没有我们的夕儿了。” “你的意思……”独孤意又怒又惊，“夕儿还能……” 柳风骨记得长子来与他禀报时说过，前几日闯入霸刀山庄要人的叶家来者有二，一个在激斗中失血重伤，另一个却是不会武功的女子，且是夕儿在江南遇见的朋友。他想，便是方才忽然看见他的那名女子了。 他纵横江湖数十载也未曾见过那般周身神光潋滟的女子，观其气息只见浩瀚而不见其边界，绝非常人，他更愿意相信，那就是神算赵明空所说的贵人。 “找人把夕儿的坟修一修，我们便当她长眠此地吧，今日所见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静姝一行人自北向南挑最快的路走，水陆换乘昼夜赶路。柳夕气绝半月有余，身体虽然冰冷却还有血色，叶炜也开始坚信她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金针护命的事情静姝和盛长风讨论过许久，她记得以前盛长风说过用针用药都可造就她这一副奇特的经脉，将一个人的生气锁在身体里闭而不发。 他是圣手孤针，自然对针法极为了解。静姝便求了一根能够封经闭脉的金针，虽然无法改造出她这样的身体，但能留存住一丝丝的生机，延缓些时日就足够了。 距西湖还有半日车程的时候，叶蒙提前骑了快马回去报信，马车在天黑以后悄悄驶进了叶家别院。 叶晖站在院内，看着马车上下来的叶炜，那一头雪白的长发看得他目光一滞，“三弟，你……” 叶炜涩然一笑，北地一行反将柳夕所累，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江南，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答应柳夕回霸刀。 还好，她现在还有一丝希望。 静姝牵着小琦菲的手从车上下来，“二庄主，我把人都带回来了。” “你辛苦，盛神针我已经请来了。”叶晖示意他们快些进去。 叶炜把柳夕的身体抱进屋，向盛长风拱手作礼，“盛先生，拜托了。” 盛长风摇头叹道：“三庄主该拜托的不是老朽。” 不拜托他，那拜托谁？ 盛长风从布囊内抽出十几根细针，接连扎在了柳夕的脉络上，不多时一点金芒便从她腕掌交接之处冒了出来，他取出金针，“经脉已通，你要动手便快些吧，不然半个时辰后这最后的生机也要散尽了。” 第88章 静姝点点头，“好。” 叶炜轻皱起了眉，忽然听得叶晖十分严肃地对旁边的人说道：“你可千万不能逞强，要是不行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心里有数。”静姝深呼一口气，坐到柳夕身边，掌心相贴，拇指紧扣她的脉门，潜心调动自身的气息。她凝视着手掌，银白的洪流像是打开阀门一样从身体里汹涌而出，将她的经脉照得透亮。 “二哥，这……”叶炜退到叶晖身边，他能感受到房间里忽然飘荡的无形之气，全都是从静姝身上冒出来的。 “这丫头从小就不同寻常，一直被大哥仔细保护着。静姝说柳夕命数将近，三个月前便开始尝试续命之法，她这能力若是落到居心叵测的人手中定会大乱。”叶晖皱着脸，稍稍解释了几句，他眼下比较担心的是静姝能不能救活柳夕，她现在要救活一个连盛长风都束手无策的垂死之人，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第47章 chapter 47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番外哈~ “怪不得我之前跟霸刀少庄主打起来的时候那么多伤口突然间就好了。”叶蒙站在一旁，闻言立刻想起之前一档子事来。 “你！”叶晖忽然转身重重地敲了一记他的脑门，叶蒙硬闯霸刀山庄的消息早就在江湖上传得风风雨雨了，没见他安然无恙回来前叶晖成天坐立不安，生怕叶蒙此行一去不回，“打不过还跟人打！” “我当时就是气啊！”叶蒙挨了批，硬着脖子转过头去，“霸刀山庄的人太过分了！” 叶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四弟就是头牛，没脾气的时候老实温厚，脾气一来断手断脚也要上。 晶莹剔透的脉络不断渗出银白的光点汇聚到掌心，涌入柳夕的身体，静姝额前冒出细密密的汗珠，清冷的双眼注视着灵气在柳夕身体里积累，持续了一炷香却没看见柳夕有任何转醒的趋势，她抿了抿唇，不够么？ 另一只手同样扣住了柳夕的腕掌，取而代之的是急速袭来的身体亏空之感，这种时候可不能睡，她闭目潜心搜寻着自己体内积攒的灵气。 “不太妙。”看到静姝逐渐煞白的脸，盛长风摇了摇头，天命所归，还是不应当强求的。 叶家兄弟围在床边，叶蒙在静姝和柳夕之间来回看，叶炜紧盯着柳夕，叶晖则是时刻准备一有不对就把静姝拉开。 掌心的气流愈发薄弱，脑海里嗡嗡作响，静姝一口咬在舌尖，血腥四溢。 “伤口……流血了。”叶炜的视线忽然在柳夕的脖颈上凝住，那道引颈自刎后留下的干涸血痕中溢出了一滴两滴鲜红的血珠。 “当真如此。”叶蒙也发现了，再看满头大汗的静姝，脸色变了变，“静姝是不是要坚持不住了。” 越来越多的血珠从伤口里流出来，干涸许久的刀疤像是忽然鲜活了起来，盛长风在柳夕颈上落下几针替她止血，指背在她的脖子上一贴，“颈温是热的。” 柳夕生机近在眼前，可静姝却快撑不下去了，叶晖紧皱着眉，“盛先生，可否改日？” 盛长风摇头，“金针留住的气息已经放出，收不回来。现在续不上，以后便没法子了。” 一声闷咳，鲜红的血色溢出苍白的唇瓣，双唇再也抿不住，猩红的液体不住地从模糊的齿缝中流淌出来。 “静姝！” 耳畔像是炮火轰鸣，她分不清是谁喊的她，舌尖早就咬破了，眼皮沉得已经再也抬不起来，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轻飘飘立于云端，不知道要被过往的风带到哪里去。 命给你了，可别死啊。 “再下去她也危险了。”盛长风示意边上的人把静姝先扶开，给柳夕把了脉后，无奈地摇摇头。 叶炜脸色一白，花了这么大工夫，把人千里迢迢从霸刀带回江南，竟然还是救不了她吗？ 叶晖把昏死过去的静姝扶到旁边，转身见叶炜颓然的模样，“三弟……” “二哥，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而已。”他苦笑着垂下了头。 这一点点，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平直的双眉微微拧起一个小小的褶皱，被死亡凝固的面容忽然松动，干涩的咽喉里含糊的挤出一个低哑的声音，“夫……君。” 黯然垂首的叶炜猛地抬起了头，“夕儿！” 苍白的唇动了动，后面却没有声音了。 “盛先生！” 盛长风连忙弯腰再给柳夕仔细一把脉，先前衰亡的脉息此刻正徘徊着一点点细微的波动，“脉象很弱，但不是没有，有救……有救！” 他擦了擦额前的汗，再走到静姝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再一探呼吸，刚刚舒展的浓眉又旋紧了，“这……” 叶晖和叶蒙心头齐齐一跳，柳夕的情况已经是一波三折了，眼下可别是静姝这边出了什么意外， 叶晖赶忙问：“盛先生，可是静姝不好？” “静姝姑娘脉象式微，且……没有呼吸。” 叶家兄弟顿时色变。 救了一个，另一个没了。 第48章 番外一 【叶英篇】 大唐神龙元年冬，西子湖畔新兴的藏剑山庄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庄主叶孟秋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取名为英，长子承业天经地义，命中注定他要肩负起藏剑山庄一世荣光。 叶英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聪慧才智，也不同其他婴孩般爱哭会闹，叶孟秋十分欢喜，直言此子便是他最合适的继承人。 第89章 但这种期望持续到叶英八岁那年便逐渐消失，叶孟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向来天资聪颖的长子为何拿起剑来会是那个呆愣的样子，一日复一日的教习中他终于丧失了耐心。 而叶英始终默然不语，纵使再多的责骂惩戒，他也依然紧紧地抿住唇，独自堪破心中的迷雾。 剑之一道，玄而又玄。 叶英没有想到的是，那扇迷雾缭绕的门忽然就被一束光照亮了。 一束目光，猝不及防。 落梅居里来了个孩子，很小，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被兰姨抱在怀里，惨兮兮的模样，听到有人竟将这么小的孩子遗弃在湖边，叶英心中有一丝气愤，也有一丝怜悯。 兰姨膝下无子，便将这个孩子留了下来，叶英时常能听到下人们谈论着那个孩子。 不爱哭不爱闹，聪明得不像话。 这种话叶英听得多了，小时候常听别人这么说自己，从未放在心上。 他第二次见到那个孩子，是被父亲当众训斥后，那双乌黑明媚的眼睛从窗台上探出来，粉嫩的小手扒着窗台的边缘，撞见他的视线便慌了神了，茫然无措捂眼的动作十分可爱，然后他就听到了身体坠落的声音。 “你没事吧？” 小家伙眨眨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摔了一跤，咧嘴笑了起来，笑得甜甜的，伸手在他面前轻晃，俨然一副要抱抱的模样。 叶英还有两个弟弟，年龄却相差不大，这是他第一次抱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学着记忆中奶娘们的样子小心翼翼让她靠在自己手臂上坐稳，生怕压着哪里不舒服，小家伙倒是很安逸地蜷在怀里随他摆弄。 兰姨听到他被当众训斥的消息赶了回来，说了些宽慰的话，没等她说完，回到兰姨怀里的小家伙就支着身子拼命凑到他头顶，小小的手掌小小地一揉，然后把他随手盘给她玩的柳枝戴到了他头上。 他被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子安慰了。 得了兰姨的训斥，她便乖乖趴在怀里安静地望着他，似乎，在表达些什么。 叶英忽然发现在她眼里他看不到他的倒影，看到的只有身后不断飘洒的落花，从枝头绽放，柔嫩的花瓣在风中战栗着，一片片飘摇而下，坠入尘泥，又一遍遍重演，如同生命的轨迹。 她的目光那么亮，如同拨开云雾的手，他恍惚就明白了什么。 此后数年，他终日仰望天地日月，静观四季更迭，再回首，他已然站在门内，向前一步，就是很多人经年苦修都不得到的道。 “在想什么？” “在想他们说的剑道是个什么东西。”已经长大的人儿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剑。 她是个神奇的女孩儿，那双眼睛总是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却偏偏落了个爱发呆的毛病，一没人跟她说话就会不自觉地呆了去，即便人就在眼前心思都不知道在哪儿飘着。 她爱发呆，他却爱看她发呆后的眼睛，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被纳入那双漆黑明亮的眼，各有乾坤，也许是她自己意识到又或是旁人出声提醒，浓密的眼睫会轻轻一眨，然后逐渐倒影出他清晰的身影来。 不知何时起，他再无法专注于她眼中万物，而是期待着她清醒后的那短暂瞬间，不见天地，只有他，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心不静。 剑气割裂双眸的时候，他心里想到的，仍是那一双眼。 【静姝篇】 她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身体十分疲惫，有人抱着在她匆匆前进，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她冷得发抖。 天旋地转之间，她听到那人说要把她放在这里等人来捡，还有另一个人在催促着快走，她睁不开眼看他们的相貌，只觉得身体不停地变冷，周围还有潮湿的感觉渗透进来，意识很快就坠入混沌。 终于能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高个儿的女人和一个少年。 女人的模样很温柔，她是被她抱着的，怀抱也很暖和，便下意识地蹭了蹭；少年凑上来看她，她也勉强看到了一张清秀稚嫩的脸，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这人很好看。 两人一开口就知道不是把她放在湖边的人，她被捡走了，捡到了这个四四方方却很幽静的院子，还有了名字。 静女其姝，静姝。 这是那个模样很好看的少年给她取的，她很喜欢，特别是知道了名字的含义后。很多人包括曾经的自己都误以为她的姝字写作书，她却不介意，也没想过顺手改了省得麻烦。 他起的名字，坚决不改。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周围几乎没有她看不懂的东西，从花开花落到四季轮转，最后连生死命数都被看破了去。 可唯有一样她始终看不透，就是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直注视的东西。 静姝也想不明白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得了个发呆这样的怪毛病，她有时会仔细地看他看的方向，草木枯荣，四时有序，都在轮回之中，无可喜，无可悲，有什么能看的？ 可就是他这么看着，有个很厉害的人说他悟出了剑道。 剑都不拔，悟的什么道。 他有时想到了什么便在树下练剑，她晃神的时候会从书房的窗户里瞥出去一眼，或者看书看累了直接坐到外面走廊光明正大地看，反正他也不赶人。 看得久了她就觉得这人不光长得好看，练剑的时候也很好看，看着看着就呆了，收神的时候人都不知怎么已经在她旁边坐下了。 第90章 “你看出什么了？” “这花是真的很好看。” 抱剑观花，她一没剑二不看花，只想看人。 道是什么，她搞不明白，可他说悟道需心静，五个字，她却明白了两件事。 她心不静，悟不了道；他若要悟得剑道，心得静。 她开始学会收敛自己，小心翼翼地站在边缘看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追寻着她不懂的东西。 当初她以为，比起沈柔自己还算好的，至少他会看着自己；当初她以为，比起沈柔自己还算好的，至少他会看着自己；可后来他心剑大成却双目失明，连目光都成了奢望。 很久以后，她一人跪于剑松山石，从天光乍破跪到暮雪白头，眼前一片迷雾。师父在她身后摇头叹息：“道分明就在你眼前，为何迟迟不悟？” 何为道？ 剑之一道是他的全部，却恰好夺走了她的全部。 为何悟道？ 她至少要看一眼，那个让他放弃所有去追寻的东西，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要回来了，写个番外庆祝一下掉线十章的男主即将上线√ 讲述两个呆瓜【？】从小一起发呆【？】的故事 庄花从女主眼里看到了天地结果女主花了一辈子都没看懂他在看什么东西，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为情所困了吧otz 结尾有一点点小剧透，不过最大的剧透已经在文案里了233333 番外基本上都有些悲吧，毕竟在没修成正果以前这俩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消磨了很多年啊emmmm 卷二：残月未尽枕畔可曾留君情 第49章 chapter 49 开元二十五年春，藏剑掌门叶英闭关六载仍未出关。虽然大庄主不在庄内，但诸事仍在妥善运转，这都要归功于二庄主叶晖的妥善打理。 过去的这一年里藏剑山庄接连了发生好几件大事，却都与同一个人有关，三庄主叶炜。 一是他终于突破武学的限制领悟了“寂剑”，甚至能与霸刀山庄的天才柳浮云打得不相上下； 二是他携妻女归家，被老父冷拒，只能迤逦千里北上霸刀山庄，却遭逢变故，痛失爱妻一夜白头； 三是叶炜由霸刀柳五爷以绝世功力打通了闭塞多年的经脉，携爱女返回藏剑山庄，自此隐居在叶家别院，闭门不出。 叶炜在别院中甚少见客，但自家兄弟例外，叶晖有空会过来坐坐，叶蒙偶尔也会拎着小酒来看望，说的无非是庄中近来发生的事。 比如最耐人寻味的一件，圣手孤针盛长风这几个月来忙得焦头烂额，上了年纪的人整日操劳，终于把自己一把老骨头累病了。 “盛先生身体抱恙，那婧衣……” 别的人都可以放放，三阴逆脉的叶婧衣只有盛长风能治，不然就只能把当年另外两位医圣请来了。 “最近庄子里躺着的人确实多了点。”叶晖捏捏眉心，露出一丝无奈，叶婧衣一直由盛长风亲自照看，而这别院里有一位也需要非常仔细的调理，落梅居里还躺着一个连盛神针都说不准到底活没活着的人，每一个的情况都十分棘手。 “已经三个月了，静姝还是没好转吗？” “没有，我现在每天都会去看一次，生怕哪天她连身体也冷了下去。”叶晖的头发都快被最近发生的事情愁白了，现在江湖动荡，到处乱得很，藏剑山庄的生意有些不好做，家里的麻烦事又多了这么多，“大哥到底什么时候出关？” 上次闭关一去就是六年，这次六年都多了，再过两年就是第四次名剑大会，要是叶英再不出来他就得效仿父亲当年去把人叫回来了。 叶炜看着杯中的清酒，沉沉地叹了口气，“等大哥回来，我会向大哥请罪。” 静姝三个月前拼死救活了柳夕，自身却陷入玄而又玄的境地，没有呼吸和心跳，只剩下一丝温凉徘徊在体表经久不散。而柳夕经过三个月的悉心调养，虽然恢复了意识，身体却一直提不上力气，只能卧床。 “此事你别太自责了。”虽然叶炜当初未曾开口求静姝救人，但没有一个男人会看到世上还有方法能让最爱的女人死而复生却不去尝试的，只不过在叶炜开口前，静姝已经动手做了。 她当初花费数月设计了一个让柳夕死遁的局，算尽天理命数，连叶孟秋都被她说服，最终瞒过了天下除他们以外所有的人。 细想种种，叶晖忍不住在心中唏嘘：还好这样的一个奇女子没有站在藏剑山庄的对立面，若是以她为对手，怕是大多数人都要败下阵去。 一团小小的身影忽然踩过院中的石板，一蹦一跳地拿着一枝新摘的桃花在丫鬟的陪同下跑了进来，“爹爹！二伯伯！” “菲儿来，二伯抱抱。”叶晖眯起笑眼伸出手，一把将扑上来的小人儿抱个满怀，扑面而来的浓郁花香沁人心脾，“你这是从哪儿摘的花？” 小琦菲晃了晃手中鲜艳的花枝，咧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后山上摘的，开了好大一片呢，可惜娘亲躺在床上看不到，所以我就摘了一枝回来，一会儿拿去给娘亲。” 叶晖揉了揉她的头，“真乖，去吧！” 小琦菲又笑嘻嘻地在叶炜身边蹭了蹭，拿着花蹦蹦跳跳地进屋去了。 年幼的孩子总是这么活泼可爱，叶晖笑着收回了目光，却见叶炜略略沉思的模样，“怎么了？” 第91章 “别院后山，种的全是梅树。” 叶晖倒没细瞧小琦菲手里拿的是什么，这种时节总以为是枝桃花，叶炜一说才觉得那香气确实是梅花的香气，“可能是气候反常，今年的梅花开得晚了。” 再与叶炜闲谈了几句，叶晖便起身告辞，走在回庄的路上，春风送暖，他顺势放慢了步子，缓缓沿着西湖朝藏剑山庄走去。 晃荡的湖面上飘着几片暗绿的圆叶，不仔细看便会与湖水混作一谈，时有游鱼在底下游动，追逐打闹荡开一圈圈涟漪。 视线随风飘远，极目远眺，只见层峦叠翠，山水与长天一色，看得人身心舒畅。叶晖收回视线，忽见岸边随波摇摆着一抹由浅入深的黄，余光停顿片刻便移开了。 走进山庄大门，他按惯例去九溪烟树监督了一会儿弟子们的课业，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侍女在外围扫地，正拿着扫把清扫着树下成片的金黄，昨日下过雨，倒是把这些桂树上的花瓣打落了不少。 嗯？桂树？ “今年气候是不是特别反常？”叶晖忽然自言自语道，夏日的睡莲，秋日的金桂，冬日的梅花，怎么好像忽然之间就全开了似的。 跟在叶晖身后的小厮笑了一声，“这些花还是昨天才开的，大庄主那儿的海棠都快开了一年了，下人们都说是不是跟着大庄主一起悟剑悟到成仙了。” “净瞎扯，那棵树明明是……”叶晖忽然一拍脑门，大踏步地朝落梅居走。 小厮嘿嘿一笑，二庄主自打静姝姑娘出远门回来便天天往落梅居跑，听说是出去的时候受了伤，眼下正卧床休养，瞧二庄主这勤快的模样，看来对那位姑娘很是上心。 叶晖走到落梅居，把随从留在外面，独自走进了静姝的房间。绿萼在旁守着，见叶晖进门便站起来行礼。他挥了挥手，问道：“有醒过么？” 小丫头咬了咬唇，这个问题的答案三个月来始终如一，“没有。” 叶晖叹了一声，他想也是，不过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你把她手腕翻出来我看看。” 绿萼不解，但还是照做了。拨开了那条银白色的寒铁链，叶晖的目光顿时变了，当初的朱砂，一点痕迹都没了。 “再待下去，是不是整个西湖所有的花都要开了……”他低声喃喃道，不能拖了，得马上把静姝送进剑冢，顺便把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大哥一声。 只是静姝昏睡着，白日把人抬进去太招摇，得夜间悄悄过去才行。 叶晖暗中着人打点安排，到了子时，满院子都是各色的花香，馥郁浓烈的气息给人一种沉醉微醺的感觉。他皱着眉脚步匆匆跨进落梅居，推开静姝的房门里面的人吓了他一跳，“你醒了？！” 幽黯的房间里有一人斜倚在榻上轻轻转着手腕上的银链，烛台早就燃尽了，晦暗的室内却独那一抹窈窕全身覆着薄薄的白光，清而不妖。 漆黑的眼眸微微转动，点点下巴，“刚醒。” 收拢掌心，她手腕上的朱砂已经不见了，体内灵气充盈，身子一动就仿佛能飞起来似的。身体短时的亏空之后她的气息反而一次比一次聚集地更加迅速，这是她之前练习渡气的时候无意发现的，而眼下的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 “方圆十里四时百花全都开了，是不是与你有关？”叶晖紧皱着眉，如果真的是，那如此异相，岂不亚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漆黑的眸子扬起一丝讶异，她走出房门，院子里的海棠还在日复一日地飘落，可别的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花朵也盛满了藏剑山庄，“这……” “等到天一亮，知道的人就更多了。”叶晖对这般奇景毫无欣赏之意，只有说不清的焦躁和烦恼。 静姝伸手在空气里虚抓了抓，像是捻住了一条细细的丝线，抽手一挥，面前繁花似锦的一幕忽然如同画卷般收拢，只剩下一阵清清冷冷的夜风和那株落花不止的海棠。 少了那些浓郁的花香，空气都清新不少，叶晖舒了口气，“你做了什么？” “天清地浊，让它们回原来待的地方去了。应该是之前救了三夫人耗得太多，所以不自觉就聚集太多，可我身体承受不了，它们便留在周围一时没有消散。”静姝看着自己的手，刚刚醒时她便觉得自己与之前有很大不同，“三夫人可好？” “命是保住了，但提不上力气，终日躺着，精神都好，就是担心你。” 淡淡地哦了一声，静姝便站在庭前呆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 叶晖想起正事来，“你这样真的不能待在外面，先去剑冢里待着吧。这几日西湖异象，若是被有心人得知找到你身上来就糟糕了。” 漆黑的眸子凝视着月朗风清的夜空，身上薄光散尽，“我，不去剑冢。” 叶英闭关六年未归，想起自己当初做的那个决定，唇角掀起一丝苦涩，“二庄主，我留在藏剑山庄会给你们添麻烦，过几日我就搬出去。” “这儿哪行，你去别的地方我们不放心也不安全。”叶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丫头小时候最粘叶英了，怎么送她去剑冢还不乐意？“你为什么不去剑冢？” 静姝垂下眸，摇摇头，“我不去。” 第二天，绿萼见到静姝醒来高兴无比，直抱着她打转，“你都昏迷三个月了，担心死我了！” “抱歉。”静姝轻轻一揉她的头，她前次出了远门，又昏迷许久，庄子的事全在叶晖身上了，日子忽然就回到了往日的清闲。 第92章 午膳之前，她出庄去了趟别院，叶炜见到她大惊，“你醒了？” “嗯。”静姝点点头，“听说三夫人卧床，我来看看。” 叶炜应了一声，心中仍是诧异无比，他觉得静姝似与之前有很大不同，如果说往日她给人一种静如幽潭的感觉，那眼下她再站在面前，宛如石上清泉，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至清至冽的气息。 卧室里只有柳夕和陪侍的侍女，叶琦菲像是由丫鬟陪着出去玩了，柳夕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肤白胜雪，眉目恬淡。 藏剑与霸刀的恩恩怨怨压在她身上太久，她多年的忍辱负重反而成了柳叶两家矛盾尖锐的导火索，让她和叶炜阴阳相隔。在长久的黑暗中忽然迎来光明，看到守在床前的丈夫和女儿，她流下泪来，这一次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和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夕儿，看看谁来看你了？”叶炜走进卧房，神色柔和朝她走去，似有一丝笑意。 能让叶炜面露喜色的必定是个好消息，柳夕看着门边随后跨进来的一身青衣，眸光一亮，“静姝！”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chapter 50 叶炜正要上前把撑着床榻支起身的柳夕扶起，身边掠过一道清风，比他更快地按住了柳夕的肩膀，“先躺着，我再给你看看。” 柳夕的身体自意识恢复后便一直虚弱着，盛长风多次针治也只能让手脚稍微动动，下床走路更是十分困难。清冷的眸子仔细地看着柳夕，盛长风已经把她的经脉都捋顺了，只是死而复生后的身体终归是气虚，提不上劲。 “来。”静姝伸手托着柳夕的双臂，示意她坐起。 叶炜在一旁扶着柳夕的后背，在两人的帮助下她摇摇晃晃地站到地上，腿脚不住地发软。 “走走看。”指尖窜出银白的气流没入她虚脱的经络，随着她踉踉跄跄的步子在她全身流转起来。 乌黑的眸子看着柳夕的双脚，直到她能慢慢走起来才收回了手，“这只是暂时的，还得要盛神针开些补气的方子好好养着才行。” 扑通一声，眼前走着的人忽然跪了下来，静姝一惊，以为她是摔着了连忙要扶，却见柳夕反过来抓住她的手，“静姝，如此救命之恩，柳夕无以为报。” “你起来。”静姝想把她拉起来，她却跪着不起，无奈只能把目光放到了旁边的叶炜身上，却见他垂着头，蹲下身去轻轻搂住柳夕，两人都不肯起。 见状，她只好也跪下来，迎着柳夕的泪眼，“三夫人，我答应过你，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保你和三庄主白头偕老。” 想起了当初她的承诺，柳夕那时只以为是安慰之语，却不想后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何德何能，竟让你如此舍命相救！” 静姝抿住了唇，良久，她低声叹道：“因为你跟我做了一个同样的选择。” 乌黑的眸子看旁边的叶炜一眼，嘴角浮出苦涩，“去爱上一个以剑为生的人。” 叶炜和柳夕皆有所怔愣。 “不过你比我要好一点儿。” “所以我就想，既然你比我好，那就一直好下去，至少能让我羡慕。” “羡慕了，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静姝要回庄的时候，柳夕坚持送她到别院门口，叶炜扶着柳夕目送那一身青衣消失在道上，半晌才问：“静姝……喜欢大哥？” 他可不会蠢笨到以为静姝看他的那一眼是真的在看他，分明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那人是谁，除了叶英，他想不到别人了。 “夫君，我想帮她。”柳夕看着静姝的背影无比心疼。 叶炜轻拢着眉，“大哥一心求剑，早就说过此生不娶。” 话一出口，他忽然想起，静姝也曾说过此生不嫁，叶英与她朝夕相处，不可能看不出来静姝的心意，可他却默许了，默许她留在身边，又什么都没说。 静姝走在回庄的路上，垂岸杨柳拂过身遭，青山绿水牵走了她的视线，几十步外却有双鬼祟的眼在背后打量着。 绿萼疑惑地看着忽然停下脚步的静姝，“静姝姐姐，怎么了？” 她从未见过那么阴冷且令人不适的气息，眉尖稍稍蹙起，“我们快些回庄吧。” 静姝和绿萼走到庄门口，门口的侍卫面带喜色挡也挡不住，绿萼不由多看了两眼，怎么今天守门的大哥们这么开心？再一转头，见静姝又停下脚步不走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藏剑山庄深处。 洗心堂内，一身繁复华衣的男子闭目静静地站在众人中央，穿堂而过的风轻轻吹动他雪白的长发。 叶晖听到那人终于归家的消息放下所有事情赶来，见面之后却觉得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大哥，你的头发……”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晖看着那双始终没有抬起的眼，只觉得眼角有些发酸，“你这眼睛……” “无妨。”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将六年多的光阴匆匆带过。 叶孟秋拄着拐杖走了进来，看着又是六载未见的儿子，早年间他便看不出叶英的剑境修为，如今更是看不出了，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远远超过自己。 “父亲，我回来了。”叶英朝来人作礼，两厢站着的人皆是白发苍苍。 叶孟秋看着英年华发的儿子，执杖的手微微颤抖，“我知你不会辱没叶家的名声。” 第93章 叶晖敛好情绪，露出一丝笑意来，“大哥，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家里都好，三弟也回来了，发生过一些事情，待会儿与你细说。” 听到叶炜归家，叶英神色稍柔，点了点头，“好。” 叶蒙也在旁道：“大哥，我们兄弟几个很久都没聚了，眼下你和三哥都已经归家，不如今晚把所有人都叫上，顺便给大哥接风洗尘。” “也对，五弟虽然还没回来，但是三弟和……”忽然得了叶孟秋一记老眼，叶晖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反正晚上一起聚聚吧，山庄也好久没热闹了。” 叶英舒展着眉，轻轻颔首，看来这些年家里变化不少。他眼睛不方便，叶晖和叶蒙打算陪他一起回落梅居顺便闲聊几句，可刚走下洗心堂的台阶，叶英的脚步却停住了，抬起头遥遥地望着庄门的方向，一个名字从心底挤到唇畔。 “静姝。” 叶晖咯噔一声，想起那个人来，“大哥，有件大事我得……” 像是没听见叶晖在旁说话似的，脚步迈下了几级台阶，叶英的眼睛看不见，但此时此刻，他的心却能感受到，百米之遥，一团潋滟清冽的气息，如此明晰。 叶蒙见叶英独自走下去，怕他摔着刚要上前就被叶晖拉住了，不解的目光望去却见他朝庄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静姝就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那身明艳的华服，和他随风而起的白发。 “那人是谁？怎么从没见过？”绿萼挠了挠头，顺着静姝的视线看到台阶下的男子，那服饰看着定是藏剑山庄的人，叶晖和叶蒙又陪在身边，肯定是什么大人物。 守门的侍卫笑了，“小丫头，那可是大庄主，以前没见过么？” 大庄主，叶英？ “这头发……”绿萼瞪圆了眼，怎么算大庄主也才三十几岁啊，头发这就白了？ 身边的人忽然迈过门槛跑了过去，青色的光影几息之间就落到叶英面前，她稳住身形缓缓上前，紧咬着唇。 “还是跑得这么急。”叶英脸上晕开淡淡的暖色，却诧异她的呼吸和气息，几年过去为何会有这般惊艳的变化。 静姝不语，死死地盯着他闭合的眼眸。六年过去他的五官依旧俊朗，可为什么，她站在面前他却不看她？为什么……他不睁眼？ 叶英抬手轻轻一揉身前的脑袋，柔软的触感让掌心生出数不清的怀念，他一低头，“好像长高了。” 双唇抖了抖，“您的眼睛怎么了？” “为求心剑，刺了双目。” 眸光颤动，她看着他苍白的眼角，俏脸渐渐失色。 叶英轻声安抚道：“无妨，以心观天地，反而更清楚。” 低咳一声，叶晖走上来，“大哥，我们先回去，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们不能在这儿说。” 落梅居里，绿萼小心翼翼地奉了茶就被秦嬷嬷拉走了，叶家三兄弟在书房里坐着，周围的侍女丫鬟都遣散了。 静姝坐在门外走廊上听叶晖和叶蒙把六年里发生过的事一一说给叶英听，这几年西域势力扩张得厉害，搅得江湖门派处处不宁，政坛上也是变数迭起，藏剑山庄由叶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打理着，还算能安身立命。 这些年里最重要的还是叶炜的事，叶晖喝了口水，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叶英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垂落的眼眸朝着门外的方向，眉心轻拢，这些年也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力。 离晚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叶晖还有事情要打理，叶蒙也要去趟剑庐，两人一走便只剩下叶英和静姝，落梅居的下人们不是在后厢准备晚上的宴席就是在给叶英整理卧房，前院反倒是静悄悄的。 手扶着门慢慢走了出去，在那道清冽如泉的气息旁边坐了下来，空气沉闷得有些压抑，良久，他叹了一句：“莽撞。” 叶蒙很老实，把跑去霸刀一路打进去遇上柳惊涛的事说了，也把静姝忽然冲进两人的刀剑之下阻止的事说了。 叶晖也老实，静姝拼死救回柳夕却昏迷了三个月致使朱砂尽褪，还说什么都不肯进剑冢，他也知道了。 用力抿了抿唇，静姝垂着头不作声。 她为了救柳夕，以命抵命，昏迷了三个月连呼吸和心跳都没了。叶晖把事情告诉他的那一刻，还能坐在身边的女子竟让他感到了后怕，他不敢想，若是闭关出来见到的是她的尸体又或是坟冢…… 暗暗攥紧了拳，叶英忽然后悔当初的决定，早知会有这番变故，他就应该将她带在身边，可如果不是她，家中此刻又是另一番光景。压下心头的波澜，他低声问道：“为何不听二弟的话来剑冢？” 那厢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静姝？” 垂落的眼眸微微抬起，抿紧的唇缝稍稍一松便是颤抖，看着他披在肩后的华发，和虽然疑惑却没有睁开的双眼，眼中不知不觉又是雾气一片。在泪水即将溢出眼眶之前，她起身脚步愈发急促地在叶英的听觉中远去，最后竟是直接跑进了房间。 空气里飘荡着落寞，叶英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拢起眉，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还很高兴的，现在怎么……很不开心？ 起身扶着墙悄悄地绕过书房，不用跨过院中草木就能听到对面房间里的人声，有个女孩儿不停地在哄：“静姝姐姐你别哭呀，是不是庄主回来以后凶你啦？嬷嬷说有些主子确实难伺候一点的，忍忍就过去了，不哭了啊不哭……” 第94章 叶英抿紧了唇，他听不到她的哭声，却能察觉到她的悲伤，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睫，轻叹了一声。 叶晖下午就差人去别院报信顺便邀请他们晚上过来，叶炜是想见叶英的，但又担心柳夕身体，刚好柳夕能下床走路了，便打算带着她和叶琦菲一起去。 再一次看见藏剑山庄的门，柳夕牵着叶琦菲有些踌躇，叶炜在另一边握紧她的手，“你是我叶炜的妻子，名正言顺。” 叶晖迎了出来，眯起笑眼直接把叶琦菲抱了起来，“走走走，人都到了，就差你们两口子了。” 柳夕是已经死了的人，直接抛头露面恐会生出事端，所以一直戴着面纱，直到进了落梅居才摘下，沉寂多年的小院里人很多，有个女孩子的声音特别清脆入耳。 叶晖笑道：“正巧，婧衣也来了，和菲儿倒是有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看情况……可能……还有…… 第51章 chapter 51 叶炜已有六七年未曾见过小妹，一身艳丽的华裙就那么从人群里朝他跑来，扑进怀里，看得旁边的叶琦菲瞪大了眼，“三哥哥！” 叶婧衣今年已有十一岁，有盛长风在还算安稳，身体也逐渐有了同龄人的活力。叶炜归家后一直在别院没回过山庄，她虽然知道他回来了但总是见不到他，今天总算见到了，“三哥哥的头发怎么也和大哥哥一样白了？” 叶琦菲好奇地看着抱着自己爹爹的女孩子，比她大了好几岁，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她大眼直瞅着叶婧衣，叶晖就把她放了下来，这两个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看着都很瘦弱，虽然差了一辈年纪却只差八岁，“婧衣，这是你三哥哥的女儿，菲儿。” 忽闪忽闪的视线移到这个矮了半截的女娃娃身上，后者在旁人的教导下抬头乖乖地喊了声姑母。 见到有个小孩子叶婧衣顿时眯起了眼，拉过她的手笑嘻嘻地抬头看两个哥哥，“我能带这个妹妹去玩儿吗？” 叶炜看向身后的柳夕，她虽不放心但有人能陪她玩总是好的，点了点头。 “菲儿年纪还小，你可别拉着她到处乱跑。”见夫妻俩都同意，叶晖便弯下腰去叮嘱几句，又叫了几个侍女跟着她们，见两个孩子走远，他才无奈地笑道：“像是小时候躺在床上躺多了，婧衣现在特别闹腾，有几回还爬到房顶上故意跳下来吓人。” 小妹活泼总是好的，叶炜现在还记得她当年全身苍白的样子，唯恐她哪一刻就断了生机，“走吧，去见大哥。” 刚才听婧衣说起的，怎么大哥的头发也白了？ 见到叶英的时候，老夫人也在，她看着两个英年白发的儿子，大儿子的眼睛看不见了，三儿子更是一脸沧桑，看着他们雪白的头发老夫人只觉得无比心疼，鼻尖一酸就流下泪来，“我好好的孩子……” “母亲，大哥三哥都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叶蒙连忙在身旁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叶英和叶炜一左一右扶着母亲的手，心底各有各的惆怅。 老夫人抹了抹眼泪，舒了口气，“老三媳妇呢？” 叶家一大家子就叶孟秋没来，说不准是不是怕见到柳夕有些搁不下老脸，倒是对老夫人提了几句说老三媳妇会带着孙女过来，她就一直念着了。 柳夕的事情她早就听说了，只不过作为一个深宅妇人她干涉不了叶孟秋的决定，见叶炜把柳夕扶了过来，瞧着她两鬓的华发又想她也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不无悲戚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们都受苦了。” 柳夕是怎么回来的，除了叶家兄弟没人知道，老庄主和老夫人也不知情，只以为是在霸刀被人偷换了出来，根本不晓得柳夕是真死过。 这次回到藏剑山庄，见叶家的人对自己多有和气，不似此前那般冷淡疏离，一想到远在北地的亲人们，心中微酸，霸刀山庄她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老夫人拍了拍柳夕的手背，“好孩子，既然来了，这儿就是你的家，等外面的风头过了，我再挑个日子让阿炜把你风风光光抬进我叶家的大门。” “多谢母亲。”想起当年那场简陋的婚礼，叶炜不由得搂紧了柳夕的手臂，他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母亲，弟妹这身子还有些不大好，您别老让她站着。”柳夕的步子还虚得很，一路上都是叶炜扶着过来的，叶晖见老夫人一直拉着柳夕家长里短，不由出声提醒了一句。 老夫人连连点头，看着叶炜把柳夕扶到椅子上坐下，只觉得这俩人站在一起很舒服，再回过头看看刚刚出声的叶晖，“你们兄弟几个反倒是老三先成亲的，阿晖，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叶晖一时语噎，求救的目光刚朝叶英看去就想起他大哥眼睛看不见，支吾了好一会儿，“这……不急吧。” “还不急！你都已经而立之年了，谁到这个年纪还同你一样不论婚嫁的！”老夫人皱起眉，脸上的皱纹也跟着拧紧了。 叶晖咳了一声，目光又朝叶英身上瞥去了，这屋子里不就站着一个现成的嘛！ “别学你大哥。”老夫人的拐杖一敲地面，“藏剑山庄总得要个女主人，老三媳妇身体不好不宜操劳，且庄子的事都是你在管，需要有个人替你分担。” 老夫人催婚，叶英抿唇不语，叶晖郁闷不已，叶炜说不出个所以然，叶蒙更是不敢说话，生怕下一句催婚的对象就变成他，叶家四兄弟的表情五彩纷呈，除了叶英剩下三个都是你看我我看你。 第95章 还好侍女及时来禀报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替他们缓解这一时的尴尬。 圆桌上，男子们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叶英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不过兄弟们早就习惯了，只是稍稍觉得大哥今天的心情有些沉闷。柳夕陪在老夫人身边说话，叶婧衣和叶琦菲两个孩子年纪小，没吃多少就饱了，听大人说话没意思下了桌偷偷跑出去玩了。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时候，柳夕四下一看，那两个孩子已经离席好一会儿了，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便起身去找。侍女搀着她在院子里前后走了一圈，没看见人，路过某处的时候倒是被叫住了。 “三夫人。” 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柳夕抬起头，后厢的屋顶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迷迷糊糊地靠在一个青衣女子身上，叶琦菲被小心地搂在怀里，叶婧衣就直接枕在她的腿上，像是都累了。 柳夕刚想叫她们就见静姝摇了摇头，下巴轻轻朝前院点了点。 静姝在自己房间里待了一下午，头顶有人走过，她才出门看看，就见小小的琦菲被她的小姑姑牵着沿房顶的瓦片小心翼翼地走，也不知是怎么上去的。 叶婧衣看到底下忽然走出个人来，心中一诧，脚下没留意，鞋底在瓦片上打了滑，眼看着就要拉着叶琦菲滚下来。 静姝连忙脚下一点踏上房顶，一手一个拎着衣领把她们拉回屋脊上。叶琦菲险些被吓哭，一见静姝便窝进她的怀里不敢动了。 叶婧衣好奇地看着她，又听着自己的小侄女喊她干娘，很疑惑她的身份，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神仙似的姐姐？ 静姝四下没看到侍女，就知道两人是偷跑出来的了。 叶婧衣有点心虚地吐吐舌，正要央她别同哥哥们打小报告，就见她一手牵着叶琦菲一手扶住她的肩如履平地地走在屋顶上。 今天晚上的月色很亮，夜风吹得人身心舒畅，静姝牵着两个孩子在稍微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抬头静静地看着远近的月光。叶婧衣在边上好奇地问她的身份，她便简单地回了几句。 不光是个神仙姐姐，还是个住在大哥哥这里的神仙姐姐。 柳夕找来的时候，两个孩子早就吹着舒服的风在她身上舒服地睡着了。侍女去前院把男人们喊来，叶炜和叶蒙上了屋顶一左一右把叶琦菲和叶婧衣小心翼翼地抱走。 “唔……”刚从那个舒爽的怀抱里被人抱走，叶琦菲就含糊不清地喊了句干娘，翻了个身，埋进了叶炜怀里。 “神仙姐姐……” 叶蒙听得自己怀里这丫头的梦呓，一乐，这回可说对了，那真是个神仙般的人。 叶晖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一手一个把睡着的孩子抱下来，“我知道婧衣不安分，没想到她不光上房顶还把菲儿也带上去了。” 静姝起身拍了拍裙上的褶皱，轻飘飘落地，目光没在人群中找到那一抹明黄的身影便收了回来，应该是眼睛不方便没来。 一群人返回前院的时候静姝没去，而是自己回了房间，柳夕见状便借口让女儿找个地方先躺着一起过去了。 小心地把睡着的叶琦菲放到床上，柳夕看了一眼室内简洁的陈设，再看桌边默默坐下的人，“大庄主回来，你好像不开心？” 乌黑的眼眸凝视着烛台上跳跃的火光，浓密的睫羽压了压，“他为了剑，连眼睛都不要了，你说，除了剑与藏剑，还有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是重要的？” “静姝，你为何不与大庄主说清楚呢？你的心意，应该让他知道的。”柳夕坐到她身边，由衷地劝道，“告诉他，总比你十年二十年这样一直闷在心里要好。” “算了吧。”拇指轻轻转着手上的细链，眸色淡淡的，“我很快就要离开藏剑山庄了。” 柳夕看着静姝黯然的面容微微发愣，“你要走？” “我天生体脉特殊，这几日西湖异象因我而起，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会有很大的灾祸。我不能再待在这里，藏剑山庄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想给它惹麻烦。” 她连死人都能救活，若是落在邪教手中，细思极恐。柳夕心头一紧，“那你以后不回来了吗？” 静姝低垂着视线，“说不准，可能会路过回来看看吧。” 轻皱着眉，柳夕拉住她冰凉的手，“那你就更应该告诉大庄主，让他知道你有多喜欢他，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都要走了，说也没意思。他又不喜欢我，何必说破徒增愁恼，我也想走得干脆一点。本来是打算明天走的，不想他今天就回来了。” “你问都不问怎么知道大庄主不喜欢你呢？” “不用问。”想到那年檐下相拥时他的回避，静姝的嘴角浮出一丝苦涩，“他知道的，只是不理我罢了。” 而另一边，一行人回到席间，老夫人上了年纪此前已经走了，睡得香甜的叶婧衣被叶蒙抱着回了长生苑，只剩下叶家年长的三兄弟。 叶晖想起刚才见到的人，“大哥，前几日静姝朱砂淡去的时候方圆十里皆有异象显现，庄中尤胜，我担心她的奇特之处会被人发现。昨日她与我说搬出去住，你看这该怎么办？” 搬出去？叶英轻轻抿住了唇，“她可有说要搬去哪里？” “这倒是没有，早几年见着不对的时候跟她提过去剑冢的事可她总是推辞，别的地方说实话她一个人我是不太放心的，要是找人陪护着还不如留在庄里搁我们眼皮底下，且有大哥在，静姝比较安全。” 第96章 把人留下的想法叶炜十分赞同，“大哥，夕儿的命是静姝拼死救回来的，若是有人想打她的主意三弟宁愿拼上这条命也要保她平安。” 指尖收紧，叶英轻轻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忘了今天七夕活动上线！ qaq明天就只能一更了，好多号要做七夕任务呢_(:3」∠)_ 还要刷羽毛_(:3」∠)_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拔毛环节了 第52章 chapter 52 见他同意，叶晖松了口气，其实静姝留下来也好，有个人帮他打理家业，藏剑山庄有叶英坐镇一般的贼子宵小总不敢冒犯，“那行，大哥这事儿一会儿你和静姝说说，刚刚我们在后厢见着她的时候想拉她过来，结果她说在收拾行李就没来。” 叶英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淡了下去。 等到一群人起身告辞，叶英站在院门口听着仆从们收拾宴桌，杂乱无章的声音中他独独寻到了那一处静谧。侍女见叶英要走动，连忙跟了上来，他摆了摆手，独自迈步走上了后厢的连廊。 他从小在落梅居长大，对这里的来回曲折熟稔于心，沿着窗墙直走两间房，左转五步，右转至中央第三道门。脚步站定，与那道清泉般的气息只隔了一扇门，他轻抿着唇，抬起手敲了敲。 里面没有回应。 又敲了一次，吱呀一声，旁边的门开了，小小的一个人影探出来，“谁呀？” 被敲门声惊起的绿萼一见走廊上那身明艳华贵的黄衣当即吓得脑袋一缩，原来这个大庄主还会跑到下人房里来的吗？手忙脚乱地站出来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见……见过大庄主！” 这个声音应当是今天陪着静姝的那个女孩子，他略一停顿，神色淡淡地问：“她睡了吗？” 她？绿萼转头见窗户纸上透出来的烛光倏然熄灭，眼珠子一转，这位大庄主白天还把她的好姐姐弄哭，晚上可不能又让他欺负了去，虽然心虚，但她还是故作老实地答道：“静姝姐姐已经睡了。” 叶英虽看不见灯光，却能察觉到那一瞬间窗门处泛出来的寂冷，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帮我告诉她，以后安心留在藏剑山庄，别的事情不用担心。” 现在时候还早，她应该还没睡，且就算睡了，有人敲门的时候也会醒过来，这是她天生的机警。 心中微叹，也许是她心情还不好，不想和他说话。 隔天晨间，叶英又问了一遍静姝在何处，却得知她寅时刚过便出门了，走前还把书房清理了一遍，藏剑山庄各处卯时前后上工，寅时天才刚刚放亮，她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绿萼被秦嬷嬷领着迷迷糊糊地，早上去找静姝的时候她的房门开着，桌上留了张字条，说是去还东西，让她不用跟着。 秦嬷嬷见叶英脸色有些黯淡，便道：“庄主，不若奴婢给静姝带个话，让她过来见您。” “不用。” 秦嬷嬷以为他要生气，刚想打个圆场，就听到他低声说：“我怕她见到我又哭。” 心中哀叹了一声，看着面前年纪轻轻便白了头发的叶英和他再也抬不起来的双眼，秦嬷嬷心中一酸，忍了忍才把泪憋回去。他们都是侍奉了叶英多年的老仆，看着好好的主子突然变成这样，如何能不伤怀，更不用说静姝那个怀着心事的丫头了。 卯时之前，叶晖带着手底下的人到账房督工，这是他每天早上都会干的一件事。可今天却有点点不同，他看着站在面前束手而立的女子，“这钥匙你拿着……其实也不打紧。” 静姝把库房的钥匙还给了叶晖，理由是如今叶炜已经回来了，不需要她的接济，她拿着这么重要的钥匙并不妥当。 一同交还的还有她这么长时间下来管理记录的账册，叶晖顿时犯了嘀咕：“静姝，你……怎么了？” 静姝退了一步，弯腰行了个礼，“这些都还给您，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诶不对不对，大哥昨晚没跟你说么？”话是越听越不对了，叶晖眉毛挑得老高，“我们没想让你走啊。” 低垂的头挡住了眼底的光，她淡淡道：“那我自己走，行不行？” “这……”这这这……这不应该啊！她前天刚醒昨天叶英就回来了，这不都是好事情吗，怎么今天就跟变了个味儿似的，“你跟大哥说过了吗？大哥同意了？” “没有。”咬了咬唇，“我不想给你们惹麻烦。” 叶晖猜也猜着叶英不会同意这档子事，“你在庄子里待得好好的，要是你一个人去外面那才危险，我们这里好歹有那么多人会护着你，叶家不怕事，你别想那么多。而且你这一走，先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讨生活，你让大哥怎么办？” 这问题就问得奇怪了，静姝撇开眼，“他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总是为山庄利害考虑的，我要是走了，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叶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见她目光幽幽地盯着地缝，语气变得有些愤慨，作势就要上前把人拉住，“你这话就不对了，走走走，跟我到大哥面前说去！” 她连忙退了一步，“不去。” “得，跟大哥闹脾气呢？”叶晖啧啧两声，转手把刚刚静姝交回来的一摞账本塞回她怀里，顺便把库房钥匙也放了上去，“喏，拿好，要还还给大哥，他是咱叶家的老大，人家点头我才能放你走，不然大哥追问下来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第97章 淡红的下唇咬出一片苍白，“您是他最看重的弟弟，他不会欺负你。” “那你还是他宝贝疙瘩呢，你说要是我把你放跑了，得去哪里给他补一个回来？” “他才不……算了，我不跟您说了。”静姝觉得跟这只在商场上跌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狐狸打嘴仗是打不赢的，她说完这一句后面还有千句百句在等着她，索性一转身，走人。 “诶等等。”叶晖连忙摁住她，“莫要再说这种离开的话，不管大哥嘴上说什么，他心里肯定不希望你走。再说说你，等了大哥那么多年，舍得吗？” “我是等了他六年，如今他回来了，那我就不用等了，这跟我要走，不冲突吧？”静姝咬着唇，将手里端着的东西放到地上，又是弯了弯腰，“我明天就走，庄主那里还请二庄主代为转告。” “不行不行，这事你跟我到大哥面前一起说去，你看大哥让不让你走！”叶晖急了，伸手就要把人揪住，结果手还没碰到，人倏地就飘出老远，跟一溜烟似的，“诶你这丫头……” 见静姝一晃就走没影，叶晖哎唷了一声，脚步蹭蹭蹭地就往落梅居走，进门便喊。叶英坐在树下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事，叶晖一出声才回过神来，听出他焦急的语气，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不安，“出什么事了？” “大哥，静姝一大早就来跟我辞行，把库房钥匙和账册全都还了，还让我来跟你说她明天就走。”叶晖把递来的茶推到一旁，简单地把事情一说，“昨晚上你们好好说过了吗？她怎么还是要走呢？” 叶英顿时怔住。 “静姝走得飞快，我让人跟住她，现在往别院那边去了。一会儿不知道还会去哪儿，快去个人去她房间看看东西还在不在，这丫头也太胡来了！” 跟在叶英身后的秦嬷嬷连忙就往静姝的房间去，转过一圈，里面的东西大多都已经收拾好了，她这是真的打算要走。脚步匆忙地回到前院和两位主子告了一声，想到她今早把书房整理了，肯定是把那些账册拿去还给叶晖，真是让人急得跺脚。 “我劝她了她不听，静姝平素最听你的话，大哥，你跟静姝说说，让她别走，她一个人去外面多危险，万一被有心人盯上可如何是好？” 想到她昨日闭门不出，今日避而不见，叶英落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仔细地看了看叶英黯淡的神色，叶晖不由问道：“大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昨日兄弟几个说完事情的时候叶英心情都还好，到了晚膳便有些沉闷了，今日愈发明显，想了想前后，叶晖直觉他和静姝之间的情况不太对。 “静姝姑娘自庄主回来以后话都没说过一句，哪里会吵架，整日躲着也不知是怎么了。”秦嬷嬷在旁福了福身，把这一天的情况说了说，她一直看着静姝和叶英，今早还叹了一句，哪里晓得静姝居然打的是离庄的心思。 “这……”叶晖一听便觉有问题，再看叶英始终不言不语的样子，“大哥，你和静姝怎么了？” 眉心收拢，叶英叹了口胸中的郁气，“若她回来，我会与她谈谈。” 静姝收拾了东西还没带走，人总是还要回来拿行李的，且她说明天走，今天总还会在。她这么坚持要走，肯定是有原因的，叶晖劝了不听，便只能指望叶英了。 而此刻，静姝正在叶家别院向叶炜一家辞行，推开侍女端来的药碗，柳夕面色紧绷地问旁边坐着的女子，“你还是要走？” 不是叶家兄弟都说了让她留下来吗？大庄主也表了态，她怎么还要走？ 叶琦菲连忙抱住静姝的腿，泪汪汪地道：“干娘不要丢下菲儿。” “乖，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静姝蹲下身去揉揉她的小脑袋，“到时候给你带些小玩意好不好？” “不好！菲儿要干娘！”叶琦菲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干娘不准走！” 柳夕也在旁劝道：“你一个弱女子到外面很危险的，你又不会武功，若是被人盯上怎么办？” “能躲就躲，我会尽量保护自己的。” “这哪儿行？”柳夕直接皱紧了眉头，“这事大庄主可同意了？” 静姝眉目低垂，淡淡地说道：“我一不是卖身给藏剑山庄，二不是奴籍，只要结清了工钱就可以走人。” “就算这么说也……”柳夕看着她静如死水的面容，“你真的舍得下离开大庄主吗？” 面上微微起了波澜，很快又恢复了静默，“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而是藏剑山庄，我不能留。” 叶琦菲直接在旁边哭出了声，叶炜听到响动连忙从院中收剑回来，迈进房间就看见柳夕抱着女儿在哄，而静姝只是呆默地跪坐在旁，“怎么了？” “夫君，你可劝劝静姝，她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柳夕的哀求让叶炜皱紧了眉，静姝刚来的时候他就觉得神色不对，和柳夕到房间里说话没一会儿叶琦菲就哭了，果然出了事。 “三庄主，我意已决，不必劝我。”静姝起身向叶炜行了个礼，“好好照顾柳夕，来日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晚上没更啦，肝七夕 第53章 chapter 53 叶炜张了张嘴，看着那张漠然的脸，抿紧了唇，没有回话，只是轻轻颔了颔首。 静姝行过礼便走，柳夕急了，想要起身追出门去眼前却是一黑，叶炜连忙搀住她，却被她忿忿地一推，“你怎么不劝她呢！” 第98章 叶炜叹了口气，“我们说的都不管用，大哥说的才行。” 从别院回藏剑山庄的路不远，静姝却走得很慢，现在还是人流频繁的时候，她看着在繁华声中气势恢宏的藏剑山庄，眼底泛着深沉的眷恋与哀愁，最终都付之一笑，苦涩的味道从唇边渗入心底。 兜兜转转那么久，她还是做了一个和十年前的沈柔一样的选择。她跟沈柔说她可以等，其实她根本等不起。 朱砂彻底消失的时候她就知道时间到了，茫然四顾却没见到熟悉的人影，醒来的那个晚上想了很多，灵气失衡的异象波及了整个西湖，那她这样的身体即便进了剑冢也不可能掩盖得了，藏剑山庄，藏不住她的。 她走了，藏剑山庄少一个麻烦。 他回来，藏剑山庄多一个保障。 走之前能看到他出关，其实已经很好了。 在人群中呆站了许久，腿脚发麻之前她活动了番膝盖，迈步慢慢向山庄大门走去。没走几步她就发觉身后有人跟着，余光后瞥却不见踪影，只觉得视线十分密集，这种感觉直到走进藏剑山庄都没有消失。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视线消失了。 可她继续走路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来了。 在空旷的地面上走走停停了许久，她什么都没发现，幻觉吗？ 心思神游之际，冷不防一个小厮忽然从角落里蹿出来，惊出她一身冷汗，他嬉笑着拱拱手，“静姝姑娘，二庄主让我转告你回来以后去找他。” 叶晖找她无非是想让她打消离庄的心思，可她这回什么都不说了，全程闭着嘴，一声不吭。最后叶晖也是没招了，索性坐在她对面跟她大眼瞪小眼。 静姝终于动了动唇，“二庄主为何要我留下？” “你这小祖宗怎么就这么坚持要走？” “我说了，我留下，你们会有麻烦。” “那我也说了，叶家不怕事，你安心留下。” “可我不想给你们惹麻烦。”静姝看叶晖又要开口回话，便抢在他之前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好，也正因为如此，我更不想把麻烦带给藏剑山庄。” “静姝，你这是小看我们叶家的实力，就凭藏剑山庄现在的威名，那些宵小之辈不敢找上门来。” “是这样没错。”静姝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着对面的叶晖，“所以会找上门来的，都是大麻烦，不是吗？” 这一句话，顿时叫叶晖哑口无言。 午膳之后，静姝回了落梅居，庭前立着一道黄色的衣影，她停了片刻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身边掠过一道风，脚步蓦然顿住，看着面前伫立的男子，衣袂轻扬，华发如雪，她抿了抿唇，垂下了眸。 “为何坚持要走？” 视线黯然地凝视着地面，这个问题今天她已经答了很多遍，她不想再说了。 听不到回答，叶英皱起了眉，“说话。” 令人压抑的气息使得她不自禁地退了退，一双唇仍旧闭得紧紧的。 “静姝。” 身形一闪像是被风吹出了几丈远，刚迈出一步的男人愣在原地，唇形变换，最后也缄默了下去。 掠过庭院的风沉闷得可怕，花瓣坠落的轨迹陡然曲折，朝两旁散去。双唇抖了抖，她看着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面前的叶英，阴晴不定的神色令她微微发颤，后退的脚步却像灌了铅似的始终抬不起来。 他明明闭着眼，可她却不敢看。 头顶坠下了阴影，她闭上眼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臂，凉风掠过耳鬓，腰背被人轻搂着往前一靠，贴近了一个盈满冷香的怀抱。宽厚的手掌沿着肩后垂落的发丝细抚，掌温透过脊背烫得她胸口一热，紧抿的唇齿间溢出几声低低的呜咽。 “你自幼如此，对谁有气就躲着谁，我出关回庄，你对我避而不见，话也不肯说一句。静姝，你在生我的气。”叶英垂头靠在她的鬓边，手臂勾勒出纤弱的身形，几年过去，她为何如此消瘦，前不久发生的事情让她耗损了元气，现在也不知恢复得如何。 颤动的红唇带出几声低啜，叶英揉了揉她的后脑，“出关的时候我就在想该怎么跟你和二弟他们解释我在剑冢的经历，想了一路。结果回来一见，你便哭着跑了，甚至关起门来不见我。你生气，是不是怪我伤了眼睛？” 眼睫承载不了的泪水自颊边滚落，濡湿了交叠的衣襟，她等了他六年，可等回来的，不是她当初送走的那一个。 “静姝，你知我一心向剑，此番自毁双目，还请你理解。” 压下喉咙的哽咽，泪湿的双唇艰难地开合着：“你既一心向剑，又何必要我理解。” 叶英面色沉了沉，松了手，难言的压抑堵在胸口，半晌，他才低声道：“不要闹了，好不好？” 吸吸鼻子，静姝擦去眼角的泪，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我没有闹，庄主不也希望我好好为自己考虑吗，如今我离开藏剑山庄，该是合了您的意。” 当年的话，犹在耳畔，叶英呼吸一滞，心头仿佛缺了一块，“静姝，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我认真想过了，以后的确不应该再继续烦着您，在藏剑山庄的这些年我已经攒够了银两，出去找地方落脚讨个营生过日子也不是不可以。我不能总是依赖您，是该自己找条出路的。” 他绝对没有让她离庄的意思，更不可能让她在眼下这个紧要关头离开。叶英忍不住走近她身边想要解释，却换来她又一次的退步，吹过两人之间的风一如当年薄雨送来的寒风，无形地将对面的人隔了开去。 第99章 以前这个女孩儿总是会主动走到他身边，现在她却步步后退，六年时光，他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结局。他稳住颤抖的唇，沉声道：“你一个人去外面，难保自身周全。” “保不保的，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没关系。”静姝垂着幽黯的眸，“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完了，那我为什么不能走。” 寡淡的话语让叶英收紧了拳，他看不到静姝此刻的表情，却能从空气里察觉出一股冷寂，“我答应过兰姨要照顾你。” 是这个原因了。 静姝罕见地笑了笑，笑声很轻，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那般轻软无力，她看着面容骤然沉寂的男子，用力眨去眼中的酸涩，俯身行礼，最后两个字落了重音，“谢谢您对我这么多年的照顾。” 绕过叶英身边的时候，袖袍之下伸出的手猛然攥住她的细腕，金属的寒凉顷刻便在两人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鲜明的印痕，叶英怔了怔，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静姝也蓦地停下脚步。 “你若离开藏剑山庄，我便护不住你了。” 静静地看了看手腕上半截银白的细链，在男子沉声低语之后，她慢慢地接了一句：“你没有责任要一直护着我。” 叶英抿了抿唇，“你留下，便是藏剑山庄的一员，我自当竭尽全力以保证你的安全。” 眸光微颤，静姝抬开了他紧握的手掌，“庄主，有件事您可能没有弄清，藏剑山庄是您的，可我，不是。” 望着那张骤然失色的俊容，心口泛出一阵尖锐的痛意，她定了定神，转身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就撞见一双红扑扑的眼睛，绿萼直接哇的一声扑了上来，和之前的叶琦菲一模一样，抱着静姝不撒手，“静姝姐姐你不能丢下我的！” 秦嬷嬷在走廊上远远地看见静姝和叶英分开，两人的脸色都很糟糕，一看就是事情没说好，她忙劝道：“静姝啊，你和庄主闹脾气也就罢了，但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你一个女孩子，外面无依无靠的以后要怎么生活？现在外面世道那么乱，你走出去了，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见她默不吭声，秦嬷嬷便上前来拉起她的手，“你看你，庄主刚回来你就搁这儿闹脾气，他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好，现在的脸色又那么难看，来，听话，去跟庄主服个软，就说你不走了。” 静姝摇摇头，退了一步，“秦嬷嬷，我没有闹。” “瞧你这倔脾气，庄主都发话让你留下了，这就是舍不得你走的意思。你要是走了，庄主肯定很难过，你那么一心为庄主想的人，怎么忍心看他难过呢？” 眸光轻眺着前院那身寂寥的背影，红唇微微咬紧，她的确一心为他，可他不要她这一颗真心。 左瞅右瞅见她不回话只是呆呆地看，秦嬷嬷叹了一声，“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庄主对你已经很好了，你看看别的那些人，有哪个女子能让庄主这么思前想后地安排着。” 静姝的目光倏而下垂，落在怀中抱着她泪蒙蒙的绿萼身上，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我知道他对我好，比别人都好。” 秦嬷嬷刚想说那不就得了，就听得她后半句接着说道：“都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罢了。” 每个人的劝，她都不听，明早，她会离开这座待了二十四年的藏剑山庄。 晚膳的时候，静姝刚想随便吃点什么就来了个传话的小厮，是叶晖跟前的，却告诉她四庄主有请。 叶蒙找她做什么？不会又是来劝的吧？静姝刚想拒绝，就见小厮在面前拱了拱手，“四庄主说，姑娘要走，他想给姑娘践行。” 满腹狐疑地被人领到楼外楼，瞅见里面的人稍稍一惊，虽然猜到肯定有叶晖的份，但她没想到叶炜也在。 一张圆桌四边坐了三个人，还有一个空位显然是留给她的，桌子上放了几碟小菜和碗筷，别的什么都没有，乍一看这架势仿佛三堂会审，静姝疑惑地在旁看了看他们，“你们……想干什么？” 叶晖嘿嘿一笑，起身把静姝摁到了座位上坐下，桌上咚咚两声，抬头就见两坛还没开封的酒坛子，以及叶蒙同样嘿笑的眼。 “酒这个东西，要是大哥在肯定不让你沾，难得凑到这么个机会，一定要让你尝尝，这可是个极好的东西！”叶蒙兴奋地搓搓手，劈手削去了泥封，“来来来，来一坛。” “我……”见叶蒙那两眼放光的模样，静姝忽然萌生退意，“我不会喝酒。” “没事没事，没喝过的人都说不会喝，喝过就会了！” 瞅着放到面前的酒坛子，静姝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叶炜，叶晖和叶蒙沆瀣一气，她懒得去想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迎着静姝询问的视线，叶炜耸耸肩，他是被两个兄弟拉过来充场面的，指不定一会儿还要收拾烂摊子，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独酌。 一晃神的功夫，静姝面前的酒杯就被叶晖斟满了，他笑了笑，“静姝，来，我敬你，这么多年账房有你帮忙好了许多，辛苦你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端起杯子碰了碰，鼻尖的味道一时呛人得很，喝了一半她就不想喝了，可空了一半的杯子转眼就满上了，她望着笑嘻嘻的叶蒙，“四庄主……” “静姝，当初在霸刀山庄的时候，我也是犯了浑病，要不是你我可得躺上好久，这杯我敬你。” 第100章 第54章 chapter 54 不等静姝把酒杯放下，那厢的叶晖又来了，“说起这件事，要不是静姝跟着一起去了，四弟还不知道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来来来，我也再敬一杯。” 叶蒙午后从叶晖那里听说静姝要走，急吼吼地提着剑就想去落梅居堵门，叶晖却觉得怎么看都像是静姝在和叶英怄脾气，跟小两口吵架似的。 这俩的性子如出一辙的闷，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掏心掏肺地说一说，非憋在肚子里不吭气，兄弟几个今天怎么都得把他们的嘴巴撬一撬。 叶炜在旁看着兄弟俩接二连三地向静姝灌酒，让他们去灌叶英是不敢的，可他觉得把静姝灌醉丢叶英怀里这个想法着实有违君子之道。 一个时辰后，他看着一地空了的酒坛子，再看眉心只是稍蹙的静姝，又觉得把她灌醉这个举动本身就不现实。 临近亥时，叶晖和叶蒙相继被扶着离席，只剩叶炜和静姝坐着。他放下酒杯，跟另外俩兄弟相比，他充其量也就小酌几杯，纵使有三分醉意也被内力化得一干二净，倒是静姝，被人灌了那么多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我头一次见老四被人放倒。” 晃了晃脑袋，灵气上涌，压下了脑海中的昏沉，乌黑的眸子清明一片，“我不想醉，就不会醉。” 看来叶晖和叶蒙撺掇一晚上的计划是泡汤了，叶炜看了看外面不早的天色，“明天什么时候走？” “尽早。” “有想过去什么地方吗？” 静姝摇了摇头，对她来说，出了藏剑山庄，哪里都是人生地不熟，“找一条船，飘到哪儿算哪儿，总之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 “那你记得写信回来，不然我和夕儿都不放心。” “嗯，好的。” “走之前……记得和大哥说一声。” 藏剑山庄有过两个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的先例，其中一个就坐在静姝面前。虽然叶炜对静姝离庄十分不赞同，可旁人说再多的话也没法改变她的决定，总不能把人强绑了捆在庄子里。她还没来的时候叶晖告诉他叶英总是沉默，希望自家大哥最后能说几句有用的话。 静姝低低地嗯了一声，就见叶炜斟满了杯中的酒，“这杯敬你，保重。” 他是一天下来唯一一个不拦着她走的人了，“多谢。” 正好送叶蒙回去的侍从跑来说四庄主回到住处又开始撒酒疯，提着剑乱砍，急急忙忙就来请叶炜过去，两人在楼外楼告了别，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时辰已经很晚了，回落梅居的路上只见巡视的守卫，背后那股被人凝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她回过头，身后只有摇曳的树丛，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是她多疑了吗？ 站在原地，夜风忽然吹得她有些冷，脚步倏而加快，匆匆迈进了落梅居的院门。那奇异的注视紧随着，直到她跨过院门才骤然消失，攥了把掌心里的冷汗，她稍稍松了口气，视线从身后收回来的时候却微微一怔。 书房，亮着灯。 叶英双目失明，他在书房还能干什么？ 心神晃荡之后她的脚步已然不自觉地到了书房门口，书案上亮着一盏灯，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也不知他在里面呆了多久。 周围一个侍女都没有，秦嬷嬷也不在，只有那一身明丽华美的侧影坐在案前，提笔认真地写着什么。他的眼睛看不见，每写一个字都要用指节丈量着大小和间距，全神贯注似是没有留意到她的到来。 夜风吹灭了房间里最后一点烛光，静姝看着那个坐在黑暗中毫无所觉的人，狠狠擦了把眼角的泪，迈步走了进去。 察觉到有人闯入，叶英这才停下笔，身边清风来去，却听不到她的声音，“静姝？” 从柜子里摸索出新的蜡烛换上，指尖颤抖着点燃了烛火，光线重新亮起的时候，她咬了咬唇，双眼朦胧地看着一案之隔的男子。 烛火映出他脸上的怔愣，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其实不用点灯也无妨。” 压下心头的钝痛，她涩声道：“二庄主赚了那么多钱，总不至于买不起蜡烛。” 察觉到她声音的异样，眉心稍拢，继而淡淡地舒展开来，顿了顿，道：“夜间无事可做，便想练练书法，不过我如今双目失明，只怕是有些不好。” 乌黑的眸子朝纸上一瞥，相互重叠的笔画和深浅不一的墨迹令她的鼻尖不住地泛酸，执笔如执剑，他的书法曾经和他的剑法一样好看，“歪歪扭扭，难看死了！” 到底是抬腿想向外走的人，说话的语气都冲了不少。叶英习惯性地想要揉一揉对面的脑袋，伸出去的手却在半路就被人捉住，帕子细细地擦拭他的手指，刚刚他落笔的时候没摸准笔墨的位置，不小心沾上了。 任由她拉着他的手仔细擦拭，想到午间说过的话，面色一黯，他轻声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心中顿了顿，他又问：“盘缠可带够了？” “嗯。” “以后，还回来吗？” 红唇微咬，静姝看着叶英指尖的墨渍有些呆怔，“若是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会在那里隐居，我这样的人，还是少在江湖上走动的好。” 她的言下之意恐怕是不会再回来，落在静姝掌心的手指有些发颤，叶英面朝着她的方向，“你这么走，我如何与兰姨交代。” 第101章 她的一切都是顾心兰给的，就连叶英对她的好也是看在顾心兰的面子，静姝的心抽了抽，如果没有当初的嘱托该多好，她垂下眸，淡淡道:“庄主护了我这么多年，对我娘的承诺，已经足够了。” 坐在对面的男子脸色变了变，不再作声。 擦净了叶英的手指，静姝起身绕过书案坐到他旁边，提笔着墨，迎着他疑惑的神情，她道：“不是说要练字吗？您写，我帮您看着。” 掌心塞进了细长的笔杆，柔软的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叶英抿了抿唇，顺从地在她的牵引下落笔，隔了那么多年，她的手，还是好小。 当初她习字毫无章法，是他带着她把每个字都写过一遍再让她自己体会感悟，他的大手扣着她的小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那年他十四岁，她六岁。 一晃，十八年了。 那个一直被他放在心口最为柔软之处的女孩默不吭声地长成大人模样，如今听她坚持要走，心头仿佛空了一块似的。感受着手背上细腻的触感，他轻轻问道：“静姝，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 扶笔的手一顿，静姝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黯然神伤，清俊的面容罩着一层薄薄的悲凉，她忍不住别开眼去，“庄子里还有好多人呢，不差我一个。” 他微微垂下头，薄唇轻动，“你和他们不一样。” 见叶英不再行笔，静姝便收回手轻嗯了一声，低头道：“所以我才说，足够了。” 摸索着将笔置于砚台边，“静姝，这些年，你是不是怨我？” 怨？她当然怨过。她怨他对她的真心避而不见，她怨他把她撇在藏剑山庄一去六年，她怨他对她百般的好却从来不说一句喜欢。可她纵使怨了，又能如何？ “静姝不敢。” 他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是西子湖畔最尊贵的人，也是她最爱的人。他们之间隔了身份地位，隔了尊卑贵贱，她一个全靠叶英的照拂才能在藏剑山庄安身立命的人，没有资格去怨。 一句不敢，将界线划得如此鲜明。 覆在书案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他当初不过是想让他们之间回到少时欢乐闲适的时光，为什么他会把她推得那么远，这样的距离让他心生惶恐，惊觉自己做了一件真正的错事。 沉默许久，叶英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乌黑的眸子怔怔地看着道歉的男人，晃了晃神才回道：“庄主并没有对不起我。” 掌心逐渐收紧，他垂下沉寂的面容，“叶英……负你一片痴心。” 咽下忽然满口的酸涩，她别开了头和泛红的眼，“庄主说笑了，静姝自幼视您为兄长，何来痴心。” 一如他始终回避她的心思一般，她也始终没有直言她对他的感情，可他没想过当这个问题真正说出口的时候会得来否认，叶英的胸口传来一阵难言的压抑，身边的女子起身行礼，“天色已晚，房中还有些杂物未曾收拾，请恕静姝告退。” 无意落在手背上的湿热烫得血液逆流，他猛然拽住将要离去的人，向后倾倒的娇躯坠入怀中，修长的手指沿着脸颊抚上泪流不止的眼，叶英低声喃喃又似自问：“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 六年？还是十年？他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他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却不知如何面对，渐渐的就发现她的脸上没了笑容。 他仿佛忽然失去了什么，如今，又将失去更重要的。 叶英抿了抿唇，轻道着承诺：“静姝，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等我，也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往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我当年留话与你让你为自己打算，确是本着消你心思的念头，可我……如今才知自己做错了事。我一直想保护好你，让你开开心心的，却反而成了伤你最深的人。” “这几日你不是躲我不见就是见我便哭，我觉得说什么都不好。以前你总能猜到我心中所想，替我排忧解难，那你可知我今日苦闷如何能消？” “叶英此生志在求剑，心中未存男女之情。此番闭关之前你我朝夕相处，我也早习惯你在我身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离我而去。” “听闻你要离开的消息我心里很是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挽留，你又如此执意，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顿了顿，叶英小心地扶起她纤弱的肩，复杂的神色变化半天，“别走，可以吗？” 第55章 chapter 55 他一次说的话难得这么多，静姝看着他满是无措的俊容，红唇微张，很快又抿了回去。但叶英始终在等她的回答，希冀的神情令她心口一窒，可那句未存男女之情的话又一次扎进她的胸膛。 黑亮的眸子归于黯然，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道：“您总把我当小孩子，殊不知孩子长大都是要离家的，身为父母兄长，一开始总是舍不得，等我走了一段时间就会慢慢习惯的。” 叶英怔了怔，唇边嚼出许多苦涩，“静姝，我对你……我……” 双眸凝望着那双蠕动的薄唇，肩头的力道又一次收紧，紧了又松，松松紧紧。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她别开眼，“庄主何必委屈自己？您是藏剑山庄的掌门人，山庄还有大好前程，我这样的麻烦，您应该一脚踢开才是。” 雪白的长发将哀切的面容衬得灰败，“静姝，我如何能弃你不顾！” 第102章 “庄主言重了，您没有弃我不顾，是我自己要走，与他人无关。”视线在跳动的烛火上停留片刻，挣了挣扶肩的手，“时辰不早，还请庄主歇息吧。” 眉心涌现深深的褶皱，“静姝，你离开藏剑山庄，是自己想走，还是，为了我？” “自然是我自己想走。” 叶英却摇了摇头，反而把她搂进了怀里，她周身的灵气如此潋滟分明，离开叶家的庇护如何安身立命，他不相信她不知道这一点，她定是想舍弃自己的安危，“我不信。” 乌黑的眸子却满是沉寂，“庄主当为藏剑山庄着想。” “我为藏剑庄主，自当守护藏剑山庄。”喉结上下一滑动，咽下渐渐涌出的潮热，“而在我心里，藏剑与你，同样重要。” 万千思绪戛然而止，呆滞的目光愣愣地扬起，看着他满脸的认真和歉疚，一时没回过神来。 箍着双肩的臂膀忽然更加收紧，俏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色，随后更是发了白，得不到喘息的胸腔似要被人揉入骨血，轰鸣的耳膜中挤入一声声低喃，鬓边翕动的薄唇似要将一整天的愁恼倾吐，真正溢出唇缝的却又只有轻轻的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静姝。 他赐予的名字，是她一生一世挣脱不了的魔咒。 怀里的人儿蓦地一软，四肢失去了力气无法支撑，叶英惊觉她的变化才恍然松了松手，小心地揉着她纤弱的脊背，听见她逐渐恢复的呼吸心头才安定不少，“静姝，我不想失去你，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呼吸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三个字：“一辈子。” 一辈子？原来曾经贪妄的承诺也有亲耳听到的一天，热泪倏地盈满了眼眶，静姝的声音透着低哑和无力，“叶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沿着手臂摸索着牵起她的小手，手腕上温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微微低头，静姝也是垂下了眸，咬着唇默默地看着那一对银色的手链，怔愣许久才听到他低声说：“静姝，过去我对你亏欠良多，往后定会好好补偿。” 是啊，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她爱而不得，他是会觉得歉疚的，她对他而言，总是责任大过感情，真的该到此为止了。静姝凝眸看着面色恳切的男子，紧咬的唇忽然一松，“庄主，我说了，您不必委屈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他一心向剑，身边本就没她的位置，她打扰多年，也该还他清静。 俊眉倏而拧紧，叶英心中暗暗发苦，于情于理他都深知不能让静姝离开藏剑山庄，可言辞无法挽留，她的话又总是令他生出无限懊恼。曲解也罢，回避也罢，他算是明白何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的决定已然是让藏剑的一切成为过客，每每想到这里心头都会忍不住的钝痛。 他并非她生命中的过客，他也不愿放手，“静姝，你非我，焉知我心愿与不愿？” 嫣红的唇惊颤，手腕处突然收紧的大掌宣告着他的坚定，她每抽回一分他便紧握一分，明明不疼，力道却大得出奇，把她的双手禁锢在他的掌心中，“可我不愿了，您会把我关在叶家一辈子吗？” 叶英的脸色变了变，他做不出将人软禁的事，两人之间忽然弥漫起一股死寂，静姝也不再挣扎，只是沉默着跪坐在他身前，良久，叶英缓缓开了口：“你……还是我的静姝吗？” 她告诉他，藏剑是他的，可她不是，他的女孩消失了。那个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女孩儿，哪怕成天不出门，只要跟在他身边就会很开心的女孩儿，现在还在吗？ 秦嬷嬷说如果放静姝走了他会后悔，他确实会觉得后悔，那感觉太过真切，足以令他心慌。 鼻尖一酸，静姝低下头没有回应，心里却恨不得扑进他的怀里哭一场，曾经她离他很近，他却离她好远，如今他主动走近她身边，她却连再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准备出关的时候，我本有好多话想与你说，真正见到你，却又觉得怎么都说不出口。静姝，我……”叶英抿了抿唇，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后悔了。” 手腕处的桎梏忽然松开，明黄的袖袍拢住女子纤瘦的身形，男子垂眸贴着她的鬓角，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静姝，也许我现在对你谈不上爱，但终有一天，我的感觉会和你一样。这些年我知道你并不好过，可我又何曾心安。” 时间越久，她的情他愈难忘，甚至到了怀念的地步，既然难忘，他便不忘。他以心问剑，却问出了情关难过，他的心结只有见到她的时候才能解开，他想要的答案，只有她能给。 周围的沉默让叶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看不见她的时候只有声音能够填补这样的空缺，他忍不住露出一丝无奈，“你以前总说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如今却一门心思想走，可是嫌我失了双眼，成了目盲之人？” “我……”肩膀一颤，静姝双眼朦胧地看着墙上跳动的烛光和重叠一处的两道人影，低哑的嗓音带着哽咽的疼痛，“我……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准走。”叶英微微垂首，下颌抵着她的肩膀，察觉她僵硬的脊背一点点变得疲软，胸口也跟着塌陷下去，语调轻柔了起来，“说到就要做到，言出必行才是君子。” 入耳的语温烫煞人心，说不出的酸楚徘徊在嘴边，静姝狠狠一闭眼，“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掌心轻抚着不盈一握的后腰，忍不住将心心念念的人又抱了个满怀，叶英没有与她争辩，淡淡的声音凝着一丝决断，“既然说好了留一辈子，那便是至死方休。” 第103章 “你要我留我便留……我才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纤细的五指收拢成拳，乌色的眸却落下簌簌的泪，晶莹的珠串接二连三地碎裂在手背上，断断续续的嗓音里有着数不清的幽怨，“凭什么你想走就走，我想走你们一个个都不让，这明明是我的自由……” 怀里的人渐渐地啜泣开来，叶英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道：“前路凶险，静姝，你低估了自己在我心中的份量。相信我，有我在，你与藏剑都会平安无事。” “我……我就是相信你我才看着你去闭关，我相信你我才等在藏剑山庄，可你……”婆娑的泪眼猛然抬起，深深凝视着他苍白的眼角和如雪的长发，手心颤抖着抬起却在半空落下，“你……你为什么不是我等的那个他。” 叶英的面色有微微的怔愣，静姝却靠在他身前泪流不止，胸口蔓延开来湿热勾回了他的思绪，心中一声长叹，紧闭的眼睫似乎抬了抬，却始终没有睁开，“乖，不闹了，好吗？” 今夜她流了太多的泪，仿佛要将六年来的委屈一并融进眼泪流走，流到泉眼枯竭。颤颤的手指小小地攥住了叶英的衣角，后者倾身而来将她紧拥，心中涌动的酸楚更是决了堤，一股脑儿地洒在他的胸襟上，“乖什么乖！我是我娘养大的，又不是你养的，凭什么一天到晚把我当孩子哄！” 叶英不由语塞，眉心的无奈凝起又散，她哭得像个孩子，他该怎么哄？罢了罢了，若是她这般哭闹一场会好，那便比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掉眼泪要强。 掌心轻揉着埋在胸前越哭越凶的小脑袋，叶英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无声地抚着她散落的青丝，鼻间洋溢着清甜的发香，心绪慢慢沉淀。等她哭得累了靠在他身上无力抽噎的时候，叶英才轻声说道：“静姝，此前我只想潜心修剑，的确对你有所冷待，你……原谅我好不好？” 纤细的喉咙费力咽下那一丝哭腔，嗓音听着仍旧好些低哑，“你好好悟你的剑，管我做什么？” 叶英无言，她少有同他这般说话不客气的时候，面对这样的静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垂眸听着，怀里抱着的不像是他的女孩，而是一口开了封的罐子，越来越多的怨气四散出来。 “你晾了我那么多年，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成天抱着剑不放，你就是心里没我……”通红的眼眶像是充了血，眼周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渐渐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晕开，“你跟你的剑过一辈子算了，要旁人做什么？” “你当初就是嫌我碍着你了才去剑冢的对不对？你觉得我麻烦嘴上又说不出口，所以才一个人躲进剑冢的是不是？”浓密的眼睫悬着摇摇欲坠的泪珠，收紧的五指将衣袖攥得皱巴巴的，“你就是看腻了我吧，一天到晚在你面前身后待着心里烦是不是？” 修长的手指将几丝散落的青丝温柔地拂到女子耳后，叶英叹了口气，“静姝，我从未觉得厌烦，只是……我当初知你心意，却不知如此下去往后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才想暂时避一避，也确实……本了一些也许时间久了你会淡忘这份感情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家路上车被撞了_(:3」∠)_ 简直要被挤扁，不懂这些没有通行证还在市区里开重卡的司机_(:3」∠)_ 第56章 chapter56 静姝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烧得沸热，满脑子咕噜噜地冒着泡，听见他的话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她恨恨地一咬牙，“好你个叶英！你有本事待在剑冢永远别出来！” 自知理亏，叶英没和她争辩，揉着气鼓鼓的小脑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静姝，我舍不下你，以后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心弦嗡的一颤，想哭的冲动在脑海盘旋，眼角却再流不出一滴泪，她真的哭累了，最后的力气也随着方才压抑的低吼从身上抽离出去，疲软的身体倚在男子身前，被他有力的双手稳稳地环住，含糊不清的话语仿佛在透支她的精力，“叶英，你就是个混蛋……” 在女子脊背上轻抚的手掌一停，怀中的人儿也随即没了声响，从小到大第一次被骂作混蛋的叶英愣了愣，静姝却颤颤地打了个哆嗦，像是被莫名的寒意侵袭，细弱的四肢本能地蜷缩了起来，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浑浑噩噩地倚靠着最近的热源。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小脸，叶英轻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只觉贴着掌心的侧脸无意识地蹭了蹭，有种说不出的依恋和满足。他小心地将身姿轻盈的女子整个儿抱进怀里，静姝一转头，小脸深埋在他胸前，很是安稳地靠着最舒服的怀抱沉沉睡去。 “……你若是一直这么听话多好。”静姝的性子旁人看起来要多温顺就有多温顺，可只有叶英知道她藏在骨子里的小毛病，犯起脾气来又哭又闹，一不留神就会出什么意外，这也是他一直没挑破她心思的原因之一，他怕自己拒绝了，把人弄哭不说，闹起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其实他才是那个最不知道该拿静姝怎么办的人。 昏沉的女子耷着头，好似听到了他的呢喃，含糊不清地低吟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几日心累还是因为叶英在旁，她睡得很沉，他的动作不曾将她吵醒。 听到她有意无意的回应叶英稍稍一怔，继而无奈地摇摇头，她之前受几个弟弟宴请，只怕喝了不少酒罢，她近身时他便闻到她身上的酒味，都说酒醒忘事，真怕她明早醒来会不记得他夜里这一番话。 第104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后厢传来哇哇大哭，直接把附近的下人们全都惊动了，半夜才睡下的秦嬷嬷不到两个时辰又得披着衣服走出去，迈步进了静姝的房间，“大清早的哭什么呢！” “静姝姐姐走了！她居然就这么走了！包裹也不见了！”绿萼哇的一声直接扑进秦嬷嬷怀里哭了起来，嘹亮的哭嚎简直比公鸡还响。 秦嬷嬷的额角突突直跳，连忙摁住她的脑袋训斥道：“哭什么哭！别吵着人了！” “可静姝姐姐……”绿萼啜泣着环视空荡荡的房间，这几天静姝一直没让她跟着，昨晚静姝被叫去楼外楼践行，她就想着等静姝回来要一直缠着她直到天亮都不让她走，趁夜摸进了房间等了好久都没等她回来，反倒是小孩子抵不住困意直接在床上睡着了，醒来以后什么东西都没有。 “别吵吵，吵到庄主一会儿拿你是问。”秦嬷嬷瞪了她一眼，朝前面的书房努努嘴。 “可是静姝姐姐……”绿萼悬着眼泪，也没去管为什么这个时间叶英会在书房，骂就骂吧，静姝不在，她在落梅居也没意思。 秦嬷嬷在小丫头脑袋上接连敲了好几下，“哎呀，也在那儿呢，别吵着了。” 水汪汪的大眼忽闪忽闪地一眨，“那姐姐的东西呢？” “嘘。”秦嬷嬷压低了声音，“我给藏起来了。” 那里面有顾心兰的灵位，静姝找不到，肯定不会走的。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秦嬷嬷左右瞅了瞅，隐约看清了轮廓，便悄悄推门走了进去，身后的绿萼更是走得和猫儿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两双眼睛朝书案旁挨在一起的人影看去。 察觉到有人进屋，叶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摸进来的两人连忙点头，看了眼他怀里安睡的女子，脸色瞧着还是有些不自然地发红，被人拉去喝了两个时辰都不知道怎么还能和没事人一样走回来。 昨夜在后厢候了许久的秦嬷嬷没见到书房里有人出来，踌躇了一会儿小心地去听墙角，刚上走廊就被发觉的叶英叫进了门。一进屋看见静姝靠在叶英身上整张脸酡红，看着就是醉醺醺的样子，听了吩咐抱来被褥替她盖上，又留了人在门口候着才去歇下。 “她可还好？” 听见叶英的低问，秦嬷嬷点头，压低了声音道：“静姝姑娘醒来会头疼，奴婢让人一会儿去准备蜂蜜雪梨汤温着，等她睡醒了就端过来。” 叶英颔了颔首，指尖轻抚着怀中安静的睡容，低垂的眉目纵使闭着眼也能看出几分温柔。 “庄主，您坐了一晚上还是去歇歇吧，这里奴婢来守着就好。”秦嬷嬷忍不住轻声劝了一句，“您放心，奴婢不会让静姝姑娘走的。” “我怕她醉酒忘事，不记得昨天晚上答应我的话。”他已然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的女人，断不能让她早上起来像什么都没听过一溜烟跑了。 怀里的人仿佛听到了他的话，皱皱眉，含糊不清地叨叨了几个字，埋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小心地盖好自她肩上滑落的锦被，叶英朝两人示意可以离开了，旁人在很容易把静姝吵醒。 瞧这模样怎么看他俩都是和好的样子，秦嬷嬷舒了口气，拉过还瞪大眼直瞅着叶英和静姝的绿萼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天再放亮点的时候，枕在肩头的脑袋转了转，纤细的脖颈吃了重，不太舒服地伸了伸，察觉到脑海的昏沉，娥眉微蹙，周围的风霎时涌动了起来，窗门被朝阳推开，几点金芒散落在她浓密的眼睫之中，停在腮边的指尖轻轻抚了抚，不正常的热度似乎退下去了。 红唇翕动，泄出一声低咛。叶英垂下面容，轻声问道：“醒了？” “唔……嗯。”挨在身前的人儿撑着地面坐直了身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靠在叶英怀里，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头疼不疼？” 静姝没有回话，看着叶英的视线有些恍惚。她记不太清昨晚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意识隐约提醒她该去收拾东西出发了。 刚有起身的动作，叶英便拉住了她，“我说过的话，忘了？” 静姝抿了抿，垂眸看着他拉她的手，那厢却微微用力将她揽了过去，男人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畔，“你可以同我闹脾气，可以使性子，但绝不可以离开我。” 纤弱的手臂往后抽了抽，反而被攥得更紧了，心弦止不住的发颤，连话音都有些抖，“放手。” 叶英的眼睫轻动，却始终没有睁开，心中有些感慨，双手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中，按下她如棉花般无力的挣扎，眉心温柔相抵，一字一句皆是认真，“静姝，你是我的。” 乌色的眸子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凝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刚被晨风吹醒的脑海再次归于混沌，长长的眼睫交错，似及未及的面容令她忘了呼吸，“叶……” 俯身吻上翕动的红唇，一丝热度借着长发的遮挡悄然攀上耳根，叶英松了松手，怀里的女子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地僵坐着。 零碎的片段走马灯似的晃过脑海，她靠在叶英身上哭的，叶英抱着她温柔安抚的，还有那一声声的承诺：他说，藏剑与她，同样重要；他说，会好好待她，绝不辜负；他说，他要一辈子把她留在身边。 下唇忽然被人轻轻一咬，静姝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双颊升起两片红云，小手刚刚抵上叶英的胸膛，身后的手掌便将她有力地推向他的怀抱，薄唇携着一丝湿热轻吻她顺从地阖上的眼眸，宽大的手掌托着小小的后脑，辗转徘徊细细雕琢那双灵动多情的眼。 第105章 “静姝，不要离开我。” 垂落的眼睫倏然抬起，深深地看着面前写满歉疚与温柔的男子，静姝动了动唇，内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如果可以，她只愿与这个人一生一世不分开，哪怕他从未爱过。 更何况，他对她并非无情！ 攥着衣襟的手指一松，纤细的手臂向上环住了男子修长的脖子，静姝压下喉咙的哽咽，低低地唤着他：“叶英……” “对不起，我回来了。”他回来了，回来，找他的心上人，幸好，她还在。 约莫是听到书房里有人声，侍女端来厨房里温着的热汤，叩门进了书房，看见书案前交颈相拥的男女，赶忙低下头，将汤碗放下后行礼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再次安静后，叶英揉着身前的一头青丝，温声道：“你昨夜没好好吃过东西，又喝了很多酒，秦嬷嬷特地给你准备了这个，你先喝一点，一会儿再用早膳。” 窗外送来微凉的风，现在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静姝怔怔地看着外头逐渐明媚的天光，手心里攥着叶英的衣角，隐隐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叶英连唤了她两声才松手去端案上的热汤，温度刚好入口，甜润的味道自舌尖化开，这味道仿佛也是不真实的。 叶英听见她乖乖喝汤，心神一松，“我稍稍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静姝双手捧着碗，咬了咬瓷白的汤勺，轻轻嗯了一声。 起身的动作有片刻的滞缓，双腿盘坐了一宿，真气迅速流转将酸麻的感觉驱逐出去，两步便恢复如常。晨间空气正好，海棠的香韵徜徉在鼻尖，叶英舒了口气，缓步走出书房朝院门踱去。 第57章 chapter 57 落梅居的门口一左一右加中间杵着藏剑山庄里三个地位仅次于叶英的人，守门的侍从在一旁尴尬得不行，见到叶英出来连忙站得笔直。 一连三声大哥，两声心虚得很，“你们怎么在这？” 三个弟弟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莫名地把叶炜推了出来，抱剑倚在院墙上的男子愣了愣，见叶晖不停地跟他比眼色，便开口询问：“大哥，静姝还走吗？” 轻轻摇了摇头，旁边两人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动了动眉，叶英问起了另一件事，“昨夜谁让静姝喝的酒？”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叶蒙悻悻地走了出来，“大哥，我这不是怕静姝就这么走了，她以前救过我半条命，我一直记着这个恩情，而且她要走，二哥三哥都说了，跟我怎么就不打招呼呢？我还是听二哥跟我犯愁才知道的，这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嘛！ ” 叶英面色稍异，沉声轻斥了两个字：“胡闹。” 三人立马老老实实站好，场面一度尴尬，叶晖轻咳一声，“大哥，静姝在叶家那么多年帮了我不少，你闭关这么久山庄里能好好的也有她的一份功劳，三弟那儿就更不用多说，四弟的话刚刚你也听到了，我们都不想她走，可她不听劝，我们也是没办法。” 叶蒙连连点头，“静姝这么好的一姑娘总不能在外面叫人欺负了去，有困难大家一起分担，她一个人担着肯定不行的，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拢了拢眉，听着一个接一个的意思都在他的问题上拐了个弯，个个都说起静姝的好来，他只得告诫他们以后再不准让静姝饮酒。 送走三个弟弟，叶英回到书房，静姝坐在案前看着早就已经燃尽的烛台发呆，有人进门才晃了晃神看去。见是他回来，她咬了咬唇，放在膝上的手微蜷，阖眸掩去眼底挣扎，扶着膝盖起身，步伐摇晃间已然稳稳地被人圈在臂弯中。 “是不是不舒服？”叶英未曾有过宿醉的经历，只因秦嬷嬷说了一句醉酒不适便上了心。 摇摇头，静姝有些犹豫不决，见叶英始终“看”着她，这才想起他现在双目失明可能察觉不到她的动作，只好低声说了两个字：“没事。” 他知道她摇了头，但还是想听听她说话。他不是没有察觉出来静姝的沉默，她的嗓音听着也有些不自然，“有心事？” 双唇微微蠕动，静姝垂下了头，没有出声。 叶英扶住了她的肩，心思微凝，“你在担心什么？” 唇形变换，目光最终落到了书案上，宣纸上走走停停的字迹还留在昨天，她轻吸了一口气，小声问道：“庄主，你昨天晚上是特意等我回来的吗？” 叶英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神色稍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颔了颔首。 她昨夜回落梅居已经很晚了，若按叶英以往的作息亥时前肯定会回到主卧准备休息，除非有要事才会推迟就寝。可亥时的时候他却还一个人在书房写字，这在静姝看起来有几分可疑。 昨夜她酒劲上了头，思绪可能并不太清晰，如今仔细一想却觉得有些奇怪，叶英一个目盲之人在书房写字，周围一个侍女都没有，先不管叶英能不能好好写字，这桌上点着蜡烛万一碰倒了怎么办？秦嬷嬷向来心细，不可能会疏漏这一点。 正巧秦嬷嬷领着侍女端了洗漱用品和早膳过来，托盘里特意盛着两人份的餐点。静姝借机错开叶英的追问而是上前拉住了秦嬷嬷，“嬷嬷，昨晚前院为什么没人？” 秦嬷嬷愣了愣，小心地看了叶英一眼，“这……庄主说想一个人静静，让我们都退下了。” 是这样吗？整个前院一个人影都没有，再怎么静静也不可能把人都清空。且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房的灯光是因为周围别的什么灯都没点，连走廊上的灯笼全都灭了，这就太不对劲了些。 第106章 叶英心中暗叹一声，挥手示意秦嬷嬷先下去，扶肩的手顺势而下牵起静姝柔软的小手，无奈说道：“昨夜晚膳过后我心中仍是难静便在书房里练字，嬷嬷在旁劝我好好挽留你一番，可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静姝要走，言语间已有诀别之意，他因此心绪不宁，坐下来写字也是笔画屡屡交错，秦嬷嬷在旁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猜到是在为静姝要离庄的事烦心。 她看着叶英和静姝这么多年的感情，心底自然有几分明白，好不容易有个女子能走进叶英心里，怎好让她就这么走？奈何这位主子虽然有心让静姝留下，开口却不到点上，静姝又成心想躲，两人总是不能好好说话。 秦嬷嬷在落梅居里也侍奉很多年了，静姝的性子拿捏得准，就让叶英在书房里一边写字一边等她回来，然后又和叶英强调了很多遍一定要把话和静姝说明白，哪怕不知道说的话好不好也要告诉她。 静姝一门心思想走，就算叶英说错了也不打紧，但只要有一句对的话说到丫头心坎儿里，就能把人留下来了。 秦嬷嬷想让叶英露个心意，可他却迟迟没有表态，心中还在寻思着他和静姝之间的感情，看得人直摇头。她本想替静姝问一句准话，却有些不敢，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可叶英仍是没有回答。 直到派去楼外楼打探消息的人看静姝要回来了提前一步跑回落梅居报信，秦嬷嬷才行礼告退，把整个前院都撤空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被叶晖他们灌过酒还是他们布置得好，静姝真的走进了书房。 等叶英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完，静姝整个人呆愣愣的，记忆中零星的片段拼凑，才记起叶英史无前例说的那些话来，红唇骤然咬紧，“原来那些话都是秦嬷嬷教你的。” 心中落下一声长叹，叶英握紧掌中的小手，“君子言出必行，嬷嬷虽有相佐之意，但凡我所言皆出自肺腑，字字真心。” 胸口的酸胀几乎快要满溢出来，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她定会喜极而泣，可如今她只是忍了忍，瘪起了嘴，“你发自肺腑地跟我说你一心求剑不要那些儿女情长，然后又发自肺腑地让我以后好好跟你过一辈子，怎么你的话是从不同的肺里冒出来的，意思都还不重样？” 额角隐隐作痛，所幸没从她的话里察觉出怒气，叶英舒展了旋紧的眉，微微拉近身前的女子，“我总是不知拿你怎么办好，你那么聪明，不如帮我想一想？” “我这点脑子哪比得上叶大庄主，自己想去。”话音刚落腰上的软肉便被人轻轻一捏，耳畔的轻笑烧红了她的脸颊。 “几年不见脾气又大了好多，看来我真的宠坏你了。”他抚着怀中柔若无骨的女子，低声道，“静姝，叶英以心伴剑得证剑道，的确不曾想过其他，但你不一样。你在或不在，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这是选择，我希望你在。” 他答应顾心兰要照顾好静姝，但这背后的含义，自己却始终模糊不清。静姝说想留在他身边一辈子，当初他给她戴上的手链仍在原来的位置，那年灯下，女孩儿认真地告诉他：庄主亲手戴的，一辈子都不摘。 她总喜欢说一辈子，说得多了，他忽然觉得这样也好，他在庭前修习剑术，她坐在一旁，偶尔能和那双神游天外的眼眸视线交汇，看着她或茫然无辜的呆愣或回神之后的浅笑。 一辈子，简简单单就这样。 “昨夜我想了许多，想了我们的过去与将来，我不想再后悔，也想给你我一个交代，等我想好了，我会给你所有该给的承诺。”叶英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又补充道：“静姝，我想认真对待你我之间的感情，所以你不要生气，好吗？” 他需要点时间，去接受这个早就融入他生活的女孩用另一种身份更加刻骨地融入他的生命。他向来对事认真，花言巧语纵然能让她死心塌地，可这人却选择坦白现在对她的感情还算不上爱，但……未来可期。 这样的他，总是能让她无可救药地深陷其中。 咬了咬下唇，静姝凝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她记忆中那个清冷无双的叶英还是个乞求糖果又害怕遭来责骂的孩童，心中无比动容。沉默片刻，她伸手搂住男子修长的脖颈，小脸不由自主红了几分，“好。” 叶英怔了怔，旋即面露欣喜，眉宇间满是柔和，简简单单一个字，他的心却静了下来，仿佛尘埃落定，是她给了他莫大的满足。 明明他让她难过了那么多年，她却还愿意给他机会，真是他的傻姑娘。对静姝，叶英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歉疚，曾经他负不起她的情深意重，如今更觉亏欠良多。 眼睫微眨，掩去复杂的神色，静姝抬眸近距离地看着这个令她痴情一生的男子，她和他六年未见，六年前她连个拥抱都讨要得小心翼翼，如今面对他迟来的温柔亲昵，她无疑是幸福的。 鼻尖微酸，她眨眨眼，用力眨去眼角的湿意，移开了话题，“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热水应该有些凉了，我让后厨重新打一盆来吧。” 静姝夜里哭得稀里哗啦，靠在叶英身上睡了一宿，发髻歪歪斜斜不说，衣衫也有些凌乱不整，这个时间外面走动的人不多，她也不想被人撞见惹闲话。见叶英似有话说，她便低声咬着耳朵，“我想更衣。” 微抿的薄唇一松，叶英颔了颔首，“记得用早膳。” 第107章 余光一扫桌上两人份的早点，静姝应了一声，端起架子上凉了一半的水盆，尽量平静地走出书房。 秦嬷嬷退下的时候心道昨晚的事情败露可能会坏事，一直在门外留心听着里面的人说话，要是静姝真的生气闹着要走，她便走进去把事情都担下，免得静姝又和叶英怄上。 可这听着听着也还好，两个人很坦诚地说了一些话，叶英也真真是把静姝宠到了骨子里，他们两个要是走到一起……想到这里秦嬷嬷就忍不住替屋里的俩人开心了起来，见静姝走出来，她眯着笑眼上前接过水盆，“我去打水就好，你和庄主再待一会儿吧，早膳……” 眸色微深地看了秦嬷嬷一眼，静姝低下头，“我回房间洗漱，嬷嬷安心伺候庄主吧。” 秦嬷嬷怔了怔，看着她渐渐恢复往日的平淡神情，心中突然不安了起来，“静姝，嬷嬷是好意……” 微微欠了欠身，“嬷嬷先忙。” 第58章 chapter 58 作者有话要说：　　呀，这可是高血压呀【滑稽脸】 厨房里，绿萼正愁眉苦脸地跟一群杂役们吃早饭，虽然静姝姐姐看着不是要走的样子，但怎么好像被庄主霸占了似的，到现在都没见回来。仔细一想，庄主回来的这两天她的好姐姐不是自己一个人闷着就是被庄主叫去欺负得掉眼泪，这个大庄主怎么人这么坏？ 正想着，一道青色的衣影便闯入了视野，她登时站了起来，“静姝姐姐！”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静姝回房间以后简单梳了梳头发，想想绿萼说不定还在等她，便先来后厨和下人们一起用早点，因为来得晚，笼屉里剩下的包子皮馅都有些破破烂烂的，倒没什么好挑的，直接装进碗里便朝绿萼走过去。 正打算和绿萼在长凳上挤一挤，旁边的杂役迅速让出一条凳子，个个笑得一脸谄媚，她微微一怔，“你们坐就好。” “姑娘坐吧，我们已经吃完了。”杂役们嘿笑了几声，收拾好东西便撤下了桌。他们都不是没眼力见的人，以前见着主子们对静姝好，他们见到她态度都是恭恭敬敬的，昨天叶英和静姝在书房里待了一宿，明眼人都瞧出别的苗头了。 落梅居的人并不觉得稀奇，大庄主这么多年一直不近女色，却对自小陪在身边的静姝千般百般的照顾，即便全无男女之情他们也不敢对这位姑娘有所怠慢。昨儿的事下人们闲聊一说消息已经走了个遍，今早去书房送汤的侍女又回来把里头的情况一说，他们更觉得不会错了。 山庄别处的人怎么想不知道，单就落梅居说，院里的人都挺开心的，静姝管事的这几年，虽然不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但她做事总有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感觉，让底下的人也十分舒服。谁不喜欢这样不骄不躁的主子，那些老一辈的人更是喜闻乐见。 绿萼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没从杂役们的动作中得出深意来，只是挠了挠后脑勺，“姐姐，嬷嬷不是说你和庄主一起吃了吗？” 剥着蛋壳的手指一停，她垂下眼，“他是主子，我怎么可能与庄主一起用餐。” “可我今早……”绿萼正想拿早上看见的跟她说事，就见那双乌黑的眸子稍稍瞥了她一眼，识趣地岔开话，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来，“姐姐，你不会走了吧？” 静姝没有回答，只是眸色沉沉地嚼着粥米。用过早膳她便回了房，绿萼看她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就没敢缠着她，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走人，出了房门又觉得不太放心，干脆就守在走廊上。 秦嬷嬷伺候完叶英早膳左想右想觉得不对，安排好底下的事便去找人，抬手在紧闭的房门上敲了敲，“静姝啊，是嬷嬷。”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沉静的乌眸低垂着，秦嬷嬷还未说话，她便淡淡地问：“嬷嬷，我的行李呢？” 心头一跳，静姝昨日说了要走，她赶忙趁人不在把东西藏了，免得哪个时间人就不见了，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她还没把静姝的行李放回去。虽然有些不讲道理，秦嬷嬷还是委婉地笑了笑，“静姝啊，你可得答应嬷嬷，以后都不闹着走了嬷嬷再把行李还给你。” 樱唇微微一抿，“嬷嬷这么做，是二庄主授意的吧？” 就算秦嬷嬷如今是落梅居的管事，又是叶英从小就伴在身边的人，可给她十个胆也不会对叶英说那些话的。静姝想了没一会儿，就把昨夜叶家兄弟叫她去楼外楼的事情跟这联系了起来。 这个叶晖打着叶蒙请喝酒的幌子又叫来叶炜坐镇，背地里还把落梅居里的人都打点好，摆明就是揣着把她灌醉了丢叶英身边的想法。 秦嬷嬷看着她有些绷紧的小脸，心虚又为难，“静姝啊……” “嬷嬷把东西还我吧，昨夜喝多了酒有些头疼，我想歇息一会儿。” 她这么一说，秦嬷嬷也不好再表示什么，琢磨着大概是不会再离开的意思，连忙让绿萼去她房间把静姝收拾好的行李拿过来，有点内疚地想道个歉，对方却垂着眸心不在焉，接过行李便送了客。 安静的房间里，静姝坐在床沿愣愣地看着地面，明明下了那么大决心要离开藏剑山庄，她却不知道现在这样该怎么办好。 留下来，真的好吗？ 想到最近背后总有些奇诡，不知道是不是危险已经找上门来，按理说她气海充盈也就这两日的光景，不应该这么快就被人发现。 第108章 纤细的手指攥了攥，肩上覆了一层凉意，下意识地拽过身后的被子把自己裹好，蜷起腿就在床上躺了下来，一闭眼，脑海便浮现男子认真思索的面容，双颊烫了烫，他说的话句句在耳，还有那个温暖不舍的怀抱，“叶英你个傻子……” 想着想着，意识便有些昏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叶英在前院听了秦嬷嬷的回禀，想去探望又怕打扰她休息，心中思忖片刻，道：“过会劳烦盛神针走一趟。” 等盛长风被人请来的时候叶英才知道这位神医最近抱恙，听着盛长风略带浑浊的咳嗽他连忙拱手致歉，“叶某刚刚出关，不知盛先生身体不适，还望先生海涵。” “只是稍稍着了风寒，叶庄主不必介意，老朽这几日居于内室安养，疏漏了静姝姑娘苏醒的消息，如今她醒来也该过来诊脉确保无事。”想起静姝昏迷的缘由盛长风心中仍有几分唏嘘，虽然早就在静姝手上见过枯木逢春，但真正救回一个气绝多时的人听起来还是十分惊骇。 这样的女子往好处想便是救死扶伤，若是不好，只怕会沦为邪魔外道的灵丹妙药。藏剑山庄应该将她好好保护起来才是，若让他人知晓有这么一个奇女子，只怕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请盛先生来的确是想知道静姝的身体是否还有不妥之处，另外也想谢谢盛先生多年来对婧衣的照顾。”叶英拱手作了一礼，前日见到小妹，虽然不知她如今的模样，但声音清脆有力，听着比以往健康了不少，其中少不了盛长风这些年的悉心照料。 “叶庄主客气了，医者自当尽心竭力，婧衣小姐也很坚强，只是她这三阴逆脉之症老朽至今想不出办法解决，实在有愧。”盛长风轻叹了一声，“至于静姝姑娘……叶庄主可得想办法好好安置才行。” 神色微凝，叶英想到静姝如今的身体难免有些失神，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多好，如此她便不用担心惹祸上身会给叶家造成负累，也能安心留在他身边，“此事叶某会仔细斟酌，再与静姝商量一番。” “叶庄主，你的眼睛……”一开始见到叶英的时候盛长风小小地惊讶了一番，鬓发如雪不说，一双眼始终闭合着，眼角泛白，从医者的角度看来便是气血不通，受了伤。 回庄之后许多人都对他的眼睛表示震惊，叶英倒也习惯了，“为求心剑，刺了双目。” 这是叶英的选择，盛长风也没有多说，心中暗暗对他寻求剑道的意志多出几分佩服，只是想到一会儿要去诊脉的那人就有些惋惜了起来。这位叶庄主果真如传闻所言可以为剑放弃一切，那么静姝…… 两人在侍女的引领下踏上后厢走廊，绿萼候在静姝房门口，看到他们过来连忙行礼问安，一下这么多动静，即便静姝睡着怕是也会被惊醒。 果不其然，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便从里打开了，静姝用力眨去眼底的惺忪，“庄主，盛先生。” 她也未曾得知盛长风染病的消息，乌黑的眸子稍看了一眼，只觉得他的气血除了因为上了年纪有些缓慢之外还透着几分虚弱，“盛先生这段日子一直操劳奔波，可要保重身体。” 盛长风笑呵呵地抚着胡须，“你昏迷了那么久才醒，总是要过来看一看才放心。” 他这么说静姝也没想到人是被叶英请过来的，很听话地在桌边坐下递出手去。盛长风把了脉，时间很是漫长，静姝的脉象令他微微皱眉，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觉得还好，心中一时犹豫。 等盛长风收了手，叶英才低声问道：“盛先生，静姝情况如何？” “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稍事沉吟，盛长风有些无奈地拱了拱手，“静姝姑娘的气血行进过于汹涌恐有攻心之患，平时最好多注意休息，心态也要尽量平和。” 顿了顿，他补充道：“来的路上听闻你昨夜醉了酒，可能会有些影响，过两日我再给你诊一次脉。若你的身体当真如此，以后还是不要饮酒为好。” 她那是掉进了叶晖的圈套，平时她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昨天是她第一次喝，静姝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 盛长风还拖着病体，给静姝诊过脉后两人亲自送到院门口，由秦嬷嬷一路陪着回了济世堂。静姝看着身边没有离开的华服男子，小声保证道：“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叶英压下心底的担忧，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刚想与她说些什么，想起还有旁人在侧便收了话头，转身朝小道的方向淡声道：“出来吧。” 园径拐角的竹丛后走出来两个人，叶晖低咳一声，带着小厮上前，“大哥，我听说你请了盛神针，以为是静姝宿醉之后身体不适，所以赶过来看看。” “只是担心此前的事伤了她的元气，想让盛先生确诊一番。” 叶晖的笑落在静姝眼里颇有几分狗腿的味道，且对方还不住地朝她挤眼色，“还是大哥仔细，我之前看静姝醒了就没想别的，倒忘了她的身子可能会虚，回头我打发人送些补品来，给静姝好好补补。” 第59章 chapter 59 静姝刚想开口拒绝就见叶英若有所思地转过来，听到他点头应下连忙拽住他的袖子，“庄主，补品什么的就免了吧，我没有生病，大不了多睡一会。” “那你现在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盛长风走时并未给静姝开方调理，叶英说不准是对方忘了还是有别的原因，只觉得那句攻心之患听起来十分严重，“刚刚把你吵醒了，若是困就再去睡一会儿吧。” 第109章 一连串的关切倒让静姝局促了起来，“额……庄主，我没事。” “当真？”眉色微凝，叶英还是不放心，略带怀疑地说道，“你可不要忍着不舒服不说，自己一个人难受。” 见自家大哥那不加掩饰的关心，叶晖在旁搓搓手，嘴角咧得更开了，“大哥，静姝的脸色好着呢，不信你摸摸。” 叶英表情有些不自然，静姝更是红了脸，小手拉着他的衣袖往后扯，又故作镇定地对叶晖说：“藏剑山庄事务繁多，经不起耽搁，二庄主还是快些去办事才好。” 叶晖哎哟了一声，怪声怪气的，言语见尽是调侃，“得，你这小祖宗，撂了几个月的挑子事情全在我肩上了，昨儿罢了工今天就使唤起我来，到底是有大哥回来护着你，底气足了不止一点点嘛。” “我……”静姝想起叶晖给她下套的事情来，小脸紧绷，“昨夜喝多了酒至今还未回神，一时失言还请二庄主不要介怀。” 心头小小一跳，叶晖看了眼突然皱起眉来的叶英，清了清嗓子，“哎你这么一说昨夜我也喝多了，这会儿脑子还没转过来，估摸着今天还有一单生意没谈，大哥，我去看看去啊。” 说到底叶晖还是有些心虚的，昨天撺掇着几个弟弟前后安排了一出，方法虽然拙劣了点，结局却是完美的。可今早自家大哥像是问罪似的让他们把给静姝喝酒的人供出来，貌似有些不高兴。想想又理解了，到底是大哥的宝，静姝要是真的喝伤了身体，只怕兄弟几个都不好交代。 昨天晚上叶晖打着践行的名义把静姝叫走，叶英只当他们是去吃顿普通的饭，压根不会想到几个弟弟胆大包天地想把静姝灌醉。他们也是走了一步险棋，谁能想到平素滴酒不沾的静姝喝起酒来把几个大男人都喝得晕头转向，夜里后来发生的事还是今早酒醒时让人打听的。 幸好，虽然把自个儿和叶蒙交代进去了，但落梅居那边的事情还是按部就班地发生了。 叶家兄弟里数叶晖和静姝打交道多，他又是叶英最亲近的兄弟，自然看得出来她对自家大哥那份感情，丫头虽然小了点，但这么多年对叶英仍是念念不忘，心思极为认真，叶晖都看在眼里。 叶英闭关的时候他就寻思着等大哥出关就把静姝的事提一提，他也是不知道大哥这么多年心里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叶英虽然是个剑痴，但总不至于成了木头。这一晃眼静姝都二十多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成老姑娘，要真的一辈子待在叶英身边，没名没分的总归不好。 叶晖当初觉着，要么让兄弟几个认她做干妹妹，算是叶家的半个小姐，以后不愁；要么……叶英若是肯，把人娶了给他们当嫂嫂，那绝对是皆大欢喜的事儿。要说这二十年来叶英对静姝都没什么感情，叶晖一点都不信。 就算真没有，那以后也可以慢慢培养的嘛。想到这儿，他瞄了眼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笑容有一丝阴谋得逞的味道。 乌黑的眸子瞥见叶晖那怪异的笑，静姝把眼一眯，冷不防袖边垂落的大掌握上她的小手，绷紧的表情一松，乖乖低头看着地面。 叶英握着安分的小手，冲叶晖点点头，“去吧，辛苦了，注意休息。” 叶晖也十分听话地脚底抹油走出老远，站在落梅居外头送客的两人缓缓踱进院门，静姝乖顺地跟在叶英身旁，到海棠树下的时候忽然被人揽住了肩，猝不及防地对上男子微垂的俊容，胸腔里荡起了怦怦的心跳。 飘落的海棠惊扰了玉面华发，叶英稍稍抿唇，轻声道出组织了一早上的语言：“昨夜你喝醉了酒说头疼，我担心你不舒服没人守着，又怕等你醒来会不告而别，所以才……” 他在为昨晚的事情解释。 静姝不太记得夜里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觉得叶英抱着她说了好多好多不舍的话，仔细的却是记不清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萦绕心头，仿佛开心得想哭。 背后的风吹乱了束起的白发，额角的发丝分割着他清俊的五官，细嫩的手指壮着胆子撩开作乱的额发，贴着额角的红梅来回描摹，那股难耐的痒意却直直地深入叶英心底，随着她游移的手指愈演愈烈，喉结微微滑动，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低唤了她一声。 静姝有几分依赖地靠进他身边，不出意外被抱了个满怀，纤密的睫羽颤了颤，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视线垂落又抬起，微启的红唇轻吐出完整的一句话：“叶英，我喜欢你。” 这句话在心头盘亘多年，也曾数次到过嘴边，可每次都被她咽了回去。如今她说得很平静，仿佛漂泊的心靠了岸，语气中处处透着安定。 心中随着她简短的话语涌现出许多复杂的情愫，叶英收紧了怀抱，轻轻嗯声。 小脸带着岁月沉淀的静好贴在他胸前蹭了蹭，又道：“叶英，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他不在的日子，她只能靠回忆度日，与思念为伴。还好，他走了，却把书房留给了她，她就在这盈满他气息的空间里，怀念着曾经。叶晖当初告诉她可以去剑冢的时候，她无疑是雀跃的，可窥破了叶英的心思后又如冷水泼面。叶英把她的生活安排得面面俱到，可他对她，只宠不爱。 她不去剑冢，是不想让叶英将就，他那样的温柔的人不会对她冷若冰霜，只会蹙着眉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她怕极了那样的无奈。有那么一瞬间，静姝觉得自己其实很卑微，宁愿选择等在原地做个乖乖女，也没那个勇气去轰轰烈烈一场。 第110章 等着等着，就六年了。 “我亦如是。” 乌黑的眸子忽然一颤，这四个字从耳畔响起的时候，直接将她从这六年的回忆中惊醒，静姝想抬起脸，脑后却被宽厚有力的手掌叩住。 昨夜她在怀中安睡，叶英一遍一遍抚摸那柔软的小脸，指尖细细描绘着眼角眉梢，试图在脑海中拼凑她如今的容颜。静姝的相貌有些微的陌生，因为他离开了六年，错过了一个女人生命中最好的年华。 他本为参悟无上剑意闭关，问剑于心，心中却多了一人身影，思扰终日，他不得不用尽全力将那抹熟悉的身影放置一旁，蹉跎了不少年月，待到剑成之日才惊觉光阴荏苒。剑冢外的空气似有她的味道，双目失明的人在下山路上走得飞快，庄门临近，他却忽然情怯。 大抵是怕了，怕伊人不在，另付良人。六年的时光足以磨平年少懵懂的悸动，叶英将呼吸深深埋入温凉的青丝，长情如她，是他的万幸。 “静姝，以后不会了。” 耳根微热，乌眸之中涌动的情意一往而深，她睁眼第一次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叶英，从那以后她牢牢地记住了那个额前缀了朱红花痕的少年。 他给了她名字，也给了她一生一世都逃不开的魔咒。 他给了她生活，也给了她朝夕相伴撒娇耍性的权利。 他给了她倚靠，也给了她甘愿自缚别无他求的爱恋。 如果所有的顾虑都不存在的话，现在她应该是…… “叶英，我好开心。” 垂落的眼睫似有一丝震颤，却抬不起哪怕一条缝，男人清俊的面容微动，指尖摸索着攀上怀中人儿的小脸，他能清晰感觉到眼睫扫过指腹带来的痒意，哪怕双目失明，他也知道那双容纳了浩瀚星河的眸子有多璀璨。 她终于笑了，真好。 有些贪恋地轻抚着细长的眉眼，他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她笑过了。叶英说不出为什么，从她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他就想留住这双眼里的清澈与欢喜，可后来的后来，他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有静默与沉重，他想留的，没能留住。 双脚忽然离了地，静姝怔愣地看着突然把她扶腰托起的男子，回神之后双颊立刻腾起了两片红云，他就仗着她轻罢，不然哪个成年人能被这么不费力地抱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副熟悉的画面，樱红的唇泄出一声低笑。 叶英的面容无疑满是宠爱，“想到了什么？” 柳眉弯弯，静姝模仿着当年乖巧中带点怯懦的语气，双眼却是笑着的，“明明保证过以后自己走路，不让少庄主再抱的。” 一声少庄主瞬间使得光阴倒退，叶英愣了愣，眉宇间渐渐涌现出许多怀恋，静姝幼时顾心兰见叶英隔三差五抱着她回来，虽说那时候静姝还是个女娃娃，叶英又大她八岁，顾心兰还是觉得不妥，暗地里没少仔细教育。 可谁知后来又后来，叶英直接把她抱到了心上，不再放下。 秦嬷嬷将盛长风送到济世堂回来，进门便看见了挨坐在海棠树下的两个人影，红白相间的花瓣洒了一地，也洒在了两人重叠的衣摆上，看着不无美好。 乖顺的人儿就倚在身边，叶英的面色柔和不少，空气里飘荡的不知是海棠的花香还是女子的体香，他也忍不住朝静姝身上靠了靠，侧脸贴着她的前额，肌肤相触带来的温热令他十分安心。 脑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静姝听着近旁平稳的呼吸，昨晚不知叶英有没有睡过，不会真的守了她一晚上没休息吧？ 第60章 chapter 60 静姝只好一手撑着地保持不动让他小憩一会儿，然撑不到一刻钟脖子便酸得不行，这人看着瘦瘦的怎么那么沉。她悄悄吸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扶住叶英的头，稍稍晃动酸软的脖子，让他退而靠在自己肩膀上。 她小心地看了看枕在肩头的男子，除开一头如雪的华发六年过去他并没有太大变化，若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就是长年闭关带来的一尘不染和与世无争，干净通透，又有着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 深邃的眸子渐渐涌出一道神光，绕着叶英看了一圈，然后停留在他闭合的眼眸上，不知他是几时伤的眼睛，眼周的气血阻滞，应该是受伤之后没有复愈好。指尖携着一丝灵气贴上他的眼角，辗转徘徊，修长有力的五指却忽然扣住了她的小手。 静姝愣了愣，看着依旧靠在肩头的男子，他一直闭着眼，很难让人辨出几时睡着几时醒着，刚刚挪动身体的时候应该是把他吵醒了。看着自己被拿开的手，她的语气有一丝难掩的失落，“我能把你眼睛治好的。” 叶英坐直身子，把人重新揽回怀里，沉默了一会儿，道：“双目不过外物，以心代眼，可辨万物之荣枯。” 紧咬的下唇泛着尖锐的白，仿佛再一用力便能咬出血来，像是知道她此刻的小动作一般，男人的指尖温柔地拯救了抿紧的红唇，静姝听到了他的低叹：“静姝，叶英一心求剑，盼你理解。” 之前他也是这么说的。这样的叶英，她不知道该不该多求。 空气有些沉闷，让静姝接受他自毁双目的事实似乎很难，可他又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慰，明明双目失明的人是他，可她却那么难过。意识回溯间指腹已在女子的唇间摩挲了几个来回，细腻柔润的触感在回神后的片刻侵袭脑海，叶英想起了晨间那个柔软清甜的吻，心思微顿。 第111章 不知放软了多少的语气带着哄诱，“乖，若日后我想以双眼视物，我便告诉你。” “真的？”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紧闭的眼眸，虽然他不睁眼，可她却有种四目相对的感觉。 “自然当真。”叶英颔了颔首，紧跟的后半句话却有些意有所指，“所以往后你不能离开我，不然我找谁来治好我的眼睛。” 喉头一噎，静姝怔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该怎么回，她觉着……叶英好像在给她下套。脑子转过一圈，她拉下男人的手，轻轻一哼。 仿佛能看见她老大不高兴地别开眼哼着气的小模样，叶英唇角微抿，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颀长的身形向后靠上粗壮的树干，垂落的眼睫有一丝放松。 乌黑的视线在左右两边转了一圈，眼角的余光瞥见男子沉静的容颜，心中叹了口气，挨上他的肩膀小声嘀咕：“总说我是小孩子，明明你才是最任性的。” 偌大的藏剑山庄，说走就走了；好好一双眼睛，说不要就不要了。 落在腰上的手捏了捏，身前冷香欺近，薄薄的吻绽在额角，拂面的微风清晰地勾画出一片唇形的凉，耳尖不由自主红了红，埋头掩去双颊的羞赧。 唇角的弧度稍稍扩大，倒是找到了个让她安分的办法。叶英揽着怀中无双的女子静静地似是睡去，这两日心思烦扰，想的是他们六年分别，夜里睡眠极浅，如今她就在身边，心中只剩尘埃落定之感。 他睡了一个好觉，梦里的场景与现实一般无二，头顶海棠纷纷，沐浴在这片清韵中的他们也是如此相拥，岁月静好，是余生。 午膳之前，叶晖身边的小厮笑嘻嘻地送来了昨天静姝交回去的账本，身后还有两个杂役端着两摞厚厚的册子，“姑娘，二庄主说他都过目了一遍，姑娘这些年做得不错，继续努力。这些都是姑娘休息的这几个月账房记下来的，姑娘有空再对一对。” 她昨天明明是还东西不干了，怎么从叶晖嘴里蹦出来就成了她交工让人检查似的。静姝幽幽地看着他们动作熟练地将账册搬进书房后溜得飞快，好像生怕她跟他们翻脸。 那三人走了以后叶英才慢慢走到她旁边，“是山庄的账目？” “嗯，二庄主这些年把内宅里的事都交给我打理了。”静姝估算着那堆旧账的数量，可不得埋头看上好几个时辰，“一会儿我跟绿萼把它们搬去别处。” “别处？” 静姝想了想，“搬回账房吧。” 二弟让人把东西搬过来，她怎么还要搬回去？难道她不想管账了？叶英虽然看不见，但重物落地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想来这些账目并不是个小数，“要是觉得累，我让二弟再找别的人帮手。” 静姝倒觉得没所谓，反正她在藏剑山庄里基本闲着也是闲着，叶晖给她事做她也不至于成个摆设，且她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山庄里鸡毛蒜皮的小事熟悉得很，“没事，我可以的。” 她走进书房蹲下来粗粗地浏览着条目，倒没发现叶英脸上的疑惑，想到一会儿要跟绿萼费力气把它们搬回去，这才念起小丫头来。静姝吃完早饭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随后叶英带着盛长风来，她便一直跟叶英在一起，不知把绿萼忘到哪里去了。 她嚯的起身，眼前一片黑，后背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叶英也不知几时走了过来，“哎……” 险险避开将要撞上下巴的小脑袋，叶英有些无奈地把她抱了个满怀，待她转身之后才揉了揉她的后背，“又想到什么了？” “唔……我去找找绿萼。”这丫头本来就是她的小跟班，相处了这么多年更是情同姐妹形影不离，鲜少有今天这般见不着人影的时候。 脚步匆匆地从书房里出去，连身后端着膳桌的秦嬷嬷叫她都没理。静姝先是在自己房间里看过一圈，然后又去隔壁敲了敲门，绿萼像是不在。她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是午膳的时候，便朝后厨那边去。 绿萼刚来落梅居的时候才八岁，是这院里最小的丫鬟，因为正主不在即便过了六年也没更换什么人手，她还是最小的那个。走进后厨静姝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挤在人堆里嚼着饭菜的女孩儿，“时候到了怎么没在房间等我呢？” 明晃晃的大眼里冒着酸气，“嬷嬷说你和庄主一起用膳，让我自己一个人吃。” 这话和早上何其相似，怪不得秦嬷嬷刚刚在后面喊她，静姝的额角隐隐作痛，怎么有种被人明里暗里撮合的感觉。 下人用膳都挤在后厨的小膳堂里，一大群人围着几张小方桌，虽说藏剑山庄管饱，但是好菜三下五除二就被抢没了，只有管事才能提前挑好菜端回房间慢慢享用。 静姝管着山庄内宅，可以说是叶晖除下来最大的管事，绿萼沾她的光，打着服侍静姝的名头每次都能端着两人份的伙食一起用膳，秦嬷嬷也时常关照她们开开小灶，这些年的一日三餐也算惬意。 见她盛了饭碗，绿萼两眼瞪得老大，“姐姐，你没吃？” 摇了摇头，“我从书房出来就去找你，结果你不在，就直接过来了。” 静姝的话让小丫头有些欣喜又很歉疚，就这会儿功夫，只怕午膳要寒碜了，想到她的好姐姐早上已经可怜地喝了稀粥，包子皮都是翻烂的，馅儿也没多少，都怪她，早知道不管秦嬷嬷说什么都要把姐姐的那份准备起来才是。 第112章 简单地扒了几口饭菜算是应付，静姝和绿萼一同走回房间，“你早上去哪儿了？怎么我出门都没见着你？” 小丫头挠挠头，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该干什么就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想练练针法，可惜太蹩脚，怎么都绣不好。” “那怎么不来找我？”绿萼在学女工的事静姝也是知道的，一晃眼绿萼也快到及笄的年纪，她是山庄下人生的孩子，她的母亲和当初的顾心兰一样着急，听说家里在帮她四处物色夫婿，她跟着静姝贴身伺候，算得上是前途无量，帮忙做媒的人不少。 绿萼撇了撇嘴，“你不是一直陪着庄主嘛，哪有时间……” 这话酸的，像是午膳喝了一海碗的醋，静姝轻咳一声，虚握的拳掩去脸上的不自在，“我晚上有空教你，不过下午我们得去把这些日子的账对一对，休息一会儿跟我去账房？” 绿萼两眼一睨，“你不陪着庄主吗？” 她早上可偷偷摸摸瞧得仔细，她的好姐姐被那冷冰冰的大庄主抱着，两人好不亲昵，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冒出来如胶似漆四个字，心里一酸，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似的，难受得紧，干脆关门关窗应付着不擅长的细针细线。 “我……”被绿萼那双直勾勾的眼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咳一声别开视线，“我又不是庄主的贴身侍女，不用一天到晚跟着。” “那要给你个机会你去不去啊？”绿萼哼了哼气，静姝看着像是不会走了，可这人留下了，魂却被刚回来的大庄主勾走了，“刚才我还听嬷嬷说要给庄主安排随身侍女，我看你倒是可以去呢。” 早年的时候叶英一直独来独往，身边除了静姝也不见得什么时候带过随从，可如今不一样，叶英双目失明，起居上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人帮忙，就这最近距离陪侍叶英的机会，传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挤破脑袋的想上前。 叶英的身份和实力摆在那里，一头的华发衬得他的气质更加清冷出尘，这谪仙般的男子哪怕双目失明也是无数闺中女子怀春的对象。静姝曾经怀疑叶英不爱出门的原因是不是头疼那些明里暗里的莺莺燕燕，这样也好，他是她一个人的独享。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重修期间，如遇章节锁定或者上下文跨度大不连贯，则该章节部分正在重写，请耐心等待作者解锁修改qaq 第61章 chapter 61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打卡 “人选定下了吗？” “没呢，落梅居里的人手本就精简，再找一个人出来专门伺候庄主就不够了，嬷嬷准备去跟人员调动的管事商量，从外面调个人进来。就是不知道进来的这个人是补空缺还是直接去伺候庄主。”绿萼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姐姐，你不会要去伺候庄主吧？” 静姝无奈地看着她，“看来你是嫌我管着山庄的账目事还不够多。” 绿萼立马攥住她的袖子，“那可说好了，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我就当不成你的丫鬟了。” 小丫头搞不懂为什么叶英的贴身侍女在别人眼里是个美差，跟静姝现在的身份比起来差了不知道多少。虽然不知道静姝这么年轻怎么会爬到账房总管的位置，但这都不重要，她的好姐姐要是成了叶英的侍女，不光要干些伺候人的活，地位同现在比更是一落千丈，按规矩身边也不会留别的丫鬟小厮。 静姝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好笑，“就算我真的只是个侍女，你要想留下来，我也会跟秦嬷嬷说的。” 两人走上了后厢连廊，还没到房间就见秦嬷嬷站在门口，听到她们的说话声立刻转了过来，直接把静姝拉进屋，“你这孩子，怎么想让你好好跟庄主吃顿饭这么难？” 心中暗叹一声，静姝垂下眼，淡淡地回道：“嬷嬷好意静姝心领，可您不用费这心思。” “你这性子啊好的时候好，闷起来比庄主的话都少，嬷嬷看着你俩长大，都磨了这么多年了，庄主好不容易开了口，你也该趁热打铁才是。”秦嬷嬷看她眉低目敛的样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好指了指桌上，“你看，庄主担心你午膳吃不好，特地让我送过来的。” 静姝这才看见屋里放了个精致的食盒，怔了怔，沉默半晌才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秦嬷嬷看她这般平静的样子好生无奈，但手头上还有别的事要做，只好简单叮嘱几句匆匆离开了。 绿萼等人走了以后才磨磨蹭蹭地进门，扑到食盒面前打开来看了看，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名厨手艺，跟他们下人的用菜完全不同，“姐姐，你刚才没怎么吃东西，不如趁热再吃点吧。” 连续两顿吃的残羹剩菜，昨夜还灌了一肚子的酒，静姝的确有些腹中空空，绿萼这么说她便依言坐了下来。 小丫头见到那一碟碟精致的小菜两眼有些放光，忍不住对那个看着就不好相处的大庄主多出几分好感，“庄主倒是细心，知道姐姐吃不好。” 静姝心里一想，摇了摇头，“应该是嬷嬷说了什么吧。” 叶英虽然不是冷漠无情的主子，但下人们的一日三餐和具体时辰他哪里晓得，肯定是秦嬷嬷在旁唠叨他才知道。 浓厚的鱼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绿萼直直地盯着炖成乳白色的鱼汤，纤细的手指舀着鱼汤忽然喂到她嘴边，明晃晃的大眼愣了愣，立刻嘿笑了起来，张嘴连同勺子也咬下了，静姝松了手她才笑嘻嘻地捏住汤勺，“谢谢静姝姐姐。” 第113章 午膳后的小灶把绿萼的肚皮撑得滚圆，小丫头笑嘻嘻地摸了摸肚子，“要是庄主每天都让嬷嬷送饭多好。” 静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之前还对叶英有些不满的，怎么一顿饭就把她哄住了？ 等两人把空了的食盒送回膳堂交给专人洗刷，时辰也已经不早了，静姝和绿萼直接去了书房，想把那些账册搬走，却不想叶英正负手站在门口，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庄主。” 叶英转过头来，神情柔和了几分，“午膳可好好用过了？” “嗯，多谢庄主关心。” 叶英颔了颔首，隐约感觉到进屋的两人弯腰在抱着什么，心思稍停，道：“我视物不便，书房你用便好，也好免你每日来回奔波。” “这……不太好吧。”以前叶英不在，那她占着书房便算占了，如今叶英回来，她不好在书房里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无妨。”见叶英走来绿萼连忙退出老远，猫着腰走到门边蹑手蹑脚溜去了外面。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停，叶英无奈地展开双眉，“这丫鬟和你小时候很像。” 静姝抿了抿唇，“绿萼天性活泼，这些年我也有些惯着她了，有时失了礼数还请庄主不要见怪。” 这两日所闻倒是觉出了这两人的感情深厚，有她在，静姝这些年应该不算太寂寞。叶英想了想，道：“嬷嬷此前与我说想给我安插一个贴身的侍女。” 乌黑的眸子一愣，不太懂叶英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我也听说了，您现在眼睛不方便，身边的确该跟个人。” “叶英乃习武之人，并不担心这些，只是嬷嬷放心不下。她已经上了年纪，落梅居的每日事务一直在细心打理，我也不忍让她成日跟着我操心。”落梅居里的老仆本就不多，一般的佣人年纪大了都会放出庄去，有些人不愿走还会继续留着，比如年过五旬的秦嬷嬷。 嬷嬷是老夫人年轻时身边的贴身侍女，待在藏剑山庄的日子比曾经的顾心兰还长，叶英四岁开始独居之后便一直在落梅居做事，如今也近三十年了，身体还算硬朗，可以前病倒过一个顾心兰，叶英担心什么时候秦嬷嬷也会一病不起。 “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身边跟着人也好，嬷嬷放心我也放心。”静姝觉得武功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弥补双目失明的弊端，她巴不得有人能看着时时刻刻盯着叶英，“不过一个人不太够，我觉得两个比较好，万一一个粗心大意了另一个还能弥补一下，最好是一男一女，免得什么时候不方便。” 俊眉微微挑动，叶英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你倒是仔细。” 幽幽地看了看他闭合的双眼，静姝别开视线，小声嘀咕道：“您要是让我把您眼睛治好，也用不着别人这么操心。” 叶英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怀里抱着的册子拿下，“我并不想次次劳烦身边的人，平日不会时常出门，只要你在就好了。” 愣了愣神，静姝反复揣摩着他的话，看了看堆满书案的账本，又看了眼叶英，犹豫了一会儿，问：“我能带着绿萼吗？” 叶英欣然颔首，杵在外头墙角的绿萼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那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之前静姝北上霸刀山庄以后便没管山庄里的事，后来又昏迷了三个月，中间落下不少，账房那边少了专人打理，叶晖只能自己时不时地看看，仔细的却是没那个精力抓了，只让人把账房里每日上报的款项一笔一笔照数记下，等静姝回来接管。 绿萼进进出出跑了好几趟，回回都见叶英端坐在门前空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以往她跑得口干舌燥还会坐下来趁机给自己倒杯水歇歇，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急吼吼的脚步到了院门口立刻变得和猫儿似的轻巧，半天下来神经绷得紧紧的，小脸也憋得通红。 秦嬷嬷派人来知会晚膳已经准备好的时候静姝才放下笔，翻了翻手边的账册，刚好看得也差不多，不过核账的事得拖到明日了。 叶英察觉到静姝出门走来，也缓缓起身，“以往未曾管过这些，不知山庄琐事原来如此费时，这些年你和二弟都辛苦了。” “只是把之前漏下的旧账翻了翻，平常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看完的。”见秦嬷嬷和侍女们端了菜食过来，静姝下意识地去找绿萼，左右看过一圈也不见人，刚刚还在的。 秦嬷嬷见她的视线四下寻人，心里一猜就知道她在找谁，便道：“绿萼那丫头我让她回房休息了，看她跑了一下午估计也累着了，我已经吩咐厨房给她备顿好的。” 晚膳有了着落静姝才放下心，看着侍女摆好膳桌，又小心地看了叶英一眼，秦嬷嬷在旁边跟她比了比眼色，把菜食布置好便带着人都退下了。秀眉无奈地耸了耸，轻推着叶英在桌边坐下，“嬷嬷听到您不要侍女要我陪着可开心了。” 就跟自家闺女出嫁了似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 静姝小脸微红地提起筷子戳了戳米粒，她还从来没和叶英同桌吃过饭，“唔，就当每月省下一两银子吧……” 藏剑山庄的女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最下的是那些粗使丫鬟，最好的便是直接伺候主子们的贴身侍女了，月钱也差了不少。 听她这么回答叶英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管账管久了，“只是为了省钱？” 第114章 小眼偷偷一瞄，静姝眼观鼻鼻观心吐出一句话来，“嬷嬷跟我说也省得我看到别的女人围着您绕心里膈应。” 叶英稍怔，“为什么会这么想？” “您问嬷嬷去，反正我不会。”静姝抬手架住他即将戳到桌面上的筷子，顺势一抽，嘴上也不忘嘀咕，“就说眼睛看不见很不方便……” 有些无奈地收回了空空的手，他刚想自己试着夹菜，看来是失败了，这几日一直是秦嬷嬷帮他夹好菜在碗里他才动筷的。 “吃什么？”静姝放下自己的筷子，决定先把叶英这尊大佛伺候好。 “都好。”他失去了视觉，别的感官便十分灵敏，闻着饭桌上的香气能够辨别出来有哪些东西，且秦嬷嬷总是安排他会吃的菜式，没什么好挑的。 静姝索性每样都夹了一点到他碗里，小心地剔出了葱蒜和辣椒，才把筷子塞回他手上。 叶英估摸着碗里的东西，心中哭笑不得，“好像多了。” “唔……多吃点。”戳着碗里的米粒，静姝瞥了瞥他清瘦的身形，“剑冢里没人送饭吗？” 第62章 chapter 62 虽然不明为何会这么问，但叶英还是坦言道：“有专门负责膳食的弟子。” “那他们肯定烧得不好吃了。”一双秀眉倏地皱起，她记得叶家四兄弟的身量以前差不多，一晃六年过去，年纪最长的叶英反而成了最瘦的那个，“回头我问问二庄主能不能把那里的厨子换了。” 听了静姝的理由后叶英无奈摇头，“剑冢本是苦修之地，膳食尚可，无需调动。” 话音刚落又是两筷子落进碗里，“那再多吃点，二庄主的块头都赶上您两倍了，跟他们站一起的时候像是被围着欺负似的……” 叶晖这几年专心打理起了生意，应酬变多之后身形急剧膨胀，叶蒙成天泡在剑庐跟铸剑师们打铁，本就五大三粗的体型更是虎背熊腰，即便是一路坎坷的叶炜也可以说孔武有力，相比之下同为男子的叶英就纤细得过分了。 唇角掀起一丝无奈，“你坐过来。” 心里有些忐忑，不过她还是很老实地端着饭碗绕到他身边坐下。 听清楚落碗的位置，叶英提着筷子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半给她，迎着她似是不满的视线，他淡淡说道：“你也清减了许多。” 娥眉挑得老高，“看都看不见怎么知道我瘦了？” 叶英想了想，伸手一扶她的腰，在心中衡量着宽度，“以前粗一点。” “你……”俏脸迅速涨红，看着他认真思索的模样不似故意，只能硬生生将不打一处来的气强行咽下，拍开了他落在腰上的手，“吃饭。” 压下心头的笑意，叶英顺从地端起碗筷，细嚼慢咽斯斯文文，他本是一世无双的男子，优雅的人就连吃东西都透出一股矜贵，期间静姝添了菜，他没有拒绝，最后也没有浪费。 真正开始用膳之后两人很安静，食不言寝不语，头顶的海棠仍在不停地飘落，每次将要落进两人身边的时候都被一股无形的气流推开去。等到吃完饭，桌旁和脚边已经落了不少的花，空气里的暗香格外馥郁。 静姝抬头看着如云的花丛，脑袋一歪便靠在叶英身上，懒懒的，然后闭起了眼。 回神之后叶英揽过她的肩，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女子纤细的手臂，薄薄的衣料也阻挡不了柔软肌肤，想到今早的吻，心头的悸动又一次冒了出来。 叶英微微抿唇，觉得这并不寻常，可他似恋上了静姝靠在身边的感觉，还想一直这样下去，她开心了，他也会开心的。犹豫了一会儿，他低声打破了安宁的气氛，“静姝，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乌黑的眸子怔了怔，仰头看着叶英脸上的迷惑，似乎这真的是个很困扰他的问题。他还欠她一个交待，他之前答应会好好想一想，现在看来是还没想好。 那么多年叶英一直潜修剑道，静姝有时会觉得他之所以对自己的真心视而不见，可能是在剑道的修行之路上看破了红尘。如今再想，叶英也许只是悟剑悟傻了，要真让他自己想，说不定跟悟剑一样得费上三年五载。 叶英没听到她的回答，以为她不想说，便只好把心里纠结来去的话说了出来，这些话，他除了她，着实想不到该向谁诉。 “静姝，你是兰姨唯一的女儿，又自幼待在我身边，我对你实有兄妹之情，故……每次心生他念的时候总觉违背伦理纲常，亦是对你我之间的亵渎。” 叶英的话令静姝险些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没喘过来，半晌才讷讷地道：“我和叶家一点血缘都没有。” 静姝的话他不是不知，当初她被收养的时候叶英便着人寻过她的父母，后来老夫人也有私下查验叶家在册的女眷和女婢有没有私生了孩子不要的，可莫说恰巧临盆的了，连个怀孕的都没有。 见叶英沉默以对，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满脸郁结，静姝说不出来心里什么味道，最后的最后，只好……笑了。 她一笑，叶英也随着无奈摇头，即便心中有再多的犹豫，他还是选择在她转身离开时拉住她的手，她已成了他生命里的特殊，他不想将六年来的思念变为余生永恒。 海棠仍在悠悠坠落，静姝靠在他肩头看着夕阳下红得怦然心动的花丛，思绪忽然飘远，她第一次对叶英动心的时候，也是在盛开的海棠树下，少年挥剑如鸿，惊落满庭芳。她抱着一本杂诗坐在走廊边，借着敞亮的天光一页一页默读，突然就读到了一首无名氏的诗。 第115章 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 纤手如玉脂，淡妆胜罗敷。 引君入香堂，言词论今古。 君心城切切，妾意情楚楚。 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 岂料鸳鸯棒，分飞相思苦。 纵有抱柱信，不能容世俗。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书读得多了，静姝不再是那个被糊弄着就过去的小女孩，渐渐也能从某些诗文中发觉一丝颇有深意的情感。正巧叶英一套秀水剑法完毕，收剑转身，内力运转过后的双颊有些薄红，很快就在庭前一晃而过的清风中淡去。 她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眉眼温润如水，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他脸上随风散去的热度好似扑到了她身上，心里莫名地燃起一把火，烧得她兵荒马乱。 叶英走近的时候看到她小脸通红，两眼呆愣愣的，忍不住关心地问道：“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在外面吹多了风不舒服？” 乌黑的眸子转了转，看到他突然近在咫尺，吓得立刻跳起，听了叶英的话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不太确定地问：“很红吗？” 叶英点了点头，覆掌在她额前试了试温度，“有点发热。” 她记得少年掌心的温度，带着一点凉，舒服得恰到好处，她故作镇定地抱着合起的书本，“那我去找娘亲给我看看。” 她自然不可能去给顾心兰添麻烦，只是诗中的情感，她好像懂了点。 时光倒回，记忆涌现也不过花落的时间乌黑的眼眸轻斜，只瞥见男子瘦削的下颌和一片薄薄的唇，俏脸不由红了几分，以前的她哪想过会有和叶英这么亲密的时候。 像是察觉到怀中人的视线，叶英低下头来，落在她肩上的掌心轻抚，“在看什么？” 随手拈了一片淡红的海棠簪在银白的发上，静姝忽然笑了，“花美人更美。” 男子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被人轻言调戏了，俊脸好生无奈，“今日你未曾喝酒，怎的和醉了一般胡闹？” 言语虽是责怪，叶英却没有伸手拂落发间的海棠，眉宇端着恣意随和，他向来对她十分纵容。哪知他的姑娘却忍着笑在他怀里颤了颤，好似猫儿在心尖上收爪一挠。 “人没醉心醉了呀。” 素手掩住嘴角咧开的笑，静姝光明正大地红了脸，反正叶英又看不见，周围一个眼杂的人都没有，羞就羞。笑意未歇，头顶落下的阴影忽然挡去天边斜阳，修长的手指在颊边轻轻一捏，灼热如火的呼吸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掀起了更深的红。 温润的嗓音轻吐出两个字：“调皮。” 心跳受迫加快了几分，静姝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埋头抱紧膝盖没再贫嘴。可落在颊上的手指未曾离去，而是缓缓挑起她低垂的下颌，如此轻挑的动作却被他做出几分细心呵护的意味。不无羞赧地迎上男子含笑的眉眼，那清清浅浅的柔和似融冰化雪而来，带着他天生的寡淡和独予她一份的宠爱。 他本是遗世独立的谪仙，却被她一手拽进这滚滚红尘。 小脸泛着不同寻常的热，浓密的眼睫如轻扇的蝶翼，垂落之后合拢在叶英的掌心，乖巧得不像话。可怀中温顺的小兽在男人俯身凑近的时候按住了他的胸膛低问道：“你还当我是妹妹吗？” 彼时男人的唇温离她只有片刻之遥，心中的声音叫嚣着欺近她，将身边的人儿牢牢占据，理智却仍存有几分克制，听到静姝这么问的时候叶英稍稍愣神，只觉得那一瞬间心跳完全偏离了原有的节奏。 是否认，甚至还带着不可言说的激动。 男人的喉结轻一滑动，泄出两个模糊的字音，静姝没能听清，紧随而来的温柔似无尽汪洋，几乎将她淹没。 树梢的海棠忽然落得艳烈，馥郁的香气似经年佳酿，使得沉溺其中的人深深迷醉。柔润的唇舌无一不透着清甜，如嚼着枝头的芬芳嫩蕊，细细回味后的缠绵更是荡气回肠。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揉嵌着如瀑的青丝，呼吸着彼此的呼吸，痴迷的唇将女子的低吟吞没，想紧紧地抱住她，又怕弄疼了她。 这一抹唇香的来源，是他一生唯一的情动。 攥着袖袍的小手不知何时松了去，无意识撑住了手边的地面，以免自己软得像没了骨头。待到一片柔滑的触感携着馨香坠入两人之间的空隙，才令那一吻暂罢，静姝整张脸都透着赧然的红，完全不敢看面前的叶英，男人一松口她便深深地埋下了头，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吭声，他却开了口，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喑哑，“静姝，叶英心悦你。” 当初静姝及笄说亲，叶英每每听到顾心兰替她张罗心中总有不顺，初时他认为身为兄长，不希望妹妹被别的男人带走生活是正常的。 可他忘了静姝拒婚时他的暗自欣喜，喜他取的名，不冠他人之姓；喜他的姑娘，一生为他所有。 下颌抵着女子的额发轻轻摩挲，呼吸随着心跳慢慢平复，叶英轻唤了一声，怀里的人儿瑟瑟一缩，一双藕臂却大胆地环上了他的腰，直叫两人愈发相依相偎。 作者有话要说：　　表姐生了个儿子，按风俗走亲戚串门送红包去了otz 第63章 chapter 63 这句话，昨夜叶英抱着她不放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静姝忍不住在心里轻嗔一声傻子，明明那么在意她，嘴上说不清心里也想不明白，还是身体老实，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能把她放跑了。 第116章 纵然她翻遍四书五经，透过文字阅尽人生百态，可终归她还是个涉世微深的女孩，有着最单纯的固执和渴求，如今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得到了超乎寻常的满足，仿佛就此拥有了整个世界。 想到这里，静姝不由将这个拥着她的男人又抱紧了几分，身边的海棠落了一层又一层，花香如沐，“刚刚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她的声音是含笑的，叶英能想到她的痴傻模样，一时忘了反应。一双小手却紧接着攥着他的衣袍晃了晃，如兰的吐气带着娇憨，“再说一遍，好不好？” 叶英不知怎么生出一种被人缠着要糖的错觉，心中一片柔软，薄唇勾起了细微的弧度，他捏了捏静姝的小脸，“还跟小孩子一样。” 除了生命的离去不可抗拒，叶英这么多年一直把静姝保护得很好，她只是个奶娘抱养的孩子，却不用看别人脸色，落梅居上下当她是半个主子，出了落梅居还有叶英的弟弟们帮她撑腰。静姝无疑得了莫大的宠，可她的内心依然通透，她是他所守护的净土，也是精神的依托。 “反正你把我当小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你只长我几岁，我指不定认你当便宜爹爹呢。”静姝轻嗔着松了手，转身背靠着他的胸膛，“都说父母眼里孩子永远长不大，可为什么你也当我长不大？” 搂着怀里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叶英好笑地抵在她柔软的肩胛处，“好，不是小孩子，我的静姝长大了。” 话里话外的宠溺入了骨，耳根蓦地一热，她不由伸了伸脖子斜眼瞅着近旁的俊脸，嘴上却十分不利索，“这……这话，这话也是我娘说的。” 顾心兰确实会这么说，静姝早慧，小小的孩子一夜之间便生出了大人般的心思，她希望女儿长得慢一点，不想她过早地背负这个世俗。叶英的想法和乳母如出一辙，静姝有一双非常无邪的眼睛，他不想那双眼里有太多沉重的东西。 两人在树下一直坐到暮色四合，满地的海棠掩盖了衣裳本来的颜色，落梅居里掌了灯，秦嬷嬷来问晚间的打算，叶英只是挥了挥手，牵着静姝缓步出了门。 绿萼提着灯笼快了几步走在静姝旁边，余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身后的两人，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看就是满腹牢骚。 叶英想去剑庐，虽说这个时间已是庄中弟子自由活动的时间，但剑庐要地却始终有人留守。一提剑庐静姝便知他要去干什么，路上仔细地把这些年来寒铁铸剑的经过说给他听。她只能说个大概，叶英却一听就懂，亦知这些年不在她有帮他看顾铸剑事宜。 静姝记得寒铁是不可多得的材料，当年她发现那块千年寒铁纯属机缘，想要第二块谈何容易，“二庄主把去琼州的商路打通了，我跟走商的人叮嘱过要是有什么好的石头记得带回来，剑庐里的铸剑师傅也亲自去过几回，不过寒铁好像很是难找，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 “你总是这般仔细，有你在我不知省心多少。”叶英舒了口气，“这些年你真的辛苦了。” 夜幕将她脸上的红晕罩得并不真切，一路出来遇到的弟子杂役很多，或近或远看到叶英那一身华服都会停下来行礼。静姝见状有些局促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山庄别处可不比落梅居，要是被人发现她和叶英手牵着手走路，只怕明日这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叶英倒没理会附近的异样，只是握紧了女子的小手，甚至把她往身边带近了些，察觉到静姝似心思神游，暗暗无奈，她这走路爱出神的毛病这么多年也不见改，哪怕他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走在旁边还一步一晃地想着别的事。 三人一路行至剑庐，叶芳致得了通传早早地就在正厅门口候着。虽然已经听说了叶英出关后的变化，但看到迎面走来的华发男子仍是心头震了一震，这就是他们年纪轻轻却已经站在武学巅峰的庄主，藏剑一众弟子心中的神话。 喉头微热，叶芳致连忙带着一众铸剑师行礼，“庄主。” 临近剑庐，空气中的炭火味便浓重许多，叶英的眼睫微微抖动，轻嗯一声算是应答，心中有些迫不及待，脚步未停，“我去工房看看。” 叶芳致会意，连忙走在前面引路，“如今正是打磨锤炼的阶段，再过一年应该能完工了。” 熔炉之旁气温极高，铸剑大师们赤着上身，裤腿高高卷起，大颗大颗的汗水仍是不住地从胸前后背滚落，皮肤被炉火烤得通红。 叶芳致领着叶英来到铸剑台前，“庄主闭关的这段时间，我按照您的嘱咐对寒铁进行多次熔炼，将最终熔出的寒铁精华在模具中定型，份量和当初计算的丝毫不差。” 清冷的面容暗暗掀起了一阵激动，叶英微微颔首，伸手就朝铸剑台上探去，叶芳致吓得眼皮一跳，忙道：“庄主，高温烫手……” 叶英不语，掌心压至离剑三寸，隔空靠近铸剑台上轻薄的剑身缓缓抚过，俊眉微微舒展，“果真分毫不差。” 见他安然无恙地收回手，叶芳致心里松了口气，眼下剑台上的灼温足以让皮肉焦烂，要是叶英伤到了手可就不好交代了，心念回转又开始佩服起他的修为来，此次闭关庄主必然又是精进了一大步。 “这些年叶总管费心了。”叶英垂首致谢，面色极为真诚。 叶芳致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行礼，“只是按庄主之前吩咐的做罢了，若此剑成，藏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名望必会再上一层楼。” 第117章 完全由千年寒铁熔铸，即便是当初的老庄主也没有用如此珍稀的材料铸剑，这还多亏……叶芳致看向叶英身后的青衣女子，露出一丝笑容来。 静姝见他看来，点头致意，看着铸剑台上被烤成银红色的剑身，千锤百炼之后，寒铁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等到高温退去，应该是和她手上细链一样的通体银白。 从剑庐出来，空气舒爽了些，将灼人的高温尽数撇在身后，静姝松了口气，两侧清风拂过，被炉火映得发红的俏脸恢复了白皙。候在外面的绿萼一见他们便跑了上来，嘴边的话没来得及刹住，“你们可算出来了，里头那么多赤身的男人吓得我都没敢进去，还是姐姐定力好。” 叶英愣了愣，静姝回神之后瞪了她一眼，绿萼立刻噤了声。以往她们来剑庐查验材料的时候都只在外围走一圈，由叶芳致陪着，不曾进到工坊里头，刚刚绿萼一进门见到那一片赤诚精壮的□□小脸发红倏地就退了出去。 剑庐弟子和铸剑大师们是清一色的男子，一般也不会有女子朝这儿来，静姝和绿萼都还是未出嫁的姑娘，绿萼一说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层问题，“我……光看剑了，没看别的。” 叶英虚握着拳掩唇轻咳，也是有意岔开话题，“寒铁乃陨铁融冰而成，此前汲取了千年冰霜寒气，经由六年不间断的炉火精炼，寒意溢于体表，色彩应是相当惹眼。” “嗯。”静姝垂了垂眸，视线掠向自己手腕上银白的细链，“很冷又很夺目，就像阳光照在冰雪上的感觉，纹上剑纹之后应该会很好看。” 叶英恍惚记起，静姝曾说过她很喜欢那块寒铁，彼时寒铁还是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如今该是显现出它最精粹的颜色了吧，兴许就是她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样子，“你喜欢？” 眨了眨眼，静姝淡淡地笑了笑，“我不会武功又不懂剑，只是觉得好看。” “刚才我出手试探剑身时发现内含一股极强的寒气，多年熔炼也不曾消减。往后若是使用者修为 得当，恐怕会是绝佳的助力，若是修为不足，只怕被这寒气反噬。”叶英脸上掠过一丝担忧，剑是好剑，唯恐伤人伤己。 静姝不由安慰道：“这是下回名剑大会的彩头，自然是有武力高强的人持有，拿着它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的。” “也对，每一把剑都有自己的选择，冥冥之中它会找到合适的主人。”叶英微叹一声，牵起静姝的手准备回去，指尖却无意触到了她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触感。 不知他想的对不对，静姝似乎有些喜欢那柄寒铁，他能感觉到她对它的专注。她并非懂剑之人，可那柄寒铁在的时候，她的目光便只落在它上面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可见吸引她的，并非其形，而是其内里。 “寒铁奇冷，你一直戴着它，可有不适？” 静姝看着叶英指腹轻抚的地方，摇了摇头，“戴着它很舒服。” 薄唇微微泛起一丝柔和，“难怪你不想摘了。” “我……”静姝轻咬着下唇，“说了一辈子都不会摘的。” “嗯，我知道。”叶英牵紧了她的小手，缓步朝山庄的方向走去。两人没有直接回落梅居，而是沿着长廊园径绕行散步。叶英走得很慢，除了落梅居，山庄别处都有些陌生，他一步一步走得仔细，似要把每一个角落都印刻在脑子里。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绿萼手里的灯笼在剑庐里换过一回，这下又熄了，叶英本就不需要照明，故而绿萼禀告蜡烛燃尽的时候便打发她先行回了落梅居，自己带着静姝仍旧慢慢地走。 绿萼估摸着这位大庄主是想和她的好姐姐独处，也不好意思当小尾巴，冲静姝做了个鬼脸，转身拎着熄灭的灯笼一溜烟跑没了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没在家，手机码字很不方便还慢，只能随便炖点狗粮大晚上的当宵夜了，等25号回学校了就会多很多时间来码字otz 这种酸酸甜甜的糖在单身狗的我闻来就是一股酸臭味 第64章 chapter 64 路上遇到的人看见静姝挨在叶英身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惊讶，静姝心里一想，也许是他们觉得叶英是个盲人需要搀扶，也没往别处想。可实际上，叶英自己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根本用不着静姝指点什么。 静姝不懂武功，不知道叶英眼下是个什么境界，她也算是有双慧眼，凡是见过的人修为高低心里多多少少有数，只觉得目前为止遇上的人中没有哪个比叶英厉害的，不过她遇上的人不多倒是真。 察觉到旁边的人儿余光总在他身上打量，叶英稍稍把人拉近了些，“看什么？” 一眨眼，静姝老实地答道：“我在想以庄主现在的武功算不算打遍天下无敌手。” 柔和的面容似有无奈，“天外天，人上人，强中自有强中手，江湖上隐居的前辈甚多，你我所见也只是冰山一角。” “唔……那要是有很厉害的人上门想把我抓走怎么办？”轻松的语气似是玩笑，只有静姝自己知道心里有多担忧。虽然她眼下留在藏剑山庄，可她还是很不安，叶英又对她好，她更怕到时候出什么事，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叶英微怔，今日和静姝相处十分美好，他一时竟忘了她昨日还是想离开的人，离开的理由依着叶英对她的了解也是想了个透彻，此时不该给她不安的。他攥紧了掌心的小手，“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第118章 “嗯……”心思游移，目光在周围的草木上似有若无地掠过，今日和叶英走过大半个山庄，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也许前两日的感觉并不是真的吧。 两人戌时过半才回落梅居，老庄主和老夫人上了年纪不大出来走动，叶晖夜里恐怕有应酬，叶炜住在庄外，叶蒙或是陪着叶晖出去又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叶婧衣身体不好服了药便早早睡下。因此他们绕着山庄走了一圈，一个叶家的人都没碰上。 跨过院门，静姝记着叶英昨晚上一宿没睡的事，眼看时辰差不多，便催着他去就寝。叶英心里不由发笑，“你从前就会这般管着我。” 小的时候两人在书房各干各的，静姝夜里无事埋头看书经常忘了时辰，起先是叶英催着她去休息，后来静姝终于记着了，便反过来踩着点告诉叶英自己去休息了，顺便暗示他也到了就寝的时辰。 再后来静姝胆子大了，叶英要是没回去休息她索性也接着不言不语，非等得人去睡下才起身回房。叶英舍不得她耽搁睡觉的时辰，到点便歇，他要是不按时就寝，肯定有侍女得等着侍候他洗漱，等这一批人回房各自歇下，再轻的动作也会把同一排房间的静姝吵醒。 想到这里，叶英忽然动了把静姝从下人房里挪出来的念头，那里时常人来人往，远不如主屋安静，她天生机警恐怕很难睡好。只不过，那是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也是顾心兰留下的房间，突然让静姝搬出来可能会不同意。 叶英正在心里寻思着如何委婉地和静姝表达自己的意思，身边的场景变换，他已被静姝挽着手走到了卧房门口，思绪微滞，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先送你回去。” 手当即被人按住，静姝半是贴心半是轻哼，“庄主来去不便，我自己回去就好。” 真是找了个好理由。 秦嬷嬷领着侍女进进出出安排好了洗漱的用品，一转身见那两人还杵在门口，和周围的人比了个眼色，低头徐徐退下了。 待到周围的人走了个干净，叶英才伸手把人搂到身前，柔声问道：“可有想过住过来？” 他想不到什么委婉的表达，后知后觉一想，对着静姝，他不如直说。 静姝一噎，窘迫地抽手拍开他的手臂，双颊热度直升，“我……谁想跟你住一起！” 心思蓦然回转，叶英低头微咳一声，“主屋还有闲置的房间。” 并不一定，是他的卧房。 俏脸更红了，落梅居的主屋是标配的三间房，一间是叶英的卧房，余下的两间是留给妻妾子女的，那两间屋子到现在都空着还不是因为叶英至今未娶，她要是住过来…… “我……我要回去睡了。”咬着唇吐出来的字眼轻得不像话，男人的手先前还没被她推开，静姝气势靡靡地挣了挣，还是没挣脱，肩膀突然被人嵌入怀中，她更逃不了了。 颊边传来她脸上灼热的温度，想也知道那张小脸定是红扑扑的，她看着镇静，原来是这么容易害羞的。静姝一羞，叶英反倒没那么不自在了，她一紧张便缩手缩脚，恨不能把自己抱作一团，这样的反应令人忍不住勾了勾唇，愈发爱不释手了起来。 夜风撩起了垂落的青丝，轻抚着衣上的玄色花纹，她的体温在这样的凉夜尤为清晰，灼灼的热度紧贴着他的臂弯，每一分每一寸都逃不开敏锐的感知，“你若是不习惯，那就再住一段时间，等你觉得差不多，再搬过来，可好？” 叶英不是没有察觉到之前在庄内走动时静姝的局促不安，只是他眼下第二次提搬过来，却不仅仅是指让她在主屋住下，而是真真正正地和他住一起。 刚好，他们都需要时间。 低低的嗯声算是回应，叶英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末了一揉小小的脑勺，“去吧，晚安。” 男人松了手，静姝向后一步便从那个怀抱中退了出来，看着他刻满温情的眉眼，乌黑的眸子微微一垂，微咬的红唇忽然凑近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一口。 几乎是下意识地搂住挨上来的女子，无心的举动反倒把偷完香想逃的猫儿拦了下来，夜风在颊边带起一片唇形的凉，叶英回过神，俯身在那张满是热度的小脸上同样轻轻一吻，两个清浅的字从喉间历经重重缱绻与温柔，随着风儿荡起阵阵涟漪，“调皮。” 脑袋一缩，白皙的脖颈隐隐泛起了红，耳膜被他温热的呼吸烫得嗡嗡作响，静姝暗地里绞了绞手指，在叶英再次松手的一瞬逃得无影无踪。 “目送”着那一道清泉般的气息如风吹远，叶英愣了一会儿不觉好笑，原来女儿家的娇羞还可以是这样子的。 在卧房门口吹了一会儿夜风，心头的悸动慢慢平息，叶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静姝好像跑得越来越快了。 她从小便跑得欢快，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句形容十分贴切。以前叶英的感觉还没有清晰，如今却隐隐察觉到静姝的一举一动中都有一股十分自然的气息随之倾洒，她一跑，像是周围的风都在托着她往前去，这就是她身边的灵气吗？ 当年的老道长说过静姝的身体在不停地吸纳天地之间的灵气，是以她所在的地方灵气积聚，与别处不同，叶英深有感受。且不论那棵不谢的海棠，这落梅居的院墙内外给人的感觉都有十分鲜明的差别，园中草木处处透着生机，这是静姝长年居住在此的缘故。 第119章 若要让静姝安稳，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把她身上的灵气压一压？ 另一边，静姝飞快地跑回自己房间，烛火下她的俏脸照得通红，她舒了一口长气，才惊觉房内有别人的气息，顿时一盆冷水自心头泼下，不等警惕地扫视四周，房门后便走出来一个小丫头，噘着嘴满是不悦的哼声。 “我还以为姐姐晚上宿在庄主那儿了呢。” 静姝低头轻咳一声，“你别乱说。” 绿萼端着铜盆满是嫌弃地走到架子旁放下，“嬷嬷都不介意，姐姐心虚个什么。” “好嘛，我错了。”娥眉无奈地蹙了蹙，静姝想起白日里答应晚间教小丫头女工的事来，结果她陪着叶英散步给忘了，现在临近亥时，她们也该歇下了。 撇撇嘴，绿萼一双大眼里仍是嫌弃，“前脚刚跟我说手头事情多不会去伺候庄主的，结果一个时辰不到就在嬷嬷面前应下来了。既然是庄主的贴身女婢，不跟在庄主身边歇下跑这么远回来睡做什么？万一庄主夜里有什么吩咐怎么办？” “额……嗯？”静姝愣了愣，原来还要这样的吗？ 绿萼见自家姐姐有些发怔，绷起的小脸忍不住一垮，印象中静姝不论外头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叶英回来不过三日，她却觉得重新认识了一遍静姝。 六年里除了在顾心兰的坟前绿萼就没见静姝哭过，这几日她哭得令人难受，绿萼急得像热锅蚂蚁，恨不能把那个惹哭她的人隔得远远的。然而不过一晚上功夫，那些止不住的泪水落了地，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破土而出，将那张她看了六年的脸映出了不一样的颜色。 原来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静姝，也会轻易喜怒哀乐，绿萼没见过哭得那么痛彻心扉的她，没见过冷情淡漠却哀戚透骨的她，没见过如倦兽般依恋依偎着另一个人的她，没见过面露娇怯笑靥如花的她，像是一束光射入古井，静水深流也能拥有琉璃般的色彩。 绿萼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样的转变，只觉得相比之下，她认识了六年的静姝仿佛只是一个残片，而叶英身边的那个静姝，才是完整的。而这样的静姝，整个落梅居只有她没见过，别的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心下顿时不平衡了起来。 思绪转了一大圈，见静姝还愣在那儿，双颊残留着可疑的红晕，绿萼没好气地拧干了手头的帕子递上去，虽然她遇到静姝比别人晚，可为什么她有一种自家白菜被猪叼着跑了的感觉？ 看着静姝心不在焉地擦脸，绿萼忿忿地问：“姐姐，你喜欢庄主多久了啊？” 乌黑的眸光微动，静姝垂下眼，小脸埋入沾湿的面巾，沉默许久，才道出一个时间：“十五年。” “十五年，好久。”绿萼苦恼地皱起眉，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静姝以前会在梦中念叶英的名字，“庄主走了六年多，姐姐还喜欢他，那一定是很喜欢了。” “……嗯。” 绿萼小脑袋一歪，又冒出一个问题来：“那为什么姐姐还只是个管事？庄主怎么没娶姐姐过门？” 第65章 chapter65 热气氤氲的面容有片刻的恍惚，静姝从先前的羞赧中定下心神，“你还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还不懂。” 绿萼当即不悦了起来，“什么嘛，我不是小孩子了。” 沉静的眸光荡起了一丝涟漪，绿萼噘嘴不满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她，一晃神的功夫她忍不住感叹一句时光荏苒。 “是不是庄主觉得姐姐出身不好，所以一直不娶姐姐为妻？”小丫头说着说着便替静姝紧张了起来，最近绿萼她娘在给她说亲，门当户对这个词听了无数遍，静姝只不过是个下人抱养的孩子，怕是配不上叶家这种大户人家。 想到这里绿萼开始发愁，她可没少听那些后宅里的怨事，什么满腔痴情错付一生，最后连个名分都没有就太凄惨了，她下意识地就把叶英归结成了薄情郎。对这个大庄主，绿萼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了解，前后一想觉得她的好姐姐就是跳了一个火坑，她不能看静姝这样下去了。 “姐姐，要是庄主不娶你，你以后也要这样无名无分地待在他身边吗？”绿萼忧心忡忡地抬起头，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知道名分这个东西对女人来说很重要，要是叶英不娶静姝的话…… 视线撞进一双恍惚的眸，绿萼以为她把人说动了，正要再努力几句就见静姝轻一眨眼，垂眸露出一丝疑惑，好像没在听她刚说的，心里一阵气馁。 看着那张气鼓鼓的脸，静姝不觉好笑，“庄主心里有我，我就很开心了。” 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没出息？绿萼懊恼地瞪了她一眼，刚想装作大人模样训叨一番脑袋就被人一揉，全身竖起的毛瞬间随之顺了下去，耳畔响起静姝温和的嗓音：“乖，不早了，去睡吧。” 打发了绿萼回房，静姝轻叹一声，熄灯后窗外朦胧的月色突然清晰了起来，在窗纸上印下一层薄凉，她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那一扇扇透过微光的窗门。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道光越来越亮，乌黑的眸逐渐被银白占据，手腕处传来彻骨的冰冷，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僵硬着身体和衣躺下，沉沉地合了眼。 藏剑中人的作息一向规律，下人寅时起，主子和一应居于庄内的弟子卯时之后陆续醒来洗漱用膳，叶英闭关独居多年，仍是卯时一到便醒。意识脱离混沌，所见仍是一片漆黑，眉心稍动继而露出一丝习以为常的淡然，起身掀了床帐。 第120章 守在外头的侍女听到动静，请示之后推门而入，放下了洗漱用品，一双灵巧的手飞快打湿了帕子，拧去多余的水分后递到叶英面前。 唇角微抿，挥退旁边候着的女婢，叶英顺着方向握住了女子的皓腕，温声道：“这么早就过来了？” “嬷嬷没跟我说具体要做什么，早上绿萼给我打水才想到该过来。”静姝想到昨晚上就那么回去没管叶英如何洗漱，顿时懊恼地低下头。 落梅居里的丫头包括绿萼在内都是经过仔细调教的，知道伺候主子一日下来要干什么，但静姝不同。顾心兰以前没教过这些，也是不希望静姝日后为奴为婢，哪想的到将来她会有随身陪侍叶英的一天。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即可，凡事不用亲力亲为。”叶英无奈地接过她手中的帕子，他虽目盲但生活可以自理，并非真的打算把静姝当成贴身婢女，只是想回绝秦嬷嬷安排其他侍女的要求。 “那庄主便当我想做这些吧。”静姝垂着眼，自知此刻双颊定是一片绯红，即便叶英看不见她仍是不自在得很，心中忍不住对自己暗暗鄙夷了几分，以前都好好的，怎么现在总是动不动脸红？ 叶英微微抿唇，继而唇角轻勾，颔了颔首。起身时察觉到她在门外，不过是个寻常早晨，他却有了几分期待，“夜里休息得可好？” “……嗯。”抬眼偷瞥着玉白中衣站在面前的男子，雪色的长发只是微微束着垂在颈后，金黄的晨曦中修长的身形莹莹发亮，令人别不开眼。 隐约觉得面前的人儿瞅着他不动，叶英伸手摸上柔滑的小脸，指腹轻捏，松手的时候察觉到女子双颊迅速燃起的热度，忍不住掀了掀唇，“看呆了？” “这不能怪我……”羞愤地用力一咬下唇，乌黑的眸光映入他唇角的笑，笑意绽放在他清隽出尘的脸上，似有消融冰雪化作潺潺流水。静姝竭力压下心头欢腾的跳，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别笑了……” 叶英心知再逗下去只怕会把人惊得落荒而逃，放平了似又要弯起的唇角，“今日可有要事？” “除了清算日常开支，还要查验一遍前阵子登记在册的账目是否属实，旁的没有。”静姝瞥见架子上挂着的华服，转身便捧了过来。 她做事一贯仔细认真，叶英颔了颔首，他今日并无安排，倒是可以在落梅居里仔细想想如何压制静姝身上的灵气。 小心地将他的手臂套入广袖，看着他拢起两侧衣襟将那层白衣掩于繁复的华服之下，心里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其实他穿白衣更好看。 如果说叶英穿黄衣举手投足优雅天成，冠玉风姿不弱天地间矜贵的神祇，那褪下华丽衣袍后的他更像遗世独立的谪仙，清冷而悠远，是覆雪梅园中那一缕令人神往的香。 心思神游地束着革带，半天都没扣上暗扣，静姝回过神的时候一眨乌黑的眸，愣愣地看着被自己蹭红的指尖，头顶是男子再也忍不住的轻笑，双颊染上大片大片的红，一路直逼耳尖。她尴尬地迅速扣好革带，“好……好了。” 叶英想象不了她到底能走神至何种地步，只觉得每次她犯这呆病总让人忍俊不禁，“嗯。” 听着那暗含笑意的语气，仿佛窥见了她的失态，静姝更是窘迫，心中暗暗发誓下次绝对不来伺候叶英起居，可眼下来都来了也不好意思跑，只能硬着头皮把人收拾好。 任由柔软的小手整理着衣襟，细腻的指温若有若无地扫过喉结，轻轻咽下一口莫名的热，叶英握上正要抽离的皓腕，鬼使神差地要求道：“束发。” “额……嗯？”静姝看着他俯身之后忽然散开的长发，又是他意料之中的呆愣，过了好一会才低低地哦了一声。 顺从地让人牵到案前坐下，叶英眉目柔和地听着清浅的呼吸来去，女子温凉的体温欺近，发丝间轻轻划过了木制的触感，心情顿时愉悦几分。 叶英的头发很长，不到影响使剑的程度基本不会剪。静姝细细地梳着他雪缎般的长发，躁动的心情渐渐安定下来，乌黑的眸中满是专注。 他微垂着头，能感受到她的动作，一手托着垂落的发丝，一手执着木梳不厌其烦地从上至下梳开每一丝细发，如同精心呵护的珍宝。 等到静姝梳完放下梳子，叶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取来发冠，刚想开口肩膀处便微微一沉，女子小巧的脸蛋搭在肩头，手臂也被人抱住了。察觉到静姝情绪不对，他语气温和地问：“怎么了？” “头发……怎么白的？”叶炜因柳夕的死一夜白头，那是悲痛所致，可叶英在剑冢闭关，就算他不要那双眼睛，可这头发是黑是白总碍不到吧？ 听出她话里的低落，叶英轻轻一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抚，“乖，没事。” “三庄主失了心中挚爱一夜白头，你又是为什么呢？” 微叹一声，叶英抬起被她抱住的手臂，把依偎在旁的女子揽入怀中，掌心轻抚着一头柔顺的青丝，“剑道至深，非长久的年月不得堪破，唯有一日十年，看尽此生。” 一世不够，轮回再一世。 微拢的眉宇迎着窗外被晨风送来的金芒，他能感受到朝阳洒在身上那种宛若新生的感觉，他虽值壮年，心却如古井般苍老，“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下颌抵着女子的额发轻轻摩挲，叶英垂落的眼睫透着一丝黯淡，低声道：“活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一世无争，独自终老。” 第121章 就这么守着剑与藏剑，本是他所希望的人生。可那个世界中的自己，在他看来却少了什么，他不得解的时候，耳畔荡起了一个柔弱又坚定的女声：我就留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他自认不是静姝的良人，可一生太长，没遇到她之前以为不过百年孤寂，遇到她后才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太过清冷，而他想要的温暖触手可及。决定出关之前叶英曾有一个念头，若他回去的时候她不在，他便继续守着剑与藏剑，若她还在，他会试着去成为她的良人，守着剑与藏剑，还有她。 叶英话中的寂寥太过明显，静姝忍不住抱紧他的腰，双眼微红，“你不会一个人的，我一直陪着你，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赖着不走了。” 指尖轻抚着女子的鬓发，闻言勾起手指在柔滑的侧脸上轻轻一刮，“昨日之前，也不知是谁闹着要走。” “我……”眸光垂落，静姝猛然咽回心口即将冒出的话，埋着头不吭声。视野中忽然坠入几丝银白的发，收拢的怀抱盈满他倾身而来的气息，晨风吹打着细细的发丝，双颊轻拂的痒意渐渐被一片清冷的体温取代。 贴着微微发烫的小脸，温柔的耳语融入熹微的朝晖，同满室金辉一般亦幻亦真，“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了点计划外的事情，今天这更晚了_(:3」∠)_ 熬夜等着的小伙伴看完早点睡otz 明天有空的话会双更 第66章 chapter 66 等到叶英穿戴整齐，时辰比平时晚了一刻钟，侍女端来早膳便退出房间，准备别的事去了。不得不说，如今叶英把静姝安排在身边，落梅居的下人仿佛没了压力。原本还以为因着叶英双目失明，往后的一切都要事事小心，然而实际上他们只要把东西准备好交给静姝，比之前还省去好大一番功夫。 膳后，拂面的清风还带着夜里积淀的凉意，垂落的眼睫稍抬，微睁的缝隙映着薄光，却不是有神的模样。叶英片刻之后便完全合上了眼，站在屋檐下静静感受着旭日东升。 前院方向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头探脑，望着这厢走廊上的两人欲言又止，不敢出声只好瞪着一双大眼直瞅叶英旁边的静姝。 静姝不是没看见绿萼使劲地跟她比划催促着，只是没想好怎么跟叶英说。话刚到嘴边身边的男人适时地迈开了步子，缓步朝前院踱去。 她跟在身旁看着他平稳的步伐，她并不太懂双目失明的人如何能做到与常人一般走路，叶英也许是把来去的路全部记下，如此一来那便不能分心，费神得很，“庄主，要不要我跟匠人们说在走廊旁边修上栏杆？” 有了扶栏叶英走路也不用那么小心，也不用担心他会踩空了去。 叶英一想便知晓了缘由，“你倒是仔细，不过此间地形我并不陌生，无需担心。” 终归他才是主子，她不好自己拿主意，只是轻了坚持的声音，带上几分试探，“还是要……的吧？” 温暖的掌心轻抚着突然低下去的脑袋，叶英心中无奈，但却知除非自己恢复双眼，不然不光静姝，只怕叶家的所有人都不放心，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那便按你说的。” 闻言乌黑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头顶的手掌压了压，却压出了她唇边的笑意，“好，那我待会儿就喊人过来。” 到了前院，绿萼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门口，见他们两人走来的时候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地面，只在静姝看过来的时候视线朝屋里一扫，书案上放着她刚刚去账房拿回来的小册子，就等着静姝过目清算呢。 陪着叶英到庭院里坐下，不等她开口，他便温声道：“你先去忙吧。” “好，那我让绿萼去端茶。” 书房门口的小丫头闻言翻了个白眼，转身去端热茶了。回来的时候和秦嬷嬷一起回来的，嬷嬷手里端着茶点，身后还有侍女端着一张矮几，恭恭敬敬地在叶英身边置下，安放妥当后才行礼退下。 静姝回到书房照着惯例记录日常的细账，也不忘让绿萼跑一趟把负责山庄修缮的管事叫来。这一趟又带了好几条尾巴回来，有一条特别大。 叶晖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冲走出来的静姝招招手，便坐到院子里的叶英对面，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绿萼硬着头皮又去后厨添茶。 “大哥，近些年山庄广收门徒，弟子堂原先的屋舍已经住不下了，庄中膳堂也供不应求，小弟打算挑几个人员密集的地方加盖楼层，你看如何？”这事放在之前叶晖就自己拿主意了，可眼下叶英回来，这些事情还是要同他商量一番的，毕竟叶英才是藏剑山庄的掌门人。 叶英才出关几天，头两天又心情不好，叶晖一直没有和他做事务交接，如今他来找叶英商量，也是本着交还山庄大权的念头。 “向剑之人藏剑山庄自然欢迎，若是来处偏远，山庄也当为他们妥善安置，二弟觉得可行那便去安排吧，勿要让外人觉得庄中条件苛刻。” “好。”叶晖喊来身后几位下属，转头看向旁边默立的女子，“静姝，你先和几位管事商量一下，定个雏形，然后让底下的人加紧采买建材，顺便预约一批工人。” 山庄偶尔的修缮都是添砖加瓦的小事，扩建却是破土动工的大手笔，马虎不得，静姝点头应下之后便和几个管事去书房里规划扩建的事了。 一件事敲定后头还有别的，叶晖看着面前的叶英继续说道：“大哥，弟子虽多，庄内的教习师父却是不够，你知道我不是这块料，四弟这些年对剑庐那边特别感兴趣，平日到演武场也只是督习。你看，这该怎么办？” 第122章 藏剑山庄以铸剑出名，但在第三次名剑大会之后逐渐响亮起来的还有叶家四季剑法，这其中也因叶英之故。名剑大会历经三载，风头已然足够响亮，正需要卓越的剑术与之相配，弟子习武更成了重中之重。 教导叶英这一辈的人大多同叶孟秋一样年事已高，如今山庄涌入新鲜的血液，老一辈的师父们渐渐开始力不从心。叶英心中稍忖，道：“剑冢闭关之时远近似有几丝强劲的气息，想来有不少修为精湛的弟子，不若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看看是否愿意在庄内教习。” “好，此事我去安排。”叶晖点点头，又说：“大哥，你闭关了六年多，那些弟子大多慕名而来，听到你出关总巴望着见你，你看要不要找个时间去九溪烟树指导弟子们练剑？” 沉吟片刻，叶英颔了颔首，别的事情他眼下做不了，但这个他还是可以的。 见他点头叶晖立刻笑了起来，“那些家伙见到你只怕个个都激动万分，大哥到时候莫要见怪。” 对此，叶英只是无奈笑笑，看得对面的叶晖微微愣神，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几日大哥情绪很是平常，不似以往清冷，大抵是因为静姝的缘故吧。 “还有一事，关于三弟……”提起这个弟弟，叶晖不由露出愁苦之色，“先前静姝北上之前已同父亲说好接纳柳夕母女，可如今他们回来在别院也住了三个多月了，前几次我想让他们搬回庄子里来住，三弟明里暗里都有推脱之意。” 叶炜不肯搬回来，旁人都能想到其中因果，当初叶孟秋疾言厉色地拒绝柳夕进门，还要叶炜在叶家和妻女之间做出选择，最终逼得他们远走他乡，只怕父子关系已如水火，心中芥蒂难消。 看到叶炜不肯回家，叶晖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大哥，三弟从霸刀山庄回来以后只为你和静姝的事来过山庄，柳夕和静姝又是姐妹，不若我们再替父亲表个态，由你们出面劝他们搬回来，我觉得他们会看你们的面子。” 叶炜不回家的态度叶孟秋那儿也有所耳闻，可对方知道后一手拂落了桌上的茶杯，气冲冲地没说一句话，让这个解铃人去劝想来只会适得其反。如今叶英是叶家的主心骨，他出面最合适不过了，再带上一个连叶孟秋都能说服的静姝，叶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不要太好。 “此事……我会考虑。” 叶晖连连点头，“菲儿还是个小孩子，别院里只有丫鬟侍女，不如来庄子里同婧衣做伴，也省得母亲时时记挂。” 叶英记得那夜宴席上有个很小的孩子，是叶炜和柳夕的女儿，听说还是静姝的干女儿，关系很亲。那个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活泼又乖巧，和幼时的静姝有几分相似。 若是她的亲女儿，会更像一些吧。 思绪戛然而止，叶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思考什么问题，心中莫名。回神之后他淡淡地对叶晖说道：“这些年来庄内事务多亏有二弟操持，今后……还望二弟继续担待。” 表情一僵，叶晖半晌才唉了一声，他就知道大哥这甩手掌柜定会一做到底，如今双目失明往后更是不能仔细打理山庄了。 在叶晖的沉默中，叶英继续道：“那日母亲说起庄中事务繁杂需有人分担，二弟至今未娶，可有看上的姑娘？” 一口气来不及咽下直接咳了出来，叶晖抽了抽嘴角，看着面前一本正经问他终身大事的兄长，“这倒是没有……不急吧？” 叶英抿抿唇，没有说话，似乎心中有一番考量。 叶晖呷了口茶压惊，小心翼翼地看了叶英一眼，如今老夫人正费尽心思给他物色妻子，要是叶英再添把火他这亲事可就逃不过了。不等兄长心中拿定主意，他清了清嗓子打断叶英的沉思，说出来的话带着小心又暗藏深意的味道：“大哥，你和静姝……” 清俊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自然，叶英更是沉默，表情十分隐晦。 叶晖觉得自己已然成功转移了叶英的注意，心里一松，神色愈发狡黠了起来，“大哥眼下可有娶妻的打算？” 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叶英还记得当初自己立志此生不娶时的坚定，可问题就出在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的身边都有一个静姝。心绪难宁之时，他不由转向书房所在，耳畔时不时地落入静姝与人说话的声音。 娶妻……吗？ 看到叶英陷入沉思，叶晖巴不得他想得久一些，也不管书房里一群人还在商量扩建的事，起身脚底一抹油溜得飞快。 等具体事项谈妥，静姝送了客，见庭院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叶英一人，气氛有些微的古怪，脚步不由自主地便走了上去。 “庄主？” 叶英眉色微动，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闻着忽然挨近的馨香，神情不由柔和了下来，“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预算的银两已经拨了下去，等到真正动工我还会随时核算的。”乌黑的眸子轻轻眨动，当然她没忘和负责修缮的管事提护栏的事，刚好和采买的建材合并，不用再派专人购入。 叶英伸手揽过旁边的女子，“你做得这么顺手，想来这些年帮衬了二弟不少，往后你若是不再做这些，只怕二弟要为找不到如你一般的助力发愁。” 温凉的手指轻触俊秀的眉心，静姝凑近他面前似乎看得真切，“那庄主又在愁什么？” 她向来懂他的心思，也不知是如何被她看出了端倪，叶英没有说破反而卖起了关子，“猜猜？” 第123章 刚刚静姝忙着手头的事情，未曾听见兄弟俩在外头说的话。她斜着视线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叶英唇畔含笑，就这么温柔地“看”着她。 “三庄主？”能让叶英挂怀于心的无非叶家的人和事，如今叶家上下都好，唯有一件事并不完美，那就是住在外面的叶炜。 叶英点了点头，是，但不全是。 第67章 chapter 67 作者有话要说：　　啊，回学校的好处就是可以熬夜码字otz 缺点就是码字码到一半睡着tat “唔……”静姝低头一忖，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话，说给叶孟秋听的。她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位老庄主宁愿选择面子也不要儿子，如今定是又气又悔，唉…… 叶英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可愿随我去别院走一遭？” “也好，之前别院好似也有上报的账目待查。”静姝点点头，她答应留下来之后还没去见过柳夕，也不知她和菲儿如何，有叶炜在，她们应该不会担心。这么一想，好像那一家三口住在别院确实消息不通，有些麻烦。 见她张口就来自己的差事，叶英轻轻一笑，“如今你也是个忙人了。” 局促地低下头，“不忙的。” 微微压下唇边的笑意，叶英揉揉肩前的小脑袋，想到方才思考的问题，在静姝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几丝不自然的神色。两情相悦之人，结为夫妻是理所当然，叶英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种不适应的感觉，难道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沉默片刻后他以一种极低的声音轻问道：“静姝，可愿嫁我为妻？” 话音刚落，叶英就觉得怀里的人一僵，紧接着那个乖乖靠在身上的人儿就直起了脑袋，双目灼灼地盯着他看，那视线犹如实质，一时竟令他避之不得，受之心慌。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静姝看着叶英满是复杂的表情，脑海里还盘旋着他刚刚问的话，一团火直接从胸口烧到了耳根，通红的小脸倏地一埋，钻回原先的位置去了。 叶英愣了愣，旋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紧缩的小脑袋，“吓到你了？” 昨天才跟她说喜欢她，今天就问要不要成亲，饶是静姝也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好不容易心潮平静，她又忍不住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脸，生怕自己做的白日梦。 那痛意太过清晰，静姝一咧嘴，手指立刻被人擒住，她看着叶英微微皱眉的模样，连忙反过来双手捧住他的大掌，余光偷瞥他放松后的无奈，小声问道：“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吗？ 他该是想好了的，只是成亲这曾经跟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字眼突然撞进心里，没来由地让人心神恍惚。 叶英抿着唇没说话，静姝便当他这一问是心血来潮，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满足，她视线轻垂，定定地看着细指摩挲他手心的老茧，“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定就是，我都听你的。” 五指收拢，叶英握紧了滑入掌心的柔荑，她的不勉强反倒更令他觉得心中有愧，他一生所遇的女子并不多，但却可以肯定不会有第二个人再对他这么好。 今生相遇，夫复何求。 薄薄的吻轻轻印在眉心，带着男子凌凌如雪的呼吸寸寸下行，沿着细挺的鼻骨渐渐侵染她绵柔的气息，流连辗转，时光漫漫，清俊的面容渐渐涌出绯色，指腹轻轻摩挲着微肿的唇瓣，叶英低头抵着她羞怯的小脸，尽量呼吸平缓地问：“嫁给我，可好？” 他有些恼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犹豫，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不是吗？ 红唇翕动，男人的指温无比清晰，静姝双眼泛着微红的水光，她总觉得下一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薄唇上翘了一抹令人心动的弧度，叶英不知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欣喜，只能耐着想再深入的欲望轻轻碰了碰她的红唇，小心温柔地拥抱着他的珍宝。 午休过后，叶英带着静姝前往别院，绿萼照旧跟在一旁，别院的侍卫见到静姝还不算意外，甫一看见那个华发的男子愣了好一会儿才行礼问安，“庄主！” 叶英出关还没几天，回到山庄后便一直待在落梅居里，唯一出门的一次还是夜间，见到的人极少，他这一路走来倒是受了不少注目礼。 一边有人通传一边有人恭恭敬敬地请叶英进门，静姝看他们面红耳赤好似十分亢奋，但又不得不在叶英面前做足循规蹈矩的模样，心下不觉好笑，“你们先下去吧，我陪着庄主就好。” 见叶英没有否认，侍卫们匆匆行礼告退，没等叶英走远就按捺不住地说开了，好像是终于见到了叶英之类的话。 静姝无奈地听着后面唾沫横飞的对话，道：“庄中弟子是太久没见你了，有些激动。” 叶英颔了颔首，叶晖同他提过几句，所以他并不意外。再走出一段距离迎面便走来一个人，两个俊逸非凡的男子皆是白发苍苍，看得人心里唏嘘。 “大哥今日怎么过来了？” 叶英微忖了一会儿，道：“陪静姝来查账。” 一片落叶随风刮过众人面前，静姝一呆，“额……嗯。” 叶炜怪异地看了静姝一眼，掩唇轻咳一声，“大哥里面坐吧。” “唔，那我先去找这里的管事。”静姝知道叶英该是有些话想和叶炜单独说的，既然他都把自己的小算盘都翻出来了，那她也只好依言先去把自己要做的事给做了。 第124章 叶家别院此前一直都只有杂役负责扫洒，直到三个月前叶炜一家回来住下才有了专人伺候管理，绿萼捧着本册子跟在静姝后面念，管事领着她们在各处走。 走过几间房后一团风风火火的人影就扎进了静姝怀里，“干娘！” 后退一步止住身形，静姝吸了口气，把死拽着自己衣服的叶琦菲拉了出来，见她后头一个随从都没有不由无奈，“菲儿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爹爹说干娘没走，可干娘昨日没来，爹爹又不让我去找你，菲儿不信，刚刚听到有人说干娘来了，我就来找你了。”叶琦菲瘪着嘴，一双大眼满是控诉，悬泪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干娘不许不要菲儿。” “菲儿乖，干娘没有不要你。”静姝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你一个人跑出来很危险的，你娘找不到你该着急了，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这边叶琦菲来找静姝，那边的柳夕发现女儿不见了果然着急，连忙安排侍女去找人，出门见两个白发男子站在院子里说话，叶炜的身形自然熟悉，另外那个背影该是叶英了。 前天知道静姝要离庄的消息不久，叶晖底下的人就过来把叶炜叫走了，直到昨天早晨才回来。柳夕记挂着静姝的事情连忙询问，悬着的心才落下。听他说起来三兄弟费了好大周章请叶英出面把人留下，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柳夕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知道静姝喜欢叶英，也不知这两人以后到底会如何。 静姝帮了她很多，她也想回报，可静姝看着无欲无求，唯有叶英是她心里的结。柳夕对这位叶大庄主其实并不了解，但是看叶炜三缄其口的样子就知道强求不来。江湖人都说叶英一心向剑，也不知他的心里是否有静姝的一席之地。 塞北的女子敢爱敢恨，柳夕为静姝不平，若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感情都不足以打动人心，可见那人是如何的铁石心肠，然而她也恨静姝不争，情之一字让她懦弱，即便是在临别时刻都不敢去言明自己多年的心意。 望着院子里和叶炜说话的男子，柳夕心中无比复杂，也许是视线停留太久，那一抹清冷的背影忽然转了过来，闭垂的双目似正看着她的方向。 心头一跳，柳夕迅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走了出去，“夫君，叶大庄主。” 叶英颔了颔首算是回应，叶炜伸手扶过妻子虚浮的身体，左右四顾，“菲儿呢？” “可能是听见静姝来了，所以去找她了吧，我已经派人去寻了。”柳夕笑了笑，“这两日她总觉得我们诓她静姝没走，如今见到了就该放心了。” 薄唇微抿，叶英四散了心神，别院不大，如今他内功精进，静姝的气息又如此鲜明，他很快就能找到她所在的方位，发现她在往这边走便安定了几分。 果然，不多时静姝就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正是之前从柳夕身边跑走的叶琦菲，后头还跟着一大群别院的侍女丫鬟，想来刚刚找这位小祖宗费了不少人。走到近处静姝把手一松，叶琦菲乖乖跑回柳夕身边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真叫人骂她不得。 侍女们行礼告退，静姝走到叶英旁边，视线在他和叶炜之间转了个来回，神色都很寻常，不知刚刚叶英和他们说了回庄的事情没有。 摸索着牵起她的小手，叶英温声道：“刚刚我与三弟说好，今日在别院用了晚膳再回去，你在庄子里可还有事情要忙？” 山庄申时过后报的账都会留到次日早上处理，除非是紧要的事情，他们出门的时候已是申时一刻，账房的批条只进不出，没她什么事。只是印象中，叶英好似从没做过这种串门蹭饭的事，静姝疑惑地看向叶炜，却见后者和柳夕用更加疑惑地目光看着她和叶英。 怎么了？ 第68章 chapter 68 怎么了？ 叶炜回过神，悄悄推了推柳夕，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柳夕连忙笑道：“若是不忙，就留下来吃饭吧。” 静姝收回视线，脑海中的怪异挥之不去，一低头看见叶英握住她的手，脸上的表情登时灿烂了起来，“没……没什么要忙的，听庄主吩咐。” 叶英欣然颔首，朝叶炜夫妇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差了人回山庄递话，兄弟俩似乎还没说完之前的事情，两人直接去了书房，柳夕把静姝拉到另一间屋子里说悄悄话，“你和大庄主……嗯？” 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静姝偏头轻轻一点。 “那可太好了！”柳夕双眼一亮，刚才她就觉得叶英同静姝说话的语气不似对待常人，她虽不知以前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是如何，但眼下看来却是十分的美好，“所以你决定留下来，可是因为大庄主说了他喜欢你？” 咬了咬唇，静姝没有吭声，双颊却不自觉地涌上一抹红。 “你看你，我就说你早该跟大庄主表明心意，偏是你自己死劲地认为他不喜欢你。”柳夕看着越来越羞的女子，心里越想越开心，静姝的苦恋有了结果，她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 静姝低着头，小声地说道：“他今天还跟我说要娶我。” “真的？！”柳夕满眼的震惊，脚下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静姝连忙搀着她到榻上坐下，她回神之后激动地抓着静姝的手，“那你答应了吗？” 迎着柳夕亮晶晶的眼睛，她点了点头。 “也对，你等了大庄主那么多年，他一说娶你，只怕你要高兴坏了。”柳夕欣慰地舒了口气，“我看大庄主是个情绪内敛的人，没想到出关才两天就跟你把终身大事定了。” 第125章 这一点，其实静姝也没想到，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叶英是个剑外无物的人，谁成想他六年过去会有这般变化，一想到那个温暖甜蜜的怀抱她就觉得心跳加速。 柳夕的声音忽然有些不确定，“静姝……你说，大庄主会不会只是为了让你留下来所以才……” 借口？ 想起那个抱着自己诉说心中苦闷的男子，那个坦言不知道喜不喜欢她的男子，静姝笑了笑，而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在柳夕惊诧的目光中，她认真地说：“叶英从不撒谎。” 他说喜欢她，那就是真的喜欢她；他说要娶她，那就是真的把她当做妻子看待。 看着静姝笃定的神情，柳夕既是欢喜又有些忧心，倘若叶英只是为了把静姝留下而编造了一场美梦，等到静姝梦醒只怕会更加伤心难过。 “我相信他。” 见她如此，柳夕便告诉自己放下心来，毕竟她喜欢的那个人，是叶英。 别院做不出山珍海味，但也还算简单精致，柳夕还在喝药膳恢复身体，膳桌上的菜点多以滋补为主，静姝站在桌边有些犹豫，叶英伸手一拉便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叶炜一家都笑眯眯地盯着她看，她也不好再忸怩。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侧头看向身旁手执玉箸犹豫不决的叶英，生怕他一筷子下去夹起面前那个鲜红的辣椒，连忙抽过他手中的玉箸。 无奈地舒展一双俊眉，叶英静静地等着静姝帮他添菜，面前的叶炜夫妇这才想起叶英眼睛看不见不好用膳，视线纷纷落在好似习以为常的静姝身上。 按理说，静姝连柳夕都能救回来，区区一双眼睛，没道理她治不好，怎么叶英失明到现在也不见恢复？疑惑归疑惑，看到叶英和静姝关系亲昵，他们还是喜闻乐见的。 叶琦菲眨着眼，还未长开的手指费力地使着筷子扒碗里的饭菜，她纳闷地看向对面的叶英，满腹的牢骚终于忍不住嘀咕了出来：“为什么大伯伯这么大了还要干娘给他夹菜？走路也要干娘拉着走？” 在那小小的后脑上轻轻一敲，柳夕低声训了她一句：“你大伯伯眼睛看不见，别乱说话。” 叶琦菲忿忿地戳着碗里的米粒，“干娘是我的嘛……” 叶英和静姝还没什么反应，他们背后站着的绿萼却觉得心里十分解气，谁叫这个大庄主一天到晚霸占她的好姐姐。 “听说孩子四岁了？” “是的。”柳夕暗中捏了叶琦菲一把，“菲儿调皮，大庄主莫见怪。” “无妨，小孩子就该活泼一些。”叶英颔了颔首，“再大一点便可蒙学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叶琦菲天资聪颖，早些年的时候身体不好，开口开得晚，但学起东西来小脑子转得飞快，一跳一跳的思维常叫旁人跟不上。原本，柳夕是想请静姝教女儿读书，毕竟静姝的才学是一等一的好，叶琦菲同她也亲，会更愿意学一些。 只是眼下按着叶英和静姝的关系，柳夕又拿不定主意了。静姝不是山庄赋闲之人，手头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如今叶英回来，她怎好让叶琦菲去打扰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两人？ 夫妻俩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还在戳米粒的女儿，叶琦菲察觉到父母的视线，大人的话听懂了个大概，那深意却没懂，两眼咕噜噜一转，巴巴得就去看静姝，她虽不知教书先生是什么样子，但无论哪个都比不上她的干娘就对了。 被那小兽般的目光看得一愣，静姝低头抿了抿唇，桌底的手轻轻一推身旁的男子，后者好似预料到一般，掌心收拢便将她的柔荑握入手中，周围还有旁人，顿时叫她好不自在。 指腹摩挲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叶英平静地说道：“山庄学堂请了几位品学兼备的先生，如有需要可请他们单独讲学。” 柳夕暗自松了口气，拉住了想要开口的叶琦菲，“那就多谢大庄主了。” “无妨，一家人不必客气。” 叶英的声音淡淡的，坐在他左手边的叶炜表情却有些黯然，看着叶英古井无波的面容心下一叹，压住忽然涌起的酸涩敬了兄长一杯。 今日叶英与他在书房直接道明了来意，他的这位兄长向来不会同二哥那样说话拐弯抹角，只是藏剑山庄对他而言已不复当年，叶家值得他牵挂的无非母亲与兄弟姐妹，其余的人他实在生不起半分好感。 叶英问他何时回家，他道如今有了家室，才明白有妻女的陪伴是何等温馨，而藏剑山庄给人的感觉又是何等的冰冷。叶家的人大多因叶孟秋之故对柳夕的身份十分抗拒，他不想再让柳夕听到那样的话。 “大哥，我从前对夕儿并不好，她跟着我受了很多苦还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她能回到我身边已是命运对我最大的恩赐，我不想她再陪我受累，也不愿她再受半分委屈。如非夕儿的身体需要各种名贵的药材滋补，我是不会带她在叶家别院住下的。” 一顿还算融洽的晚膳结束后，叶炜一家把叶英和静姝送到门口，叶琦菲挥着小手冲她的干娘道别，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静姝捏了捏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乖，我有空会来看你的。” 细弱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话要算话，干娘拉勾勾。” 静姝笑着和她勾了勾手指，直起身来面对柳夕满是无奈的目光，后者叹了口气，“菲儿倒真是粘你，有些时候我这个娘亲都还不如你了。” 第126章 叶琦菲连忙讨好地攥住柳夕的袖子，“菲儿最喜欢娘亲了。” 摸了摸女儿的头，柳夕看着那厢已经说好话的兄弟俩，“去吧，大庄主在等你呢。” 点了点头，静姝走回叶英身边，后者习惯性地握上了她的手，同叶炜道了别。一家三口看着远去的人影，也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叹息。 “今日叶大庄主来，可是想让我们去藏剑山庄？” 叶炜偏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轻轻点头。 柳夕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只是目送着那时不时粘在一处的两色衣影，“叶大庄主会对静姝好吗？” “大哥从小就对静姝很好。”语毕，叶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夜色中远去的两人，又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五个字，“好到不自知。” 柳夕的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她终归是对叶英和静姝之间的往事并不了解，叶炜这么说，好似叶英以前就喜欢静姝却未曾发觉？ 湖畔的长街上，周边屋舍灯影憧憧，静姝走在叶英身边，男子寂静的面容有些异常，她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庄主为何不拿我当筏子把菲儿接进藏剑山庄读书呢？” 如果把叶琦菲接进藏剑山庄的话，柳夕必然牵挂不下也会跟着来的，到时候叶炜自然会回来。 叶英停下脚步，夜风盈满袖袍，眉宇间似有深沉，他幽幽地开口：“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 静姝愣了愣，一时没想明白叶英这话到底是哪层意思，牵着她的大手忽然微微用力将她拽了过去，修长温凉的指尖拂开颊边的青丝，“三弟……有些陌生。” 乌黑的眸子微微睁大，“三庄主怎么了？” 叶英微叹一声，想当年西子湖畔的叶家三少闯荡江湖之时何等意气风发，张扬的性格如同一把出鞘利剑，而如今剑藏于鞘中，沉默寡言的叶炜不由令叶英感到一丝悲戚。他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叶炜这些年的经历，今日与之一番详谈才惊觉对方内心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几何时，他也曾羡慕叶炜的洒脱不羁，而他身为长兄，亦想守住家人无忧无虑的笑容，然世事多变，他所珍视的人，一个一个都不是最初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军训的时候简直累成狗，这个世界太可怕了_(:3」∠)_ 第69章 chapter 69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打卡2019.5.3 察觉到叶英的情绪低沉，静姝忍不住伸手想要抚平他眉心的褶皱，“霸刀山庄的柳五爷帮三庄主打通了闭塞的经脉，如今柳夕和菲儿都在他身边，也许过程坎坷，但结局还是美好的，你不用太过伤怀。” “你惯是会这么安慰我。”华美的袖袍拢住衣衫单薄的女子，叶英舒了口气，叶炜如此，他也不能勉强，过得好便好罢。 双脚忽然离了地，耳边是叶英沉沉的叹息，静姝搂上他修长的脖颈，手指轻轻慢慢地梳理着他束起的白发，“叶英，你的弟弟们都已经长大了，四庄主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有些时候你真的不用背负那么多。我希望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你喜欢做，想做的，而不是那种舍我其谁的无可奈何。” 她只有在认真说话的时候才会这么连名带姓地称呼他，俊秀的眉宇收拢，随后渐渐舒展开来，“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叶炜能有如今的变化，与柳夕有很大关系。叶英曾经并不明白感情会对一个人造成怎样的变化，直到听闻叶炜一夜白头，听到他亲口在面前说当时仿佛心被剜走般的难受。他和叶炜结束书房谈话时叶炜最后说了一句话：好好对静姝，别等将来后悔。 叶英当时听得心慌，若是他没能把静姝留下，内心会不会也备受煎熬？离别的过程已然令他感到煎熬，不曾到来的结果他是否能够承受？ 拂面的呼吸有些痒，静姝缩了缩脖子，见叶英隐约走神的样子，趁他双手放松之际灵巧的身形忽然翻到男子的背后，红着脸趴上他的肩头，小脸蹭了蹭微垂的侧颜，“不想那些不开心的，好吗？” 叶英愣了愣，按住腰侧修长的玉腿，背后柔软的触感将他之前的郁结不知赶去了哪里，心中只剩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淘气？” “反正你看谁都是一副长不大的孩子模样。”静姝搂着他的脖子，双颊红扑扑的，“看着是个心思明净的人物，怎的肚子里装的事情比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还多？” 修长的手指向后摸索着捏了捏那软滑的脸蛋，叶英见她没有要从背上下来的意思，索性也背着她往前走，“你的身子倒是愈发轻便了。” 琼鼻轻哼，像是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来，“之前嫌我沉，现在轻了又不好了。” “我几时嫌过你沉？”叶英缓步走在路上，长街的地面很平，他并不担心会磕碰什么。 回忆越来越多，娥眉已然高高蹙起，“不光嫌我沉，你还欺负我矮。” 唇畔的笑意终是压不住，叶英温和地笑了起来，暖意融化在那一丝翘起的弧度中有说不出的宠溺，“原来你这么记仇。” 静姝乖顺地趴在他的肩头，青丝和着华发随风吹远，半晌才听见她轻轻的声音，“只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罢了。” 脚步停了下来，叶英侧头在咫尺的俏容上温柔一吻，“叶英往后定不负你。” 卷翘的浓睫微微颤动，静姝凑近了他的颈窝轻蹭，“嗯，我知道。” 第127章 绿萼早在两人一开始停步的时候就自觉走远找了个不会打扰的地方待着去了，听到脚步转身瞅见叶英背上的女子顿时瞠目结舌，这大庄主也太宠着静姝姐姐了吧！ 临近庄门的时候，静姝不好在叶英的背上再赖着，松手跳到地上，看着男人明显不同方才低迷的心情，眉色一松，由他牵着手回到落梅居，却见院子里坐着一个人，像是正在等他们回来。 书房里，绿萼奉了茶，静姝犹豫了一会儿，冲到访的叶晖点点头，便退到院子里。暮色已然四合，春寒未退的夜里还有些冷，海棠树下又落了一层红粉相间的花瓣，在走廊上摇曳的烛光下化为黯淡的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她从三个月的昏迷中醒来以后，这海棠似乎落得越来越频繁了。 这株海棠当初承了她的灵气才迟迟未谢，如今也有将近一年的光景，静姝眯着眼打量这棵树大根深的海棠，总觉得这棵树和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点不一样了。 树丛沙沙作响，头顶顿时又落下好几片花瓣，正巧落在她顺势摊开的手心，秀眉轻挑，小时候她通读百家经传，本不信这精怪之说，但如今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有些东西她也会选择性地去相信。静姝低声喃喃道：“你莫不是……成精了吧？” 风卷起地上的落花，如浪推远，她没有得到回答，好似一切只是普普通通的自然之景。 叶晖到来就是想问叶炜的态度，听闻叶英带着静姝去别院的时候他便翘首以盼了起来，希望长兄出马能把叶炜劝回来，但见叶英沉默着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再度叹息，看来叶炜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了。 “有一事需劳烦二弟准备。”抿了口茶，叶英的心神落在了院中那抹倩影上，“我想娶静姝为妻。” 叶晖怔在原地，回神之后忍不住一拍大腿，露出喜色来，“好好好，我明天就吩咐下去，二老那里可告诉了？” “……不曾。”叶英放下茶盏，面色有些复杂，当初他在父母面前说过此生不娶，如今说要娶妻只怕那两位会弄出来很大动静，他还没想好怎么妥善地和二老说这件事。 “父亲母亲听到你要成亲定是十分欣喜，这下就好了，大哥娶了静姝，三弟如今也……”叶晖的面色忽然一凝，老大老三都有了家室，他这个夹在中间的老二，以后会不会更艰难？ 叶晖离开的时候，静姝回到书房门口陪叶英送客，冷不防那双精打细算的眼一眯，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等她揣摩其中深意，就听得那人油腔滑调地喊了声：“小嫂子。” 乌黑的眸子一呆，回神之后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就往叶英背后躲，看得叶晖哈哈大笑，“大哥，你说静姝这算不算养媳？” 轻咳一声，叶英握紧了身后胡乱搅着他衣袂的小手，“别逗她了。” 叶晖虽然止住了言语，可那眼神还是带笑的，叶英看不到，静姝却全数看在了眼里，窘得恨不能钻进地缝。 送走了满脸戏谑的叶晖，静姝小声地问：“你跟二庄主说啦？” 颔了颔首，叶英将身旁的女子圈入怀中，他既然承诺，自然言出必行，“此事还得知会父亲与母亲，明日我过去一趟。” “我要去吗？”若是为了别的事静姝本着无胆之勇与再厉害的人周旋都不怕，一想到这是去议亲，她反而怯场。 唇角微微抿起，叶英轻吻着她的眉心，“你随我同去，等我与母亲说好，我再引你见见母亲。” 至于父亲，他隐约觉得不会太简单。说到底，叶英也是因为叶孟秋此前在叶炜和柳夕的事上做得有些过火，他说不准自己和静姝的亲事会不会遭来这位严父的反对。 因为次日要拜见二老，静姝夜里一时紧张竟没睡好，天蒙蒙亮便披衣坐起，透过窗纸的光还有些晦暗，思绪朦胧着：她喜欢了那个人十五年，如今终于可以嫁给他了吗？ 静姝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痛意清晰，不是梦。她轻吐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料峭的晨风随着开启的窗门倒灌了进来，脑海顿时澄明了几分。沉淀了一夜的海棠香韵十分馥郁，吹得人一时迷醉，静姝余光轻眺着隐约可见的一片花雨，却惊觉它此刻正在发光。 心头一跳，静姝连忙穿衣出门，诧异地走向那一树海棠，院门处守夜的侍卫看见院中忽然走出来一个女子立刻投了视线过来，见是静姝才微微点头示意。 乌黑的眸中倒映出那一树薄光，瞳孔反射性地一缩，只觉得那光瞬间亮得刺眼，流窜的晨风忽然激荡了起来，静姝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视线恍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树下的白影，剑若惊鸿，恣意风流，不是叶英又是谁？ 不对，那不是叶英。 静姝用力闭了闭眼，晨曦在树冠上落下一点金芒，光影幻灭，只余冷冷清清的落花，她缓缓睁开乌黑的眸，一抹冰白的光迅速消失在瞳孔深处。 海棠还是那棵海棠，稀松平常地落着无尽的花。 双肩汲取了空气中的凉意微微发颤，静姝攥紧了衣襟，又在晨风中站了一刻钟，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幻觉，陆续有晨起的杂役出门干活，见到院子里的静姝皆是一愣，这位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估摸是站久了身上发寒，静姝有些迫切地想寻一个暖处，干脆去了后厨，杂役们正在烧水，见她脸色苍白地走进来，立刻温了一杯水递给她，“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第128章 后厨里的温度随着炉膛点火逐渐升高，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只是吹了风冷罢。” 见她的脸色好了些，杂役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姑娘可要注意身子，这样的季候很容易染上寒疾的。” 静姝谢过他们的关心，她当然知道这个季节很容易染病，顾心兰当初就是在这个季节过世的，她忽然想起过不了多久就是顾心兰的忌日，而她昏迷许久，顾心兰的墓只怕杂草丛生了吧。 第70章 chapter 70 在后厨里暖和了一会儿，静姝就遇到了前来找她的绿萼，她起床的时候见静姝的房间敞开着，里面无人，四处打听才知道静姝一早便起了，“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有些睡不着。” 绿萼狐疑地看了看静姝，半晌才问：“该不会是因为大庄主今日要议亲所以激动得睡不着吧？” 低咳一声，静姝在一屋子肃然起敬的下人面前顿时无措，“你这丫头……” 撇撇嘴，绿萼眯起一双璨然的大眼，昨日叶英和叶晖提这事的时候静姝站在院子里，她却是在门口侍候的，所以书房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叶英和静姝以前是怎么着，但如今叶英说要娶她姐姐，这两日又见他对静姝百般宠爱，总归不是什么负心人。对此，绿萼其实好些羡慕，“要是我将来的郎君有大庄主十分之一的好就好了。” 后厨里的杂役笑了，“要是静姝姑娘成了夫人，绿萼姑娘可请夫人做主，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绿萼闻言笑嘻嘻地挽上静姝的手，“好姐姐，你一定不舍得我嫁给一只大尾巴狼的对不对？” 静姝应也不是拒也不是，她和叶英的事还没通告山庄上下呢，落梅居里这群人就开始喊她夫人了。她无奈地戳了戳绿萼的脑壳，“你可得把嘴巴管严一些，别出去乱说。” 吐吐舌，绿萼一转身加入了烧水大军，“好姐姐，庄主差不多该起了，你还不快去？” 一屋子的下人乐呵呵地看着挤进来的小丫头，同她一起笑道：“静姝姑娘快去吧，庄主说不定等急了。” 后厨里的气氛热络，静姝哭笑不得地走了出去，晨曦微亮，她轻吸了一口气，抬腿朝昨天早上打定主意不会再去的地方去了。 站在卧房门口，静姝犹豫了好一会儿见到叶英之后该怎么同他说，她没觉得那棵海棠有什么对她不好的因素在，且此等异象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看见，值守的侍卫居然毫无所觉。那不是什么假象，那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正在踌躇的时候，屋里传来了叶英的声音，静姝收敛了心神，推门走了进去。其实她一来叶英便有所发觉，起身穿好鞋子才叫她进门，熟悉的身形缓缓靠近，晨起的心情更加明朗，片刻之后俊眉忽然微凝，伸手探向身前的女子，手腕的冰凉触之心惊，“你的气息好似不稳？” 还没开口就被发觉了，静姝抿了抿唇，被凉风驱赶的暖意终于又回到了身上，她往前走近一步，伸手抱住了男子的腰身，半晌才闷闷地把今早见到的景象和叶英说了出来。 沉吟片刻，叶英轻抚着靠在胸口的脑袋，“既然你没觉得哪里不妥，也许不是坏事。” 静姝的身体一直吸纳着天地间的灵气，她久居的地方自然灵气氤氲，若说一棵树成了精，好似也说得通…… “不过还是要留个心眼，今日可叫园艺师傅过来看看。”叶英分神替她回暖冰凉的身体，待她气息平复之后才收回了手，“可还有别处不适？” 静姝摇摇头，她只是看见了奇怪的东西还有些冷罢。两人用过早膳便朝叶孟秋的住处去，隐退后他一直和老夫人居住在松涛院安养天年，其他妾室在紧邻的另一个小院里安置。 站在院门口，叶英和静姝都不陌生，叶英往常晨昏定省，此处每日至少来两次，如今老夫人心疼儿子双目失明来去不变，再加上其余几个儿子也都大了，便将这项俗礼一并免去。静姝因为有和叶孟秋的交道以及身负山庄要职，时不时也会过来走一遭。 侍女将叶英引去花厅，老夫人刚巧用完膳，叶孟秋不知在什么地方没有同妻子一起，不过却正合叶英的意。他拍了拍静姝的手背，示意她先在外面等一会儿，便迈步走了进去，“儿子见过母亲。” “阿英？”长子的到来令老夫人喜出望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你怎么过来了？早膳可用了？” “用了，多谢母亲关心。”叶英仿佛看得见一般握上老夫人顺势伸来的手，“母亲近日身体可好？” “好……好，都好，你眼睛看不见可还习惯？秦嬷嬷那边母亲交代过了要仔细照看，你若有觉得哪里不方便就和嬷嬷或者和母亲来说。”虽然叶英年纪三十有二，如今也是一家之主，可在老夫人眼里他还是她的孩子，即便这个孩子的头发如今比她还白。 叶英在老夫人稍带欣喜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儿子一切都好。” 对于最年长的儿子老夫人总觉得亏欠良多，叶英一出生就是叶家下一代的希望，与陆续出生的弟弟相比失去了很多东西，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是在幼年的时候养成的。叶英闭关了六年多，老夫人觉得这个本就不习惯与他人亲近的儿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感觉应该是好事。 老夫人看着他柔和了许多的面色，心里也有些欣慰，“今日到母亲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第129章 叶英颔了颔首，欲说之际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心神似乎在门外转过一圈，“母亲，儿子打算成亲。” “我儿，你方才说什么？”慈爱的面容一愣，老夫人觉得自己夜里睡得迷糊可能还没转醒，花厅里的侍婢们也沉浸在他这一句话中。 低咳一声，叶英能想象母亲内心的震惊，“母亲，儿子想娶一人为妻。” 花厅里侍候老夫人的嬷嬷回神之后纷纷搀扶了上来道喜：“夫人，大庄主这是有了心上人呢！” 十年前叶英说自己无意成家，老夫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这些年庄子里的人也都习惯了，可如今叶英刚刚出关回庄便提了这一句话，怎能叫人不震惊？ 老夫人看着面前清瘦的儿子，忍不住激动地走到跟前，“你……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母亲这就替你去说！” “她是……”叶英刚想叫静姝进来，心思一转却发现刚刚还在门外的人不见了。 与此同时，静姝一脸平静地跟随影卫来到叶孟秋的书房前，谢过引路的人便低头走了进去，不等她的步子在堂中站定，叶孟秋的声音就从案桌一侧传了过来，“听说阿英想娶你？” “……是。”涉及到她和叶英的婚事，静姝的回答迟了半拍。 叶孟秋是今早听影卫来报的，叶晖手下的小厮嘴快，昨日跟在主子身边听到这一消息便在与人闲聊的时候一说，好巧不巧地让影卫听见了，故叶孟秋一大早就得了消息，猜着叶英可能会带静姝过来。 叶孟秋眯眼再一次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对于静姝他的印象是非常深刻，刚接触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这些年看叶家内宅在她的帮衬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人才，只可惜不是叶家的人。 起初的时候叶孟秋也是动过心思的，当时叶英已经闭关，而静姝时常跟在叶晖身后做事，越看越觉得这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长子和三子都不在，比她大只有次子叶晖，乍一看挺合适。 叶孟秋在主位上多年，当然知道有个贤内助对山庄主事来说多么重要，不过他的二儿子连正儿八经的亲事都推拒，好似娶个亲就跟要了他命似的，相谁谁都看不上，叶孟秋的这点想法就没付诸现实。 之前叶炜的事，叶孟秋说不出对静姝是种什么感觉，感激也许有一些，更多的应该是赞赏。静姝卧床三个月的时候听闻自己的好儿子每天都要去落梅居探望，好似落了一天就放心不下似的。 要说叶晖对这姑娘没想法，叶孟秋有点不信，静姝虽然不算花容月貌，但也是清新可人的类型，影卫这些年没少传叶晖在静姝面前嘻嘻哈哈没个正行，时常有些亲近的举动。这么一看，他以一个父亲的直觉认为自己的儿子可能喜欢上这姑娘了。 今早收到消息的时候叶孟秋一时还没缓过来，他最骄傲的儿子终于想到要成家了，好事；成家的对象是他想要指给叶晖的姑娘，他就看不懂了。 叶孟秋拢了拢眉，他可不想家里出现两个儿子争抢同一个女人的局面，想到这里，他的嗓音沉了几分，“你和阿晖之间是怎么回事，明白说来。” 思绪一滞，叶晖？ “大庄主安排我在二庄主身边做事，想让我替他分忧不至过于操劳。”静姝仔细考量着叶孟秋的想法，好似觉得她和叶晖之间有些猫腻，便道：“静姝年幼时承蒙两位庄主照顾，二庄主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亦视他为兄长，并无男女之情。老庄主若是不信，可请二庄主过来解释。” 她说得坦坦荡荡，不似有假。叶孟秋沉吟片刻，暂且将这个问题放下，随后又认真打量了一眼静姝，问道：“你想嫁于阿英？” “静姝……倾慕大庄主已久。”费力压下脸上即将升起的红云，在叶孟秋面前，静姝还是想保持自己一贯的形象。 “老夫这几个儿子，你倒是会挑。”叶孟秋轻哼一声，他倒并不如叶英想象的那样反对静姝过门，只是对提出娶妻的叶英有些惊讶。 静姝欠了欠身，青丝垂落，“静姝一心只想陪伴大庄主左右，还请老庄主成全。” “你们的婚事我也不是不允。”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叶孟秋看着她淡淡地说道：“只是你的身份并不足以担正妻之名，顶多做个妾室。” 第71章 chapter 71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基友告诉我：不发刀子的作者不是好太太，所以我决定当一个好太太，甚至还想当个非常好的太太 我去刷个周年挂件，刷到我就回来【也许这就是永别了】 早前他想给叶晖指婚的时候，也是想的妾室。静姝的身世不明，虽然从小在庄内长大也算清白，但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可不能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子，且静姝的身份充其量也不过是叶家的下人，怎么能当正妻？ 静姝的脸色稍变，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道黄影迈了进来。叶英一发现静姝不见便出门来寻，她的气息独特并不难找，到了叶孟秋的书房外却被突然现身的影卫拦了下来。 以他的耳力自然能够听清书房里的对话，心中有些惊讶叶孟秋和静姝之间出人意料的氛围，但紧接着听到最后一句他便忍不住越过影卫推门进去。 “父亲。” 看着束手行礼的儿子，一头华发在晨曦中闪着微光，门窗紧闭的书房随着他的踏入泄进一室金辉，叶孟秋眯了眯眼，嗯声应下。 第130章 惯是沉默甚至木讷的儿子为了这个女人居然有些失态，看来真是宝贝得紧。 静姝在叶英有所动作的时候便朝门口望去，见他出现心里还是不由一热，垂眸隐下眼底的酸涩。妻与妾天差地别，她本意只想留在叶英身边一起到老，能成为他的妻子是她一生所向，可若只是个妾室，她觉得也够了。 她有自知之明，叶英是天之骄子，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他的，只要能在一起，怎样都行。可看到叶英突然出现，她很感动，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他不想让她受委屈。 “想来儿子所为之事父亲已有所耳闻。”叶英维持着作礼的姿势，垂眸道：“儿子今生只想娶静姝一人，在她之后不会再娶，只此一人，还请父亲准允儿子娶她为妻。” 一生一世一双人。 静姝用力眨了眨眼才收住心中乱掉的方寸，袖中的手指攥得发白，一遍遍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叶英……叶英……叶英…… 叶孟秋微微皱眉，刚想说话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夫君，这姑娘从小在叶家长大，那便是叶家的人，若是夫君觉得她没有家世不配阿英的身份，那我便收了她作义女，我的母家便是她的母家，这身份总够了吧？” 老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到了书案旁，等了那么多年，儿子终于有了成亲的想法，花厅里寥寥数言，她就将叶英的心思看了个大概，若不是他认定的女子，断不会一改初衷说要成亲。既是如此，身为父母理应支持才是，怎么叶孟秋这个做爹的还唱反调？ “夫君，这姑娘打小就养在庄子里，品行知根知底，她的聪明能干我也时常听婆子们说起，眼下阿英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你就随了他的意吧。” 静姝愣了愣，看着帮她说话的老夫人心里无限感激，身侧忽然靠近一个肩膀，收紧的五指被人一根一根掰开，嵌入一片温暖的掌温。 叶英不想她孤零零地站在空处，有他在的地方，她不该是孤立无援的。趁着老夫人进门的空档，他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那小手意料中的凉，想必父亲的那句话让她不好受了罢。 抬眸看着男子温柔而坚定的面容，静姝似乎能听到他无声的言语，十指相扣，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厢叶孟秋听到妻子这么说心里有些复杂，对叶英他既是骄傲也是亏欠，甚至也有一点点的惭愧，他对静姝能端出一副上位者的架势，但对叶英，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被远远超越的父亲。 他看着站在一起的叶英和静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认同的，叶家的长房正妻，怎么能是个下人堆里出来的丫头？可从小到大，叶英难得开口要求什么，儿子的意愿，他要不要同意呢？ 叶孟秋沉默的时间，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灌进房门的风随着日头逐渐升温，空气微微凝起。半晌，书房里才响起了他的声音：“我叶家的儿媳必不能是无用之人，若她能在一年内将叶家剑法融会贯通，我便准你娶她为妻。” 此言一出，叶英和静姝齐齐色变。 叶英早就知道静姝经脉封闭不能习武，如今叶孟秋要求她在一年内将叶家剑法融会贯通，这怎么可能？ 静姝则是因为叶孟秋话音刚落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嗤笑，不是周围的谁，而是来自她的脑海。 “父亲，静姝经脉闭塞，比当年的三弟有过之而无不及，您的要求恐怕……” 大手一挥，叶孟秋冷然道：“那便知难而退吧。” “夫君，你这要求就不对了，我这老婆子这把岁数都不曾习武，当年你向沈家提亲的时候可没说过这一条。”老夫人将叶孟秋的强人所难看得分明，顿时急了。 而叶孟秋却已不容商榷，他也早就知道静姝无法习武，此举无非是绝了静姝为妻的念头，“此事夫人不用多管，若是她做不到，我是断不会同意阿英娶她为妻的。” 叶英皱紧了眉，父亲的为难显而易见，他刚想请他换个要求却听到旁边的人轻道了一个字：“好。” 一双乌色的眸隐约含着水光，却比任何时候都透亮，静姝直直地看着书案后的叶孟秋，“还请老庄主记着，将来说到做到。” 这下轮到叶孟秋怔住了，她居然应了？不知为何，他从那双眸中看到了一种名为轻蔑的情绪，难道她之前不会武功都是装的？ 牵着她的手忽然收紧，静姝回眸看向皱眉的叶英，忽然把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双手小心地捧起他布满薄茧的手掌，哪怕他看不到嘴角还是勉强掀起一个弧度，轻眨的双眼带着乞求，“好不好？” 让她试试，好不好？ 经脉闭塞的人想要习武比登天还难，她该到哪里去寻如叶炜一般的际遇？心中一时浮沉，叶英勾住了她无骨的小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我认定的妻子。” 静姝在叶孟秋面前应下的要求很快就传到了叶晖的耳朵里，她和叶英刚刚回到落梅居，叶晖就拉着叶蒙急匆匆赶来了，茶也顾不得喝，“父亲要静姝习武？” 叶英面色有些沉凝，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晖的眉直接皱死了，“这怎么说，当初三弟经脉尽废的时候花了那么大力气都没能治好，我们上哪儿去给静姝找绝世高人打通经脉？” “而且静姝都二十多了，早过了习武最合适的年纪，完全就是从头学起。而且叶家剑法这一招一式的，一般资质的弟子要做到融会贯通怎么也得三年五载吧？”叶蒙听二哥把大哥要娶静姝的事情说了，心里正高兴呢就跟着苦了脸，能在一年之内学好叶家剑法的都是天才，很明显静姝不在那个范畴。 第131章 “父亲这要求……”叶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会是要我们将来都得娶舞刀弄剑的姑娘吧？” 叶家兄弟犯愁，静姝却很安静地坐在走廊上，是她从小到大一贯坐的位置。裙摆盖住垂落的双腿随风摇晃着，乌色的眼眸沉寂地看着庭前飘落的海棠，好似完全没考虑那个天大的难题。 平稳的脚步在旁边停下，一道清冷的气息落了座，静姝转过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男子，雪发如练般垂在肩后，视线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小的时候他练完剑多会在她身边这样坐一会儿。 “想好了？” “嗯。” 叶英迟疑片刻，“我教你。” “不用，我会。”迎着他惊讶的面容，纤细的身形靠进了他的臂弯，低声道：“小的时候我看你使了那么多遍，你猜我记没记住？” 只是她这修不了内功的身体，能不能好好使出来的问题。 短暂的怔愣后，叶英收紧了怀抱，下颌抵着她光凉的额角轻轻摩挲，“我们一起想办法，就算想不到，我们也会在一起。” 叶晖和叶蒙愁了半天，却发现两个正主依偎着坐在檐下赏花，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大哥，你们可是想到办法了？” 周围的下人被全部遣退了，只留下这些个主子。叶英怀里的静姝将那一树繁花收入眼底，淡淡地闭上了眼，“有时候我会在想，我身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需要天地间的灵气来不断滋养，又或者也许我本人就是那个东西。” 静姝身上有一个谜团他们从未解开，盛长风当初确诊静姝身体里并没有种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难道的确这个“东西”的本身，就是静姝？ 叶家兄弟陷入一时沉思，如果静姝不是人，似乎很能解释她从小到大这一系列的超乎寻常，光是她那风一吹就能被掀起的身量就足以令人震惊了。 “这么一想，我好像是个怪物？”静姝挑了挑眉，仰头看向自己倚靠的男子，“庄主怕不怕？” 无奈松开旋紧的眉心，叶英轻揉着她的青丝，“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静姝。” 午膳之前，叶晖打发了绿萼去别院叫来叶炜，这是静姝跟前的小丫鬟，叶炜一见就知道事情同静姝有关，也不推辞，当下便来了。 四兄弟齐聚一道去了盛长风的济世堂，老神医给静姝施了针，再次确认静姝身体里没有任何东西，随后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静姝的经脉只是以常人角度看形如阻塞，实则体内自成循环，本来就是畅通无碍的。 也就是说即便真的找来内家高手，对静姝也是无用。她的脉象生来如此，且改不回常人的模样了。 叶炜在经脉尽废的时候习得无需内力支撑的寂剑，招式上也来自于叶家剑法，只是剑法的精髓并不是靠语言就能讲得通的，这还得靠悟。如若不然，叶英叶炜之类的也不用闭关修行那么久了。 第72章 chapter 72 作者有话要说：　　刷到第八次的时候出了周年挂件，人生圆满了_(:3」∠)_ 于是我回来了otz 折腾了一整天，静姝的精神恹恹的，身上久违地被盛长风扎满羽毛般细密的银针，虽说都是不见血的，但她仍是觉得四肢肿胀无力，晚膳过后便有些疲累。叶英一摸她发凉的额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在绿萼的引领下来到静姝房间，小心地将人儿放到床榻上，“你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 见叶英要离去，静姝有些眷恋地拽住了他的手，“前两天都是我看着你就寝，今日倒是换了。” 知她是想他陪在身边，叶英收回脚步，略一迟疑便敛袍在床沿坐了下来，握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静姝微抿着唇，身子一蜷便卷着被子枕上他的腿，“小孩子可是要听大人哼个调调或是讲个故事才睡的。” 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语和动作一惊，叶英回神之后哭笑不得，忍不住轻轻一捏她的小脸，“以前说你小你还不高兴，长大了反倒处处把自己当起小孩子来。” 撅起的嘴似有不满，亮晶晶的眼里却全是笑意，“也没有哪儿哪儿都是吧，小孩子哪会跟人谈婚论嫁。” 薄唇微抿，知道是自己宠坏了她，叶英却不觉得过分，甚至还有些受用。他轻抚着枕在腿上的人儿，小小的脑袋分量很轻，触感却清晰无比，“今日父亲说的话，莫往心里去。” 沉沉的眸光忽然闪了闪，攥着锦被的手指微微用力，她低声道：“没事，我本来就配不上你。” “静姝，配不上的是我。”五指轻扣住她纤细的肩膀，静姝天资出众，学什么都是手到擒来，她本该有光芒万丈，却把所有心思都挂在他身上，如今回忆起来，情何以堪。 叶英摸索着按住她想要开口的红唇，蓦然垂落的华发挡住了桌上摇曳的烛光，掌心托起她的肩膀，薄唇趁机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你对我太好，我仿佛不管怎么做都及不上你的好，你的喜欢似乎比我要多一些，我总觉得对不起你。” 乌黑的眸子愣愣地眨了眨，压在身下的青丝忽然被人拨到一旁，她的发髻早就在钻来蹭去的时候散了，如今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正在缠绕的发丝间穿梭，细细梳理着她一头长发。她缩了缩脖子，小脸遮遮掩掩地盖住一片腾起的绯色，“我……我没有。” 听着她细若的声音，叶英抿了抿唇，轻抚着膝上如瀑的青丝，“从今往后更依赖我一些，可好？” 第132章 凡事不用瞻前顾后地考虑，时不时抱着他撒撒娇，他乐意把她宠得像个孩子，她开心的笑，是他最大的动力。 这是一个宁静的春夜，跳跃的灯火在小小的房间里洒下片片暖黄的烛光，屋内陈设简朴，却有一个衣着华美的男子坐在床边，俊秀的侧颜惊为天人，眉宇间盈满的温柔缱绻更是令人痴迷。他的膝上枕着不见容颜的女子，拢起的锦被盖住了大半张脸，远远看去只能勉强看到一片光洁的额头。 绿萼打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她刚进门那男子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头微微吃了一惊，随后蹑手蹑脚地端着热水盆子放到架上，有些犹豫要不要凑到静姝跟前看看，或者叫她起来洗漱。 盛长风给静姝施针后她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叶英能听出她与人说话时那强撑的劲，光是想到要在周身经脉上刺那么多针他便有些心疼。叶婧衣每月都要经历一次针劫，他也陪过几次，知道那种痛楚，可静姝却始终一声不吭，无病受罪，叶英暗自决定此次过后再不让她挨那些针。 静姝的小脸埋在被子里，叶英的气息让她睡得很安稳，连绿萼进门都没有发觉，伴她入梦的那双手仍旧轻抚着她的发丝，动作是说不出的温柔。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少时的梦，海棠花开的时候，她坐在屋檐下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舞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幽幽的冷香。 叶家的四季剑法融贯了灵峰与秀水，变化多样，同一套剑法在不同人手上有着不同的味道。叶英说剑意如人心，持剑的人心性如何，可从剑势上看出一二，这一点静姝十分赞同。 她见过叶英的清冷、叶炜的凌厉，叶蒙的刚猛，可眼前这人，三分气势，七分随意，怎么看怎么轻挑。偏偏这个背影，她却不会认错。剑式一气呵成，最终归剑于鞘，那人收剑转身，站在簌簌落下的花雨中笑得真切。 是叶英的脸不假，但她分得清，娥眉微蹙，她坐在原地没有动，“你是谁？” 那人轻笑一声，笑声犹如实质地拨乱了海棠飘落的轨迹，广袖轻扬，扑鼻而来的香气醉人心脾，“你猜。” 静姝将目光从那与叶英肖似的轮廓上移开，停留在一双写满戏谑的眸子上，叶英是不会有这样的神情的，“你为何扮作他的模样？” 那人眼中笑意更甚，削薄的唇缝里吐出的仍是那两个字：“你猜。” 静姝没再问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尽量不去关注那张与叶英相同的脸，目光只定定地落在那双眼里，想要将他真实的想法看个真切，可看到最后，她也只看出了那双眼里由始至终的玩味。 微微叹了口气，静姝懒得再搭理那人，她知道这里是梦境，索性放空了想法任由自己坠入深处的黑暗，她今日是真的累了，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了额外的两个字。 有趣。 静姝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绿萼支着额坐在桌边打着晨起的盹儿，听到声响脑袋当即就从掌心里滑了下去，一转头便神采奕奕地扑到床前，“静姝姐姐你醒啦！” “现在什么时辰了？”揉了揉额角，她一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不早了。 “卯时刚过半，庄主已经起了。”绿萼看着静姝迅速翻身下床，连忙笑嘻嘻地按住她，“庄主知道姐姐今日醒得迟，昨夜特地吩咐我过了时辰也不要吵你起来。” 心中略略安定，静姝放缓了穿衣的动作，“昨晚上……” 睡时精神本就浑浑噩噩的，如今一觉醒来才觉得昨天夜里干了多出格的事，她居然缠着叶英陪她入睡，静姝想起当时的场景越想越清晰，脸上不由自主地泛红，叶英把她抱回房间的时候也不知多少人看见了，“庄主夜里几时走的？” 绿萼想了想，“戌时左右吧，姐姐睡熟之后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一路跟着过去的，有嬷嬷接应才回来，听说庄主不多时也睡下了。” 落梅居里的大小事务都由管事秦嬷嬷打点着，她时刻候着主子的消息，这两日她看着叶英和静姝的感情越来越好，起先听说叶英把人抱回房去的时候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惊讶，随后才暗骂了自己一句老糊涂，知道静姝被叶英哄睡了便预备夜里伺候的人。 他们尚未成亲，且那里是下人住的屋子，叶英必然不会留宿。 静姝将一切都收拾好出门，刚走下连廊便看见一束雪白的发背对她站在海棠树下，仰头沐浴着晨间簌簌落下的花香，和多年前令她年少心动的背影一模一样。胸口不由欢愉几分，心跳在轻细的脚步衬托下尤为凸显，莲步款款上前，候在一旁的侍女见到她来便躬身退下了。 叶英有感转身，靠近的人有着潋滟不可忽视的气息，即便双目失明他也不会错认，清冷的面容在朝阳的金辉中渐渐柔和，“夜里可睡得好？” 有些羞赧地握上他伸来的手，静姝乖乖地挨在叶英身边，“嗯，庄主呢？” “见你熟睡我亦安然。”本来晚间还可看书赏夜，只是如今双目失明，他能做的事情很少，回房按例调息了一个时辰之后便躺下了。然而，困意却久久不曾袭来，脑海中回荡着她轻如落雪的呼吸，温热的鼻息有些柔软，听得人连心都融化了开去。 想着想着，叶英忽然发现周围除了早已习惯的黑暗还有几分冷清，比不得伊人在旁的温馨，这种感觉着实令他无奈又心生眷恋。 第133章 寻常的一日不过是静姝做些山庄的账务，随后便挨着叶英坐在树下，叶英静静地没有说话，她看着他仿佛入定的模样没有打扰，只是仰头看着树冠上盛满的海棠。 夜里的梦有些朦胧，但她却愈发觉得这株海棠怪异了起来，她说不出有什么危险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那个“东西”看穿了，很不自在。 前段时间尾随她的诡魅视线，你知道是什么吗？ 海棠的落花簌簌如常，静姝蓦然回神，想到自己对着这棵树问话不免好笑，还不知道是不是这海棠修成的精怪呢，就在这里瞎问。从树上收回了视线，她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打算翻上几页，却惊讶地发现腕上的细链散发着淡淡的银光，清冷冰透。 也许只是因为她一身灵气充盈，所以看什么都怪怪的吧……静姝觉得这理由解释得通，便静下心随着它去。 夜里的时候，她再次做了那个梦，树下的人衣袂翩飞，持剑的手看似比昨日多了几分力道，招式来来回回颇有几分叶英的模样。静姝依旧坐在那里，那奇怪的家伙不开口，她也不会主动说话。 第73章 chapter 73 没有人声的梦境反复几日，静姝思前想后，还是在一天午后把这件事跟叶英说了出来，毕竟她不是思春少女，一个男人夜夜入梦听起来实在怪异。 叶英听后微微沉吟，静姝做这样的梦的确奇特，但很多事情目前尚不明朗，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梦里的人只是在她面前练剑，没什么不好。 没从叶英那里得到答案，静姝叹息，后脑却忽然贴近了一片掌温，她侧眸看向身旁的男子，有些赧然。 “你肯把这些事说给我听，我很开心。”叶英揉了揉她的乌发，将纤细的肩膀拢在怀中，顾心兰弥留之前的那段时日，静姝一直隐瞒，自那之后他总是担心她又看到了什么预兆却藏在心里不说。 看着叶英欣慰的模样心中一时忐忑，她还是没有完全交代的，这也有她的理由，这两天她趁着在庄内核实款项的功夫走了大半个山庄，即便独自落单的时候她也没再感受到那股犹如实质的视线。 就算曾经有什么东西，可能也不见了吧。 夜里，她刚刚进入那片熟悉的梦时，破天荒地听到了三个字：“没出息。” 那白衣公子顶着叶英那张俊俏的脸朝她投来鄙夷的目光，静姝心里略略一顿，稍加思索便猜到对方可能是对她把梦里的事和叶英坦白有些不悦。她觉得有些问题可以在这个人身上找到答案，迟疑了一会儿，便问道：“你……是那棵海棠吗？” 话音刚落，静姝便将男子眼角的抽搐看得分明。 “蠢。” 到了嘴边的话蓦然咽了回去，静姝沉默地坐在原地，她还是不要问比较好，时候到了，他自然会说的。她照旧夜夜入梦，看着那家伙将同一套剑法使了千遍万遍，说不出是不是因为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她一点都看不腻。 一晃眼，叶英出关已有一个月，山庄上下逐渐传开了静姝在叶孟秋面前应下的话，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随后又紧跟着传出另两条消息：一是静姝经脉不通无法习武，二是这位习不了武的姑娘只要能在一年内学将叶家剑法融会贯通，就可以嫁给他们的大庄主。 山庄各个角落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不少倾慕叶英许久的女弟子激动万分，就差提着剑到老庄主面前证明自己使得一手好剑法，想在叶英身边得到一席之地。 叶晖在庄子里走动得多，听到看到的事难免会在叶英面前提起，“大哥，你可真别说，最近几次我去九溪烟树的时候，瞧见那些女弟子比平时用功了不知多少倍，落了闲就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你的事，我这通晓内情的人都快误以为你要比武招亲了。” 抿了抿唇，半晌才响起叶英无奈的声音：“弟子勤学，是好事。” “好是好，只是这么一来，庄里人多嘴杂，静姝不太好露面。”叶晖也是听底下的人说的，有叶英陪在一边的时候还好，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主子，静姝在外总不免被人指指点点。 最近几次静姝出门，绿萼都被留下来候着叶英的吩咐，她独来独往绝口不提外面发生的事情，叶英也不会想到去问别人对静姝的看法，叶晖在他面前提了这一嘴心里才感到不妙。 兄弟俩说话，被人提起的静姝却很安静地坐在走廊上，檐外飘着细雨，不大不小的庭院里覆了层薄薄的水雾，饶是如此，庭中那株粗壮挺拔的海棠仍旧真真切切。 叶晖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突然低声问道：“静姝的经脉可想到法子了？” 摇了摇头，叶英并不想强迫静姝习武，她在自己的庇护之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父亲的要求强人所难，但不管最后静姝做不做得到，叶英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这几回来她总坐在那儿呆呆的，可是最近心情不好？”叶晖晓得外面的流言蜚语，再一看静姝这样子，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心里憋闷。 修为到了叶英这个境界自然能够看出静姝身上的变化，如泉眼般不断涌出的清灵之气渐渐收敛，有时她坐着坐着，会忽然从他的感知里淡去，片刻又清晰分明地露出她的轮廓来。她的气息动荡得厉害，叶英说不准这是好还是不好，只能静观其变。 送走了弟弟，叶英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静姝背后，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前的人儿还是一动不动，她若是察觉到他定会主动说话，可她没有开口，该是没有发觉周围的变化，好似入定一般。 第134章 叶英心中犹豫，她这样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想起叶晖今日提起的话，他觉得有必要问问静姝出门的时候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快。 于是，他俯身探手摸向她的脑袋，一股劲风忽然冲向掌心又转瞬即逝，叶英心思一停，手也僵在了半空。院子里没有旁人，可那阵风却是有目的性的，如果不是别人动的手，那就是静姝自己了。 身前的人忽然轻咦了一声，抬头看见他在背后立刻站了起来，“庄主，二庄主走了吗？” “走了有一会儿了。”叶英摸索着牵起她的手，并未察觉到她身遭有任何可疑的气劲，细细回想起来，方才那种感觉像极了习武之人的护体真气，静姝虽然没有内力但从小就有灵气傍身，但不曾像刚刚那样明显，“最近你办事可还顺心？” “不过是看看账务有没有到实处罢了，山庄里的人做事都很规矩，庄主放心。” “嗯……”叶英掌心一滑便正对着她的小手，仔细分出一道内力，静姝当即便要缩手，他把人按住同时也感受到她身体里迎面而来的阻力。当初他修为尚浅，贸然刺探静姝内里只觉得寸步难行，如今却隐约觉出了点门道。 见叶英脸色略有异色，静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掌心窜了进来，沿着经脉一路行进，当下难耐地想要挣脱。 察觉到那股阻力越来越强，大有将他逼退的架势，叶英不想让静姝感到不适便及时松了手，扶上她的盈盈细腰。盛长风说静姝的经脉只是异于常人并非阻塞，这就意味着她是可以习武的，然而她的奇经八脉并不贴合藏剑山庄的内功心法，叶英唯恐她强行修习导致气血逆行伤了根本。 静姝说不准当时为什么会在叶孟秋面前那么坚定地答应下来，也许是因为叶英那双拧紧的眉让她觉得心中酸涩，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被叶孟秋看低，事后再想起来的时候，她隐约察觉到一股凭空而生的自信：不过一年的时间，她肯定可以做到的。 叶英知道她看着乖巧，实则暗地里也有不服输的性子，是以没有多问，打定主意要娶的人，将来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妻。只是听到叶晖说庄中有流言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想到静姝耳聪目明，附近有人说了不好的话她定然听得见，心里怕是不好受。 “明日得空我们去九溪烟树走走可好？”叶英把人搂近怀里，春日的气温终于回暖，落梅居上下逐渐换上了轻薄的春装。他的触感本就敏锐，薄薄的衣衫隔挡不住娇柔的肌肤和一片温热，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意醉情迷，俯身在吹弹可破的小脸轻吻了一下。 闹了个脸红，静姝面带羞怯点了点头，伸手回抱着他，“刚刚是不是我身体哪里不对？” 她虽不会武功，但是对任何近身的东西都很敏感，更不用说叶英这样明目张胆的内力试探了。 沉吟片刻，叶英缓声道：“你若要习武，也不是没有办法。” “真的？”乌黑的眸子一亮，她还记得和叶孟秋的约定，这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了，叶孟秋亲口答应的事，只要她做得到叶英就不用为难，君子重诺，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叶孟秋必然不会出尔反尔。 “此事我需得与盛先生再商讨一二。”叶英并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且他不想拿静姝冒险，“不过……你当真想习武？” 潜意识的，他觉得有他保护她足够，叶英自己就是习武之人，知道这个过程要经受的苦楚，静姝不是不能吃苦，但他见不得她受累。以前还能本着多些磨砺多些成长的想法对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明了自己的心意，却是半点罪都舍不得她受，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 静姝点了点头，要是可以的话，她的确想学。自己的特殊她最清楚不过，叶英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陪在她身边，若是将来遇到了什么危险，她也好有自保的能力。 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叶英隐约能猜到她的缘由，也好，便当备个万一吧。他暂时想不到办法掩盖静姝身上的灵气，若是让她习武，也算多个保障。 此事决定以后，静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习武的事她虽然一直没在叶英面前提，但还是放在心上的，心想的事情有了着落连晚膳用筷都快了几分。 叶英听到响动不免好笑，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隔天去九溪烟树之前，叶英在济世堂与盛长风长谈了一个时辰，静姝乖顺地坐在他面前，任由他的手指在后背寸寸摸索，习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任督二脉。 盛长风在旁引导着叶英记下静姝身上的脉穴，过后的事便超出他力所能及范围了。 第74章 chapter 74 从济世堂出来的时候，叶英又在心里回忆了一遍静姝身上的奇经八脉，确认没有漏缺之处才和盛长风作别。 两人走在前往九溪烟树的园径上，静姝的手被叶英微微牵着，身边的脚步时疾时缓，她看得出来叶英在想事情，便时刻留神他的脚下。过了拱门，潺潺溪流掩在低矮的山石后，视线在前方变得开阔，山庄弟子练剑的地方到了。 纤细的手指在掌心轻轻一挠，胸腔随之泛起一股微弱的痒意，叶英侧头面向身边的人儿，后知后觉听到远处剑风阵阵，才知道到了地方。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牵着她认真地循着剑鸣传来的方向走。 在藏剑山庄里，叶英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是叶家家主，山庄大权却落在了叶晖身上；他是藏剑弟子心中的向往，却深居简出，低调得很。可偏偏就是有一种人，他存在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和安定。 第135章 “大……大庄主？”站在旁边围看同门练剑的弟子看见一抹与众不同的明黄衣影过了拱门，听说叶英出关之时目盲华发，想来就是这人无疑了。 晚来的弟子没见过叶英，身边年长的师兄师姐相继认出来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恭恭敬敬行礼，毛头小子们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有模有样地俯首作揖。 叶英犹记山庄初成之时九溪烟树下不过寥寥几人，如今却是门庭若市，他也不算愧对父亲的重托，微颤的指尖泄漏心中的波动，温凉的小手忽然反握住他，右边的手臂被人轻轻一扶，叶英这才意识到所有的弟子都还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像是在等着他的话。 收敛了发散的心神，他朝众人颔了颔首，“不必多礼，一切如常即可。” 负责教习的师父听闻叶英到访连忙赶来见礼，几个年过半百的人齐齐向叶英作揖，半路就被一股柔和的力托住了。面前那个华发锦衣的男子磬折躬身，抱拳致敬，“几位伯叔为山庄付出太多心血，叶英感激不尽。” 如今庄内的教习师父都是叶孟秋的族内兄弟，关系或近或远，但都是叶英的长辈，如今叶孟秋隐退收了关门弟子，他们却还在庄内教导一代又一代的新人，不可不谓劳苦功高。叶英察觉到叔伯们佝偻的身形，心中难免喟叹：得尽快物色新的教习，好让老人们安享天年。 叶家的族叔们与叶英简要地寒暄几句，随后便把目光落到他身边的青衣女子身上。静姝他们是不陌生的，山庄弟子每月都有月银，负责发账的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账务总管，加上最近她和叶英的消息越传越盛，想不知道都难。 见几位师父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原本默不作声的静姝欠了欠身，不失礼数。 “庄主若是想看弟子练剑，不如到上面去，开阔些。”虽然知道静姝得了叶英的青眼，但叶家的族叔们并没有开口和她搭话，叶家有老庄主压着，这门亲事还没算定下，他们这些旁系的伯叔们并不着急认侄媳。 “也好。”叶英欣然应允，他虽目不能视，但到了开阔的地方，听也听得清楚些。脚步迈开正要上行，掌心忽然一空，身边的人儿规规矩矩地交叠着小手放在腰间，叶英微微抿唇，隽秀的眉间泛起一股无奈。 九溪烟树虽然时常会有庄主们来督学，可这么多年了山庄弟子只见过二庄主和四庄主，三庄主听说出了事离家在外，叶英如今闭关回来，他们这些人总算能看见传说中的大庄主了。眼下他就站在这儿，弟子们既是好奇这叶家第一人到底剑法高深到什么地步，又为即将在叶英面前展露身手雀跃不已。 “庄主，此前二庄主来说过新任教习的事，我等列了一份名单，想请庄主校验他们的身手。”年纪较长的教习递出了一本册子，上面是教习师父们挑选的十位弟子，包括他们入庄习武的时间和这些年来的作为等等。 静姝替叶英接了过来，但凡别人有什么东西要给他看的，都是她念给他听的。教习的候选其实叶蒙曾经也列了一份名册，毕竟他在庄子里的人缘好，弟子们的情况多少熟知一些。叶蒙挑的人选叶英已经听过，如今再结合师父们的建议把人看看，剑法和品行上若无问题便好去遣人去问问意思。 乌黑的眸把名单粗粗看过，和叶蒙挑出来的相差不多，她便先挑两边相同的名字念，念了两个就默了声。叶英颔了颔首，轻声道：“有劳几位伯叔指认了。” 师父们会意，只留下一个人站在叶英身旁装作陪同的模样，其他几人纷纷下到场地中就近走到名册上的人面前。每当留在叶英身边的教习递出视线时，就会叫两个名单上的人出来切磋。 九溪烟树下的弟子相互切磋的很多，叶英静心听辨了一会儿，寡淡的面容上辨不出神色，身边有人问询时只是颔了颔首。 师父们其实也是有些失望，他们本以为叶英会亲自下场校验弟子的武功，正好也让后进的弟子开开眼，不想他只是站在台阶上听着。人多手杂，他们都说不准叶英到底能不能真正考察新任教习。 一个时辰后，几位师父回到叶英身边拱了拱手，他轻轻点头，想来有话要说，一群人便簇拥着叶英到茶屋里去说话了。 等叶英进了门才恍然发觉手边空空，静姝没跟进来。她不让他牵着她，这下可好，把人弄丢在原地了。叶英心里失笑，却听得几位师父在等他落座，这下他也不好差人去叫静姝进门，只好先坐下议事，反正静姝就在外面不会走远。 静姝知道叶英和师父们有要事商量，本就没打算打扰，叶英喜欢她可她也没忘自己身份，落梅居里可以放肆些，出了门就得守规矩，这是小时候养成的毛病，也是当初叶英许诺过顾心兰的。 站在白玉阶上吹着风，逐渐西斜的日光有些泛了红，一袭纤细的青影在藏剑山庄的红墙褐瓦前说不出的夺目，如墨的青丝缠绕交错着拍拂着衣袖，恬静的脸暗藏一股说不出的漠然和疏离，她只想等人，不想与别人说话。 可有人好巧不巧，偏要上来搭话。 静姝垂眸淡淡地看着玉阶下站立的女子，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藏剑山庄的女弟子为了使剑清一色地学了男子束发，长度碍事了便剪掉一些，而不是同静姝这样的寻常女子梳着发髻。长年习武的女子身量都显得修长有力，相比之下静姝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来似的。 第136章 乌眸在那女子身上扫过几眼，对方精致如玉的面孔让她隐约想起了多年前的沈柔，不同的是沈柔端庄婉约，而面前的女子则有些张扬热烈，但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叶蓁蓁。 静姝知道这个人，对方算起来还是叶家旁支的女儿，叶英的远方表妹，屋里正和叶英说话的教习师父之一就是她的父亲。前阵子叶晖说有人想跑到叶孟秋面前去自展拳脚说的就是叶蓁蓁，不过貌似在见到叶孟秋之前被她的父亲抓了回去，后续也不了了之。 乌色的眸子静静地迎着叶蓁蓁的视线，那视线里带了刺，来者不善，方才她便是被看得不舒服才松了叶英的手。她不开口，底下的人也不出声，只是那视线越发尖锐，似乎就要逼得静姝先说话似的。 没来由的，静姝觉得这样的叶蓁蓁有些孩子气，虽然对方确实比她小了八岁，也就是说这姑娘只有叶英的一半大。 论默不作声地看东西，没人能超过静姝的本事。叶蓁蓁见静姝仍旧漠着脸，看着自己又好似没在看自己，后槽牙一咬，“喂！” 静姝没理，只是收回了视线，落向别处，她不叫喂，她有名字，叶英给的名字。 叶蓁蓁见对方这么不给面子，心下有些按捺不住，抬腿便上了台阶，走到她面前刚要说话，青衣的女子如同一缕烟似的飘远，仍是眸色淡漠地看着天边的斜阳。 那直冲而来的气势让静姝暗暗攥了攥手心，叶蓁蓁好歹也算叶家的族亲，对方明显要跟自己发难，可她不想受，也不想反击，那会让叶英夹在中间难做。 见静姝那明显避人千里的模样，叶蓁蓁直接喝了出来：“你站住别动！” 乌色的眸子转了转，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一步步下了玉阶，她还是站到茶屋门口安全些。叶英和教习师父都在那儿，量叶蓁蓁也不敢放肆。 一双眼看到静姝的动作顿时瞪圆了，叶蓁蓁三步两步便追了上去，哪知静姝也加快了步子，身形飘得像一缕烟，她猛地运起真气一步冲到她身前。 唰啦！ 静姝幽幽地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剑，心里再度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是…… “你为什么不理我！”见她停下脚步不再动，叶蓁蓁两眼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便越过自己去，后头不远就是茶屋，静姝猜得对，叶蓁蓁不敢去那里放肆。 “不知蓁蓁小姐找我何事？”叶家的女儿，静姝尊一声小姐十分客气。 柳眉倏而挑起，对方的态度让叶蓁蓁心情十分愉悦，她挺直了腰杆，“听说你也想嫁给叶英哥哥？” 也？这小姑娘果然是喜欢叶英的。只是这才二八的年纪，若是再晚上几年只怕都能喊叶英爹爹了。静姝不作声，默不默认都无所谓，反正这件事山庄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歪哟，赶在零点之前，qaq明天有时间，会早点的 第75章 chapter 75 叶蓁蓁扬了扬下巴，“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怎么配得上叶英哥哥！” 九溪烟树周围的声音早就在叶蓁蓁追着静姝跑的时候静下来了，在这空气极静的时候，叶蓁蓁的话尤为响亮。静姝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只是挪开了那尖细的剑锋，小姑娘激动起来拿着剑往她脸上比划也是有可能的。 “你……”叶蓁蓁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压着自己的长剑往一边倒去，登时就不服输了起来，掌心内力涌注，就要翻回去。 脚步倏地后退一丈远，方才的地面同时落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这要是落在人身上少不得要皮开肉绽。静姝垂了垂眸，这下该想想怎么收场了。 杏目圆睁，叶蓁蓁不可置信地看着几步开外默默伫立的女子，脑子一热便提着剑冲了上去，“你不许跑！” 额角突突直跳，有人拿着剑砍过来只有傻子才会站着不动。静姝转身就跑，青色的衣裙被风吹开，如一只轻盈的鸟儿在人群中飞舞，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被追杀的焦躁，抽空还看了眼身后那小姑娘的神情。 围观的弟子来不及闪避静姝便掠过身去，随后冲撞过来的叶蓁蓁更让人急忙退到一旁，生怕被那不长眼的剑误伤。有人看不下去想出手阻拦，却被好事的人拉住，朝茶屋的方向努努嘴，瞧，正主儿都在看着，用不着旁人瞎操心。 原本还三五成群的弟子迅速四散开来，腾出了一大片空场。叶蓁蓁发了狠，脚下生风似的追着前面的青影，可恶，为什么她追不到，对方明明不会武功的！ 茶屋门口，叶蓁蓁的父亲冷汗涔涔地看着面沉如水的叶英，“庄主，小女年幼不懂事……” 削薄的唇翕动半晌，又抿了回去。叶英很是愠怒，更多的则是无奈，在叶家人面前，他的姑娘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闷不吭声的样子着实叫他揪心得疼。 今日他带静姝来弟子云集的九溪烟树除了为新任教习的事外，也是想借机看看山庄的人对静姝有何异议，外头的风声他私下问过秦嬷嬷，嬷嬷支支吾吾不肯说，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如今他算是听到了。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叶英连忙收敛心神快步出去。虽然静姝先前游刃有余不像是让人担心的模样，可他现在只想把他的姑娘好好护在身边。 静姝被逼到了溪边，再跑就只能跳水了，她不想干那么丢脸的事情，余光瞥见溪石前放置的一排武器架子。轻吐了一口气，静姝直接挑起了最近的一柄长剑，人群便随着她的动作响起了方才那声惊呼，饶是静姝这样的好性子也被叶蓁蓁磨得在眉心起了褶皱，“蓁蓁小姐，您能不能别追我了？” 第137章 叶蓁蓁止住脚步，红着眼心里满是憋屈，想她也算是一众女弟子中较为出色的了，居然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都追不上，真是丢脸！她举起剑，“好，既然你也拿着剑，那我们比一场！” “蓁蓁小姐，我不会武功。” 银白的剑尖抖落一个剑花便直刺过来，剑影连迭，看得人眼花缭乱，“我不管！” 静姝有心拿剑挡一挡，可不挥不知道，一挥才知这几斤重的沉铁没点内力真的举不起来，索性往边上一丢，咣当一声听得在场的人两耳发懵。她也不躲了，而是眯着乌眸在剑风骤至的时候闪身提起裙摆踹了来人一脚。 砰！ 叶英正欲入场的脚步在短暂的停滞后飞快来到静姝身边，把人拉到身边低问：“可有受伤？” 摇了摇头，见叶英不愉的神色，静姝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这就是个孩子，你可别凶她。” 她都这么说了，看在叶家族亲的份上叶英也不好发难，只是面容沉寂地交代紧跟上来的教习师父，“先把她扶下去看看有无摔伤吧。” 叶蓁蓁被静姝踹了一脚，体内运行的真气忽然一扫而空，一头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脸色灰败地被她爹带走了，周围的人群也在师父们的呵斥下作鸟兽散。 叶英一路沉默着回到落梅居，刚进院门便将身后低着脑袋的女子打横抱了起来，静姝蓦地满脸通红，在守院的侍卫满是揶揄的笑容中被叶英抱进了书房，听到动静从别处迎出来的绿萼正想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就听见叶英下了吩咐。 “在外面不必进来。” 书房里有一张软榻，少时叶英读书习文，累了不想回房便会在书房里小憩一会。一转眼，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静姝被抱到了榻上，还好，叶英虽然沉着脸，把她放下的动作还算轻柔。 看着明显生气的男人她抿了抿嘴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低下头一副认错的模样。她先服软，叶英再怎么气也气不到哪儿去。 看到她耷拉着脑袋果真一口气到了胸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叶英攥紧了拳，小手连忙抚了抚他的胸襟，“好嘛好嘛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硬生生将怒意憋成了无奈，明明那时候除了叶蓁蓁以外所有人都看到叶英出了茶屋，结果这小女人见了他居然还是转身就跑，完全没有向他求援的意思。叶蓁蓁若是知道他在哪敢放肆，可偏偏静姝一点表示都没有，楞是让毫无所觉的叶蓁蓁喊打喊杀追了一路。 想了想，叶英还是忍不住懊恼，他扣住胸口的小手，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到我身边来？” 静姝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听到他紧接着问道：“你说会把我的每句话都记着，那你是否我记得我与你说过凡事多依赖我一些？” “我……”乌黑的眸微微眨了眨，“习惯了嘛……” 这个习惯是怎么来的呢？曾经她是叶英的小尾巴，成天提溜着小腿跟在他身后，叶英也把她保护得很好，那时她小，还是个孩子，不会有人说什么。后来她长成了个姑娘，有些味道就跟她对叶英的心意一样发生了变化。 再后来，叶英闭关，静姝未满二十就接手叶晖交付的重任，不是当家主母却握着山庄内务，刚开始的那段日子别处的下人颇有微词，一些无法入耳的话她听得多了，刚开始心里还有些难受，后来就不当回事。叶晖生意上的事很多，所以即便是有人找静姝麻烦，她也不会到叶晖面前诉苦。 低柔的话语似乎暗含了这些年不一样的经历，叶英面色更是复杂，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攥着她的小手又不敢太过用力，心中的情绪犹如拳头打上棉团一般无处可泄。 静姝见着他脸上凝而不散的沉郁，也不由懊恼了几分，今日她踹了叶蓁蓁一脚，不知那个小姑娘过后会不会来找她算账。可眼下那都不是最要紧的，叶英的神情看得她很是难受，亏她自诩聪明，怎么就把事情搞成这样子了？ 叶英兀自生着闷气，总归还是气自己，落梅居里的人待静姝极好，他便没去想其他地方的人对她会如何。细细想来和静姝相处了那么多年，从没听过她一声抱怨，若是早一点知道就不会让她默默受着委屈了。 翕动的红唇有些犹豫，凑近的时候又全数化为羞赧，柔润的唇瓣轻轻覆上男人紧抿的唇，学着他往日的亲昵细细亲吻着两片削薄的温凉，静姝也是想不到办法了，察觉到扣着自己的手掌微松，她索性挣了出来大胆地搂上他修长的玉颈。 可叶英并不领情，唇缝抿得更紧了，静姝眨了眨眼，乌黑的眸子弥漫着和他心中如出一辙的无奈，她先低头总是对的，“我知道错了，往后遇到麻烦事我一定乖乖躲你身后，只要你不嫌我娇气就好。” 他护她都来不及怎会嫌弃？叶英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的好姑娘语气却急转直下，突然说不出的低落，“我赖着你就赖着你了，可我不想做菟丝花，别人瞧不起，我自己也瞧不起的。” 胸口像是被人轻轻一敲，是这个道理不错，可他难免心疼，忍不住低叹一声，她生性柔弱，若是有叶蓁蓁一半的脾气该多好。 静姝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心里松了一口气，身子软绵绵地向前一倒，立刻被人抱起重新坐回了榻上，她眯起眼，并不掩饰自己的轻笑。 光在他面前说得头头是道，换做别人跟前就成了……只知道受气的小媳妇。叶英无奈地摇了摇头，“史有武帝金屋藏娇，我倒是也想把你藏起来，免得你去面对人心的弯弯绕绕。” 第138章 静姝知道叶英暗指的是什么，眼角泄出了笑意，“藏我有什么用，得把罪魁祸首藏起来才对。” 秀挺的鼻子在他颈间装模作样嗅了嗅，像是寻食的小兽，柔软的呼吸飘来飘去惹得人心里发痒，说出来的话却令叶英一时不解：“哎，庄主今天可是薰了什么香，味道特别好闻。” 视线在他微拧的眉心稍停，静姝低下头去痴痴地笑，自顾自地回道：“大抵是桃花的味道吧，姑娘家最喜欢了。” 薄唇倏而抿紧，叶英绷起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痕，眉宇间的郁色四散而去，只留下淡淡的一抹忧愁，“我认真与你说道，你却同我说笑。” “好了嘛，别人不过想逞口舌之快，我本就不会放在心上，若是真动起手来会伤到我，我一定躲在你背后，你是知道我机灵的。”静姝扬起唇在他的嘴角轻轻碰了碰，“不想那些了，嗯？” 第76章 chapter 76 喉结轻轻滑动，叶英含糊亦有些掩盖地应了一声，鼻尖抵着那绵柔的呼吸轻而易举地攫住了两度撩拨的红唇，掌心滑向怀中纤盈的腰肢，甜而不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是她身上浑然天成的韵味。 勉强定了定神，心跳仍如擂鼓，叶英抱起身边的人儿放到腿上，隽秀的面容还罩着情动后的薄红，嗓音有些嘶哑：“别动，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他本来就是想看看静姝有没有被叶蓁蓁伤到，虽然他很仔细地听了，可剑气无眼，叶蓁蓁的修行还不到家，做不到收放自如，叶英怕自己错漏了什么伤处静姝又瞒着不说。 宽厚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细抚她的后背，静姝咬了咬红肿的唇，牙关还在缠绵后的余韵中发软，出了声才知道自己的嗓子是如此沙哑：“我真的没事……” 她这么说他还是不放心，就算是别人帮他看过他也不放心，所以才想自己亲自确认，谁知会烧起一团熊熊烈火。低垂的薄唇痴迷着她身上每一缕香，叶英有一种把人放下立刻出去的冲动，可他不想放。 明丽繁复的袖袍竭力搂住怀里的人儿，仿佛以此就能压下心中的欲，可耳畔是她低促的喘息，掌心能敏感地捕捉她每一丝起伏，喉头忍不住发紧，俯身吻上她纤细的脖颈。 酥软的感觉涌上心头，静姝连忙咬紧嫣红的下唇，整个人被叶英小心放在榻上的时候她不由攥紧了他的衣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不敢动，更不敢出声，背靠的胸膛炙热无比，她能感受到男子紧绷的身躯，沉沉的呼吸紧贴着耳鬓，时不时落下温柔的细吻，过了一刻多钟叶英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你还好吗？”嗓音依旧嘶哑，还带了一丝丝歉疚。 静姝松开攥得皱巴巴的衣袖，满是羞窘的脸暴露在空气中避无可避，忍不住翻身窝进了叶英的怀抱，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去。 微抿的唇透着隐忍，叶英紧扣着怀里的人，沉声说道：“别动。” 呀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投怀送抱得多么明显，想再背过身去又听到叶英的话不敢再动，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良久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叶英轻抚着怀中散乱的一头青丝，没来由地生了些挫败，他好像多的是拿她无可奈何的时候，静姝在外人面前看着迟钝，甚至还会让人觉得她呆呆的，他知道她只是不计较，大智若愚说的就是这样吧。她生就一颗道心，宁静致远，这份心境常人难以企及，唯有自己是她的劫。 他们都是彼此的劫。 书房外，绿萼有些担忧地朝里面张望着，然而所有视线都被一张屏风挡住了，她什么也看不到。叶英抱着静姝进去的时候神色很差，她忐忑地问着闻讯赶来的秦嬷嬷：“静姝姐姐不会被庄主责罚吧？” “别多想，庄主最是宠爱静姝的，该是他们有话要说。”秦嬷嬷其实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听说叶英一进门就把静姝抱起去了书房，表情有些吓人，也不知道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还不出来呀？”虽然这些日子见到了叶英对静姝的好，可绿萼还是担心的，支起耳朵拼命地听，但就是什么都听不到，“要不我进去看看吧，庄主若是生了气，我去替姐姐挨着。” 秦嬷嬷连忙拉住小丫头，都是山庄里的老人了，她可没绿萼那么没眼力见，“主子留了话，你往里凑什么，要是怪罪下来你还想在这里待着不？” “可这都小半个时辰了，什么话能说那么久？”绿萼满脸都是不安，她见过自家爹娘吵架的模样，爹爹生起气来特别可怕，气得狠了还会动手打她娘亲，“庄主不会欺负姐姐吧？” 想到这里，她更是担忧，静姝对她来说是除了娘亲以外第二好的人，她见不得静姝受委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绿萼挣开了秦嬷嬷的手抬腿就往里走。 秦嬷嬷额角突突直跳，二话不说冲上去想把人拉回来，架不住小丫头风风火火，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听到动静的叶英微微皱眉，娇小的身形闯进来的时候他刚缓和下来的面色骤然沉凝，后头跟着的秦嬷嬷一见里间的情形暗道不好，连忙拉着愣神的绿萼忙不迭就退了出去。 周围的气息杂乱，怀里的女子秀眉微皱，仰唇轻泄出一声嘤咛，叶英连忙重新抱住她，分出一丝内力裹住蜷在身前的娇躯好叫她不被惊扰。被叶蓁蓁有惊无险地追着跑了许久，静姝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在他身边安下心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139章 叶英不打算叫醒她，她还是这么温顺地睡着比较安分，今天的事要是换做别的不会武功的女子，早就吓得尖叫起来，得亏静姝是个镇定的性子才能那么自如的应对。还好软榻够大，静姝人又纤瘦，躺他们两个绰绰有余，只是他明明交代过别人不许进来。 幸好，她们没在之前进来…… 闯了祸的绿萼浑浑噩噩地被秦嬷嬷拽着走出老远，嬷嬷转头就将她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这丫头换作别的主子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跟你说了别进去你还进去，这下好了，你看待会儿庄主出来会不会找你算账！” 静姝好端端地躺在叶英怀里什么事都没有，秦嬷嬷不敢想万一叶英和静姝真的在做什么事绿萼这么冒冒失失闯进去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绿萼的小脸迅速发白，“我……我就是担心静姝姐姐……” “庄主把静姝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秦嬷嬷真的快被这个小丫头气死了，她们进去的时候叶英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这可不比之前，这回叶英留过话不让人进屋，绿萼这一闯可算是违抗了主子的命令，搁庄子里是要重罚的。 眨眼就到晚膳时分，静姝睡得香，叶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她空着肚子睡，听见秦嬷嬷隔着门小心恭敬地请示，便吩咐人在外间传膳。 收回附在静姝身上的内力，后者有些不适地蹭了蹭，一翻身只露了个后脑给他，叶英好笑地吻了吻她的耳垂，没过一会儿便感觉到那小小的耳朵迅速发烫，他柔声道：“起来，用膳。” 附耳的呼吸缠绵入骨，静姝身体微僵，明艳的眸子缓缓睁开，双颊绯红，“我……我不饿……” 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心脏就砰砰直跳，先前想装睡一会儿结果不小心真的睡去，醒来叶英还抱着她躺在榻上，广袖为被，呼吸间充斥着幽幽冷香，稍稍一动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外头的人都看见她是被叶英抱进来的，这下可好，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呢。 “乖，陪我用一些。”叶英抱着不愿起身的人儿直接下了地，浓密的青丝顿时如瀑垂落，静姝惊呼一声，俏脸红艳艳的。 她局促地理着垂到脚踝的长发，“唔……我这样出去，不好罢……” 将掌心的玉簪交到她手里，这是她落在榻上的，叶英摸到之后便替她收了起来，免得不小心掉在地上碎裂。从小到大他就见她戴过一根簪子，还是顾心兰在静姝及笄那年给她的，质地并不好但却是养母的遗物，这么多年她只戴这一支想来是极为宝贝。 无奈只能把散落的长发卷成一个旋，暂时用簪子固定好，她的发式向来简单，平时甚少有人近身所以不会乱，叶英是个例外，他总喜欢揉她头，情到浓时她的头发每次都会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散开。想到这里，静姝脸上的红再次升高了一个档次。 秦嬷嬷在外间听到一屏之隔的对话，连忙比了个眼色给侍女示意她们布置的动作快些，准备好了才到近旁的地方福了福身，“庄主，可以用膳了。” “嗯，下去吧。”叶英牵着静姝的手从屏风后出来，书房的门已经关好，只有他们两个人，离得近了还能感觉到四处跳动的暖意。 烛光映在微红的脸上，娇色难掩，静姝替叶英盛好饭菜便坐到自己的软垫上，那火烧火燎的气息犹在耳畔，她低头装作不经意地挪远了些，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一句没用。 叶英留意到静姝的小动作，微咳一声，还在有意无意挪远的人儿像是受了惊，立刻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反应有些好笑，唇角不由自主地掀了掀，心里有话留待饭后再说。 恍惚中好像听到叶英的轻笑，静姝抬起头不无嗔怨地睨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地在用膳又觉得是自己多想，赶忙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一口饭以免让人看出端倪。 第77章 chapter 77 一顿心思各异的晚膳结束，静姝借口叫人收拾碗筷忙不迭地出门跑没影了，这让候在门外的侍女面面相觑。在她之后慢慢踱出来的叶英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晚间的风有些舒爽，迟疑片刻，他淡淡地问身后的侍女，“绿萼在何处？” 侍女欠了欠身，“绿萼犯了事，嬷嬷将她关在柴房听候庄主发落。” 沉吟了一会儿，叶英微微颔首，“让嬷嬷稍事惩戒，过后继续留着吧。” 静姝和那个小丫鬟交好，若是把她打发走了静姝就少了一个说话的人，到时候静姝也会不开心的。 侍女将叶英的话带到，秦嬷嬷却已经知会了绿萼的娘来接人，听到叶英的交代想了想，转头和绿萼的娘说道：“当初为了让静姝姑娘能开心些才挑了绿萼这个活泼的性子，这几年姑娘惯着她，如今大庄主回来了便不能再这么下去。” “嬷嬷操心了，我这就把孩子带回去仔细管教，以后另外给她谋份差事。”绿萼的娘亲年纪比静姝大了十来岁，但在秦嬷嬷面前还是小辈，她在庄子里的时间久，知道伺候主子们有很多规矩，以前觉得女儿能在叶英的院子里做事特别长脸，但如今正主回来了，她也少不得替绿萼的性子担惊受怕。 “你带回去再管教是好，若这丫头想回来，你便让她回来继续做事吧。”秦嬷嬷估摸着绿萼要是走了静姝那里不好交代，叶英怕是也顾及到这一点才没直接把人打发了，“只是规矩一定要教好了，万万不可再犯了错处。” 第140章 “哪个丫头？”冷不丁旁边插进一个声音，两个正在说话的妇人同时心头一跳。 秦嬷嬷抬眼见是静姝，心道这事不能让静姝知晓，不然以她和绿萼的关系，一来二去这教训也算不得教训了。打定主意后秦嬷嬷脸色恢复了正常，“没什么大事，你从前院来，可是庄主用好晚膳了？” “嗯。”静姝的目光没从秦嬷嬷身上移开，她觉得对方有事瞒着。 “那行，我先看人收拾去了，厨房里头新制了些爽口的果露，正巧你来了，便给庄主端些过去吧。”说着秦嬷嬷便带着绿萼的娘急匆匆地走。 “嬷嬷。”静姝朗声叫住了她，乌黑的眸子在晦暗的光线中仍旧透亮，“我刚刚回房绿萼不在，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秦嬷嬷微咳一声，心里寻思着措辞。静姝却缓步来到了她的面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目光落在她旁边的妇人身上，迟疑了一会儿后，问:“这位可是绿萼的阿娘？” 静姝此前没有见过绿萼的爹娘，完全是凭着只言片语和形容相似之处判断的，秦嬷嬷见瞒不过便叹了口气，“静姝啊，绿萼犯了规矩，按理是要处置的，庄主发了话只是小小惩戒一番我便让她娘接她回去再学一番规矩，过几天就回来的。” “绿萼犯了什么错？”娥眉倏地蹙起，她就打了个盹的功夫发生了什么事？叶英怎么没告诉她？ 秦嬷嬷为难地看着毫无所觉的静姝，碍于还有旁人在此只好先打发了绿萼的娘去接人，把试图阻止的静姝不由分说拽到角落，“晚膳之前绿萼闯进书房里去了。” “嗯……啊？”静姝的脸色骤然纷呈起来，绿萼什么时候进来过？ 秦嬷嬷看着静姝满脸窘迫暗道也许书房里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一定，幸好她们没撞见最尴尬的时候，“咳咳……绿萼只瞧见庄主抱着你躺在榻上，没敢吱声就退出来了。” “这……我那时候应该睡着了吧。”静姝奋力压了压脸上的红云，奇怪，以她的警觉怎么会没发现有人进过书房，难道叶英在身边的时候她睡得那么安稳吗？ “在主子手底下做事的最忌讳这方面的事，庄主当时的脸色也有些不好，这回你可别说嬷嬷心狠，小丫头平素跟着你性子跳脱，但庄主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我们不是你，各方面都得注意着。嬷嬷罚她一回就是让她长个记性，不会让她受大罪的。” “我……”静姝有些不自在，“我知道了，我先看看她去。” “等等等等，嬷嬷话还没说完呢。”一把拉住想去找绿萼的女子，嬷嬷眯着眼仔细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可人儿，“静姝，嬷嬷知道你和庄主两情相悦，但有些事若不到时候可千万别过界，这段时间庄子的人都盯着你呢，可别弄出什么事惹来更多的闲话。” 俏脸微红，静姝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秦嬷嬷拍了拍她的肩，“你向来识大体懂进退，嬷嬷相信你。眼下你和庄主尚未成亲，有些地方还是要多注意些。” 目送着秦嬷嬷去做事，静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想起还要去找绿萼连忙找人打探消息，赶到柴房才得知绿萼已经被她娘亲带走了。心中有些失落，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叹了一声，叶英回来以后她好像很多时候都把绿萼忽略了。 书房前，华发锦衣的男子负手立于阶上，清冷矜贵的气息一如既往，这才是叶英，那个情难自已的人似乎只是她的错觉。静姝在不远处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端着手里的茶盘走了上去，“庄主，这是后厨新制的果露，嬷嬷让我给您端来。” 俊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静姝许久没有对他用过尊称了，叶英抿了抿唇，颔首落座，听着她在旁斟满玉盏，四溢的果香却惹得心头微躁。 “庄主？”静姝看着忽然扣住手腕的五指，动作僵在了半空。 叶英轻轻一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下，握着纤细的手腕往怀里一带，他低声问道：“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双颊微热，“没……没有。” 这话叶英不太信，不知刚刚静姝离开以后遇上了什么人，她的气息并不如离开时那般羞窘，语气也有些生疏了。他站在这里的时候听到院门处有人嗫嚅着出去，该是绿萼被人带走了，也许是静姝知道绿萼受罚，也许是别的人在她面前说了别的话。 “静姝。”他轻轻唤着她。 乌黑的眸微闪，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脚都被他箍在怀里，知道挣不脱就没打算动。 叶英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语气轻沉，身前的女子僵了僵，愣愣地对着他抬起头来。他仍是执拗地念着她的名字，指尖轻抚着手腕处凉意清透的细链，那里有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缩了缩脖子，静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秦嬷嬷说的话闪过心头，全数被温柔的呢喃盖过，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叶英，我……” 指腹按上了翕动的红唇，叶英端起手边盛了八分满的玉盏，微微含了一口清醇的果露，俯身覆上欲言又止的唇。甘冽的汁液渗入齿缝，他温柔又强势地闯入，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湿热的舌纠缠着怯怯的她，甜润的果露在缠绵的缝隙里转过一圈，融合着她身上甜美的味道尽数被他咽下。 意犹未尽地辗转于一双红唇，叶英抱紧了怀里的女子，贴着她发颤的呼吸低声道：“静姝，叶英并非无欲的圣人。情之所起，你便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论处于何种境地，何种身份。你不是我的所有物，但，你是我的，明白吗？” 第141章 叶英修剑于心，故而心境通明，有种返璞归真的坦然，若是对的人，所思所想便没有任何保留。静姝就是那个对的人，所以他从来不对她隐瞒任何事，任何想法。 在突如其来的告白中羞红了脸，静姝支吾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只能含糊不清地嗯声。 叹了口气，叶英知道这些年来静姝的想法已经定了型，可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所以他在等，等她接受他妻子的身份，而不是默默无名的陪伴。他想有一天静姝能和他牵着手走遍每个角落，在所有人面前大大方方钟情彼此，不会因为谁的目光拉开和他的距离，不会因为谁的言语不再靠近。 “清明已过，我却不曾祭拜过兰姨，这几日得空便陪我去兰姨墓前看看吧。” 月初清明的时候，由于叶英终于归家，宗祠里的祭拜有些隆重，持续的时间很长，静姝是抽空自己去郊外给顾心兰扫墓的。听到他说想去看顾心兰，静姝微微睁眸，看着他有些沉湎的神色，点了点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绿萼不在，静姝不想再麻烦别人，便自己去账房处理琐事，眼看着又到每月给弟子发放月钱的日子，山庄修缮的建材也逐日入库，每天的资金流水大得惊人，好几回静姝过了午膳都没能回落梅居。 秦嬷嬷提着食盒来给她送饭，看着府库门前堆积如山的箱子，那些都是等着登记核验的建材，库房里堆不下便在门口的空地上搭了棚子临时停放，“这得忙上好一阵了吧？” 静姝嗯了一声，三两下将碗碟里的饭菜咽进肚里，收拾好便交还给秦嬷嬷，见后者似还有别的话，“嬷嬷有话请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庄主此前让人备了香烛，好一段时间了，听说是打算去给心兰扫墓？” 心里咯噔一声，这几日她比平时多出一倍的事要忙，常常申时左右才回，叶英每次都哄她先去休息一会，像是真的有些疲累，她躺下一睡再醒多半临近晚膳时分，不曾做梦，即便有，梦里也没出现那个一直在舞剑的白衣男子。若不是秦嬷嬷提起还有扫墓的事，她都快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想到一个梗，剑纯按cp的说法，不就是藏剑x纯阳吗？ 第78章 chapter 78 这天静姝把事务交接好就往落梅居跑，青影如烟般掠过曲折的园径，冷不防岔道上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迎面撞上的时候静姝下意识抬了抬眼，这一抬眼便愣住了。 如此清隽澄明的眸，她太熟悉了。 定了定神，静姝后退一步，对方的脸很陌生，但穿着似乎在山庄里有些身份，衣上锦绣不算富丽，却有画龙点睛的优雅，金冠束发，留了一缕自额边垂落，平添一份风流，身后负着一柄赤色的重剑，腰间却别着一管玉箫，看着格格不入。 静姝在他的佩剑上一瞥而过，眼底划过一丝讶然，随后低头欠了欠身，“抱歉，失礼了。” “无妨。” 这语气，似也和她心中的那个人极为相像。静姝道了歉便继续匆匆往落梅居的方向走，未曾留意身后那道略有深意的目光。 跨过院门，树下端坐着的华发男子就转过了头，看着不像是平时在调息打坐的模样，旁边的案桌上放着两杯茶盏，刚刚应该是来过客人了。她喘匀了气便走上去，“庄主。” 叶英颔了颔首，“刚刚在路上撞到人了？” 微咳一声，静姝不知道他的修为如今到底可以听到多远，不过刚才和那人撞上的地方离落梅居不算太远，这么一想，难道叶英刚才见的客人就是他？ “你总是跑得这么急。”无奈地摇了摇头，叶英伸出了手，后者乖顺地握了上来，就势在他身旁坐下，“你今日比往常早了三刻钟回来，可是账房的事务处理妥当了？” 静姝心中一动，原来他都记得她每日回来的时辰，“嗯，今天的都做完了。” “看你和二弟每日如此忙碌，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赋闲。”微叹一声，叶英没有闭关以前还会稍稍过目一些山庄内的事务，如今他双目失明，有心想做也做不了什么了。叶晖往落梅居跑得勤，看似喝茶聊天，实际上总是在提山庄里的事，好叫他能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叶晖的苦心，叶英多少明白一些，只是现在他能做的实在不多，无非是在藏剑山庄危难关头持剑而出挡下所有风险，可他又希望叶家能一世平安，这把剑不会有出鞘的那一天。 看着叶英脸色有些沉郁，静姝低头抚摸着他掌心的薄茧，细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半晌叶英抽回了手作势要去挠她的腰，静姝立刻轻笑着躲进他怀里，“别挠我，怕痒。” 舒了口气，叶英无奈地摇摇头，揽着纤细的女子，“你忙了一早上，可要休息一会儿？” “不了。”静姝直起身子眨眨眼，想到每次赖在叶英身边都会安逸到犯懒，最后连怎么睡去的都不知道，可今天绝对不行，“庄主，我们去看娘亲吧。” 薄唇微动，叶英淡然的面色起了一丝波澜，他颔了颔首，手一松怀里的人便去找秦嬷嬷了。 入了梅，天总是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雨，静姝拎着香烛和伞走回来，看见负手等在院门处的男子立刻小跑来到他身边，“庄主，我们不带别人吗？” 叶英发觉她两手都拿着东西，便想再叫个人替她提着，可这念头还没付诸现实转眼就被他否决了。 第142章 见叶英两只手都伸了过来，静姝有些犹豫，“这……我拿就好。” 俊眉轻挑，叶英直接从她手里抽走了纸伞，另一手牵上了她空出来的小手，脚步慢慢地踱出院门。 幸好他拿的是伞，不然堂堂藏剑山庄大庄主提着个小竹篮像什么话……静姝暗暗松了口气，抬眼偷偷看了看身边气定神闲的男人，嘴角忍不住掀了掀，到底是多年的习惯，拿着把伞就跟提了把剑似的，一点都不违和。 走到方才与人相撞的地方，静姝忽然想起院子里那两杯用过的茶，“庄主，我刚才是不是撞到客人了？” “那是父亲的关门弟子，也算是我的义弟，叶无心。”叶英提起这个人有丝淡淡的欣慰，“他的剑术在同辈弟子中居于顶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静姝也这么觉得，“我看他背负的赤色重剑不似凡铁，应是武学上乘之人才能驾驭之物。” “我倒忘了你对这些东西向来看得明白。”掀了掀唇，叶英道出了叶无心佩剑的来历，“那是千年赤血石凝练而成，戾气极重，只有无心这般心境澄明的人方可御之。无心比你长了一岁，却已在剑冢中闭关十载，他对剑术的醉心程度与我相比也不遑多让。” “怪不得我从没见过那人。”静姝对叶无心脸生得很，但又莫名有几分熟悉，这份感觉源自于他的气质，常年独居的人气息上都有些干净，一尘不染很是通透，叶英就是这样。 “前几日为了教习人选特地将无心叫了出来，他的资质足以担此大任，只是……”叶英想起了此前与叶无心的谈话，面露无奈，“他拒绝了。” 静姝知道叶英上次去九溪烟树并没有挑出满意的教习人选，与叶英同辈的弟子或去江湖游历或入剑冢修行，尚在庄内习武的人修为远没有他们精湛，找上闭关修行的弟子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人是找到了，对方却不愿意。 “还有别的人选吗？” 颔了颔首，叶英同时叫回了四名弟子，其中叶无心是最合适的，可惜他没有这方面的意愿，叶英难免有些失落。 静姝在心里想了想，道：“庄主，其实你可以试着劝劝三庄主。” 叶炜若肯回来，那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他虽然不是叶家剑法第一人，但放眼山庄上下，只怕除了叶英没人是他对手。况且，他是藏剑山庄三庄主，回来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叶英对叶炜的事尤有犹豫，叶炜这一生大起大落，历经坎坷，如今他就想要个安定的生活，叶英不想勉强。 “人这一辈子走得再远都是要回家，小家固然温馨，可真正的团圆是大家都在一起。”静姝看着他迟疑，“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三庄主不肯回来是因为心里有道坎，他不跨，我们可以拉他一把。” 她的一番话触动了叶英的心，那个瞬间许多画面掠过脑海，叶炜颓然转身的孤寂背影，宴桌上空缺的席位，山庄灯火通明时突兀的几片暗角。 微微攥紧了掌心，他不愿看到叶家子弟流落在外，特别那人还是自己的胞弟，“……好。” 娥眉一弯，她拍了拍他收紧的拳，“我帮你。” 只要是叶英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就算做不到，她也会帮他做到。 两人走出庄门，沿着湖畔长街走上熟悉的乡道，顾心兰葬在十里坡，最近几日下过雨，山路泥泞，坑坑洼洼并不好走，静姝牵着叶英仔细绕开地上的水坑，可衣服下摆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泥水，“早知道骑马来了。” “会骑马了？”叶英还记得早些年的时候带静姝去扬州，她和马儿大眼瞪小眼的场景，也不知后来是谁教了她骑马。 “嗯，去年北上的时候骑过一回，不过我骑得不好，疾行的时候差点被甩下马背去。”静姝想起日夜兼程的那七天七夜，她担心柳夕性命垂危，马不停蹄地跟着叶蒙赶路。当初叶英为了给叶婧衣寻医三日连换七匹健马，想来也是同等的焦急。 叶英紧了紧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良久才叹道：“你是真的长大不少，兰姨若是知道，定会十分欣慰。” 缓行的脚步微微顿住，静姝咬了咬唇，低声问道：“庄主，当初为什么不让我救我娘？” 如果救了，她就不是孤女，娘亲陪着她一起生活，也是一种美满，将来看到她嫁给她喜欢的人，一定无比欢喜。 叶英随之停下脚步，沉默半晌，道：“……你救不了她。” “我……”静姝脱口而出的话被手背一股巨力压了回去，她能救活柳夕，一定也可以救顾心兰的！ 清冷的面容有些沉重，那是他不愿回首的往事，“静姝，那时候你还小，会死的。” 他知道如果重来，静姝定会豁出命去救，可他不能冒着把静姝搭进去的风险，否则顾心兰即便活了过来，没了静姝也坚持不下去，他也不敢想从那以后没了静姝的日子。 静姝咬着唇不吭声，叶英扣住了她的手，像是暗中较着劲，她的力气很小，至少在叶英面前不堪一击。有力的五指嵌入收紧的指缝，叶英温柔的嗓音和他掌中的强势截然相反，“兰姨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你要明白你对她有多重要。” 华丽的袖袍拂过低矮的灌木，沾上许多深浅不一的水渍，静姝不说话，叶英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林木郁葱，他来给顾心兰扫墓的次数并不多，附近山道的记忆已然模糊，只能顺着蜿蜒曲折的山野小路探寻着大致的方位。 第143章 七弯八拐地走出一段距离，叶英也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眼睛不能视物多少还是不方便，旁边的人儿心事重重也不晓得有没有在看路。正当叶英心里暗自回忆这里的地形时，手心的细指微微动了动，他轻抿着唇，“到了吗？” 静姝收回心神，脸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叶英一眼，随后才留意到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慌忙想起他看不见，如今明显是走错了路，“可能要走过这个山坡才到。” 估摸着她张望的方向，叶英掩唇轻咳一声，“那就走吧。” 静姝暗叹一声，拉着叶英在林地里走，他们误闯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脚下的灌木越来越密，不多时连人走的小路都没有了，“这路好像不太对。” “还是原路返回再找过吧。”叶英知道是自己带错了路，虽然他记不得顾心兰的墓到底在哪儿，但是自己一路走来经过的地方他还是有数的。 作者有话要说：　　_(:3」∠)_感觉自己越更越晚了，看文的宝宝们可能早上醒来再看会比较好，这样就不用熬夜等着了otz 第79章 chapter 79 “也只能如此了。”静姝看了看周围越来越陌生的山野，还好满陇镇附近并没有什么大型的走兽，不然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指不定会遇上什么。 叶英带着静姝往回走，仔细分辨着来时的路，耳中忽然落入窸窣的响动，心头警觉，拦腰带着静姝疾行几丈远，一股内劲透过手中的纸伞激射而出。叶英侧耳听到肢体破裂的声音，“蛇？” 看着地上四散裂成两截的尸身，蛇头不知滚去了哪里，但看那五彩斑斓的鳞片和夹杂着诡异青黑的血水，静姝皱了皱眉，她仿佛又感受到了一道奇诡的注视，“可能是毒蛇，小心些，我们快走吧。” 叶英颔了颔首，却没有把怀里的人放下，一手揽着她的腰步履如风，几息之后便掠出那片陌生的林地到了开阔地带。 在他们走后，繁茂的树梢上掉落了一个尖尖的青色蛇头，咕噜噜滚到断成两半的蛇尸旁边，底下的面翻了过来，露出泛着少许青芒的蛇瞳，深红的信子在周围探了探，发出极为嘶哑的声音，还在淌血的蛇身突然扭动了起来，诡异地靠近彼此的伤口，随后拼接起来，灵活地没入密林消失不见。 耳边风声飒飒，静姝还没回过神就被叶英带到了大路上，担心他撞到树上的想法渐渐消弭，愣愣地看着车辙遍布的官道，“早知道刚才顺着方向跑过去就是，不用老老实实走路。” 叶英松开她的腰重新拉上她的手，“多走些路也好。” 找到了大路静姝便分清了方向，拐上熟悉的山道，曲径通幽，深林净土，小小的坟茔青松环绕，这个季节气候潮湿，清明除过杂草如今又矮矮地生了几丛。 静姝蹲下身取出一对红烛点好，递香给叶英的时候却见他敛袍屈膝跪了下来，“庄主，你……”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顾心兰就算是乳母也是藏剑山庄的下人，他拜一拜就好，怎么跟着跪下来了？ 叶英摇了摇头，这一跪他迟早是要跪的，按下静姝想要拉他起来的小手，“兰姨待我如己出，又把你带到我身边抚养成人，她是你娘，也应受我跪拜之礼。” 如果不是顾心兰，她或许早就冻死在那个寒冷的早晨，又或是被别人抱走展开另一段不一样的人生。静姝在叶英身边跪了下来，掌心轻抚着坟前冰凉的石板，低声喃喃道：“上辈子我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才让我被娘亲抱回来。” 摸索着握住她的皓腕，进而十指紧扣，叶英定了定心神，对着墓碑轻声道：“兰姨走的时候一直放不下你，今日我来，是想告诉兰姨，叶英往后爱你护你，陪你一生一世，请兰姨放心把你交给我。” 静姝怔怔地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如玉的容颜一笔一划镌刻着认真与深情，眼前忽然起了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我们将来成亲的时候可能没法请兰姨的牌位，所以今天就在这里请兰姨做个见证，也算是早告诉兰姨一声。”叶英转过了头，垂落的眼眸似有一道深深的视线凝望着身边的她，“叶英与你结为夫妻，此生相守，生死不离。” 费力压下眼角酸涩的泪水，静姝哑着嗓子小声道：“上回我来的时候已经告诉过娘亲了。” “兰姨总要听我说一遍才放心。”叶英倾身在她眉心轻轻吻了吻，“我们先拜过兰姨，剩下的等成亲时再拜，可好？” 吸吸鼻子，静姝用力扣住叶英的大手，“你是不是故意把我诓来娘亲面前说这些的？” 薄唇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叶英同样用了几分力握住她纤细的柔荑，却不敢握疼了她，他把话说给顾心兰听，的确也是想说给静姝听。 少不更事的时候顾心兰担心静姝得了叶英的宠太过随性而为，于是常常给她灌输尊卑有别，一来二去她的主仆观念根深蒂固。即便如今他们相互表明了心迹，静姝仍想着他们之间地位悬殊，把他当主子看待。 叶英毫不怀疑如果当日不是自己坚持，静姝恐怕对父亲认为她只够作妾的想法完全认同，甚至还会觉得父亲能点头同意她进门便是极好。若是他不提娶她为妻，即便是无名无分地待在他身边一辈子她都愿意。 想到这里叶英既无奈又心酸，他想把他们的关系早点定下，以期她能有一番改变。他虽改不了静姝骨子里的谦卑，但却希望她能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更自信一些。 第144章 捧起温软的脸颊，指腹摩挲着细腻的肌肤，叶英感受到掌心渐渐腾起的热度，柔声说道：“静姝，唤我阿英可好？” 乌色的眸光颤了颤，荡起层层涟漪，“庄……” 按下那个脱口而出的称谓，叶英把跪在身旁的人拉进怀里，薄唇贴着她的鬓发微微开合：“别喊我庄主了，嗯？” 低沉的字眼落入耳中有些发热，带着丝丝的蛊惑，静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明明被叶英扣在怀中，却有种被他凝视的错觉，避无可避，“我……我喊习惯了。” 掌心轻轻地抚着一头柔顺的青丝，叶英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放过她，“你可以试着从现在开始喊，一段时间后说不定也会习惯。” 静姝一阵无言，亲昵的字眼在唇齿间打转，几个来回后才有些艰难地挤了出来，“阿……阿英。” 她的音色轻柔如水，未及收拢的尾音如细雨般润泽着耳膜与心扉，叶英舒展了眉，满足地在她耳尖轻轻一吻，又有些不满足地沿着柔若无骨的耳廓向下厮磨，怀里的人顿时敏感地缩起身子。 “娘亲看着呢，别乱来……”小巧的脸上写满羞赧，她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都会被叶英吃得死死的。 “嗯。” 他的声音含着笑，随后松了手，两人在顾心兰的墓前跪好，静姝用力闭了闭眼，和叶英一起磕了三个头。 娘，您总让我要记着自己的身份，所以以前我只敢心里想想，不敢逾越，可我喜欢的人心里有我，他对我越来越好，好到让我忘乎所以。那条边界我还是跨了，我不知道未来的结局是什么，不过有他在，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对不起，当初没能救您，如果有来生，我愿做您亲生的女儿。这辈子您不用再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和他好好的。您都听见了的，一世相守，生死不离。 谢谢您把我抚养成人，谢谢您，让我遇见他。 下山的路上，乌沉沉的天还是没能等到他们回庄，一道惊雷过后便落下了倾盆大雨。叶英当即撑开了伞，附近没什么避雨的地方，他们势必要冒雨前行了。 视线从叶英清冷的俊容中收了回来，静姝仰头看着墨染的油纸伞，雨珠连珠串似的沿着伞骨坠落，伞足够容纳两个人，但是他们的衣袍在磅礴的雨势下仍是不可避免地湿了大半。 “我们快些回去吧。”叶英虽然看不见，但密集的雨点如擂鼓一般掩盖了其余的声嚣，周围水汽激荡，低垂的伞面只能堪堪遮住两人的脑袋不被雨水打湿。 山路上黄浊的泥水汇聚成流，风雨交加之下衣衫步履更显狼狈。叶英思忖片刻，俯身将油伞交到静姝手中，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此处离山庄甚远，他们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不若他带着她疾行回庄。听到静姝轻咦，他温声解释道：“我抱你回去，快些。” 话音刚落，风声便激烈了起来，两侧的山林不住地后退，迎头而来的风似乎要将手中的雨伞吹跑，静姝下意识地将伞柄往上握了几分，整个人也依偎在叶英肩头。视野被挡，也幸好他不用看路，只是如此一来，她娇小的身形虽能被伞面遮下，叶英却少不得衣衫湿透。 弥漫的水汽交织成网，将周围的一切罩上了朦胧的面纱，仿佛只有彼此才是真实的存在。静姝一手搂着叶英的脖子一手撑着伞，看着凉风托起他额前的刘海，花形的印记在霜白的发丝衬托下愈发有了红梅的傲骨与清冷。她鲜少能在这个高度上看他，红唇微抿，鬼使神差地在凑前在他额角轻轻一吻。 疾步而行的叶英在乡道上止住步伐，眉宇间皆是柔和，“怎么了？” 有些孩子气地转着伞柄，伞面上的水珠飞溅，在淋漓的雨水中划过一道道不一样的轨迹，静姝的嗓音带上了一丝娇俏，“我终于能给你打伞了。” 叶英眉色微动，继而搂紧怀里依人的小鸟，“这算不算得偿所愿？” “当然。”静姝眯起了眸，叶英比她高出好多，她想给他打伞要么只能一路高举着要么便是他低下头来适应着她的高度，横竖都不自在。在山野徘徊的风打了个圈儿又从另一面吹来潮湿的水汽，她将伞转到另一头挡下，正巧叶英像是有感回避那侧的风，一张清冷无双的容颜便转到了正对着她的方向。 贴着唇瓣擦过的触感惊起心底的酥麻，两人皆是怔了怔。叶英的脸上起了细微的变化，轻轻相碰的唇瓣仍旧停在那里，未进未退。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和微微开合的唇缝。 明明什么都没做，静姝却能感受到犹如实质的气息漫过红唇，轻合的贝齿在这无形的暧昧中染上了酥麻，随着喷薄的呼吸愈演愈烈。眼波微漾，纤密的睫毛合拢心底荡起的涟漪，淑人君子，霞姿月韵，她沉沦了一辈子，只愿长醉不愿醒。 “如果有一个地方，只有你我两个人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_(:3」∠)_不管多晚都要发完更新再睡qaq 第80章 chapter 80 叶英微怔，入耳的低柔呢喃和唇边温润的触感在心底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那一刻，所有的风声雨声，包括整个世界都倏然远去，只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和不齐的心跳。 暴雨冲刷着世间的所有，他们周围有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着一切，华美的锦衣在一片灰白交融的色彩中尤为夺目，叶英怀抱着青衣佳人静静站在原地，柔软的小脸蹭了蹭他俊秀的侧颜，带着七分眷恋三分痴迷。 第145章 伞外倾盆大雨，伞下时光静好，一个念头在叶英心底油然而生：藉由这场雨从尘世逃离，带她去过只有彼此的生活。 “会有的。” 乌色的眸中闪过一道亮光，静姝惊喜地看着他，小脸上写满不加掩饰的憧憬，“真的吗？” 叶英颔了颔首，轻抚着依偎在怀里的女子，“我带你去找。” 雨势渐淅，两人下了山，穿过满陇镇走向西子湖畔气势恢宏的藏剑山庄，叶英暗自做了一个决定：等叶家后继有人，他就卸下身上的担子，带着静姝归隐。静姝不是普通人，越少人知道她越好，而他也向往清平的生活，不理会俗世纷争，他们寻一处寂静的山水田园，终老余生。 步上台阶的时候，守门的两名侍卫震惊地看着那个生性寡淡的大庄主怀抱一女子迎面走来，视线迅速在那青衣佳人身上一瞥，认出是静姝后飞快低下了头行礼问安。 叶英淡淡地丢了一个嗯声算作回应，跨过庄门后埋在肩头的小脸才露了出来，一脸羞窘，“雨已经小了，我自己走吧。” 要是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抱着她一路回落梅居，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山庄的人都会知道了。 摸了摸她纤细的手臂，叶英并没有依言将她放下，只是脚步平稳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别人总该习惯的。” 她也该习惯的。 “唔……”静姝脸上飞过两片红云，只好尽可能地压了压油伞，挡住四面八方的视线。 走进落梅居的时候，小院门口的侍卫倒没有大门处的两人那么震惊，看见叶英回来，行礼道了庄主好，随后尽职地汇报着落梅居里发生的事：“绿萼姑娘半个时辰前回来了，但一进门便呕血晕了过去，眼下在后厢房里躺着。” 静姝一惊，飞快从叶英怀里跳下来，“怎么回事？” “这倒是不知，请了大夫看过，人到现在还没醒，秦嬷嬷应当清楚些具体的情况。” 静姝一眨眼便没了踪影，叶英接住了落下的伞柄，缓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虽然绿萼和静姝关系交好，但若是他去看望恐怕不太合适。 后厢房内，绿萼的娘亲还没走，她本是陪同女儿回落梅居复职的，哪想得到还没和秦嬷嬷打照面说话，绿萼便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静姝急匆匆地跨进房门，“绿萼呢？” “庄主回来了？”秦嬷嬷正在安慰六神无主的妇人，见静姝进门赶紧站了起来。 “嗯，绿萼情况怎么样？”静姝快步走到床前，榻上躺着的绿萼小脸苍白，涔涔的冷汗不住流淌，乌色的眸光微凝，“大夫说什么了吗？” “是中毒。”秦嬷嬷叹了口气，“大夫扎了几针，毒已经逼出来了，眼下需要休养。” 好端端地怎么会中毒？静姝看出绿萼气血虚浮，若是中毒，毒性应当不浅，“可说是什么毒？如何中的毒？” “绿萼吐的血发黑，大夫说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秦嬷嬷稍稍交代了一下，随后也是摇摇头，绿萼这回经的教训也是大了。 她身旁的妇人当即哭了出来，“萼儿向来嘴馋，我前阵子罚她学规矩短了食粮，也不知她哪里藏起来的馒头，趁我不注意偷偷地吃，定是那里面的问题！” 静姝皱起眉，听着像是绿萼会干出来的事，但…… 邪祟。 脑海里冷不丁蹿出两个字，并不是静姝自己的声音。身形微震，她缓缓收敛心神，掀开了盖在绿萼身上的被子，在旁人震惊的目光中久久凝视着昏迷不醒的小丫头，颊边垂落的一缕青丝掩盖了眼底的薄光。 “静姝，你……” 她忽然伸手将绿萼的后颈翻了过来，发际之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疤点暴露出来，屋子里的人顿时惊呼。 指尖轻抚下有不一样的触感，静姝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禀明庄主，然后着人去请盛神针。” “萼儿这是怎么了？”绿萼的娘亲紧张地想要上前，她身上几时有了那么大一个疤，平时梳着发即便是绿萼自己都难以察觉，让人这么一翻才给翻出来。 没过一会儿明黄的衣影便来到房外，将静姝唤了出去，“情况严重？” “不清楚。”她摇了摇头，趁旁人的注意力都在绿萼身上的时候她低声对叶英说：“落梅居里灵气聚集，邪物无法入内。” 叶英一怔，心思很快转了过来，听人说绿萼一进门便吐血倒地，也就是说…… 下人生病受伤只能请来一般的大夫，小病小痛不会劳烦盛长风出面，否则老神医一大把年纪，藏剑山庄上下那么多人哪里照顾得过来。况且盛长风专门负责叶婧衣的身体，旁的时间若是有空才会替他人诊治，要请他出手，只有疑难杂症或是借着主子们的名义才行。 盛长风背着药箱匆匆赶到，叶英和静姝站在门边等他，相互道了礼便进门查看病患，秦嬷嬷把此前的症状和大夫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盛长风点点头，看了眼绿萼后颈上指盖大小的疤点，神色微微肃起，他取了针在那周围扎了扎，皮肤之下仿佛有活物蠕动，看得旁人极为惊骇。 “如何？”静姝也是摸到那个疤痕有些不对劲，才想到请盛长风的。 “是虫。”盛长风心下有了几分了然，“一般虫咬于体表，此虫却嵌于皮肤内里，需得切开才能将其取出。” 被落梅居的灵气推拒在外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静姝依言去准备烛火和短匕，看着盛长风刮去了几缕近处的发丝，少女的皮肉忽然诡异扭动了起来，像是察觉到危险，寄生在绿萼身上的虫子开始不住地爬动。 第146章 盛长风眼疾手快地扎下几枚银针封住四周，绿萼的身体开始不间断地抽搐，“来人把她按住才好。” 绿萼的娘亲慌忙上前按住自己的女儿，两眼一看那已然高高鼓起的疤点，像是一层血膜包裹着一团肉乎乎的活物，差点没晕过去。静姝慌忙接住她后仰的身形，“我来吧。” 锋利的匕尖在通红又有些透明的疤痕表面一刮，鲜血立刻涌了出来，绿萼整个人为之一振，继而疯狂挣扎起来，秦嬷嬷见静姝一个人按不住，连忙上前帮忙。 小指大小的脑袋受迫从皮肉中探了出来，绷直的虫躯赤红如血，盛长风一针刺穿赤色的虫壳，将其后的身体缓缓揪了出来。 盛长风在虫身上接连刺了好几针，这才去查看绿萼的情况，她的嘴边残留着黑色的血丝，刚刚又吐了一滩血，如今已然昏死过去。 静姝看着盘中一指长的赤色肉虫，耳畔忽然落入叶英的低问：“如何？” 她想了想，只能简要地评价道：“不是好东西。” “这是草鬼，专门寄附在女子身上，食人血肉，时间一久还会影响人的神智。”盛长风替绿萼把过脉，起身朝二人解释道，“近期气候湿热，虫毒横行，先前老朽接诊过庄内别的女子，也是感染了这种毒虫，还望庄主告令众人仔细提防才是。” “多谢盛先生告知。”叶英行礼致谢，“端阳将至，我会嘱咐二弟多在庄内薰些艾草与苍术。” 盛长风叮嘱旁人将草鬼烧死，写了一帖药方便告辞了，静姝站在叶英身边，忽然说道：“山庄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草鬼。” 叶英沉吟片刻后唤过院前的侍卫，“除了绿萼，近几日落梅居附近可有别的人经过突发不适？” 两个侍卫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们是轮班值守，在他们当值的时候好像…… 见他们半天答不出来，看来对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叶英挥了挥手，“去查查盛神针经手医治的女子是如何被人发现的。” 侍卫领命而去，静姝凝望着不远处盛开的海棠，肩上落了温暖的掌温。叶英把她揽到怀里，“别担心，绿萼会没事的。” 点了点头，视线却没有从海棠树身上收回来，她那个时候的的确确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久违了。静姝心中微忖，攥上叶英的衣袖，“庄主，我想休息一会儿。” 这几日她并不是一无所觉，待在叶英身边的确会让她觉得安逸，山庄最近事务繁多但还不到让她次次精神困顿的地步，每日回来叶英会用内力温养她的经脉，气行五内她才会慢慢睡去。 话一说完没听到叶英的回应，她一抬头就见男子微皱着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怎么了？难道是叶英发现她现在故意想睡是另有图谋？ “庄……” “想好再开口。”叶英止住了她的话语，耐心等着她意识到底哪里不对。 脑海里忽然闪过两个字，静姝双颊飞过两片红云，瓮声开了口：“阿英……” 看来她这习惯一时半会儿的确很难改过来，不过没关系，叶英有的是时间。他颔了颔首，“我送你回房？” “别。”静姝连忙攥紧了他宽大的袖袍，压着满脸的羞涩继续撒娇：“你陪着我嘛。” 俊眉轻挑，叶英如何听不出来静姝藏了点小心思，她现在并非困意上头，也许是想借着睡梦做些事吧，他有许久未曾听她提起那个无端入梦的男人了。对此，他没有拆穿，只是打横抱起了身边的佳人，脚步平稳地踏上了书房的台阶。 第81章 chapter 81 这大半个月的功夫叶英已经大致摸清了静姝体内的灵气走向，她体内的灵气只要稍加引导并不亚于内功大家，怪不得以前能扮猪吃老虎地瞒过叶孟秋等人。不过若是要教静姝习武，叶英还需仔细抓住每一丝脉流，免得将来出了什么岔子他却束手无策。 怀里的人儿在叶英刻意引导着灵气运转一周天后如往常一样沉沉睡去，修长的五指轻抚着女子阖落的眼眸，低叹道：“小骗子，你可记得我说过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如今我双目失明，你便以为我看不见你了么？” 静姝心里有不安，即便她掩饰得很好，但叶英还是发现了。她有时会莫名地对着空处盯上许久，别人以为她是寻常的发呆，可叶英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流徘徊，她在找什么，但是没找到。 以叶英的修为并未察觉周围有异，静姝此举如非有所发现便是心有惶恐，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曾告诉他。他已经对她毫无保留，可她却藏着些小秘密，情字上的领悟他一贯迟缓，如今看来的确有些失败。 悟情并非悟剑，叶英习惯跟着自己的心走，男女情爱他懂的不多，静姝是他心悦的女子，也是他启蒙的老师。他知晓她对自己的心意，也能发现自己对她的不同，然情字当头，她的举措却时不时地令他困惑又无奈。 书房敞着窗，雨后凉风徐徐，叶英动作温柔地替静姝盖好薄毯，坐在榻上轻抚着她纤细的肩膀陷入沉思，是不是为对方考虑得越多，隐瞒的事便会越多？所谓两情相悦，为何要多些表里不一的话徒增愁恼？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听着……似乎有几分道理。 出去调查的侍卫是在晚膳前回来的，站在书房门口恭敬地行了一礼，将结果如实上禀：近几日庄内包括绿萼在内一共有四名女子被草鬼附体，另外三人并没有绿萼这般严重到吐血的情况，只是多多少少在落梅居附近感到不适，回去之后高烧不退陷入昏迷，几番辗转便到了盛长风手中诊治。 第147章 果真如此。 叶英心底微沉，庄内女子人数众多，此事十分棘手，“去请二庄主过来一趟。” 叶晖过来的时候静姝仍旧睡着，听到侍卫的通传叶英犹豫了一会儿才动作谨慎地起身，将静姝放到榻上安置好，从屏风后走出去先对叶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轻轻离开了书房。 屏退所有侍从在走廊上走出一段距离，叶英才面色凝重地开口：“二弟可知草鬼一事？” “来的路上听了点，草鬼若在庄内泛滥危及人命，后果不堪设想。”叶晖对草鬼的出现有些不解，江南一带未曾流传过草鬼之物，怎么突然在藏剑山庄里冒出来？ 叶英颔了颔首，随后将侍卫调查到的消息和静姝的话转告给了叶晖，后者十分震惊，“大哥，你的意思是……” “静姝久居此地，灵气氤氲，若真有驱邪之效，恐怕山庄不单进了草鬼，还有别的东西，但此事切记不可外传，以免人心惶惶。”叶英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草鬼的来源需得详查，此外，静姝可能在怀疑有人对她不利。” “这……” 叶英脸上的表情黯了黯，“只是我的猜测，她没说，还请二弟多加留意。” 关系到静姝那便不能是小事，叶晖明白这事会有多严重，“好，我这就让底下的探子在山庄附近和镇上调查一番有无可疑的生人。” 舒了口气，叶英抬手微拱，“那就有劳二弟了。” 兄弟俩又在各处的布防上做了修改，静姝在藏剑山庄，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两位庄主议事无人敢去打扰，眼看酉时过半，秦嬷嬷悄悄来到书房门口小声问道，“姑娘可醒了？” 候在门外的侍女摇了摇头，她只好吩咐厨房将晚膳先温着，等主子们都好了再说。 静姝沉沉地躺在榻上，白雾朦胧的梦境中，她面前斜斜地坐着一个姿态慵懒的白发男子，披散的发丝有种静姝极为熟悉却又莫名的光彩，松垮垮的长袍敞开着，露出胸口大片凝脂般的皮肤，宛如上好的玉帛透着莹润的色泽，足以令世间绝大多数女子羡嫉。 春风裁就的温润五官在一双轻挑邪肆的眼眸点缀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静姝不是没见过叶英披着头发的样子，但她实在不能把那个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谦谦君子的男人和面前这个……浪荡公子拼凑在一起。 唇角轻抿，她别开了眼选择不看，“你说的邪祟是怎么回事？” 白衣公子轻笑着环起了胸，薄羽般的唇倾吐出两个字：“求我。” 静姝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不该临时起意跑来这个地方，睡着之前她并不确定许久没梦见的人会不会出现，而且叶英也许会因此猜到什么。眼下更糟糕的是，她对面前这个肖似叶英的人完全不了解，却能感受他性子里的恶劣。 她还是想想一会儿该怎么跟叶英解释吧。 察觉到静姝打算就此淡出梦境，白衣公子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银色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着，清寒夺目的光令静姝微愣，视线忽而垂至手腕上凉意如水的细链上，那熠熠的光辉似在与之隐隐呼应。 她对男子的身份更加迷惑了。 “没事不要离开藏剑山庄，就算要出去，喊你男人陪你出去。” 静姝一愣，迎面却扇来一阵寒风，天旋地转间整个人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听到别人的声音，脑海中沉沉的坠感消失，乌黑的眸子带着茫然睁开，落梅居的侍女一左一右扶着她，两道脚步疾声而来，叶英叶晖听到动静也一前一后走回了书房。 叶晖看见地上卷着薄毯一脸惺忪的静姝，忍不住打趣道：“哟，这都多大了怎么睡觉还打滚呢？” 回神之后双颊立刻飞起两片红云，静姝干咳一声，慌忙抱着毯子站起来，叶英伸手扶上她纤细的手臂，关切地问道：“可有摔伤哪里？” “没……没有。”静姝三下两下把毯子卷起交给身边的侍女去收拾，强作镇定道：“二庄主怎么来了？” 叶晖笑眯眯地看着他俩，“当然是专程过来看小嫂子打滚。” 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当即把静姝的小脸逼得通红，葱白的五指有些奋力地想抓住什么，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紧，静姝乖乖躲在叶英背后，耳朵仍是烧得厉害。 迎着叶英无奈的神色，叶晖识趣地清了清嗓子，“时辰也差不多了，我看这儿估计是不会留我晚膳的，大哥，我先回我那院去了。” 这话说的……叶英张了张嘴，他倒是想留弟弟一起用晚膳，但今天貌似气氛不太合适。他捏了捏掌心缩成一团的小手，平静地说道：“改日备下宴席再请二弟过来一叙，方才所提之事也请多多留意。” “大哥总是这么客气。”叶晖笑了笑，拱手道别，走前也不忘再调侃一句：“小嫂子，我走了啊。” 静姝闻言从叶英肩后探出视线，双目灼灼地瞪着笑得不怀好意的家伙，那三个字的称谓在脑海里颠来倒去，逼得她将两个字脱口而出：“快走！” “你同二弟的关系倒是极好。”叶晖走后，叶英将躲在身后的女子揽入怀中，唇边有一丝浅浅的笑意。 “二庄主只是爱拿我寻开心罢了。”静姝闷闷地靠在他胸口，叶晖打小就爱时不时逗她，三言两语把她说得面红耳赤，想起以往的那些经历，她憋足了劲，狠狠地说：“我们给二庄主找个姑娘吧？” 第148章 出了落梅居还没走远的叶晖突然打了个惊天的喷嚏，他摸了摸鼻子，这是谁在惦记他呢？ 书房里，叶英掩唇轻咳，压下溢出嘴角的笑，若是要让二弟娶妻，只怕是火烧眉毛的事，“时候不早了，先用膳。” 揣着一肚子的心事用过晚膳，静姝放心不下绿萼，便去了后厢看她。绿萼今天刚获许回到落梅居就出了事，她没能复职又身体抱恙，秦嬷嬷本想把她送回去让家里人好生照顾，可出于种种原因叶英留了话，把人留在了落梅居，又破例允许绿萼的娘亲暂时住下。 盛长风开了调理气血的药，绿萼喝了几帖脸色就红润了起来，静姝去的时候她正被红着泪眼的阿娘搂在怀里问长问短，见静姝进门两眼立刻有了神采，可没过一会儿又蔫了下去，语气微弱地喊了她一声，“静姝姐姐。” “你醒了？”静姝惊讶地看着靠在娘亲身上的小丫头，气色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好了不少，悬着的心落了地，盛长风的医术果真高明，“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觉得回来不能侍奉姐姐还添了麻烦，心里过意不去。” 静姝一愣，看了看坐在床头的妇人，母女俩的神色不太对，她忽然想起绿萼被遣回去的原因，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垂眸收敛了眼底的复杂，换了一副平和的笑容，“这么久不见，怎么和我生分啦？” “我……”绿萼眼眶微红，看着旁边的阿娘又有些怯怯地收回目光，低头搅着手指一时没说话。 绿萼的母亲这时开了口，她起身向静姝福了福身，“姑娘，萼儿年纪小不懂规矩，平时多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庄主和姑娘海涵。”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困和困死中挣扎 第82章 chapter 82 虽然庄子里对静姝能不能嫁给叶英还有很多说法，但这落梅居里似乎人人都已接受了这件事，等叶英和静姝成了亲，绿萼就是庄主夫人的贴身侍婢，将来的前途是不可估量的。绿萼的母亲只比叶英大了几岁，看得透这些东西，所以对静姝十分恭敬。 对方应该已经知道绿萼被遣回去的缘由，静姝微咳一声，并不想提那件事，“绿萼与我情同姐妹，我自然会照顾她的。” “我这不成器的女儿能在姑娘面前做事是她的福气，今日的事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已经告诫萼儿要恪守本分，往后不会再有半点逾矩的事。”妇人又福了福身，她看得出来静姝地位很高，否则不会她一句话就能把盛长风这样的神医请来。若不是盛长风出手，只怕她的女儿现在还昏迷不醒。 绿萼被她娘拉了拉，像是要起身跪下，静姝连忙上前把人按住，“我把你当妹妹，你真要和我这样见外么？” 在叶英不知道的情况下，静姝充分感受到了他曾经的无奈，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崇将这多年的情分都盖了过去，她还未居主位，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变了起来。落梅居的下人打一开始便对她礼敬三分，秦嬷嬷纵然对她关怀备至也或明或暗地待她如主，如今绿萼也要和她生分了。 还未及笄的小丫头不说话，眼圈渐渐红了，她本是关心静姝而为，却犯了主子的忌讳，秦嬷嬷和爹娘一直在告诉她将来静姝是要做夫人的，断不可贪着她们之间的情谊坏了规矩。每个人都在说静姝要不同了，她也的确感觉到这位姐姐不一样了。 曾几何时，绿萼是静姝的开心果，可自叶英出关以后，她才渐渐明白，原来喜怒哀乐可以只为一人道，她所熟悉的那个静默女子，只是不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展现在除叶英以外的人面前罢了。 静姝从绿萼房间离开的时候心情有些低落，眼下绿萼由她娘亲陪着，一些话她不方便说，只能闭口不言。 “静姝。” 和着晚风吹来的轻唤涵盖了不加掩饰的温柔，垂眸前行的女子怔了怔，脚步掉转了方向朝书房后廊上的男子走去，“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们一贯在书房用膳，方才她只身前去看望绿萼，不想叶英一个人绕过书房来等她，静姝走到近处惊觉他的身形似有大半立在走廊外，生怕他一个前倾便坠下去，连忙搀着他的手往后退步。 对她的紧张叶英有些无奈，她总忘记他是习武之人，反手握住柔软的小手，“方才我听到屋内有说话声，那个丫鬟可是醒了？” “嗯，盛神针的药很有效，休养几日应该就能恢复了。”想起绿萼对自己那恭敬的神态静姝不免颓然轻叹，她是真的把绿萼当妹妹看待的，从小身边不曾有过什么玩伴的她在叶英闭关的那几年没有日渐消沉，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绿萼。 指腹轻抚着光滑的手背，叶英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低迷，“有心事？” 他暂时能想到的，是草鬼出没和绿萼受伤两件事，草鬼之事不可随意揭过，绿萼于静姝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人，她心里该是不好受了吧？叶英心里尤有微叹，今日他带静姝去给顾心兰扫墓，本想解一解她的心结，却不过浮生半日。 静姝的眼莫名生了涩意，她向前一靠贴着叶英温暖的胸膛，低声道：“绿萼这些年一直陪在我身边，她生性活泼，初来乍到的时候总是没规没矩，嬷嬷说了她好几回，皆因我不放在心上最后不了了之。这丫头爱闹，有时候我觉得她像极了曾经被你宠着的自己。” 是以，她也潜意识地纵容着绿萼的率真，无形中又像极了当年的叶英。原来有个半大不大的丫头跟在身边是这样的感觉，叶英喜欢摸她的头，她也习惯性地会去摸绿萼的脑袋；叶英惯是看着当初的她在面前玩闹，她也从绿萼的天真烂漫中嚼出了一份无奈与宠爱的心境。 第149章 叶英静静地听着女子低柔的嗓音，絮叨六年的往事，听到后来她落了一声低叹：我以为我们之间是姐妹而非主仆，可她却要与我生分了，我不想看到她脸上出现那么多敬畏…… 心中微动，他轻抚着纤细的脊骨，俊秀的五官浮上些许深意，她正苦恼的事，倒是和他之前所想不谋而合。 绿萼在床上躺了三天，草鬼从她身上吸食的精气得以恢复，人便没事了。绿萼的娘亲在山庄别处还要做事，对女儿千叮万嘱之后才放心离去。 娘亲一走，绿萼脑海有些空白，站在落梅居门口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虽然是她熟悉的院落，可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侍卫看着丫鬟杵在门口发呆，便把她叫回了神，心中暗想：到底是跟在静姝姑娘身边的，连姑娘的呆病都学得像模像样。 绿萼转头茫然又惶惑地看着落梅居内的一景一物，脚下的步伐十分犹豫，她是想留在静姝身边的，可真正回来了，她却觉得眼前一片迷雾。被爹娘训教了大半个月，她看静姝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可她还是喜欢静姝的，那是个闲话不多心思又极其温柔的女子。 “绿萼！” 黑亮的眸子一眨，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嬷嬷，脖子一缩没来由地发憷，低下头去轻道了一声嬷嬷。 “你这丫头，搁这儿跟别人守门呢。”秦嬷嬷端着茶水站在她面前，“别愣着了，庄主喊你过去。” 静姝去了账房，眼下不在落梅居。绿萼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房门口，一抹亮黄在漫过窗台的朝晖中尤为夺目，三千白发胜雪，莹润如玉的侧颜覆着薄光，一时分不清是暮春的暖阳还是自身的华彩，那是一个足以令人一见倾心的男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枚昆玉制成的白子，修长的指节有着迷人的弧度，叶英坐在黑白纵横的棋盘前似陷入长考，指尖的棋子迟迟未落。 绿萼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跨过门槛，秦嬷嬷在走廊上跟她比了个眼色，她亦不敢出声打扰。静姝不在的时候，叶英或在院中打坐调息，或在书房内自弈一局，庄主的可人儿没有陪在身边，旁人唯有万分恭谨地伺候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叶英手中的玉子终于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裂，绿萼忍不住双腿打颤，身形摇晃。 “坐吧。” 绿萼睁大了眼，一时没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大庄主是在喊她……坐？ 身边的人久久未动，叶英将心思从棋局中收了回来，袖袍垂在身侧，静静地等着。 收到秦嬷嬷从门外递来的眼神，绿萼向前迈了一步，僵立许久的双腿早已发麻，但还是咬着牙上前地将茶盘放在叶英面前，然后在旁跪下。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位久负盛名的大庄主，绿萼见过他对静姝的温柔宠爱，却也没忘外人所传叶英性冷无法接近之语。叶英是藏剑山庄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他生就一副清冷无双的相貌，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旁人不敢僭越。 小丫头尽可能地低着头，规规矩矩不敢出声，实则脑海一片空白。耳边传来悠然的注水声，八分满的青瓷茶盏落在她面前，绿萼惊惶地看着华发锦衣的男子，大庄主……亲手给她斟茶？ “这杯茶，谢谢你替我陪在静姝身边那么多年。”叶英平静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听声注水对他来说并不难，只是若静姝在场绝不会让他动手干这事。 绿萼看着面前的茶盏，捏了把手心的冷汗，还是没有胆量上前拿起，“这……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你觉得静姝如何？” “静姝姐姐……静姝姑娘人很好，待奴婢十分和善。”绿萼费力地想着措辞，生怕在叶英面前说错了话。 指尖微转着光滑的杯盏，袅袅茶烟中他微微一叹，“静姝秉性善良，但却自幼……不爱与人攀谈，身边无甚好友。旁人只有与她相处久了，才会知道她有多好。” 叶晖总说静姝那对人不冷不热的脾气就像和叶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可他却忘了静姝小时候有多活泼，她也曾有过天真烂漫，和落梅居的下人们打成一片。但自从幼年养着的鸟儿和顾心兰接连去世之后，明白了生死的静姝在心底关了一扇门，除了早已熟识的人，她不再与人深交。 叶英想，静姝是怕再受到重要之人离去的打击，毕竟如今的她，将生死看得太过明白了。 绿萼一愣，想起这些年没有自己便形单影只的静姝，心里生了许多莫名的滋味。 “静姝很喜欢你。”叶英语气平缓地说道：“当初交代嬷嬷寻人，是不想静姝孤单下去。能让她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你做到了。如今我虽回庄，仍希望你陪在她身边，若无大过，旁人不会苛责于你。” 胸口传来强烈的跳动，绿萼震惊地看着叶英，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可愿一切如旧？” 指尖微颤，那是她视为长姐的女子，能跟在静姝身边她焉会不愿？绿萼见他神情诚挚中带了一丝严肃，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生怕叶英反悔。 “你可明白如旧的意思？”清冷的嗓音微微加重了二字，眉宇间漏出些许深意。 “奴婢……”绿萼心口一跳，想起接连发生的事情，隐隐明白叶英今日叫她来的目的，那日她闯进书房终归不对，随后受罚受教理所应当，她是本着老老实实伺候静姝的念头回来的，言行举止也照着庄里的规矩，叶英却告诉她一切如旧。 第150章 绿萼卧床休养的这几日，静姝每天都会来看望，她学着娘亲的恭敬，心里却十分难受，她多想像以往那样攥着静姝的衣角撒娇诉苦。静姝说她们之间生分了，那双沉静柔婉的眼里生了黯然，绿萼跟了她六年，晓得她并不开心。 第83章 chapter83 静姝不开心。 心里恍然，绿萼连忙应道：“奴婢明白了。” 叶英颔了颔首，“她眼下应在清算弟子的月银。” “多谢庄主！”绿萼飞快地行了一礼，起身一阵风似的跑出了落梅居，全然看不出之前双腿疲软的样子。 站在门口的秦嬷嬷看着绿萼风风火火远去的背影，心里微叹，她将书房里的对话听得明白，叶英无疑是松了绿萼的行事规矩，爱屋及乌，大抵就是如此吧。 山庄的账房有一个单独的小隔间，方便叶晖随时过来看账。如今静姝在账房里处理事务，周围人多手杂，几个管事相互商量之后客客气气地把她请去了隔间，免得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未来的夫人。 弟子们的月银早就统计好了，午膳前就可以下发。静姝坐在隔间里看着桌面上摊着的图纸，若是熟悉的人瞧见定能一眼就认出那是落梅居的简图。她提着朱笔在图纸上圈圈划划，另一手时不时地拨两下算珠，记下距离与耗材。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者跑得气喘吁吁的，静姝放下笔，一个娇俏的人形在她的注视下探头探脑地想要偷看隔间里的情况，红唇轻抿，出声唤道：“绿萼。” 挠了挠头，绿萼乖乖走了进来，“静姝姐姐。” “身体刚好怎么就跑出来了？盛先生说过你还要再喝几天药的。”静姝起身合上窗门，将微凉的风挡在屋外，“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姐姐别担心，我好全了的。”绿萼蹭到她身旁，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半晌却挤不出话来，涨着小脸仰头露出笑脸，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傻气。 静姝微愣，顿了顿才问道：“你娘走了？” 绿萼点点头，小嘴忽的一瘪，“姐姐你不知道，阿娘前段时间总是训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恨不能把我打回胎里重造一遍，比嬷嬷还可怕。” 一提起自己的娘亲，绿萼的话匣子便再也上不了锁，叽叽喳喳地把她这些日子喝的苦水全给倒了出来。她在静姝身边散漫惯了，起初还有过战战兢兢的日子，后来和静姝关系熟络以后便忍不住会把那些规矩放到一旁，这回被人正儿八经地从头训诫，也是脱了层皮的。 明眸微转，绿萼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静姝的衣角，“姐姐，那天我不是故意想闯进书房的，我只是一时情急，怕庄主……” 素手轻抬，落在她的额顶轻轻一揉，“我知道。” 绿萼忙不迭地保证道：“姐姐放心，以后不会了。” “嗯。”静姝看着竭力想表达某种意思的女孩儿，眼底划过一丝亮光，她觉得绿萼有些不同，但又是她熟悉的模样。 “不过……庄主待姐姐是真的好，我的担心倒是多余了，庄主应该宁愿自己生闷气也不会对姐姐动粗吧。”绿萼眨眨眼，甚至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说得很对。那日她见叶英的脸色实在沉得可怕，见惯了自家爹娘之间的事，她以为男人生起气来都会打女人的，“庄主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男子。” 重重地咳了一声，静姝面色微窘，“你……你还是说点旁的吧。” 绿萼嘻嘻一笑，熟稔地挽上了她的手，“姐姐，你跟庄主真般配。” 前几日还对她毕恭毕敬的丫头突然又回到没有正形的模样，静姝不由暗想：也许绿萼之前只是惧于娘亲的管束才不敢跟她太过亲近。 时辰差不多，账房的几个跑腿支了银子端到静姝面前，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弟子用膳的时间，他们得赶在那之前把月银发下去才是。绿萼麻利地捧过名册，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姐姐快走吧，发完好回去用膳，庄主说不定在等你呢。” 静姝掩唇轻咳，这段时日事务繁多，她已有好久不曾和叶英一起用午膳了。 一行七八个人到了弟子堂，除了尤为刻苦的弟子仍在九溪烟树练剑，大多数人都会这个时辰左右回到弟子堂洗沐准备用膳。静姝隔得很远就看见管事的七叔领着一众弟子在空地上等着，秀眉微皱，眯眸在那些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心里已是见怪不怪。 七叔和静姝有过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发现他谎报账目，随后她又偶然间撞见他克扣弟子的月银，直接收回了由他下发月银的权限，硬是让他在山庄里捞不到半点油水。踩的痛处多了，七叔便跟她不对盘，总要想办法使绊子。 “那个老不尊怎么又把人提前聚起来了？”绿萼一见那阵仗便拉下脸来，每次发月银的时候七叔都会早早地把人叫来等着，原本发钱是高兴的事儿，七叔却扯着静姝的面子吆喝一众弟子提前三刻钟候在院子里。 在藏剑山庄学艺的弟子家境参差不齐，手头富裕的不屑于每月这三两银子，但出身贫寒的弟子却靠着这月银过日甚至还要省下一部分留给家人。七叔是弟子堂的管事，也管着一众弟子，他有什么吩咐大多弟子都会听从，再者，他打着不要得罪静姝的旗号，在弟子跟前嘴碎得很。 静姝领着人进了弟子堂，客气地和七叔打了个招呼，后者满脸的谄媚透着几分怨恨。弟子们的视线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已然耐着性子等候许久，剩下的力气全用在维持表面礼节上了。 第151章 “静姝姑娘你可终于来了，今儿午膳开得早，姑娘早些发完让弟子们去用膳吧。”七叔摆着一心一意为弟子考虑的面色，暗地里却在指责静姝让弟子久等，周围的视线愈发不善了起来。 绿萼咬了咬牙，张口就想申辩几句，静姝却按住了她的肩膀，面色平静地吩咐身后的人，“先照册子把各位的月钱发了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七叔争执只会正中对方下怀，毕竟在山庄弟子面前，七叔是他们熟悉的老人，而她只是个想嫁给叶英却出身低微的女婢，若是吵起来必然会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站在七叔那边。且静姝向来不喜与人发生口角，藏剑山庄里那么多人，只要不是碍到她做事，别人对她如何评价她并不介意。 七叔的目光在银盘上一扫而过，眼底的贪婪显而易见，一转头又是十足的殷勤，他竭力表现出战战兢兢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十分可怜，好似他不讨好静姝便会没了活路，“姑娘带来的人在这儿发放便好，眼下天儿热，小的特地备了凉茶，还请姑娘上座。” 这样的场景，静姝每回都要经历一次，她要是坐下了，别人还站着，那便更讨人嫌了，左右她对七叔泡的茶一点兴趣都没有，也就不打算中这个圈套。她淡淡地看了眼矫作的男人，“七叔的好意静姝心领，不过发放月银事关到弟子的利益，需得在旁督查，倒是七叔上了年纪，不若先去歇着吧。” 七叔扶着腰轻捶了几圈，长叹一声，“哎，姑娘年纪轻轻的真是好，小人这把岁数已是愈发力不从心，前不久闪了的腰到现在还疼。姑娘若是要站这儿等，小人也陪着姑娘就是。” 倚老卖老还唱起了苦肉计，静姝眼底的神色愈发凉薄，她转头推了推身旁咬牙切齿的绿萼，示意她赶紧照着名册念，自己则是默默地立在原地不置一词。 见七叔颤颤巍巍地扶着腰，而那位姑娘却漠着脸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尊老之心，人群中的弟子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劝道：“七叔，您去坐着歇会儿吧。” 有了起初的一个人，声音便接二连三地连成一片，愈发衬得静姝不近人情。将七叔志得意满的小算盘看在眼里，她缓缓垂下了眸，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只等着绿萼和其他人把月银发完。若是七叔再把祸水引到她身上，她不介意坐下来和这位七叔好好聊聊。 破空声在一片纷扰的话语中并不明显，静姝下意识地捕捉到一道灰色的轨迹，余光溯回，是一双微凛的眸。后者好似没想到他的小动作会被人发现，四目相对的时候露出一丝讶然，随后在人群边缘朝静姝颔首示意。 七叔忽然怪叫一声原地跳了起来，名副其实的跳脚，全然没了之前那仿佛扭了腰般惺惺作态，“谁？谁打我！” 前一刻还在表示关切的弟子对七叔突如其来的转变愣了愣，忽然没了话。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七叔连忙捂住自己的腰，“哎，像是站了太久，疼得我眼都花了……” 淡淡的嗓音翻不起丝毫波澜，静姝平静地看着七叔虚汗涔涔的模样，“七叔，方才你捂着左边说之前闪了腰，刚刚这么一跳，是把右边也闪着了么？” 七叔的老脸骤然一僵，迎着那道凉薄中透着审视的目光，心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冷风，“这……哎，对对对，现在这两边是真的疼，疼得我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好。” 红唇微抿，静姝颔了颔首，“如此，绿萼。” “姐姐有何吩咐？” “七叔的腰伤如此严重，庄内寻常的大夫只怕看不好，你替我去济世堂走一趟，问问盛神针可否移步诊治。”这话换做别人只会被说道好大的口气，从静姝嘴里说出来却没人不信，只因这位姑娘从前便和盛长风走得很近，盛长风被请到落梅居十次有九次是给静姝看诊的。 “好嘞！”绿萼麻溜地把念到一半的名册合上，转身就往外跑。 “哎别别别！”七叔心头一惊，当即上前就要拽住那小丫头，腰也没来得及捂，反应过来后身体就那么僵在众人面前，他慌忙收回了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这……只是些小小的病痛罢了，小人哪敢劳烦盛神针大驾？” 开什么玩笑，若是盛长风一来他还怎么装下去？ 第84章 chapter 84 静姝幽幽地看着七叔中年发福的身形，“七叔的腰伤久治不愈，定是为藏剑山庄鞠躬尽瘁积劳成疾，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便马虎不得，还是请盛神针来看看较为稳妥。” 就这么一收手的功夫，绿萼已经跑出院门没了影。七叔心虚地避开静姝的目光，暗暗寻思该如何收场，请了盛长风这事就不能小了，搞不好还会惊动几位庄主，哪怕自己现在身上真的有伤，以庄主们同静姝的关系，到时候遭殃的肯定是自己。 七叔没一会儿背后便被冷汗打湿，静姝看在眼里，转头吩咐跟自己来的人把浑浑噩噩的七叔扶到一旁，哪知旁人还没靠近，他忽然两眼一抹黑，就地倒了下去。 与其说是倒，不如说是躺，静姝将他放在背后轻撑地面而后迅速松开的手看得仔细，饶是她也忍不住轻轻抽动了嘴角，到底还是给他留了一分薄面，“七叔定是气力不支，盛神针还未到，快些把人扶到屋里去躺下吧。” 送走作妖的人，空气都舒畅了几分，静姝仍旧神色淡淡地看着剩下的弟子挨个领着月银，先前没露面的弟子相继结伴出现，其实静姝每次来弟子堂发月银的时辰都差不多，有心人一回两回后便不听七叔的吆喝早早地出来干等，当然也有人知道这个却本着尊礼守矩的想法，没有违背七叔的意思。 第152章 “你！” 这娇呵有些熟悉，静姝在脑海里寻觅了一番，忆起一个不算熟的人来。她抬眼看向穿过人群走来的女子，腰侧的革带随着疾风扬起，乌眸微眯，静姝在女子近旁的时候客气地倾了倾身，“蓁蓁小姐。” “你还敢来！”叶蓁蓁一见静姝那异常沉静的脸便气不打一处来，前次静姝害她在众人面前出糗，回家之后又被父亲拎起来好一通教训，最后禁足了半个月，哪知刚解禁静姝就送上门来，这回她定要这女人好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静姝微微一顿，颔了颔首，“我只是按例来发放月银，照规矩办事而已。” “月银该是七叔发给诸位师兄弟的，怎么轮到你来过手了？山庄里的钱库是你管着的不成！”叶蓁蓁挑着她话里的错处，却不知如果七叔站在这里定会给她比个大拇指。 这钱库……还真是她管的。 暗叹一声，静姝挥手示意欲言又止的账房伙计继续做事，转头耐心地和叶蓁蓁解释：“蓁蓁小姐，我只是想亲自督查月银发放一事，并无他意。” 叶蓁蓁虽然比静姝小了八岁，个子却一点都不小，自幼练武的人身形早早地长开，且比同龄人都要高挑许多，站在静姝面前视线甚至还能压她少许，因此颇有几分气势，“我看你所谓的督查其实就是想趁机贪污大伙的月银吧？” 心中险些哭笑不得，若她不来，才是真的有人贪墨。静姝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蓁蓁小姐定要这样认为，那便请蓁蓁小姐在旁仔细看着是否有人短了银两。” “好！本小姐就看着！”叶蓁蓁双手叉腰，当真在旁瞪着大眼看了起来。 先后有人打岔，静姝此次迟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月银放完，余下的有些弟子并不庄内，登记了名姓之后或留存记账或托人转交。静姝在名单上看到了叶无心的名字愣了一愣，她明明在庄内见过此人的。 “蓁蓁小姐，月银放完了，我该走了。” “等等！”叶蓁蓁一步跨到静姝面前，“本小姐的话还没说呢，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莫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心虚吧？” 静姝客气地倾了倾身，问道：“既然如此，蓁蓁小姐有何吩咐？” 眯着一双凤眸将静姝上下看了个仔细，叶蓁蓁也不废话，解下了腰后的长剑握在手中，“你来和我比一场。” 恬静的面庞滑过讶然，静姝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鲜衣少女，她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蓁蓁小姐说笑了，我并非习武之人。” “你这话诓别人尚可，本小姐却是不信。”叶蓁蓁的面色微微露出几分较真，“莫说我大言不惭，叶家浮萍万里的身法我打小就一直勤学苦练，庄内也算佼佼者，可那日我用尽全力却追你不得。” 静姝怔了怔，原来叶蓁蓁的身法武学竟是如此么？ “本小姐脾气可能差了点，可向武之心却是真真切切。”叶蓁蓁见她不说话，便当是拆穿了她的谎言，紧跟着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武功，那天最后却使力封住我运气的法门，你作何解释？” 该怎么解释，静姝自然不可能道出自己能看见别人身上的真气流动，可叶蓁蓁这一样样细数出来，好似她真的会武功一般，她一时想不到好的理由，“蓁蓁小姐，那只是个巧合。” “巧合？”银光一闪，长剑直接出鞘，叶蓁蓁执剑于侧，青丝束成的马尾随风恣意，真气涌动之下衣衫猎猎，明眸灼灼地直视着静姝，“你觉得本小姐是信你的鬼话还是相信自己近十年的苦修！废话少说，拔剑便是！” 午膳的光景，绝大多数弟子都回到院里赋闲休憩，叶蓁蓁拔剑邀战自然是惹得四处的弟子将此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纷纷议论入耳，静姝着实无语，“蓁蓁小姐，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当真不会武功。” “你这女人真是谎话连篇！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亲口答应老庄主要在一年之内习得叶家剑法，若说你不会武功，岂不是在老庄主面前放大话！”叶蓁蓁怒视着避战不应的静姝，“叶英哥哥真是看不见了才会喜欢你这种人！” 红唇倏而抿紧，静姝沉默了下去，气氛跌入死寂，良久的良久，低柔的嗓音染上几分凉薄，一开口，却是道出了一个数字：“三万九千八百一十六。” 叶蓁蓁愣住，周围的人也是一脸莫名，静姝却挺直了脊背，乌眸沉沉地看着她，“叶家剑法，我看了三万九千八百一十六遍。” 众人心头微震，只听得那青衣女子继续说道：“庄主十四岁出关，到他二十六岁再次闭关，我陪在他身边十二年五个月零十三天，叶家剑法我看他使了三万九千八百一十六遍。” 若说藏剑山庄有谁能得见叶英持剑的姿容，那人无疑是落梅居的一员。若说谁看得最多，那人除了静姝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三万九千八百一十六，这是个极为惊人的数字，叶英能有如今的成就，不仅仅是因他有天纵之才，更是他勤修苦思参悟出来的。静姝见过他练剑毫无间歇持续两个时辰的时候，也见过他不畏风吹日晒终日打坐只为凝练真气的时候，曾经的叶英真的把剑当做他的全部。 静姝自己被人怎么说都可以无所谓，但提到叶英，任何质疑都不许。 “同样的秀水剑法在庄主手上如怡然之风，有招似无招，无招胜有招，但蓁蓁小姐却还欠了几分火候。剑法的精髓不在于形，蓁蓁小姐过于拘泥招式章法，剑势如虹剑意却如一潭死水，如此便是再苦练十年，我仍能一眼看出你运气的缺漏之处。” 第153章 叶蓁蓁的花容骤然失色，满眼呆呆地看着静姝，人群中更是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青衣女子眸色深深地看了眼怔愣的少女，心里忽然对这样的场景涌出无数倦怠，她不想再待下去，连作别的客套也不想多说。微风托起她转身扬起的如瀑青丝，纤细的背影有几分凸显的风骨，柔弱却不软弱，像极了什么。 像极了当年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叶孟秋的责难沉默抱剑离开的少年叶英。不解释，不反驳，是非曲折自有明断，咄咄逼人者，不过贻笑大方尔。 “散了吧。”人群中有人低叹，叶英付出常人百倍千倍的努力换来藏剑的繁荣，身为弟子，他们不该质疑庄主的眼光。 静姝走出弟子堂的时候异常沉默，身后跟着的账房伙计想安慰她，却见她摆了摆手，她忽然很想回落梅居，想回到叶英身边，“你们辛苦了，先回去用午膳吧。” 几个伙计相互看看，恭敬地和静姝告了礼，临走前不忘劝慰她别把今天发生的事放在心上，静姝客气地谢过。等旁人离开后，脚步才缓缓朝着熟悉的院落走，没走几步，迎头靠近的气息令她心神恍惚。纤细的身形滞了滞，随后迈出的步子渐渐加快，最后竟是小跑着扑进来人怀里。 繁复的袖袍拢住依偎的人儿，如雪的华发随着俯首抵额的动作微微垂落，男子温润的嗓音将她无形包裹，“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叶英是被绿萼叫出来的，小丫头哪里看不出七叔那老不尊的作派，让盛长风来白跑一趟有什么用，她壮着胆子直接回落梅居禀告了叶英，一路上更是倒豆子似的把这些年七叔明里暗里给静姝找的茬全倒出来，就指着大庄主能把七叔收拾了，没成想他们在路上便撞见往回走的静姝，看样子月银已经发完了。 绿萼原本跟在叶英身后，见静姝忽然一阵风似的扑进叶英怀里，挠了挠头，半晌才想起来秦嬷嬷再三跟她告诫的回避，小小的身子一转便背了过去。 浓睫轻颤，乌眸中映出男子关切的面容，他疼她疼到了骨子里，默许她所有撒娇和小脾气，愿意在任何时候做她的依靠。这么好的一个人，她大抵是中毒了罢，中了他温柔的毒，才会为他义无反顾，才会在心思疲惫之际想到要回他身边。 一如还巢的倦鸟。 叶英听到一声低笑，俊眉微蹙，搂了搂怀里的女子，“静姝？” “好累，走不动。” 男子略一迟疑，屈膝将她抱了起来，又听得她说了一饿字，脚步便不再犹豫地沿着来时的路折了回去，“给秦嬷嬷传话说，静姝的膳盒不必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　　39816是我瞎编的otz，可能多了吧【望】 第85章 chapter 85 本是背对着的绿萼一个激灵，扭头见这情形，忙不迭地道了句好，一溜烟跑向落梅居。 纤细的手臂环着叶英修长的脖颈，静姝在他肩窝埋头蹭了蹭，鼻尖嗅到的海棠清香令她不由自主眯了眼，那是落梅居一年四季独有的味道，是他的味道，“阿英。” 脚步微顿，心里随着她的轻唤生了些喜悦之情，翕动的薄唇衔着温柔，清冷的眉眼染上丝丝暖意，“我在。” 低低的嗓音带着软糯和娇憨，静姝闭着眼，“那些人好烦呐，我不想理。” 他不假思索地回应：“那就不理。” 这样的回答让静姝痴痴地笑了起来，笑意却未及眼底，“那可不行，旁人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有我在，不会有人笑话你。”叶英的语调平稳而坚定，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任何人讥笑于她，她应有最放肆的模样，无忧无虑又无所顾忌。 埋在肩头的脑袋来回轻蹭，是摇头的动作，“别人总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好歹……得给他们表示一下你的眼光不差吧？” 叶英倏而收紧了怀抱，静姝同样搂紧他的脖颈，乌色的眸抬起一丝泛着水光的缝，她突然哑声道：“阿英，你不瞎。” 削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大致能拼凑出静姝今日听到了些什么，闭合的眼眸有一瞬想要睁开，却没能如愿。叶英上下轻抚着女子纤细的肩膀，心里多的是无法言说的滋味。 回了落梅居的静姝没打算再出门，也未曾遮掩惫懒的神色，午膳过后不消叶英给她通经过脉便在暖风中沉沉阖眸。 小心地将她抱到软榻上安歇，静姝眼下睡去，叶英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今日之事隐隐让他得见庄内的风言风语，他和静姝都不爱与人计较，可世上哪来真正充耳不闻的道理，旁人所言听到便是听到了，即便心里再怎么不在意，也会留下印子。 指尖细抚着秀眉之间的褶皱，叶英心中暗叹：若他只是一介普通武夫，静姝也许就不用受那么多非议。若是直接搬出庄主的身份只怕会适得其反，他现在，该怎么做呢？ 榻前的男子陷入沉思，午后的暖风在门窗之间打着转儿，像极了徘徊不定的心思。有客到访打破了这份持久的静谧，秦嬷嬷恭敬地站在书房外向叶英请示，后者摸了摸女子平整的细眉，起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来者被拦在落梅居门外，侍卫见到叶英出现才侧身放行，一个中年男子立刻拉着身后的窈窕少女三步两步来到叶英面前，少女拖拖拉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父亲向叶英行了个礼。 “彦叔到访，可是出了什么事？”叶俊彦是叶英最小的叔叔，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才子，闲时打马过西湖，收到香花无数。叶俊彦有极好的女人缘，成亲却很迟，多年之后才有了一个女儿，取名蓁蓁。 第154章 叶俊彦轻咳一声，虽然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小辈，但他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把仍旧站在后头不肯出来的女儿拽到身前，“庄主，蓁蓁平日被她母亲宠坏了，言行举止多有冲撞。先前对静姝姑娘有所冒犯，今日又出言不逊，我特地带她过来向庄主和静姝姑娘赔罪。” 说着他就给叶蓁蓁比了个眼色，让她赶紧道歉。午膳之前的事这会儿已经在弟子之间传遍了，叶俊彦想不知道都难。他细究前后来龙去脉，忍不住捏了把冷汗，那位姑娘的话分明有指责之意，若仅是她和蓁蓁之间的便罢了，可牵涉到叶英这就不能小事化了了。 就算叶蓁蓁并不是冲着叶英去的，可静姝出言维护无疑激起了弟子心中的景仰之情，将重心都挪到了另一件足以激起群愤的事情上。叶俊彦细细琢磨之后亦是长叹一声，若那位姑娘是故意如此，可见心机深沉，叶蓁蓁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松涛苑的那位族兄他也是较为了解的，叶孟秋没说不允静姝过门，只因叶英想替她博一个正妻的名分才有了后来的事。若说叶孟秋心底对静姝全盘否定，按他以往的行事作风早就把人遣走打发了，可如今静姝好好地留在叶英身边，可见叶孟秋也是有几分认可的。 叶俊彦越想越多，越想越心惊，暗道往后还是要多管管弟子们的口舌，静姝嫁给叶英是板上钉钉的事，没必要再为这些世俗的偏见惹得正主不快。 当然，第一个要管好的人就是他自己的女儿。 叶蓁蓁没想那些弯弯绕绕，她满目憧憬地看着面前华发三千的清贵男子，从记事起一直倾慕的人不过咫尺，脑海有短暂的空白，哪怕叶英的年纪几乎可以做她的父亲又怎样，喜欢就是喜欢了，想嫁给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 可这个人，却说非另一个女子不娶。 嫉妒是显而易见的，叶蓁蓁不明白那个女人有什么好，无非是比她有更多的时间能接近叶英罢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她还有很长的将来，还有很好的耐心去博一博叶英心中的地位，为什么就不能给个机会呢？ 眼眶一红，她酸溜溜地低下了头，涩声道：“庄主，蓁蓁知错。” 薄唇抿作一条平直的线，叶英颔了颔首，他对这位族中的表妹其实完全没有印象，听说如今年方二八，即便自己闭关之前见过，对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丫头。静姝天生早慧，自比别人不一样些，可一想到眼下的叶蓁蓁，叶英忍不住泛起了疑惑：原来女子都是这么早就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么？ “彦叔只有你一个女儿，往后多多孝顺彦叔，莫要让他为难。” 清冷的嗓音令叶蓁蓁心头一紧，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眼底一片黯然，终归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所以叶英不曾把自己放心上么？在叶家等了六年的不只有那个叫静姝的女子，还有她叶蓁蓁啊…… 听到女儿和叶英道过歉，叶俊彦跟着拱手，顿了顿，问道：“不知静姝姑娘现下是否方便，蓁蓁也想给静姝姑娘赔罪。” 叶英朝书房的方向微微转过头，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醒静姝。另一旁的叶蓁蓁却快掉下泪来，得不到喜欢的人垂青也就罢了，如今还要给鸠占鹊巢的女子道歉，这让她极为受挫。 “哟，今儿怎么这么热闹？”门外的侍卫告了礼，随后便走进来同样一身华贵的锦衣男子，眯起的笑眼在父女俩身上转过一圈，脚步落到自家大哥跟前，“大哥，静姝在吗？” 一个两个约好似的在这个时间来找静姝，真让人不把她叫起，叶英无奈地点点头，唤来候在书房门口的绿萼，“同静姝说一声，有客到访。” 绿萼很快就走到里间去了，叶晖见状有意无意地装作一副打扰了的模样，“大哥，若是静姝歇着我改日再来就好。” 按理只要静姝醒着，必然会陪在叶英身边，眼下没见到人，叶晖估摸是被自家大哥哄睡了。他对静姝歇在书房的事见怪不怪，来的次数多了还能见到静姝靠在叶英怀里小憩，这话无非是带着几分深意说给旁边的父女俩听罢了。 叶晖比谁都希望叶英和静姝好好的，一个是他敬重的大哥，一个是他宝贝的姑娘，好不容易有情人成了眷属，那些个莺莺燕燕起什么劲？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要是惹得两人心里不快，即便叶英和静姝不发难，叶晖也要表个态。 静姝和他们每个人都关系匪浅，叶家兄弟一条心，犯了任何一个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无妨，她也差不多醒了。”静姝像是只有他在的时候才会安心睡去，若他不在睡眠极浅，他离开了这么一会儿，落梅居里前后来了别人，只怕静姝已然被惊醒。 叶俊彦暗自心惊，平日他和静姝打交道并不多，今日见她歇在叶英身边，起初的时候叶英明显是从书房里走出来的，两人的关系可见一斑。这即便往后真的只能做叶英的妾室，保不齐也是唯一的了，就算不是名正言顺的主母又如何，没见现在即便无名无分叶晖也已经把山庄大权交了一半吗？ 将叶俊彦微变的脸色看在眼里，叶晖眯了眯眼，随后去看那个低头的少女，见她眼眶红扑扑的不由唏嘘，自家大哥除了静姝便不近女色，这桃花债只怕大哥自己都不晓得吧？ “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怎把彦叔吹到大哥这儿来了？” 叶俊彦面色微异，他这些侄儿里面就数叶晖最令人难以招架，商场上跌打滚爬那么多年愈发磨练了那狡黠精明的性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指不定哪个时候就掉进对方下好的圈套里去。 第155章 午膳前的事已经在弟子之间传开了，要说叶晖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人没得到什么风声，叶俊彦是一点都不信。可事情因叶蓁蓁而起，静姝不大和旁人说话的脾气庄子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他前后一想，觉得着实看不透静姝那样一个女子。 虽说这次的事自己这边理亏，可他没想到静姝是个能避则避的主儿，更使得一手以退为进的妙招，不动则已，一动……就把叶蓁蓁逼到了如此为难的境地。叶俊彦深吸一口气，“二庄主说笑了，只是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少不更事，冒犯了贵人，是以特地带她前来登门道歉。” “彦叔哪里的话，您是长辈，小辈的事交给我们自己就好。”叶晖笑呵呵地一瞥那厢不说话的叶蓁蓁，“蓁蓁，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突然看起了一部美剧《好兆头》，困在天使与恶魔的甜蜜里出不来了otz 第86章 chapter 86 憋红了眼，叶蓁蓁咬咬牙，“是我冒犯庄主和静姝姑娘在先，今日特来赔罪，还望二位庄主看在蓁蓁年幼的份上原谅蓁蓁。” 叶晖刚想再说道几句，却被叶英伸手按下，后者轻颔了颔首，“蓁蓁小姐有心便好，彦叔也大可放心，此事我与静姝不会追究什么。” 叶俊彦暗暗舒了口气，忙拱手道：“多谢庄主海涵。” 满是哀怨地看了看那清贵卓绝的男子，叶蓁蓁也低头跟着父亲拱了拱手，心里大抵还是不情愿的。 这时，书房的雕花木门里走出一名青衣女子，白皙的小脸微微泛红，夹带着酣睡的余韵，乌黑的眸子覆了一层曜石般的薄光，罕见地有几分楚楚动人。 绿萼显然已经说了外面有哪些人在，是以静姝看见院子里除了叶英以外的三个人并不意外，她视线微垂，缓步走到叶英身后，行礼道：“庄主。” 俊眉轻挑，薄唇有些意味不明地泄出简短的嗯声，叶英心里好些无奈，明明之前改了口，现在又改回来了…… 静姝哪能听不出来他的未尽之言，掩唇微咳，脸上红云尤甚。叶晖见她面露异色，不明就里地问：“可是染了风寒？” “静姝无恙，多谢二庄主关心。”清了清嗓子，静姝小心地看了眼神色平淡的叶英，耳根不住泛起一丝热度，她虽不是忸怩之人，可当着叶晖等人的面，脸皮还是薄了些。绞绞手指，她试探性地捏了捏那截明黄的袖袍，温润有力的五指立刻反握上她的小爪子，心中安定，她便乖顺地立在男子身后。 眼底的思量在兄长和女子之间转过一圈，叶晖了悟般点点头，笑而不语。 叶俊彦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静姝姑娘。” 欠身还了一礼，静姝余光在始终低头的叶蓁蓁身上扫过，绿萼说了他们来访的缘由，她却能看出叶蓁蓁是受迫而来并非情愿，然对方特意上门道歉，她不能像之前那般默不吭声，总归叶蓁蓁的年纪还小，有些事即便流于形式也算揭过了。 因此，在向叶俊彦客气地问安后，她又向叶蓁蓁道了好，后者身子僵了一僵，抬眼时的视线犹如实质，朱唇轻启，一字一句用尽了力气，“静姝姑娘，蓁蓁言行有亏，登门赔罪，望静姝姑娘海涵。” 看着两厢站着的静姝和叶蓁蓁，叶晖心里不由感叹：这女人呐，平时端着温柔贤淑的模样，争风吃醋起来却也极为可怕，见识过叶孟秋后院的那几房小妾相互周旋，他打心眼里觉得静姝这样不会为了感情的事哭闹或是记恨的女子极为难得，可惜好姑娘心里已经有了人，放眼望去也不见第二个如她一般的女子了。 静姝听着叶蓁蓁并无几分诚心的道歉，没有急着回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叶俊彦以为她不肯接受道歉的时候，那双微抿的唇上下轻合，“蓁蓁小姐，园中海棠甚好，静姝是否有幸请蓁蓁小姐移步观赏？” 叶英眉心轻动，她与叶蓁蓁关系不恰，留她二人单独相处，万一叶蓁蓁向她发难怎么办？他脚步微移想叮嘱几句，袖摆却被人暗暗一扯，竟是叶晖。 不明的意味在几人之间转过几圈，也不知道旁人是否真的意会，最后，静姝迈步走向园中盛开的海棠，叶蓁蓁略一迟疑，跟了上去。叶英和叶晖走向另一个方向，留在原地的叶俊彦本想随行，却见叶晖的余光朝他扫来，当下便止住了步伐等在门口。 繁花似锦的海棠依旧簌簌地坠着一刻不歇的花瓣，一片，两片，三片……柔嫩的花瓣携着一丝尚未枯萎的金色花蕊滑入伸出的掌心，香气尤为浓郁。静姝看着不曾败谢却已然坠落的海棠，余光不由在身后一丈远处站定的叶蓁蓁身上带过。 她本不想再搭理与叶蓁蓁有关的事，别人常道她聪慧机敏心思玲珑，却不知还有慧极必伤一说，她不是不能应付这样的场面，只是骨子里随了叶英，不甚在意那些人情世故，想多了，劳心费神，不如不想，置之不理。 另一边，叶英和叶晖走到了后院，四周的侍女识趣地退避了，叶晖环顾一圈，见叶英颔首，便道：“大哥，草鬼之事恐有蹊跷。我向盛先生仔细询问，先生说草鬼起源苗疆之地，常为巫蛊之术的媒介。不过这些只是道听途说，苗人不与我汉人为友，到底是真是假难以判断。” “可静姝那日曾说……”叶英微微皱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些古怪玄学，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他大多不信，但说有邪祟存在的人是静姝，“苗疆与西湖相距何止千里，草鬼怎会在庄内出现？” 第156章 “盛先生说，苗疆药产丰富，最近几年常有药材商人来往，若是不慎携了些虫卵到江南，气候湿热的时候孵化也不无可能。”叶晖微微顿了顿，语气稍沉，“不过，近几日大哥让我留心山庄附近的出没的生人，小弟一查，周围好似出现了苗人的踪迹。” 苗疆，巫蛊。 叶英面色微凝，“当年盛先生说过，能铸就静姝这样体生异脉的人，大多是巫医或是毒医，二弟以为这前后……是否有所联系？” 当年静姝被人弃在西子湖畔也不知是为何，然而前人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在她体内留下一副得以聚灵的经脉，怎会轻易罢手。若是对方一直在寻找静姝的下落，如今知晓她在藏剑山庄，必然会有所动作。想到这里，叶英暗暗握紧了拳，他必不可能让那些人夺走静姝。 “这些人不可不防。”叶晖拱了拱手，“大哥，我这就派底下的人暗中查探那苗人的行踪。” “若巫蛊之术真的存在则需严加提防，务必小心行事。”薄唇微抿，随后他又低声说道：“此事，暂且不要告诉静姝。” 叶晖心下一思量并明白其中缘由，静姝之前就怕给叶家惹麻烦才想孤身一人离开，如今麻烦真的找上门，她只怕无法心安，“大哥放心，小弟晓得了。” 稍稍舒了口气，叶英淡淡说道：“再过几日，我打算教静姝习武，若真有强敌来犯，她也好自保一二。” “可是找到门道了？” 叶英颔首，他每日替静姝梳理经脉，逐渐有了一丝头绪，只等过几日山庄的事务不再繁重，他便带她出一趟门。 等到兄弟俩说完话从后院离开的时候，叶蓁蓁刚好红着眼走来，见到二人行了个礼后匆匆走了， 叶晖看了看她的背影，唉了一声，“小姑娘收收心，往后还有大好的日子。” 微醺的暖风拂过庭院的一草一木，勾勒出屋檐下一抹窈窕的倩影，她就坐在往常的位置，叶英想：那张清丽柔美的小脸上定是挂着恬静与安然，能将身遭的一切染得美好。 “和那位姑娘说了什么？” 黑曜般的眼珠微转，静姝向后仰起脸看向头顶的男子，耀眼的光线将她的双眸渲染出一片潋滟的光华，“若是蓁蓁小姐知道你连她的名字都不唤只怕会更加沮丧。” 俊眉轻挑，叶英伸出手去探了探，摸到一片光洁的额头，便顺势往下捏了捏那张柔嫩的小脸，游鱼一般的脑袋立刻从他掌心逃脱，叶英心中失笑，索性坐下把人捞了过来，“心情不错？” 午前她还是闷闷的，无精打采，这会却有心思说笑，看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暂时算是揭过了。 视线越过叶英的肩膀，她已看不见叶蓁蓁的身影，静姝缩回原地，笑容淡淡地问：“不是说二庄主来找我的么？怎么不见人了？” 她并没有和叶蓁蓁说得太多，从前到后连起来只有两句：“我知道你们觉得我配不上叶英，我会努力直到能够站在他身边为止。但这并不是因为我需要你们的认可，而是他回应了我的心意，所以我想让他毫无负担地和我在一起。” “只是在彦叔面前做样子罢了，你知道他的脾气，大概是听到了些风声吧。”叶英微叹，静姝道 出了他的心声。 “难为二庄主，百忙之中还得抽空关心我们的事。” “嗯。”只是叶蓁蓁的事并不是紧要的，叶英稍稍抿唇，下颌轻抵着她的前额，“过几日若空闲，我教你用剑可好？” 乌黑的眸子闪过一道亮光，“可以了吗？” 叶英颔了颔首，“不过有一事你需得知晓，不管是剑法还是别的武学都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你虽记得住招式，但真正在自己手上用出来并非照葫芦画瓢就能做到其中精妙。而且……” 双手扶上女子纤细的肩膀，指腹稍一用力便能探到她的筋骨，他面色无奈道：“你习武的年纪的确晚出别人太多。” 叶英八岁开始学剑，叶家弟子大多都在这个年龄，最迟不会超过十岁，静姝如今二十有四，又生得文文弱弱，叶蒙有句话说得对，她的根基比别人差出太多，往后势必要吃不少苦头。 眼眸转过一圈，静姝抬手覆上他宽阔的手背，“没关系，我可以的。” 她本就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认准的事不会回头，叶英敛去胸中感慨，“如此，我便教你如何用剑，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得私下练习，你想练剑，需得有我陪同。你经脉有异，若是根基不稳极易走火入魔，你得让我放心。” 浓睫眨落，静姝压下脑海里还未完全浮出的念头，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问：“庄主，我这样算不算拜你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媳妇改不了口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87章 chapter 87 师父？ 叶英意味不明地“看”着身前的女子，指腹轻轻摩挲着肩头薄薄的衣料，后者低咳一声，觉得有些毛毛的，垂下头红着脸喊了声：“阿英。” 伸手扶着她的细腰把人搂近身边，叶英低头在温凉的额上印下一吻，“你啊……” 接下去的三天静姝照旧每日去账房上工，绿萼虽然努力证明自己已经好全了，可静姝还是不放心让她来回奔波，硬要她把盛长风开的余下剂量都按序用完。叶家在各地采买的木材泥料与砖瓦相继入库完毕，手头总算得了空闲，她翻了翻记事的小册子，忽然瞥见一个名字。 第157章 乌黑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去前头支取了记档的银两，一看往年的记录才发现有着相当可观的数量，“这位叶无心叶公子这么多年都没领过月银吗？” 账房的老伙计想了想，随后解释道：“无心少爷长年闭关，他好些年没回庄里了，所以月银一年一年就积攒下来，这也有两百多两银子了。” 静姝恍然点头，随后便道：“无心少爷近几日回了庄，不若我把银子送过去，他在剑冢一应用度都有安排，如今回庄只怕手上无甚钱两。” “无心少爷回庄了？”老伙计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讶，“那的确是该给他送去，劳烦姑娘了。” “不客气。”静姝支了三张大额银票，零头换成碎银以便寻常使用。她唤过绿萼一同出门，临近午时，叶无心应该在弟子堂。 两人在弟子堂院墙外的小路上站了许久，绿萼擦了擦颊边淋漓的汗，挡着头顶的烈日纳闷地问身边的青衣女子，“姐姐，我们怎么不进去？” “里面的人大多不待见我，我何必进去遭他人视线。”静姝是专程来找人的，只是……她站在墙外仔细分辨了这么久，未曾感受到那股别样的气息。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若是她没发现，那这人多半是不在里面了。 将要用膳的功夫，叶无心不在弟子堂，又会在哪里呢？ 静姝对此一无所知，藏剑山庄那么大，她并不了解叶无心，怎会知道他可能的去处。想了想只好作罢，今日没见到他那明日再来好了。 可第二日的时候，静姝仍旧没见到叶无心。 第三日，还是没有。 第四日…… “阿英，你知道无心少爷不回弟子堂会去哪里吗？”午膳之前，又一次等待落空的静姝好奇地问身边的男子，一日不见是巧合，连日不见恐怕是自己弄错了什么地方。 叶英没想到她会提起叶无心，短暂的意外后答道：“他是父亲义子，因和三弟年龄相近，少时与三弟住在一起。不过后来……三弟出走，无心闭关，那里已经无人居住了。” 如此，叶无心果真是不住在弟子堂了，上次发放月银的时候遇见反而是个巧合。静姝暗暗记下这件事之后，抬眼却见男子微黯的面色，知他是想起了一些事，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三庄主和无心少爷关系好吗？” 叶英微叹一声，似是陷入回忆，“少时三弟是个毛躁的性子，无心性情温和，父亲想拿无心压一压三弟的脾性，所以安排他们住在一起，以前倒是能看见他们结伴出门。” “若是他们关系好，无心少爷又难得出关，不如找个机会请三庄主进庄赴宴，见一见旧友如何？” 少时叶无心与几个弟弟走得很近，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聚少离多，叶英也觉得如今的情形的确难得，因此便点了点头，“好，我着人通知无心与三弟一声。” “不急，三庄主和无心少爷那么久没见，我们不妨先瞒着，届时好给三庄主留个惊喜。而且设宴的地方安排在三庄主曾经的住处，说不定会有更多意外收获。” 叶英微微掀了掀唇，“你总是有想法的，便按你说的做吧。” 静姝的想法很简单，多找些让叶炜可以接受的理由让他回来，次数多了，就会发现叶家的门槛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迈。为了表现得不太刻意，她和叶英也得时不时去几回别院，静姝稍加思索，“阿英，明日我便得闲，你教我练剑可好？” 叶英欣然颔首，又听得她继续问：“我们要不要出门？” 其实他心中正有此意，静姝身上的灵气源于天地自然，远离尘嚣说不定更方便她修行内功。叶英再次应允，身边的人儿却还没把话说完，“别院的后山环境清幽，距离不远，不若我们去那里如何？” 俊眉挑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他算是明白了静姝的小算盘，含笑轻嗯了一声。 知道了叶无心住哪儿，静姝顺势揽下传话的任务。次日午膳前目的明确地去了叶炜曾经居住的院子，那里离九溪烟树很近，九溪十八涧的流水从庭院里潺潺经过，静姝站在院门口看着拱门上石刻的三个字，名家笔法，苍劲有力。 出云阁。 这里已经闲置多年了，除了负责扫洒的侍女已见不到旁人，门口连守卫也没有，入夜之后这里空无一人，冷清得很。 静姝微叹一声，无人通传，她只好自己走进去轻咳一声引起注意。正在清扫台阶的侍女转身一见有人进门，露出十分讶异的神色，随后认清来者的身份更是连忙行礼，“静姝姑娘好。” “无心少爷可是住在这里？” 侍女毕恭毕敬地回答：“正是，无心少爷住在后院，眼下可能在沐浴。” 这次算是找对了，静姝松了口气，再一看院中的荒芜冷寂，忍不住皱了皱眉，“既然无心少爷已然回庄，怎么不见专人过来妥善打理？” 侍女连忙解释道：“是无心少爷吩咐不必大动干戈，他住一段时间便回去，不用安排专人伺候。” 住一段时间就回去？又要闭关？静姝愣愣地想着此前听到的消息，叶无心已经闭关八年了，他要是再闭关……她忍不住暗自惊诧，原来叶英那般执迷于剑的人并不是唯一的。 “可否向无心少爷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拜访在此等候。” 侍女连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朝后院走去，绿萼在静姝身后探出脑袋，“姐姐，这里好些冷清，你要是想把三庄主请回来，是不是得布置一番？” 第158章 静姝点了点头，“午后庄主要带我出门，你带着我的口信去和管事们说一声，将这庭院重新整理，落了锁的房间全部打开清扫干净，该添置的添置该更换的更换，另外再把侍女杂役的配备补齐，尽可能地挑选当初侍奉过三庄主的人。七日之内这里要设宴，我会想办法让三庄主留宿。” 最好能把柳夕和叶琦菲带来，这样一留，就不用他们再回去了。 记下静姝说的话，把叶炜劝回庄这件事很重要，绿萼知道自己的好姐姐是下了心思的，她拍了拍胸脯，“姐姐放心，我会在这里帮你督查的。” 乌黑的眸子看着园中的一景一物，心中仍在感叹。忽然心神微动，转身看向后院过来的青石板路，白色的大翻领露出深黑的里衣，两臂的金黄将男子的臂膀衬得修长有力，宽肩窄腰，身量匀长，腰间悬着的白玉长笛随着步伐前后摇晃。 不看脸，她也能判断出这是个翩翩儒雅的公子。静姝抬眸对上那双温润如水的眼，心神微震，那眼波中散发的神韵像极了曾经的叶英。如果他没有自残双目，他便会如这样看着自己罢。 叶无心捕捉到了女子突然微黯的神色，不明缘由，脚下停至对方三步之遥，拱手作礼，“不知姑娘到访，有失远迎。” 定了定神，静姝飞速收敛心中的感伤，淡笑着欠身回礼，“无心少爷客气，是静姝打扰了。” 空气里有淡淡的海棠清香，甜中带柔，清而不腻，院中并无海棠，叶无心却识得这香味的来源，那日眼前的女子险些冲撞到自己，随风入鼻的就是这抹淡香。他温和地看着对方，“姑娘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静姝接过绿萼递来的荷包，“无心少爷久未出关，弟子发放的月银积攒了不少，静姝依照往年的记档核实支取，特意送来给无心少爷以备不时之需。里面有三百两银票和十两碎银，还请无心少爷过目。” 几百两银子不好收纳，所以专程换了银票，叶无心有些意外地看着递到面前的荷包，伸手接过，“姑娘有心了。” “这是我分内之事。”见叶无心并没有打开检查的意思，静姝不由提醒道：“无心少爷不用再核对一番吗？” 平静的眸光起了一丝波澜，将浅浅的笑意推送到彼岸，叶无心道：“姑娘的为人，无心信得过。” 静姝微怔，继而淡淡道：“无心少爷与我不过两面之缘，倒是信得过我。” 温润的双眼微微眯起，凝视面前清淡如莲的女子，“姑娘双眼清澈，不会说谎。” 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思绪忽然就被回忆扯远，好像不论她说出什么奇诡的话，那个人对她都无条件相信，如当年顾心兰将死，如现今山庄内的邪祟。虽然草鬼的事已经过去有段日子，但静姝知道叶英一直在暗中追查，每次她从外面回来大多能见到他和叶晖坐在院子里议事，即便不刻意她也能听到几个零碎的字眼。 苗疆，巫蛊。 第88章 chapter 88 绿萼在旁看着静姝默立良久，心道她的好姐姐怎么在这个时候犯起呆病，眼见叶无心同样看着静姝等着她的话，忍不住伸手悄悄拉了一把她的袖子。 乌黑的眸子微转，视线的焦点重新聚集，静姝见面前的男子但笑不语，只好掩唇微咳，“无心少爷心思澄明，倒是看得通透，不愧为血蛇之主。” 赤色重剑无端低鸣隐隐浮现一丝红光，叶无心的眼底闪过讶异，反手握上腰侧的剑柄，那股异样的感觉这才消弭，他敛去一贯的温和，看着静姝露出一丝探究，他不太确定刚刚血蛇的异动是否与这女子有关。 却见她也有几分惊讶地看着赤芒渐退的剑锋，烟青色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和不可名状的银光，静姝眸色微顿，很快放下手去，“其实静姝今日前来，还想向无心少爷致谢的。那日在弟子堂，多谢无心少爷暗中相助。” “姑娘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听闻近几日因为七叔腰伤难愈打算告老还乡，二庄主从别处重新指派了一个管事打点弟子堂，想必不会再为难姑娘。” 静姝娥眉轻挑，七叔那腰有没有病痛她一看便知，以那人贪财好利的本性，怎么会突然放弃弟子堂的职务？叶晖这些年对内宅睁只眼闭只眼全交给她打理，怎么突然就把七叔弄走了？ 绿萼见静姝垂眸望来，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那天和大庄主告了状……隔天二庄主便找了我去问话……” 唇角微搐，碍于叶无心的面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奈收回视线，“还是多谢无心少爷相帮。” 叶无心只是温和一笑，“姑娘待人以仁，被假想所迷惑的人终归会清醒。” 静姝行礼告退，临走前又将过几日设宴的事提了一遍，这才带着绿萼离开出云阁。叶无心目送着主仆二人的背影，视线定格在那抹与众不同的青衫女子身上，双唇微动似在琢磨她的名字，“静……姝。”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那位姑娘，他很久以前是见过的，很久很久以前。 回落梅居的路上，绿萼小心翼翼地看着静姝平静的脸色，“姐姐，你别怪我多说话啊，我就是见不得那个老不尊总是欺负你。” 微叹一声，静姝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 “姐姐，你往后不能再姑息那些人了。”绿萼皱着眉，她觉得要不是这些年背后一直有叶家兄弟撑着，以静姝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不知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我听他们说这叫……叫妇人之仁。” 第159章 怎料静姝却道：“我本就是女子，妇人之仁又何妨？总不能……叫我成那仗势欺人之辈吧。” 绿萼撇撇嘴，天晓得她姐姐这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叶家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全都站在静姝这一边，个个都巴不得她能把他们搬出来当挡箭牌，可静姝却像个沉沉的石磨，费好大劲才能推动一下，没人推更是纹丝不动，任凭刀枪棍棒。 她这脾气连叶英都无可奈何，绿萼更是不可能说动的了。小丫头十分老成地叹了口气，心想往后要是再有什么事她绝对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叶英，决计不能叫人把静姝欺负了去。静姝自己不在意，可总该有人出来为她做主的。 快到落梅居的时候突然走出来两个气势不凡的老嬷嬷拦在她们面前，静姝还在诧异，绿萼却警觉起来，向前走了一步隐隐有把人护在身后的架势。 红唇轻抿，几分好笑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肩，静姝作了一礼，已然认出来者是谁，“可是老夫人有何吩咐？” “姑娘近日操劳，夫人体恤，特地命人备下可口的菜点，请姑娘前往。”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地站在两边向前伸手，原来是要请静姝去老夫人那里。 静姝微怔，看着不远处的落梅居，“可庄主……” “姑娘放心，大庄主那儿已经知会过了。”老嬷嬷福了福身，再次请她移步。 叶英已经知道了，怎么都不派人通知她呢？静姝心里疑惑，但还是跟着两人走了。 其实负责传话的两个嬷嬷起初到落梅居禀告了叶英，随后便想找静姝传话，哪里知道静姝一早在账房盘了账，随后就去了库房，又去了开始动工修缮的膳堂，绕了一圈回到账房结清事务又去了出云阁，两个嬷嬷总是差了一步，索性就在回落梅居的路上候着了。 到了松涛苑，静姝跨过院门的时候有些犹豫，“敢问老庄主……” “老庄主今儿去了别的夫人那里用膳。” 神色微顿，静姝垂下头不再多问，默默地跟着两人到了前厅，为首坐着的老夫人像是已经等候许久，不等静姝行礼便拄着拐杖走了下来，“来啦？” “姑娘可真是忙人，老夫人听说张嬷嬷和徐嬷嬷东奔西跑却追不到人都给逗乐了。”搀着老夫人的妇人打趣地看着静姝。 咦？ 原是有人传话的，只是跟自己错过了。静姝微咳一声，面色微红，“是静姝失礼，若知道老夫人有请，该在屋子里候着才是。” 老夫人笑容满面地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子，那股文静温顺的气质让人越看越舒服，她不由笑着眯起了眼，“知道你们年轻人有很多事要忙，不打紧。来来来，忙了一早上该饿了吧，我特地差人去问了秦嬷嬷你的喜好，也不知道我这儿的厨子做出来的合不合胃口。” 静姝受宠若惊地低下头，“夫人厚爱，静姝……” 一只可见苍老却仍看得出日日保养的手握上了她的手腕，“可别跟我这老妇人摆那些客套，过些日子我还等着你喊我一声母亲呢。” 双颊不由更红了，微咬着下唇含糊地嗯声。 异常丰盛的午膳菜色几乎是静姝平时的三倍多，面前的碗碟始终不曾空过，老夫人不停地给她夹菜让她多吃一些，看着她纤细的身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转头就让旁边的嬷嬷去给落梅居传话，让人备了各种各样的补汤。 “你这孩子太瘦了，瞧这细胳膊细腿的像是风一吹就走了，阿英也是，在那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好好的人清减成了什么样。一会儿我就让人跟秦嬷嬷说，你俩的膳食都要翻倍，一个月下去要是长不了几两肉唯她是问！” 周围一圈的侍女和嬷嬷连同绿萼都在隐忍着笑意，静姝暗暗揉着饱胀的肚子哭笑不得，她真的快吃不下了。 远在落梅居的叶英执筷的手忽然一抖，旁边的秦嬷嬷看着他无端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庄主，可是有何不妥？” 叶英抿了抿唇，许久之后才问：“静姝已经在母亲那里用膳了吗？” “是。”秦嬷嬷看着他出神的模样，以为他在担心静姝，“老夫人是喜欢静姝姑娘的，想必不会为难她。” “我知。”叶英抿了抿唇，放下筷子，习惯了静姝陪他用膳，她不在，再精致可口的菜肴都索然无味了起来。 饭后，老夫人拒绝了嬷嬷们随行，拄着拐杖让静姝搀着她在走廊上消食，走出一段路，老夫人突然轻叹一声：“阿英那孩子从小到大都不容易，他失去太多了，所有儿子里面他是我最想补偿的。” 四岁便离开母亲的怀抱独居，八岁又遭到父亲的苛责和冷待，其后的叶晖都有比他快乐的童年，只因他是长子，注定要继承这偌大的藏剑山庄。 “当初阿英来同我说此生不娶，他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竟连自己的幸福也不要了。”老夫人看着庭前郁葱的园景，“他心里装的都是这个地方，却独独没有他自己，我不想看到他往后为叶家而活。” “我老了，这人世我也不知还能再看多少年，四个儿子里面我最放不下他，阿晖善于交际，阿炜有了家室，阿蒙也每天来来去去有那么多朋友，可阿英啊……我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好，但再好，也不及身边有个女人那般贴心，我不想看他孤零零一辈子。” 乌黑的眸微微合起，这些她都知道，所以，她早就做过决定，不管叶英会不会喜欢自己，她都会留在身边陪着他。 第160章 老夫人收起过往的哀愁，看着身边清秀伶俐的可人儿，多年的心结终于得解，双眼不由生了酸涩的感觉，她忍不住紧紧握上女子纤细的手腕，“阿英虽然眼睛看不见，可他认定了一个便只有这一个，往后定不会负你。静姝啊，我把阿英交给你，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不要离开他。” 透骨而来的力劲仿佛攫住了她的心脏，静姝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她不会让他一个人的，绝对不会。 心里正想着那人，脑海里的弦忽然嗡颤起来，她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翻涌的心潮，看着面前泪光闪闪的年迈妇人，仿佛看到了曾经如何都放不下自己离去的顾心兰，大抵这就是母亲吧。 顾心兰弥留之际把她交给了叶英，如今，叶英的母亲又把他交给了自己。相互托付，仿佛冥冥中的一场定数。 身后的走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方才侍候老夫人的嬷嬷带着笑容找到她们，“夫人，大庄主来了。” 一身清贵华美的金丝锦衣紧随其后走来，步履缓缓目标却无比明确，老夫人转身之后他便站在原地道了安。 引路的嬷嬷走到老夫人身边接过静姝搀着的手，“大庄主可真是宝贝静姝姑娘，一顿饭的功夫都不放心，刚下了膳桌就过来接她回去。若不是夫人特意吩咐过要和姑娘单独用膳，大庄主定会跟着一起。” 老夫人收了此前的感伤，眼角同样堆满了笑，推了推静姝的手示意她过去叶英身边，“我儿有了心上人才叫母亲见着你疼人的模样。” 听着旁人的打趣，叶英抿了抿唇，似有话要说，到了嘴边却迟迟不语，来的路上他本已想好了的，今日他要带静姝出门，刚巧天还不算太热，他们用过午膳步行出庄全当消食，到别院后山也差不多。 可临了又觉得这话不太妥，至于哪里不妥…… 听起来有点像费尽心思寻的借口。 第89章 chapter 89 垂落的袖臂被一双柔软的小手包围，熟悉的气息萦绕，他勾手将女子的柔荑握入掌心，忐忑不定的心神忽然得以安放。正犹豫着开口，纤细的五指在掌心里轻轻一挠，好似揭开了他真实的想法，叶英便放弃了那蹩脚的理由。 “母亲若是喜欢静姝，往后儿子多带她过来走动，陪母亲聊天解闷。” 老夫人眯着笑眼摆了摆手，“我有这一群丫鬟婆子陪着就好，静姝平时帮衬着阿晖有很多事要忙，若是得空便好好休息或者你俩一道出门走走，可千万别累着。我这儿只要知道你们好便好了，不用记挂。” 叶英微抿着唇轻轻颔首，静姝自然是一副乖顺的模样，看得老夫人连连点头，闲话几句便准备去午休，两人一直陪老夫人在榻上躺下才离开松涛苑。 走出院门，身边的女子才微微舒了口气，叶英紧了紧她的手，“怎么了？” “只是有些积食。” 绿萼在后头闻言双肩一阵抖动，静姝恬淡的表情顿时破裂，揉了揉饱胀的小腹，乌黑的眸子幽光闪闪地在小丫头身上一闪而过，然后落到了叶英脸上。 约莫能联系到什么事，叶英轻咳一声，正色道：“母亲定是看你太过瘦弱，平时你也该多吃一些。” 静姝眼底的幽光更胜，她点了点头，索性挽上他的手臂，“我们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 眉宇之间起了一丝波澜，叶英焉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只听得静姝继续道：“老夫人说了，往后我和你的膳食都要酌情增加，届时还请叶大庄主同小女子一起多吃一些。” 叶英怔愣片刻，随后也露出方才静姝在老夫人面前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微叹道：“母亲也是记挂。” 站在岔路口，叶英平静地吩咐绿萼自行回返，牵着静姝的手继续不紧不慢地朝庄外走去，跨过庄门的时候明显觉得旁边的女子身形有片刻停顿，“怎么了？” 收回忽然分散的心神，静姝突然想起了那日入梦时听到的话，那个神秘莫测的男子留下了那样的警告，也就是说她身边的确有心怀不轨之人，且是冲她来的。草鬼的事情叶家兄弟一直在调查，也不知有没有结果。 “之前那些草鬼附体的事……可有什么线索？” 草鬼二字使得叶英微微挑眉，收敛了脸上的柔和之色，静姝见状唯恐事态严重又或者他已然知道了什么，一时不敢抬头。 回应她的是一声叹息。 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心跳漏了一拍，静姝咬着下唇的牙关微颤，叶英很多年前就将她看得透彻，好在他如今双目失明看不见她脸上的惶惶之色。五指收拢强装着镇定，她问道：“没找到吗？” 叶英偏过头，似有视线在她身上掠过，指尖的脉搏骤然加快，他不由在心底再次微叹，摇了摇头，“有些头绪，二弟底下的探子在查，暂未发现可疑人物的行踪。” 那就是还没找到了……静姝眸光渐渐凝起，这么多天过去，以叶晖手中的情报网怎么会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可见对方诡谲之处。 叶英牵着她步下台阶，心里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所有调查得到的目击线报都集中在同一天，也就是说那天以后再无人见过苗疆人士出现。若是果真有苗人为静姝而来，那么身在明处的他们实在被动。 叶家别院又称梅园，后山上种满了梅花，两人揣着心事走了一路，上山之后只见一片郁葱。自一个多月前梅开二度，这片梅林的生机随着西子湖畔重新平衡的灵气回归正轨，如今枝叶繁茂，还结了不少青黄的果子。 第161章 “下次带绿萼一同过来，她最喜欢吃这酸酸的梅子。”静姝看着被果子压弯了的树枝，“摘些回去给嬷嬷腌制，一个月后就可以吃上梅干了。” 敛起分散的心神，叶英带着静姝上了山顶，梅山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坡，一眼就能望到顶，高处有一座凉亭，亭前的空地很是开阔。 “内力是修行内功之人通过心法将体内真气进行引导调息凝成的内在之力，真气系及性命又是内力之根本，不修行内功无法将真气化用。你虽然真气不通，但却有后天不断积聚的灵气，多年以前那位道长说过这灵气支撑着你的生机，想来应该与常人的真气差不多。” 静姝背对着叶英盘坐在地，有力的手指抵着脊背小心地注入一丝内力带动她的内气运行，这感觉她并不陌生，一个多月以来叶英每天都会这么做。 “常人修习内功是将真气凝练，内息得以浑厚，你体内灵气虽多却浩渺如烟，难以聚力。”气行一周后叶英收回手，声音低了几分，“听闻当初你救下柳夕的时候以气渡气，想来你已可以操控自己身体里的灵气，但盲目抽调只会害了你自己，消耗过多的代价……你也清楚。” 抿了抿唇，静姝轻嗯一声。 “如此，你便自行按照刚才的顺序，将灵气收敛凝聚，调息一个时辰试试。” 操控内气运行对静姝来说并不难，只是要做到凝聚她一时还有些无措。叶英就盘坐在她身后，静姝在调息不能随意触碰，他虽看不到她现在的状态，但却能从周遭徘徊的气息分辨一二，她的心跳起伏皆在耳中。 他放缓了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转，将磅礴的内息化于无形，如绵绵细雨无声润入她深深浅浅的呼吸，静心旁观着她体内的灵气波动。 半个时辰后，叶英无奈地捏了捏女子满是惺忪的脸蛋，哑然失笑，“看来平日不能再让你借着调息睡去，习惯成自然便不好了。” 静姝则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能得叶英亲自指点，庄子里不知多少人羡慕，而她却在练功的时候打盹儿，实为……暴殄天物。她用力在叶英捏过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脸颊顿时浮现了两道红痕，痛意直入脑海深处。 按下她的小手，叶英揉了揉耷拉着的脑袋，“没事，继续。” 重新盘腿坐好的静姝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再犯困，脑海中牢牢记下这个念头，行气的时候却被身后的男子发现出声点了一句“凝神”，又只好赶忙收拢心思专心凝气。 直到叶英喊停，静姝才惊觉额前都是细汗，抬起袖子擦了擦，这时他又在旁说道：“往后每日早晚跟我打坐调息一个时辰。” 绿萼重新担起了来回跑腿的活，静姝便不再亲自去账房，寅时起床服侍叶英洗漱，卯时两人便在海棠树下打坐，卯时过后才用早膳。得了老夫人的吩咐，秦嬷嬷将膳食都准备得花样百出，费尽心思让用膳的两人开胃。 看着秦嬷嬷左右为难的神情，静姝无奈地将端到面前的小米粥一股脑儿咽了下去，放了碗便直盯着旁边的叶英看，后者掩唇轻咳，勉强多夹了一筷子。 乌黑的眸子微闪，手快地将所有的碟子推到旁边，将满满的粥碗放在他面前，她眯眼看向有些郁结的男人，“阿英，有难同当啊。” 早早用过膳从账房回来的绿萼撞见这一幕每次都能偷着笑好久，正午前的光景和以前差不多，午后或早或晚叶英便带静姝去梅山，到酉时才回来。用过晚膳两人携手在院子里走走消食，随后又在海棠树下调息直近亥时歇下。 在梅山上的时候，静姝亲眼见着叶英一击将梅树上的果子震落大半，绿萼背着小竹篓弯腰在地上捡得不亦乐乎。叶英刚教了她将内力凝于掌心，她看了看树梢上沉甸甸的梅子，学着他的样子挥了一掌。 还没走远的叶英在绿萼的尖叫声中如风一般掠了回来，一手一个将两人带出轰然四散的树冠之下，静姝看着一地的残枝落叶，小脸又青又白，绿萼更是吓得忘了说话，哆哆嗦嗦地看着静姝，仿佛在看什么恐怖的生物。 “不是说了我不在身边不准乱来么？”叶英拧着眉露出不悦，静姝好似也受了惊，但他仍认为她需要受点教训，知道自己体内的灵气有多不可控之后她才不会随意使用。 “我……下次不会了。”成片的树干尽数化为齑粉，静姝忍不住攥紧了叶英的广袖，那要是落在人的身上，岂不是会成为一滩烂泥？ 摸索着拭去她额前渗出的冷汗，动作轻柔地将人儿纳入温暖的怀抱，叶英吻了吻她的耳鬓，“乖，没事了。” 没过多久，梅山下方有一道黄影疾行而来，看到三人在此并不意外。他们在这里也有几日，叶家别院和梅山毗邻，叶炜知道叶英带着静姝来这里习武，因此不曾打扰，方才感受到一股异动他才前来查看一番。 面前的一幕，叶英拥着静姝在安慰，绿萼一脸惊魂甫定，地上七零八落的枝桠更是让他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叶炜扫过一眼，心中暗忖什么人有这么强劲的掌风将此处尽数摧毁，可附近却不像有什么陌生的气息逃匿。 “大哥，此处……” “静姝一时行气无度，坏了这山中的草木，幸好无人受伤。” 叶炜挑了挑眉，目光落到静姝发白的小脸上有些意味不明，后者触及他的视线不由咳了几声，攥着叶英的袖子低下头。 第162章 叶家兄弟走到一旁去说话，静姝和绿萼留在原地。绿萼抱着小竹篓怯怯地看着她，“姐姐，你……不会再突然动手了吧？” 静姝连连摇头。 绿萼这才放下心去捡地上四散的落果，静姝一掌不知把多少好果子都劈成稀烂，好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指尖江湖…… 第90章 chapter 90 叶英和叶炜没走出多远，一转头就能看见两人蹲在地上捡梅子的身影，叶炜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地狼藉，“大哥，静姝的内力……” “若是加以引导，将来武学定属上层。”叶英微微抿唇，脸色却并不轻松，“当初高人指点，自静姝出生起便有灵气封存于内里直到如今。我怀疑暗地里的那些人想拿这股灵气做文章，不单单是因为它能起死回生，还可让人功力大增。” 叶炜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江湖传闻有炉鼎一说，静姝的情况看上去极为相符。 “再过十日便是端阳，山庄内外可能会有些动作，三弟需小心谨慎。” “可是有人……” 叶英摇头微叹：“情况尚不明朗，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大哥。”看了眼不远处的青衣女子，叶炜低声道：“若有什么需要，大哥直管开口。” “静姝姐姐，你怎么盯着这颗梅子看了那么久？”绿萼来来回回将小竹篓装得满当当的，一见静姝却发现她自始至终地捏着那枚青黄色的果子蹲在地上，视线的焦点似有若无，看着像是走神的模样。 “啊……嗯。”肩膀被人一拍，静姝立刻回过神来，起身回望的时候，刚巧看到叶家兄弟皆是朝着她的方向，脸上带着不同意味的无奈。 下山的路上，叶炜和叶英几人分别，临走的时候叶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转身的叶炜，“今晚三弟可有空闲？有位故人许久未见，庄中特地备了一桌宴席，三弟若是前往，想必会十分惊喜。” 若不是凑巧出了意外，叶英也会在回庄的时候去一趟别院，出云阁已经布置好，就等该来的人答应前来。特意挑在当天邀请，还是静姝颇有心思地不想让叶炜察觉是专门给他准备的，现在就更好了，免去登门拜访，让一切看起来都只是巧合。 “今晚？”叶炜十分惊讶，“是什么人……” “三弟见了便知。”叶英轻咳一声，他并不擅长这种故弄玄虚的说法，也许换做叶晖来更为合适，“如果担心弟妹和菲儿，可带她们同往。父亲母亲都不在，只有自家兄弟。” “这……还得回去和夕儿商量一番。” 叶英点了点头，“故人难得一见，过几日便又要走了，归期不定，三弟若不见见恐有遗憾。” 叶炜一边思索到底是什么人，一边拱手和叶英作别。上一次踏进藏剑山庄的大门还是为了静姝习武的事，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最近诸事皆遂，叶晖和叶蒙也不太出现，别院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住在别院的他们，与叶氏宗族的关系越来越远。 明明已经想开了，可遥望那座山庄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不免失落。 叶英牵着静姝的手走出一段路，那纤细的五指几度收紧，内心似在挣扎，他停下脚步，吩咐跟在身后的绿萼先往前去。 眨了眨眼，绿萼看着约莫是庄主想和静姝姐姐单独说话的样子，背着小竹篓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静姝，你可有话想与我说？”从跟绿萼摘梅子开始她的话便不如以往的多了，甚至异常沉默，叶英能想到些缘由，应该是她听到了自己和三弟的对话。 轻咬的红唇微微蠕动，静姝低下头攥紧了袖口，她如何不知叶英是在纵容她，他们朝夕相处，他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自己的人，不管叶英看不看得见，她一点一滴的情绪都逃不开他的感知。他知道她的不安，却始终闭口不提，他一贯是惯着她的。 不光是叶英，还有叶晖，叶炜……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没准备好的，只有她而已。 伸手揽住发颤的双肩，叶英垂首抵着青丝云鬓微微摩挲，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话音刚落，腰间便多了一只手，小小地捏住一片衣料，他能感受到那一丝牵扯，似想紧紧攥住却又不敢用力。叶英收臂回拢，温凉的身躯靠近胸膛，轻柔的语气有着烛火的暖意和溪流的澄净，“静姝，不要怕，只要我叶英在世一天，便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怀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如同无助的小兽，他垂首紧贴着她的侧脸，倾尽一身温柔，安抚着她外漏的不安。 乌黑的眸泛着微澜，“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盯着我，我什么都看不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叶英心中微紧，静姝这是承认了有人在跟踪她，但是，以她的警觉怎么可能看不到人？ “梦里那人告诉我不要出门，我只知道我在落梅居的时候是安全的，外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可我找不到，那不可能是人。不是人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指尖轻揉着头皮安抚她惊慌失措的情绪，叶英在静姝看不到的地方蹙起了眉，不是人？ 先一步回庄的绿萼在落梅居左等右等，把刚采摘的梅果洗了三遍才等到熟悉的人影迈过落梅居的院门，她放下手里的果盘小跑着来到叶英面前，踮起脚看了看被他抱在怀里的青衣女子，刚要递出问询的视线问问怎么回事便想起叶英看不见。 第163章 静姝眉心紧皱，靠在叶英肩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此前她的情绪过于慌乱，叶英不得已点了她的睡穴，刚巧他也有些事情想安排。 “去唤二庄主来。” 叶晖闻讯立刻抽身赶来，到落梅居的时候叶英正坐在海棠树下，怀里的静姝仍旧处于深眠，修长的手指一遍一遍抚着她眉心的皱褶，却无济于事。海棠花瓣落了一层又一层，微风揭开了满园清香之下的暗流，叶晖隐隐感受到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有劳二弟将原先准备的东西额外增加百倍。” 百倍？叶晖心头骤然一跳，“大哥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薄唇紧紧抿起，半晌他在一片沉寂中缓缓开口：“静姝说，盯上她的，不是人。” 叶晖飞速定了定心神，“离端阳只剩短短十日，如此庞大的数目若是考虑各家各户的需求只怕杭县内无法周转……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打草……惊蛇？ 蛇？ 静姝的坦白中提起了几次她察觉有人跟踪的过程，其中有一次，就是他们给顾心兰扫墓误入荒山之际。那个时候，叶英斩了一条蛇。 指尖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女子即便深睡也无法放松的容颜，他低声问道：“此前二弟所言，苗疆五毒之中，可有蛇？” “有。” “苗疆奇术之中，可有驭蛇之术？” 叶晖心惊，“这……兴许是有的。大哥，你是说……” “二弟认为，这世上是否存在假托他物代己之目的可能？” “天下之大，不无可能。”叶晖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叶英的意思他明白了几分，若真是苗人在暗中作祟，即便他们有防人之心，对手却不是他们光光防人就能防住的。 蛇虫鼠蚁，防不胜防。 “此事等晚间三弟到了我们再议，父亲那边暂且压下不报，免得他对静姝有别的看法。她身上另有庇佑，留在落梅居不会出事，往后我会尽量让她少出门。”叶英叹了口气，捏了捏刺痛的眉心，情况似乎越来越棘手了。 酉时一刻的时候，静姝被人从一片浑噩中叫醒，绿萼眨巴眨巴眼，看着叶英怀里逐渐睁眼的女子，道：“姐姐，我们该去出云阁了。” 静姝愣了愣，问：“三庄主到了吗？” “嗯，二庄主刚从这儿得了消息，现在去路上接人了。”绿萼的眼珠一转，“三夫人和琦菲小姐也一同过来了。” “挺好……”叶炜会来在静姝的意料之中，柳夕母女能来便更好了。 不同于静姝想事情想得出神，温润的嗓音平稳无波，一言便将她彻底惊醒，“去打盆热水给她梳整一番。” 静姝这才发现自己坐的地方不是别处，手下意识地朝身边一撑便按上了一条紧实的长腿，掌心立刻像浸了滚水般收回来，“庄……” 屈指在她温热的小脸上轻轻一捏，叶英起身将她放到了地上，“梦里发了不少汗，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唔……嗯。”静姝揉了揉泛红的脸，低下头快步回房。 花瓣纷纷的树下，锦衣华发的男子一手负在身后，面朝着那纤细人影离去的方向，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静姝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时背后莫名地渗出一身冷汗，瞳孔中的神光渐渐涣散，昏睡前的记忆却渐渐清晰，她记得她絮絮叨叨地和叶英说了很多，突然颈后一麻便没了意识。 像是那无踪鬼影的事积压在心中太久，一朝倾诉，竟有如释重负之感。她深吸了一口气，背后忽然传来叩叩的声响，静姝猛地站起，眼前黑影绰绰，绿萼的声音似远非近，听不真切。 “静姝姐姐？”没等到静姝来开门，绿萼便直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和面巾，见静姝背对着她就站在门前寸许之处，背后的青裳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绿萼一见她汗涔涔的模样，不由露出担忧的神情，“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先把东西放下吧。”静姝略略压了压胸口不安的跳动，垂落的眼睫阖住了眸中无人得见的银白，她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来，暗中的鬼魅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绿萼看了心不在焉的她一眼，将铜盆在架子上放下，“姐姐，今天我走之后庄主说什么了，怎么你好似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庄主带你回来不久就叫我把二庄主叫来了。” “二庄主来过？”静姝微微睁开了眼，视野中那个娇小的身影背对着她在绞帕子，眼底翻腾的银浪似在层层冲击着她的瞳膜，眼眶有种要被撕裂的疼。 “是啊，姐姐也是睡得熟呢，庄主和二庄主就在你边上说话都不见你醒，以前丁点儿的响动都能把你惊醒了。”绿萼说完这句久久不得静姝的回应，便拿着拧干的帕子转身，一片青影撞入眼帘，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姐……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可以开虐了的亚子 第91章 chapter 91 红唇微微蠕动，静姝伸出手去，眸光明晃晃的满是不可置信，丝丝银色的光芒没入一片漆黑。绿萼看着那样一双眼有些发憷，忍不住又向后退了退，冰凉的指尖便从自己脸颊滑过，“静姝姐……姐？” 纤细的手指忽然扣住了绿萼的肩膀，静姝俯身下来，脸上血色尽褪，“怎么会这样？” 第164章 “姐姐你怎么了？”绿萼缩了缩肩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静姝，侧脸被一片冰凉覆盖，带着肌肤细腻的触感，耳边是她自言自语的低喃。 “之前还没有的……怎么回事……” 脚下蹿起一阵寒气，绿萼咬了咬牙，忍不住朝外面喊了一声。 落梅居不大，前院的男子耳廓微动，身形如风般掠向后厢，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去，“静姝？” 女子的身形微僵，绿萼趁机从她身前的缝隙中逃了出来，蹿到叶英背后惴惴不安地看着仍旧呆望着角落的静姝，“庄主，姐姐好生奇怪。” 叶英定了定神，缓步上前，“静姝，怎么了？” 娇躯忽然失了重心般跪跌在地上，两人慌忙上前，叶英扶起瘫软无力的人儿，掌心一碰她的后背便皱起了眉，她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乌黑的眸子恍恍惚惚地对上绿萼担忧又怯怯的目光，视线隐约有了焦点，却只盯着绿萼不放。后者攥了攥衣袖，弱弱地开口道：“姐姐，你这般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动，唇形变换之间却没有言语，眼前忽然一黑，是叶英覆住了她的眼。 “许是静姝此前受了惊尚未回神，你且去斟杯热茶来。” 绿萼忙不迭地跑出房间朝后厨去端茶，她的身后，叶英一手搂住呆愣愣的静姝，一手仍是捂住她的眼，温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紧贴着眼眶的掌心传来阵阵温热，一片漆黑的世界中耳畔男子的声音尤为清晰，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静姝张了张嘴，声音涩得厉害。 “绿萼……命数似在消减。” 叶英心神微震，覆在静姝眼前的手掌松了松，却被一双发颤的手按在原地，湿热的感觉顺着掌纹弥漫，纤细的身形倚在他肩头瑟瑟发抖。薄唇抿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到绿萼端着茶回来，静姝的脸色还是分外苍白，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她不由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能把静姝吓成这样。 “时辰不早，我们该去和二弟会合了。你先喝杯热茶缓缓，我在外面等你。”叶英将她扶到桌边坐下，转身出门的时候虚推着门边的丫鬟一同走了出去，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房门是叶英亲自关上的，绿萼纳闷地盯着那道门缝，刚想斗胆问问叶英发生过什么事，却见这位对旁人素来淡漠的大庄主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低头朝着她的方向，悲悯、惋惜、疑惑……绿萼只觉得一头雾水。 良久，叶英微叹一声，仍旧站在合拢的门前，双耳凝神细听着屋里的动静，今日静姝的气息屡屡不寻常，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段时间她运行内气过多的缘故，情绪十分敏感，最好是寻个时间去让盛长风看看。 屋内，静姝有些恍惚地看着茶烟袅袅的杯盏，这几年她并不是没看到过旁人的生生死死，只是那些人无非是寿终正寝或久病难医。柳夕是她强行救回来的，叶英肯定不会再让她干第二次，那么绿萼…… 她不可能看着她如此香消玉殒。 静姝攥紧了拳，泛着微波的清茶倒映出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她能将别人的命运看得透彻，却始终看不见自己的生死命数，与生而来的这双眼，让她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掌心缓缓覆上眼眶，要是看不见……多好。 门外的叶英莫名有些心惊，他忍不住轻轻叩了叩门，“静姝，该走了。” 屋内一片寂静，他推门进去，坐在桌边的女子正摸着眼睛出神，全然没听见他刚才的声音。叶英来到她身边按住她的动作，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道出另一句来：“若是不舒服，你便留下来休息吧。” 静姝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被叶英拉开，视线顺着他的手臂落到了那张清俊无双的脸上，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合拢的眼睫，看不见……是不是就好了？ 许是那视线的意味太过鲜明，叶英恍然洞悉了她心中的想法，当即沉声道：“静姝，别胡思乱想。” 思绪骤然凝滞，她轻轻地哦了一声，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裙裳，好似没听见叶英劝她留下，“那就……走吧。” 薄唇抿了抿，他握紧了她发凉的手指，“也好，你有许久没见三弟的女儿了，去见见吧。” 出云阁一带早在几天前就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叶炜牵着柳夕的手，叶琦菲被走在前面的叶晖抱着四处看，脚下的路越走越熟悉，周围如出一辙的景色似乎从久远的记忆里挣脱出来，站在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口，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叶晖抱着有些兴奋的叶琦菲转身，看见叶炜明灭不定的神情心中有几分了然，脸上却笑道，“可别是走了这么多年不认得了，都到这地方了，还想不到今儿个是谁来了么？” 叶炜神色微顿，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院门内走了出来，沉寂的眼对上一双温润的眸，两厢皆是怔愣。 “无心？” “三庄主？” 虽然早就从弟子和周围下人的口中听说了叶炜这几年的变化，但真正见上面又是另一回事。叶无心看着叶炜满头的霜白，一想到落梅居里的那人，心底不由长叹了一声，叶家这些年，也是物是人非了。 “菲儿来，喊声无心叔叔。”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小嘴甜甜地喊了声无心叔叔，叶晖笑着眯起了眼，“无心，这是三弟的女儿，那位便是弟妹了。” 第165章 “三夫人好，小小姐好。” 柳夕见身边的叶炜目光收紧，想来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便微笑着回了一礼。 “当初三弟离家不久无心便自请入剑冢闭关了，这些年别说你们，我也是前不久才见上面，算算时日，也有八年了吧。”叶晖笑道，“自大哥以后，剑冢倒是成了弟子最为向往的地方，整日苦思参悟，我如今不精此道，无法明白其中的乐趣了。” 叶炜收了收神，缓缓吐出一句话：“好久不见。” 翩朗的青年微微一愣，似乎从这句话中看出了他与往日的不同，三庄主，似乎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叶家三少爷了。 “好久不见。” “叙旧便去里头吧，别搁门口站着了，我刚从大哥那儿来，静姝似乎精神欠佳，他们可能会来得晚些，四弟可到了？” “干娘！”听到静姝的名字叶琦菲扑腾着小腿立刻唤了起来，“菲儿想看干娘。” “诶诶诶，你这小家伙，不喜欢二伯伯了？”叶晖状作苦恼地皱了皱眉，“前日去看婧衣的时候那丫头也缠着我问大哥院里的神仙姐姐，你们说静姝是不是特招小姑娘喜欢？” 叶琦菲一翻乌溜溜的眼，白嫩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干娘和娘亲一样香香软软的，二伯伯这儿硬邦邦的，小姑娘喜欢才怪。” “嘿你这丫头，”叶晖当即哭笑不得，“年纪不大倒是识得女儿香。” 柳夕在旁咳了几声，暗推了叶炜一把，后者稍稍掩唇，伸手把自家女儿抱了过来，扫了眼人小鬼大的叶琦菲，“菲儿不懂事，二哥勿见怪。” 摆了摆手，“走吧，去屋里等他们。” 叶炜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拱门，脚下略一迟疑，迈开了步子。柳夕走在他身边，将他眼底攒动的情绪看得分明，心下对这座院子有了几分了然。她只进过一次叶家的门，并不知落梅居以外的地方，看着叶炜此刻不无沉湎的神情，再结合叶晖之前的话，想来这就是叶炜以往的住处了。 出云阁里的一景一物都在静姝的授意下完全复原，叶炜走在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路上，回廊飞檐一尘不染，仿佛他只是短短地离开过一会儿，中间夹杂的岁月就这样偷偷消失了。 叶晖在前面轻轻叹了一声，“这些年你和无心都不在这儿，这出云阁也冷清许久了，无心这回为了教习的事儿被大哥叫回来，过不了多久又要回去了。” “教习？” “是啊，弟子堂里的教习师父们都有了年纪，是时候需要旁人来接手。四弟如今将剑庐管在名下，九溪烟树便去得少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大哥如今又双目失明管不得那么多。”叶晖心里将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脸上满是愁恼的神色，“结果好不容易把无心叫回来吧……” 叶无心闻言歉然一笑，“无心学艺不精，尚不足以担当授业大任，还想再闭关参悟几年。” “你看看。”叶晖朝旁边的叶炜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大哥留了话宁缺毋滥，这人选就迟迟没有定下。” 叶炜抿了抿唇，轻一点头，没有回话。 不一会儿叶蒙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身上还带着浓重的炭火气，一闻便知他方从哪儿来，“二哥三哥，小弟来迟了。” 四兄弟到了三个，只等年纪最长的叶英和静姝过来。叶家三兄弟难得和叶无心一同碰面，男人之间的话坐下来不一会儿便聊开了，柳夕带着叶琦菲在这座叶炜曾经住过的院子里走，小琦菲一听这是爹爹的住所，兴致勃勃地在各个房间里跑进跑出，柳夕跟在她后面走，仿佛看到了积淀的岁月。 檐下掠过的晚风轻轻吹动紫色的裙衫，往事迷了眼，柳夕初识叶炜的时候，那个意气风发、张扬洒脱的少年便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他不羁的神采如同出鞘利剑，剑飞惊天，如漠北长年不止的风吹动了她的心弦。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能回到多年以前，没有世家之间的恩怨，他是独步无双的剑客，她是初访江南的侠女，在这温婉柔美的西子湖畔，一场完美无瑕的邂逅，和一生无忧无虑的爱恋。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桩虐我千百遍，茶不思饭不想天天上线跳桩子otz 第92章 番外二 ——记叶炜与柳夕（正剧无关） 叶炜从来都是个剑外无物的人，十年习剑，一朝经脉尽废，神医圣手也无力回天，生来与他相伴的三尺青锋，自此便与他无缘了。 无双之名，终究会随着江湖一浪又一浪的风波淡去吧。 双眸幽邃又空洞地看着红缨相系的无双剑沉沉没入湖底，曾经为热血灌注的心也随之沉落，葬剑西湖，便是他的最后了。 衣角在空中扬起最后一抹属于叶家三少爷的明黄，打破了湖面的平静，随后便不再挣扎，如一片枯萎的杏叶缓缓沉落。 “快！把人救上来！本小姐必重金酬谢！” 叶炜醒来的时候，周围的陈设犹如人世，他被人救了，而救他的人……来自河朔柳家，霸刀山庄的大小姐，柳夕。 “你不记得了？四年前我和三哥来江南，你同我三哥比了一场，我三哥……输了，我当时气不过，你便叫我长大后再来找你。”柳眉杏目的女子紧紧地看着叶炜的表情，生怕他吐出一句不认识的话来。 而事实是，叶炜什么话也没有说，寂静索然的眸只在她身上看了一眼便挪去了别处。 第166章 柳夕见着叶炜的激动消了一半，为那一双黯淡无神的眼有些发慌，心中对此前他投湖自尽的场面仍旧骇异，便趁他不注意悄悄走出门，拜托自己的义妹打探一番有关叶家三少爷的消息。 一转身她就见男子从榻上站了起来，脚步向外似要离开，柳夕连忙上前阻拦，“你要去哪？大夫说你还需要多休息。” 叶炜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绕过她便要跨出门槛，后者脚步一横，再次拦在他面前，叶炜皱起了眉，语气有些不耐：“让开。” 杏眸骤缩，柳夕看着面前不似当初的男子，牙关暗咬，“不行，你是病人，就该乖乖躺下。” 也许是某个字眼戳进了叶炜内心深处，那双暗沉沉的眸子顿时聚集了一阵风暴，一掌拍开面前纤细的手臂，“滚开！” 柳夕见他迈着大步就要出门，怎肯让他就这么出去，来不及细想为何落在臂上的力道如此绵软，便伸手去拽男子的衣袖。 哗啦！ 叶炜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仰去，在女子错愕的目光中倒在地上撞翻了桌椅。 “我……我不是故意的。”迎着他沉怒的神情柳夕不由退后一步，她用的力气并不算大，竟能将当初在三哥手上轻松取胜的叶家三少爷一手撂在地上？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沉默异常的叶炜，却见他一手撑着地面似要站起，身形却极为迟缓，发白的面色仿佛气力不济，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别碰我！”叶炜用力拂开了她的手，摇晃的身形又再次撑坐在地，好不容易借着翻倒的矮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目光如箭般直视着面前无措的女子。 柳夕看着他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可叶炜眼底的无望和空洞她又岂会看不出？她不敢保证如果叶炜走出这个房间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投湖自尽，是以，迎着男子怒恨的目光她摆出了一副强硬的姿态，将他锁在了客栈房间里。 总归他的武功好似出了问题，连她也可以轻松应付。 义妹任青萍带回了消息，柳夕听后十分震惊，当年笑傲江湖的叶家三少爷，竟成了个经脉皆断的废人，无怪乎他是那副模样了。 叶炜离家出走，藏剑山庄不见一人来寻，柳夕看着房中沉默不语的男子，心疼大于同情。即便对方如今并不待见自己，她还是说了很多话，想驱走他身上的颓靡之气。 她心中的叶炜，就该是个顶天立地，意气风发的模样。 叶炜的情绪很糟糕，若她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还好，若她絮叨开了，便怒声赶她出去，摔东西也是十之有九的事。任青萍见了几度劝柳夕别再管叶炜，可她态度仍旧坚决。 一次，飞溅的瓷片在眼角的位置划出一条红彤彤的血痕，她摸了摸稍稍刺痛的脸，迎着叶炜倏而收回的视线，压了压眼底上涌的酸涩，轻声道：“你若觉得我烦，那我走就是了，只是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答应我重新振作起来，我就离你远远的。” 说完，她低着头快速离开了房间，似乎再迟上一会儿便会在他面前流下泪来。 叶炜回身望着敞开的房门，抿了抿唇，袖袍之下的掌心略略收紧。他有他的骄傲，出名时不容质疑，落魄时不受怜悯，而如今竟被一个小小的女子左右。本以为把人气走就好，可不管他说多重的话，那女子离开一会儿再回来便会当做从未听过一般，他多日的恶语相向全数落在一团棉花上。 她如此反应，一时叫他……有些不忍，甚至还生出了几分羞愧。他最糟糕的一面全叫这柳家女子见了去，只怕到了父亲耳中会惹来更多不喜罢。 不知道是不是柳夕的错觉，叶炜似乎沉默了很多，不是那种旁若无人的沉默，而是默许她在旁边待上一时半会儿却又从不回应她的话。这一点对柳夕来说无疑是欣喜的， 他不过是不再赶她离开而已，竟让她觉得心满意足。有一回柳夕敲门进屋的时候见到叶炜拿起了许久未动的无双剑，那日他落水以后柳夕让人一同将它打捞了回来。她试探性地问道：“你……还想用剑吗？” 指尖收拢，如果可以，他怎么可能会将自己视若生命的东西就此放弃。 “我虽习武不深，但却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柳夕看着叶炜，杏眸中满是希冀，仿佛看到了笃定的一幕，“肯定会有办法的。” “说得轻巧。” 柳夕蓦然呆愣，视线不自觉地左右环顾一番，确定刚才听到的四个字是从叶炜口中蹦出来的之后立刻眉弯眼弯，他有好久没有回她的话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炜的视线落在那张信誓旦旦的俏丽容颜上，不一会儿便收了回来，不置一词。 天气晴好的时候，柳夕陪叶炜下到客栈的后院，在旁看着他吃力无比地挥动着轻重双剑，如今他经脉尽废，丁点的重活都干不了，更不提能将几斤重的沉铁挥舞得如以前那般熟练，不消片刻便是汗如雨下。 见他泛白的脸色有些泄气，步伐更是摇摇晃晃，柳夕不由上前扶住他，“万事开头难，只要找到方法一定可以的。” 叶炜扫了她一眼，推开了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手中的双剑。面前忽然多了条绢白的帕子，女子的嗓音轻柔如水，“不急于一时的，你先擦擦汗吧。” 那是一只纤细的手，只是白皙的指尖却有几道鲜明的刮痕，叶炜眸色微深，视线不由落向了柳夕的眼角，像是扑了厚厚的脂粉，近看才能分辨出一道淡淡的红线。想起那个每次在自己发完脾气后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背影，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 第167章 见男子的目光长久地停在自己脸上，柳夕有些局促地收回手，双颊飞起两片可疑的红云，心跳更是犹如擂鼓，“我……我去看看小二把晚膳准备好没有。” 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叶炜视线微转，小院空无一人，很早的时候柳夕便不再拘着他的行动自由，任青萍好似有事回霸刀山庄，柳家的家丁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此刻想走，很方便，只是…… 叶炜每天在院子里待的时候越来越长，有时连膳食都是柳夕端来的，他试图找到恢复武技的方法，柳夕看在眼里心生欢喜，然喜意却渐渐被一股哀愁取代。 之后的某一天，叶炜照旧去了院子钻研武技，午时到的时候却不见熟悉的人影，他不由收了剑，心头有些微的不宁，也许她是有别的什么事在做吧…… 她除了每天守着自己，还会去做什么？ 什么都不会。 叶炜迅速从后院走到客栈大堂内，小二见他出现便迎了上来，“客官这边请，午膳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柳夕，他皱了皱眉，“她呢？” 小二很快便明白他指的是谁，“那位姑娘走了。” “走了？” “是啊，那位姑娘预付了接下去一个月的房钱，退了她自己的房间两刻钟前离开了。她之前问了我镇上的当铺在哪儿，我看她身上的首饰都摘了，像是准备拿去变卖。跟着那位姑娘来的家丁早就被她打发走了，那姑娘如今一个人无依无靠地不知要去哪儿……” 叶炜怔在了原地，愣了一会儿不知该何去何从，小二正引着他落座，他的脚步向前迈了几步，思绪有些恍然，揪过小二的衣领便问：“当铺在哪儿？” 小二愣着神，下意识地指了之前给柳夕指过的方向，旋即就见那道黄色的人影匆匆远去。 叶炜找到了当铺，当铺的老板却说柳夕已经走了，接连问了几个路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他分外失落地站在街头，他找不到她，找到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道谢还是道歉？ 按他之前的态度，只怕柳夕听到会乐得咧开嘴，两眼弯弯煞是好看。叶炜骤然从沉湎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论如何，他也要再见她一面才行。 叶炜沿着长街一路找，总算从路人口中听到一个形容肖似柳夕的女子。 西子湖畔，紫衣轻裘分外惹眼，临湖而立的女子收回了落在远方山色的视线，她所在的位置正是她将叶炜救上来的地方。他收了神，轻轻来到她身后。 柳夕察觉到背后有人，转身一见不无震惊，迅速收敛了眼底的黯然露出一抹笑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叶炜只觉得她这般强装的表情分外刺眼，“为什么走？” 笑容微凝，柳夕垂了垂视线，“看到你能重新开始我很开心，我也答应过不会再烦你了，你们不是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么，我柳夕也是说到做到的。” 薄唇用力地抿了抿，叶炜沉声问：“你手上的镯子呢？” 柳夕愣了愣，回神之后便明白他会找来定是知道了什么，“觉得有些累赘便找人卖了。” “可当铺的老板却告诉我你已经卖过不止一次首饰了，那个玉镯……是我见你最后戴在身上的。”叶炜凝眸深深地看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女子，他们都是富家出身，对钱两用度并无概念，柳夕包下客栈一连数月，每日膳食都是镇上最好的酒楼送来的，若是仔细一算，是笔不小的数目。 柳夕默然地垂下头，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那是她最喜欢的镯子，如非不得已，她并不想卖掉它。 “你打算去哪儿？” “四处走走吧。” 叶炜皱起眉，“不回霸刀山庄？” 神色收紧，柳夕的眸光微黯，柳家的人知道她和叶炜待在一起竭力反对，大哥亲自写信让她返家，甚至威胁柳家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她一赌气便将家丁全部打发走了。如今萍妹归家帮她周旋，是以霸刀山庄，她暂时回不去了。 她和叶炜皆有家不回，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如果……” 柳夕抬眼看着他。 “如果……” 秀丽的眉尖微微凝出一团疑惑，等着叶炜的下文。 “你一介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如果不嫌弃，叶某愿作陪，直到你返家为止。”叶炜安慰自己只是不想欠柳夕太多，面色却别扭得紧。如今他是一个武功尽废的普通人，若说照顾，指不定还得柳夕照顾他。 柳夕的俏脸又是震惊又是欣喜，“可是你……你不想办法找回武功了吗？”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既然苦思冥想不得结果，也许另有蹊径。”叶炜微微别开了眼，轻声念叨着她说过的四个字，“不急一时。” 柳夕笑了，两眼弯弯，却流下泪来，看得叶炜顿生无措，他上前一步，抬了手又没敢再靠近一分。 “若是，我一辈子不回霸刀山庄呢？” “……叶某，说话算话。” 作者有话要说： 情字若有上下两阙，莫等失去再怀念 如果给三庄主一个机会，他应该会选择陪在柳夕身边，而不是整日沉迷如何恢复武功吧 卷三：未觉经身处腐草生芳华瘦 第93章 chapter 93 “娘亲在看什么？” 稚子甜脆的嗓音将檐下伫立的女子唤回了神，柳夕垂眸看向腿边攥着自己裙裳的女儿，往事如烟，过去的已经成了定局，谁也改变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在当下，好好陪伴丈夫和孩子。 第168章 只是他们一家和叶家的牵扯，此生难断，虽然叶炜从不在她面前提叶家如何如何，可作为他的枕边人，他的心事她又岂会看不出。她也曾是父兄疼爱的柳家大小姐，一场生离死别让她与柳家再无瓜葛，那种与至亲分离的忧思苦楚，她再明白不过。 “菲儿，你喜欢这里吗？” 小琦菲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答道：“喜欢呀，这里很漂亮，爹爹以前就住在这里呢。” 柳夕在小小的女童面前蹲下身，略带深意地问道：“那你愿意住在这里吗？” 乌溜溜的眼转过一圈，“爹爹和娘亲在哪儿，菲儿就在哪儿。” 搂住了乖巧的女儿，柳夕轻抚着她的小脑勺，唇边落下徐徐的叹息，“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 叶琦菲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笑嘻嘻地重复道：“菲儿和爹娘在一起，干娘若是在就更好了。” “你倒是真心喜欢你干娘。”柳夕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你大伯伯的人，不能像娘亲一样陪着你的。” “那……”叶琦菲蓦然皱起了脸，这个大伯伯怎么总跟她抢干娘，她苦着脸勉为其难道：“那让大伯伯搬来和我们住，可以吗？” 柳夕一时失笑，叶家谁都可以离开藏剑山庄，唯有叶英不行，叶琦菲的无忌童言，当真是异想天开了。 另一头，叶家几兄弟久等叶英不来，在花厅里坐了许久，叶炜原先是这些人当中最能引起话题的人，如今反倒成了最沉默的那个。他看着气氛微僵，便起身寻了个借口离席。一出门才发觉，他最熟悉的地方，在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院落里，如今的他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是不是觉得一切和往常没有半分区别？”一个平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华美的金丝锦衣并不能将他温文尔雅的气质掩盖，紧随着叶炜走出来的叶无心微微一笑，“老实说，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吃惊不小。” 看着昔日的同窗好友，叶炜脸色缓了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我也有些意外。” 叶无心轻轻挑眉，继而摇了摇头，“我刚从剑冢归庄的时候，此间并非眼前所见，是大庄主身边的那位姑娘花了三天时间将每一处都复原了回去。” 原来是静姝……叶炜眼底划过了然，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大哥既然特意将你喊回来，教习一事再考虑考虑吧。” 男子温润的面容起了变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为三庄主不在庄内，还在为山庄的未来操心。” 这话一听便知对方在打趣了，叶炜神色微顿，再一次归于沉寂。 见状，叶无心正色道：“三庄主，若你当真放得下叶家的一切，何必再为叶家挂怀？你不肯回藏剑山庄，却又赴约至此，其实是你心中仍有牵绊，又何苦自欺欺人？当年的事我听人说了一些，师父他人家也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些年，他老了不少，你可曾见过？” 不曾，自八年前离开藏剑山庄的那一天起，叶炜便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一连三问，问得他哑口无言。 眼见他满头白发下显而易见的落寞，叶无心微叹一声：“我虽被师父收为义子，但在叶家，我始终是个外人，今日这般郑重其事的宴席并不是为了我，三庄主可明白？” 兄长们的意思叶炜如何不知，只是他跨不过心中的那道坎罢了。 “大庄主和静姝姑娘来了！” 负责通传的小厮远见穿过九溪烟树走来的一行人便往院子里头递了话，叶晖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来，拂了拂袖上的褶皱，“总算来了，让人准备上菜吧。” 繁复庄重的黄衣身影刚从两侧侍卫的行礼中跨过院门，一道小巧的身影便冲到了面前，笑逐颜开地扑进他旁边的女子怀里，“干娘！” 伸手扶住静姝随势后仰的脊背，叶英听着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神色微缓，并不介意自己被忽略的事实。 “瞧我之前说什么，静姝就招小姑娘的喜欢，她一来，菲儿什么人都看不见了。”叶晖笑看着自家兄长松了静姝的手朝他们走来，“大哥让小弟们好等，险些以为要失约了。” “稍有些事耽搁，以茶代酒，自罚三杯。”叶英面露歉意，一时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静姝心绪不宁，一路上他走得很慢，好让她缓过神来。 叶蒙嘿笑一声，“以茶代酒多没意思，今日我带来了两坛好酒，难得哥哥们都在，咱们不醉不归！” “四弟可莫要贪杯，再醉着回去砸烂了房子别怪二哥没地方给你歇息。”叶晖睨了他一眼，他这个四弟看着忠厚老实，其实酒品不太行，喝醉了定会闯祸，每次都得有人跟在后面擦屁股。 兄弟之间相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叶英也在叶蒙的哀声中轻摇了摇头，神色是柔和的无奈。 静姝蹲下身看着一副撒娇要抱抱的小女孩，伸出手去如了她的意，叶琦菲立刻笑得眉弯眼弯，冲后面走来的柳夕做了个鬼脸。 “上次一别也有许久未见了，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静姝轻轻点头，揉了揉怀里稚嫩的小脸蛋，“都好，我见你面色红润，想来过得也不错。” 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柳夕走上来牵过叶琦菲的手，两名女子面对面站着，她轻声道：“二庄主方才说你精神不好，此前听夫君提起你不仅在藏剑山庄里管着事，还要同大庄主习武，可千万别把自己累倒了。” 第169章 红唇微抿，静姝垂眸，眼底的幽光一闪而过，“三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柳夕对此有些担忧，她最是明白积劳成疾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压在静姝身上的担子那么重，她一介女流，纵使天资聪颖也会疲于应付。 一群人依次落座，叶英朝前方的女子伸出了手，后者略一迟疑，这才跟着他在主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周围的视线或多或少地带了笑意，静姝微咳一声，垂眸凝看着自己的指尖。 有叶晖在，提了不少生意场上的趣事，气氛十分热络，叶琦菲听他说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心底的艳羡，道：“二伯伯好厉害，以后我也要跟二伯伯一样去干一番大事。” 几杯酒下肚，叶蒙被那脆生生的童音逗笑了，“你一姑娘家家的，还想干大事。等你长大了就跟你娘好好学些女工，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 叶琦菲当即拧起了眉，“谁说女子不能干大事的，以后说不定我比二伯伯还厉害！” 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叶晖眯起了眼，“菲儿有志气，我瞧这丫头伶俐得很，以后说不定真是一块经商的料子！” 听见叶晖的话，叶琦菲眼珠一转，挺直了小腰板，从头到脚散发出一股“对对对，我就是那块料”的意思，看得一左一右的叶炜和柳夕哑然失笑。 叶蒙也不介意，酒意上头红光满面，“行！要是菲儿以后真的入了二哥这行，四叔叔我亲自给你跑商去！” “一言为定！”叶琦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叶蒙，几近放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哟呵，人还这么小，大道理倒是懂了不少！”叶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行！今儿在场的哥哥嫂嫂们都做个见证，菲儿这丫头要是承了二哥的衣钵，就算你去戈壁大漠里做生意，四叔叔也给你保驾护航！” 见两边的人都信誓旦旦的样子，柳夕不由劝道：“四庄主，菲儿还小，别太过较真了。” “欸，三嫂嫂，君子重诺，说出口的话可一定要算数！”叶蒙端起了酒杯朝叶琦菲的方向致意，俨然把她当作大人看待，“菲儿，一言为定！” 叶英听着自己的兄弟和侄女在那儿一言一语，唇边不由泛起了笑意，他少有听到这么热闹的声音，他一生所求无非家人安乐，藏剑繁荣，如今也算完成了大半。心思落向身边的女子，她的安静由始自终，脸上的柔色稍淡，放在宴桌下的手轻轻握上了旁边的柔荑。 手背上的掌心一片温暖，静姝收回了分散的心神，扣入他的指缝，继而十指相绕，她的指尖很凉，他的手指却出奇得暖，融融如火，让人发自内心地想去依赖。 “想吃什么？” 他听到她小声在旁问，俊眉缓缓舒展，柔和的面色复又回到脸上，甚至愈发温润，“你看着就好。” 叶蒙似乎真的喝醉了，一旁的气氛闹哄哄的，静姝看着叶炜和叶无心一左一右把人夹在中间像是防止他乱来，“不去看看四庄主吗？” “四弟酒量向来很好，今日没几杯就醉兴许是真的高兴罢。”叶英抿了口清茶润口，眉宇间稍有感慨，“今日兄弟齐乐的场面，似乎多年不曾有过。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叶英刚刚出关回庄的时候也曾办过一次宴席，气氛却因为某些事情并不愉快，如今这回少了家中长辈，多了兄弟手足，倒也几分该有的团圆之相。一想到静姝这段时间在暗中布置打点，叶英不由多出几分感激，心中甚为柔软。 “只是尽点绵薄之力而已，其实我做不了太多。” 掌心握着她细嫩的小手轻轻摩挲，叶英微微叹了口气，今生有她相伴，夫复何求。可她身边的人，却似乎都在一点一点离她而去，如果有一天连他也不见了，都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一个星期后半夜两三点睡，基友都说我要猝死了，昨天晚上扛不住就……emmmm断掉的这更有空再补吧otz 第94章 chapter 94 叶蒙后来果真醉了，拔了剑就在院子里舞起来，几十斤的玄铁重剑在他手上舞得霍霍生风，叶琦菲看着瞪圆了眼，柳夕在叶炜递来的眼神中慌忙抱起看得出神的女儿退远了些。只见那无眼的剑气登时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劈成两半，离得近的侍女侍从当场惊得向外跑。 脸上还带着醉笑的叶蒙满面通红，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茫然的表情看得人哭笑不得，持剑的手力气时有时无，步伐摇摇晃晃，他瞅着近旁的叶炜一脸憨实地问道：“三哥，你怎么成两瓣儿了？” 叶炜眼角轻抽，“四弟，先把剑放下。” “不不不，我还没喝够呢，三哥，我们再喝几杯。”握剑的手往前一递，恍然不觉自己手里拿的不是酒杯而是利剑。 剑尖如风一般朝前刺去，叶炜侧身避开探掌打上他的手腕，同时叶蒙的肩后一麻，叶无心顺势提住了他滑落的肩膀，和叶炜对视一眼两厢皆是无奈。 叶晖舒了好长一口气，转头无奈地和身边的叶英道：“我看四弟就该有个人管着，我们这几个做哥哥都还不够，不若给他寻门亲事，早些安定下来得了。” 叶英微微思索一番弟弟的提议觉得不无道理，叶蒙今年二十有三，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这方面的想法。他们三个哥哥当年全部打着不成家的念头，可如今叶炜的女儿都四岁大了，自己的身边有静姝陪伴，至于叶晖…… 第170章 “二庄主和四庄主都该早些安定下来才是。” 听着那个平平淡淡的女声，叶英稍稍掀起了唇，果不其然听见了叶晖连忙叫停的声音，压低了嗓子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哎我的小祖宗，我帮四弟说亲是为他好，你要把我算进去了，那可就是害我了。” 怪不得老夫人提起每次叶晖的婚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厮一听要自己议亲脸上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仿佛女人是什么豺狼虎兽。静姝压下嘴角的抽搐，“二庄主总该需要个贤内助。” 叶晖重重地咳了两声，“我要是想娶个人进来帮我打理山庄，还不如多提拔几个能干的管事。” 眸色幽幽，静姝不以为然，却没有回话，远远地看着叶炜和叶无心一左一右架着喝醉的叶蒙走出了院门，该是要送他回去歇下。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叶炜便被两个兄长叫去了别处说话，留下柳夕母女和静姝在屋檐下闲话。 夜风吹得人无比舒畅，叶琦菲坐在娘亲和干娘中间，细嫩的手臂一边挽着一个，两眼一眯仿佛有着莫大的满足。 清越的箫声如流水般淌过幽雅的小院，出云阁内栽种了不少青竹，使得眼前的月夜与这丝竹之音极为相配。静姝仰起头，只见夜风拂动对方如雪的下摆，一头青丝如墨，儒雅出尘之貌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好一个月朗风清的男子，好一幅谪仙临世的画面。 叶琦菲顺着箫声也抬起了头，看见屋檐上坐着个人，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刚要出声便被一旁的柳夕轻轻一压，三人静静地听着那若虚若幻的箫声，空气中流动着一条无形的涓涓细流，将人心的波澜一一抚平，归于闲适。 一曲终了，只听女子清幽的嗓音低念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檐上锦衣郎翻身落了地，淡笑道：“一曲碧涧流泉，无心献丑了。” 静姝站了起来，微微欠了欠身，“无心少爷的箫声如清泉泠泠，意蕴匀长，使人恍若身临山林幽涧，为碧水青山所绕，实为佳作。” 紧跟着静姝起身的叶琦菲想不出干娘那样夸人的话，只能拍了拍小小的手，“无心叔叔好厉害。” 叶无心微微一笑，“无心见如此月夜一时未能自禁，不知有否打扰三位？” 柳夕客气地回道：“哪里，能听到阁下所奏袅袅之音是我等荣幸。” 温润的视线转过一圈，叶无心将目光停在了静姝身上，“几位庄主在议事，无心别无长处，只能以此箫声作陪，让诸位见笑了。” 静姝很早就留意到叶无心的腰间别着一管白□□箫，今夜初次听他吹奏，只觉得这箫声呜呜扣人心弦，此前浮躁的心绪缓缓沉淀下来，脑海一片清明。 叶琦菲好奇地看着他手中长长的洞箫，有些想摸又不敢上前，叶无心窥见那小小的渴望，便微笑着将自己的玉箫递出，叶琦菲立刻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摸了摸，对着气孔吹了几口气，听到几声短促的气音立刻嬉笑了起来。 待叶英等人商量完了事情从别处出来的时候，叶琦菲已经靠在柳夕怀里就着婉转悠扬的箫声入梦，叶晖见状，道：“天色已晚，菲儿都睡了，你们再出庄回别院不太方便，不若今夜先在山庄留宿，明儿一早再回去。” 柳夕向自己的丈夫递出询问的目光，后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出言婉拒了。 脸上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叶晖叹了口气，不再强留。叶英和静姝将叶炜一家三口一直送到山庄大门，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叶英舒展的眉微拢，涌上了些许忧愁，终是曲终人散吗？ 叶炜怀里抱着偏头睡去的女儿，和柳夕朝别院的方向去，一路上很是安静，夜风掠过湖畔杨柳，细长的枝条如同晃动的珠帘，女子的嗓音轻柔得似能在这样的风中吹散。 “夫君，我们搬进藏剑山庄吧。” 脚步一顿，叶炜看向微垂着脸的柳夕，刚欲开口便听得她继续道：“这段时日难为盛先生如此年迈还要来回奔波于别院与藏剑山庄，不光盛先生，我们住在别院，静姝和几位庄主都心里牵挂着，终归住在别院也是住在叶家名下，既然如此，我们何必给他人添些愁恼？” “夕儿，若是你不喜，我们便离开此处，去寻一处安静的山水田园，从此不论是藏剑还是霸刀，都与我们再无瓜葛。” 柳夕眼底泛着一丝苦涩，她摇了摇头，“夫君，你和我不一样，叶家的人都在等着你回去，而柳家……我是再也回不去了。我们的过去有太多不完美，既然眼前有更好的选择，我想也该试着去接受，哪怕是为了菲儿。” 话音落下便是久久的沉默，叶炜轻抚着肩头软软的小脑袋，叶琦菲在父亲的颈窝里安睡着，不曾听见双亲的对话，梦里似乎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小嘴微翘着很是开心。 这四五个月来盛长风不光给柳夕精心调理，叶琦菲的先天不足，从胎里带来的孱弱体质也在盛长风的照顾下逐渐好转，比起去北地的那段时间健康不少，人也变得开朗爱笑，从头到脚透着一股机灵劲。 “夫君，我只要能陪在你和菲儿身边就够了。”柳夕低低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我相信回到叶家，是个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这天静姝照常打坐调息的时候叶英没和她一起，而是负手立在一旁，静静地像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连她几时结束的都不曾留意。无骨的小手轻轻嵌入他负在背后的掌心，徐徐褪去的热度令心神猛然一震，叶英五指微紧，偏头向后。 第171章 写满静默的小脸埋在三千华发之中，温热的呼吸很快渗入衣料在他的后心印上一抹灼温，他稍稍抿唇，握着她的手绕到身前轻轻细抚，身后的女子便挨得更近了，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平淡而有序，晚膳前的波澜已无迹可寻。 今日晚宴结束，她似乎平静了不少。 青丝与白发缠绕，院子里静悄悄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姝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阿英，我想……绿萼可能是死于非命。” 叶英轻嗯了一声，这一点他也有所猜测。绿萼虽前不久染上了草鬼，但如今却已好全了，她年纪尚小，若是当真寿数将近，只怕并非寿终正寝。 “你说，会不会跟最近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衣料上传来细碎的痒意，是她纤密的睫羽缓缓合落，叶英再次轻嗯了一声，正因为有了这般猜测，他才判断暗处的敌人说不定近段时间会采取行动。 “我们……把绿萼送走好不好？”静姝微咬着唇，事情多半是因她而起，只要把绿萼送离她的身边，也许就能远离危险，最好，是作为源头的她离开此地。 脑海中刚有这个念头，叶英便握紧了她的手，“你想保护她我可以理解，你若是同意我便安排将她偷偷送离此地，只是别人离开可以，你自己莫要动离开的心思。” 他扣着她的手心转身，沉声道：“静姝，遇到危险不要想着逃避，你要学会迎面而上，因为你的背后，有我。” 突然脱离了那片温柔的脊背，静姝有些迷茫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气息犹如出鞘利剑，锋芒尽显，及旁人所不及之及，似要将周围的一切收容，她亦在其中。乌黑的眸轻一眨动，恢复了光彩，她看着扣在指背上的拇指，骨节分明而有力，执剑的手，有他的坚定，有他的自信。 脚步微移，一袭青衣没入锦色的怀抱，扬起脸轻轻啄了一口他的下颌，“你说过的，生死不离。” 眉心骤而舒展，叶英低头探寻着她柔润的唇，双臂收拢圈紧了他视若珍宝的女子，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第95章 chapter 95 转眼便到了端阳，一早起来的叶英穿戴极为繁琐，绿萼捧着厚重的衣服，面前繁复华美的金丝玉缀看得人眼花缭乱。她看了看珠光宝气的衣饰再看看由着静姝整理衣领的华发男子，暗自咋舌，这些衣服光是她双手捧着都沉，可想其贵重程度，也就大庄主能把这堆晃花了眼的金银玉石穿出不俗的感觉。 “会不会热？”静姝踮着脚将压在单衣下的几丝白发理了出来，看着他修长的脖颈被两侧立起的衣领拢住，时值仲夏，前前后后下了不少雨，唯有这天天气放晴，空气闷热得很。 “尚可。”叶英摸了摸胸口的玉饰，凝脂般的质地一触便知上等，“今日端阳，西湖边比往常要热闹许多，二弟与县令谈妥由藏剑山庄主持龙舟节，山庄弟子也分了几支参加，可要去看看？” 静姝看了眼旁边猛然眸光发亮的小丫头，点了点头，账房歇了假，她也无事可做。此番龙舟节叶氏一族和所有藏剑弟子都会前往，这也是为什么叶英必须要露面的原因。 秦嬷嬷正领着侍女将落梅居里里外外都挂上艾草，绿萼手里的衣饰终于全部也叶英身上穿戴整齐，她的手一空，嘴便开了匣，“今年怎么挂这么多艾草？” 嗅了嗅空气中馥郁的艾香，静姝道：“二庄主前些日子着人准备了不少佩兰和蒲叶，想让山庄上下不论男女老少都过一回浴兰节。不过今年这午时水只怕得从西湖里打，否则庄里的井水哪够熬那么多的兰汤。”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绿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早后厨里边烧水的小哥就说今儿得在膛口前坐一天了。” 叶英叫住东奔西走的秦嬷嬷，“嬷嬷，今日的事可都安排妥了？” “庄主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单子，上面详细地记了要做的事，秦嬷嬷在藏剑山庄里待了三十多年，这样郑重其事操办的端阳也是第一次过。 “牢嬷嬷费心，每一件都无比做到实处，不容一丝疏漏。”端阳乃一年中阳气最重的时候，家家户户避虫邪，驱五毒，就看今日能否将那些暗中潜藏的魑魅魍魉逼到光下了。 叶英和叶晖的谋划并未瞒着静姝，草鬼能在他们眼皮底下蔓延，说明对方有的是见不得光的手段，为了藏剑山庄上下的安危，进行地毯式的肃清不失为一个办法。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首先要保证的就是叶家几百人的安危。 正阳之节，远近洋溢着艾草香气，叶英带着静姝和绿萼走出不远便遇到了等候在路上的叶晖，他见三人走来便上前几步，“四弟架不住婧衣好动，先一步带她出门去了。父亲母亲同叔伯们一起，也就不和我们一道了。” 龙舟节主持这等事情自然是交给叶晖来做，叶英作为藏剑山庄的掌门人也不得不上台。正典前的祭祀开始时叶家所有人都到了，静姝站在祭台周围朝人群中张望，不出意外地看见抱着叶琦菲站在稍远处的叶炜，小丫头借着父亲的肩膀越过人山人海和她视线相交，挥挥小手，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来。 静姝的视线转了一圈没看见柳夕，叶琦菲应该是听说了端午的热闹所以缠着叶炜带她出来，只是小家伙恐怕并不知道，本来她也该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站在祭台的队列中祈福。 第172章 湖边忽然响起一阵激昂的鼓声，周围的人纷纷找了相对不错的位置观看着不同方向驶来的龙舟。往年的龙舟节都是叶家拔得头筹，寻常百姓当然划不过一群常年习武的人，县太爷也会安排一艘官家的龙舟进来比一比图个热闹，但最精彩的还属藏剑弟子之间的较量。 款式不一的龙舟由远及近，看清上面站着的人后静姝不由露出惊讶，以往叶家都会派出两艘龙舟，由弟子自愿报名参加，她对每年参加的人不甚了解，今次却是有一张熟面孔稳稳地立在了船头上，白纹金绣，墨发束冠，迎风而立颇有偏偏才子之风。 这位才子迎上静姝略显讶异的视线也不禁回以一丝无奈，若不是他想等过了端阳再回剑冢，此刻也不会被人推到这个位置上，面对同门师弟的请求他着实有些盛情难却。 “姐姐，你听，好多人在夸无心少爷俊俏呢！”绿萼朝人群中那些满眼惊艳的女子一瞅，仰起头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山庄女子最想嫁的人里面无心公子排在第二呢，连三庄主都在他后面。眼下三庄主成了亲，再等到将来大庄主和姐姐的亲事定下，无心少爷就稳坐第一宝座了。” 静姝闻言愣了一会儿，继而哭笑不得地一揉她的脑袋，“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 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头，绿萼吐吐舌，“姐姐平素不爱听这些，其实说的人可多了。姐姐没见那些姑娘们提起无心少爷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样子，哪怕是无心少爷碰巧给了她们个眼神都能把她们的小心脏给激动得跳出来，这模样我此前只有听人提起大庄主的时候才见过。” 抿了抿唇，静姝倒是能想象出绿萼所描述的场景，谁还没个少女怀春的时候。 “姐姐，你当初也是这样的吗？”绿萼忽然好奇地挽上了静姝的手臂，“有没有诸如因为不小心沾了衣角然后一个月不舍得洗那件衣服之类的？” 静姝摇头，这是什么奇怪的做法？ “那有没有因为大庄主跟你说了什么话或者离你比较近就脸红心跳之类的。” 话音刚落静姝的脸颊便泛了红，绿萼一副已经知道答案不用多说的模样，她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唔，他们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们大庄主本就貌若潘安，姐姐是不是觉得即便只是大庄主的一根头发丝都是一等一的好？” 绿萼的问题越来越奇怪，静姝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可惜这丫头还不打算放过她，“我以前总听见姐姐梦里念大庄主的名字，喜欢一个人真的睁眼闭眼都是他吗？” “我……哪有……”咬了咬唇，静姝的视线下意识地瞥向祭台前方同叶晖站在一起的华发男子，却见对方正巧也面朝着她的方向，削薄的唇边泛着一丝笑意。耳根瞬间灼热，她连忙捂住了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绿萼，“别说了，他都听见了。” 绿萼眨眨眼，顺着她视线回避的方向看见了还在和叶晖主持祭典的叶英，后者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化，她挠了挠头，见静姝眼底的羞窘，嘿嘿地笑了笑，“阿娘最近总问我有没有看上的男子，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我跟她说只要能跟在姐姐身边让我单一辈子都乐意，阿娘又训了我一通。” “你总该要嫁人的。”静姝揉了揉满不在乎的小脑袋，心思不由飘远了去，当年她也是这么跟顾心兰说的，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而绿萼眼下的境况，未来谁都说不准。叶英说要将绿萼安顿到别处而后许一桩婚事，自此，她便无法再见这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儿了。 绿萼被习惯性地揉了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抬起头，撞见那一方深意涌动的眸，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静姝看她的眼神多了很多沉重的东西，像是告别又像是担忧，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自责，可她不太明白这些从何而来。 不光是静姝，叶英也是如此，即便他双目失明，绿萼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悲悯，连最初许诺她的纵容都宽泛了许多，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叶家的两艘龙舟进了码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艘镖局或是商行的队伍，官府的人也到了，最后到场的一队人引起了热议。清一色的金丝抹额和藏剑弟子一般无二，只是站在这艘龙舟上的人竟是个个身段窈窕的女子。 为首之人让静姝同样多看了几眼，正是许久不见的叶蓁蓁。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朝祭台上的男人看了一眼，见他们也是颇为意外的样子便猜测这是叶蓁蓁擅作主张的了。 叶晖看了眼昂首挺胸立在船头的女子，视线不由朝后看向了自己的族叔，一头雾水的叶俊彦当即走了出去，对着自己的女儿轻斥道：“蓁蓁你这是做什么？” “没人规定女子不能参加龙舟节，我和姐妹们也是苦练了许久，难道我们不能参加吗？”叶蓁蓁双手叉腰，不卑不亢地仰头回答道，内力灌注的嗓音传遍了祭台。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有众多男子在这儿，她们参赛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她们不是寻常女子，可在场的男子也不普通呀。 叶俊彦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人出声打断：“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阿彦，既然蓁蓁想参赛便由着她去吧，是非成败不到最后还未可知。” 出声的人是叶孟秋，他对叶蓁蓁这个侄女印象颇深，余光朝祭台下边的青衣女子一扫，前些日子庄内流言不少，影卫自然是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他，他知道静姝自有一套处世之道，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也算是开了眼界。 第173章 叶孟秋突然发话让祭台上静了静，片刻之后叶晖出来打圆场，“也好也好，我看蓁蓁这龙舟造型轻巧，说不定有出奇制胜的法子呢。” 见自己被肯定，叶蓁蓁更是自信地挺起了胸，不甘示弱地朝周围等着看好戏的人扬了扬眉，视线便这么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眸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静姝倒是礼貌地在收到对方视线后垂首微倾算是问候，可惜叶蓁蓁很快沉着脸转过了头，想来她们之间的事还不算揭过。 作者有话要说： 端阳又叫正阳……正阳诶！ 提问：是什么让作者神秘失踪数日？ 答曰：痒痒鼠，超鬼王 肝活动使人头秃otz 第96章 chapter 96 绿萼当然也看见了叶蓁蓁，她对这位喜欢找静姝麻烦的叶家小姐并不待见，看对方那高傲的模样像是同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两句：“她又搞什么花样？该不会是想将借着龙舟节博大庄主的注意吧？” “休得胡言。”静姝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现在周围的人那么多，绿萼若是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很容易引起事端。 绿萼捂着前额不满地嘟哝道：“姐姐就是太好说话了，那小姐可一直都对大庄主不死心呢。阿娘说不把自己的男人看牢了以后可有的是苦头吃。” 微咳了几嗓子，“你娘最近对这些事情倒是很上心。” “是啊。”绿萼皱起一张脸，写满了老大不情愿，“阿娘逮着机会就来跟我说道，出门的时候要是撞见一路上就唠叨个没完，好像我赶明儿就要嫁人似的。” 静姝的眸光有些意味不明，她揉了揉绿萼的头，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西子湖畔一片人声鼎沸，岸上的人一个个踮着脚朝开阔的湖面上看去，最前方是一列藏剑弟子相隔几步站成一道围栏，免得观看的人太多激动跌入水里。 静姝和绿萼沾了叶氏一族的光，直接站在横出水面的祭台边缘，码头就在下面，从她们的角度甚至能将划手们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姐姐，你觉得谁会赢？” 静姝仔细看了看每一艘龙舟上坐着的人，随口答道：“应该是蓁蓁小姐吧。” 绿萼瞪圆了眼，一句为什么脱口而出。静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猜的。” “原来是瞎猜的，我觉得无心少爷他们的赢面大一点。”舒了口气，绿萼把叶蓁蓁获胜的可能性瞬间抛到九霄云外，要是那位拔了头筹，往后指不定要多横行霸道呢！ 静姝垂眸看着正和同伴坐在一起商讨战术的翩翩公子，摇了摇头，“你不觉得无心少爷脸上写满了‘我从没扒过龙舟’这句话吗？” “额……”绿萼顺着她的视线朝祭台下面看去，那表情似乎的确有几分一言难尽。 “听闻扒龙舟有诸多技巧，若是不通其中门道，十个成年壮汉也未必赛得过十个弱女子。”低淳沉稳的嗓音由远及近，一身庄重富丽的华服来到两人身边，习惯性地牵住了青衣女子的纤手，“二弟说沿途需有人做个见证，此处人多，不若我们同去，也好在对岸看得更清楚些。” 绿萼一听他们也可以下到湖面上顿时来了劲，忙不迭地就跳到岸边的小船上朝身后缓缓走来的人招呼。虽然知道自己多虑，但静姝还是在叶英迈步上船的时候牢牢盯着他的脚下，免得他不小心踩进西湖里去。 这只是一条小舟，容纳他们主仆三人显得有些拥挤，两人刚踏上甲板船身便摇晃起来，叶英伸手扶住静姝的手臂让她借力站稳，这极为亲昵的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是不同的味道。 嫉妒的，羡慕的，欣慰的，深沉的，而当事的两人神色却没什么变化，静姝的脸上也没有半分娇羞之色，只因……叶英扶住她的时候附耳低声道了句：山庄有变。 一同出发的还有好几条一模一样的小舟，载着一波人沿着湖面一字往前排开，叶英一手扶着船沿，掌心内力外涌，直接催动着船身往前驶去。等到了湖中央，其他船只相隔的距离远了，静姝这才神色微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叶英稍一抿唇，轻道：“留在山庄里的暗卫传来消息，说是盛神针发现熬制兰汤的药材不对，也不知是几时被人替换了去。”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 叶英轻按下她微攥的手背，“此事二弟早有预料，事先做了准备，我们且等这龙舟节结束再回去，到时应当会有些眉目。若替换药材是有人刻意而为，那我们正好顺藤摸瓜找到这一切的源头。” 此番端阳叶英有意借着沐兰的习俗将山庄上下清理一遍，因此交代叶晖收购大量的艾叶、蒲草和佩兰，又请了盛长风额外调配驱虫的汤方，交给各处负责扫洒的侍女用以里外清洗。端阳一过，藏剑山庄短时间内不会再受虫邪之害，若是对方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应该会在兰汤上面做文章。 静姝沉默了一会儿，眸色有些黯淡，叶英知道她多半是在自责，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他轻抚着女子的细腰，“此事不必太往心里去，不管是当初的道长还是盛先生，他们都说与你身世有关的那个人绝非善类，若是能将罪魁祸首正法，也算是为江湖除害。” 双手捧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掌，静姝看着他沉着冷静的俊容，轻轻一点头。 “他们出发了！庄主，姐姐，快看！”候在船尾眼巴巴望着码头的绿萼忽然拍掌叫了起来，话一出口连忙收住尾音，转头小心地看了眼闭目的叶英，见后者不甚在意的样子才暗暗松了口气，放心地把头转了回去，再一看，两眼立刻瞪大了，“还真是她们领先啊。” 第174章 “蓁蓁小姐她们都是女子，身量纤细，同等规格的龙舟换做十个男子少不得前后有些碰撞，若是女子则会在空间稍显自由，划桨更加放得开。” 听见静姝的分析绿萼有些郁结，“姐姐刚刚还说是猜的呢，现在又说得头头是道。” “结果未定，不可言之过早。”静姝看着领头的那一艘龙舟大有乘风破浪之势，后头的人奋力追赶却不见差距缩小，“庄主不也说了，扒龙舟一道技巧甚多，若是不通，十个壮汉也抵不过十个弱女子。” 叶英唇角微掀，“听这水声，她们安排划手的座次该是有些讲究，轻者在前，重者在后，使得船头上翘，更有利于排水前行。” 小脸皱成了包子，绿萼眼见着叶蓁蓁一船人率先划过他们身边朝湖心岛去，“这往返将近十里地，她们会不会划到一半没力气？” “山庄弟子的修行每日少说挥剑千次，这点距离不在话下。”叶英淡然道，“照他们现在的速度，一刻钟左右便可完成来回。” 后方岸上的人群忽然传出一阵哄笑，原是有艘龙舟的舵手方向把握不好，别人都划出一里地了，他们还在原地打转。 绿萼站在船头看着湖心岛的方向，怀揣着兴许半路上还会有些变化的想法眼巴巴地等着龙舟队绕过小岛回来，她看得出神，没留意到背后的静姝忽然在叶英手心画下的问号，不经意一低眼突然看到脚边的水面冒出一颗人头，绿萼当场被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朝湖里栽下去。 “绿萼！”静姝连忙从叶英身边朝她扑过去，小舟经不起这等激烈的动作，身后的男子当即伸手压上船沿稳住船身，另一手内力透掌而出将前扑的人儿倒吸了回来，“别慌。” 栽进水里的绿萼吃了几口水但没有下沉，手脚胡乱一挣扎发现后领已经被人拎住，一回头可不是刚从水里冒出的那张脸。她慌忙双手扶住小船的边缘，两眼红扑扑的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这位大哥，你是水鬼吗，人都给你吓死了！” 前来传信的暗卫表情沉默，见绿萼抓稳了船，便松了她的领子划到一边，“启禀庄主，人抓到了，盛神针从他身体里勾出了蛊虫，像是被人控制才会偷溜进药材库。目前他的情况不太好，精神失常，正在济世堂接受诊治。” 叶英神色稍沉，“你先将此事禀给二庄主，静姝，我们回去。” 连拖带拽地把绿萼拉上了船，女孩儿浑身湿透，沾了水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凸显着娇俏的身形，静姝身上没有多余的衣服，旁边的叶英看不见，水里的暗卫更是目不斜视，但一会儿若是回到岸上只怕会被很多人瞧见，“走水路回去吗？” “也好。”挥退了暗卫，叶英用内力催动脚下的小舟朝静姝所指的方向驶去，山庄剑庐本就是湖上的一座近岸孤岛，他们可以直接乘船到达剑庐，返回藏剑山庄。 绿萼冷不丁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湖心岛的方向有点可惜，看不到最后花落谁家了，不过照叶英和静姝的意思，叶蓁蓁她们获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叶英的提前离开在叶晖意料之中，他听了暗卫传的消息神色也微微凝重，这苗疆蛊术果真令人防不胜防，看来他们还要再小心谨慎才行。身边忽然响起一声重咳，叶晖后知后觉发现父亲在侧，立刻让暗卫先行退下，转身朝叶孟秋拱了拱手，“父亲。” “你和阿英最近在做什么事情，听说和苗疆有关？”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叶晖笑了笑，“前些日子山庄有人染上了草鬼一物，正巧底下的探子发现满陇镇上出现苗人的踪迹。这些年苗汉关系紧张，苗人无端到此，我担心对方别有居心，所以才和大哥策划了一番，以防万一。” “苗人甚少涉足中原，此番怎会在江南一带露面？”叶孟秋当年也曾是叱咤江湖的一代名侠，走的地方多了见多识广。“此事的确要查个明白，真相未明之前我们不能贸然动手，以免引起两族相对百姓受苦。” “儿子明白，父亲且宽心。”叶晖刻意略去了静姝的部分不说，他深知自己父亲的脾性，若是知道苗人冲静姝而来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第97章 chapter 97 另一头，小船停在了剑庐的水边，静姝交代绿萼回落梅居换衣服，随后便和叶英直接去了济世堂。往日平静的小院此刻气氛有些紧张，持剑的侍卫站在走廊下围成了一个圈，严守着屋里的人。 “怎么回事？” 近旁的人一拱手，禀道：“刚抓到的那人神志不清，手指甲却锋利得很，盛神针想给他医治却被抓伤了手腕，弟子们只能将他拿下关在里面。” 叶英皱起了眉，“我进屋看看，静姝，你代我去探望一下盛神针，不知他伤势如何。” “我……想跟你进去。”静姝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此时里面听着静悄悄的，可这情况却让人很不放心，她连忙抓紧叶英松开的手，朝旁人问道：“屋里那人醒着吗？” “我们将他打晕了捆在椅子上，有一会儿没动静了。” 叶英拍了拍女子的手背，“伤不到我，去吧。” 静姝眼见他眉宇间的不容置疑，缓缓放开了攥紧的手，“那……你小心。” 颔了颔首，待人将静姝引去盛长风的居所他才迈开了步子，侍从在前方替他打开了房门，昏暗的房间里有模糊的人形，“此人原先是谁？” 第175章 “是药材库的伙计，弟子奉命巡逻，看到他神色诡异地从药材库里出来便上前盘问，哪知对方说话磕磕绊绊连一句都说不完整，旁人不慎碰到他的身体突然被反手一抓，他的手指甲极为尖锐，看着不像人的手指。” 叶英心思微沉，“盛先生是如何说的？” “说是蛊虫潜伏多日已把脑子噬空，如今将蛊虫勾出便成了行尸走肉，再无意识了。”侍从看着前方被捆在椅子上的人，心中也是有些发憷，那东西要是钻进自己的身体…… “可有办法恢复？” “先生说蛊毒难治，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指尖微凉，叶英叹了口气，“将他安排在济世堂医治吧。” 静姝在另一名侍从的引领下见到了盛长风，后者的手腕上有五条血淋淋的抓痕，长短不一，在他枯槁般的手臂上十分狰狞，她慌忙上前，“盛先生，这……怎伤得如此严重？” “及时敷了药不会有太大问题，是老朽年迈一时反应不及，姑娘不必担心。”盛长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仿佛察觉不到手上的痛意，“这蛊人的手指没有带毒，想来不是什么绝命的蛊。” 静姝接过药童手上的纱布和药粉帮他包扎好了伤处，在旁跪坐下来，“先生说蛊人，可是在说那个被抓之人？” 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捋了捋胡子，盛长风点头，挥手示意两侧的药童退下，面色微肃，道：“老朽查看了被替换的药材，外形上与寻常所见的苍术无异，只是颜色稍显深黄，切口断面上显然被人处理过，内芯呈人血之色。若我们不曾察觉而将其加入兰汤之中，后果难料。” 脸色微白，叶英想借沐兰之名清理山庄内外，却也给了对手一个控制全庄上下的机会，蛊术的隐秘果真令人防不胜防，幸好发现得早…… 静姝压下心头的余悸，却听见盛长风继续说道：“姑娘需转告庄主务必小心所有饮用水源和入口之物，依老朽拙见，对方恐怕有巫医相助，此类医者若是正道还好，若为邪道，则有不少阴毒的法子，动辄便会要去一族，乃至一城人的性命。到时老朽医术再高，一人之力也救不了大局。” 红唇颤动，静姝一时没有回过神，济世堂的前院忽然传来械斗之声，她猛然冲出房间，院子里站满了拔剑出鞘的弟子，人群的中央，清俊的容颜闪过一丝悲凉，叶英松了松手中的剑柄，似乎感受到了血液的温热。 静姝来到叶英身边，脸色顿时煞白，她看见了以极度扭曲的姿势跪在他面前的人，身上有好几道淋漓的伤口，两柄长剑从后背穿过他的胸膛，剑尖在身前交错，血涌如注。 盛长风随后在药童的搀扶下赶来，见这一幕微微叹道：“蛊人失了神智，活着受苦，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柔软的掌心裹住袖袍之下紧攥的拳，静姝在叶英身边低唤了一声，后者朝她转过了头，神容微恸，半晌才轻声对其他人道：“备一口棺厚葬，好生抚恤他的家人。” 定了定神，叶英沉声吩咐：“将他生前所接触过的人一一叫来询问。” 半个时辰后，叶晖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好不容易等到龙舟节结束，他一路听着暗卫传递的消息跨过山庄大门。叶英和静姝已将所有人都盘问过，的确发现了些踪迹。 据药库伙计的同伴说，他本就是个木讷的人，这段时间总不答话经常自己一个人走，有时会露出些奇奇怪怪的表情。 具体问何时开始的，有人答月前他们一行人上街采买遇见一个貌美的绿衣女子，和他们搭话问路便走了，从那以后这伙计似乎就有些不对，旁人还以为是被那小娘子勾走了魂，笑笑不曾放在心上。 叶英让人细想那名女子的模样特征，却无人记得，只说是个美人。 “奇怪了，既然是个美女怎么记不住人家的脸光知道人长得好看呢？”落梅居里，叶晖挑高了眉泛着嘀咕，“好歹有点印象吧，一点都没有？” 静姝摇了摇头，“衣着打扮都记不清了，连有这么个人还是半天才想起来的，我觉得，可能是对方施了些蛊术。” 叶晖轻咦了一声，道：“这段时间苗族的奇人异事我也搜罗了不少，那里盛行养蛊，而蛊虫最喜女子阴柔之体，因此在苗族之中女子的地位同我们汉人不同。若要说这个行迹可疑的绿衣女子是我们的对手，我觉得不无可能。” “方才我和静姝查看了山庄各处的井水并命人暗中把守，午时一到汲水的人会变多，我们要安排人随时待命，发现行迹可疑之人立刻拿下。沐兰之事非同小可，既然对方同样想在这上面做手脚，我们更不能让他们如意。” 盛长风配制的兰汤有驱虫之效，若是身体里有蛊虫寄居浸了兰汤就会有所反应，这也是个拔除隐患的机会。 送走了叶晖，静姝回头看到叶英负手立在海棠树下神情缄默，今日山庄出了人命，他们的心情都不太好。脚步悄悄地来到他身边，双手环住了一边的手臂，阖眸不语。 人不是叶英杀的，他本想探脉看看他内息如何，昏迷的人忽然清醒过来剧烈挣扎，一个从未习过武功的人居然震碎了周身的绳索，整个人朝面前的叶英扑去。叶英避开了，一同进屋的侍从当场拔了剑，而他在用内力将旁人逼退的同时药库伙计的利爪已经来到身前。 叶英不得已大步退离房间，那个人紧跟着冲出房门，候在外面的侍卫在他身上划了几道，可对方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似的直扑过来。叶英来不及喊人住手，两柄利剑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 第176章 他们杀了人，杀了无辜的人。今夜若是有人蛊虫发作，他们该如何处理？ 盛长风说蛊人神魂皆失，死了是解脱。 解脱，就是要人性命。手中的剑，很沉。 “阿英，我有个办法，不过你听了……很可能会不同意。”静姝抬头凝望着忽然将她搂入怀里的男子，微拧的眉心似乎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你我都不想看到有人枉死，此事因我而起，不若把我推出去吧。” “静姝……” 手指按上张口欲说的薄唇，静姝轻声道，“对方手段层出不穷，我们这么长时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到，再这么下去，藏剑山庄所有人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如果他们是冲我来的，我离开藏剑山庄，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的目标若是我，便不会为难你们。我要是去别的地方你肯定不放心，所以我想过了，我去别院住着，正好你们也可以趁此把三庄主他们接回来。我没有你在身边，他们或许会觉得更好下手一些，我去作饵，引他们上钩。” 见叶英满脸沉郁，静姝靠上他的胸口轻蹭，如同撒娇的小兽，“阿英，你认真考虑一下，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双臂钳着女子的细腰垂首抵上她的眉心，“静姝，我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危险。” “那你安排点人暗中保护我，有什么危险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静姝眨眨眼，长睫扫过他垂落的眼眸，他的呼吸低促，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叶英仍是否定她的想法，“静姝，我自有保全藏剑山庄的办法，此事不要再提。” 柔嫩的纤手做了有史以来最为大胆的动作，掌心落在男子如雪的发顶来回轻抚，低柔如水的嗓音分外笃定，“阿英，你会同意的。” 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午膳的时候秦嬷嬷发现叶英面沉如水，两人没和平时那样挨坐在一起，反观静姝神色自若地低头看着腿上的书，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秦嬷嬷接连给她比了好几个眼色她也无动于衷，一顿午膳吃得人心情压抑。 今日正午的艳阳格外灼热，静姝坐在走廊上和绿萼编着五色线，回眸看了眼书房里自那以后便沉默不语的男子，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涩意。 绿萼好几回想开口都被静姝按住了，她只能对角落里不停张望这边的秦嬷嬷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叶英和静姝之间的话向来神神秘秘，很多时候都不让她在旁听着，所以她也不知这两人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 第98章 chapter 98 正想着，冷不防静姝将手里成形的东西递到她面前，绿萼瞪圆了眼，“姐姐打的络子好漂亮！” “送你的。” 绿萼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看了看自己手里那股歪歪扭扭的五色线，颜色凌乱完全没有静姝编的那般自然，“我编的好丑，要是我的手有姐姐一半的巧就好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练。”乌黑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再过一阵子，她们便见不到了，希望所做的安排能让绿萼幸免于难。 绿萼笑着眯起了明媚的眼，“好啊，姐姐一定要好好教我。” 心思停顿，静姝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低头继续编五色线。等到落梅居的下人忙碌起来，绿萼被秦嬷嬷叫去帮手，静姝仍在屋檐下专心致志地翻着篮子里的丝线，书房的男子独坐着不吭声，两人一下午都没说过话。 秦嬷嬷看得着急，心想这小两口怎么突然就闹起了别扭，静姝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是令她额角突突狂跳，直觉事情大发了。正准备在晚膳的时候趁机让两人的关系缓和一下，哪知静姝直接抱起线篮子回房间去了，叶英的脸色在她转身的时候骤然阴沉，秦嬷嬷暗道不好连忙追着去了她房门口。 “静姝，你跟庄主吵架了吗？” “嬷嬷放心，我们很好。”乌黑的眸子轻抬，关了房门。 好？这哪里是好的样子？ 秦嬷嬷在静姝那里吃了闭门羹，无奈走回书房门口，却见在屋里坐了一下午的男子站在走廊上，连忙低头问安。 没等到静姝回来的叶英有些失落，可一想她今天说的话心里又涌起无数郁气，他低声道：“吩咐绿萼将饭菜端去，别让她饿着。” “是。”秦嬷嬷抬起了头，正想辨一辨叶英的脸色寻个替静姝说话的契机，后者却转身朝卧房去，看着就是不打算用膳的意思。 操心了一天的秦嬷嬷在叶英走后忍不住跺了跺脚，连忙唤来绿萼端起饭菜又去了静姝房间，这回没有敲门就进去了。静姝见她们进屋，虽然想到叶英可能会让人送晚膳过来，但是……“你们怎么全端过来了？” 嬷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庄主饭都没吃就回房去了！” 静姝愣了愣，随后淡淡地哦了一声。秦嬷嬷险些被她的反应气到翻白眼，眼下叶英不在书房，她说话的嗓音便放开了，“你跟庄主今天怎么回事？” 早上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出门，怎的叶晖来过之后温度就降到了冰点，往常得了闲便挨坐在一起赏花品茶的人忽然关系生疏得像是没瞧见对方似的，“静姝，这小两口闹一闹脾气可以增进感情，可千万别闹过了，到时候得不偿失的。” 静姝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编着手里的丝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秦嬷嬷急了个半死，伸手就把放在她腿上的线篮子拿到一边，“你这丫头，可听进嬷嬷说的话？” 第177章 “嬷嬷莫担心，大不了我一会儿去后厨给庄主煮碗面端去。” 秦嬷嬷再次被静姝不甚在意的态度气到，“什么大不了？你就是这些日子被庄主给宠坏了！要是心兰还在定不许你这么由着性子！” 静姝的红唇骤然抿紧，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死一般的寂静，秦嬷嬷的怒气莫名消了，看着静姝隐隐发红的眸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顾心兰还在……娘亲总叫她记着叶家的恩情，若是知道如今她成为了给叶家带来灾难的人，定会叫她从此离开藏剑山庄。 “嬷嬷您别说静姝姐姐了，和庄主闹脾气姐姐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见静姝似要落泪的样子，此前不敢吭声的绿萼连忙上前抱住她的肩膀，“庄主最舍不得姐姐哭了，要是知道姐姐掉了眼泪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秦嬷嬷看着完全陷入沉默的静姝，叹了口气，“静姝啊，嬷嬷知道你和庄主之间不容易，也是着急了，你既然有心，那待会儿便去看看庄主吧。” 绿萼陪着静姝简单地吃了点饭菜，她是真的没胃口，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绿萼看着她坐在榻边继续捣鼓线篮子，不由道：“姐姐，这个穗子你打了一下午了，拆了好几遍，到底想打成什么样啊？” “轻巧。” “送给庄主吗？” 静姝的手指顿了顿，轻轻嗯声。 绿萼哎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姐姐到底为什么和庄主闹别扭啊？吵了架，结果庄主惦记着不让姐姐饿肚子，姐姐又一整天在给庄主打穗子，谁不都还是谁的心头宝嘛。” 揉了揉满头费解的女孩儿，静姝淡淡地说：“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懂了。” 端午之夜的月轮如钩，浅浅地靠在云端，沐浴更衣后的叶英散着华发站在主卧前的台阶上，任由夜风带走身上的水汽，白衣白发，月色下泛着玉质光泽的白皙侧脸，颀长的背影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他站在此处已有许久。 而转角处，她也站了许久。 最终还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从阴影中走了出去，离得越近便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兰草清香。她站到了他的身后，乌黑的双眸始终倒映着他的轮廓，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看你的佩剑上什么都没有，我编了个剑穗，你看看合不合适。” 男子没有回头，一阵长久的静默后她收回了手，“好吧，你可能用不到。” 失落的语气令抿紧的唇微松，身后的人儿却转身准备离开，叶英忍不住移步拦在她面前，袖袍下的手早就紧握成拳。 静姝站住了脚没有说话，幽幽的眸光凝望着她深爱的男子，心尖泛起尖锐的疼，她也不想做那样的选择，可叶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徇私的权利。如果不说服他接受的话，往后发生的一切只会压得人更加喘不过气。 红唇微微蠕动，话到了嘴边刚要开口，身前的男子便堵住了她的唇以吻封缄，如溺水之人想要留住最后一丝空气，穿过腋下的双臂勒得她肋骨生疼，相互碰撞的唇舌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两行热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静姝忍不住搂着他的脖颈哭了出来。 掠夺呼吸的吻停了下来，嘶哑的声音暴露了他的压抑，“明明那么害怕，为什么还想走？” “别让我再背上更多的罪了，好不好？” “静姝，留在我身边，原来是罪吗？”叶英的神情幽黯，语气也分外低沉，“这次你想离开藏剑山庄，下一次……是不是就想着彻底离开我了？” 怀里的女子拼命摇头，眼泪却越流越凶，最后竟分不清究竟是在告诉他还是自我催眠，“我没有……我没有……” “你撒谎。”狠狠地在咫尺的红唇上一咬，血腥味立刻盈满了口腔，越来越多咸涩的泪水滑入两人之间。叶英终究还是败给了她的眼泪，泄愤般捏住她仿佛稍一用力就碎的肩头，低哑的嗓音满是沉怒，“静姝，你撒谎！” 离开藏剑山庄的想法，她从没放下过！ 颤抖着咬住猩红的下唇，静姝埋头没有答话，背后禁锢的力道似要将她揉入骨血。叶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调，“静姝，你听话，安心留在我身边，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叶英，我们不能拿人命赌。” 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骤然僵住，叶英用力抿住唇，掌心紧扣着颈间的青丝，久久不肯放开。怀里的人止住泪，双手同样紧紧环着他的脖颈，静谧的空气只偶尔响起她的轻噎。 如果，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多好…… 有过那么一瞬，她期盼着她所爱的人为她放弃这里的一切，走到世人无法找到的地方，安安静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地老天荒。 可她不能，她知道叶英放不下藏剑山庄，是责任和亲情，放不下她，是爱。爱可以放弃，但责任不行。他两个都放不下，那就让她来替他做这个选择。 “阿英，我也惜命，有了你，我更想每时每刻都待在你身边。我会保护好自己，也相信你会安排好一切。我只是去别院住一段时间，等事情过了，我就回来，好不好？” 掌心用力扣着她的后脑，似想压下她所有的言语，一张俊脸深深埋在她清甜的发丝间，无声地诉说着爱恋不舍。 屋檐上飞速掠来一道黑影，落地的时候看到相拥的人愣了一愣，连忙半跪在地，“庄主，二庄主在济世堂等您。” 第178章 叶英神色收紧，眉宇间满是复杂，静姝见他不说话，便轻轻抚了抚男子的后背，“我们去吧。” 回房迅速披上外衣束了发，叶英和静姝匆匆赶往济世堂，刚走进院门便看到两个白布罩着的担架从里头抬出来，叶晖紧跟着也走了出来，看见两人进门便上前低声道：“又死了两个。” 叶英一怔，身后的静姝目送抬走尸体的人远去直到完全看不见，收回视线看着灯火通明的济世堂，屋里的空地上躺满了山庄各处送来的人，有些人走不了路，是暗卫抬过来的，有些人精神状况稍好一些，也是靠在墙边流着虚汗。 耳边充斥着痛苦的低吟，静姝身形微抖，脚步不自觉地后退，却在意识过来之后上前走过了叶英身边，青色的衣影没入忙碌的人群，帮着他们递药喂水，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大哥……”叶晖看着静姝的身影，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叶英攥紧了拳，压下心口涌上的悲凉，“让她去吧，这样她会好受些。” 第99章 chapter 99 子时过半，济世堂的躁动终于安静下来，山庄各处蛊虫发作的人四十有三，经盛长风针治清醒了二十一人，十五人仍在昏迷，七人身亡。 静姝坐在济世堂的台阶上，目光幽黯地望着天边残月。脚步声由远及近，金丝绣线的布履行至身边，随着敛袍坐下的动作被敞开的衣摆覆住。静姝转过头，看着刚从叶孟秋那里回来的男子，没有说话。 伸手揽过她单薄的肩，另一手握住膝上完全冰凉的手，叶英动了动唇，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浓黑的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倾身靠近他怀里。胸口骤然塌陷，叶英搂紧了神情呆默的静姝，薄唇落在她发凉的前额，“我一定尽快接你回来。” 麻木的脸终于泛起淡淡的笑，“我相信你。” 确认山庄各处的人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叶英和静姝回了落梅居，秦嬷嬷等一干仆从还未睡下，身边的女子想起了什么，道：“你没用晚膳，后厨煮了面，要不要端来给你？” 叶英轻轻颔了颔首，秦嬷嬷连忙派人去端，可三个时辰前煮的面，面条早就泡胀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让人重做一碗，可这是静姝亲手做的，叶英知道应该会高兴吧。思前想后，她还是让人把在灶台上温了许久的面端进了屋。 条案前的男子闻见熟悉的蛋香，低眉问靠在肩头的人儿，“你做的？” 小脸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兰姨走后的生辰，都是这个味道。”顾心兰病重的那个冬天，他从叶孟秋手上接过了藏剑山庄的大任，那时顾心兰病体劳累，早早就被静姝劝睡了。她半夜端来的长寿面显然是刚起锅的，他多半能猜到点什么。静姝做的面和顾心兰有些不同，之后的生辰，他也渐渐记住了这个味道。 小脑袋一低，“我只会做这个。” 秦嬷嬷看两人之间的温情依旧，似乎下午的事都是假象，悬着的心落了地。 待叶英用过宵夜，所有人都被他打发回去歇下，檐下悬着的灯笼照亮了书房前的台阶，青衣女子坐在他修长紧实的腿上，低头绑着剑穗。 叶英双手环着静姝的腰，鼻尖满是她的发香，今日之后，也不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他要尽快将那些居心叵测的苗人巫医抓出来，再把他心爱的女人安然无恙地接回藏剑山庄。 绑好剑穗，她象征性地晃了晃，“你要不要试试看看会不会碍手？” 叶英摸索着剑穗上密密缠绕的丝线，似乎还能触到她残留的指温，正要接过她递来的剑，对方却忽然收回了手。 “唔，我还没使过剑，不若我帮你试试？”静姝把剑抱在怀里紧张看着叶英，好似他下一个动作就会将它抢走一般。 薄唇微掀，他颔了颔首，松开双臂，怀里的温软立刻抱着他的佩剑站到庭院中央。静姝修行内气已有段时日，不再是那个提不起剑的弱女子，只是他尚未教她用剑，也不知她会使成什么模样。 静姝拿着剑，熟悉的身形一一浮上脑海，看了眼台阶上等她出剑的男子，不由紧张，剑身一转剑穗上的流苏直接卷上了她的手臂。她讪讪道：“要不还是拆了吧。” 微咳一声，叶英压了压唇边的弧度起身朝她走来，扣着柔若无骨的小手直接握住剑柄，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剑，三尺青锋随之舞动，剑式迭起，女子纤细的身形在他的引导下渐渐展开，叶家剑法，她果然记住了。 一点一点松了力道，最后，叶英的手完全放开，双臂不松不紧地搂着怀里的人儿，脚下随着静姝手上的剑式变换步伐，始终贴在她的背后。 秀水剑法一套连贯下来，静姝忽然呆在原地，半晌才转头看身后的男子，后者温柔吻了吻她鬓边的青丝，“偷学得不错。” 连这出招的顺序，都和他惯用的一模一样。 静姝低头看了看他不知何时挪到腰上的手，脸上微微闪过不自然，直接挪开了话题，“这会儿好似又不碍事了，留着它吗？” 颔了颔首，叶英接剑入鞘，夜风微凉，他拥紧怀里的人儿，低声道：“我陪你去别院。” “不行，要是他们忌惮你的实力，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伸手轻轻覆上颊边紧贴的俊脸，细指勾勒着他清冷的五官，“今夜我们拔了他们在山庄里安插的钉子，明日他们就会想出别的办法再混进来。我离开这里，他们就没必要再对山庄里的人出手，可若是你跟着我，他们还要想办法支开你，指不定又来找山庄的麻烦。” 第179章 也许，那些在暗中窥伺着的人就是在用这种方式，逼她走出叶英的庇护。 静姝说的不错，她以身犯险是保全其他人最好的办法，她一个人的安危和整个藏剑山庄几百人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他也明白，可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令他十分不安。 大局当前，叶英拗不过他的姑娘，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歉疚和懊恼，“去了别院就把山庄里的事情放一放吧，前段日子你总是操劳，趁这个机会歇一歇，闲着无事可以把剑法练练。等此事一了，我们就去找父亲把婚事定下。” “好。”回过神的静姝蓦地睁圆了眼，“啊？” “你若将剑法使得顺手，父亲答应的话必然不会反悔。”扶着她的腰把人转到面前，叶英轻吻着她精致灵动的眼，“静姝，我等不及了。” “哎你……”两片薄唇只容她吐出两个字音，沿着秀挺的琼鼻一路向下含住了柔润的红唇，辗转缠绵，温柔如覆水难收，而她亦沉溺在这独一无二的柔情之中。 天光敞亮，落梅居里的下人震惊地发现他们的主子和静姝姑娘一晚上没睡，两人相拥坐在盛开的海棠树下沐浴着金色的霞光，空气中熟悉的暗香浮动，晨露在洒落一地的淡红花瓣上凝集，在朝阳中折射出光芒万丈。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把玩着男人修长的手指，静姝抬眸瞅了眼走廊上候着的秦嬷嬷一干人，冷不防颊边的颈温换成了男子的唇热，她一红脸，转过头同样在他侧脸上轻啄一口，笑了笑，“我去收拾东西。” 轻松的语气，仿佛她要做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先用早膳。”按住想从怀里起身的女子，叶英只想她在身边多待一会儿。 秦嬷嬷看着那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没来由地嚼出了古怪，一顿早膳用了很长时间，难得见到静姝脸上那么多笑容，可那笑意一次都未及眼底，仿佛强作着给人看。 “我不在，你要好好用膳，可别让我看见你的时候觉得哪里清减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秦嬷嬷一愣，震惊地看着说话的静姝，她身边的叶英眉宇间满是沉凝，轻抚着她纤细的手指，低声道：“你也是。” 静姝回房去收拾随身衣物了，秦嬷嬷不安地看着走廊上神情寂寥的叶英，试探性地问道：“庄主，静姝她……” 薄唇骤然抿紧，叶英没有答话，直到静姝从后厢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绿萼追在后面不明所以地问个不停，女孩儿都快急哭了，秦嬷嬷连忙走上去问情况。 “都下去！” 庭院里嘈杂的声音一停，看向发话的叶英，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寻常，静姝揉了揉悬泪欲泣的女孩，淡淡一笑，转身朝叶英走去。 小手牵大手，她先走。 出了落梅居的门就看见了叶晖的身影，往常一直带着小厮的他今天一个人站在路边，见叶英和静姝出来，脸色十分复杂。待两人近前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别院。 叶晖是昨天晚上看静姝不对劲才问的，叶英说了她的想法，叶晖也沉默了好久。山庄半夜的异动瞒不过叶孟秋，两人被父亲叫去问话，只说了有蛊虫作祟，把静姝的事情瞒了下来。从叶孟秋那里出来以后，叶英在济世堂外面站了好久，清俊的容颜上是前所未有的挣扎。 最后，叶晖只听到了一句话：明日去接三弟回庄。 到了别院门口，站岗的侍卫见两位庄主一大清早就到访，连忙朝里面通传进去。叶炜一家刚用过早膳，听到消息纷纷一愣，立刻迎了出去。 两边的人碰面，只有叶琦菲笑嘻嘻地扑向了熟悉的怀抱，叶炜和柳夕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过一圈，特别留意到了背着包裹的静姝，气氛一时凝重。 叶炜让柳夕先将女儿带回房间，随后才上前朝两位兄长拱手，“大哥，二哥，出什么事了？” “三弟，让人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弟妹和菲儿随大哥二哥回去吧。”叶晖看了眼叶英身边的女子，“这里暂时安排给静姝住了。” 眼前的情况不明所以，但叶炜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询问就听得叶英沉冷的嗓音：“去吧。” 叶炜递了个眼神给叶晖，后者叹了口气，直接拉着他去别处说话，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通，叶炜也没料到居然有那么多人遭到毒手，脸色十分凝重。 随后，柳夕也知道了叶家如今面临的事，碍于叶琦菲在场没有细问经过，只是眼底的担忧始终无法掩盖，“这别院可否安全？” “二哥已将周围的一部分下人替换成了暗卫，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会马上给山庄发信号。” “可是静姝一个人在这儿……” 叶炜同样十分担心静姝的安全，但他看了看院子，摇头道：“我们担心，难道大哥不担心吗？这是静姝的意思，也是最好的办法。只希望此法可行，她能安然无恙回到叶家。” “那我们……” 叶炜拧起眉，在柳夕的劝说下他的确萌生了回庄之意，可如今的情形却大大不好，“不如，你和菲儿同二哥回庄，我留在这里替大哥暗中保护静姝。” 第100章 chapter 100 这个想法，在告知了叶英之后被静姝拒绝了，她既然离开山庄来到这别院，总要让人觉得有可乘之机才行，对方想要她身边无人保护，她便如了他们的意。 第180章 叶炜无奈之下带着妻女跟叶晖回去了，叶英站在一片空荡的院落里，低声问：“真的决定好了？” 如果她现在反悔，他定然二话不说将她带回藏剑山庄。 静姝凝看着面前的空地，没有转头，轻轻点了点下巴。 深吸了一口气，叶英转身一手掰开她收拢的五指，一手解下了腰间的剑鞘，扣着她刚要推拒的小手握紧剑柄，“保护好自己。” 他不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她，但是他的剑可以。 有力的手指扣住她微微发抖的掌心，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将她压入怀中，叶英紧贴着她的耳鬓说道：“遇到危险不要怕，山庄离别院不远，我会很快赶来。” 乌黑的眸光颤颤零落，眼眶泛了红，静姝用力点头，她站在别院门口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怀里抱着他多年从未离身的佩剑，红唇嗫嚅着轻道了三个字。 对不起。 她明白他的意思，剑在心在，留她一人在此他必然放心不下，他对她总是有莫大的纵容，她经不住良心的谴责离开藏剑山庄，她想求个心安却换来了他的不安，可她想不到别的办法。 静姝来到别院给自己收拾好的房间，她随身的东西不多，将换洗的衣物收好，又从包裹里摸出了一个瓷瓶，里面是一些暗红的粉末，沿墙根倒了一圈，剩下的全都洒在了床帐上。这是盛长风交给她的驱虫粉，她说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百邪不侵，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负责照顾她起居的侍女送来了茶水和点心，一夜未睡的静姝终于觉得有些疲累，在床沿坐了下来，小指碰到了手边的冰凉，她侧下眸光，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长剑。指尖轻抚着鎏金玄纹的剑鞘，剑上新穗无比鲜艳，昨夜她亲手将它绑上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怀抱的温度似乎仍旧残留在身边。 她抱着剑躺了下来，纤细的身形蜷成小小的一团，侧脸贴着剑柄仿佛贴着恋人的脸颊，她好像……不是孤单一人。 别院之外，梅山之巅，一身碧绿的衣影斜倚着坐在树杈上，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和周围的树叶混淆。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沿着粗壮的树干爬上敞露的肩膀，有节律地锁骨上踩出某种信号。 “哦？终于舍得出来了？” 树影摇曳，树干背后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男声，低柔的嗓音穿插在沙沙叶响之中，“叶家的人必然不放心她离开藏剑山庄，她身边肯定有高手潜伏，想等我们上钩。” 树上的女子轻抚着手上青黄相间的小蛇，唇边的笑容诡谲莫测，“哪又如何，只要她离开了那个院子，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那我今夜就潜进去看看。” “不急，再等一段时间，现在是他们警惕心最重的时候，贸然动手讨不到多少好处。我们得手之后返回苗疆路途遥远，要是带着伤又摊上藏剑的追兵就不好了。”垂落的裙摆被掠过树下的风吹起一阵碧色的波浪，幽深的凤眸微微眯起，“我们得想个法子不惊动任何人地把她带走。” 静姝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意识深处的钝痛一刻不歇，她身处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思维清晰无比，却怎么都无法醒来。脚下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朝她收拢，沉重的气息如滔天的巨浪般当头拍下，身体四处的撕扯尤甚，死命地拽着她往未知的深渊坠落。 躺在床上的人无意识地喘着气，额前冷汗涔涔仿佛受到莫大的压迫，急促的呼吸达到顶峰，一股浩瀚的气息震荡排开，激起一阵剑鸣。 紧闭的双眸蓦地睁开，眼底充斥的银白蜂拥着想要溢出眼眶，静姝失神地从榻上坐起，房门被人破开，刺目的阳光直直地冲击着缩成一点的瞳孔，她抬手挡在眼前，“谁！” “静姝姑娘，你怎么了？” 这是一个相当温和的声音，静姝喘匀了呼吸，意识也逐渐回拢，“是……是你？” 翩翩儒雅的男子抬手作了一揖，见床上的女子冷汗淋漓衣衫不整便自觉将目光移向别处，“庄主命我来此照看姑娘。” 那只是一个梦，她从梦里醒来了。 静姝抱紧了怀里的剑，深吸了口气低下头靠在怀中的剑上一时没有说话。 “姑娘可是做了噩梦？”叶无心环视了房间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现象，而静姝方才一脸苍白从床上坐起的模样像极了刚从梦魇中挣脱的人，“无心去吩咐一声备碗安神汤吧。” “……多谢。” 叶无心微微一笑，再次作了一揖，转身示意候在外面的暗卫跟他一起离开。 房门一关，静姝立刻栽倒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个来回，俏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她翻过身，仰面看着头顶绛红的床帐，双眸迷茫。 奇怪，她有很久不曾梦见那个酷似叶英的男子了，这个梦……是她近几日心绪不宁所致，还是和她离开藏剑山庄有关？ 很快有侍女端来了安神汤，叶无心敛袍在另一侧桌边坐下，看着神色恢复如常的女子，心思稍定。静姝见他看来，想起之前的失态有些局促地低了低头，轻咳一声，才平静地开口：“无心少爷过几日便要回剑冢闭关，怎的被庄主安排到此？” “姑娘有些明知故问了。”叶无心笑了笑，“今日晨起后见三庄主携着家眷回了山庄，出云阁有了女眷，无心虽为义子但也算外男，不好再同住。刚想同二庄主商量在山庄之中再找一处落脚，就被带去大庄主面前了。” 第181章 他看向面前正襟坐着的女子，温润的神色稍敛，低声道：“大庄主命我务必保证姑娘的安全。” 她以为把别院的人换成暗卫就好了，不想叶英还是不放心，又把叶无心派来了，“给无心少爷添麻烦了，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无心少爷保全自己优先，不用管我。” 叶无心的眸色微微一变，想起叶英拜托他时那凝重的表情，虽然他并不参与山庄事务，但昨日山庄各处的异动，叶晖那番只是吃坏肚子的说辞对别人兴许说得通，对他，一眼便看出诸多可疑之处。 “庄主之命，不可违背。” 红唇微抿，静姝凝视着膝上的剑，掌心轻抚着剑鞘上镶嵌的玉石，眸色深深。 叶无心恍然明悟为何见到静姝手里的剑如此熟悉，这分明就是叶英的佩剑，只不过多了一条剑穗。怪不得他今早看见叶英总觉得哪里奇怪，藏剑弟子剑不离身，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今日他见到叶英的时候，他并没有携带随身佩剑。不想，居然在静姝手里。 压下心头的波澜，叶无心不得不重新审视静姝，她在叶英心中的份量，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重。能让那个一心向剑的人为之动情的女子，必有她的奇特之处；而那人，喜一物便贯穿始终，爱一人更用情至深，这就是他一直在仰望的存在吗？ 午膳之后，静姝走在别院的连廊上，这里她曾来过数次，且院子的面积统共也就这么大，已经很是熟悉了。乌黑的眸光轻扬，忽然瞥见庭前一道赤色的剑光。 血蛇是重剑，叶无心使的自然也是叶家剑法中需用重剑才能展现威力的灵峰剑式，静姝甚少见叶英使灵峰剑式，如今看到有人在面前施展不由看得出了神，想不到那个看似儒雅温润的翩翩公子竟能借由一把重剑将霸气刚猛表现得淋漓尽致。 庭院中翻涌的内息层层攀升，激荡的剑气也随之高涨，无形的剑意尚能让人却步，更不用说被那剑锋真正所指的时候。 察觉到有人旁观，叶无心在一招完成之后放下了剑，闭目平息了一番高速运转的真气，睁开眼就见那道青色的倩影已然来到面前，明艳的眸光似比头顶灼灼的骄阳更加引得人心躁动。 “无心少爷好剑法。” “见笑了。”叶无心见她怀里仍旧抱着剑，“姑娘要一直这样抱着吗？” 静姝其实也在为这个犯难，“我没有可以绑剑的腰带，可是就放在什么地方，我又怕不妥……” 一般女子的腰带无法系住几斤重的铁剑，藏剑弟子用的都是皮革或是铜铁一类制成的腰带，再加以一个剑套用来插剑。叶无心沉吟片刻，道：“无心倒有一条旧时的剑套，只不过血蛇是重剑，口子要宽上些许。” “无妨，如果可以的话，我拿回去改制一下，多谢了。” 站在别院的书房门口，静姝有些诧异地看着从里面的叶无心，“无心少爷不住卧房吗？” 叶无心笑了笑，不甚在意，“姑娘住在次卧，无心岂有住在主卧的道理。且无心本就是习武之人，睡在书房也没什么。” 别院只有两间卧房，主卧原先叶炜和柳夕住着，打扫房间的时候静姝觉得有些于理不合，便住到了曾经叶琦菲住的次卧里，不想叶无心竟然也顺着往下睡到了书房里。 男子看着她怔愣无话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将手中的革带递了出去，“静姝姑娘，给。” 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静姝接过那副褐色的革带，布样和花纹有些陈旧，看上去的确是很多年前的了，她再次道谢，这才转身朝自己房间回去。 叶无心目送着青衣女子远去，直到房门一关一合将那纤细的身影吞没，檐下的风吹醒了他恍惚的心神，低头无奈地笑了几分，继续去院子里练剑。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等等，媳妇，你咋拿别的男子的腰带呢？ 静姝：【盯——】那把你的给我 庄花：【一摸自己的腰】咳咳，为夫身边只有这条…… 作者：那就脱了呀【嗷——】 庄花：？？？【反手就是一个脱手风车】 —————— ps：发便当之前再嗨皮几更让庄花种种蘑菇【?( ′???` )比心】 第101章 chapter 101 静姝将腰带改到了合适的大小，又将剑套剪开，就着叶英的佩剑宽度重新缝了个卡扣，背着剑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晚膳之前，叶无心再一次见到了静姝，小袖窄衣，半臂青衫，一头墨发全数梳起扎成一束，精致小巧的面孔和修长如玉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一改平日的娴静温顺模样，十分清爽干练。 目光落向她的腰际，看着旧时的腰带如今正束着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叶无心的脸颊不由发热，偏过头去微咳一声：“姑娘这副装扮倒和山庄里的那些师妹极为相像了。” 摸了摸背后稳稳绑着的长剑，静姝欠了欠身，“还是多谢无心少爷。” “……不客气。”叶无心压下脸上的不自然，径直岔开话题，“庄主将随身佩剑给了静姝姑娘，姑娘可会用剑？” “庄主昨夜才教我怎么用剑，使得不太好。” 叶无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感叹道：“姑娘能得庄主亲自指点，着实令无心羡慕。” 静姝不好意思地笑笑，“静姝资质愚笨，若是换做无心少爷，庄主也不用如此耗费心神。” 第182章 藏剑山庄不论男女对她多是羡慕，女子羡慕她能陪在叶英左右，男子羡慕叶英亲自传她剑法，她可真是把叶英的好都占全了。 晚间，静姝坐在房间里摆弄着针线，忽然听见了熟悉的箫声，似有潺潺流水淌在身遭。她不由自主地推开窗门望去，飞檐上的一袭白衣如朗月当空，她忽然生出一种此人该是文人雅客的感觉，可一想到他白日练剑时的气场，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人，居然能使出排山倒海的剑势，静姝想象着叶英拿重剑的模样，不知道清冷如他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绣针在缎面上无意识地戳了戳，静姝很快收回了心神，低头认真绣着莲开并蒂的图样。戌时过半，窗外箫声渐息，她揉了揉眼，洗漱完毕后在床上躺了下来，双目凝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床帐，翻身抱住了枕边的长剑，沉沉地阖眸。 不到一刻钟，床上的静姝猛然惊起，透过窗纸的月光在床前洒下一片细碎的银芒，她急匆匆地抱着剑走出门去，别院此刻静悄悄的，只有走廊上零星的灯光透着暖意。 见到静姝神色匆匆地出门，角落里的暗卫立刻闪到她身侧，“姑娘有何吩咐？” “你们……有没有看见什么人？”静姝按住心底的波澜，她总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胸口蔓延着一股奇异的感觉，心跳在颤动。 暗卫听后比了个手势给同伴，示意他们在附近搜寻一番，叶无心被惊动，“何事？” 暗卫指了指静姝所在的方向，低声回禀了几句，叶无心诧异，“有人闯入？” “二庄主此前交代，姑娘天生警觉，若她说有何不对，必须严加防范。” 叶无心愣了愣，他和静姝的房间虽然隔着主卧，但距离也不算太远，可他未曾察觉到什么，静姝由何而知？ 暗卫兴师动众地将别院翻了个底朝天，并无所获，这一结果汇报给叶无心，他微叹一声，朝静姝走去。静姝也从暗卫口中得知了结果，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吗？可她的心跳仍不平静，一定有什么东西在。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披了外袍的身形在夜风中仍显得十分单薄，叶无心拱了拱手，“静姝姑娘，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无心亲自带人再搜一遍，还请姑娘放心。” 几分失色的唇张了张，静姝看着他眼中的劝慰，点了点头，慢腾腾地走回了房间，进门之前她最后看了叶无心一眼，道：“对方实力不低，务必小心。” 叶无心颔了颔首，留下三人守在静姝的房间周围，率领其他人再去详细搜查别院的各个角落。 静姝进了门，舒了口气，心头的悸动仍未平息，她定了定神朝床榻走去，身后忽然风动，乌黑的眸子一缩，刚要叫喊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唇，指节上的老茧不论是位置还是触感都无比熟悉，心跳在刹那放到最大。 “小机灵鬼。” 身子蓦地一轻，静姝被身后的人打横抱起远离了房门，外头的暗卫并未察觉房间里的异动。她颤抖地摘掉了来人的头巾，三千华发如银河泄落，乌黑的眸子一红，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掌心轻抚着埋在颈间的小脑勺，如雪的长发散在黑色夜行衣上如魔如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刻画着如水的温柔，“特意压制了气息，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 静姝吸了吸鼻子，“你一个人来的？” 颔了颔首，他轻吻着女子染了湿气的眼角，“将山庄里的事都安排妥当，我就过来了。” “不是说了不许你来，你怎么不听话……” 叶英吻上她带了哭腔的小嘴，温热的舌蛊惑着怀里这个让他又疼又爱的女子陷入深深缠绵，悱恻的柔情更是无孔不入。倔强的小女人服了软，他抱着怀中低喘的人儿缓缓寻到床沿坐下，薄唇细细雕琢着她小巧的五官，“静姝，没有什么比你在我身边更让我安心。” 乌黑的眸盈满迷离和浓重的艳色，静姝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问：“山庄怎么办？” “别担心，除了你和三弟，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叶英轻抚着女子柔软的背脊，不过分开半日的光景，他却一刻都无法平静，唯有这般抱着她，才能让悬着的心落地，“我特地避过暗卫，明日对外莫要声张，你还是一个人住在此处。” 事情已成定局，静姝没法将人赶回去，她抱紧了这个为她而来的男子，“阿英，谢谢你。” “你我之间，可用得上一个谢字？”叶英轻轻摩挲着她的鬓发，忽然道：“静姝，叶英唯你一人。” 细指收拢，呢喃声微不可闻：“我爱你。” 修长的指节微微托起女子的下颌，眉心相抵，白发散入两人之间，呼吸缠绕，和倾尽全力的拥抱，“我会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黎明，夜里再次搜寻无果的叶无心索性在院子里盘坐调息了一晚上，曙光乍泄的时候他睁开眼看着朦胧的天际，这一夜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目光转向次卧的房门，他不觉得那位姑娘是会戏弄他们的人，也许真的有什么高手经过此处而他却没有发觉，由此看来，那位姑娘恐怕一点都不简单。 寅时左右，到点便醒的静姝缓缓睁开眼，揽在腰上的手在她一个小小的翻身后直接将她捞进温暖的怀抱。静姝看着和衣躺在身旁的男子渐渐双颊泛红，昨夜后来他们谁也不舍得另一个人打地铺，便相拥着在同一张床上就寝。虽然她平时没少在叶英怀里睡着，但今次还是有些大胆了。 第183章 他不打算在别院露面，连叶无心都要瞒着，堂堂藏剑山庄大庄主纾尊降贵藏在她的卧室里，静姝想想仍觉得不可思议。起床后她亲自跑去别院的厨房端了早膳，趁人不注意多拿了一份粥点，做贼心虚地装进食盒赶紧回了房间。 关好房门，穿戴整齐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仍是穿着夜里来时的深色劲装，浑身散发着不一样的魅力。 “要不要我问别人借套衣服？”叶英是空手来的，她甚至有点不能想象他一个双目失明的人究竟是如何离开藏剑山庄来到这里，想到他在夜风里费力辨别方向的场景鼻尖便忍不住一酸。 “无妨，今日三弟会过来一趟，你将他引到屋里，我与他有话要说。”叶英顿了顿，又想起了别的事，“昨夜无心的内息一夜未歇，想必未曾入睡，你代我去看望一番，顺便让他安心。” 静姝应下，看见放在桌上的长剑，“阿英，你的佩剑……” “你若出门便拿着，用来防身。”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平时会做些什么便做什么，不必顾及我而一直待在房间里，以免令人生疑。” 早膳过后，静姝找到了在书房的叶无心，彼时他正拿着帕子擦拭血蛇的剑身，见她站在门边立刻放下剑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静姝姑娘怎么过来了？” 叶无心的修为并不低，她不太确定昨夜他是否发现有人进了她的房间。静姝略一踌躇，低声问道：“无心少爷昨夜可发现了什么人？” “未曾，想来若真的有什么修为深厚的前辈，也只是无意路过罢了。”叶无心看见她忐忑的神情以为是在为自己的处境不安，便温声安抚了一番。 松了口气，没发现就好。静姝点了点头，微微欠身，“也许如此吧，听说无心少爷在院子里坐了一宿，静姝真的是给你添麻烦了。” 看着女子脸上深深的歉疚，叶无心不由心头微暖，“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几位庄主交付重任于我，无心自当竭尽所能。” 突然，值守大门的侍从来报，大庄主来了。 静姝一愣，旋即快步走了出去，叶无心在背后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叹一声。 走到庭院中间，静姝正面迎上了“叶英”，甫一看见那身庄重华美的长衣她还有些愣神，白发玉面难辨真假，若不是她知道此刻自己的屋子里有个人，她怕不是也要错认。 “叶英”的身后跟着秦嬷嬷，静姝突然被人从落梅居送到这里，下人们的想法五花八门，大多是猜测两人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出了问题，才导致大庄主发怒将静姝赶了出来。前日的那点不愉快秦嬷嬷以为算是揭过了，不想昨日居然两人就这么分居两地，那问题可就太严重了。 “叶英”没有开口，倒是跟在后面的秦嬷嬷递上手中的包裹，带着几分愁恼，“昨日你走的匆忙，庄主让我又收拾了点东西给你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金屋藏花！ 第102章 chapter 102 静姝看了看抿唇不语的“叶英”，接过之后轻声道：“嬷嬷，我想和庄主单独说几句。” 秦嬷嬷求之不得，她见“叶英”一脸平静毫无波澜的样子，忍不住又拉着静姝低语：“你和庄主好好说说，有什么别扭千万莫要一犟到底，和庄主服个软，让他派人把你接回去。” 静姝无法辩解现在的情况，只能沉默着应下。 侍从和暗卫们都退下了，静姝轻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叶英”，“我们进屋说吧。” “叶英”颔了颔首，缓缓跟在静姝身侧，等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她才转身看向进门便睁开眼睛的男子，叶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还真挑不出一点瑕疵。 “三弟。” “大哥。”叶炜揭下了一张轻薄的□□，露出原本的相貌，他的身量和叶英差不多，又和叶英一样早早地白了头发，音色上稍一控制便能模仿出叶英的声音，当真是假扮的不二人选。 两兄弟在桌边坐了下来，叶英先开了口，“事出突然，为难三弟了。” “大哥哪里话，不过举手之劳，静姝的事要紧。若是换做夕儿于此境地，三弟也会做出和大哥一样的决定。” 静姝听着两兄弟说话，低下了头，默默地走到床边收拾东西。她拆开了秦嬷嬷的包裹，里头的确是几件自己不常穿的衣服，可再往下一翻却摸出一套男子的衣服，也不知是怎么被叶炜避开秦嬷嬷塞进去的。 “静姝刚刚来此，我想对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采取什么举动，多半会等我们放松警惕之际再趁虚而入。”叶英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轻声道，“这段时间对方可能会先想办法摸清别院内部的情况，寻找可乘之机。” “我已按大哥的吩咐交代下去，别院所有人分批用膳，每批相差两刻钟，所有食材和水源经过银针试毒才可取用。暗卫每三日一换，回庄之后需验身才可回归原职，对方若再想用那些毒邪之术必然会被我们发现。” “藏剑山庄人口众多，对方若做了什么手脚不易察觉，别院人员简单，倒是方便布置。”叶英稍稍叹了口气，道：“汉人和苗人的关系并不融洽，父亲的意思是要我们查清幕后之人的来路再动手，可若是他们继续残害人命，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哥已派人深入苗疆打探详情，只不过苗疆路途遥远，消息往返怕是要费上许久。我以大哥的名义向县衙递了书函，请县令施行宵禁，夜间由我藏剑弟子随行加强巡逻，以保一方太平。” 第184章 叶英沉吟片刻之后，道：“如今我们在明，对手在暗，形势上是我们处于被动，若我们有了正面交锋说不定就会有所了解。之前二弟命人暗访，并未在镇上发现异族人士的踪迹，我想……兴许可以去满陇镇附近的山野探寻一番。” 听闻苗人对汉人使用的东西大多不屑，此地没有吊脚楼，若是对方住不惯汉人的砖瓦房，藏身在山林中的可能性极大。 “好，我回去将此事告知二哥，让他安排布置。”叶炜顿了顿，问：“不过，大哥，你在这里的事当真不用知会二哥一声吗？” 叶英摇了摇头，“二弟身边人多手杂，我担心消息走漏或是被人看出端倪，还是谨慎些好，这阵子只能辛苦三弟了。” 兄弟俩说完话，叶炜和来时一样带上了□□，同叶英道了别，便闭目走出房间。 “等等。”静姝忽然喊住了他，叶炜的头发没有叶英那么长，只能在发冠上续接一把白发，不晓得是不是匆忙之故，此刻看着歪斜有几分不自然。她站在门槛上抬手帮他扶正发冠，扎紧了里面的暗线，“好了。” 这一幕，刚巧落在不远处的叶无心眼里，叶炜若有所觉地朝那个方向转过头，垂落的眼睫有一丝颤动，想到如今的身份只能继续闭着，他低声对身旁的女子说：“务必提醒无心万事小心。” 静姝点点头，关好了房门，陪着叶炜一路来到庭院中。 叶无心躬身作了一礼，“无心见过庄主。” “嗯。”叶炜心知他的音色和大哥终归不同，熟悉的人听了多少会发觉异常，幸好叶英本就是个寡淡的性子，不需要经常说话。可是挚友当前，他却只能闭口不言，心里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叶无心直起身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出声道：“无心以为静姝姑娘会将庄主送到门口的。” “额……额，他说不用了。”静姝眼皮一跳，连忙低下了头。 “庄主与静姝姑娘情深意笃，眼下只是短暂分别，不必伤怀。”没察觉出她的心虚，叶无心以为是她见叶英离开情绪低落，便温声安慰了一番。 静姝听着他的话，再一想自己屋里的那人，唇瓣抿起一阵异样的弧度，她的确是和叶英短暂分开了一段时间，短到来不及伤怀。 回了房间，乌黑的眸子一时没看见人，屏风后传来窸窣的响动也不知叶英在干什么，绕过去一看立刻退了好几步，整张脸泛起不正常的红，强作镇定地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正在换衣服的叶英动作一停，微咳一声，套上白色的中衣走了出去，“三弟走了？” “嗯……嗯。”静姝余光轻轻瞄了眼走来的人影，嗡声道：“你换衣服怎么不说……” 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叶英如实回答：“没想到你会那么快走过来。” 揉揉泛红的小脸，静姝站起来帮他理了理衣襟，脑海里总有一具男子精壮的胸膛挥之不去，耳根又热了几分，她忽然想到叶英如果一直藏在她房间里，那么…… 好笑地感受着那不知将中衣的系带打了多少个结的手指，叶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细腰，“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静姝赶忙回过神，却留意到叶英的手掌探向了自己的腰后，“唔，我不知道该怎么带着剑，便找无心少爷讨要了一副剑套，这才把它带在身边。” “等此事一了，我亲手给你铸一把剑。”叶英摸了摸熟悉的剑鞘，他的佩剑对静姝来说并不趁手，她体格娇小，剑身长于手臂使起来要花更多的力气，“想要什么样的？” 乌黑的眸子一转，“剑庐里的那把行不行？” 俊眉不由轻轻挑起，叶英道：“你倒真是喜欢那把剑。不过名剑大会以十年内剑庐所出宝剑之最为彩头，只怕千年寒铁剑成之时，无与争锋。” “唔……好吧。”静姝低下头，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 “你若喜欢……”叶英抿了抿唇，“藏剑山庄本可自留一张剑帖，离名剑大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你好好练剑，我把剑帖给你。” 双眸陷入呆滞，静姝愣愣地看着叶英好久，她，去名剑大会？ “不过，按往年的惯例，秀坊的公孙大娘，剑圣拓跋思南，纯阳掌教，少林达摩堂首座，天策军和神策军的统领，明教教主陆危楼……” 静姝幽幽地打断了他的话：“阿英，你觉得我可能是那些前辈的对手吗……” 叶英收住了往昔的回忆，摸了摸身前的小脑袋，“不太可能。” 他们当中不乏剑术的集大成者，即便是叶英自己也不敢妄下定论，察觉到静姝蔫着脑袋，他不由好笑地收紧了她的腰，“真的想要？” 叹了口气，静姝摇摇头，“玩笑罢了，我一介微末女流，用不到那么好的剑。” 说归说，她还是抱着奇异的执念去院子里练剑了，留下叶英在房间里陷入深思，寒铁铸剑的事情藏剑山庄上下皆知，若是他做主将剑给了静姝，只怕有些不好交代。 院子里，静姝握着三尺长剑，慢慢地回忆着叶家剑法的一招一式，她虽记得住剑招，但真正从手上使出来又是另一番光景。 见那个将来会成为庄主夫人的女子在庭院里拔剑出鞘，隐在别院各处的暗卫难免朝那个方向多看几眼，纷纷好奇她能将剑使成什么模样。只见那纤细的手臂提剑而起，的确是叶家剑法的起手式，但那挥剑的速度太慢了，慢得连落叶的速度都追不上，宛若打着太极。 第185章 静姝这会儿正心无旁骛地想着剑式，因为她知道眼下叶英就在身边，别的用不着她担心，慢腾腾地将脑海里的动作化为现实，下意识往自己的房门看了看，也不知刚刚她有没有弄错的地方。她不便进进出出地去问叶英，余光瞥见叶无心正站在屋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当即朝他走了过去。 “无心少爷。” 叶无心眉心一跳，刚刚还站在院里的青衣女子一晃眼就来到面前，乌黑的眸子瑰丽璀璨，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敛了敛神，客气道：“静姝姑娘。” “庄主只带我过了一遍剑式，不知我有没有使错的地方，想请无心少爷指点一番。”静姝的话很谦虚，叶无心欣然同意。 她提着剑又将剑招过了一遍，这一次流畅了许多。烈日当空，小脸喘吁吁地泛红，动人的明艳将平日那份沉静褪去，微微一笑便有几分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无心少爷，如何？” “嗯……并无错处。” 静姝道过谢，抱着剑接着练习去了，一遍又一遍，剑风越来越快，周围渐渐积起一股异样的气息，青色的衣角翩飞，看得暗中旁观的人心生诧异。唯有房内静坐的叶英知道，这是静姝自身内息注剑所致。 收剑入鞘，静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身体沸热的血液平息，她少有这么活动的时候，后背印出了大片深色的汗痕，她深深一呼吸，恍然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脸色微微一变，低头快速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男子正坐在桌边品茶，听见她一溜烟跑进屋的声音，摸索着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缓缓开口道：“内气运转过激，脚步虚浮，下盘不稳，连招仓促，挥剑力度不足，剑尖气势发散且未能控住余力。” 还在喝水解渴的女子顿时小脸一僵，“直说就是一点都不好嘛……” 叶英刚要拍拍她的背安抚，就被人躲开了去，“都是汗，别碰。” 他轻轻一笑，伸手将身旁蔫蔫的人儿抱到腿上，接过她擦汗的帕子细细地抚过小巧的脸蛋，“你是初学，这些弊病都是常见的。往后除了早晚打坐，再扎一个时辰步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怎么感觉好像写飘了 庄花你叫你老婆扎马步是要被赶去和鸡小萌睡的hhhhhhh 第103章 chapter 103 学剑的事静姝样样都听叶英的，她知道是个半吊子，所以他说该怎么做就这么做。不就是扎一个时辰步子，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方才静姝在外面出了一身汗，身上黏腻得十分难受，叶英便让她先沐浴再用膳。 杂役抬来洗浴用的热水，她抱着换洗的衣服，面色不太自然地看向从帘后走出来的男人，“你先等一会儿，我洗完就让他们传膳。” 颔了颔首，叶英在床边坐了下来，修为到了他这般境地，虽不能说辟谷，但也不如常人那般容易饥饿。他听着女子的身形绕到屏风后面，随后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心思稍停，收神静心运转着内力。 热水洗去身上的汗渍，静姝从没觉得泡澡是这么幸福的事，靠在桶壁上闭了闭眼，氤氲的热气蒸得人浑身舒畅，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虚晃而过，一时没能抓住。回过神之后脑海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当即失去了意识。 朦胧之中，她听到了数不清的滴滴答答，成片成片铺天盖地而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像水，又不是水，是某种要坚硬得多的东西，一下一下不停敲击着地面。那种叩击声令人头皮发麻，似乎对应上心跳的频率引得人浑身一颤。 “静姝？静姝！”叶英摸着她额前越来越多的冷汗，脸上有些惊惶。他是在房内的气场忽然改换之时惊醒的，静姝整个人没在浴桶中毫无意识，他将她捞出来后发现她体内的灵气不住地往肺腑积压，甚至迫近心脉，“静姝，静姝醒醒！” “静姝姑娘？” 门外响起了叶无心的声音，似乎有些焦急，可静姝仍旧不曾清醒，叶英飞快地将她放到床上拿被子盖好，在外面的人破门而入之前隐到屏风之后。 叶无心发觉静姝房间里的气息再一次震荡不已，立刻赶到门前叩问，里面并没有回应，犹豫一番后他撞开了房门走进去，如昨日一样的场景再度呈现，一股无形的气浪迎面掀了过来，他退避一步后走到床边看着双眉紧皱的女子，刚要伸手摇醒她就见一抹光裸的肩头，手便这么悬在了半空。 身后待命的暗卫想要进来查看屋内的情况立刻被他赶了出去，抬手放下了两侧的床帐，叶无心在床前又喊了她几声，里头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 “阿英……” 叶无心愣了愣，她是在喊叶英吧。 过了许久，床帐里才幽幽响起女子稍显清醒的嗓音，“叶……无心？” “正是在下，静姝姑娘似又陷入梦魇了。” 静姝扶着胀痛的额头坐了起来，身前的锦被滑落，她心神一乱，连忙抱紧了胸口的被子，不太自然地开口道：“惊扰到你了，我没事，多谢。” “可需像昨日再端碗安神汤来？”叶无心关切地问道。 静姝揉了揉额角，深吸了一口气，“不用，我再休息一会儿便好，无心少爷忙自己的去吧。” “好，我安排个侍女在门口，姑娘若有吩咐直说便是。”叶无心不好在这般境况下久留，说完便转身出去了，离开的时候他无意瞥了眼房间内的地面，发现床前并没有鞋子，静姝此前明显是在沐浴，若是赤足怎么地上一点脚印都没有？ 第186章 一时想不到缘由，叶无心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关心一个洗澡的姑娘家做什么。 房门被关上了，静姝舒了口气，精疲力竭地栽在床上。帐帘掀开，华发的男子坐了进来，一手揽起她柔弱的身体，掌心贴上光滑的脊背，叶英缓缓渡入自己的内力，帮她平复体内四处乱窜的灵气。 待到灵气完全平稳，他才收回了手，搂着纤细玲珑的女子低声道：“又？” 静姝仰起头，看着男人皱紧的眉心，无力地靠在他颈间轻嗯了一声。 “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叶英忍不住轻声斥责了一句，刚才他如何都叫不醒她的时候真的把他吓坏了，静姝身上失控的灵气不停混乱她的心神，他十分担心静姝就这样被困在噩梦之中走火入魔。 “我本也没放在心上。”静姝抱紧被子在他怀里蜷起了脚，“不过这是第二次了。” “三弟进庄赴宴那晚你似就有这般失控的征兆，当时本想寻个机会请盛先生来给你把脉，不想后来事情繁杂，是我疏漏了。”叶英不由露出一丝自责，他转过静姝的小脸，严肃道：“午膳之后你告诉无心，就说身体不适，请盛先生走一趟。” 静姝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午膳是侍女端进来的，静姝刚想关门就看到叶无心走来，想必是放心不下过来探望，她欠了欠身，“无心少爷。” 他想要伸手扶起这个娇弱的女子，到半路又收了回去，“静姝姑娘总是如此多礼，身体可觉得好了一些？” “嗯，多谢关心。” “之前略有冒犯，无心在这里赔不是了。”叶无心指的是他在静姝沐浴的时候闯入，也幸好他没撞见什么令人尴尬的场面。 “唔，无妨。”静姝忽然有些庆幸有叶英在，不然自己可不得被人发现昏死在浴桶里。 “姑娘连续两日梦魇，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这……倒是没有，只不过……” “姑娘身体要紧，不若我派人向庄内通禀，请大夫来给姑娘诊脉。” 正在思索怎么开口让叶无心请人，不想他居然自己提议了，静姝愣了愣，“额……也好。” “那姑娘好生歇息，无心这便派人去山庄禀告。”叶无心作了一揖，转身匆匆离去了。 静姝愣了一会儿，心道这叶无心看着是和叶英一样长年闭关的人，却有着一副热血心肠。她进屋关好了门，叶英走到桌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朝着叶无心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 布好了菜，静姝见他仍是思索的模样，便坐到身边，“想什么呢？” “我倒是少见无心对人如此热情。”叶无心收了回神，只当这么多年过去人都有了变化，且静姝身体不对劲他的关心也的确是人之常情。 静姝一愣，她不由问道：“无心少爷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心三岁的时候被亲生父母卖给了人贩子，几番辗转之下被父亲收养，父亲安排他和三弟住在一块，无心年幼早熟，总是端着不冷不热的性子，三弟以前什么样你也知道，一个是水一个是火，两人一开始的相处并不融洽。三弟曾来我面前抱怨过无心那温吞的性子，后来不知怎么关系又好了起来。” 叶英提起往事，稍稍叹了口气，“二弟说无心待人温和，眼里却透着凉，想必是幼年时的变故对他造成了些影响吧。” 其实叶晖的原话是，无心就像一团包裹着冰块的火，他能温暖别人，却始终没有温暖自己，离开了需要取火的人，他也仅仅是一块无人问津的冰块罢了。 叶晖这么说的时候，叶英想起了落梅居里那个小小的身影，静姝从小就有着不一样的乖顺，她过分的听话像极了讨好，缺了旁人的喜爱和关注，她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罢了。 这大概是从小就被抛弃的人所有的共同点吧。 叶英不想在静姝面前戳破这些，他怕她为自己的身世难过，且如今她的身边有了他，他会一直陪着她，不会叫她独自一人的。 午膳结束不久盛长风就来了，同行的还有叶晖的小厮，他进门的时候静姝有点心虚，“静姝姑娘，大庄主和二庄主都有事在忙，所以让我替他们过来看看。” 静姝的脸上浮现一丝古怪，其实远在山庄的叶晖内心更古怪，收到别院递来的消息他二话不说一边派人去济世堂请盛长风一边直接去了落梅居，结果见到了自己的好大哥说明静姝的情况，对方只简短地哦了一声。 叶晖不太确定地把情况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他的大哥还是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叶晖一时看着那个坐在树下的身影泛起了嘀咕，要按以往静姝哪怕打了个喷嚏都叫叶英紧张万分，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冷淡？ 莫不是要故意做戏给那些暗中窥伺的人看，好让对方以为静姝被藏剑山庄冷落了？想到这里叶晖觉得如此他也不好去别院露面，就打发了自己身边的小厮跟着盛长风去探探情况。 盛长风给静姝把脉的时候叶无心也在场，看着这位神医表情渐渐凝重，望向静姝的目光染上担忧。盛长风给静姝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球和舌苔，沉吟了一会儿，道：“姑娘的情形……像是中了毒。” 心头一惊，她中了毒？ 盛长风捋了捋胡子，“姑娘是否觉得最近情绪极易波动，夜不能寐，还会出现一些幻觉？” 第187章 迟疑了一番，静姝点了点头，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她自己中毒怎么一点都没发现？什么时候中的毒？ 盛长风又陷入长久的沉吟，摸着静姝的脉象深深思索，“姑娘体内的毒素积聚了不少，想来应该是离庄之后脱离了某种压制才突然爆发。” “这毒……”盛长风忽然示意了一番周围，静姝会意，客气地将旁人都请了出去，关上房门后她来到盛长风面前，“敢问先生，这是什么毒？” “此毒老朽也说不出名字，只是脉象的确有中毒的表征，老朽此前便诊断姑娘的气血行进过急恐有攻心之患，如今看来唯恐此毒将来压迫心脉致人疯魔。”盛长风也觉得静姝的情况十分棘手，皱紧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 “可我除了这两日噩梦，并未觉得……”静姝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闭住了，乌黑的眸看着帘后走出来的男子，低下了头。 盛长风一惊，看到叶英出现在这里十分讶异，刚要问候便被他微微按住了肩膀，压低了声音道：“旁人不知叶某在此，还望先生代为隐瞒。” 看了看静姝又看了看门外站着的人影，盛长风点点头，缓缓坐回了椅子，将自己的猜测讲了一遍：“老朽以为以静姝姑娘的身体寻常毒物无法侵害，可静姝姑娘体内的毒素却日积月累，恐怕一直在接触这种毒物，还请姑娘将随身之物交于老朽一一查验。” 第104章 chapter 104 静姝依言把自己从藏剑山庄里带出来的东西全部摊在了桌上，盛长风一件一件地检查过去，到头来却并无所获。 “都在这里了吗？” 点点头。 叶英低声问：“如何？” “老朽……”盛长风摇了摇头，抬眸正要说话却看见了嵌在青丝中的一枚玉簪，“静姝姑娘，可否借你头上的玉簪一阅？” 下意识地一摸插在发丝里的玉簪，静姝犹豫了一会儿，取下来递给了盛长风。 盛长风左右翻看着玉簪，随后突然将其置于火上炙烤，静姝连忙上前一步，却被叶英硬生生按住，她挣了挣，“那是我娘的……” 话音刚落，青白的玉身忽然融化出浓稠的黑色液体，盛长风当即松了手，簪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焦肉味，引得人微微作呕。 叶英将面色苍白的静姝扶到一边，盛长风取了一方帕子将地上的碎玉捡了起来，银针轻触却并无发黑的迹象，他分外疑惑地换了一根银针再试，结果仍是一样。 “先生？” “此物着实稀奇，银针竟验不出来，若不是老朽方才无意靠近烛台觉得有些异常也难以发现。” 叶英微皱着眉，“这枚玉簪静姝一直戴着，叶某也时常触碰，并未出现和静姝一样的症状。” 盛长风顺势给叶英把了脉，的确如他所言并无任何异常。盛长风拿针刺了静姝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落到了碎玉上，只见血珠中当即冒出大量白色的泡沫，他再用银针一验针尖立刻变得浓黑，“奇了，难道此物只对静姝姑娘有毒？” “能够制出专门针对静姝的毒药，对方一定对静姝的体质非常了解。”叶英沉声，他就在她身边，居然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静姝看着顾心兰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四分五裂，心口像被揪住一样疼，“玉簪是我娘给我，我从未离身，怎么会被人在上面做了手脚？” “姑娘再仔细回忆回忆，任凭你如何警觉，害人之心防不胜防，总有无法顾及的时候。”盛长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问道：“姑娘除了这两日噩梦，当真没觉得任何不适或是异常之处？” 静姝摇了摇头，视线却忽然顿住，她微抿着唇看了眼叶英，低声道：“许久不曾梦到那个人了。” 一时没有意识到她在指谁，叶英在她随后小声的解释中想起她曾说过她梦里总会看见一个和他一样的白衣男子，前两次还对她多有提醒。 盛长风对此十分新奇，细问了发梦的经过以及她最后一次梦到那人的时间。原本静姝偶尔还能在清醒的时候听到一两声男子的嗤笑，可顺着盛长风的问题细究回忆，才发现自从山庄里出现了草鬼她主动入梦寻他说话以后便再无交集了。 静姝身上灵异颇多，盛长风也无法给出解释，只能从医者的角度开了几贴宁神静气的方子。送走了盛长风，应付了叶无心，静姝回到房间的时候叶英正在内室里皱眉思索，听到她进门便低声唤她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觉得你身中奇毒和那梦中之人可有关系？” 对那个极为肖似叶英的男子，静姝直觉对方不是坏人，只是性子恶劣了些，往常还能梦见他的时候从未有过梦魇，如今他不知去了哪里，她也睡不安稳了。想到这神秘人的由来，静姝曾经猜测他是海棠树上的精怪，后来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和寒铁给人的感觉极为相似。 她抬起了自己的手腕，银白的细链熠熠生辉，“我觉得他对我并无谋害之心，他可能……可能是在护着我。如今我中了毒他却不见踪影，会不会是他也受到了影响？” 叶英忽然轻皱着眉，握上静姝纤细的手腕，“方才先生并没有检查你的手链。” 乌黑的眸光一愣，的确，玉簪和这对寒铁手链，都是她一直不曾离身的，玉簪有时还会摘下，但手链她从来没有摘下过。 “不……不会吧。” 第188章 “以防万一。”叶英抿了抿唇，摸索着摘下她手上的细链，“寒铁不怕火炼，别担心，去试试。” 静姝执着银链的两端，试探性地架在烛火上烫了烫，一直烧到了炙手的温度才拿开，“应该没……” 话到一半，脑海中忽然响起了颤抖的抽气声,她恍惚着听见了一声怒骂，整个人顿时栽倒在地。 “静姝！”叶英连忙将人捞起，仔细检查了一番她体内的灵气，发现内息平稳并无波动才稍稍定了定神，轻轻拍了拍她的侧脸，怀里的人嘤咛两声，小手无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睡了？ 静姝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被人骤然扯入一片白到刺眼的世界，乌黑的眸子受不住周围强烈的光线下意识便闭上了。 “玉朦胧。” 心神一阵，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由微微睁开一丝眼缝，可她的附近一点人形都没有，声音也是从四面八方一同传来的，“你……是你吗？” “借你的手链躲一躲，你倒好，险些烧得本公子神形俱灭。” 静姝一时语塞，想起他刚开口说出的三个字，又问：“玉朦胧是什么？” “毒。” “……公子可否说些有用之言？” 四周环绕的声音隐隐又倒抽一口凉气，静姝仿佛能看见对方龇牙咧嘴的样子，“毁玉之毒，虽然不至于毁了你，灭你神智绰绰有余。控制了你，那便好控制本公子了。”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你猜。” 静姝的脸色骤然一沉，这人的脾气当真……古怪至极，“你放我出去，阿英见我昏倒要着急了。” “就你这出息。”男子一声冷哼，“知道用玉朦胧对你下手的，多半是苗疆的那对姐弟，醒了以后防着点，别着了道了。” 静姝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叶英就坐在她身边，掌心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力，“阿英。” 舒了口气，他收回了手，揽过她坐起的身体，“又做梦了？” “嗯。”静姝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她能猜到也许那个人和自己有某种联系，控制了她就能控制他，可对方为什么会长着一张叶英的脸？ 静姝将自己在梦里和那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给叶英听，后者神色微紧，“明日盛先生还会来替你诊脉，届时将此毒的名字告诉他，兴许能找到解毒之法。你书信一封，将今日听到的这些写下，借盛先生之手交给三弟，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身上的毒，和那些冲她而来的苗人，他都要一一查个清楚，还有和她有所联系的那个神秘人。 晚膳之后，静姝写好了信便坐在桌边就着烛火来回翻看那对戴了六年的手链，忍不住低问了一句：“阿英，这世上真的有精怪吗？” 坐在床边调息的叶英缓缓收拢真气，片刻之后，道：“不以正道在心要为鬼神所制，但……世事难料，不可否认有些东西的确用常理无法解释。” 就比如，现在有个不知来历的人或者意识，正寄居在这条千年寒铁打造的手链中。 轻吸了一口气，静姝像是下定了决心，拿着手链坐到他身边，“阿英，你帮我戴回去吧。” “你确定？”叶英其实并不放心出现在静姝意识里的那个人，如今那人刚好躲在寒铁之中，他便不赞同静姝再将它戴在身上。 “说好一辈子不摘的，赶快戴回去。” 叶英顿时哭笑不得，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问：“你要把这个男人一直带在身边吗？” 乌黑的眸忽然陷入呆滞，她瞅着掌心的细链有些讷讷地说道：“可这是你送我的……” 伸手将人搂到怀里，叶英轻轻吻了吻她的眉梢，“你若想要，我亲手给你做一对更好的。” “……不要。”静姝抿紧了唇，嘀咕道：“我对它发过誓的。” 抚了抚低垂的小脑袋，叶英微叹一声，接过她掌心的手链，她的手腕还是和当年一样纤细，明明过了六年，手链搭扣的位置还是刚刚好。他还记得当初他曾让她当心大小不合适，也记得她满脸认真的坚持。 也幸好了她的坚持。 指腹摩挲着手链上镶嵌的珠翠，叶英揉了揉依偎在颈间的青丝，掌心一下一下轻缓地拂过小小的脑勺，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只剩烛火偶尔的爆裂声。 戌时过半，箫声渐起，呜咽低沉，几分婉转的音调随着夜风缓缓散入静谧的小院，怀里的女子动了动，嘟哝了两个字：“好听。” 叶英低下头，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角，掌心依旧轻抚着纤长的发，“安心睡吧，我在。” 眼睫沉沉地合上了，静姝在这个盈满安全感的怀抱里不一会儿便坠入深眠，叶英本想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松开腰际的手忽然摸到一个熟悉的物什，心思微微停顿。 修长的手指小心地解开裙腰上的结，他抽去了那条束剑的腰带，好让静姝能更平的躺下，听着夜风中依旧未歇的箫声，一起三落，落势渐缓，起势消弭，此乃安神之曲。 指尖弹出一道内力挥灭房内的烛火，不多时，箫声便彻底息了，叶英和衣在静姝身边躺下，已然熟睡的人朝着床榻陷落的方向翻过身，温软的身躯习惯性地靠近她最依赖的气息。他小心地环住她纤盈的细腰，就着她安详的呼吸放松心神准备入睡。 然，庭院中似乎还有人未曾离去，叶英微微动眉，黑暗中的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无心怎么不去歇息？ 第18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媳妇儿不肯把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男人踹远远就算了，怎么身边还有个趁媳妇儿不能好好睡觉给她吹催眠曲的家伙？是要装大度呢还是把人打发走呢，怎么办好愁啊，急，在线等 作者：您老是不是忘了人是你自个儿安排来的？ 庄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105章 chapter 105 这一夜静姝睡得很是安稳，天亮的时候睁开眼，入目所见是男子如玉的睡颜，小脸忍不住红了红，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和叶英同床共枕。 “醒了？”清柔的嗓音带着一丝低哑和慵懒，将她有些出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乌黑的眸看了看外面还不算亮堂的光线，没到叶英往常起床的时辰，“我吵到你了？” “你的呼吸有点急促。” 静姝愣了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同时也触到了脸颊异样的热度，不由翻过身把头转到另外一边。 男子伸手一捞，她的后背又很没骨气地贴上他的胸膛，静姝攥紧了胸前的被子，耳边传来叶英的轻笑，“心跳也快。” “我……”耳尖猝然发红，刚挣扎着想要钻出去，就被连人带被子地圈住了。 温热的鼻息落在耳后融入一点一点的痒意，静姝不由缩了缩身子，那个醉人的声音又道：“别动。” 叶英搂着他的好姑娘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微微松了手，起身时有感朝某个方向转过了头，那人似在院中坐了一夜。 “是无心少爷吗？” 颔了颔首，叶英当初安排叶无心来此皆因静姝怎么都不肯他或者叶炜留下来保护她，她身边没有高手坐镇，不光自己人不放心敌人更会觉得其中有诈，放眼望去叶家剑术出众的弟子之中，除了叶家兄弟几人，就数无心最为可靠。 “他莫不是对前夜的动静上了心，整日提防着没休息吧？”静姝立刻露出一丝担忧来，他受叶英之命保护她的安危，结果倒是叫他夜不能寐了。 理由是不是这个尚未可知，但叶无心的确一夜未眠。静姝早膳之后又找到了叶无心，见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心里却有些歉疚，“无心少爷这两日可休息得好？” 见那小巧的脸有一丝局促便知道她是发现他夜里又值守一夜的事了，叶无心笑了笑，胸口微暖，“无心乃习武之人，往日在剑冢闭关也是动辄打坐十天半个月，只消稍稍闭目，小憩一会儿就好。” “如今无心少爷并不在剑冢，还是好好歇息，放松一段时日吧。” 叶无心看着眼前这个面柔心善的女子，他之所以守在她近旁，是担心她毒发再次陷入梦魇，若是告诉了她实情，只怕静姝会更为担忧。 他既没有答应她的劝解，也没有拒绝。过了一会盛长风前来给静姝诊脉，得知玉朦胧一名后微微一惊，这种毒物他从未听说，只能去医书古籍上找找线索。 这次，盛长风在静姝的房间里待得并不久，叶无心将他送到别院门口，静姝看着台阶下那个向盛长风询问病情的男子，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 叶英发觉她几分低落的情绪以为她是在为自己身上的毒发愁，便安慰道：“别担心，盛先生说毒物的源头已经找到，只要你不再接触，以你的身体毒素应该会慢慢消减。” “嗯……”静姝垂下眸，“只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 “我中毒的事难为无心少爷一直放在心上，我却不能告诉他我体质特殊，此毒害不了我；他每天晚上守在我房间外，我也不能告诉他其实你在这里，如此种种，我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叶无心向来对事认真，待人亲厚，只不过……叶英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他还是感到一丝奇怪。 静姝记得昨日叶英说过每日要扎步子的事，可他哪舍得她在日头下一动不动地站一个时辰，便叫她站在房间里，顺带亲自指点着动作要领。 双脚外开，与肩同宽，气沉丹田，屈膝下蹲。 眨了眨眼，静姝乖乖照做，看着面前的香炉默默计算着时间，两炷香后，她咬着牙轻轻动了动腿，身后的男子微叹，虽然她第一次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但…… 膝盖外侧被人提剑一敲，静姝立马收住了脚，小腿却在不停颤抖，这才连一个时辰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叶英，肩膀蓦地一沉，一股内力按着她往下，“专心。” 就在静姝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晃晃的时候，房门被人叩响，她看向叶英，后者走到帘后隐去身形，她站直了身体活动一番双腿，开门将救自己于水火的侍女迎了进来，午膳时间到了。 一同来的还有叶无心，他见静姝自盛长风走了以后一直没出门便担心她是否身体不适，特地在侍女送膳的时候过来探望，“静姝……” 话音刚起面前的女子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叶无心早就留意到她淌汗的脸颊，在她脚步趔趄的时候一伸手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臂。 侍女连忙走过来一起将静姝搀到桌边坐下，叶无心紧张地看着她擦擦汗露出的笑容，“你没事吧？可是又做噩梦了？” 他仔细一回忆，这两日她发梦的时间似乎都在这个时候。 “额，我没事。”静姝有些不太自在地抽回了手，“只是闲着无聊在房间里扎步子罢了。” 叶无心蓦然一愣，没想到她为何会有此举动，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窗门闭塞空气不通，静姝姑娘就算想在屋里练功好歹将窗户打开才是。” 第190章 静姝的房间除了第一日来的时候开过一会儿，随后就一直紧闭着了，原因不用多说，只是她不便于叶无心解释。 “静姝姑娘得空还是多在外面走走，透透气，心气通畅，噩梦也会少一些。” “多谢无心少爷关心，静姝记下了。”她见侍女摆好了午膳，想到帘后还有个人，便委婉地将人送了出去。 前脚刚关上房门舒了口气，后脚身体便离了地，有力的手臂轻车熟路地将她打横抱起，来到膳桌边坐下，“腿还好么？” “酸麻罢了，揉揉就好。”静姝看着叶英将她放到腿上，温厚的掌心顺着她的话落到了她的小腿肚上轻轻揉捏，俏脸飞起两片红云，“我自己来吧。” “去盛菜。”薄唇轻吐出一句话，男人依旧不紧不慢地揉着她纤细的双腿，指尖携着一丝内力按压酸软的腿筋。 脸上红云更盛，静姝乖乖端起面前的碗碟，一边享受叶大庄主的倾情服务一边喜滋滋地给他盛菜，小小的身子像猫儿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放下公筷正准备叫叶英去净手，腰上便是一紧，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只看到了男人抿起的唇，“怎么啦？” 叶英摇了摇头，但愿是他多想了吧。 午膳之后，侍女送来了安神汤，叶英担心静姝再做噩梦，盛长风便配了方子叮嘱她每次睡前喝上一碗，虽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但多少有些效果。 静姝午睡的习惯是被叶英前段时间惯出来的，一睡小半个时辰甚至更久。喝完了安神汤，静姝又被叶英抱到了床上，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只是腿酸了点，还没到不能走路，走走才会好呀……” 叶英闻言捏捏她的小脸，然后熟练地解下她的腰带放到一旁，看得静姝目瞪口呆，下意识捂住松开的裙腰，嗯……昨夜好似也…… “阿英？” 轻咳一声，叶英转过头去，薄唇紧紧地抿起。 静姝狐疑地看着他，她总觉得叶英好似在想什么令他十分费解的事情，是昨日她梦中得知的消息带来的影响吗？脑海中的睡意暂且放到一边，静姝抬起他撑在一边的手臂，小小的身子一钻便蹭进了他怀里，软软地唤了他一声。 像是细小的爪子在胸口轻轻一挠，男人不由搂住撒娇的小软猫，眉宇间净是宠溺之色，“不睡了？” 静姝环着他的脖子勾了勾，叶英顺从地低了低头，她眯着眼在凑近的薄唇轻啄一口，看着满是柔色的俊颜，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烦什么呀？” 温柔稍敛，掌心轻抚着女子细腻的侧脸，叶英微抿的唇一松，似在犹豫。 静姝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等着他想好的回答。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意境幽远的箫声，驱散了庭院的暑意和蝉鸣，她眨了眨眼，刚转过头想朝那个方向瞧瞧便被人掰了回来。 她没等来叶英的话，而是等来了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吻，倾压下来的男性气息连带着他身上的灼温一同将她淹没，心跳到了嗓子眼，含糊不清的字音淹没在交缠的唇舌间，急促的呼吸令人心悸，静姝紧紧地闭了眼，身体抖得厉害。 叶英一惊，连忙收神搂紧怀里的女子，心慌意乱地轻唤着她的名字，久久不得回应，只有耳畔上下不接的抽气声。 这回，他是真的吓到她了。 捏了捏眉心，叶英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静姝，我……” 银牙对着肩头狠狠地咬了下去，碰到男子的肩胛又没舍得，退而求其次咬住了他的衣服，牙关磨得咯咯响。 看来，还是生气多一些。 叶英由她咬着衣服不放，掌心轻抚着埋在肩头气鼓鼓的小脑袋，叹了口气，“我……有些不舒服。” 小嘴一松，静姝立刻坐直身子拉着他左看右看，两眼通红，沙沙的嗓子听起来颇为心疼，“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盛先生昨日不还看过说好好的？要不要紧？我午后想办法请盛先生来？” 听着她快急哭了的絮叨，叶英连忙边哄边解释：“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心里有点……不大舒畅。” 红扑扑的眼一阵茫然，小脸被人轻轻捧起，微红的薄唇凑到近前，她下意识缩了缩，却被人抢先一步吻住。这是一个分外温柔的吻，仿佛是为了冲淡此前的强硬，吻得齿尖酥麻，唇不由己，缠绵分享着同一丝空气，同一抹湿热，双颊绯色未退，又染上更为明艳的情动。 小心地把娇柔无力的人儿揽在胸前，叶英低声道了歉，静姝哑着嗓子问他缘由，他抿了抿唇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才慢腾腾道：“我想光明正大陪在你身边。” 窗外箫声渐息，叶英有些心情复杂地抵着怀里的人，“别人若知道我在，就不必记挂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静姝内心os：吃醋就吃醋，吃我干什么 第106章 chapter 106 作者有话要说： 静姝：再欺负我我叫晋江屏蔽你 庄花：【懵】 作者：上一章改了两回还是被河蟹，只能删掉某些段落了，赤鸡 那双清灵的眸子陷入一片迷雾，懵懵然觉得这个“别人”仿佛意有所指，脑海里转过几圈，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静姝看着叶英脸上百感交集的神情，嘟哝道：“你是不是吃味了啊？” “何意？” “唔，以后我离无心少爷远些就是了。”静姝咬着红肿的唇，偷偷一瞄叶英的脸色，见他皱起的眉微微一松，不由撇了撇嘴，“怎么二庄主同我关系好你都不介意，换成无心少爷你就记在心里了。” 第191章 “二弟打小待你如婧衣一般，但无心……他对你有点特别。”叶英抿住了唇，他这是承认了他不习惯无心对静姝的关心。 细眉轻挑，静姝低头想了想，肩膀忽然一紧，耳旁低哑的嗓音沉沉，似有一阵浪潮扑来将她的身形吞没，“真想早日成亲。” 早点坐实了她的名分，对他和她都好。 颊边飞过一朵红色的流云，静姝轻轻一锤他的胸口，这人真是…… 接下去的日子，叶无心发现静姝到院子里练剑的时间越来越久，青衣剑影越来越流畅，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浑然天成，那股剑势令他这般抱剑旁观之人感到气冲天灵，醍醐灌顶。他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剑意，只觉得她持剑的身影是多么得让人移不开眼。 九溪弥烟，云水无心，剑气连番迭起，纤巧的人儿驾驭得游刃有余，转过几圈静姝自觉满意，想进屋问问叶英的看法，一抬眼就看见屋檐下立着的人，便冲他淡淡地笑了笑。 叶无心也有每日练剑的习惯，别院虽然不大，但供两个人练剑绰绰有余，只因他不想错过静姝的身影，所以才每次都抱剑旁观。院子里的人朝他一笑，如花绽放的容颜转瞬即逝，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跑进屋关上了房门。 温润的神色稍稍一淡，他按住了想要上前的步伐，有时候，一扇永远关闭的房门，就已经回答了很多问题，他也自知没有那个可能。 屋内，静姝放下剑，茶都没喝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盘腿坐着的华发男子面前，“怎么样？” “嗯？” “就……刚刚的啊。”静姝盯着那双削薄的唇，盼着它能说点什么好话来，她还记得上回那倒豆子似的数落。 叶英平静地放下膝上的手，“什么？” 他不会没在听吧？静姝的心情一跌，乌色的眸有些沮丧，“唔……没什么。” 伸手将转身欲走的人捞了回来，叶英好笑把她按在怀里，“剑势还是急切了点，再压一压注剑的灵气，免得像前次那样一放松便睡了。” 有一回静姝控制不当，剑气一飘便没收住，察觉不对慌忙跑进了屋，一进门就栽倒在地。那天庭院里的草木忽然之间疯长了几寸，发现此等异象的人连连称奇，而始作俑者则是昏沉沉睡到掌灯时分。 静姝一听，心里忍不住嘀咕，想得他一句夸怎么这么难，难道自己使的剑真的很差吗？不应该啊，她明明是按叶英的剑法来的。 怀里的人耷拉着脑袋，叶英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贴着她软软的耳朵低声问：“想听什么？” 乌黑的眸子亮了亮，转头一见他唇角的弧度便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心虚，“我……我是不是不适合学剑？” 叶英揉了揉她的头，微微正色道：“静姝，你很有天分，但并非向剑之人，剑中无心无魂，只是个空壳罢了。” 小脸静默了下去，当初她说给叶蓁蓁的话，如今轮到叶英说给她听了，也是，她不是那些习武为乐的人，她和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若不是叶孟秋当日的刁难，她都不会想到自己也有拿着剑的一天。 叶英轻抚着她垂落的青丝，静姝天资聪颖，看什么会什么，不管多复杂的东西只要牢牢看上一遍便能记住，她记得所有出招的动作，如今又融贯了所有招式的内力走向，她使出来的剑，越来越像他了。她没有自己的剑意，但他对她的要求也不高，既是模仿，那就模仿得更像些，只求将来生出事端的时候，她能保护好自己。 再晚一些的时候，叶炜和盛长风来了。叶炜当然穿着叶英的打扮进来的，盛长风每隔三日给静姝诊脉一次，她体内的毒素的确没有再增加，却始终不曾衰减，翻遍所有古籍经典都没有找到这种叫玉朦胧的毒。 叶炜进屋之后便交代了一番调查的进展，此前他们派出了人深入山野四处搜查，的确找到了可疑的行迹，有人一去不回，他们循着方向再增派人手的时候，得到的结果是对方已经撤走，想来是打草惊蛇了。 “山庄里情况可好？” 叶炜点了点头，“叶家一切安好，只不过，满陇镇上有状况，兴许与此事有关。” 约莫七天前，镇上开始出现人口走失的现象，一两起也许还寻常，可一连七天每天都有人失踪，有些人走出了大众的视野范围就再没回来过，有店里的小二，有码头的工人，有柳巷的姑娘，有戏耍的孩童，还有路过的商贩。 “山庄已经派人巡逻，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大哥有所不知，这些人是在白日失踪的。白日来往者众，我们很难发觉，直到官府接到报案才知道。” 叶英皱起了眉，“可查明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很难说，不过这两日我们派人在城外暗中盯梢，失踪的人似乎都没有离开满陇镇，他们应该在镇上某处。但问题就在于如今失踪的已有七八人，镇上有什么地方避开耳目能藏下这么多人。” “可是仔细搜过了？” 叶炜点点头，“四弟亲自带着县令给的搜查令家家户户走了过去，并无异常。” “确定失踪以后还在城内吗？”静姝在旁插了话，“会不会已经被人偷偷带出去了？” 叶炜摇摇头，“此事县令极为重视，人员，货物，还有马车进出全都要核查一遍，可镇上的人还是在失踪。” “可若是没有出城，这些人又去了哪里呢？”静姝拧眉深思，如果百密一疏，那他们到底疏漏了什么地方？ 第192章 这一点，所有调查这件事的人都在思索。 “官府还在四处搜集线索，此事十分可疑，若有新的进展我再来与大哥说。”叶炜又提及了上次静姝递来的信函，“那对苗疆姐弟的身份我已告知二哥，他会想办法将消息递到前往苗疆探查的人手中。” 这个消息是静姝梦中那人告诉她的，具体的似乎他不曾说明，只道那对姐弟当中的弟弟是苗疆某个教派的长老，而那个姐姐是一名蛊术毒术双绝的巫医。 静姝试图去找那个人问个清楚，可她的梦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还是躲在某处，也许是因为玉朦胧对他造成的影响还未消除。可这玉朦胧连盛长风都一时想不到办法，幸好静姝自那两日后没再陷入噩梦，情况算是稳定。 叶英同叶炜又交代了几句，便示意静姝送两人出去，临走之前盛长风从静姝身上取了一小瓶血，带回去对玉朦胧之毒做研究。 站在别院门口，静姝犹豫了一番，叫住了即将离去的人，“庄主。” 叶炜的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与叶英一般无二的相貌。 “绿萼……她怎么样了？”静姝微微攥紧了掌心，那日她离开得突然，之后秦嬷嬷也只来过一次，她收不到绿萼的消息，如今叶炜又难得来一趟，她只能抓住这个机会询问一番。 “庄子里眼下都是些不利于你的风声，秦管事给绿萼安排了新的去处，可那个丫头不肯，硬是想等着你回去，哭了好久。后来她的双亲上门把她带走，说是已经定好亲事要她回去待嫁，后续的我便不清楚了。” 叶炜见静姝脸上不无忧色，便道：“你放心，她嫁的是一名外姓弟子，修为尚可，人品也经得起考量，会善待她的。对方是福州人士，刚好同绿萼的父母是老乡，山庄结清了绿萼一家三口的工钱又额外发了一笔赏银算作是你给她的陪嫁，这笔钱留到以后做些小生意足够了，过些时日他们便会启程返乡准备婚事。” 静姝抿了抿唇，叶英帮她安排好了一切，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她想再见见绿萼，可是又怕因为自己和她见面而发生什么意外，只能忍下，希望叶家能顺利地把她送去安全的地方。“庄主可否帮我带一样东西给绿萼？” 叶炜欣然应允。 静姝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莲开并蒂的图案栩栩如生，正是此前一直在绣的，“再帮我道一声前路珍重。” “好，我会拜托秦管事传达。”叶炜见她眼底的忧色不退，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别太担心了。” 点了点头，静姝舒了口气，“庄主慢走。” 送走了叶炜和盛长风，她转过身，台阶上立着一道温雅的白衣，静姝眸光微晃，上前欠了欠身，“无心少爷。” 她总是这么客气，叶无心笑了笑，拱手回礼，以往盛长风来给静姝诊脉的日子都是他亲自陪送的，只不过今日因为“叶英”来了，他们多日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讲，他便没去打扰。听闻“叶英”要回庄他本想出来相送，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依依惜别的两个人，眸光一黯，便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没有现身。 “无心见姑娘这几日气色红润，休息得可还好吧？” “日日伴着箫声入眠，安枕好梦，多谢无心少爷了。”静姝垂眸淡淡一笑，每日她喝下安神汤不久便会听见叶无心在吹箫，曲调偶有不同，但大都是宁静祥和之曲，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这曲子还是因为叶英在身边，总之她睡得很好。 第107章 chapter 107 静姝回到房间，屋子里一时没看到人，她将房门一关刚要开口，便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捂住了她的唇，修长的手指摊开她的掌心写了几个字，她的视线蓦地便朝上方看去。 屋顶上，有东西。 她飞快退出了房间，举目看着房顶的琉璃瓦，没有人在那儿。她握紧了手里的剑，脚下轻点直接飞身上了房顶，院子里的暗卫见状连忙现形跟着她上屋四处查看。 静姝正在找是什么东西，身后忽然有人掀飞了一大块瓦片，“是毒蛇！” 她连忙转身，一个青黄相间的蛇头直冲面门而来，阴鸷的蛇睛十分瘆人，她脸色一白，接连退了几步，鞘中长剑受到她下意识挥散而出的内息驱使发出一声低鸣，剑柄震出了剑鞘寸许，锋利的剑气将她面前的蛇头割成了两半。 唰！ 静姝握紧了剑柄，定下心神仔细搜索着脚下每一片屋瓦，房间里隐约传来一丝波动的内息，心头一慌，她连忙跳下屋顶冲回房间，却不见叶英踪影。暗卫紧跟着进门，静姝本想阻止他们搜查，又发现房间内的确没有叶英的气息便随他们去了。 叶无心闻声赶来，看到的是她面色冷凝地站在桌边，暗卫顷刻便清理出了数条一臂长的毒蛇，看得叶无心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屋里有些不一样的动静，便仔细查看了一番。”静姝暗暗吸了口气，她明明在房间周围洒了一圈药粉，却不想还有毒蛇会闯进来，看来还得再让人去备些雄黄酒才行。 暗卫在清理蛇尸，叶无心唯恐有蛇漏网，便叫静姝换到主卧的房间休息。她本打算拒绝，可一想叶英不知去了哪里，次卧除了与主卧毗邻，周围便没有别的房间了，叶英若是要避，兴许趁乱避去了主卧也说不准。 也好，主卧宽敞，省得叶英跟她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第193章 静姝当即搬进了主卧，抱着东西进门，反手就是习惯性地一关，客气地拒绝了旁人想要帮她检查房间的举动。 她打量了一眼这里的布置，她以前看望柳夕的时候进来过，比起次卧华丽不少。放下包裹跑到邻近次卧的窗门上看了看，隐约有一抹被拂去的灰印。 叶英多半是进了这里，叶炜和柳夕搬回山庄之后主卧便无人居住，平时闲置着不会有人进来。 松了口气，她忍不住嘀咕道：“自己家里还要偷偷摸摸，做贼似的。” 一手提着刚买来的雄黄酒，静姝打开酒盖闻了闻，一股辛味扑鼻而来，她连忙皱着眉将盖子盖了回去，想了半天还是认命地一点一点从房门开始沿着墙根一路往里倒。 蹲着身子走过一面墙，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双布靴，熟悉的花纹看得人眼眸发亮，静姝连忙起身往前一扑，鼻尖涌入了清爽的香气，她嗅了嗅，探头越过他的肩膀朝后看去，“哎，亏我一直在担心你去了哪，你居然在这里偷偷沐浴。” 别院背靠梅山，毗邻西湖，圈了一条九溪十八涧的支流，刚好流经主卧的位置，就这么被修建别院的人砌出了一个时刻有着活水的浴池。 “不是猜到我在哪了？”叶英一揉她的青丝，早就闻见她一路走来的雄黄酒味，便陪着她走完剩下的边角。 “刚才那么多毒蛇，你怎么看？” 心思稍停，叶英缓声道：“你去送三弟的时候，我在房内察觉到有人偷偷靠近，能够趁你和无心，还有三弟都在门口的机会出现，对方想必也观察许久。且你进门以后那人并没有离开，反而隐在东南角观察。” 当时叶英只告诉了她屋顶上有东西，却没说附近还有人。静姝心里一慌，她光想着屋顶，大意了。 “我想对方既然放了蛇而没有采取其他措施，应当是试探的成分居多，是以分析了一番地形，从西北面的窗脱身到此。”叶英揉了揉眉，“也幸好走得快，方才听次卧的动静，若是我仍在那里，难保不现身。” “他们这么做，是想知道我房间里有没有什么陷阱？” “有可能。”叶英稍皱起眉心，“我认为，他们似乎对你有所顾忌，不然也不会想出用玉朦胧的毒来消耗你的精力。” 蹲着身子倒了一圈雄黄酒，静姝起身的时候眼前有点发黑，还在晃着脑袋双脚就离了地，稳稳的怀抱带着她稳稳地走向一旁的软榻，听得他继续道：“若今日三弟所说之事与苗疆的人有关联，只怕他们在暗中准备更大的阴谋，接下去的日子你要小心，任何人都不要轻易相信。” “包括你？” 叶英揉了揉仰起的小脸，轻一颔首。 离满陇镇十里地的一处山洞，叶家怎么想也没想到他们的敌人会避出这么远，一道暗紫色的身影匆匆行至洞口，习惯性地朝身后荒芜的野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影才剥开洞口的藤草走了进去。 山洞很深，越走越是潮湿，甚至还有一股渐渐浓郁的腐臭味。来人沿着漆黑的通道走到底，空间忽然开阔，视野被分散的几处火堆照亮，空气里湿腥味和腐肉味混杂，地面淌着青绿色的尸水。 “情况如何？” “圣手孤针频繁出入叶家别院，如阿姊所料，玉朦胧的确被发现了。” 身姿妖娆的女子坐在墙壁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上，俯瞰着正下方巨大的凹槽，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有的已经死了很久，有的还有喘气挣扎的余力，在尸体堆里惊恐无状，周围的残肢断臂上爬满了肉蛆，一刻不停地啃食着这些血肉。 耳根充斥着噬咬皮肉的声音，幽幽绿裙无风而动，女子勾了勾唇，诡谲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三个月的时间也够了，玉魄染了玉朦胧毫无反抗之力，任凭他是神医圣手也不可能想出解毒的法子，我们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叶家别院的人全部控制住，到时候那个女人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紫衣男子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看那个女人会武功，到时候会不会……”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阴冷的洞穴内，令人发指的噬咬忽然一停，男子止住了话头，看着面前的女子起身拍了拍衣裙，“缇夜，你觉得你对上她可有胜算？” 名唤缇夜的男子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好说，她的内息来去无影，有则满，无则空，剑法似有几分境界，也许有两下子。” “那是你对玉魄不了解，一个刚入门的丫头片子能有多大本事，她会武功……”女子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起来，“反倒是一件对我们有利的事。” 入夜之后，静姝练完功去洗浴准备就寝，主卧很大，由一堵内横墙分隔成前后两半，内室又由一架巨大的屏风隔开了卧榻和浴池，打坐结束的叶英听见那头仍旧接连不断的水声，稍稍揉眉，出言提醒：“夜里水冷，别待太久了。” 水声一停，继而一阵琳琅的水花，光洁的玉足踩上浴池的台阶，水珠沿着纤细的身形滑落，滴滴答答洒了一地，叶英微咳一声，收回了放在那边的心神。 静姝小时候一直被顾心兰放在盆子里洗，后来个头窜长了顾心兰才敢用木桶给她洗澡，长这么大第一回 像个富家子一样坐在宽敞的池子里洗，一不留神就待久了。她擦干了头发，视线穿过半透的屏风看见斜倚在榻上的一身白衣，心跳不禁乱了几分，抱紧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第194章 卧室里跳跃住暖黄的烛光，白衣华发也染上了融融的温柔，叶英闭着眼也分不清是睡了还是没睡，静姝走过去凑近晃了晃，不见有何反应。小小地松了口气，她悄悄吹灭了烛火，而后悄悄地……走向了外室。 她记得外室有一张软榻可以休息……诶？她看着突然勾住腰际的手呆了呆，仰头讷讷地看着黑暗中一头莹白如雪的发。 “去哪儿？” “唔，我去外面睡。”迫近的呼吸让她越来越小声，心虚地低下了头。 叶英轻轻挑眉，熟练地抱起小小的人儿转身走回床榻，手一松，怀里的人一咕噜钻进了床帐深处，闷闷地嘟哝：“一个人睡比两个人睡宽敞……” 险些被她逗乐了，叶英也不戳破她的伪装，只是上前把蜷在床角的女子塞进被子然后一同躺下来，像是对应着她的话一般，“两个人睡比一个人睡暖和。” 漆黑的眸光骤然凝滞，现在是夏天要什么暖和，她刚想辩解几句便被人吻住了唇，轻轻柔柔地含着唇瓣辗转几回，小脑袋乖乖缩进了被子里。 怎的和乌龟似的。 叶英轻咳一声忍住笑意，将她的小脸揭了出来，若是那样睡着了她会喘不过气的。黑暗中，他握住了柔若无骨的小手，“静姝，你该习惯了。” 习惯与他夜夜相伴入梦。 也就眼下这段非常时期能这样吧，要是换做在落梅居的时候，秦嬷嬷知道她每天和叶英睡一起肯定要将她拉去一旁说道了，传出去更是糟糕。 小小的身子一缩，静姝下意识地又要钻回被里，却被人洞悉先机一般揽过了肩，靠在男子坚实有力的胸膛上，耳畔的心跳声扣击着鼓膜，他的心跳平静，不静的是她。 一片唇温覆盖了眉心拧出的小疙瘩，细细雕琢每一丝皱褶，无声地诉说着贪恋和欢喜，她的矜持总能被他的温柔击溃，静姝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在稍一抬头即可交错的温热鼻息中沉沉睡去。 叶英小心地环着怀里的人，柔软的触感和清甜的香气无一不说着女子的美好，她的呼吸就像羽片在鼻尖轻扫，带起的痒意只有他自己能懂，可他更想要的是所爱之人能在他的陪伴下安然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告诉自己该动刀子了可写出来的还是糖，智熄 第108章 chapter 108 自从静姝搬到了主卧，叶无心偶尔会听见几丝细微的说话声，可待他凝神细听隔壁却又静悄悄的，以往他和静姝中间隔了一间房，如今她就住在隔壁，距离近了不少。思及此前静姝沐浴后昏睡在榻上的情形，当时并不做细想，如今那若有若无的低语，反倒是令他将之前的可疑之处联系了起来。 怎么好似静姝的房间里有人？ 这个想法刚浮上脑海便被他按了下去，别院如今重重把手，谁能闯进来？且静姝周围时刻有暗卫值守，什么人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藏在静姝房间里？ 叶无心想起静姝始终紧闭着门窗不让人进屋伺候的情形，越来越觉得她身边或许真的有旁人存在，且还是和她交情匪浅的人。 对方的实力一定不弱，否则不会藏匿多日不被发现，难道是叶英？可叶英身在藏剑山庄，前几日才来过别院，他亲眼看着静姝将他送走的。 不是叶英那又是谁？ 叶无心直觉那是一个男人，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想起初来别院的那晚，她无端惹得暗卫全院搜查，唯独她自己的房间不曾被搜，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将人放进屋的吧。白日刚和叶英分开，夜间便……他虽然觉得静姝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可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之后几日叶无心还留意每日送进主卧的膳食似乎比一般女子要多一些，可侍女端进去的食盒每次都空空如也地端出来，他忍不住叫来负责送膳的侍女，“静姝姑娘每日的膳食都是你负责的吗？” “是。” “静姝姑娘的饮食胃口可还好？” 侍女稍稍一愣，旋即顺着他的问话细想，“每日的菜式都是姑娘自己吩咐厨房做的，除了早膳其余两餐按着四菜一汤配制，虽说一个人用有些铺张，但姑娘从不浪费，想来胃口极好。” 叶无心愈发断定静姝房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按捺住想要上前一问究竟的冲动，徐徐叹了口气。 没过几天，侍卫来报，大庄主到访。他出门远远地看着静姝恭顺地跟在华发男子的身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待二人走进，他上前行礼，“叶英”颔了颔首，随后便推门走进了屋。 青色的衣裙在他面前稍停，刚好和他复杂的眼神交汇，黑曜般的眸子闪过一丝怔愣，旋即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莲步微移。 吧嗒。 房门落了锁。 心潮一时涌动，叶无心微微攥紧了拳，带着一丝隐忍转身，也不知道叶英知不知道静姝房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如果知道，兴许正是他的安排，如果不知道……那只能说静姝将人藏得太好。两者之间，他希望是前者。 “无心。” “在。” 屋里传来了叶英的声音：“你且退下吧。” “……是。”叶无心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下了台阶，周围的暗卫也散开了一些，大庄主每次来，都要把周围的人遣退，不让他们听见丝毫说话声。 屋内，叶英待外人全部退开之后才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对面的叶炜揭下面具舒了口气，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大哥，二哥那里我怕是要兜不住了，也不知是哪里漏了马脚，他对我多有试探，这几日我只好闭门谢客了。” 第195章 静姝看了眼旁边的叶英，“我们这边叶无心似乎也有些起疑。” 原先他们预测静姝离开藏剑山庄的一个月内敌人就会采取行动，没想到除了此前蛇群涌入以外别院一点动静都没有，满陇镇上发生的事情同样让人不安，总觉得对方会采取一些意想不到的手段。 “失踪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二哥见识广，如今城门戒严，他便想起了地下赌庄，派人混进去以后果然发现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我们的人拿着失踪人口的画像盘问赌庄老板，这才有了结果。”叶炜顿了顿，严肃道：“赌庄老板说从暗道走的人大多是见不得光的，他们蒙着脸，只是凑巧有个失踪的人眼角有块形状特别的胎记，他才有几分印象。” “那地道通往何处？” “镇南二里地，刚好不在城门搜索的范围内。如今我们的人已经偷偷派出去布置了，赌庄里也安插了人，十二个时辰轮流盯梢。” 叶英略略放心，找到线索就好办了，却听得叶炜继续道：“不过，那镇南二里地，是一座乱糟糟的坟山。” 似想到了什么怪异的事情，叶炜面色有些不自然，“我亲自去了一回，闭着眼没有细瞧，旁边的弟子跟我说附近的坟有些翻烂了，新下葬的尸体全都不见踪影。” 尸体？ 脊背忽然腾起一阵寒气，静姝攥紧了手指，“谁人会去挖这尸体？难道没人发现吗？” “弟子稍一调查，有十几处墓穴被人挖开，这数目就有些多了。那里葬的都是些罪犯和流浪汉，官府敛了尸体运到那儿挖了坑立块牌子便作数，平素基本不会有人前去祭扫，也没人发现丢了尸体。” “他们偷尸体做什么，死者为大，还不让他们安息吗？” “这……”叶炜看了问这话的静姝一眼，微咳一声，“江湖上也不是没有偷尸人这一说，有人专门盗取下葬的女尸，以供玩乐。” 叶英揽过忽然发颤的静姝，皱眉似有不悦地朝叶炜投去一个神色，后者识趣地不在这个问题上深入细说。 叶炜走的时候静姝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她沉默着将人送到门口，又沉默着走回房间，一双布履忽然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一抬头，只见那个温雅的男子。 轻吸了一口气，叶无心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静姝姑娘这两日休息得可好？” “无心少爷有话直说，不必试探。” 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叶无心看着她几分凉薄的眸光，直觉她眼下的心情并不好，但一想到心头盘亘许久的疑问，想问却又不该以何种方式。 静姝多半猜到他的目的，垂了垂眼睫，缓步走过了他身边，“还请无心少爷谨记庄主交待的事情，别院的安危才是重点。” 关上门后并没有离开，她靠在房门上低垂着头，半晌才走上前靠进男子的怀抱。 叶英拍了拍她的后背，若有所思地朝房门的方向微微转过了头，揽着静姝走入内室，“恶人有心为恶，你莫要将那些全揽在自己身上。” 她怕连累藏剑山庄，他已准她跨出庄门；可如今她若是担心连累杭县百姓想要远走，他必然不允。 静姝闷闷不乐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个下午，晚膳之后叶英劝她去院子里走走透个气，她眸光幽黯地看着昏黄的天际，坠落在远方湖边的残阳无力地散发着光耀，最后被下拉的夜幕彻底遮蔽，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堕入了黑暗。 她缓缓叹了口气，有没有一个地方，是让她和身边的人都能平安无事的。 “梦做得再多，也只是梦而已，不会成真的。” 乌黑的眸晃起一圈银色的涟漪，静姝微微一怔，扶住了额角，“是你？” 一声淡淡的哼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声音听着比上次要有力一些，“你好了？” “你还活着本公子就死不了，而且……”脑海仿佛被人重重一击，静姝眼前清一阵黑一阵，耳畔是咬牙切齿的咒骂，“那对姐弟敢把本公子关在壳子里，这笔账怎么也得找他们算。” “别踢我。”强忍着头部的不适，静姝低声呵道。 又是一声哼，她忽然诧异，以前她大多都得在睡时才能同这个神秘的男人说话，今日怎么清醒的时候他还同她说了这么久？ “玉朦胧的毒本公子的确没料到，如果不是你之前硬要救回那个应死之人也不至于抽干身上灵气害得本公子被迫跟你陷入昏迷，居然给了人可乘之机。” 静姝忽然想起自己北上回来的确昏迷了三个月，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混入了落梅居？” “有灵气庇荫，邪祟脏污进不来，他们当然只能亲自下手，我想他们本计划趁机将你带走，却没料到叶英会在那个时候出关，没来得及罢了。” “这毒能解吗？” “本公子也不知道，玉朦胧乃毁玉之毒，医人的大夫兴许看不好，你且去问问玉器行家有什么办法能去除玉中杂物。” 静姝忽然转身，看向出现在自己几步之遥的男子，后者正分外讶异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方才的“自言自语”，强作镇定地欠了欠身算作招呼，她飞也似的跑进了屋子。 再静下来脑海里便没了声音，那人脾气古怪，对她的搭理爱睬不睬，若是她主动找他，多半没有回应。 叶英缓步走了出来，静姝收回心神，跟他提起了玉朦胧的事。 第196章 “玉石中的飘花若是好看反而价格昂贵，匠人不会将它祛除。如果影响了美观，一般会选用雕刻的方式将其凿去，若是实在逼不得已才会放在绿矾油中浸泡。”叶英少时学习家传铸剑之术，对金银玉石也有所研究，“只不过绿矾油酸性极强，浸泡过后会破坏玉的自然质感，所以很少有人会用这种方式。” 玉朦胧是毁玉之毒，那神秘人的指点叫她上了心，为什么针对玉石一物的毒会对她其作用？而解毒的法子也与去除玉忠杂质有关？ 见静姝被别的事情牵走了注意，没再为百姓受难的事伤神，叶英暗暗松了口气，轻轻一搂她的肩，“若是想知道别的法子，明日让人请叶家玉器行的师傅过来一趟。” 静姝点了点头，次日便托人帮她去玉器行走了一趟。她帮叶晖打理过底下的生意，外头的人稍稍知道她的身份，接了话便来了位姓郭的师傅。 侍女奉了茶，静姝客气地向郭师傅请教了祛除玉石杂质的方法，对方说的和叶英所言大同小异。在问及除了绿矾油之外还有什么方法的时候，郭师傅沉吟片刻，道：“还有一种法子，只不过时间久，见效少，那便是以人养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想去看小蜘蛛，所以……【盯——】 第109章 chapter 109 见静姝听得认真，郭师傅也有几分好感，仔细将其中的道理说给她听：“这上好的玉，除了出产稀有雕工精美，还要看起其品质。这品质若是刚出土便好那就是极好，若是有些瑕疵也不打紧，玉器行底下专门有一批养玉人。我们这一行有人养玉，玉养人的说法，把玉戴在人的身上，时间愈久愈显剔透润滑，通俗点说那就是有了灵气。” 乌黑的眸子微怔，“灵气？” 郭师傅点了点头，“好的玉器都是认主的，就像自己家养的宠物一样，对不熟悉的人会很排斥。人气滋养玉石，玉石便会以灵气相报，延年益寿。老话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就是这个意思。” 静姝恍惚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抓住，她低头想了想，忽然问：“如果有人花了二十多年去养一块玉，这块玉始终贴身佩戴，这样的玉如何？” “额……一般的养玉人将新玉戴在身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年便会交给玉器行售卖，这二十年……”郭师傅老眉微皱，“没有人会养那么久的玉，除非是买主。但即便有人买去，也会时常随着衣物脱卸。” “如果有呢？” 郭师傅一时被问住，思忖半晌，道：“姑娘手上若有这样的一块玉，可否交给小的品一品？” 静姝当然拿不出这样的一块玉，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偏过头去微咳一声，“这玉可能有吧，我只是突发奇想问问罢了。” 郭师傅一脸失望，亏他刚刚还被静姝那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勾起了兴致，唉，也罢，哪会有人一养二十年，若是有…… 微微露出一丝歉意，静姝又问了个更为荒诞的问题：“师傅刚刚说玉会有灵气，我也听人说过玉能通灵的说法，不知这玉戴久了，会不会……唔，活过来？” “这倒是有戴活一说，如果玉石终年累月不离其身，可以和主人同呼吸共命运，极少数佩玉者身上的玉石底色和纹路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仿佛在生长一般。” “那……会不会变成一个人，然后跟你说话？” 郭师傅的眼角微不可查地轻抽一番，似有被戏弄之感，忍不住起身拂袖，“姑娘若是想听些杂闻怪事，大可去请个说书先生来，想必他们说的比小人所言更为入耳。” 静姝连忙赔罪，再三道了歉，又派人以好礼相赠，一路送他回玉器行。 等到人走了以后，她坐在矮凳上舒了口气，叶英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你在想那个男人的来历？” “或许……也是我的来历呢？”静姝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管是当初的道长还是如今的盛先生都说我体内的灵气在滋养着什么，如今因为这玉朦胧，我好似明白了一些。人养玉，玉养人，原来我是个养玉人。” 叶英方才在帘后听了她和郭师傅的对话，心里也隐隐有几分猜测和静姝不谋而合，如果静姝真的是养玉人，那用她的身体供养了二十多年的，必然不是一块普通的玉。 “我要是把那块玉拿出来……别人是不是就对我没有觊觎了？” 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做个普通人了？ 听着静姝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的低喃，叶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先别多想，问问盛先生再说。” 等盛长风又一次来到别院诊脉，静姝关上房门将养玉人的事说给他听，后者略一沉吟，“《本经》有载：玉乃石之美者，味甘性平无毒。玉乃蓄养元气最为充沛之物，解愤懑、养五脏、安魂魄、明耳目。玉石的确可以滋养人体，同时人的身体发肤又以脂粒润泽玉石，相辅相成，这种说法并非没有依据。” 说着，他给静姝仔细地把了脉，“但静姝姑娘的脏腑并无异常，若是以人身养玉，那玉又在何处？玉石乃有形之物，总该有些踪迹。” 这么一说，叶英和静姝都陷入了沉默，静姝正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像玉石的模样，叶英忽然和盛长风道了声暂且失陪，牵着她走入内室。 静姝不明所以地看着叶英双手探入她的长袖，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她的手臂，双颊顿时飞过两片红云，细若蚊咛地低唤了他一声。 第197章 沿着光洁的手臂探寻了一个来回，叶英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他示意静姝稍安勿躁，随后掌心覆上她的腰背，顺着脊骨一路摸索，表情愈发莫测。 静姝的小脸红得快要滴血，埋头在他胸前微咬着唇，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放到了床上。叶英揉了揉她滚烫的双颊，温声道：“你先待一会，我同盛先生去说几句。” 点点头，乌黑的眸子看着他掀起帐帘走出去，耳朵里传来他与盛长风的交谈，捏了捏泛着嫩粉色的手臂，指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下的坚硬。 盛长风说，想要验骨，需得剔去皮肉，且若真的融玉于骨，恐怕没法再分离出来了。 曾一瞬间涌起的希望倏然破灭，她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变成一个普通人。 后面的话静姝没再听，她躺在床上，左手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右手的手腕，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血管中汩汩的流动，目光幽深地看着头顶绛色的床帐，“呐，你到底是谁？” 内室里很安静，她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静姝微微抿唇，依旧自顾自地低喃：“二十多年了，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吧，别总是你猜你猜的，完全没听说过的事情，我靠什么猜。” 还是没有声响，齿尖用力地咬进了下唇，静姝一翻身，整个人埋进被子，收拢的拳泄愤似的狠狠一锤床板。 轰！ 正在外面和盛长风讨论情况的叶英立刻飞身进来，外头有人破门而入，盛长风连忙起身，有些担忧地望向里间，叶无心察觉到内息晃动也走了进来，“静姝姑娘？” 人刚要走到近处，一道凶煞的内力直接将他震退了三步，叶无心一时惊骇，这股内息…… “出去！” 一片狼藉中，叶英环住了厉呵出声的静姝，掌心缓缓地拍着她发颤的脊背，低头贴着汗湿的耳鬓轻轻摩挲，无声安抚。 叶无心还在犹豫，盛长风来到身旁朝他微微拱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撩起帘子走了进去，这一次里间的人没有阻拦。 盛长风进了内室，床榻上锦被碎裂，棉絮满地，静姝冷汗涔涔地靠在叶英身上，俏白的小脸毫无血色，他探出手指扣住了静姝的脉象稍事诊断，“姑娘必须切忌情绪波动，这玉朦胧看似安稳，实则很容易在你心神动荡之时发作。” 叶英微皱着眉露出担忧，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力平复她体内躁动不安的灵气，静姝深吸了一口气，蜷在他的臂弯里没有吭声。 “那老朽日后再来诊脉。”盛长风拱了拱手，“姑娘好生歇息吧，不用送了。” 叶无心一干人退了出去，等到盛长风出来将房门带上，他才有些紧张地上前，“静姝姑娘怎么了？” “毒素有些扩散，不过已经压制住了，此前断了的安神汤还是再续上为好，姑娘这几日心情欠佳，隐隐有再次毒发的迹象。她体内的真气非比寻常，若心神总是恍惚不断恐伤人伤己，此事我会与大庄主禀告，再详细商量对策。” 叶无心一怔，这阵子静姝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严重？ 盛长风多半能想到些缘由，只是个中关系复杂重重，静姝心里原本就有一个结，如今形势严峻如大厦即将倾颓，那些过于沉重的事压在她身上久了迟早会喘不过气来，加之玉朦胧作祟，处境堪忧啊。 恍惚想起那日她在院中自说自话的场景，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叶无心眼底滑过一丝深切的忧虑，“姑娘身上的毒可想到了办法？” “倒是有些线索，只是老朽需得试验一番再用在静姝姑娘身上，以免发生什么无法想象的后果。” 悬着的心略略放下，叶无心感激地朝盛长风一抱拳，“晚辈多谢盛先生了。” “不客气。”盛长风不无深意地看了眼面前的青年男子，他能感觉到叶无心对静姝过分的关心，可一想屋里的人，希望他能看开些吧，毕竟那位早就已经有主了。 房间里，叶英正环着一言不发的静姝，忽然听到外面的房门被人叩响，眉心轻皱，在那双微阂的眼眸上轻轻一吻，起身避到了床榻之后。 侍女端着刚熬好的安神汤进门，看见一室的狼藉顿时低呼出声，她身后的叶无心听见声音连忙走了进来，目光看到飘浮的被絮略略一晃，视线紧跟着便被倚在床头闭目的女子攫住了，额角缀着晶莹的汗珠，肤色如纸般苍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的脆弱模样，心弦不由一颤，上前几步又刹住了脚。 “放着吧。”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动，静姝没有睁眼，脑海深处锥心刺骨的疼痛还在减退，她现在说话都特别费力。 侍女应声放下，“奴婢去准备新的床铺。”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但静姝闭着眼假装没有发现，头一歪沉沉地倒向内侧，她疲于应付，便不应付了吧。 叶无心见她满脸不想多说的模样，也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在旁边守了一会儿，等到几个侍女抱着新的床铺进来将卧榻收拾好，他才一同退去。 等到房间再次归于寂静，背后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静姝转过身，勾手搂住了男人的脖颈。 “好些了么？”怀里的脑袋一点，叶英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她这两天心情不好，也是他大意了，稍不留神便让她体内潜伏的毒钻了空子，他揉着一头青丝低语，“静姝，别想太多。” 半晌，才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对不起。” 第198章 对他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看蜘蛛，还收到了基友送我的千叶长生，我真的是太！开！心！ 第110章 chapter 110 “如果要道歉，我也有错。”当初他若能把她带进剑冢，借四季灵谷遮蔽她的行踪，也许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事了。 静姝摇了摇头，愈发搂紧了他的脖子，“阿英，等这事过了，我们躲起来好不好？” 男子一时没有说话。 “你答应过我，会带我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静姝的唇忽然抖了抖，两眼期盼地看着他紧闭的眼，“你会兑现的，对不对？” 她的命已经改不了了，没法改，躲起来还不行吗？ “静姝……”叶英隐隐觉得此前压下去的灵气又开始翻腾，“你稍稍冷静一点。” 乌黑的眸光骤然熄灭，苍白的唇微抿，实则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她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简短的回应忽然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安，可任凭他说什么，静姝都没吭声。叶英小心地抚了抚她的眼角，她闭着眼，呼吸很轻，心跳安定，是睡了吗？ 接下去的日子静姝出奇得安静，每天按时起床，早上打坐练功，下午修习剑术，喝过安神汤便乖乖睡觉，可叶英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他按住了正在帮他整理衣襟的女子，“我们谈谈。” 眼睫轻眨，她笑了笑，抱着男人的腰，“怎么啦？” 叶英抿了抿唇，半晌才说道：“等我安排好了藏剑山庄的一切，我们一起离开杭县。” 笑容微微一僵，静姝后退一步看着他，“真的？” “嗯。” 她却轻吐了两个字，“假的。” 叶英拧起了眉，“静姝……” “我说我说的是假的。”微微吸了口气，乌黑的眸里泛出笑意，可深处却有水光浮动，“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叶英，怎么能弃整个叶家不顾呢？” 薄唇微动刚要表明自己的决心，纤细的手指便按住叶英的唇，她捧起男人的俊脸晃了晃，像是要把那个想法从他脑子里晃出去，“我就随口一说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了，别想了。” 轻快的语气令叶英拧起了眉，他按住女子纤盈的细腰，紧闭的眼眸仿佛有一道真实存在的视线想要将她看穿。柔软的触感蹭了蹭鼻尖的呼吸，甜润的吐息没入微松的唇，叶英轻咬了一口主动送上门的丁香小舌，托着她小小的脑勺深吻下去。 静姝忍不住低吟一声，双臂搂着男子的脖颈回应着他的索求，媚眼半阖情丝绕。纱幔轻舞，不知从何处涌入的凉风吹醒了拥吻的人，叶英恋恋不舍地松开那双染满艳色的唇，轻抵着她的眉心，低哑的嗓音带着丝丝磁性，“静姝，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想躲起来……”乌黑的眸仿佛迷失于浓雾，微颤的唇下意识地跟着呢喃，“我想离开这里……” 纤细的身影忽然激灵灵打了个颤，静姝恍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抿紧了唇，看着同样沉下脸的叶英。 “果然，先是想离开藏剑山庄，然后就想离开我，对吗？”指尖描摹着她绷起的小脸，叶英忽然抱紧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小女人，“静姝，我说出的话必然作数，真心也好玩笑也罢，我都记在心上了，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下唇咬出了一片苍白无力，静姝双肩微颤，埋在他胸口泣不成声。 叶英轻缓地抚顺她抽噎不止的呼吸，这段时间压在她心里的事情太多，让她哭一会儿，是不是会好些？ 别院里的人也觉得最近静姝情绪低迷，叶无心更是一早发现了，夜里他听到隔壁房间压抑的哭声，心头一揪，连忙起身想去探望，可是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了脚步，应该有人比他更合适安慰她吧。 他并非心思粗放之人，静姝房里有人已是确定的事，可山庄之中能瞒过他的只有那么几个，纵观叶家子弟，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叶英，还有得霸刀柳五爷以绝世修为重塑经脉的叶炜。 静姝住在别院，“叶英”几次前来探望，他也看得分明，静姝对那位“叶英”只有恭顺并无爱意，与曾经见到他二人相处的场景完全不同。可静姝每次练完剑跑回房间的神情却是欢喜的，期待的，他曾听到房间里的叶英与他开口，那的确是叶英的声音，也就是说…… 微叹一声，叶无心起先也没料到叶英会偷偷潜入别院陪在静姝身侧，由此可见那位姑娘在大庄主心里是真的到了万分宠爱的地步。 她……应该很幸福吧？可是为什么，会哭得这么难受呢？ 叶无心靠在墙上，摸着腰间的玉箫，放到唇边轻轻吹出一段呜咽如诉的曲调，一墙之隔，无需刻意的内力引导也能穿到那人耳中，他长夜漫漫，洞箫悠悠。 哭声终于渐息，等到夜晚安静得只剩这一缕箫音的时候，他放下了手中的玉箫，缓缓吐出一口气。 “多谢。” 叶无心愣了愣，黑暗中飘来的低语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可还是进了他的耳朵，他抿了抿唇，低头没有回应。 叶英轻柔地把哭累了的静姝放到床上，细细吻去她眼角的泪痕，低叹道：“这是最后一次，静姝，最后一次。” 事不过三，不要再想着离开他了。 第一次，他拦着她，不让她离开藏剑山庄； 第二次，他向她妥协，放她踏出了庄门； 第199章 第三次，他告诉她，他可以陪她一起走。 叶英小心地环着她纤弱的身形，清俊的容颜深陷三千青丝，她教会他如何去爱一个人，教他相爱相守相伴一生，他们已经成了彼此的唯一，怎能转身放弃。 静姝，我不准。 过了几天，别院门口的侍卫通报有人想见静姝，说是她的贴身丫鬟。静姝听后立刻出去了，她如风似的跑到前门，一眼便看见阶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站着一个青绿短裙的背影，山庄丫鬟统一的双平髻已经换成了垂鬟分髾髻，添了几分少女的美感。 “绿萼！” 正和马车上的人说话的少女闻声立刻转过头，举步就要朝她扑过来，可又想起了什么，只是转过身来站在原地不动，眼睛却红了。 静姝走到近旁，看着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我……” “你不要我了。”绿萼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目光是明媚的哀伤，“是你让庄主们这么安排的对不对？”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却得了别的侍女都羡慕的好际遇，连父母双亲都受到了优待，哪里是她做事做得好，明明就是她的好姐姐不要她陪着身边了。 “绿萼……” 眼睫涌出的湿气凝结成珠，“我本想来找你，可嬷嬷不许，庄主也不许，阿爹阿娘要带我回乡给我安排婚事，我就说……要是他们再不让我见，我就从西湖边上跳下去……怎么见你一面这么难啊……” 静姝赶忙把快哭的绿萼搂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绿萼气呼呼地锤了她两拳头，“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没有不要你，绿萼，这是为你好。”只有离开我身边，你才会远离危险。 “我明明说过只要能陪在姐姐身边怎样都好的，你说为我好，可你问过我了么！”绿萼说着说着，就趴在静姝肩头呜呜地哭出了声，“大庄主回来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你这人怎么那么坏啊！”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鼻尖一酸，静姝压下眼角的涩意沉声道：“你听你爹娘的话回福州去，到那里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如果将来……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去看你，好不好？” “真的？” 静姝点点头，看着绿萼憋红的眼，“你要是真的想我，等你成了亲，再和你的夫婿一起回来。” 提到了夫婿绿萼脸上稍稍闪过一丝不自然，一扭头又拉紧了她的手，“你放了我好几回鸽子了，你说的话都不顶用，我们拉钩。要是再说话不算话，你就不是我姐姐了！” 两根小指绕在一起勾了勾，绿萼的脸色总算好看一些，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那是几经辗转到她手上的，她收到的时候哭了好久，“好看吗？” 静姝点点头，刚想应声视线便有些恍惚，她看到了数不清的黑气缠绕在窈窕少女的身上，脸色骤然发白。 “这个荷包是姐姐送我的，我会一直带着。”绿萼看着那个鲜亮的荷包，两眼一弯，“我跟阿娘说了，回乡之后我就苦下功夫，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绣的一定比静姝姐姐好……” 静姝忽然退了一步，身形摇晃，绿萼连忙扶着她，“姐姐你怎么了？” 在大门里远看着姐妹俩说话的叶无心瞥见静姝脸色不对，连忙快步走出来，“静姝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吸了口气强定下心神，静姝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早膳吃的少了，这日头站久了有些晕吧。” 绿萼瘪起了嘴，“我不盯着你你都不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你以后怎么办呀？” “我……没事。”静姝突然抱紧了不明所以的小丫头，“绿萼，路上小心，好好保护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唔，知道啦。”她点了点马车前的两个侍从，“沾姐姐的光，二庄主特地遣了两位大哥送我和阿爹阿娘回去。” 静姝的目光却有些飘忽，“要小心的……要注意安全……” 未免绿萼看出怪异，叶无心上前将静姝扶了过来，“静姝姑娘站久了发晕，先回去休息吧，绿萼姑娘要赶路，天色越早越稳妥。” 绿萼上了车，车厢里的一对夫妇也冲静姝作礼道别，她脸上的笑容苍白，胸口一阵透心的凉，待那架车马起行，她忽然攥住了身旁的人，“叶无心，你能不能带一批人暗中跟着那辆车，跟上去护送他们平安离开杭县？” 忽然被攥紧的手臂传来指甲的尖锐，叶无心看着她惊惶的神色，“发生什么事了？” 静姝的唇抖得厉害，“就带人去送他们离开杭县，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就好了。” 叶无心微微沉眸，“可是如果带走了暗卫，那你在这里……” “我没关系，我会好好待在房间里不乱走，不用担心我。”静姝看着他似有犹豫，忍不住低声道：“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开始烧便当 第111章 chapter 111 心尖一颤，叶无心轻吸一口气，前后思量着，静姝这么慌张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如果离开的话……还有叶英，应该无碍。 “好，我这就带几个人跟上去。” “多谢……”静姝看着叶无心朝角落招了招手，几个人影飞快现出身来跟着他朝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她望着远去的黑点，忍不住按住胸口将自己的祈祷默念了数遍，直到守门的侍卫来请她回去才恍惚着收回了神。 第200章 她回到了房间，刚关上房门便有些不对，“阿英？”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响，静姝走遍每个角落，都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叶英不在，他的佩剑却仍然放在床头。她连忙开门出去找了隔壁的次卧和书房，都没有他的气息，她跑回房间翻出了衣箱，发现叶英当初来时穿的那套黑色劲装不见了。 心里忽然想到某种可能，她靠着箱子坐了下来，他是不是也不放心，所以先一步跟去了？可他怎么没有带剑？ 静姝一时忐忑，她取下了佩剑抱在怀里，两眼愣愣地看着外头敞亮的光，默默倒数着时辰，数着数着，双眸便沉沉地合上了。 梦中，她听到了金铁交鸣，熟悉的人影在同什么人交手，她听到好多人的惨叫，那种仿佛皮肉分离的发指痛呼，她看到了一张脸，带着少女窈窕的笑容，瞬间沾满斑斑血迹。 “静姝……静姝……” 蜷成一团的女子忽然倒抽一口冷气清醒过来，入目所见一片恍惚，背后冷汗淋漓，心头的余悸将血色从她脸上层层剥落。 “静姝？静姝！” 她猛然睁大了眼，摇摇晃晃地扶着床站起来，旁边的人搭了一把手，她顺势看去，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黄衣，华发，却没有那及腰的长度。 是叶炜。 “三庄主。”静姝诧异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你怎么在这里？” “是大哥让我来的，今早我和大哥带人暗中尾随那个丫鬟的马车从镇南道一路南行，快到隔壁镇上的时候出了事。” 心跳漏了一拍，静姝恍惚看到房里四处亮着的灯火，怎么到这个时辰了？她急忙问道：“绿萼呢？绿萼怎么样了？” 叶炜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静姝整个人如坠冰窖，“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们都去了，她怎么还会没了呢？她……” “静姝你先冷静，马车在镇南十里的山道上遇到袭击，那对苗人姐弟刚好在那附近出没，他们的武功不弱，守在前头的两个侍卫抵挡不住，五个人全被抓进了一个山洞，大哥和我潜进去发现他们似乎在拿活人和新鲜的尸体喂养一种蛊虫。” 静姝颤抖着打断了他的话，“绿萼……是怎么死的？” “……被丢进了虫堆里，没能拉住。”叶炜看着她愈发难看的神色，接着道：“我们这次的行动突然，对方也始料未及，一番打斗之下生擒了其中一名男子，另一名女子以其他人的性命相胁侥幸逃脱。无心带着人去追，也没有追上。” 似乎在听叶炜说的话，似又没在听，静姝的面色很是麻木，半晌，她低声道：“别人都救回来了，只有绿萼没有，是吗？” 叶炜一时抿住了唇，知她现在心情不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了，请三庄主先出去吧。”静姝呆愣着脸，一言过后便怔着不说话。 叶炜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一跨出房门他的脸色便渐渐凝重了起来，如今他们抓了一个人，那另一个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眼下他们没法分出别的人手来护着静姝，但叶英却交代他来别院…… 他回眸深深地看着房间内的烛火，静姝只问了那个丫鬟，却没有问及大哥。他们带了那么多人去却抓住了一个便撤退，那是因为……大哥受伤了啊。 在那个阴暗的洞穴里，叶英抓住了掉入虫堆的绿萼，可底下爬满了毒蛇毒虫，他一边维持着全身的内力将虫蛇吹飞到四周，一边将绿萼拉回来。可哪知那里的蛊虫厉害得很，片刻便噬入绿萼的身上，原本还借着叶英的手想往外爬的人横生出一股巨力将他一同扯进了虫堆。 周围的毒虫被叶英身上一时暴涨的护体真气搅得粉碎，绿萼也被震得心口发麻七窍流血，他想带着她脱离虫堆时一直在同叶炜交手的苗疆男子忽然翻身射出了一枚袖箭，趁叶英真气回拢之际在他的手臂上割出了一道伤口，伤口并不深，麻烦的是箭上的毒。 叶英第一时间扼制了毒素的扩散，但绿萼却因为本身对蛊虫毫无抵抗之力迅速被噬成了一个空壳，他们没能把她救回来。 闭上眼将那残忍的一幕从脑海里排开，叶炜沉住气，在房门口的台阶上盘坐下来，无双剑就放在手边，这群人苗疆人蛊术毒术层出不穷，擒住那苗疆男子后他们将洞穴翻了个底朝天，有些尸体已经模糊了，仅剩几张完好的脸，和不久前满陇镇上失踪的人一模一样。 那洞穴里的气息太过不祥，查看过后他们便一把火将里面的东西全烧了。如今那苗疆男子被叶晖扣押在山庄的暗牢里，他的同伙不知去向，这苗疆人也真是好手段，区区两个人竟弄得偌大的藏剑山庄人心惶惶，西子湖畔动荡不安，叶炜沉眸凝看着漆黑的夜色，他便坐在这里等，等那人现身。 房间里，静姝双目无神地倒在榻上，做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帮绿萼逃过死劫，如果她没打着想将绿萼送走的想法，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生死有命，定数就是定数，你做与不做，她难逃一死，只不过死法不同罢了。” 她猛然坐起，“你！” “与其想着别人，不如先担心自己。”一改往日轻佻的语气，男子的嗓音分外低沉，“有脏东西过来了。” 静姝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剑，屋内烛光融融，可她的额角却突突直跳，话音落下的时候有一股让她很不舒服的气息如潮水般从远方涌来，她脸色微白，连忙开门出去。 第201章 叶炜发觉四周情况不太对正想叫来暗卫叮嘱几句，就见静姝抱着剑走了出来，看她略有仓皇的模样面色微沉，印证了心中的想法，“去院子里。” 今夜的月色很白，仿佛给院墙和地面覆了一层寒霜，周围很空旷，暗卫撤到了墙外潜伏，别院里只有叶炜和静姝两个人。 静姝抱着剑有些不安，“庄主怎么没来？” 叶炜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们眼下抓了人，对方必然报复，只是此前并不明朗山庄和别院哪个是目标，所以大哥需得留在庄内坐镇，但他不放心你，便派我来此。” “那……叶无心呢？”之前都是叶无心在这里的，她此前央他去追绿萼的马车，也回山庄了吗？ “无心……”叶炜一抿唇，“他稍微受了点伤。” “一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差不多快死了吧？”夜风送来幽幽的女声，坐在院子里的两人立刻站起。 叶炜神色凝重地看着周围空无一人的院落，“神神叨叨，出来！” 微微攥紧了胸口，静姝脸色并不好看，耳畔窸窣的动静很多，来的并不是人，但令她更忧心的方才听到的那句话，叶无心快死了？ 像是回应她的话一般，一道白光激射而来，叶炜提剑一挡将它打落，那东西咕噜噜地滚在地上碎了半截。 是叶无心的箫。 静姝连忙将它捡了起来，只见声孔里面满是干涸的暗红色，不难想象曾经拿着它的人是何等的血涌如注，“三庄主……” “你放心，有盛神针在，不会有事的。”叶炜沉眸，无双出鞘，剑气扫过周围的园景，登时传来许多撕裂声和刺耳的鸣叫。 “圣手孤针？”一身妖冶的绿裙背着月光坐在了别院的屋顶上，周围霎时涌出了好几个持剑的暗卫将她包围，薄唇微掀，“你们的那位神医只怕眼下正忙着解决叶英身上的毒吧？” 叶炜身形一滞，余光不由瞥向身后本就小脸苍白的静姝，视线却被对方死死地攫住，静姝抓拢了胸口的长剑，“他……受伤了？” 所以才没有马上回到她身边。 屋顶上坐着的女子好整以暇地撩了撩自己的裙摆，全然不顾周围有多少把剑指着自己，目光里带着浓浓的兴味将叶炜身后的青衣女子上下打量了个遍，“不愧是玉魄养出来的东西，居然生得这般水嫩。” 叶炜眸光一紧，低呵道：“拿下！” 暗卫应声而动，挥剑朝那女子袭去，碧绿的裙袍一扬，脚下忽然蹿出好几只两指粗的肉虫，一口咬在最为脆弱的脖颈处。女子轻笑着避开了头顶当空劈下的剑气，余光一扫留在原地的静姝，袖口一滑便握了一支短笛在手。 “叶三庄主，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叶炜却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一般，冷哼一声，“做梦！” “圣手孤针或许的确有办法解开枯残蛊，可这蛊毒在体内留得越久，蚕食的内力就越多，等到你们想出解毒的法子，只怕叶英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女子见他如此只是轻轻一笑，“你把那个女人和我弟弟交给我，我就将解药双手奉上，一个中毒一个重伤，也是两条命，两个换两个，我觉得很划算。” “我说了，做梦！”叶炜提着无双剑再不听她废话，直接出招攻击她的要害，这些苗疆人专门炼蛊制毒，身法并不好，只要近身他就有机会，不过还要提防她身上可能带着的毒。 静姝看着两人在屋顶上直接交起手来，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叶英中了毒……叶英…… “静姝，身后！” 一团黑影突然覆盖了无措的女子，她回身倒退数步，说不清那是什么，有头，有手，有脚，有着人的皮□□型却庞大得不像人，身上滴滴答答流着数不清的脓液，静姝的耳朵一疼，她听到了数不清的怨灵哭嚎，脸色骤白。 唰！ 长剑出鞘，静姝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发抖，这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庄花的佩剑到底叫啥，我原先写的千叶长生【来自个人执念】，后来我好像看到有个说法叫焰归？ 刚刚看到通知说7月15-7月29晋江要升级不让修文了orz 第112章 chapter112 另一边，别院的消息递进落梅居之前，叶英收到另一个暗卫传来的消息当下按住了正在他手臂上刺针的盛长风，披上外衣就往外走，脚下急匆匆地往山庄暗牢跃去。 白日生擒的那名苗疆男子被扣押在了山庄的暗牢里，叶英还要处理身上的毒，所以审问的任务就落在了叶晖身上。他赶到暗牢的时候，即便眼睛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周围熊熊火光，一片打水扑救 的声音使得夜晚十分嘈杂，“二庄主呢？” “大哥！”叶晖由两名弟子护着走了过来，脸上有不少灰痕，事发突然，他当真没想到把那苗疆人身上所有东西都除去了对方还留有这么一手。 叶英听到他的声音尚可，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可有受伤？” “我没事，大哥且放心。”叶晖看着身后的火海，山庄的暗牢其实就是一个地窖，只不过要挖得更深一些，“我正在审问，四周的烛台忽然齐齐倒下，地面上不知怎么淌了油，这才着了起来。幸好我闻到空气里味道不对，及时带人退了上来，应当没有人受伤。” 暗牢的墙壁和牢门用玄铁打造，关进去的人插翅难逃，可叶晖总觉得眼皮总是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要发生。 第202章 叶英凝着眉，迈步朝前方走去，叶晖在后面叫他不住，离牢口越近周围的温度越高，自行运转的内力快了几分，正在扑火的弟子看到庄主上前连忙退到一边。叶英一脚踏下暗牢的台阶，内息透体而出，翻滚搅动的火蛇朝两侧退散，在身后重新聚集很快将他的背影吞没。 暗牢中的火势冲天而起，不亚于熔炼的火炉，沸腾的鲜血将脸色染得一片暗红，叶英走到一排牢房门口的时候发际已经汗湿，他凝神细听着被火花的爆裂声隐藏的一切响动。 如此高温的地下空间常人很难维持呼吸，热浪阵阵，耳畔仿佛着了火，叶英屈指弹出一丝内力击在牢门的铁栏上一路向里。 每一扇牢门都完好无损，却空无一人。 暗牢外，叶晖紧张地等候许久才等到那一身黄衣重新出现，他连忙上前，见他除了衣服有些焦黑以外并没受伤才放下心。 “那人逃了。” 怎么逃的，叶英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将人关押进去的时候将他身上所有东西都卸除了，连衣服也换了身普通的粗布衣，一个全身空无一物的人怎么可能穿过一扇玄铁打造的牢门？ “大哥……”叶晖的声音有些支吾，“刚刚有人传消息来，夜间陪侍婧衣的丫鬟全数毙命，婧衣没在房间里，我已经让四弟赶过去了。” 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骤然凝重，叶英当即就往长生院的方向去，却听得叶晖低着声音继续道：“别院那边也有消息……三弟和静姝遇袭了。” 叶家别院里，静姝震惊地看着撞破院墙闯进来的庞然大物，护在她周围的暗卫全都被撞到一边，身上迅速冒出滋滋的声响，瞬间化为一滩血水，在场的人纷纷退步。 这，到底是什么？ “小心！”叶炜眼见着那怪物直奔静姝而去，正想运气上前帮忙招架，可碧裙女子一步拦在了他面前，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志得意满。 “抓住她。” 非人的生物发出一阵怒吼，粗壮的胳膊抬起朝着小小的脑袋拍下，静姝闪身一躲，仿佛有数不清的嘴对着她的方向吼叫，一呼一吸全是恶劣的血腥味和尸臭味。她忍不住捂紧口鼻，强压着满腹的翻涌，这东西…… 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狂吼，青绿色的液滴随着高举的手臂挥洒，落到旁边草丛迅速滋起大面积的溃烂，静姝眸色一惊，接连退出数步，面前的生物大步迈近，作势就要将她纤细的身形握入掌心。 发什么呆，剑白学了？ 脑海中激起的声音令乌黑的眸微怔，掌心下意识挥剑，削薄的剑身反射出银白的月光，凝集的剑气如寒泉之水，隐隐泛起了冰蓝之色。 庞大的阴影将静姝完全覆盖，巨腕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向她收拢，低吼声和一身的腥臭随之而来，沿途的枝叶和青草在那浑浊的气息荼毒下尽数化为腐朽。 脚下步伐轻盈而起，纤细的身形在粗壮的手腕将她圈拢之前凌空踏跃，青色的衣裙飘拂着如湖岸杨柳。铺天盖地的剑光将脚下的不知名生物笼罩，剑锋刺入皮肉的声音令静姝握剑的手腕微抖，密集的剑网出现一丝漏洞，一声怒吼仰天而起，她慌忙收剑退身。 青色的身影如烟似的飘远，落地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身前的地面忽然被一片黑影笼罩，她猛然抬头，只见正上方的院墙趴着一个同样丑陋不堪的“人”，视线触及旁边还在不断冒头的一只只巨腕脸色无比灰败。 别院被这些东西包围了，此起彼伏的吼叫声连绵一片，受伤的哀嚎不绝于耳，静姝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她该怎么办…… 叶炜也留意到了爬过院墙不断向静姝靠近的东西，守在别院的人不是四散奔逃就是在那诡异的毒液中化为一滩尸水，手中的剑势愈发凌厉，对面前的苗疆女子毫不客气。 有过白天的经历，他多少摸清了对方的武功路数，他们这些苗疆人的修为并不高深，近身缠斗只要小心提防对方的毒术就能寻到机会将她制服，可他还要时时留意静姝的安危，这才变成了一场持久战。 希望大哥收到消息能快些赶来。 “你是不是在想，只要等到叶英出现就好了？”苗疆女子却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嘴角的笑容有些讽刺，“可惜，只怕他不会来了。” 叶炜心中直觉不妙，“你们又耍了什么花招？” “我那个弟弟从小钻研秘术，他的手段连我都要头疼几分。”女子勾起了唇，“现在该说他是被你们关进藏剑山庄好呢，还是被你们放进藏剑山庄好呢？” “他是故意被抓的！”叶炜心神一凛，如此说来，他们引狼入室了！ “只怕你们的叶大庄主此刻正在到处搜人吧。”女子嘲讽的视线朝黑夜中亮起火光的藏剑山庄方向看去，缇夜已经成功脱离叶家的牵制，胜利很快就会属于他们这一方。 叶炜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山庄里的火光，果然如她所说，他狠声道：“大哥是不会丢下静姝不管的。” “哦？”女子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究竟是这个女人重要，还是疼爱的小妹重要……那天生的三阴逆脉我也十分感兴趣，此番不管带走哪一个都不亏。” 叶炜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们居然还把目标打到了婧衣身上？ “说起来……”女子却还没把话说完，碧色的唇再次上扬了一个高度，“你们从北地运回的那具尸体好像活了吧？被玉魄救回来的人也值得带回去好好研究。” 第203章 “你们……”无双剑上剑光暴涨，削薄的剑身凝了一抹寒流，直逼女子咽喉而去。 “是不是很好奇？”女子接连退步，“我和缇夜可是从北地跟了你们一路，为了躲开那女子的感知当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玉魄植入灵胎需十六年成熟，可他们寻找遗失的玉魄却找了八年，从巴蜀苗疆一路往东来来回回找了很多遍，改换方向南下北上，终于在那辆疾驰于山道的马车中寻到一丝玉魄的气息，一路跟着他们回到江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方法让那个孩子体内的灵气推迟了那么多年才满溢，但找到她比什么都重要。 静姝被四面八方合拢的阴影包裹了，空气里满是那种粘腥作呕的味道，叶炜和那女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她耳朵，现在的处境已经很清楚了。 比起别院这边在明面上的敌人，山庄里那个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更加危险，他们现在没有人再能给叶英传信告诉他要守住叶婧衣和柳夕，只盼山庄那么多的人能够护她们周全，至于自己…… 你还想等别人来救你？ 脑海一疼，她微微皱起眉，看向头顶即将覆压而下的掌心，仿佛看到了那个白衣白发肖似叶英的男子。握着剑柄的力道松松紧紧，最终定格在五指紧握的那一刻，叶英在的时候，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别院被人形的毒物填满，屋顶上同女子缠斗的叶炜看见层层重围下呆默的静姝暗暗焦急，他窥见了那毒血的厉害，活人的身体触之即化，静姝要是沾上了…… 那是一声前所未有的剑鸣。 源源不断的灵气从贴在掌心的剑柄处注入剑身，三尺青锋被一片异样的银白覆盖，刺目的银光令人睁不开眼，锋利的剑气朝四面八方如惊涛拍岸一般荡出，一时间残碎的肢体和惨绿的毒水飞溅。 静姝披散着头发，青色的衣衫沾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一双银色璀璨的眸环视着周围还在移动的毒物或茫然或冷漠，剑芒闪烁，纤瘦的身形犹如惊鸿飞掠，运气踏上了半空。 “你回藏剑山庄。” 狠厉的剑风从叶炜身前扫过，一身是血的静姝背对着站在他面前，莹润的皮肤受到毒素侵染有些青黑的斑驳，那一双刺眼的银眸却毫无所觉地直直盯着那个碧裙女子。 那凌厉冲天的剑气令叶炜大退一步，“你……” “这是非之地你不能久留，快回去。”静姝手中的剑一甩，青色的毒血溅上了破碎的砖瓦。剑身覆盖着银白如霜的光，蜂拥而入的灵气使得它一直在嗡嗡震颤，在剑鸣声即将化为长啸之前，剑尖卷起一阵风浪直扑面前不复淡然的碧裙女子。 叶炜在她身后提步跟上，却被一股膨胀开来的气流再次震退，“静姝！” “柳夕若有危险你会后悔的，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静姝丝毫没有留手，剑风扫起成片的屋瓦朝疾疾退步的对手袭去，脚下尚能活动的毒物疯狂追逐着那道青绿的倩影。 叶炜一边心惊她此刻的气势一边担忧起柳夕的处境来，看着在静姝攻势下连连败退的苗疆女子，他咬咬牙，转身往藏剑山庄飞驰，“我确认了夕儿的安危就和大哥来救你。” 银色的眸子起了一片波澜，很快就被一阵冰冷取代，寒眸睨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女子，嘴边竟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然后 然后晋江修文居然要扣月石和晋江币了吗，卧槽修文都修不起了，我没那么多月石啊…… 第113章 chapter 113 作者有话要说：　　我敲我真的要狗带，我的月石只有103个，修一个章节要100个我敲我敲我敲，我以前为什么不好好签到攒月石我敲敲敲，这个整改出来的制度改得我要哭啊 “你看起来很意外。”静姝的诡笑不减反增，她抬起另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手腕上的银链跟她的眸子一样透亮，“是不是很好奇玉朦胧怎么突然没用了？” 脚下站立的屋顶忽然伸出一只只腐烂的手，静姝飞身一跃，银白的剑光将屋瓦连同那些碍眼的手搅得粉碎，剑风卷起血沫子朝那女子推去，对方脸色一变，慌忙闪躲。 “看来你们弄了个连自己都不敢碰的毒，这就有意思了。”静姝不甚在意地抹去溅上脸颊的液滴，青黑的斑点很快化为莹白。 “你到底是怎么解的玉朦胧……”苗疆女子有些狼狈地躲闪着静姝不断挥来的毒血，别院的局势在静姝的气势发生变化后出现了猫捉耗子般的一边倒局面，她一边退避一边拖延着时间，为了增添胜算而制造出来的毒尸反而成了静姝手中的助力，心中暗暗叫苦。 怎么解的？ 盛长风当初取走了静姝的血，照着玉器匠人的说法用绿矾油浸泡，毒素果然减退，随后便征得了叶英和静姝的同意，将绿矾油加入了药方。那碗药让静姝疼了一天一夜，经脉开裂全身出血，叶英和盛长风一刻都不敢离开她身边，等到药效过去伤口慢慢愈合，静姝才昏死过去。 她不是养玉人，融了玉石精魄的人，本身就是块玉，所以绿矾油当真解了玉朦胧的毒。 苗疆女子察觉到静姝出手的滞缓，立刻寻到了机会拉开距离，不等她退到安全地带，眼前站着的人影却有些模糊了，她心神一震刚要转身，冰冷的触感便穿透了自己的皮肉从胸口刺出，耳边是一道森冷的嗓音：“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拖到这具身体气力不济陷入昏迷？” 第204章 被刺穿的心脏艰难地跳动了几下，真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女子无法言语，耳边魔鬼般的低喃却还未停止。 “听说每个养蛊人身上都会养着一种蛊，名为凤凰，对不对？” 女子的眼眸急剧缩起，不等她疯狂挣扎，尖锐的指甲便拨开伤口的裂隙，五指探入模糊的血肉，几番搅动之下抓出一条紫红色的小虫。随手将不断抽搐的身体丢在了地上，静姝松开手，那只小虫就掉在女子面前。 “敢打本公子的主意，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银色的眸冲上一道血光，两行赤红的泪沿着眼角滑落，静姝抬起了脚，踩上那条还在蠕动的小虫，左右挪移，踩了个稀烂。 躺在血泊中咯血的女子目眦欲裂地看着凤凰蛊被人踩死，目光含恨地看着面前的静姝，当她看到静姝的双眼被赤红取代七窍溢血之时，她忽然笑了起来，“你就继续强撑吧，灵胎的身体撑不住，你也得死。” 静姝的身形微抖，一剑刺入地面，她拄着剑尽量站直身体，周围的毒物仍在摇摇晃晃地向她靠近，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声线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你我都死，还藏剑西湖一个安宁。” 吼声迫近，静姝返身用尽体内最后一丝灵气随剑挥出，平扫的剑风将周围的一切齐齐砍断，一口 鲜红的血吐在了脚下大片粘稠的毒液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她垂眸看向身边没了声息的苗疆女子，惨白的月光照亮了仿佛地狱般的别院，她浑身上下有股被火烧般的疼，她拄着剑一点一点挪过散落的残肢断臂，脸色愈发青白。别院不大，她却仿佛走了一百年，跌跌撞撞地跨出院门，整个人直接前倾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仰面躺在冰冷的地砖上，静姝的眼皮时不时地合拢，她身上的灵气都被掏空了，情况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意识模糊间，她看到一颗黄色的流星划过天空，她隐约听到了叶炜的声音，那颗流星去而复返，有人把衣服盖在了她身上，随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英……” 耳畔紧贴着熟悉的唇温，开开合合发出的声音她却听不清了，脑海轰鸣一片，她勾勾手指，本想捏住一片衣角，最后却无力地坠入黑暗的深渊。 “你来啦……” 叶英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女子，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式微的呼吸和减弱的心跳让他无比恐慌。 叶炜站在他身边朝别院里看了一眼，惨烈的景象让他忍不住微微掩唇，硬着头皮走进去查看情况，脚下的鞋底有些滋滋声响，他连忙退步，再回头看昏死在叶英怀里的人，不由道：“大哥，我们先将静姝送到盛先生那里看看吧。” 话音未落叶英的人影就不见了，他连忙交代一路跟来的弟子们守好别院不许任何人进去，这才赶忙飞身去追前面的人。 叶家兄弟分散在山庄各处找了没多久便找到挟持了叶婧衣大摇大摆坐在中庭的苗疆男子，叶蒙看到小妹在贼人手里哭红了眼一怒之下直接出手，旁边的兄长一时来不及阻拦，对方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头发怒的狮子直扑上前，连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趁乱救下了叶婧衣，叶英返身呵退叶蒙施展心剑之术，对方正欲逃跑的时候迎面撞上从别院赶回来的叶炜，当头落下的剑气在他身上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数不清的虫子从体内爬了出来，顷刻就变成了一副皮囊，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叶英挥剑布下密密麻麻的剑网，只听得那些四处爬散的虫子发出阵阵类人的惨叫，原来他就是用这种方法从暗牢里逃出来的，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苗疆的练蛊人居然丧心病狂到把自己的身体完全喂给了蛊虫。 叶家的所有弟子警戒了一晚上，叶婧衣被送到了叶孟秋和老夫人身边，四兄弟和柳夕叶琦菲都在落梅居里待着。 房间里，侍女给小心清洗过的静姝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叶炜跟盛长风细说了他从别院离开前静姝的状态，后者给静姝把了很长时间的脉，最终还是摇头。 叶英心头一冷，“先生这是何意？” “静姝姑娘此刻脉象实在太过混乱，老朽无法诊脉。”盛长风有些束手无策，“姑娘此前也有过灵气亏空的现象，那时同样生机式微，好比干涸的泉眼无波无浪，但眼下……像是有许多纷杂的力量搅合在一起形如浑水，难以分辨。” “那静姝现在可有性命之忧？” 盛长风沉吟片刻，摇摇头，“不好说，需得再观察几日。” 叶英抿紧了唇，眉宇间满是沉吟和自责，叶晖和叶炜相视一眼，向盛长风比了个请的动作，将屋内的空间留给了叶英和昏迷的静姝。 房间外，叶炜又详细地和盛长风说了别院里那些毒物的情形，他们安插在别院的四十多人除了最开始跑到山庄报信的，没有一个活下来。幸好毒物没有闯入藏剑山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依三庄主所言，那些毒物能运动能出声，应当是活物，若是化尸水则无法带在活物身上，此毒该是比化尸水还要罕见的东西，具体还要老朽亲自验过才能说明一二。” 叶家兄弟一晚上过得心惊胆战，如今总算能短时安歇，叶晖舒了口气，向盛长风作揖，“此番真的劳累盛先生了，山庄必有重谢。” “二庄主客气，为人医者，此乃分内之事。”盛长风临走前又提醒道：“大庄主体内毒素未清，几位庄主可要劝他多多休息才是。” 第205章 “好，多谢盛先生了。”叶晖亲自将盛长风送到门口，济世堂内还有一个重伤昏迷的叶无心需要照看，老神医也是忙得一刻不得空闲。 叶炜和叶蒙晚上要彻夜巡查山庄各处，因此把柳夕和叶琦菲安置在了落梅居，秦嬷嬷带着侍女伺候母女俩歇下，一转身又走到了静姝的房门外，轻叩几声没听见里面的人回应，便恭谨地站在门前低声说道：“庄主，该就寝了。” “嬷嬷去休息吧，留一个人值守此处即可。”叶英的声音很轻，好像怕吵醒榻上昏睡的人一般，他摸索着牵起无力的小手，在心里苦笑一声。 是他食言，没有一直守在她身边，才让她遭了这一番罪。 静姝的身体忽冷忽热，两天之后突然起了高烧，怎么都退不掉，盛长风给她扎针，刺入体表的银针直接被混乱的内息直接震断，即便叶英用内力帮她调息也无济于事，到了第三天晚上她已经烫得像个火炉，调配的汤药更是一点都灌不进去。 “姑娘再这般烧下去只怕不好。”盛长风看着榻上浑身泛红的静姝，十分沉重地道出一个事实。她此番昏迷与以往的表征一点都不同，更像是受了重伤，绝不能像之前那样静观其变。 秦嬷嬷在旁听得眼前一黑，连忙上前，“先生，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姑娘啊！” “姑娘身体里有一股极强的热毒，药物起不了作用，若是无法明辨这股热毒发作的机理，只有以毒攻毒这一险招。”盛长风拧着眉，“我们需要寻一味寒毒，可静姝姑娘原本百毒不侵，这股热毒既然能对姑娘造成如此影响必然不可小觑，我们就算找寒毒也要找极为罕见的寒毒才是。” 叶英沉声询问：“去哪里找这样的寒毒？” “寒毒一般生于极北苦寒之地，藏剑山庄交际甚广，庄主可请人网罗一番。不过眼下还有一条路可走，老朽平生以针术见长，可如今姑娘的身体却无法施针，若问药理方面的造诣普天之下除了药王孙思邈无人敢称第一，庄主可请那位先生来此为姑娘解毒。” 叶英朝旁边的叶晖微微侧过头，后者马上道：“我立刻着人去办。” 如今叶家除了本就要照顾的叶婧衣，还有重伤不起的叶无心，叶英体内的枯残蛊和静姝所中的热度更是让人费解，盛长风一个人真的是浑身乏术，他拱了拱手，“老朽惭愧。” “先生哪里话，婧衣有先生多年相佐才得以平安。”叶英连忙回礼，“此番真的让先生受累了。” 眼见叶英三日不眠不休面色虚白的模样，盛长风再次劝慰道：“姑娘的病情一时强求不了，庄主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第114章 chapter 114 是夜，叶英却再次婉拒了秦嬷嬷的请求不肯离开静姝房间，静姝昏迷不醒，除了她身边再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安心。 秦嬷嬷逼不得已只好在旁支了张软榻方便叶英休息，看了眼双颊遍布病态殷红的静姝，眼眶忍不住泛酸，连忙低头走了出去。 顾心兰当初就是因为寒邪入体高烧不退去世的，如今静姝也要这般了么？ 叶英一边要压制体内的蛊毒一边时刻守着静姝的内息，几日下来的确十分疲惫，他靠在床头握着始终没有任何力道的小手，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无力。 只要她能好起来，他可以承担一切代价。 他仿佛看见一个娇俏的人儿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一转身被黑暗完全吞没；他仿佛听见了一个温弱柔婉的女声小心翼翼地，跟他道别。 心神突然一震，瞬间想要抬起的眼传来皮肉撕扯的疼，叶英立刻从混沌中清醒，还好，只是小憩了去。他轻握掌心柔软的手指，忽然发现纤细的指节有些微的蜷曲，勾起的指尖划过掌心的薄茧，那触感无比真实。 “静姝？” 指尖回拢的幅度更加明显，叶英微微紧了紧她的小手，拇指摸索着抚上她的眼角，纤密的眼睫一阵一阵轻颤着扫过他的指腹，“静姝？” 眉心皱起，昏迷的人儿无意识地转过头，平躺的身体十分难受地蜷成一团，滚烫的唇一开一合皆是灼热的喘息，叶英立刻将值守在门外的侍女喊进来，后者一见静姝唇角溢出的血连忙去打水。 叶英扶起孱弱的女子，按着她的后背抚平她急促的呼吸，静姝流了许许多多热汗，整个人难受得想要挣扎，他连忙搂住乱动的身体，一遍一遍轻唤着她的名字。 湿热的帕子拂去唇畔血痕，冷不防一口嫣红的血从干裂的唇缝中吐了出来，侍女重新换了块帕子一点一点拭去唇瓣的血渍，忽然惊喜地发现了那双微微抬起的眸，“姑娘醒了！” “静姝？” 亮堂的烛光闯入微睁的眼，那一瞬间的刺目让静姝很快垂下了眸，她微咳了几声，歪头倒向身旁的男子。 叶英环紧了蜷缩在身前的女子，掌心轻抚汗涔涔的后背，“别担心，我在。” 他不会再离开她身边了。 疲软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带，轻扯的力道微不可察，叶英低下头，滚烫的前额蹭了蹭他的侧脸，心口一窒，手掌紧扣着小小的脑勺，“是我的不是，是我……” 抬起的头一顶他的下颌，静姝靠在叶英的颈间深一下浅一下地喘着气，意识疲惫到极点，她却不敢睡，她怕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盛长风闻讯赶来，二话不说上前给静姝把脉，眉心皱紧，此番诊脉脉象终于清晰，可毒素却已侵入肺腑，她的身体本就处于虚弱的状态，这毒来势汹汹，竟在她体内横行无阻。 第206章 老神医收回了手却半晌没有说话，叶英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白，“先生……” “叶庄主，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薄唇颤了颤，他猛然想要站起继续说什么，怀里的人却小小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她摇了头，别再为难盛先生了。 盛长风看着仿佛随时都会撒手而去的女子，袖手拱了拱，无奈退出了房间。屋外，同样赶到的叶家其他兄弟听见了屋里的对话连忙围了上来，“先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此毒霸道无比，常人触之即毙，静姝姑娘能坚持这么久已是奇迹。”他叹了口气，“此前为解玉朦胧之毒用绿矾油肃清了她全身气血，经脉受到损伤尚未复原，如今再次元气耗尽，便不复避毒的体质了。” “先生可有办法再帮静姝缓一缓，叶家已派人去寻极寒之毒，不日药王前辈也会收到消息，能不能再坚持一会儿？” 盛长风沉思了一会儿，“热毒畏寒，可将姑娘转移到寒冷的地方，但最多也就三五日的光景。” 静姝当晚就被叶英抱进了山庄的冰窖，时值夏日，存过了一个冬季的冰全都安放在这里用于冰镇食饮和降温，如今里头除了冰其余的全被叶英让人挪去了别处。 寒气迎面而来，头脑有些微的清醒，她微睁着眼凝望近在咫尺的华发男子，也不知她到底昏迷了多久，他怎么看起来如此苍老？ 叶英抱着她走到安置好的冰床上，说不准是因为她身上此刻的高热还是冰窖的确寒冷，她只觉得那寒意刺骨，冻得她瑟瑟发抖，叶英连忙将她发颤的娇躯拢在袖袍之下。 叶晖等人看着明显不会离开的叶英又上前来劝，此前在落梅居还好，眼下在冰窖他那同样中了毒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去……休息。” 叶家兄弟的劝说声中唯有那丝细微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入了耳，叶英攥紧她纤弱的手腕，“我不会再离开你身边。” “去休……息。” 叶英抱着说话都费力的她仍旧摇头，“我不会走的。” 静姝发话都劝不走，几兄弟只好作罢，安排人在冰窖门口值守的时候叶炜自请留了下来，他满是自责地看着不断冒出寒雾的冰窖，那个时候他如果没有过于担心柳夕离开别院，静姝就不至于耗尽一身灵气。 眼下的情形，他有很大的责任。 冰窖里，静姝一直在打颤，叶英想帮她暖暖身子却被推开了手，她扯了扯嘴角，“就……这样吧。” 他骤然拧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静姝喘了口气，她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她甚至看不到灵气流入自己的身体，反而忙不迭地回避逃窜，那是她的生机。 盛长风分析的理由没错，绿矾油浸过的玉石会失去天然的纹理，于她而言便是经脉受损，她见识过那种毒的厉害，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抵抗一二，却在灵气流逝之后发现它的霸道之处。 这不是普通的毒。 乌黑的眸看着咫尺的男子，只觉得这张清俊无双的容颜，她看一眼便少一眼，“苗人……怎样……” “那对姐弟已被你我斩杀，不会再有人打你的主意了。”叶英接着她断断续续的话，心痛得像被揪起。 那个苗人女子是被抓出体内凤凰蛊后她亲眼看着死的，似乎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指尖不由发颤，她的身体被那称作玉魄的人控制，竟然徒手伸入了一个人的心口，指尖仿佛回忆起了触摸血肉时的感觉，顿感头皮发麻。 叶英发觉她的颤抖，连忙紧了紧怀抱，“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静姝勉强定神，靠在他肩头微微喘着气，胸腔里仿佛积聚了些许污浊之气，咽喉如火中烧，她翻身推开了叶英，伏在冰床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口青红的血随涌动的肺气涌出，落在冰面上疾速消融。 脸色一白，静姝一头栽倒在寒冷的冰床上，叶英扶着她不断抽搐的肩膀，喊声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叶炜，一道人影迅速闯入冰窖，顺着静姝死死的目光看到了融化的冰床一角。 “这是……” “……毒。”静姝瑟缩着身子靠后，意识到背后是她熟悉的温暖胸膛后她又僵住了，扶肩的手微微用力，将她迟疑的身体整个儿抱进了怀里。 静姝体内的毒渗入血液，常人触之不得。 天亮以后，再次被请来的盛长风诊出了这个结果，静姝平躺在床上，面色青红隐隐有发黑的迹象，后半夜她便坚持不住再次陷入昏迷，且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人近身。 “叶大庄主视物不便，还是不要陪在静姝姑娘身边为好，以免……”盛长风委婉地表达了让叶英离开的意思，后者紧抿着唇，清冷的面容满是阴霾。 一同前来的叶晖也劝道：“大哥，你已经四日没有歇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此处让别人帮你守着，静姝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累着自己。” 叶英仍旧不肯离开，只是沉默着坐在静姝身边，一头华发有些灰败的死寂，仿佛所有的生气都维系在了昏睡的女子身上。 再次劝说无果，叶晖无奈地离开了冰窖，和叶炜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要是静姝真的不好了，大哥会不会……”叶晖眉宇间满是沉重的忧色，自从静姝中毒昏迷开始，叶英就再没接受盛长风的针治，他体内的枯残蛊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第207章 叶炜面色一沉，半晌才道：“不会的。” 因为他是叶家的长子，无可替代的叶英。 叶晖的唇形微变，却没能吐出一句话来，像是也明白了什么，心头有种悲哀的庆幸。 静姝的情况越来越差，泛青的皮肤起了水肿，稍微破皮都会有脓水渗出，堆砌的冰床不多时便化了个干净，无人敢靠近她的身体，叶英除外。可叶晖不敢承担让他出意外的风险，向盛长风讨了迷药下在饭食里把人强行带出了冰窖。 这边刚把人送到落梅居，没等叶晖松一口气就听到了手下递来的消息，脸色匆匆一变，连忙奔向冰窖的方向。 冰窖的入口，叶孟秋和久违见面的三子相对站立，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的表情皆是复杂难辨。 于叶孟秋，曾经对这个三儿子有多偏爱后来就有多恨其不争，以致发生了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现在看着他满头白发，叶孟秋心中多少有些歉疚，可也只是一些些而已。 于叶炜，他说不准该对叶孟秋抱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恨？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血脉相连的关系无法更改；不恨？当初不接纳柳夕母女导致他被迫北上险些与发妻阴阳两隔的人又是谁呢？ 叶晖赶到的时候，父子俩已经站了许久，他微咳一声上前打破那微妙哦对气氛，“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听说阿英看上的那姑娘中了毒？”叶孟秋敛了敛心神，“我去看看。” 脸色微变，叶晖拦在老父面前，“父亲，静姝身中奇毒，样貌……有些……父亲还是不看为好。” 眸色略有深意地瞥了二儿子一眼，叶孟秋负起手，脚步徐徐上前，冷声道：“你当真以为你和阿英瞒着我的那些事我丁点儿不知么？” 作者有话要说：　　唔……好像不是二修就不扣石头=-= 听说严打啊……那要是真的需要某些情节的话转战老福特的同步更新嗷 第115章 chapter 115 心头咯噔一声，一道袖风将他推到一边，叶晖早已弃武，叶孟秋这一手直接将他推出一丈开外，还是被叶炜扶上后背才止住倒退的步伐。兄弟俩看见叶孟秋的脚步已经踏入了冰窖，赶忙跟了上去。 冰窖里大多数寒冰都堆放在静姝身边，她身下一圈的地面晃动着青绿的脓水，浮肿的皮肤已看不出原先的轮廓，俩兄弟紧跟着走进来的时候叶孟秋已经在静姝的身前站定，面容满是沉郁，“盛神针如何说？” “盛先生……”叶晖刚想找句能应付的话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叶孟秋此番来到这里只怕已经听影卫查到的一些消息了，他若知瞒不报只怕会惹来叶孟秋发怒，“盛先生说是不大好。” 叶孟秋俯视着躺在冰堆里了无生气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便处理了吧。” 处理？ 叶晖和叶炜齐齐色变，他们不敢去理解这个处理背后的含义，“父亲，静姝她可能……” 还有救三个字在那道严厉的目光下登时咽了回去，叶晖在心里挑拣一番才推出一句话来：“此事要是大哥知道了……” 哪知叶孟秋却冷声道：“阿英不是被你送回去了么？” 他是算准了时间来的。 叶晖胸口微凉，父亲顾及大哥定不会当面提这种话，他早就派人盯在冰窖周围，前脚刚把叶英送回落梅居他后脚就来了。他突然无比后悔把叶英放倒的决定，暗暗祈祷那股迷药的效力不要太久好让叶英快些醒来。 叶孟秋环视了一圈，道：“这个冰窖就此废弃了吧，在别处重新开凿一个。” 两个影卫提着油桶出现在他身后，叶炜面色陡然冷厉，呵斥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座地狱般的别院，就是因为遍布剧毒无法清扫才一把火全数烧为灰烬，父亲此举难道是想…… 叶孟秋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出去了，影卫硬着头皮打开了油桶的盖子，叶炜挥出一股掌风直接将他二人吹风出去撞在角落。 与此同时，一道浑厚的内力同样打了叶炜手臂上，他当即拔出了剑，冷眼看着对自己出手的父亲，“你这是在杀人。” 被亲儿子拿剑指着的叶孟秋脸色并不好看，“我只是给她一个解脱。” 叶炜冷笑一声，“父亲可是习惯了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违背江湖道义？” 当初为了柳叶两家的恩怨逼他做那抛妻弃女之人，如今又要在静姝生机未绝之际放火将她烧死，曾经有多敬重这个父亲，现在就有多失望。 叶孟秋脸色微凝，涌出许许多多的怒色，“逆子，这就是你同我说话的态度！” 叶晖见势不对连忙按住同样隐忍的弟弟，挡在二人中间向叶孟秋行了礼，“父亲，静姝说不定还有救，当初婧衣性命垂危的时候您不也没放弃吗？我们再等一等，说不定药王前辈来了会出现转机呢？她可是您未过门的长媳啊……” “只要还没过门，她就不是我叶家的人，阿英成日与她待在一处太过危险，究竟是她重要还是你大哥重要！” 叶晖动了动唇却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叶孟秋。 “父亲。” 清冷的嗓音仿佛来自北国的冰雪，拂过心头有一阵又一阵的寒凉，一束黯淡的光芒立在叶孟秋身后三步之遥，面色在晦暗的光线下更显沉郁。 叶孟秋看到突然出现的叶英，脸上的厉色蓦然一滞，不知该作何言语。 第208章 冰窖里的空气闷窒得可怕，半晌才听到叶英淡淡的嗓音：“此地严寒，父亲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阿英，你听为父的话，你眼睛看不见万万不能留在这里，且我听盛神针说你身体里的蛊毒至今未解，必须要仔细应对，断不可为了这个将死的女人枉顾自己性命！” 叶英用力一抿唇，待叶孟秋话音落下之后沉沉道：“二弟，送父亲回去吧。” “阿英！你也要同你三弟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我的意思吗？” 叶晖连忙走上来扶叶孟秋的手臂，“父亲，您也说了这儿不安全，还是先回去吧，要是您有了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办？” 叶孟秋的脚步定在原地没动，叶英抬起了手，叠于身前维持作揖的姿势，恭敬却没有妥协的意思。他一时怒极，拂开了叶晖的手转身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父亲！”叶晖赶忙走了几步，看见叶英微黯的神色又停下来想说什么，却听见他开口吐了两字。 “去吧。” 叶晖脚步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叶炜紧绷着脸站在原地，肩头忽然落了一份不轻不重的力道，是叶英按住了他的肩。 “莫要同父亲争辩。” 叶炜看着大哥有些苍白的侧颜，他低下头，满腔隐忍的怒气统统化入一声叹息，他再不是当年那个轻狂不羁的叶家三少爷了，放下心头的不悦转而又担心起叶英的身体来。 “大哥，你还是让盛神针再看看吧，毒素积压太久不好。” 静姝的情况恶化叶英本就没什么胃口用膳，几口饭菜下肚发觉不对便知道中了计，药效发作没多久就清醒过来，秦嬷嬷苦苦哀求他休息一会儿，他却看见了叶晖身边的小厮在门口不停徘徊。 他没有想到父亲会趁这个机会去找静姝，虽然心里做好了准备，但在冰窖外听到父亲的绝情之语还是难免胸口一疼。 父亲应该是猜到了此番苗人出没于西子湖畔对山庄下手是冲着静姝而来，这场变故死伤者众又牵连甚广，眼下静姝身中奇毒且有不治之兆，父亲想要放弃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是他今生认定的女子，父亲放弃，但他不会，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搏上一搏。 “阿英……” 心神一震，叶英连忙走近那一圈寒冰，半路又被叶炜拦住了，他抿了抿唇，仔细听辨着她微弱的声音。 静姝这两日一直昏睡着，身体的情况越来越差，有时候旁人都分辨不了她到底还活没活着，盛长风也不敢再靠近，只能悬丝诊脉，稍稍探得一丝细微的生机。 却不想，这个时候，她居然醒了。 “好好……照顾自己。”静姝艰难地眨着眼，脓液的倒流让她不敢转头，只能僵硬地看着寒气氤氲的窖顶，“你要是……出了事，我……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叶炜再次按住想要上前的叶英，看着静姝逐渐涣散的瞳光只觉得不好，当即朝外面呵道：“快去请盛神针！” “走。”青黑的唇颤动着吐出一个字，浑身上下都在僵死，她余光温柔地扫过被叶炜拦住的男人，眼眶忽然充斥了酸涩的刺痛，青红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分不清是脓液还是泪水，“拉他……走。” 也不知道她下辈子，还能不能再看见他。 薄唇颤抖，叶英猛地拂开叶炜的手臂，朝躺在冰堆里的人扑去，“静姝！” 叶炜心头一跳，掌风骤然劈至叶英身后，将他推到一边，锋利的剑刃拦在了叶英面前，他沉吸一口气，“大哥，你再往前小弟当真不客气了。” 收拢的五指捏得手背青筋暴起，叶英的袖袍微微颤抖，“让开。” “大哥，你且和静姝最后说几句话，可若是执意靠近，莫怪小弟不给你们道别的机会了。”握紧剑柄的手无比坚决，此时此刻若他不狠心，便没人能拦着叶英了。见兄长沉默似是同意，叶炜转过身看向躺在冰堆里的人，她的双眼有些浑浊，“静姝……” 眼睫微阂，眼角冲开一道浅浅的泪痕，她扯了扯嘴角，本想露出宽慰的笑奈何表情却有些狰狞，“我……不后悔，你们……不要……自责。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 祸事因她而起，唯有她彻底消失，才能真正结束。 “静姝，你再坚持一下。”叶英抖了抖唇，单膝跪了下来，声音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无力，为什么他连最后一刻的拥抱都做不到，“或许……” “我们的……约定，这辈子……”静姝看着他悲恸的神情，目光散入漆黑无底的深潭，“下辈子，等你。” 喉头微微颤动，一口浑浊的血液溢出嘴角，叶英忙想上前一步，却被叶炜死死拉住，冰窖外传来纷呈而至的脚步，盛长风颤巍巍地赶了进来，看到里头的场景怔了一怔，心里略有几分明悟，露出些许惋惜来。 静姝的眼睛合上了，那双乌黑明丽的眼没有再抬起，还能分辨出的肤色罩上一层灰败，迅速被一股流窜的青黑取代。 她生于料峭的早春，凋零于如画的盛夏。 山庄各处陆续知道了静姝去世的消息，闻讯赶回冰窖的叶晖看见叶英想上前却被叶炜紧扣住肩膀的样子，脑海有短暂的空白。 静姝去了…… 耳畔响起叶炜的惊呼，叶晖连忙回神奔向唇角溢出一丝鲜血的叶英，“盛先生，快看看我大哥！” 一旁的盛长风连忙上前替他诊脉，“叶庄主，切记收住内力，莫要让毒素攻心啊！” 第209章 垂落的眼睫微微颤抖，叶英动了动唇，唇齿间殷红四溢，“她还是……丢下我了。” 事不过三，三次之后，竟是死别。 叶英微垂着头，三千华发黯淡无光，他推开了周围的搀扶，面容沉静得有些死寂，僵硬着不动的身形仿佛成了一尊空有躯壳毫无灵魂的雕塑。 日落到日出，空气依旧冰冷，心神恍然四顾，却发现这并不是一场梦，她真的走了，世间，只有他一人。 “你做事向来善始善终，为何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却不陪我走到最后……说好的一世相守，结果却只剩我一个。如此失信于我，你……”叶英独坐在静姝面前低喃，“也罢，我也未能守诺，没有一直护着你……” 冰堆里的身体腐烂得愈发严重，那人人敬而远之的毒让她无法收敛入棺，几个日夜之后整个冰窖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尸臭。 唯有叶英毫无所觉。 叶晖再次站到冰窖的时候，身后跟着那两个曾经提着油桶的影卫，他面露难色地看着仍旧陪在冰窖外的叶炜，“三弟，父亲的意思也有几分道理，我们总不能看着静姝的尸身变成一堆烂肉吧，那样还不如……” 叶炜动了动唇，侧身让开了冰窖的入口，低声道：“只要你劝服大哥，便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发现这篇文章节陆续被锁了几个，没忍住改了一个然后我……100月石就没了，按照晋江的制度我是么得改了，充值买币是不可楞的，毕竟……你们懂的，而且被锁的标注我真心看不懂，一段对话还能锁出朵花儿来？？？ 说一下换站的事情： 晋江上的文包括这篇我在乐乎上面都有发，就是老福特，lofter，晓得咩？ 乐乎搜索同名艾迪墨倾渊或者直接搜索话题标签叶英应该都能找到这篇文，书名《白发浴红衣》嗷，老福特上进度相对而言慢一点，但后期会陆续赶上来的 转战老福特的话晋江这边能继续更新我还是会继续更新的，如果真的要月石付费改的话我看着凑够了月石就更一更 还是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了，说真的一开始我也没想过写个bg会有那么多人看，感觉圈还挺冷的otz 不对，这更发完你们是不是会给我寄刀片来着？轻点儿打我怕疼qaq 第116章 chapter116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瞟了一眼，差不多30个章节被标了待高审，然后昨天发的文到现在网审还没过，心累了 冰窖在膳堂的下方，此前山庄相应的地方需要修缮，膳堂也在其中，因为静姝躺进了冰窖，所以原本的工人都遣散了，膳堂的重建也暂停了下来，平地上只有几堵断墙，抬头便能望见灰蒙蒙的天。 静姝的尸体烂在冰窖里肯定不好，只能烧毁，烧过以后若能敛些骨灰便将她挪去别处落葬，若是什么都没留下，唯有填平冰窖，让她永远长眠于此。 进门之前叶晖已经有所准备，但看到跪坐在静姝身边的背影胸口还是一恸，仿佛一夜之间有了和那头白发相称的苍老，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惊扰了他。 站在叶英背后，叶晖有些悲哀地发现之前打好的腹稿全被满室浓重的哀伤淹没，他硬着头皮上前，试探性地叫了叶英一声，并没有得来回应。 “静姝……这也有些时日了，还是让她早点入土为安吧。”他一边筹措语言一边留心观察兄长的动作，话音刚落的时候叶英肩形微晃，他不由露出许多不忍来，可咬咬牙又继续道：“大哥，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舍不得静姝走，难道舍得她这般面目全非下去吗？” 尸体已经烂得有些不忍直视，盖了白布后隐约能分辨出她曾经瘦小的身形，如今布面上青迹斑斑，一层不够盖了好几层才将满身的毒液吸附。叶晖示意两个抬着油桶的影卫走到另一边，自己上前试探性地将叶英拉起。 扶起的手臂有下坠的趋势，却没有推开他，叶晖松了口气，目光触及叶英虚浮的脸色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揪，他连忙将叶炜叫了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叶英走出这间死寂沉闷的冰窖。 身后不多时便亮起了火光，叶英驻足回身，那样的火，烧在她身上该有多疼。 冰窖里寒气重，寒冰遇火融化成水，叶孟秋特地让影卫从剑庐拿了猛火油，火势越来越猛，火光映着叶英苍白的面容有一抹病态的红，薄唇微动，“静姝……” 嗞啦！ 头顶划过一道银白的闪电，强烈的光芒将灰暗的天撕成两半，震天的雷声仿佛敲停了心跳，一阵一阵像是天塌了一角，叶晖等人抬头露出异色，数不清的雨点砸了下来，落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周围站着的人纷纷退避到附近的屋檐躲雨，叶炜看着冰窖口的火势愈来愈烈，隐隐有蹿出地面的趋势，“不好！” 疯狂的雨点声淹没人语，地面的积水很快没过鞋跟，猛火油遇水则炽，谁也不曾料到这天居然会降下如此暴雨，火苗很快冲天而起，周围的断墙残垣跟着一同燃烧起来，叶晖连忙比划着手势让人去拿砂土，这火势再蔓延就不好了。 水桶粗的闪电劈在山庄上方，倾盆大雨无度，汇聚成流雨水不断涌向火光的源头，金红的火舌一刻不停地熊熊蹿起，生不相容的水火彼此扑打，俨然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不管是檐下躲雨还是站在雨中的人此刻都已浑身湿透，却无不惊愕地看着这场天地的较量。 第210章 叶英忽然抖了抖唇，脚下朝来时的方向飞掠，叶晖和叶炜的喊声被雨点的暴击声淹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道不灭，静姝还有救。 一脚踏入火海，脚下的积水已被大火烧得沸热，每落一步都是灼心的滚烫，真气运转，将食人的高温隔离开来，身遭是白蒙蒙的水汽和无穷无尽的火海。 他凭着记忆的方向走，身后却传来一股巨力，叶炜同样冒着火冲了进来，“大哥，危险，快出去！” 苍白的脸色有些异样的鲜红，叶英拂开叶炜的手大步朝前方走去，不等他在茫茫火海中找到静姝的位置，一口浓黑的血却溢出齿缝，他体内的真气运转到极限，枯残蛊时刻在吞噬他的内力，如今他再也压制不住这蛊毒了。 “大哥！”叶炜一把架起叶英倒下的身体，双眼充斥着血红之色，他的情况并不比叶英好多少，看了眼被火蛇填满的冰窖，一转身飞快地朝出口的地方狂奔，两人冲出冰窖后摔在了地上，叶晖连忙带人走上来，看见叶英紧闭的双眼和唇角血痕顿道不好。 那场惊天的大火在所有弟子的全力扑救下终于得以平息，最后一簇火苗熄灭的那一刻，暴雨停歇，残留的雨水淌过被砂土铺满的冰窖渗入深处，那骇人的闪电至今犹在眼前，叶炜带人进去查探的时候四周墙壁一片焦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炭火气，冰窖里什么都没有。 大火将静姝的身体烧为灰烬，冲入的雨水只怕将她的骨灰都冲散了，扑火的砂土洒了一地，他面色一黯，终究还是尸骨无存，难以安葬。 叶英的情况并不好，强行压制蛊毒多日，如今真气溃散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意识清晰的时候听到了老夫人的哭声，薄唇微动，“母亲。” “阿英？”老夫人连忙转过头，“阿英你可是醒了？盛先生呢？快去请盛先生！” “静姝呢？” 房间里的人听到这个名字纷纷沉寂下去，半晌老夫人颤抖着握紧他冰冷的手，“阿英，那姑娘……” 叶英站在已是一片焦土的膳堂前，静静地听秦嬷嬷在旁流着泪絮叨：“大火一烧大雨一冲什么都没了，也敛不到静姝的尸骨，可怜的孩子，最终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薄唇微动，喉咙嘶哑得仿佛裂了一道深入肺腑的伤痕，痛到心口，“告诉二弟，将膳堂挪去别处，此地……留着。” 他的姑娘，今后长眠于此。 公元737年夏，辉煌的藏剑山庄落在一片素白的海洋里，叶家上至现任的几位庄主，下至所有弟子杂役，全部着了缟素。 静姝没有尸骨，只能立衣冠冢。 哀乐响遍藏剑山庄各处的时候，白衣华发的男子站在已经推平的废墟上，侍女端着一个托盘立在他身后，盘中放着两杯酒。 “这杯合卺酒，我们还来不及喝，现在补上，你我便是夫妻了。”杯盏中的液体缓缓落入尘土，叶英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薄唇有一刻的颤抖，“过去我们之间总是差了一步，可等我迈出了这一步，时间却不给我机会，下辈子你可千万……要等我一等。” 她一直在等，从她的今生等向他的余生，最后还要等他们的来生。她最好的年华在等待中逝去，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只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陪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两手一牵就是永恒。 哀乐不绝，可这边的空气却一片静默无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收拢的眉心有了片刻出神，仿佛看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携手相伴的背影，嘴角微掀，“来世，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叶英可好？” 他明明在笑，背影却有一股痛彻心扉的悲凉，不远处的拐角，叶家一群人齐齐看着立在空地上的叶英，“大哥和静姝好不容易能走到一起，结果却……唉……” 兄弟之间纷纷叹息，叶蒙有些愤愤，“都怪那些苗疆人，要不是他们，静姝说不定已经成我们嫂嫂了。” 叶晖微微皱眉，苗人给他的印象着实不太好，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今早派去巴蜀一带的探子回来了。” “怎么说？”叶炜见他神色有些凝重，直觉并不是太好的消息。 “巴蜀一带的确有个教派叫做五毒教，他们自称五仙教，擅驭虫蛇，按着静姝提供给我们的消息的确找到了这么一对姐弟，姐姐叫乌灵风，是个苗族巫医，弟弟叫乌蒙贵，是五毒教的长老，但……”叶晖转过头，眉心已然拧起，“探子说，这个长老一直在五毒教中不曾离开。” “这是何意？” “这对姐弟还有一个弟弟，我们手上死掉的那个恐怕不是那个长老。另外……”叶晖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我本想让探子去看看那苗疆女人的尸体，可抛尸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也就是说，罪魁祸首还没有死？ 叶蒙一握拳，“搭上了静姝一条命都没弄死那些苗疆人，他们实在可恶！我这就杀去苗疆，找那五毒教讨个说法！” 叶晖连忙按住就要红眼的弟弟，“不可冲动，你没见他们这次才两个人便伤我藏剑那么多性命吗？你若去苗疆那便是他们的地盘，小心还没给静姝报仇就把你自己搭了进去。” “此事……同大哥说了吗？” 叶晖摇摇头，“今早刚到的消息，还没说，大哥心里难过，我也不想拿这些槽心的事扰他，时辰差不多了，先去送葬吧。” 第211章 静姝的衣冠冢就立在顾心兰的旁边，填土立碑，叶家除了二老和下落不明的叶凡，剩下的人全都整整齐齐地站在坟前。 叶英轻轻抚过冰凉的石碑，就像他往常揉着她脑袋一样，薄唇紧抿着，似是无声地说了会话。 “走吧。” 叶晖等人一愣，他们还在想要是一会儿叶英不肯走怎么办，结果不肯走的居然是跪在坟前哇哇大哭的叶琦菲。 颀长的身影缓缓走上了下山的路，萧索的山风吹开了华发上晶莹的雨丝，素衣白发，仿佛走在另一个世界。山间弥漫的薄雾缓缓飘动，不凝不散，漫山遍野青黄交错，于他而言，他的姑娘不在此处，而是在那藏剑山庄里。 天上的雨越下越冷，等一行人返回藏剑山庄的时候，坠落的不再是冰凉的雨点，而是晶莹剔透的白雪。 “怎么……下雪了？”叶蒙小声地疑惑道。 叶英站直了身体，微仰着头，一朵清冷的雪花落在唇边很快就化了。他轻轻一抿，融化的雪水沿着唇缝丝丝蔓延，甘甜清冽的味道似曾相识。 像极了她绵柔的吻。 “天气有点反常。”叶晖轻皱着眉，怎么静姝下葬好好的先是突然下雨现在更是下起了雪？最近的天怎么总是那么奇怪？ 山庄另一个方向快步走来一人，看到站在清池边的所有庄主有些停顿，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犹豫了很久还是低头走到叶英面前，躬身道：“庄主，名剑完工了。” 静姝带回来了寒铁，却没亲眼看到它完全成型，她之前总说很喜欢它，叶英看不到她眼中的世界，只觉得当她目光憧憬地看着它的时候，能够让旁人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夹杂着细碎雪花的冷雨最终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将西子湖畔染成一片冰白，连山庄各处挂着的白纱都显得非常不起眼。 一柄银白如雪的短剑送到叶英面前，短暂的异象在逐渐高升的日头下消融，屋瓦上坠落的水珠落在耀眼的银色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轻抚着冰凉的剑身，掌心涌出许多熟悉的感觉，她多年不离身的手链，也是这样的质地。 面色忽然有些出神，寒铁熔炼的温度极高，那场大火之中静姝的尸身不在，寒铁打造的手链应该还留着。他叫来叶炜，“你在冰窖，可曾见到静姝手上的那对链子？” “这……不曾留意。”雨水将冰窖的地面冲得一团乱，到处都是扑火留下的砂土，手链只怕难寻。叶炜看着有些失落的叶英，“大哥，要不我带人把冰窖重新挖开……” “不必。”叶英在心底微叹一声，她能留给他怀念的，所剩无几了，“就那样吧。” 第117章 chapter 117 开元二十七年春，藏剑山庄举办第四届名剑大会，自从十年前叶家四季剑法扬名江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往参观名剑大会。 藏剑山庄这一次送出了八张剑帖，分别给了剑圣拓跋思南、剑器舞第一人公孙大娘、少林达摩堂首座灵善、明教教主陆危楼、纯阳现任掌教李忘生、昆仑掌门天云道长、天策将军李承恩、神策将军武镜。 但剑帖这么给了出去，最后来的人是谁却未可知。 毕竟从这剑帖出门那一刻起，就能被任何人抢夺，拿到剑帖也可以转让给他人，反正藏剑山庄只认帖不认人。只要有剑帖，藏剑山庄都将待为上宾。 所以，叶晖看着面前双手环胸背负双刀的异域男子，即便牙根有些痒痒，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他请了进去。 明教法王莫言笑，十年前把叶家的第三把名剑碎星当众夺走。这明教教主今次怎么不把剑帖卖了换钱还派了这么个货色过来，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今天是名剑大会迎客的最后一日，可拿着剑帖登门的只有四个人，还有一张剑帖被拓跋思南送了回来，叶英斟酌再三，将它交给了剑思，除了这五张，还有三张剑帖分别在少林七秀和纯阳，也不知那几位今年来还是不来。 一直等到酉时日落，叶晖都没听到守门的侍卫传来有人持剑帖登门的消息。 也罢，五个就五个吧，早点把名剑大会比完把彩头转交也好松口气。 像是一年半前残雪问世的风声太大，居然惹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山庄收纳宝剑的名剑堂多次遭人入侵，残雪最后被移送到落梅居交由叶英随身保管。 让人准备好晚上按惯例的群雄宴，叶晖才慢慢沿着小路朝庄中最为幽静的地方去。人还没走近，淡淡的花香已经飘进了鼻子，他轻吸了口气，迈步跨进落梅居的院门。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有一株不管何时都盛开着的海棠，树下盘腿坐着一人，淡红的花瓣落在他修长平滑的手背上，如同停栖的蝴蝶，雪白的长发在来往的风中轻轻拂动，随着靠近的脚步声慢慢转动，露出一张清冷出尘的面容来。 在他的身旁放着一个木匣，即便合得十分严实，也能感受到周围逼人的寒气，残雪就在里面。 “大哥，今年到了五个人。” 抿着唇淡淡地发出嗯声，叶英转回头去，手指轻慢地抚着膝上的长剑。 “明教派了莫言笑来，我已让人盯紧他的动作，免得生出事端。” 叶英没有说话，指腹轻轻抚过剑身，最后停在了剑柄上。 “大哥，晚上的宴席……你要是不想去，我代劳就行。”叶晖知道叶英不擅与人交际，特别是从这落梅居里少了某个人以后，更是终日寡言少语，如非名剑大会这般要事叶晖平时也不敢来打扰。 第212章 庄中的事情全都是叶晖在打理，偌大的家业要做到内外兼顾绝非易事，身边少了个最能干的帮手他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这一年里接连提拔了好几个内务管事，可槽心的事情还是一大堆。 叶晖时常会想，要是那人还在有多好，可人死不能复生，他也只能想想。 “我是藏剑庄主，总要去露个面。”叶英淡淡地回答。 叶晖叹了口气，他觉得这句话落在叶英身上像是个负担，他是叶英最亲的兄弟，自然知道叶英在这个光环下有多么不易。 和叶英说了没几句话，小厮忽然传来了守门弟子的话，说是又有一张剑帖到了，“大哥，那我去看看。” 落日的余晖将大门外立着的一袭雪色长衫映得发亮，旁边停着一架轮椅，上面坐着同样一身雪衣的女子，两人皆为银白的长发沐浴在灿烈的晚霞中，地面和不远处的湖水一样落满细碎的光。 叶晖脚步匆匆地走出来，看到那璨然的一幕有些怔忪，精明的眼微微一眯，细究着对方衣服的材质，多年经商的阅历告诉他这必不是凡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站着的男子转过身，上半张脸戴着一副银制镂空的面具，一双轻挑的桃花眼一见叶晖便露出笑来，手中折扇轻收，薄唇微勾着上前，两厢同时作礼。 “在下冷玉，前来参加名剑大会。”修长如玉的手指夹着一封烫金的帖子递了上来。 叶晖客气地接过，查验无误。 冷玉？ 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可藏剑山庄认帖不认人，不究其来源，只要拿着剑帖就行。 “里面请。”叶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男子当即迈步走进了门口。 “咚咚。”指尖在扶手上轻扣了两下。 冷玉忽然一拍脑门，转头露出嬉笑来，“一时高兴，把娘子忘了。” 他走回那坐着轮椅的女子身后，将她推到台阶下，伸手抱她起身，扬起的鞋尖险些擦过叶晖的鼻尖，而冷玉浑然不觉，反而客气地说道：“叶二庄主，有劳了。” “额……没想到阁下还带了夫人来参加名剑大会，只有您二位吗？”叶晖迅速恢复正常的脸色，示意门口的弟子将轮椅抬进大门。 “正是。” 女子重新坐回了轮椅，叶晖早就看见她整张脸都盖在相似的面具下，连嘴都包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夫妻俩都不以真容示人。 不过叶晖并不感到意外，先头就有一个黑衣蒙面连话都不说的人拿着剑帖登门，面前这个叫冷玉的多少还能说几句人话。不过他还是对两人的来历有些好奇，余光不由扫了几分这气定神闲的男子，“阁下是纯阳宫的人？” 冷玉微微挑眉，执扇轻笑道：“非也。” 藏剑山庄送出去的剑帖都有特定的标记，冷玉手上拿的这张就是他们送给纯阳宫的，如果不是纯阳宫的人那他是如何得到剑帖的？ “叶某见识浅薄，未曾听过阁下高名，不知阁下师从何处？” 扇面一展，四射的银光晃得叶晖眼睛生疼，他避开了一会儿视线再绕回去，就见那双如花似水的眸子弯着漂亮的弧度，在闪烁的清辉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个嘛，叶二庄主够聪明，往后肯定能猜到的。” 叶晖心口有些发麻，这般女气的行为怎么在他身上做得如此自然，那双眼睛叫人看着浑身不自在，这人……太诡异。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始终沉默着被冷玉推在前面，绷紧的身子一动不动。 叶晖又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此人一身冰寒的气息，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和这嬉笑言语的公子性格截然相反。 他将夫妻俩引到了兰轩阁，刚好在藏剑山庄最靠近西湖的地方，穿过厅堂就是一片水面，“再过两刻钟就是群雄宴，地点在楼外楼，侍女会引阁下过去。” 冷玉含笑点头，“好，在下明白了。” 二月的天根本不算热，这人竟然拿着把扇子摇了一路。叶晖不是眼拙的人，他瞧着冷玉手里的扇子绝非凡物，对方敢来名剑大会必然是用剑高手，一溜神便想着他的随身佩剑是什么。他早就注意到了绑在轮椅背后的一个剑匣，不知道里面是个把什么样的利器。 想归想，人前还是不能失礼，他借口要忙别的事，便作揖告辞了。 冷玉站在兰轩阁的门口，两个侍女上前行礼想引他去里面，他勾了勾唇，“既然离群雄宴还剩两刻钟，在下想陪娘子四处走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侍女对视一会儿，摇了摇头，跟在贵客身后没几步路就被挥退了，“这里的地形在下不算陌生，两位姑娘可否让在下自便呢？” 雪色的长衫在余晖中十分惹眼，银发随风轻拂，有着冰的孤冷和雪的晶莹，凝脂般的清透肌肤较女子都不遑多让，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比桃花还多情的眼波光连连，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侍女不由红了红脸，屈膝告了礼，留给两人独处的时间。 近处没了旁人，冷玉敛起轻挑的神色，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在偌大的藏剑山庄里，“以前不曾发现，现在真正身临其境倒觉得叶家这金银玉石堆出来的园景看着的确有几分雅致。” 女子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一截失去生机的枯木，始终僵坐在原地。 “瞧你这样子，不若我们去落梅居走走？”说着，冷玉便掉转了方向推着轮椅朝藏剑最重要的居所走去。 第213章 枯瘦的手臂当即按住了转动的滚轮，藏在雪色袖袍下的手青筋毕露，死死地扣住了轮轴。冷玉嗤笑一声，用力一推然后松了手，也不管轮椅会载着她滚到哪里去，“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一年多了连点长进都没有，难怪当初人家把你吃得死死的。” 张开的五指如同利爪，攥住了滚动的轮轴刹停在石子路边，银质的面具没有透露她的任何五官，却有一道视线紧紧地锁定在冷玉的脸上。 愤怒说不上，说反驳又显得无力，冷玉对此早就习惯了，心肠软弱的人总是要多扎几针才能学乖。他好整以暇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风，不慌不乱地与她对视。 庭院里的风有些苦冷，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意义。女子低下头，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冷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晃悠悠地朝着兰轩阁的方向走，两刻钟的时间到了，那所谓的群雄宴……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 远处走廊上，叶晖轻轻一推旁边看得出神的人，“三弟，你瞧着那人如何？” 叶炜一时面色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熟悉，听见叶晖问话，他蹙了蹙眉，道：“难说。” 叶炜在庄中的修为仅次于叶英，他的话自是有些份量的，他若觉得难测，那这人的修为必然不是庸俗之辈。 两人远看着冷玉将自己的妻子落在原地，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有这么做丈夫的么？那姑娘一看就是行动不便，此前和他仿佛起了争执，如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在路边，着实让人…… 叶晖正寻思着要不要安排个侍女假装路过去送那姑娘回兰轩阁，就听得叶炜一声轻咦，只见那姑娘仍旧坐在轮椅上，停止的轮轴却转了起来，载着她稳稳向前。 看不出来，这姑娘也是个深藏不漏的。 “你说这夫妻俩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比一个神秘。” “方才我就觉得……那个男的身上的气息”叶炜动了动唇，有些匪夷所思地开了口，“像她。” 叶晖一时没想到叶炜口中说的她是谁，直到叶炜轻叹着说了个名字，他愣神了片刻，“这……不可能吧？” 第118章 chapter 118 “静姝的特殊是独一无二的，这又是个男子，我也觉得不太可能，那个女的……”叶炜细看着坐在轮椅上远去的背影，“她一直坐着，我也看不出什么。” 兄弟俩各自相看着对方脸上的古怪，叶晖顿了半晌才低声道：“当年我亲手带人烧了静姝的尸身，你也亲自确认过，你觉得静姝还有可能活着吗？” 叶炜无言，冰窖的出口只有一个，起火以后所有人都在场看着，哪还有生还的可能。 是夜，江湖上有名望的各路豪杰齐聚楼外楼，唯独少了那一身雪色长衫，其他五名参与品剑的剑客均已到齐，明教法王莫言笑、昆仑掌门天云道长、神策将军武镜、剑思，还有一名几经辗转夺了天策军剑帖的蒙面剑客，跟冷玉一样神神秘秘，不知来历。 群雄宴是其次，抽签才是重彩，明天的正典谁第一个上，这才是别人最想知道的。 叶晖看了眼坐在首位面色淡然的叶英，转过头去低声吩咐身后的小厮，“去看看兰轩阁那个冷玉是什么情况。” 小厮立刻打探去了，兰轩阁离楼外楼并不远，没多久就把消息带了回来，“启禀二庄主，那位冷玉公子不小心落水受了惊，在兰轩阁里躺着呢。” 哈？ 叶晖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座的都不是修为平凡之辈，这点交头接耳当然不可能瞒过他们的耳朵，来参加品剑的人武功应该不弱，怎么能失足落水？ 叶英淡漠的表情出现一丝波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策将军武镜轻嗤一声，“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娇滴滴的女子一样，落个水而已，受的什么惊！” 冷玉不来，这签该怎么抽？ 小厮战战兢兢地在叶晖身后一拱手，“冷玉公子说，他觉得六这个数字非常好。” 总共就六个人，冷玉这是点名要自己最后一个上。 昆仑的天云道长闻言冷哼，“原来名剑大会的次序还能自己决定的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叶晖看了叶英一眼，后者表情平淡得像是对此漠不关心，也是，只要这群人不在山庄里闹事损了藏剑威名，这种不过逞口舌之快的局面大哥才不会插手。 他挥了挥手，仆从拿上来刻了数字的六根玉签，给众人看过，然后放在壶中摇晃打乱之后递过众人身边。 武镜第一，蒙面剑客第二，天云道长第三，剑思第四，莫言笑第五。 众人瞧了瞧那剩下的最后一根玉签，面色说不出的古怪。 冷玉，第六。 群雄宴结束之后，叶晖将明日的品剑事宜安排妥当，便直接朝兰轩阁去了，不用侍女通传，他大老远就看见临湖而坐的雪衣男子，月光下他的身体清莹透亮，看得叶晖心头直跳。 当初的那人，似是夜间偶尔也会这样。 “呀，叶二庄主，今天晚上刮的风可真大，居然把您这份量的人给吹来了。”冷玉闲散地倚在栏边，修长的双腿从柔滑的雪缎下伸了出来，一手扶栏一手执扇的模样，如果是名女子那该是多好的一幅画面。 可惜是个男子，虽然美，但叶晖看着很违和，而且叶晖觉得刚刚才他嘴里吐出来的话什么别的客套都没有，就是很单纯的字面意思。 第214章 “你到底是谁？”涉及到和那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在藏剑山庄里都必须小心应对。 “在下冷玉，叶二庄主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叶晖凝眉，并不满意他的答案，“你来藏剑山庄有何目的？” “叶二庄主这话在下就不明白了，名剑大会自是为剑而来。”冷玉轻摇着折扇，头头是道地说着厚颜无耻的话，“名剑配美人，像我这样的美人，怎能没有名剑在手？” 这人和叶英实在差得太远，这般轻佻的气质很难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可他同静姝相近的气息又叫人着实难以忍住不去查探。 要不要让大哥亲自看看？ 这个念头刚从叶晖脑海里冒出来便被压了下去，看了又能怎么样，冷玉不是静姝，让叶英见到反而会多些伤怀。 叶晖还在思忖之际忽然听到冷玉一声轻啧，“这偌大的藏剑山庄，听说都是叶二庄主在操持打理，看您这头上的白发，想必十分辛苦。” 如非独木难支，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管事日夜跟在叶晖身后打点，时间一久，他还是感到力不从心，如今他已华发丛生，再几年下去他就该和大哥三弟一样了。 “不过这样也好。”衣裳轻晃，银发的男子长身玉立，折扇撩起了自己散在肩头的发丝，“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早点把这头发熬白了，不然叶家一大家子年长的人里就您一个头上还带着点黑，多显眼。” 叶晖愣圆了眼，回过味后快被气笑了，这人说话怎么这般无礼。 不等他开口，冷玉慵懒地伸了个腰，煞有介事地摇头轻叹：“这人啊，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犯困，叶二庄主，您要是个小美人儿冷玉还能陪您一会儿，可惜啊……可惜。” 叶晖眯了眯眼，他本来只想尽个地主之谊，来看看这“受惊”的贵客，不想却被他身上的异象吸引唐突了几句，结果此人说话一套一套，正经话在前面没一会儿就给带偏到了别处。 他看着缓缓踱进兰轩阁的背影，低声对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去查查这个冷玉是什么人，剑帖从何处得来？”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刚才他只看见了冷玉，没看见那名同样雪衣白发的女子，这夫妻俩到现在还没和好么？ 而此刻，叶英正和被落梅居侍女推着迎面走来的女子相对，听见侍女的问安他只是微微一顿，那滚动的轱辘声才真正惹了他的注意，“这位是……” 奇怪，风过留痕，前方明明有个人，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仿佛是个死物。 侍女本在等着轮椅上的女子回话，见她没有作声才屈膝行礼：“是兰轩阁的贵客，方才秦嬷嬷见她停留在院门外，说是赏花，嬷嬷便嘱咐我侍候，眼下正要送贵客回去。” 兰轩阁的那人不是说落水受了惊？怎么会到落梅居赏花？ 叶英细细品味着眼前之人的气息，内气外放有些唐突，可光凭感觉的确查探不到半分，想来对方应该是内功深厚的高手，“听闻阁下落了水不知眼下身体如何，若是有任何不适，鄙庄有圣手孤针坐镇，叶某可替阁下请来神医诊脉。” 轮椅上的女子仍旧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倒是身后的侍女略略吃惊，“夫人可有哪里觉得身体不适？” 夫人？ 他没记错的话小厮传讯到楼外楼时提起的是位公子。叶英微咳一声，面露歉意，“抱歉，叶某视物不便，一时认错了人。” 女子微微摇头，身体向前一倾算是作礼。 叶英也拱了拱手，侧身让开了路。 侍女见状便推着轮椅继续往兰轩阁的方向走，车轱辘的声音渐行渐远，心口似有一根弦随之绷起，迫使他转身朝着女子离开的方向。 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他远去。 到了兰轩阁，屋顶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人，雪色的锦缎反射着荧荧月光，看见侍女推着轮椅由远及近，直到完全停在兰轩阁的门口才撑起上身，露出一片敞落的颈口，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微微眯眼凝视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有劳姑娘了，多谢。” 冷玉翻身下了屋顶，客气地送走落梅居的侍女，他推着轮椅走到台阶下，直接揽起椅座上的女子飞身踏上二楼的卧室，关了门，他慢慢揭下女子表面的伪装，那双乌黑的眸子蓄满水光，不论曾经有多么鲜活的五官如今都变得呆默而僵死，唯有两行泪是真实的。 “结果还是偷偷跑去了，让我猜猜，哭得这么梨花带雨的，你是见到他了。”冷玉打着折扇往后一靠，“要不然这样，我把你送到叶英面前，然后你们打个商量把残雪扣下来，然后你拿着残雪和你的小情郎做人鬼夫妻，本公子就去外头快活了。” 什么麻烦事一堆的名剑大会，管它呢。 “我解不了毒，做不回正常人。”青白的皮肤没有任何血色，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只有瞳孔处还带着一点点神光。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就是一年半前在火海中尸骨无存的静姝，残缺的声线像是喉咙被撕出了无数道伤口，听起来十分艰涩。 “最简单的方法不用，你们女人真是麻烦。”冷玉轻哼了一口气，“你这一不肯摊牌直接要二不让我动手偷的，我可给你说清楚了，名剑大会没那么好闯，里头有个高手，我打不过。” “谁？” “群雄宴之前我在庄子里转了转，有一个人很特别，听说他的剑帖是抢来的，也不知是何身份。我远远地观察了下他的气息，看着……似乎比叶英还强上几分。”冷玉面色微凝，“我一个人肯定不是对手，还会漏出马脚。” 第215章 名剑大会正式品剑的第一天，江湖名流云集，擂台边摆放的席位上坐满了人，唯有一个位置空得特别突兀，受邀前来品剑的六人又少了一个。 还是冷玉。 叶家四兄弟坐在一起，叶晖忍不住派小厮去问他又是怎么回事，对方回答说，落水之后受了风寒不便出门。 “这人先是受惊，然后又着了风寒，怎么听着像个体弱多病的？”叶蒙没见过冷玉，听着庄中的议论对冷玉的实力十分质疑，“他来了这名剑大会怕也坚持不了几招。” 叶炜对叶晖递出询问的目光，后者同样纳着闷儿。正在他愣神之际，擂台上分出了胜负，或者说，从那两人上去的时候就已经分出了胜负，武镜完全就是被那蒙面剑客压着打的，像是军人的血性被激发出来，死咬着不肯认输，对方也不客气，毫不留情地将他打成重伤。 名剑大会不论正邪，但杀人者除名。 武镜浑身是血地倒下了，看得观战群雄心中大骇，这蒙面剑客的剑法与中原武学风格迥异，到底是什么来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敲！我昨天更新了忘记解锁了擦擦擦，原谅我 第119章 chapter 119 叶炜上场查看了武镜的伤势，当真是没有手下留情，手筋脚筋都给挑断了，后半辈子恐怕只能当个废人。他转头看了眼同样起身的叶英，后者微皱着眉，似乎对此有些不悦。 比武论剑，却绝人后路，太过狠毒。 之后将和蒙面剑客对招的天云道长看着武镜被人抬下去脸色一白，心中暗暗叫糟，此人剑术超群但心狠手辣，绝对不是个善茬。 第一轮的比试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实力的悬殊让人看得很不尽兴也大感疑惑，中原何时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 下一场比试定在三天后，擂台周围的人散去，叶炜抱剑和叶蒙一起走在叶英身后，沉声说道：“此番残雪必然落入那人之手。” “我瞧着他手里的剑也很是特别，形状规制不像是中原所铸。”叶蒙对剑术远没有对剑本身感兴趣，那蒙面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一出鞘，他便仔细看了好几眼，剑身从中央向两头削减，锋刃处更是薄如蒲叶，但没人会怀疑它的坚硬。 “此人剑中有恨。”叶英淡淡地说了句话，以他的境界自然能看出来那人狠绝的手法并非天性使然，持剑之手七分用力，三分用气，不同旁人那样气力各占半边天，将剑使得精巧绝伦，而是不带任何复杂的招式。 如果名剑大会没有定下杀人者除名的规矩，那人恐怕会手起剑落，直取对方首级。 想到蒙面黑衣人今天一出手便直接废了武镜的修为，叶炜的脸色也有些阴冷，“天云道长之后便是剑思，该叫他小心才是。” “这人如此狠厉，要是残雪落入他的手中……” 纤长的华发自肩头垂落，纤长的发丝贴着棱角分明的面容，残雪是他亲手设计，也是那人给他带来的，他想给残雪寻个好主人，可在这次名剑大会中出挑的，却和预期大为不符。 叶英轻蹙着眉，“品剑六人中剩下的那人，实力如何？” 冷玉？叶炜一愣，脑海中权衡了番，“不敌。” 而且这个冷玉身上的谜团似比那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还要多。 眉心闪过一丝失望，看来残雪的归属已经确凿无疑了。 三天后的第二轮比试，大局已定，叶英便不再露面，反倒是受了惊又着了风寒的人风度翩翩地摇着折扇出现了。一身凌凌如雪的装束坐在台子上分外惹眼，不到一刻钟就有数十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或扫视或凝视地经过。 叶家兄弟也不约而同地看了冷玉一眼，只见他那双桃花似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正和昆仑掌门交手的蒙面人，叶晖本想同他客套几句，都被后者极为敷衍的嗯声带过了。 很明显，这人没空理会。 天云道长的实力和蒙面人差距更大，不过数十招就直接开口认输，他很有自知之明，不想落得跟武镜一样的下场，巴掌大的脸面远没有四肢健全来得重要，不如明哲保身。 见对手认输，蒙面人轻哼一声，收剑下台，如炬的眼眸自擂台旁坐着的人身上一扫，还剩下三个。忽然，他的视线停住了，他看见了一个手执折扇白衣若雪的男子，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后者也正看着他，带着一丝深深的考究。 冷玉收扇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微翘的眼尾轻轻挑起，毫不避讳地和蒙面人对视许久，似醉非醉的眸子蓦地露出一抹令人十分不解又不得不为之惊艳的笑意。 纯阳内景经，啧。 清风托起雪色的衣角，他轻笑着离席，低低地丢下了两个字：有趣。 当天晚膳以后，冷玉漫不经心地在山庄里逛着，参加名剑大会的剑客不是加紧修炼调息就是思考对手的招式和应对之法，大概只有他抱着出来游玩的心情各处闲晃。 他这般在庄子里明目张胆地走，自然引得许多有心人的注意，叶晖的手下从他出兰轩阁的那一刻便跟着，半道上有股隐晦的气息若隐若现，冷玉稍一细想便猜到是那个蒙面黑衣人，脚下一转，慢条斯理地开始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到了山庄偏僻的一角直接几个起落跃出院墙，一身银亮的雪衣竟直接在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瞬时把那些暗卫甩得一干二净。 好快的身法！ 第216章 既然对方同样有意，自然成全。暗处，蒙面的黑衣人也悄悄翻过了院墙，紧追着那丝虚无缥缈的气息而去。 湖畔长街上，手摇折扇临风而立的男子比坠落在湖中的月光还亮眼，隐晦的银白气流回荡在身周使得他如处朦胧之境。 蒙面人追至百步开外正要观察一番，冷玉收扇转身，远远地朝对方拱手，见对方已经发觉，蒙面人便不再隐藏直接走上前来。今日初见终于现身的冷玉，一时惊为天人，并非因其相貌，而是因他一身清灵潋滟的气息。世间高手众多，他见过最绝顶的那一个，但即便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也不可能达到这般玄妙的境界。 此番名剑大会他有着必须达到的目的，因此才对冷玉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有了几分忌惮，他本想探查对方的武功路数，却发觉自己的气息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感知之下。 这般精纯的内力，绝非常人所有。 百步长街，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遥遥对立，早春的风卷起一片尘埃自东向西拂面而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气氛冷凝得仿佛回到了冬日，冷玉眯了眯眸，突然朗声道：“在下初入江湖，传闻纯阳子座下曾有六名弟子，几十年前纯阳子首徒因和废帝李重茂有所牵连在纯阳宫惹下一桩祸事，于是才有了现在的纯阳五子之说。” 周围空气愈发沉闷，这是对方内息外放所致，冷玉不慌反笑，此人真气运转似太极无形，修习的分明是纯阳内功，且道境之高可与纯阳现任掌教相衡。好巧不巧，纯阳老祖和纯阳五子他都见过，有这般修为的人只能是被除名在外的那个了。 静虚一脉首座，吕洞宾大弟子，谢云流。 对方不说话，气息却排山倒海覆压而来，瞧这样子，怕是因为被识破身份动了杀机。冷玉摇了摇折扇，谢云流欺师灭祖，叛教而出，引得江湖正道群起而攻之，如果他把谢云流的身份抖露出去，说不定这名剑大会……他也参加不了了。 不过，他还是别干这种揭人老底的勾当了，要不然被纯阳宫那老头知道可不得揪着自己的耳朵罚抄百遍道德经。 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憋闷的事，冷玉有些僵硬地抽了抽嘴角，一计不成另生一计，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谢先生来得也挺好，正巧在下有一事相求。今日观先生与昆仑掌门一战，在下见先生所使剑法以劈砍为主，气势刚猛，用短剑则威力大打折扣，还不如先生自己所持之剑。” “三尺青锋残雪只取一半，名剑大会的品剑之人一为剑二为名，好剑不趁手，谢先生应该是为名而来。在下想同先生做笔交易，名剑大会魁首之衔于在下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在下想要残雪，若是先生答应获胜之后将残雪交于在下，在下自愿退出名剑大会，也好省去先生一些力气。” 黑衣人当即冷哼一声：“为什么要答应！” “以谢先生的武学造诣想必胜过前四人并无压力，但是对上我……可没那么容易。”冷玉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在下也许不敌，但谢先生若想赢，需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又如何？” 眼尾上翘，一双桃花眼眯成了狡猾的狐狸眼，冷玉似乎有了底气，越说越笃定，“以往的名剑大会都是一团和气，点到为止，偏偏谢先生一出手就重伤了神策的将军，听说谢先生手上的剑帖也是从官家的人手里抢的，先生想必深有体会，这些当着官儿的人啊，黑心得很，背地里的报复层出不穷，若是先生带伤离去，只怕会被人盯上。” 黑衣人不为所动。 冷玉却笑得眉弯眼弯，“这时候在下再稍稍向外透露一些谢云流回中原的消息……那先生可就麻烦大了。” 周围的气场一凝，黑衣人当即握上了腰间的剑柄，“我不接受任何威胁！” “哪里哪里，这明明是场交易，拿阁下的身康体健，换一把名剑残雪，在下以为非常划算。”冷玉执扇轻掩着笑容微寒的双唇，在他长剑袭来时收扇硬扛着接下。 脚下的青砖应声碎裂，冷玉偏头错开了劈落的剑风，脸色还是那般莹润，“君子动口不动手，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粗鲁，欸……”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湖边长街上打了起来，夜色下冷玉的身形犹自发亮，白衣胜雪，即便近身缠斗也不曾凌乱分毫。 黑衣人矫若游龙，招式初始只是试探，后者应对如流，十几个回合后便发力而出，直逼得冷玉动真格。没有闲杂人等观战，冷玉索性以扇为剑，招式现出了端倪，看得黑衣人心头一跳，这几日在藏剑山庄见到最多的就是叶家的四季剑法，冷玉手持一扇如握一剑，所使剑法和他所见的一模一样。 “你是藏剑山庄的人？”他挥剑落在银扇上，像是那扇子极为坚硬，对接了这么多剑都不见丝毫划痕。 此次名剑大会已有剑圣拓跋思南送回的剑帖让藏剑弟子出战，怎么眼前还有一个？ “非也非也。”黑衣人的剑招处处狠辣逼人要害，但冷玉还是轻笑出声，“硬要说的话……我可是我家小娘子的人。” 上百招后，双方内息犹如泉涌，当即在西子湖畔漆黑的夜里激烈碰撞了开来，方圆五里修为深厚之辈皆有所觉。一道裂缝沿着面具的中线从头至尾，银质的面具被剑气割出了一道口子，由中央向两侧断裂开来。 黑衣人看着眼前这个将叶家剑法使得一脸超然的男子，陷入短暂的呆愣。 第217章 冷玉轻挑着眉，摸了摸自己曝露在空气中的脸，不分场合地感叹了一声：“还是这样的呼吸清爽。” 黑衣人却有略微的怒气，“堂堂藏剑山庄庄主竟然偷偷混入名剑大会，叶家干出这等欺瞒之事只怕说不过去吧！” 怪不得叶英和这冷玉从来没有同时现身，眼前这男子，英年白发，又有冠玉之姿，额前的红色梅印如此清晰，和叶英生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细究起来两者的气息有些不同，不知是何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人在花前坐，锅从天上来 第120章 chapter 120 江湖上并未有叶英的孪生兄弟一说，这个人若不是叶英那还能是谁？ 黑衣人心思游移之际察觉另一道由远及近的气息，来人更让他觉得熟悉，再暗探一番面前的男子，心中疑惑更盛。 叶家的人在搞什么？ 冷玉同样发现有人靠近，眸光闪烁，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谢先生，两个打一个可就真的不是对手了，不如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在最后一轮开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反正无论如何残雪最终都会在我手上，名归你，剑归我，至于中间这苦头吃不吃，就看你的了。” “藏剑山庄以残雪为彩举办名剑大会，将此物拿出又要暗中将它拿回，你们藏剑如此不诚心，若让江湖人知道只怕会被唾弃！” 冷玉眯了眯眼，并不把叶家的名声放在心上，刚想再口舌几句，脸色忽然僵住，身体机械性地朝某个方向挪了挪，他艰难地抽了抽嘴，迫不得已往前快走了几步，“本公子话还没说完！你这煞风景的女人！” 黑衣人一直警惕着他的动作，见他如此怪异的举动心中更是防备，却见那雪色的衣角凌空跃起飞速往湖面掠去，身形之快如同闪电。 这绝不是人能有的速度。 从藏剑山庄的气息越来越近，黑衣人略一思索，转身也匆匆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就在谢云流离开之后不久，一道优雅华贵的身影飘然而至，稳稳地落在西子湖畔，月色将街道照得通透，他却只闭着眼微微转动清冷的面容，借着寒凉的夜风拼凑着周围的情形。 名剑大会期间，藏剑山庄有责任对周边地区负责，不容聚集来此的江湖人士寻衅闹事。叶英是被先前的动静惊扰的，可循着打斗声出来到了半路却忽然没了声响，此刻他缓步走在青石长街上，周围一片静悄悄的。 地面有些不自然的破裂和凹痕，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拂，是剑气留下的划痕，方才的确有人在此处交手，且十分激烈。 叶英仔细揣摩着这些剑痕，心中慢慢分析着剑痕的长度和深度，如此平薄的切口，应该是柄极其轻薄的剑，且此人内力不在他之下。名剑大会江湖豪侠云集，但这些人当中有这样特征的却只有一个，那个蒙面剑客。 正想着是怎么回事，又有一人从庄内出来了，“大哥。” 叶炜是追着叶英出来的，看到周围隐隐留下的打斗痕迹，也猜出此前可能有人在此激战，不然不可能引得叶英离庄，“何人会在此处闹事？” 叶英微微摇头，能察觉到自己靠近且先走一步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其中一人他已经有了眉目，但另一人是谁？“这些剑痕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别的痕迹却是没有了，另一人用的……兴许是些软兵器或者单纯的拳脚功夫。” 赤手空拳对阵坚硬的剑锋，若是修为不到火候肯定会受伤。 叶英一手汇聚内力掀起一阵风吹动周围的一切，两片亮眼的银光滚到脚边，眼睛到底还是不方便，叶炜来了正好，“这是何物？” 叶炜看见那熟悉的面具心下当即想起一个人来，“这是那个叫冷玉脸上所戴的面具。” “这用剑之人挥剑三分，聚气七分，若是如此还留下了剑痕，说明他的对手并不好对付。”叶英初到此地时察觉到空气中有霜冷之感，如今已至三月，过了春寒料峭的时节，这战斗的余温应该与交战另一人修炼的功法有关。 他忽然抽出鞘中长剑，削薄的剑身如一泓清泉，看得叶炜微微发愣，叶英鲜少会有拔剑的动作。不过紧接着他便明白了，剑尖沿着剑痕的方向点划，仿佛在推演之前的战局。 片刻之后叶英的动作停住，叹道：“那位连胜的前辈果真剑法精粹。” 叶炜沉默了一会儿，的确，那蒙面黑衣人若是没有卓然的剑术，断不会将历年来参加名剑大会的人压制得如此彻底，对方的实力极为强劲，绝对在自己之上。 叶英收剑归鞘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道：“那位前辈剑锋之下留有余地，对方用的应是一柄匕首之类的短兵，长约一尺。” 叶炜对冷玉本就有几分好奇，看周围留下的痕迹也是一场激战，这冷玉看似修为不差，能到闯入名剑大会总该是个高手。 “不过……”叶英顿了顿，清冷的神色溢出了几分平日不太常见的疑惑，他在脑海中模拟着战局和应对之法时，所想的招式和蒙面剑客的后招竟奇迹般地相合，难道……“此人兴许会叶家剑法。” 冷玉怎么会叶家剑法？ 叶炜同样露出疑惑，还有对方身上那同静姝相似的清潋气息，一时之间他看着叶英有些欲言又止。 一年多前静姝去世的时候，叶英仍是和往常一样终日抱剑枯坐，脸上的表情永远是淡淡的，和他从坟前离开的那天一样，周围的人和他之间却永远有一层薄雾，咫尺又隔着天涯，他们无法触及。 第218章 几个做弟弟的每次想要出言安慰或想尽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叶英都只是轻轻地抚着膝上的长剑，他们说的话虽然在听但更像是没听。 叶蒙觉得他定是一直强忍着悲痛不说，试图撺掇着另外两个哥哥想拉着从不喝酒的叶英痛快一回，后者却淡淡地摇了摇头，难得在他们面前叹了口气。 “她一直在此处，未曾离去。” 静姝当初苦等六年却从不表露思念，是因为知道叶英总有回来的一天；叶英在接受了她的离去后不再悲伤，是因为定下了来世之约，他们终会再见。 她等得起，他也等得起，只要等过余生，就是他们的来生。 另一头，冷玉自湖面疾驰绕过沿湖的庄墙直接从水上跃进了兰轩阁，不等喘过气直接踹开二楼房门走了进去，“你！” 坐在床沿的女子仍旧戴着面具，僵硬的身体靠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微转的目光触及那张毫无遮掩的俊颜当即一怔，直到对方气冲冲地行至眼前才回过神。 啪！ 冷玉双手一撑轮椅的扶手，被人强拉着回来的感觉让他十分不悦，“你这女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视线有些恍惚地从那张一般无二的面容上移开，她微微垂眸，“师父下山前曾交代我不许插手纯阳宫的门派恩怨，你去挑衅谢前辈能有什么好处。” 静姝试图跟冷玉说既然力不能敌还硬跟别人交手有多么不明智，但后者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快，静姝只能在心里沉沉叹气，方才她觉得叶英的气息从周围一掠而过，再顺着方向过去便是冷玉所在的位置，不想暴露就把人叫了回来。 冷玉当然也不会将自己出言激将谢云流的事说出来，这女人也就光是看着不说话，认真起来能讲上半天的道理，耳朵里满是那支离破碎的声音极为难受，偏偏她说话他还就得听着。 这都什么破规矩。 而此刻，偶然路过楼外楼转角的叶晖错愕地望着兰轩阁的方向，刚刚他好像看到了自家大哥穿着冷玉的衣服进了兰轩阁二楼的起居室，眼睛还是睁着的…… 他揉了揉眼，觉得是自己看了一天的账花了眼，便问旁边的小厮，“你刚才可看见有什么人进了兰轩阁？” 小厮嘿笑一声，拍了一记马屁，“小的哪儿能有二庄主您那么好的眼力见，就看见一道影子晃了眼就过去了，该是那个冷玉公子吧，小的听说那位贵客喜好上房翻窗，不爱走正门。” 冷玉…… 叶晖在心底暗暗寻思着，那必然不可能是叶英，是冷玉不假，但……犹豫了一会儿，他叫人去传了兰轩阁的侍女，“你们一直服侍，可曾见过那个冷玉的真容？” 两个侍女相互看了眼，然后摇了摇头，她们虽是兰轩阁的侍女却清闲得很，只在院子里做些日常的扫洒，膳堂调配的菜食那两位贵客从来不用，只偶尔叫过几杯茶水，他们大半的时间都在二楼，还刻意吩咐她们不准上楼。 正巧，叶炜得了叶英的交代来兰轩阁看看冷玉的情况，远见二哥在问话便绕了上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叶晖摆了摆手，“并不是什么大事，兴许是我认错了人，倒是你，跟着大哥出去可看见是什么人在交手？” “大哥猜测是那蒙面剑客和冷玉，二哥在此处刚才可看见冷玉回来了？” 叶晖一愣，点了点头，心里又浮现出那远远的一瞥。 “那大概真的是他。”叶炜挑了挑眉，看向兰轩阁的位置颇有几分考究，“大哥还有话，说是这个冷玉……可能会叶家剑法。” “这，可当真？”叶晖心下大吃一惊，对冷玉和叶家之间有了几分大胆的猜测。 叶炜从袖中取出那副断成两截的面具，“这是我们在现场发现的，是冷玉的东西无疑，二哥刚才可看清了冷玉的相貌？” 挥退了左右，叶炜看了看那面具，又看了看兰轩阁的方向，低声道：“我倒是看见了一二，也不知是不是花眼，那冷玉和大哥，似乎长得一模一样。” 叶炜一时惊骇，还能有这样的事？ 两人把各自掌握的信息稍稍一捋，愈发觉得冷玉身上疑点重重，要是对方真的和叶英生得一样又会叶家剑法，对方和叶家的渊源必然不小，可他们掌管藏剑山庄这么久，哪里来的这么一号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坐了一天的车，晚上九点半才到酒店住下，qaq先这样发吧 第121章 chapter 121 名剑大会第三回 合的时候，剑思上场与已经连胜两轮的蒙面剑客交手，剑思乃藏剑四剑童之一，在第二次名剑大会时被人送来了藏剑山庄，如今已过去二十个年头，二十年如一日的苦修使得他的剑术在同辈之中成为佼佼者。 事关山庄弟子，叶家四兄弟自然是坐齐了。比武开始之前，看台的席位上又一次出现了个空位。 这回不光叶晖，连叶炜甚至叶英都朝那个位置留意了片刻，叶蒙跟着几个哥哥的视线看了过 去，“这个冷玉……又怎么了？” 叶晖神色复杂地回答：“听说是走夜路扭了脚。” 叶蒙双手环胸，“既为品剑夺魁，自然要熟悉对手，他三番两次不来，难道是很有自信不成？” 垂落的眼睫轻轻抖动，叶英没说什么，淡然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即将上场的剑思身上。 叶炜心中却有几分了然，蒙面剑客的剑术甚高，连叶英都对他夺魁没什么异议，若前几日夜间是冷玉的话，应该是他私底下在和那蒙面剑客交手，那这么一想……也许是冷玉不出现是因为在那天夜里受了伤？ 第219章 剑思上台时，周围观战的英雄豪杰纷纷表示不看好，剑思是谁，江湖上从未耳闻，他们甚至断言十招之内必分胜负。 蒙面剑客仍旧戴着面罩，看着身前站着的剑思，一想他也是个藏剑弟子，便不由得和之前交过手的冷玉比较起来。那夜的一番激战虽然没分出个胜负，但他对叶家剑法却不算陌生了。 只是……这个叶英和那个冷玉是何关系？ 叶英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心中虽有疑问脸上却没有过多表示，平平淡淡地坐在主位上静待着品剑的开始。 剑思在藏剑山庄内修习剑法二十年前，早就不是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垂死少年了，他专心应对着朝他劈砍而来的剑锋，叶晖和叶蒙在他上场前曾经找到他，让他若是自觉不敌便不要逞强，免得落了个武镜一般的下场。 对这个下手狠辣的蒙面剑客，剑思因其行事作风的确有些警惕，但两剑相接时却又有股奇异的感觉传来，他总觉得对方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来是谁。 第一回合开始，剑思意外又不意外地输了，输了不意外，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蒙面剑客的手中坚持了上百招，令观战群雄又不得不佩服起藏剑山庄的武学来。 习武之人向来不肯轻易认输，只看着蒙面剑客的剑招越来越凶狠，正要重蹈覆辙，台下人山人海中忽然有人高呼了一段生辰八字，竟让这蒙面人停了下来，众人不知所以，说这话的人也当场失了踪迹。 蒙面剑客却当即追了出去，留下重伤的剑思，此战，仍胜。 庄内弟子堂中，年迈的盛长风小心地处理完剑思身上的伤口，“没有性命之忧，但需要仔细休养。” “多谢盛先生。”叶蒙松了口气，回过头又想起蒙面剑客的举动，觉得百思不得其解，“那人为何突然手下留情了？” 且听说到现在还没回来。 “没有伤及剑思性命就好。”叶晖也放下了胸口一块大石，下一场就是第四轮了，上场的是明教法王莫言笑，十年前他就败在叶英手下，十年后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更不可能打得过那剑术超群的蒙面黑衣人。 剑思是庄中比较看重的弟子，他受伤，所有庄主都在，确定他没事才准备离开。 叶英缓步走出了弟子堂，叶晖本以为他会回落梅居，却听他淡淡问了一句：“那最后一名参与品剑的人在何处？” “安排在了兰轩阁。”叶晖如实回答。 俊眉轻轻一拢，“对方既持帖而来，便是藏剑山庄的贵客，若身体抱恙，理当去探望一二。” 叶家兄弟都愣了愣，叶英这是……要去看冷玉？ 兰轩阁本是一座长出湖面的观景台，因为近几年庄中人多，客院不够，才临时改建成了一处楼阁。藏剑山庄四名庄主齐刷刷地到了兰轩阁外，可里面迎出来的侍女却告诉他们一个啼笑皆非的消息：冷玉散步去了。 “散步？”叶蒙思维一滞，“他不是扭了脚？” 叶晖倒是不相信这人会扭脚，上次冷玉说落水受了惊吓，他好心跑来看结果还被对方调侃，隔天说自己着了风寒可又一天到晚扇着扇子，现在说扭了脚，简直鬼话连篇。 他查过冷玉身份，当初去纯阳宫送剑帖的弟子将剑帖直接交给了纯阳掌教李忘生，并且对方答应会亲自前来，那为何最终拿剑帖登门的却是冷玉？ 这剑帖总不可能是从李忘生手上抢的吧？那可是武功早就出神入化的纯阳掌教，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抢？ “冷玉公子说他是去活动筋骨。”侍女恭恭敬敬地把冷玉的话转达了。 “他几时出去的？” “就在刚刚。” 刚刚？叶晖一看来时路，完全没见到那身银发雪缎的身影，“有人陪着吗？” “额……”侍女有些僵硬地回道，“冷玉公子走太快，我们都没跟上。” 瞧瞧，这就是扭伤了脚在活动筋骨的人了。 不仅侍女没追上，就连叶晖暗中安插留意冷玉行动的人也没跟上，脚步一晃人就没影了，他的轻功着实高超，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步法。 叶炜沉吟一会儿，“我怎么觉得这个冷玉……好像在躲大哥？” 叶英一年到头出落梅居的时间本来就少，最近这几次因名剑大会现身，冷玉却没一次露面。 “是这样吗？”叶晖仔细一想，这才发现自打冷玉来了以后，根本就没和叶英打过照面。 叶英眉心轻动，冷玉，在躲他？ “这人平白无故躲着大哥干什么？”叶蒙很是不解。 叶晖想到那个一身是谜的雪衣男子，这其中的事兴许不是平白无故，叶炜那么说了以后他再细想似乎的确有这样的苗头，他看了眼叶英，然后转过身去问兰轩阁的侍女，“那冷玉的夫人呢？” “夫人还在楼上，庄主稍等，奴婢去禀报一声。” 想来也是，那位夫人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冷玉要避只怕没法带着夫人一起避开。 兰轩阁紧邻着西湖之水，没有刻意修建外墙，而是种了一排青竹算是分割，他们一群身份显赫的人站在竹林旁十分惹人注意，幸好侍女没过一会儿就下来了，她朝几位庄主福了福身，“夫人卧床未起，命奴婢向几位庄主陪个不是。” 也不见么…… 叶英微微抬头，面朝二楼的方向，以他的耳力自能听出侍女其实并未进入卧房，而是在走廊上敲了敲门，里面的回话声很轻，音色十分嘶哑，听得他有些莫名的心悸，胸口的位置一阵一阵轻轻抽痛。 第220章 清冷的面容露出一丝复杂，他微微抿唇，“既然不便，我们就各自回去吧。” 目送叶英缓步远去，叶家剩下三兄弟结伴走出了一段距离，叶蒙到了半路便岔了方向去剑庐巡视，只剩叶晖和叶炜，到了幽静的地方便听得叶晖道：“我暗中调查了一下族中人员，好像没有什么流落在外身份不明的。” 那天他隐约看见冷玉的真容和叶英极为相近，他又会叶家剑法，若真是叶家的人，那总该是他们的同胞兄弟，儿子查老子私生子这种事情，说出去不太好听。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叶晖总觉得冷玉来藏剑山庄别有居心，如今暴露出来的种种迹象更是不一般，此人必须彻查才行。只是这件事兴许和静姝有关，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叶英，若是追查下去动静大了，势必会被叶英知晓。 走出那段伤痛并不容易，过去的这一年半里没人敢在叶英面前提静姝的名字，生怕那张清冷的脸上露出悲凉。 “这冷玉说话颠三倒四，多的是弯弯绕绕，兴许我们可以从他的夫人身上下手。”叶晖眯了眯眸，直觉告诉他那名女子会比冷玉要好打交道得多。 而另一边，藏剑山庄身份最尊贵的人并没有走回落梅居，而是沿着一条并没有人经过的小路来到了藏剑山庄原先人流众多的地方。曾经的膳堂所在如今成了藏剑山庄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中唯一一片突兀的空地，除了叶英不会有人来这里。 当初把这里推平之后叶英觉得此处太过死寂，便让人在四周圈了一片地种上花草，四四方方的小院南北各一扇拱门，两头各自守着侍卫，不让闲人闯入。 小院里置了石桌石椅，每次觉得心情无法平静的时候叶英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也许是因为斯人故去，他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她存在的气息。他也曾终日独坐于此，可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下埋葬的回忆，也可能是为了逃避那个盛满她身影的落梅居。 原来思念是如此煎熬人心，静姝去了以后，他才真正明白她曾经的心情。每一缕存在于记忆中的声音会叫他恍惚，旁人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停顿都能让他感受到凹陷至心口的疼痛，静姝留给他的东西并不多，却每一样都刻骨铭心。 落梅居的每一条走廊和石子小路都有她当初认真坚持立起来的围栏，她总担心他眼睛不方便走路摔倒，小动作一个又一个，当真令他喜爱得发笑。 如今，他只能守着回忆和这些遗物了。 指腹轻轻摩挲着石桌光滑的边沿，叶英轻叹一声，她若还在，多好。 第122章 chapter 122 一早发现叶家兄弟即将登门的冷玉避开了他们即将走来的方向从另一条路远离了兰轩阁，心里正盘算着叶家兄弟会在兰轩阁逗留的时辰，抬头就见一座院落。 他可太熟悉了。 冷玉看着那长出院墙的亭亭海棠，摸了摸鼻子，索性一个翻身从角落里翻了进去，这里是叶英的居所，又是整个藏剑山庄的核心，自从残雪被转移到此处以后不止外墙，内院里也增设了守卫。 “什么人！” 冷玉刚一落地就有人拿着剑指了上来，他背对着旁人微微眯眸，淡然地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藏入袖中，然后缓缓转身。 “庄……庄主？” 学着记忆中的模样微微颔首，冷玉闭着眼从容不迫地走向书房，留下一队面有所思的护卫，奇怪，大庄主不过是出趟门怎么就换了衣服和发饰？ 他们隐约觉得异样，却不敢上前冒犯，回头越想越不对劲，大庄主怎么没将佩剑和残雪随身携带？领头的护卫连忙走进书房，却见房间里空无一人顿时喊糟：“警戒！” 守着落梅居里外的人全部行动起来在各处房间搜查，那人像是轻功极高，从书房的窗户里掠出去竟然没有丝毫声响。 找了一圈没见人影，另一头去禀报几位庄主的人还没回来，搜查的人却见前院门口立着一个华服白发的男子，庄重繁复的衣饰正是他们心目中的叶英，“庄主！” “嗯。” “庄主，有贼人扮作您的模样闯入落梅居，属下一时不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护卫偷偷捏了把汗，幸好残雪没有直接放在落梅居，不然这下子说不定就出事了。 叶英微微皱眉，清冷的面容四下转动，抿唇无话。 领头的护卫大气也不敢喘，低头只等着叶英发落，半晌才听到一丝淡淡的声音，“去查。” “是！”领头的护卫立刻顶着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去了。 秦嬷嬷也领着侍女在核验是否有东西丢失，看见叶英仍旧只身站在院中正要上前伺候，却见对方远远地抬起手似要将她按在原地，便福了福身继续做手头的事。 缓缓走在这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中，叶英神色沉静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反手便关上了。 秦嬷嬷虽然奇怪他这个时候回房，不过一想到有贼人闯入兴许庄主是想看看自己房中之物是否失窃便没放在心上，走过一圈，除了叶英的卧房没查以外，别的房间均完好无损。 她正要去和叶英汇报，却见这位主子微皱着眉站在书房门口，想来是已经检查过卧房了，“庄主，可是有东西失窃？” 叶英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此地发生何事？” 秦嬷嬷一怔，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刚才他不是一直在吗？ 第221章 消息传到叶晖耳中时他正要坐下喝水，一口气没喘匀便呛在了喉咙里，他连忙将杯盏放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落梅居，发现所有的侍女护卫全都聚在了卧房门口，而叶英正站在人群前面若有所思。 “大哥！” 叶英轻嗯一声，心中还在思索那个冒充自己闯入落梅居的人，“你可得到了什么线索？” “小弟也是刚得到消息就过来了，还没什么线索。”叶晖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大哥吧？” 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侍卫禀报两次遇见那人时均未看见随身佩剑。” 叶晖连忙去看叶英身后别着的两把剑，一长一短，这该是本人了，他松了口气，旋即回过神来，“两次？” “房中丢了一套衣服，该是那人穿着我的衣服回头又假扮了一次。” 护卫的头领连忙躬身谢罪，初时发现那冒充者的剑和衣服不对才识破，第二次看见那身衣服便直接认定了那人的身份，忘了更重要的佩剑，“是属下失职。” “下去领罚吧，并无要物失窃，往后再仔细些。”叶英挥了挥手，也让其余的人全部退下了，“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我的卧房换好衣服再避开其他人的搜查回到前院，此人应是对落梅居的地形极为熟悉，轻功也不错。” 叶晖松了口气，“幸好大哥将残雪一直带在身边，不然这次要是被人闯入盗走可就麻烦了。” 叶英却微微皱眉，“倒有一事不解，此人既然可以悄悄离开，为何又要扮作我的模样再现身一次？” “额，可能……一时兴起？” 眉心微凝，叶英侧身朝向叶晖的方向，“二弟可知道些什么？” 心头猛地一跳，看着叶英若有所思的面容，第一时间想到冷玉的叶晖不知当讲不当讲，越想越觉得叶英的注意在他身上停留许久，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个叫冷玉的剑客，可能和大哥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从山庄小路急匆匆地避开周围巡逻的队伍回到兰轩阁，锦衣华服的男子一进门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群人怎么那么好骗？本公子可真是找了个不错的乐子。” 静姝仍旧坐在轮椅上，冷玉进门之前她还在发呆，视线一瞥却再也收不回来了，这是前所未有的相像，仿佛叶英本人站在她面前一般，开口的那句话却将她拉回现实。 他不是叶英。 “你去了落梅居。”明明该是问句，她却用了陈述的语气，冷玉身上穿的是叶英的衣服，除了落梅居她想不出来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能让他拿到这套衣服。 静姝皱起了眉，“你为什么偷他的衣服？” “什么叫偷，这是本公子光明正大当着一群人的面穿走的。” “你……”静姝哪里想不到他会用这张脸去干什么，胸口一时郁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坐在轮椅里的身体有些僵硬地抽搐，青红的血丝溢出了苍白的唇角。 冷玉见她吐血连忙翻出随身带着的药瓶又去倒了一杯水，“快把药吃了！” 勉强咽下一粒药丸，被人硬灌的感觉并不好受，上涌的气血将虚浮的脸色逼得青红交加，静姝咳出了一大滩浑浊的血，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形如枯槁。 见她雪色的衣衫被青红的痕迹染得斑驳，冷玉皱起眉，“你可还好？” 静姝闭眸不语，想回话也有心无力。 捏了捏眉心，冷玉叹了口气，“算了，你休息一会，我帮你收拾。” 这天入夜以后，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兰轩阁二楼直接跃上湖面，如同那倒映在湖水中的一缕月光，随波而逝。 冷玉一路向西奔驰到了郊外，在空旷的野地中止住了身形，脚下发力随意掀开地面的土块，掘出一个坑洞来。他随手抛下一堆卷起的衣物，擦亮了一枚火折子，眸光凝看着金红的火苗在坑洞里燃烧，干涸的青色血痕逐渐变得焦黑，散出一股诡异的恶臭。 他后退几步，眉心的褶皱深了几分，这味道着实令人不喜，等到衣服完全化为灰烬，冷玉挥手卷起一旁的泥土重新掩埋，指尖划过光滑的指腹，一滴银白的液珠从裂开的缝隙中坠落，脚下的地面很快生出一片青葱的杂草。 做完这一切冷玉才潇潇然转身，没走几步嘴上便轻啧一声：“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一道剑影如疾风骤至，直扑面门而来，冷玉挑了挑眉，心下一哂，掏出袖中的折扇直接迎了上去，只见那银亮的扇骨突然倒转，两根扇骨合二为一并成了一把两尺长的短剑，他对着那纯属试探的招式拆招化解，眼底的笑意愈发灿烂。 突然袭击他的蒙面黑衣人并非谢云流，眼前这柄长剑他可是认得的，这是藏剑三庄主叶炜的佩剑无双，哪怕对方只拿出了一把又特意用黑布蒙住了具有代表性的剑柄，他也认得。 两人有些心照不宣地对阵几招，在无双剑锋暴露出想破开他脸上面具的企图之前，冷玉轻笑一声，直接道出了来人的身份，“你们藏剑山庄便是这样对待贵客的么，叶三庄主？” 叶炜心下一惊，他方才所用招式并非单纯的藏剑武学，而是在自己内力不通时结合各家剑派所领悟的寂剑，形式上与叶家剑法有极大不同，怎么冷玉这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此人对藏剑绝非一般的熟悉。 这是叶炜随后得出的结论，他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个神秘的男子，刚才的一幕犹在眼前，能够做出这等催生草木之事的，除了静姝他还不曾见过第二个人。 第222章 他原本守在兰轩阁外打算找机会接触那个蒙面女子，却见冷玉神色鬼祟地离开了藏剑山庄，心下一权衡便跟了出来。 午后的事，叶英最后没有明确表态，但叶晖和叶炜却私底下认定那擅闯落梅居的人定是冷玉无疑，加派人员暗中盯梢有失礼数，放任自由又恐生大乱，这个家伙古怪的行事作风完全是随性而为，他来藏剑山庄的目的更是扑朔迷离，绝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可眼下，他看着那丛幽幽绿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来我藏剑有何目的？” 冷玉笑眯眯地看着表面平静的叶炜，“奇怪，在下初次登门便说过，在下冷玉，前来参加名剑大会，你们藏剑山庄是听不得我说的话还是记不得他人所言？” 叶炜微微抿唇，方才他手中寂剑几番留出使用叶家剑法最合适的机会，对方却并未露出一招一式，且冷玉所用的武功路数，竟是纯阳宫的紫霞功法，对方拿着纯阳剑帖，果真是纯阳宫的人？ 不对，若是如此那日留在长街上的面具又作何解释？ 想起叶晖对冷玉的评价，他觉得此事还不能过早定论，“今日有人擅闯山庄内宅重地，名剑大会期间残雪不容有失，叶某想请阁下配合一番，协助调查贼人的身份。” “叶三庄主这是何意？” 叶炜客气地一拱手，“叶某想请冷玉公子摘下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天真的在景区里面走了很久，然后换个地方一直找到晚上□□点才找到旅馆，神农架真的太大了，开车都是山路一点都不好走，委屈巴巴 欠下的更会补的，我发誓等我旅游结束我就爆更 最后，七夕快落 by没时间肝周年庆没时间刷七夕没时间码字的苦逼作者 第123章 chapter 123 摸了摸脸上冰凉的温度，冷玉怎么可能照做，他一手摇扇一手负在身后，“如果本公子说不呢？” 那便只有得罪了。 叶炜心中的想法还没化为现实，却见眼前的人从袖中抖出一张烫金的剑帖来，修长的两指将剑帖夹在中间，不紧不慢地走到叶炜面前，“藏剑山庄定下名剑大会的规矩，不管是江湖正派还是邪魔歪道，只要手中持有剑帖便是藏剑山庄的座上宾，叶三庄主若是想用强，明早冷玉便将你们的做派昭告江湖，就说你们嫉妒本公子美貌，还想对本公子动手动脚。” 到底是谁在动手动脚？ 看着满口荒诞的男子叶炜真想反驳一句岂有此理，他总算明白叶晖对冷玉的评价从何而来，此人看着风度翩翩，实则无赖得很，“阁下此言差矣，藏剑山庄绝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阁下若是不愿，那便作罢，只是叶某还有两个问题想向阁下请教，希望阁下能够解惑。” “两个太多，本公子只答一个。”见叶炜面色骤沉，冷玉晃了晃手中的剑帖，“你们藏剑山庄的人很会做生意，可如果跟本公子讨价还价，一个都不答。” 看着那个把剑帖当成免死金牌的男子叶炜便有些气郁，半晌，他才抛出了一个问题，不问那日夜里和蒙面人交手的是否是他，不问今日闯入落梅居的是否是他，而是…… “你与静姝什么关系？” 冷玉一挑眉，倒是没想到叶炜会直接问出这个名字，“静姝？什么静姝？” “阁下莫要装蒜。”叶炜一点他身后月下青幽的新草，“方才叶某看得分明，阁下有着催生草木的本事，普天之下叶某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种能力。” “哦？那个人呢？” 叶炜一顿，半晌才道：“死了。” “那叶三庄主这就说对了，普天之下确实只有一个人有这种能力，那就是本公子了。”冷玉折扇一展掩住轻笑的唇，只露出一双狐狸般狡黠的眸子。 “你……” “叶三庄主别见怪，本公子不过开个玩笑，这世间光怪陆离，天下又有芸芸众生，什么样的奇景不能有，本公子长年服用丹药，血液中药效极强，区区草木而已催生不足为奇，若是换做活死人肉白骨那可就值得说道了。” 叶炜心头一惊，当初静姝可不就是让柳夕死而复生了吗？ “时候不早，叶三庄主，今夜之事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便不放在心上了，若有下次可莫怪本公子在江湖人面前告你们一状了。” 叶炜站在原地看着那人飘摇而去，心中虽然对冷玉的言行有些恼怒，更多的还是疑惑，他越来越想知道冷玉的身份了。他望着雪色衣影消失的方向，脚下当即发力，运起步法追了上去。 哪怕会被对方发现，他还是想就近再试探一次。 可回到藏剑山庄，他却看见冷玉在距离兰轩阁还有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湖畔波光盈盈，将一束纤白的长发映得雪亮，他不由从黑暗中现出身形，紧跟着落在冷玉旁边。 兰轩阁外，一身金玉华服的男子负手立于湖畔，脚边水波阵阵，无瑕的月光洒在一双微微抬起却没有睁开的眼睫上，神色朦胧。 素来不爱出门的大哥怎么会在这儿？叶炜心下生奇，却听得冷玉在旁轻啧一声转身离去。 叶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来这里，今日他在陵园里坐了许久心中却始终不曾安定，回到落梅居以后又出了有人冒充的事，叶晖只提供了一个可能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对方持剑帖而来便是山庄贵客，他们需得以礼相待。但若此人真的心怀不轨还是要小心提防。 第223章 奇怪的是，他浮动了一下午的心到了夜间，到了这兰轩阁湖畔，却奇迹般安定了下来。 从一场深眠中醒来的静姝惊觉自己附近有一道熟悉的气息，立刻从混沌的夹缝跌入清醒的世界，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撑着轮椅的靠背脚下僵硬地挪到窗边，哆哆嗦嗦地推开了一丝窗缝。 那一道如月华般的侧影便是如此闯入她的视野。 苍白的唇微微抖动，开合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仿佛回应着她心中的呼唤，立在湖畔的人突然抬起头来朝向她所在的位置，清冷如雪的面目直入眼帘，激得她腐朽的心微微跳动。 她猛然合拢窗缝，叶英怎么会在这里？他发现她了？ 静姝一时不敢接着往下想，连呼吸也被遗忘，回过神后气流急速流转于闷窒的肺腑，激出几声剧烈的咳嗽来。她连忙捂嘴忍住接下去的声音，随后却一想虽然她如今生气全无，可他并非耳聋，先前那几声该是发现她了吧？ 窗门重新小小地推开了一丝，乌沉沉的眸从夹缝中小心观察着楼下的人有何变化。 那人已经转回了头，负手立在原地，额角的花痕鲜红如初。 静姝见他站在楼下不动似是赏月并不留意于她，便稍稍大胆地推开了窗门，趴在窗台上安静地朝下看。听药王前辈说当初他赶到以后和盛神针两人合力解了枯残蛊的毒，叶英虽然折损了些内力，但并不严重，调养一段时间便恢复了。 他看着还好。 静姝心里松了口气，目光却有些黯淡，她看着自己方才咳于掌心的青色血迹，她和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了吧…… 能这般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她不敢奢望太多，远远地这样看上一会儿就知足了。 头顶有道朦胧的视线叶英并非不察，这种感觉像极了她曾经陪他练剑的时候，她总会看着看着就呆了，虽看破不说破。 叶英想试试等冷玉回来一见，却只等到叶炜从庄外回来，他身旁有道一闪而逝的气息，快到来不及捕捉，这等轻功在江湖上必属上层。 夜已至深，他再次抬头朝向二楼的窗户，寒凉的晚风拂过窗台上一道突起的弧度，也许是因为病体拖累，那人的身形很是瘦弱，细究下去愈发心惊，究竟是怎样的病痛消磨会让一个人嶙峋至此。叶英无法在脑海中描摹那人的相貌，只觉得有些心疼。 她趴在窗台上已有许久未动，不知是不是睡去了，早春二月，夜里的风还是发冷，她这般在窗边趴睡只怕会让病情加重，叶英回过神时已经走入兰轩阁的竹林，侍女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 “去取件披风替那位夫人盖一盖。” 侍女一愣，心中虽有诧异但还是照做了。叶英便站在楼下抬头正对着二楼敞开的窗门，心跳有些奇异地加快，他抿了抿唇，在侍女还未回来前转身离开了兰轩阁。 名剑大会第三轮结束后因那连胜三轮的蒙面剑客失踪暂停了一段时间，各处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趁机捡着蒙面人的身份一通瞎猜，扯出一堆神乎其神的故事来。 清晨，叶英负手站在海棠树下，柔嫩的花瓣片片飘落，滑过他的衣肩，或夹在浓密的发丝里，或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庄主，东西都准备好了。”秦嬷嬷领来两个拎着小篮的侍女，在他身后微微行礼。 他轻轻颔首，缓步走出了落梅居。 阳春三月，西湖边的晨风格外舒爽，清脆的莺啼一飞而过，惊起垂岸杨柳，在青绿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走出藏剑山庄的地界，叶英慢慢踱在空气清新的乡道上，蜿蜒前行两百步，在岔路口右拐上了山。 山间幽静处有两座相挨的坟茔，左边的坟像是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十分陈旧，右边的则要新上许多。 今日是顾心兰的忌辰，静姝不在，叶英替她来扫墓。 秦嬷嬷领着两个侍女蹲下身去清理坟前的杂草放好祭品，叶英抿着唇站在那座新坟前，眉色有说不出的缱绻，修长的手轻轻抚着光凉的石碑，好似女子曾经如花似玉的面庞。 菲儿这一年跟在二弟身后学得不错，庄内很多人都夸她聪明。柳夕的身体大好了，江湖上的风声已过，母亲预备此番名剑大会结束就补办她和三弟的婚礼。 指尖一停，叶英轻垂着眸，静姝，我们是不是还欠一个婚礼？ 好似有张娇俏的笑脸，听到他的话一转身就羞赧地跑没影了，跑去了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叶英有片刻的惆怅失神，放下的手落在腰间，冰凉的剑柄在这种天气还有些冻手，寒铁经过淬炼把最为精华的部分凝聚在一起，若是不用上几分内力，久持此剑便会被冻伤。 残雪的确很漂亮，本想着你若喜欢我便教你争上一争，只可惜…… 叶英轻轻拢眉，心中默念的声音一停，像是在想别的什么，半晌才继续无声说道：庄里来了个叫冷玉的人，虽未曾见面，但他给人的感觉很奇妙，东躲西藏又这么明目张胆的，倒是和小时候的你有几分相似。 二弟说此人与我相像，可对方总是避我不见，像是有什么隐情。 你说，会不会和你有关？ 掠过山野的风像是无声的回应，叶英微叹一声，残雪问世，藏剑山庄名望必然再上一层，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二弟操劳之时总会念及你，三弟的愧意自不用说，他们如此，我也不好再因你伤怀。 第224章 只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会忘，你乖乖在此处，等我来陪你。 待到祭拜完毕，叶英一行人便下山返回了。直到山道上再不能看见那一身华贵的黄衣后，山的另一头才缓缓落下两道雪白的衣影。 今天是顾心兰的忌辰，叶英记着，静姝当然也记着，冷玉将她放到顾心兰的坟前，扶着她晃悠悠的脚步站稳，却被人推开眼看着她扑通一声跪下去，他耸耸肩，目光忽而触及旁边的墓碑，“看着自己的坟，是什么感觉？” 开元二十五年八月十六，先室顾静姝之墓。 静姝同样看着那块石碑，手指细抚着刚劲有力的剑痕，苍白的面容更加脆弱得不堪一击。侍女把周围打扫得很干净，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 冷玉看着她跪在顾心兰墓前拜完三拜，问道：“谢云流已经离开四天了，如果七天之内还不回来就会取消品剑的资格，到时候我和那个明教法王便是最终一战，叶英必然会出现转交残雪，怎么办？” “你对上明教法王百招之内有多大胜算？” “这不可好说，老头不肯教我正经功夫，我在纯阳宫偷学的招式不多，骗骗人可以，若是真正交起手来难免会露出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终于要返程了！大概后天深夜会开到家吧！长途自驾游真的累死累死累死 第124章 chapter124 他们参加名剑大会只为残雪，对魁首之争并不感兴趣，从李忘生手里拿到剑帖是方便起见，原本想着请李忘生出面帮他们拿到残雪，谁知自家老头突然跳出来神神叨叨了几句硬要他们自己来。 若是谢云流不回来，凭明教那神出鬼没的身法，只怕出了名剑大会便不见踪影，他们想要半道截人很难。 “再等两日，如果谢前辈真的缺席，那我们只能从明教法王身上下手，到时候你我都盯紧一些，不要让他有离开的机会。” 冷玉重新将静姝抱起到了山下的一户农家，片刻之后他推着轮椅上的静姝走了出来，两人返回藏剑山庄的时候又一次意外地看见负手立在兰轩阁外的背影。 静姝有些晃神，意识回归的时候身边的冷玉早已不知去向。她犹豫了一会儿，转动轮椅朝前滑去。自从那天夜里叶英来过这里以后，她看到他的次数便多了，很多时候他都只是负手站在湖畔吹风，她坐在二楼的窗边偷偷又或者说光明正大地看。 某人前几天闯了祸，叶家其他兄弟碍着礼数拿他没办法，叶英亲自现身也是迟早的事，但是每日到此久立的行径却和记忆中的他有些不同，以往他一次不得见便不会强求，眼下这般执着静姝也不知他是为何了。 何况……今日是顾心兰的忌辰，他方才扫墓回来，怎么就只身到了这里？ 静姝想不明白，心里有些慌慌的，她摸了摸自己脸上冰凉的面具，生怕那个心细如发的男子会窥见她的一丝轮廓。 她的这点动作早就落在了叶英的感知中，事实上轮椅的轱辘声还没靠近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她，双目失明后他的听力更甚，那由远及近的声音便如他所等待的那般来到身边。 说不出来为什么，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今日乳母忌辰，他又想起了往昔种种，便在回庄以后去陵园坐了坐，可他的心神却仍旧无法沉淀，反而有愈加动荡的趋势，唯有身到此处才有尘埃落定之感，被牵引的心跳仿佛寻到了归属，可却不是他能靠近的。 轮椅滑至身后五步之遥微微停顿了一番，随后缓缓滑进了兰轩阁的竹丛，里头的侍女很快迎上来推她进门。 她是贵客的女眷，不是他的静姝。 吹着湖畔日复一日的风，叶英在心底微叹一声，轻抚着剑柄上的长穗，他想他的姑娘了。 闭目微垂的侧脸落入女子同样微侧的余光，视线触及他掌心那条鲜亮的剑穗时蓦然一顿，眼角烫了烫很快转过头去。 叶英没有在兰轩阁外停留太久，他只是回落梅居之前稍稍绕过来看一看，没有碰上冷玉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对方明显是在躲避自己，且那气息太过奇诡，直觉告诉他一旦脱去那层隐晦的面纱将会有一个惊天的发现，可冷玉的轻功和内力貌似极强，每次都远远地绕开了他去。 这样的人和那个蒙面剑客交手，也不知会有何结果。 叶英走后不久冷玉便从窗户里翻了进来，只见静姝坐在临湖的一侧沉默地看着水面上的粼粼波光，他摇了摇折扇，“离七日之期还有三天，我打算出去找找谢云流的下落，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问题吧？” 乌黑的眸子微转，静姝轻轻一点头。 “这两日叶家老大天天往这里走，老二老三倒是不见有什么动作，兴许是背地里在计划着什么事，我走不要紧，你留在这里势必会面对他们的各种试探。”冷玉双手环胸，“你可做好了准备？” 青白的唇微微一抿，静姝闭上眼，许久之后才轻嗯一声。 冷玉当天晚上没有出现在兰轩阁，他私下离开的消息没有隐瞒，顺着在兰轩阁附近盯梢的暗卫一路传进了叶家各兄弟耳中。 虽然不知道冷玉去干什么，但孤身留在兰轩阁的神秘女子显然成了一个很好下手的目标。 闭门谢客了一整日，她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从房间暗角中走出来的男人，轻轻松了口气，她关起门来不见，叶晖那样的人必然不会强闯，叶蒙忠厚老实不会试探，唯有见多识广又武艺高强的叶炜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225章 叶炜看到房内的人仿佛早早就在等着他的模样不禁一愣，旋即就见那座轮椅滑到身前，仰起的银色面具在金黄的烛光下有些发烫。垂落在轮椅两侧的袖口忽然抬起，露出一截青白枯瘦的手腕，一条脱离长袖遮掩的细链攫住了他的视线。 僵硬的五指捏住了面具的下颌，向上抬起的幅度却有限，手臂悬在了半空，叶炜连忙拿下她已经揭开一半的面具，青白的形容有些瘆人，只能隐隐窥见往日灵秀的五官，他的脸色有些恍然，“静姝？！” 重新垂下了手，静姝靠在椅背上再次舒了口气，艰涩的嗓音挤出咽喉，“三庄主。” 若论人心，叶家兄弟属叶晖最难对付，单凭静姝一个人没法打消他的猜忌，可若是有一个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在他面前抹除了她的嫌疑，那她的处境会宽松许多。 这个人，除了叶炜她想不到别人了。 “你……真的还活着……”叶炜看着她一时有太多的疑问，竟不知从何问起。当初静姝明明葬身火场，冰窖四周是完全密封的，只有一条出口，所有人都围在外面看着，前前后后哪有离开的机会？ 静姝滑着轮椅退后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声线仍是无比嘶哑，“当年有高人相助，起火之前我便不在冰窖了。” 叶炜心下暗惊，怪不得他后来进去什么都没找到，当时以为是烈火将静姝完全烧成了飞灰，现在想想若是静姝本就不在里面也极有可能，可她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他看着轮椅上面色青白形容萧索的女子，“你现在……” 本想问句好不好，可眼前的模样常人一看就知不好，鲜活的血色全无，整个人环绕着一股灰沉沉的死气，只能僵坐在轮椅上。 对此，静姝只是淡淡地回了八个字：“尸毒未解，不人不鬼。” 尸毒。 藏剑山庄这一年多来一直暗中追查那几个苗疆人的下落，同时也留意到了在中原四处散播的一种剧毒，和当初静姝身上的症状一模一样。 嫉妒、愤恨、仇怨……怀着这些心思死去的人身上会自发形成一种怨毒，尸体腐烂得越严重毒性越强，有人专门收集这类尸体，再加入五种罕见的毒花毒虫制成无解的尸毒。 这种毒，连药王孙思邈都束手无策。 静姝滑着轮椅来到窗边，视线透过敞开的窗门，月光照亮粼粼的湖面，“我眼下的状况并不稳定，只能靠些丹药暂且压制，若是找不到有效的缓解之法不出一个月毒素会再次爆发。” 她消失了一年多，此番突然出现在名剑大会上必有缘由，如果她想回来早就公开了身份何必躲躲藏藏，可见她并无归来之心，那她此时此刻现身…… “我想要残雪。” 叶炜眼色一凝，为残雪而来？ “当初盛神针为我诊脉，说此毒热性极强，可尝试用寒气缓解，后来师父带我去万花谷拜见药王前辈，他的说法也是一样的。我在纯阳宫借住许久，可近几月这华山冰雪也渐渐抵不住我体内的尸毒，我需要寒气更重的东西。” “所以你要千年寒铁。”叶炜顿时明白了，一想其中的种种，心里不是滋味，“你随我去见大哥，此事我们好好商量一番。” 静姝摇了摇头，“我……不打算让他知道。” “可你还活着，大哥他……” “我这样，算活着吗？”静姝一抬眼打断了他的话，乌黑的眸子里亮着幽幽青光，一开一合的唇使得双颊的颧骨和下颌极为突出，干瘪萎缩的肌肉随着面部动作紧绷，每一丝线条都僵硬得扭曲，“我不能去见他……” 叶炜动了动唇，视线从她那张可怖的脸上移开，“大哥不会介意的。” “此事无关他介意与否，而是……”静姝稍稍喘了口气，“解不了尸毒我永远都是个尸人，面临毒素爆发的危险，我随时都可能彻底消失。你们……想要看到他再一次因我死去而痛苦吗？三庄主，当初你因柳夕去世一夜白头，我不知道我死以后庄主是什么样子，可我不想让他经受第二次。” 叶炜沉默了，静姝对大哥的意义不亚于柳夕之于他，他们的感情又远比他和柳夕要长，叶英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压抑着的痛苦和思念反反复复，又会有何等煎熬。 “三庄主，今夜你来我之所以不避，是因为所有人中唯你明白那种感受，我如今生死不定，你不会告诉他的，对不对？”青幽的眸子一边盛满了沿湖的月光一边萦绕着侧影的暗絮，落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攥紧，她做出今夜这个选择之前，就是认为叶炜不会道出实情。 她在赌。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彼此亲近彼此信赖，必然不愿去冒让叶英再次悲伤的风险。她本就是一个在藏剑山庄死去的人，若她最终死劫难逃，何必再“活”过来一次。 “你身上的毒，当真没有治好的办法？” 静姝眼角堆积了丝丝苦涩，“尸毒难解，当初盛神针和药王前辈都没有办法，我师父曾试图用内力强行将毒素逼出，却反被尸毒所累，及时砍去手臂才得以保住性命。如今我只能苟活于世，若寒铁当真能镇压尸毒，兴许还能徐图解毒之法，若是不能……便算多活了一段。” 作者有话要说： 家在台风中心移动路径最近80km的地方，昨晚到家的时候台风眼已经走了，夜里玻璃颤得像有人在外面啪啪啪地砸，电路一下好一下没，早上起来看到新闻上说隔壁的隔壁临海市江水倒灌全城被淹心里十分复杂，很多地方大坝都提前泄洪还是没兜住那么多的雨水【还好我家在上游】，在外省旅游结束马上就赶回家抗台救灾，灾情很严重，天佑浙江qaq 第226章 第125章 chapter 125 “假使寒铁有效，你又当如何拿到残雪？靠那个……冷玉？”叶炜提起冷玉的时候微微皱眉，显然这个名字留给他的印象并不美好。 “我们原先计划弃权，提早结束名剑大会，然后在残雪离开藏剑山庄以后半路拦截。” 叶炜沉思了一会儿，“此次品剑那蒙面黑衣人实力强劲，魁首之位无疑，但眼下他久去不回，若是对上那明教法王，倒有几分胜算，如果是那黑衣剑客，只怕……” “冷玉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静姝也是眉心微拧，喘了口气才缓缓说道：“这位剑客与纯阳宫渊源颇深，倒是可与商谈一二。” 想起此番下山是被师父从李忘生面前直接推走的，静姝当时不解，直到冷玉判出了谢云流身份才稍稍明白一些，那些老前辈料事如神，多半是推算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不想看到那对师兄弟兵戎相见才刻意避免的吧。 竟然知道那蒙面黑衣人的来历？ 这让叶炜万万没有料到，静姝显然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她这么说，该是有几分把握，俊眉稍低，思考一番后说道：“既然那个冷玉不是对手，到时我也暗中相助，帮你从黑衣剑客手上拿到残雪。” 静姝微微吃惊，她没想到叶炜会有这样的决定，“这……不太好。” 他是藏剑三庄主，万一身份被人识破，会给藏剑山庄带来很大的影响。 “我会尽力，你帮了我和夕儿那么多，如今该我帮你了。”叶炜对静姝的死一直有深深的自责，当初若不是为了他们夫妻北上离庄，静姝或许就不会被那对苗疆姐弟发现，她在藏剑山庄便能一世安稳；当初他如果没有顺着静姝的话离开别院将她扔在那里，也不会让她身染剧毒不治而亡。 如今上天给了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他说什么也会帮她做到，他会承担一切风险，若是最后身份暴露他便自请离开藏剑山庄，将所有骂名揽到自己身上。 见静姝仍有不赞同的神色，叶炜直言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残雪从大哥手上移交以后我便一路跟着出去，伺机抢夺。” 静姝一时语塞，见叶炜转身欲走，连忙咳了几声叫住他，“三庄主，我的身份万万不可让人知晓，哪怕是二庄主也不行。” 叶晖身边人多眼杂，且暗卫来往于叶英和叶晖之间，很多消息最终都会流传到叶英耳中，这也是她不选择和叶晖坦白的原因。 名剑大会第三轮结束后的第六天，蒙面剑客回来了，这让本在等着七日期满视作弃权的明教法王莫言笑心情顿时沉了下去。 一同回来的还有冷玉，但他的心情却看起来很不好，“有个坏消息，听听？” 静姝点了点头。 “当初害本公子的那对姐弟没死。”冷玉的脸色有些阴郁，他刚才从外面回来，凑巧留意到了一个探子急匆匆往叶晖的书房去，藏身在附近偷听了几句，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还得知了叶家这一年多一直在追查他们的行踪。 静姝的脸色彻底僵住，“不可能，当时明明……” 明明连预料到的凤凰蛊都给弄死了，而且她那时候看到乌灵风浑身死气缠绕，的确是死亡之兆。 “此事有蹊跷，但叶家在查总是之前听到了什么风声，错不了太多，若是活着便真有可能活着，那对姐弟巫蛊之术层出不穷，倘若使了什么金蝉脱壳之计也未可知，只是这么一来……”冷玉一眯眼，“他们活着，本公子就不舒坦了。” 那双狭长的眼横扫了过来，“本公子要报仇，不弄死他们誓不罢休。” 静姝抿紧了唇，心中的震荡不小，当初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为恶者却九死一生逃了出去，真是……该死！ “叶家有派人深入苗疆调查，看样子也是在追查凶手，本公子不打算袖手旁观，此番名剑事了便动身去巴蜀，你还是原先那般计划么？” 她原先……只打算安安静静地住在西湖一角，远远地看着藏剑山庄和里面的人，即便他日身殒，也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半晌，才听得静姝那嘶哑的声音：“他们对玉魄有觊觎之心，师父说过你如今修行尚浅，需要好好巩固根基，以免着了道毁了自己。” 冷玉不甚在意，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有你这个壳子在，本公子怎样都死不了。” 他是打了把静姝带走的主意，只要她这个躯壳还活着，即使受了伤也只要休养几日便可复原。 正思量着，那双微眯的眼便凑到近前，“怎样，是守着你的小情郎，还是随本公子去报仇？” 静姝一时答不上来，头顶就被折扇敲了两记，“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今谢云流回来那后日便是第四回 合的品剑，他还不曾给我答复，但我们的计划照旧进行。” 残雪，他们是一定要抢到手的。 天随人愿，第二天夜里便有人悄然登门，卧房里的烛火有些摇曳，静姝微微抬眼，看向坐在窗台上的冷玉，后者挑了挑眉，身子一歪翻下二楼，轻如鸿毛地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回眸上瞥，便看见了立在飞檐处的一道黑影，嘴角轻勾，遥遥地拱手作礼，“这种时候登门，看来谢先生是想好了。” 谢云流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竹丛中的雪衣男子，眸底深处有一丝暗含的复杂，他微敞两侧的袖口，同样翩然落地，“阁下如何识破谢某的身份？” 第227章 折扇轻摇，冷玉笑了笑，“若论外家剑法，本公子最熟悉的就是灵峰秀水的一招一式，若问内功，你们这些纯阳道士身上的真气，本公子用鼻子都能闻出来。” 纯阳二字在谢云流脸上掀起了不一样的波澜，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寒了几分，“阁下跟纯阳宫什么关系？” “这就难为我了，我要说没关系谢先生必然不信，硬要说的话，这华山七十二洞多多少少都有些老不死的住在里头，我家老头就是其中一个，还是特别喜欢跟在纯阳子身后找茬的那位。” 头顶传来一声重咳，冷玉抽了抽嘴，他说错了？ 谢云流顺着咳嗽声朝二楼的窗户看去，只看到半截坐着的消瘦身影，发丝如雪，一张同样银制的面具挡住了全脸，这对神秘男女一个像叶英另一个也不知像谁，他的视线稍在二楼的女子身上停留，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气息全无，只能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呼吸。 这两人，一个不像人，一个不像活人。 视线来回多了，谢云流还发现一丝奇妙的气在两人之间回流，可谓同气连枝，心下不由暗自惊奇，愈发觉得这对男女身上诡异之事甚多，不好评判。 不过，方才冷玉所说的身份谢云流倒是有几分相信，华山大大小小道观二十余座，隐居各处的高人甚多，师父时常一去访友便不知归期，照着冷玉的说法，他的记忆中也能跳出一个鲜明的人来。 思及此处，他看着冷玉的目光露出了些许异样，“阁下前几日所言可还作数？” 冷玉欣然点头，“自然。” “谢某赶时间。”谢云流并不是只身一人来此，而是带了一批武士到达杭县，品剑第三轮那日他追着那声高呼离去却不曾寻到人影，正欲联系武士四处调查却发现他们不知所踪，恐是内部生了变故。若是冷玉登场比剑，那等第四轮过后还要一些日子，他不便在杭县久留，当即想起了此前冷玉的提议来。 冷玉也算是在外观察了谢云流几日，猜测他兴许是遇上了什么事，不管是什么反正对冷玉来说是好事，他俊眉轻挑，“成交。” “阁下就不担心届时谢某不把残雪交给你？” 盯了他片刻，冷玉笑笑，“世人皆言谢云流欺师灭祖，罪大恶极，可我想，纯阳子那般得道的人，看人的眼光总不会差，谢先生能得纯阳真人亲传收为首徒，品行自然光明磊落，断不会言而无信。” 谢云流冷哼一声，江湖小辈，吹捧的话倒是一流。 折扇一收，冷玉朝他一拱手，雪色的衣影从檐下一闪而逝，“既然谢先生答应，时候不早，冷玉这便去同叶家老二告辞，明日在满陇镇北一里地恭候先生大驾。” 山庄事务繁多，亥时已过叶晖的书房里还亮着灯，冷玉直接翻墙上房从开启的窗户里倒挂了进去，可把一群侍从暗卫惊出一身冷汗来。 叶晖摆了摆手，让手下退走，他看着坐在窗台上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闲适的男子，“冷玉公子有何贵干？” 几日之前叶炜夜探兰轩阁，带回来的消息却说那对男女皆是精通易容的高手，要叶晖相信这个冷玉是叶家之人也找不到出处，说是易容便好解释了。对方直盯着残雪而来，擅闯落梅居也有了说法，他为了模仿叶英自然也偷学了叶家剑法。 这一系列问题有了答案，可叶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牵强，但看叶炜不疑有他的神色也略略收回了心神，只是冷玉对残雪的势在必得倒是让人上了心，幸好叶英一直随身携带，不然此人若是趁叶英不在的空档潜入落梅居那便会引起很大的损失。 “打扰了这么些日子，冷玉过意不去，特意前来告辞。”摇了摇银扇，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没有丝毫与他所言相符的表情。 叶晖动了动眉，心里寻思着他又要耍什么花招，“阁下既持帖而来，便是藏剑山庄的贵客，叶某自当尽力招待，品剑比武尚未结束，你要走？” 点了点下巴，“不打了，反正又打不过那蒙着面的家伙，留着浪费时间做什么？” 这可跟叶炜告诉他的不同，冷玉对残雪势在必得，怎么突然放弃？那蒙面剑客和冷玉十天前的夜里交过手，若说冷玉觉得自己不敌，叶炜又怎会传达出那层意思？ 且他今夜前来辞行，那岂不是意味着明日就是名剑大会的最后一轮？ 一切来得有些突然，叶晖皱着眉，刚想客套地说几句，就见跨坐在窗台上的男子眯起眼，“叶二庄主要觉得招待不周呢，不如把残雪送给在下当临别赠礼。” 作者有话要说：　　天放晴了 今天还会有更的 第126章 chapter 126 这头狮子真是开了好大一口！ 叶晖简直气笑不得，“冷玉公子实力出众，尽管去我大哥手上拿便是。” 残雪自从剑成之日起便一直在叶英手上，旁人觊觎此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叶晖知道大哥有和冷玉见一面的想法，但偏偏这家伙总有使不完的借口还有别人追不上的身法，要是让他们把人拦下来又于理不合，毕竟冷玉是贵客。 不想冷玉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去！” 这就是最让人纳闷的地方了，冷玉为什么总避着叶英？ “不想要残雪了？”叶晖忍不住睨了他一眼，这人可真是任性至极，名剑大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纵观以往几届，也没有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品剑侠士。 第228章 银扇一扬掩住了没有面具遮挡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本公子一个人打不过，但是叫几个人一起上还是可以的，明天品剑结束你们赶紧把残雪给了，我带着人在外面埋伏，到时候抢过来就行。” 瞧着冷玉那一本正经地说要行强抢之事，没有任何顾忌，他是真的会去抢，叶晖一时噎住，往年虽然不是没有品剑得胜的人在庄外遇袭的事，可这品剑还没结束，就有人到东道主面前说自己要抢还真是头一回。 “不啰嗦了，本公子这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早便离开，你们也不用送了。”瞥见叶晖那语塞的神色，冷玉把扇子一收，翻身一晃就落到窗外，“记着，你们明日结束之后就打发那人离庄，本公子会暗中观察的。” 叶晖忍不住脸色一黑，怎么好似藏剑山庄成了同谋一样？ 一不留神窗外那道人影便不见了，叶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同身旁的暗卫讲：“此事明早与大庄主禀报。” 翌日清晨，叶英一出卧室暗卫就把昨夜冷玉闯进叶晖书房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居然有人蓄谋在名剑大会之后夺取残雪，且毫不避讳地告知藏剑山庄，这真是……史无前例。 惊疑之色划过清冷的面容，对方既然有本事去劫那个神秘的剑客，怎么不亲自跑上门来抢？旋即叶英就为这一想法无奈摇头，他堂堂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怎么能想着让别人来自己手上抢剑？ 这个冷玉，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今日名剑大会结束后命一众弟子在山庄附近戒严。”顿了顿，叶英忽问：“那位剑客今时可是已经离庄了？” “是，天还没亮便离开了。” 叶英抿了抿唇，居然走得那么急，早膳过后，离名剑大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出了落梅居，心思所致再次行至兰轩阁旁，侍女们在做扫洒，见到他来一时惊疑，连忙行礼。 如今人去楼空，穿堂之风从敞开的窗户间对流，此刻他再站在这里，心境不复当初的平定，仿佛某处也随着徒留的屋舍空了似的。 唇缝微松，叶英探寻着登楼的台阶一步一步上到二层的走廊，侍女们连忙跟上，见他在门口驻足忙道：“贵客今早离开，房内还不曾收拾。” 抬起的手有片刻的迟疑，房门还是被推开了，侧面袭来的风将空荡荡的房间吹得鲜明，叶英眉色微凝，随后又松散了下来，还真是什么都没留下。 他感觉不到任何痕迹，可心却告诉他有什么东西真实存在过。 指尖轻抚着临湖的窗台，碰触的瞬间有一丝陡然的颤抖，心口微微抽动，五指忍不住扣上木制的边沿，仿佛借此就能抓住什么，为何……感觉那么像她？ 他能想象出每一幅场景，趴在窗台上的她，坐着轮椅从他身边经过的她，远远地靠坐着望他的她，每一处都能代入的身影，会是她吗？ “大哥？” 叶炜的声音将叶英沉浸而纷乱的心神惊醒，他蓦然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一个静姝已经去世的世界，他捏了捏眉心，压下胸口的胀痛，从二楼下到兰轩阁前的平地上。 “大哥怎的这时候来此？” 叶英的神色已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居住在此的贵客放弃品剑于今早离开，我便过来稍看一眼。” 叶炜也听说了冷玉离开的消息，只是他偶然经过此地，却看见了叶英满是复杂仿佛在细究什么地站在楼上，心下一惊才出声惊扰他的思绪。 “大哥可发现了什么？”叶炜稍作关心，毕竟冷玉现在在叶家面前是个对残雪无比觊觎的家伙。 沉默许久叶英才轻吐出两个字：“像她。” 眼皮登时微跳，叶炜看着兄长露出不解：“谁？” 轻叹一声，叶英摇了摇头，缓步背离了兰轩阁的方向，“无事，既然遇上，便同去名剑大会吧。” “是。”叶炜跟在身后，余光从兰轩阁的侧影中收了回来，他又怎会不知叶英口中的她是在指谁，因为那的的确确就是她本人。他方才看见叶英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几度打了将实情告知的念头，却没有付诸行动。 若静姝能脱离生死之境，他一定要让大哥和所爱之人重聚，不再受这生离死别的煎熬。 名剑大会第四轮，蒙面黑衣剑客不出所料大败莫言笑，连胜了第四轮。就在观战群雄开始期待第五场比试的时候，藏剑山庄主们纷纷离席，叶晖客气地宣布因为冷玉提前弃权，名剑大会到此结束。 周围一片哗然，那个只露过一次面的冷玉居然弃权了？ 叶蒙是品剑刚开始的时候才得知的，面色古怪，心中更是觉得荒谬，以为是个高手，怎么看着像个缩头乌龟？ 叶英平托着残雪来到蒙面剑客面前，淡淡地道了一声：“恭喜。” 蒙面剑客并没有马上接过残雪，面罩上露出的一双深邃眼眸仔细地盯看着叶英，似乎在细究眼前这张脸和冷玉有何不同，场面便僵在接剑的一瞬。 细究之下，叶英和冷玉虽然容貌肖似，实则内里相差甚多，那个冷玉浑身迷雾，与他交手只能看出他所使的招式却看不出他的内家功法，眼前的叶英剑境清明，灵台自守，虽同样有几分玄妙但却给人真实之感，一举一动有迹可循。 交剑的场景维持太久，叶英面色平平不见喜怒，蒙面人更是让人看不出想法，周围的人都伸长脖子好奇地猜测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人还在思量着若是眼前的这位藏剑大庄主和蒙面黑衣人交起手来会有几分胜算。 第229章 叶晖在旁轻咳一声，冲前面的黑衣剑客拱了拱手，“阁下，请接剑。” 蒙面人回过神，抬手按上了剑鞘，叶英却双手一合握住了残雪，他不由抬起眼露出几分深意。 “此剑乃千年寒铁所铸，剑身之内寒气惊人，前辈若是使用还需小心，以免自伤。”一股内力透过剑柄而来，叶英神色不动，掌心运气抵御。 黑色的面巾略略可以看到唇角上扬的一丝弧度，蒙面人再一加力，叶英便放了手，脚下不曾退移分毫，他拿下残雪，掂了掂这把清寒如冰的短剑，目光有些意味不明，转身大步走下了擂台。 “大哥，我跟上去看看。”叶炜低声在叶英身后说道。 叶英没有同意，也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朝着蒙面人离去的方向，冷玉不应战，此人的气息竟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并不感到意外。 叶炜下了擂台，避开众人耳目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蒙上面后疾步追了出去。 谢云流没有什么随身之物，径直出了藏剑山庄，稳健的步伐踏上离开西湖的路，却并没有和约好的那样朝镇北走，而是一路向西大步离开。 残雪本来就是他凭本事得到的，要叫人知道堂堂谢云流被一对无名男女要挟，那传出去就不太好听了。既然那两人有实力，那就再凭本事从他手上把剑拿走。 离开藏剑山庄百步，谢云流就发现身后有人尾随，今日藏剑周围地界巡视的人多了不少，也不知叶家的人想做什么。 沿着蜿蜒的山道行出好几里，再回身已不见城镇的影子，谢云流并没有放下警惕，几十步内的草丛有些鬼祟，必然有人跟踪。离开了人烟密集的地带，谢云流跃步而行，身后的人紧跟不放，他接连穿过几丛树林，还是没能甩掉这条尾巴。 正当他打算返身出击的时候，前行的山道上却出现了一辆马车，仿佛已经停在那里许久。谢云流止住脚步，凝眸看着倚坐在车架上摇扇子的雪衣男子。 “哎呀谢先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冷玉没有漏看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本公子昨日夜观天象，有紫气东来之兆，心里一想打算来这西边候候这位贵人，本以为会让先生久等，不想先生竟然自己找来了。” 狭长的眼落到他手中所持的银色短剑上微微眯起，“先生是不是该把残雪交给在下呢？” “无名小辈与我谢某有何讨价还价之地，残雪就在这里，你若想要，来拿便是！” 看着就是不能善了的模样，冷玉摸了摸鼻子哼笑一声，收起折扇翩然而起，轻衣一惊鸿，他同谢云流不是第一次交手，双方对彼此的出招路数多少有点熟悉，冷玉自知不敌，但眼下他却不担心，他从静姝那里知道叶炜会帮忙，这可是个不错的消息。 谢云流手持残雪，剑柄处透骨的寒意令他微微迟疑，但很快便用内力化解，对方手中的短扇步步紧贴上他的脉门，隐隐有胁迫自己的手腕做出相应招式的架势，他岂能任人摆布，手腕背侧骤然发力，汹涌的内息将冷玉直接震了开去。 冷玉当场退了一大步，脸上莹润的光有些微黯淡，谢云流拿着残雪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本想以风吹荷一式强夺他手中兵刃，却被对方识破，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晚一点看情况……可能还会有一更 第127章 chapter127 银色的寒芒从丈许长的剑身上如瀑般泄下，寒铁在谢云流的真气催动下愈发明亮，“你这般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实属不错，但实战经验太少，在江湖上打磨几年兴许还可与谢某争一争高下，但现在……” 话未说完，一道劲风从身后骤至，潜伏在暗处的人影终于出手，直逼谢云流的后背。谢云流本就防备着暗中尾随的人，眼下对方的行动不出所料，他返身迎上头顶落下的剑光，来人实力也不可小觑。 冷玉一眯眼，以扇为剑同样伺机出手，虽然有些不光明磊落，可谁让对方是谢云流呢？三十年前就有吕洞宾的七分火候，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只怕更甚从前，面对这样的对手，二打一总不过分。 局势一度僵持，两边的人越战越心惊，谢云流手下没有留情，冷玉和蒙面帮手全力抵御，压力仍旧不小。 “住手……”嘶哑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金铁交鸣中，再无声息。 一抹银亮的光忽然刺入焦灼的战局，冷玉看到剑上鲜红的穗当即大退一步，朝身后的马车看去，车帘已被掀开，雪色的长裙青迹斑驳，他连忙飞身回到马车边查看静姝的情况。 蒙面帮手也发现了一半身体倒在马车外的女子，同样收剑来到她身边，刚要上前将人扶起便被冷玉抬手架在半空，“不想死就别碰。” “她怎么回事？”面纱之下露出叶炜焦急的声音。 “老头说过她每动一次灵气便会衰弱一分，毒性随之增强一分，她刚刚又胡乱用灵气了。”冷玉摸出随身的药瓶倒了一颗莹白的丹药喂进静姝嘴里，指尖触及她唇边青红的血迹有些发黑，片刻后又光洁如初。 叶炜拧着眉，执剑看向十步开外的谢云流，发现他仍在原地，身前插着一柄三尺长剑，剑柄上缠着黑色的绑带，末端缚着一条鲜红的剑穗，那正是刚刚静姝运气从车厢内掷出的东西。 一气化三清，一剑破万法，那把剑，正是纯阳真人当年在论剑峰约战天下诸雄所持的一气三清剑，后来这把剑作为掌门信物交到了现任掌教李忘生手中，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 第230章 “此剑你们从何处得来！” 谢云流的声音有些阴晴不定，冷玉的神色也不好，“一气三清剑是纯阳掌教信物，你说我们从何处得来，那两个老头算准了我们下山会遇见你，这可是你的好师弟临行前托我们遇上以后转交给你的。” 吕洞宾所有弟子中，无论是道学修为还是文才武功谢云流都胜人一筹，连吕洞宾也执意由谢云流继任掌教之位，如果没有几十年前的那场意外，李忘生现在所坐的位置和眼前这把一气三清剑都应该是他的。 李忘生的意思是，只要谢云流回来为当年伤了吕洞宾的事情认个错，掌教的位置随时都可以交还，他先还一气三清剑，已表现出极大的诚意。 身边的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大滩青色的淤血，先前还未化尽的药丸也一并咳出，冷玉面色惊骇，转身就要去找谢云流要剑，袖口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拽住。 “静姝！”眼见着瘫倒的女子要坐起，叶炜连忙伸出手去要扶，可见她身前一大片都染上了毒血，只能虚托一把。 “谢前辈，晚辈深知……残雪……凭前辈实力所得，晚辈不该觊觎……但，残雪于我……有救命之需……还望前辈，成全。”静姝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她本想下车，身上却没什么力气，要不是冷玉及时拦住她的腰便会直接摔到地上。 血液的颜色已经完全染成了青色，可见此人身中剧毒有多么严重，虽不知他们要残雪与救命有何干系，但……深邃的眸子盯着插在地上银光闪闪的长剑，残雪的寒意入骨，却比不得他当初被人背弃时心头的冰冷，他一甩手将手中的短剑挥出，地上随之抖落一片霜芒。 谢云流拂袖转身大步离去，“回去转告李忘生，当年的恩怨谢某自会一笔一笔讨还，用不着如此惺惺作态！” 冷玉一抬手便将残雪拿在手里，再看靠在肩头气若游丝的静姝，俊眉锁死，当下直接催动灵气注入剑身，寒芒如瀑，青白的面容很快结起了一层霜。 “接下来怎么办？” “她的情况这些日子恶化不少，眼下兴许暂且稳住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带她回华山给老头们看看，反正残雪已经到手，就看这千年寒铁镇不镇得住尸毒了。”冷玉收回注入灵气的手，将静姝打横抱起重新放回了车厢，正要坐上车架之时一柄长剑横在了他的咽喉处，“你什么意思？” 叶炜紧盯着冷玉的面具，“静姝对叶家十分重要，我不能让她跟来路不明的人离开。” 险些被气笑了，冷玉一把揭下面具，露出一张和叶英一般无二的脸，只那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叶炜，“本公子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要不是我的性命受限于她，谁会管她死活。” 近距离地看，才觉得冷玉真的和叶英一模一样，不是那种可以窥见影子的相似，而是完完全全就是一模一样的脸，叶炜握紧了剑柄，“你到底是谁！”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冷玉。”哼了一声，冷玉一指自己，“至于这张脸……玉魄本无相，这女人心里想的是谁，玉魄便是何相貌。” 玉魄之说，叶炜从未听闻，“我凭什么相信你？” “三庄主。”车厢内传来低微的声音，两人连忙掀开了车帘，看向躺在里面的女子，残雪在她身上散发出冰冷柔和的光，寒意沉浸，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股寒气的影响，静姝脸上的青色似乎退了一点，“他说的是真的。” 静姝都这么说了，叶炜便不再怀疑，只是看着静姝糟糕头顶的状况，顿了顿才道：“你……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乌沉沉的眸子里蓄了一丝水光，她艰难地说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叶炜喉头微动，低声道了保重，转头看向冷玉那张和叶英形似的脸，语气有些生硬，“你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 冷玉的眸子眯了眯，“废话。” 人在玉在，人亡玉亡，静姝是玉魄之主，冷玉比谁都担心她的性命。 叶炜仔仔细细地看了眼疲累得似是睡去的静姝，银白的短剑和她身上的霜白之色融为一体，微微舒了口气，“你们去吧。” 冷玉坐在车架上，收扇轻轻拍了拍车马，一声嘶鸣后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叶炜目送他们消失在山道上，转身朝藏剑山庄的方向回去。叶炜换好衣服回到庄内的时候，叶晖还在客气地礼送诸多前来参加名剑大会的宾客，兄弟俩点头示意，他先行一步朝落梅居去了。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清冷华贵的身影负手立在海棠树下，柔嫩的花瓣拂过垂落的眼睫，在俊美的侧脸上留下淡淡的芬芳。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细风卷起了脚边的缤纷落英，随着名剑大会的结束空气中好像少了点什么，也许是残雪，也许是他隐隐起伏的奢望。 “大哥。”叶炜心中做好了一番建设，才慢慢踏进了落梅居，“我回来了。” 叶英轻一颔首，如玉的面容半仰着，等着他的下文。 看着身前平淡如风的男子，叶炜低声道：“残雪在大哥希望的那人手里。” 眉心微动，那蒙面人对冷玉的离去完全不惊讶，该是早就知道了。叶英当然也发现残雪与蒙面人的剑法不合，他拿着残雪无用，名剑大会为名而来的人不在少数，若是和冷玉各取所需，也不是不可能。 第231章 说来也奇妙，残雪的主人虽然他从未见过，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定。 叶晖送完了客，刚好和叶炜在落梅居门口遇上，他拉着自己的弟弟就问：“怎么样，残雪现在在谁手上？” 冷玉那厮一本正经说要抢，叶晖虽然武功不济，但也看得出那蒙面黑衣人的实力很强，要是真的打起来肯定经历了一番苦战。 叶炜看了眼身后还在静听着落花的叶英，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不过却加了一个字，“残雪在大哥最希望的那人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啥冷玉眼睛没瞎 因为小姝姝心里庄花不是瞎子呀 第128章 番外三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为番外，时间点在名剑大会以前 其实还有个古老的七夕番外，但是剧情接不上了，愁 冷，刺骨的冷，冷意沁入天灵，身体仿佛被那股覆压而来的寒气所控，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就在她以为那股寒意会将她完全冰冻的时候，脏腑内忽然燃起一团火，刺痛的火，蔓延开来的每一分都伴随着肢体灼烈的疼，冰霜化为融融雪水，掠过的风带走水汽使得寒意愈发沁骨，撕扯着半截身体的感知与那股热火断裂。 她情愿在这样的痛苦中死去。 “丫头，人生在世执念诸多，你到红尘走一遭，如今便真的生无可恋了吗？” 一双充血的眸恍然睁开，火辣辣的液体从泪腺四溢而出，漫天的冰雪刺得她双眼生疼，头顶一股清和精纯的内息紧跟着寒气涌入，抢先一步护住她的心脉。四肢登时传来皮肉割裂的痛楚，锋利的匕首依次割开了她手脚的血管，青红交加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意识再度昏死过去。 划开血管的老者退后几步在近旁仔细观察血液的颜色变化，看到那源源不断的青血涌出后不禁摇了摇头，“尸毒太过霸道，这位姑娘中毒太深，毒素侵入肌理，恐怕换血也无法根治。” 灰色的道袍有些脏兮兮的，他围着躺在雪地里的女子来回走了两圈，忧心忡忡地说道：“好歹得了一副先天灵脉，如今玉魄尚在，只要拖住性命等到灵气重新聚集，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直在给女子注息护脉的白袍老者出言：“尸毒乃腐气，与天地间的生灵之气本就相克，玉魄化形抽走了她全身的灵气，恐怕等不到灵气再聚，便被尸毒反噬得一干二净。” 灰袍道人皱紧了眉，“这玉魄早不化晚不化，偏偏这个时候化……” “怪本公子咯？”躺在另一边雪地里的男子实在受不了一群老头在边上唠唠叨叨最后还把罪名按到自己身上，索性撑起半透明的身体两眼冷飕飕地看着他们，“当初是谁糊了两笔在本公子头上拖延时间的？” “嘿你这小子……” 盘坐在雪地里的白袍道人手中拂尘一卷绕住了正欲上前的老友，“此事皆为因果，不必争了。” 始终看顾着女子血液颜色的老者忽然出声，“不行，换了玉魄的灵血果然还是差一点，这位姑娘的身体先前已被尸毒败得太多，此法只能缓一时之需。” 白袍道人轻叹一声：“她逆天而行违了生死定数，命中有此一劫。” “孙思邈，你医术药理无不精通，这尸毒就没点办法？” “让真人见笑了，在下不才，若是真有办法，也不至于任那李渡城中尸毒横行了。”捋着身前的胡须，暗黄的长袍是冰雪中唯一的亮色，“只是这位姑娘经脉迥异，又与玉魄结缘，兴许会有奇迹出现，在下可寻延缓之法，替这位姑娘拖住生机。” 静姝自此一直躺在华山的雪地里，孙思邈每隔一段时间会上山查看她的情况，每次都带了各色各样的药过来喂她喝。 那个玉魄化形的男子半个月后便能起身活动，丝毫不见被放干一身血的虚弱，再过一月的时候静姝意识稍稍转醒，睁眼之时便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头四散的雪发，侧颜仅有的一抹红是她终身不忘的印记，“阿英……” 坐着的人闻声一转头，看到的又是一张昏死过去的脆弱容颜，他拧了拧眉，伸手在她青白的脸上拍了拍，“喂，醒醒。” 刚从小屋里走出来的灰袍老头看到这一幕顿时怒了，两袖生风直接把人挥到一边，“我让你守着她你打她作甚？” 男子闪得及时，眼角一瞥满是不屑，“本公子看她睡迷糊了，叫叫她而已。” “你这混小子……” 紧跟着走出来的白袍道人拦住自己好友，“玉魄生性顽劣，往后好好教导就是了。”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在华山上重复多少遍，等到静姝再清醒一些，便逐渐认识了一些身边的人，每日轮番帮她护住心脉的两位得道高人，每次调配各种汤药给她喝的药王师徒，时不时出现在山崖周围的道家弟子。 她知道自己还没死，身处与西子湖畔有着千里之隔的华山，那些从来只能听说的人一个一个地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灰蒙蒙道服的老道长，十几年前相识于扬州城，顾心兰去世那年又是匆匆一见，他一心想收她为徒，静姝并没有答应。 直到某天他帮她运功调息的时候突遭尸毒反噬，当场自断双臂，鲜血模糊了她的视野，干涸许久的眼落下泪来，老人家倒不甚在意，龇牙咧嘴地忍了忍疼就凑到她面前来哄：“别哭别哭，小丫头就该漂漂亮亮的，哭鼻子可不好看。” 第232章 等静姝能坐起来的时候，端了一杯敬师茶到老道长面前，老道长有些忸怩地摆着两条空空如也的袖子，“唉这手……乖徒，不如你喂为师喝吧。” 静姝当真伸出手喂到老道长嘴边，听着后者咕噜咕噜喝得一干二净。门口传来两声低笑，老道长立刻虎着脸朝靠在门口的白袍道人瞪去，“笑什么，我等了大半辈子才等来这一个徒弟，你徒弟多你了不起？” 被瞪的道长仍旧笑呵呵地没有生气，而是捧着拂尘拱了拱手，“恭喜。” 灰袍老道顿时挺直了腰，觉得倍儿有面子，这天下可不是谁都能让纯阳吕洞宾道一句恭喜的。 静姝的师父姓罗，在吕洞宾还没放弃功名之心前便是忘年交，年纪小吕洞宾将近三十岁，纯阳子修了道，他便同样离家上山做了道士，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了。 师父告诉她当年他算出会在扬州城中结下一份师徒情谊才特地到那里等候，遇到她的时候觉得意外又惊喜，可惜她尘心未定，不肯同他上山。 师父还说，其实他每年都会到藏剑山庄附近远远地看上一看，若是灵气氤氲便晓得她无事，若是灵气溃散就知道不好了。 她出事的那一年，师父来时她还好，可等他回到了华山却被吕洞宾一言点出死劫将至，连忙飞奔回杭县，只见尸气横生，惊觉朝夕之间竟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冰窖起火之前，师父已将她装在油桶里偷偷带出，一路疾行返回华山找人求救。可吕洞宾吩咐弟子去请孙思邈时对方又好巧不巧应了藏剑之约去了杭县，他只能学着曾经的样子将她的身体冻在华山的雪地里一边帮她续命一边等人。 历经种种，师父为她操碎了心，如今又失去双臂，静姝自觉这个人情她再也还不清，只能竭尽所能地孝顺他老人家。 山下传来师父的训斥，想也知道是那化形的玉魄又在纯阳宫某处生事被师父揪了回来，只见一道白影迅如流光地跃上山头，身后跟着个气冲冲的灰袍老道，长袖舒展，威势却不减分毫。 “这混小子又闯老君宫的丹房，掀了丹炉不说还把人家辛辛苦苦炼的丹药当零嘴给吃了，简直岂有此理！从现在开始给我抄道德经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在前面跑的男子顿时止住身形，“死老头，你不要太过分，道德经那么多，一百遍抄到天黑也抄不完，你想囚禁本公子不成？” “一千遍！” 男子啧啧嘴，转身就当没听见似的走开了。 老头子跺了跺脚，直接跑去崖边找静姝，把纯阳五子接二连三跟他告的状倒豆子似的倒出来，这个玉魄哪儿都闯，丹房书房道场甚至还有澡堂，撒着性子胡来。 “冷玉。” 翘着二郎腿躺在树干上的男子身形一僵，满脸不情愿地下到静姝面前，两眼死盯着她，大有你敢难为我试试的意思。 彼时的冷玉已经戴上了面具，任谁看到大名鼎鼎的藏剑叶英在纯阳宫上房掀瓦惹是生非可不得惊出病来。静姝也不说别的，乌沉沉的眸回应着他直剌剌的目光。 半晌，冷玉重重一哼，板着脸踢开了小木屋的房门，进里头抄经去了。 静姝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垂下了眼，“给师父和纯阳宫的各位添麻烦了。” “唉，玉魄如此随性，需得好好管束才行。”师父有些头疼，但看静姝十分歉疚的模样也不再念叨这个，“乖徒儿，你总坐在这山顶，也不下去走走，可别把自己闷坏了。” “没事，我这样挺好，孙前辈也说了让我尽量待在寒冷的地方。”静姝本想笑笑，奈何脸上僵硬的皮肉把她的表情牵制着十分瘆人，轻勾的嘴角很快便放平了下去。 师父看着她满头如雪的白发，叹了叹，“你放心，有师父我和那姓吕的在，定保你性命无虞。” 可事实是，静姝的情况越来越糟，寒气淤积虽有抵御尸毒的作用，但终归只是些冰雪，尸毒扩散得越来越严重，孙思邈将给她用了很多药都不见效，药喝多了反而败了嗓子，没日没夜得咳着血。 “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得找一味真正的寒毒。” 冷玉看了看那几个还在商量的老头，又看看躺在雪地里昏迷不醒的静姝，“寒毒，要多寒？” 有些怪异地看了那难得正经的小子一眼，静姝的师父忽听得面前的孙思邈沉声道：“寒性至少在冰花雪莲之上，且不会随时间消散的最好，若是效力减弱，静姝姑娘就得一直服毒。若真有这种毒也有弊端，他日假使真的寻到了尸毒的解毒之法，解了尸毒，能与之相抗的寒毒也不是那么好解的。” “以后的事以后说，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再想其他。”挑挑眉，冷玉复又转回去看静姝，“本公子倒是知道一个有样寒气极重的东西，说来也巧，就在藏剑山庄。” 卷四：酒消残意与君曰三生共与 第129章 chapter 129 开元二十八年六月，西子湖畔藏剑山庄，三道华贵的身影站在剑庐的库房里，一排排各色矿石整齐地放在铁架上，叶蒙这几年对铸剑术大有研究，叶英如今双目失明不太方便，也有意让他着手下一把名剑的相关事宜。 自从去年名剑大会上出现那蒙面剑客以后，叶蒙对异邦铸剑术也开始感兴趣起来，这次叶英让他亲自操刀藏剑山庄的第五把名剑，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雏形，只是要找到与之匹配的剑材却难如登天。 第233章 叶蒙转了一圈，摇摇头，“大哥，二哥，这些都不太合适。” 叶英皱了皱眉，“若是想要薄的同时又坚硬的矿石，只能试试陨铁了。” 当初残雪的剑身为了尽可能拉长，厚度已经薄到了极致，可叶蒙居然说还想再细薄一些，藏剑山庄的库藏中有不少陨铁，恐怕也没有他想要的。 “唉，要不我出去找找。”叶蒙也有些愁眉不展。 叶晖稍稍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可以去扬州揽月楼问问，听说那里有不少天材地宝，兴许有些能用来铸剑的奇特之物。” 扬州有两处以楼为名的地方，一处名为忆盈楼，是剑器舞第一人公孙大娘同秀坊弟子所在之地，另一处倒不是由来已久，而是近年才兴起的揽月楼。 揽月楼本是一处酒楼，扬州往来的商贾和游侠众多，最近一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夜之间顶上便多出一层阁楼，此后酒楼仍是酒楼，还兴起了三月一次的珍宝会。 本以为是些俗套的金银珠宝，可第一次珍宝会上揽月楼居然拿了一样让世人趋之若鹜的五色龙骨。龙骨既能入气海固元，更能通经脉防元气疏泄，只要外感未尽皆可用之凝神定魄，乃续命灵药。 揽月楼给出的这根五色龙骨，淡黄偏白，夹有蓝灰红棕四色，是龙骨中品质最佳的，最终被人用一万两黄金买走。 揽月楼随后定出了一个规矩：每次珍宝会结束的时候都会推出下次珍宝会展出的东西，在此期间只要能拿出揽月楼看上眼的东西可直接以物换物，若是没有，那便在珍宝会上价高者得。 参考首次展出的五色龙骨，想必之后的肯定也不是凡品。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轰动江湖，很多人暗中打听揽月楼幕后的详情，却只知道换了老板，原先的老板仍在揽月楼里打理着生意，真正的老板一直隐于阁楼不见人。瞧着随后一次次珍宝会上拿出来可遇不可求的奇花异草，他们纷纷开始猜测这揽月楼背后的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可就算是消息四通八达的藏剑山庄，也查不到揽月楼背后的势力。 提起揽月楼，叶蒙也不陌生，“听说这次珍宝会推出的是血魔羯，如果我们要别的东西，必须以物换物才会给。要是有，我们拿什么换？” 叶晖算了算日子，“今日初五，再过十日便是珍宝会，我先派人去揽月楼打探打探消息，若是有我们再做打算。” 扬州离西湖不算远，来回花不了多少时间。 三天后弟子传信回来，揽月楼的管事给出了答复：有。 内宅事务繁多叶晖抽不开身，叶炜这一年也不知为什么总是外出访友不在家，叶英原想着同叶蒙一起去，可这个四弟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这次这把剑我要做得比以前都好，大哥你且等着看，我定会交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清冷的面容微微泛起了柔和，叶英也没有坚持，轻轻颔首便应允。 叶英放心，叶晖却不放心，自家弟弟就是个直脑子，和别人出去谈交易岂能马虎，他留了个心眼，把自己身边最机灵的小厮拨给了叶蒙当随从，免得出了什么应付不了的事。 他们把叶蒙送上前往扬州的船，船影渐远，叶晖叹了口气，却见身边的叶英面露欣慰，“四弟变得牢靠了。” “老四今年也有二十六了，这两年算是稳重不少，没以前那么冲撞。” 叶英轻轻颔首，如此他也能安心。 叶晖看在眼里心底却不知作何滋味，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是该让大哥多为叶家牵挂一些好还是放心一些好，大哥逐渐放手的每一件事都有人接上去做，等到将来某天藏剑的一切能在没有叶英的情况下运转得井然有序，这个人也许就不见了。 这样的猜测让叶晖心情十分复杂，他曾私下安排过和静姝相像的女子去接近叶英，声音、身形、性格，可后者不为所动，窥破了他的心思以后也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不必费心。 母亲也劝过叶英另娶，可他的态度和当初誓言此生不娶一样坚决，静姝去世，他便真的无娶妻之心了。 想来想去，叶晖还是感叹红颜薄命，好好的人就那么没了。 而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揽月楼的侧门口，车夫下去叩门，不一会儿里面便走出两个洗碗的大娘，她们上了车，一左一右扶起车厢里坐着的女子，雪白的裙裳衬着晶莹剔透的皮肤，薄纱遮面，细长的发丝如锦缎般光滑如水，随着肢体的牵引落到划过车厢的木板贴上女子单薄的脊背。 “姑娘慢点儿。” 搀着步伐摇晃的女子一直走进了侧门，里面的人立刻推来轮椅让她坐下，“姑娘这一路可顺遂？” “嗯。”礼貌地向帮扶的两位大娘道谢，唯一两点墨色缀在秋水般的杏眸里，视线随着轮椅前行游移，“可有来过人？” 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的中年男子正是揽月楼曾经的老板，名叫楚穆，如今是揽月楼里的大管事，“有几个拿着名帖上门想以物换物，我在库房的造册里找到之后就安排他们等您回来再谈。” “都有谁？” “长歌门想要铸琴的木材，小的找到了一块金丝楠乌木。”楚穆一边推着她走出后厨一边一条条汇报，“长安宫里来了人，想要一块能做镯子的玉石，小的查了查，有块冰花芙蓉玉正好合适。” “这一个要尽快处理。” 第234章 “好的。”楚穆也是连连点头，毕竟这可是宫里来的，不好怠慢，“还有江南叶家也差人来问有没有适合铸剑的矿石，小的……” “哪个叶家？”白衣女子倏地转过头，沙哑的喉咙有些破音，“藏剑山庄？” 楚穆被那双泛着幽光的眸看着惊出一身冷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是，小的记得上次冷玉公子回来的时候带了块星月玄晶陨铁……” 看着女子的视线蓦然呆愣，楚穆咬了口舌尖，心道肯定做错了事，连忙改口问道：“要不小的马上派人去趟杭县把这事回了？” 拧了拧眉心，女子微咳几声，问道：“多久之前的事？叶家的人……到了吗？” “就前几日。”楚穆小心地回话，“叶家只是派了人来问，小的在库册上找到以后就回复了，他们的人可能正在路上。” 西湖到扬州走水路只需一日，若是叶家的人已经出发，岂不是这几天就到？来的人是谁？叶晖？叶蒙？还是……叶英？ 最后一个名字拂过心头，滋味尤胜。 楚穆看着她恍惚的视线，赶忙问道：“顾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你先去忙，我歇一歇。”进了紧邻着后厨的雅间，这个房间从不对客人开放，一直都是留给从外面回来的静姝休息的，等到酒楼打烊她才会上到阁楼里。 房门合紧，留下一室静谧，静姝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了腕上的细链，心里重复了那个名字数遍，充满了深情和无奈。 一年前冷玉原本带着她从杭县返回长安，到扬州的时候正好遇见药王师徒，他们是为洛河以东的李渡鬼城而来，得知里面尸人毒物遍布，亲眼一见才发觉是何等的人间炼狱。不知是不是受到周围浓重的腐尸之气影响，静姝的尸毒并不稳定，冷玉连忙将她带离了李渡城，在扬州包下一间客栈让她休养。 随后不久师父也从华山到扬州，教她如何化用残雪中的寒气，这才平息了尸毒的窜动。后来不消师父多说，冷玉没敢带静姝去苗疆，那里是乌蒙贵势力的核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先失控的是静姝自己。 静姝也没有跟师父回华山，而是在扬州待了下来，她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去李渡城，虽然尸毒的影响还在，但她寒铁不离身，不算太危险。 静姝没有去苗疆，冷玉孤身去了，他一心想要报仇，她怕他冲动出意外，便同他定下了规矩，他最多只能离开三个月，且情况未明朗之前不准他在苗人面前现身。 她是玉魄之主，她说到冷玉只能做到，三个月后按时返回，还顺手捡了一堆零碎的物件回来，对此他的理由是：东西看着还不错，兴许有用。 天下奇花异草甚多，世人所见只是冰山一角，冷玉不信找不到尸毒的解药。苗疆地广人稀，珍品不少，他一捡二捡，当真捡了好些东西。 玉魄本就生着一双能辨识世间灵物的慧眼，冷玉带回来的东西虽然在他眼里一般般，但放在江湖上那可都是不能多得的好东西，于是就有了揽月楼和珍宝会。用冷玉的话说，没用的就扔给别人，若是别人手上有好的，那就换过来。 一晃眼，她在扬州城也待了一年多了。微微叹了口气，静姝撑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身体僵死，她走路的姿势极为迥异，索性装起了残疾，免得别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扭曲的膝盖相互碰撞着走到软榻边坐下，双手费力地把不听使唤的脚盘好，残雪放在膝上，静姝背靠着墙缓缓调起了内息，银白的短剑散发着寒凉的光芒，室内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下降，很快便起了一层薄雾。 近段时间尸毒一点反弹的迹象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完全被寒铁镇住了，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解开尸毒，若是叶英知道她在这里…… “你可千万别来，你来了，我只能躲了。”乌黑的眸子垂落一丝涩意，叶晖如今在庄内主事是不会随便离开的，叶炜又不在家，她估计来的人是叶蒙，如果叶英…… 他眼睛不方便，不会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蒙：【拍胸口】大哥你等着我给你抓个媳妇儿回来 庄花：【欣慰】抓回来就给你加鸡腿【划掉】貂皮大衣 隔空挨揍的貂貂：？？？？ 第130章 chapter 130 夜幕沉降，万家灯火逐一熄灭，揽月楼打烊了。 雅间的门被叩响，静姝轻应了一声外面的人便进来，推着轮椅上的她走出房间。自从有了珍宝会，揽月楼的经济来源大大增加，整座酒楼里外都翻了新，为了方便静姝上下楼，一半的楼梯换成了坡度极缓的斜坡。 楚穆一路推着静姝到了天字层，通往阁楼的路在就近的房间里，因此一般人没有允许是上不去的。行至阁楼的平台便有些冷了，楚穆缩了缩肩膀，临近寒气的源头他不再往前，而是看着静姝自己滑着轮椅推开了一扇简单的房门。 揽月楼里所有的奇珍异宝都收藏在这间屋子里，刚开始许多贼子觊觎那些宝物隔三差五便有人登门偷窃，可没有一个人能走进去的。整个阁楼四周都布了极厉害的阵法，楚穆不知道擅闯阁楼会有什么后果，只听得夜里那些惨叫声十分恐怖。 静姝进了门，找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冰花芙蓉玉，冷玉是玉魄，对玉石之物有着天生的喜爱，珍宝阁里塞了不少各色美玉，带回来完全是图个手瘾，有人要就给，没人要就丢着，或者等什么时候需要了拿出来做个装饰。 第235章 “不管对方给什么随便收下就是。”跟皇城里来的人不好谈买卖，反正是块冰花芙蓉玉，于她而言没什么太大价值。 楚穆小心翼翼地顺着来时的步伐退了下去，阁楼上只剩静姝一个人，这层只有三个房间，一间是冷玉住的，一间是静姝自己休息的，还有就是中间这间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她关好房门，残雪在门缝上留下一道完整的气劲，若是有人闯入她便能知晓。晚风徐徐地吹拂着银白的长发，静姝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扬州城，远处灯影摇曳，断断续续地勾画着纵横交错的巷道。 寒铁无时无刻不在清醒着她的头脑，她已经很久不曾入睡，意识浑噩到极点又被刺痛惊醒，她最怕无事可做又孤身一人的夜，身体放空以后上涌的疲惫会让她倍感煎熬得想要死去。 垂眸微咳了几声，她滑着轮椅慢慢回到自己房间，点亮了灯，书案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古籍，已经翻看了大半。药王孙思邈当初给了她一大箱医书，其中的文字晦涩难懂，这便是她渡过漫漫长夜的唯一支撑了。 藏剑山庄那标志性的黄衣是隔天傍晚到的，楚穆照着之前静姝已经吩咐过的话先安排他在揽月楼里住下，告诉他第二天便可去见陨铁。静姝一直在阁楼上没有现身，直到楚穆上楼告诉她只来了叶家四庄主才稍稍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失落。 那是她不应该有的期待。 第二天早上，叶蒙早早地就穿戴整齐下楼。临近珍宝会，来扬州城的人很多，揽月楼一大早便坐了不少喝茶用点的早客。叶蒙同几个好清静的哥哥不同，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坐坐交友，他听着邻座的一桌人聊天，说的就是这揽月楼主人的事。 “前天揽月楼侧门停了辆马车，你们可见到了？” “什么马车？可有何奇特的？” “我在这一带住久了，那辆马车每月初五都会出现在那里，车夫都是同一个，想出点什么没有？” “这……有何高见？” “嗐，你们莫不是忘了揽月楼的规矩，每月初五以前找上门的交易都要压到初五以后才能商谈，你们说说，这说明了什么？” “兄台的意思那马车里的是揽月楼的主人？” “正是，前天我在侧门外的摊子上盯了很久，倒是瞧见了马车上的人。” “快说说，这揽月楼的主人到底长得什么样？” 叶蒙也不禁支起耳朵听得更仔细，这个话题江湖上还真没多少人不好奇的。 “唉，要我说啊……有点失望。”答话的那人抿了口随后叹气，“原以为会是个翩翩公子或是旷世佳人，却不想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走路都走不利索。” 邻桌的人纷纷惊疑，显然“老婆子”三个字打灭了存在于所有人心中的幻想。 叶蒙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原来是个老人家…… 不一会儿楚穆便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叶蒙上楼，一路到了天字层，揽月楼的大堂是场坐，二楼的人字层是雅间，叶蒙昨夜住在三楼的地字层厢房，如今到了这第四层，往下一看才觉得揽月楼当真气派。放眼望去扬州城中二层三层的建筑不在少数，但这四层楼的房子顶上还有一阁楼可着实显眼了。 “扬州城里除了外围的城墙应该没有比揽月楼还高的地方了吧？” 楚穆听到叶蒙这么说便笑了笑，“小店原先是三层带一阁楼，在扬州城里不算什么，后来换了东家将这房子又往上堆了一层，这才成了观景的好去处。” “咦？地桩也不曾重打过么？这么高的楼若是不挖得深些可立得住？”叶蒙想起山庄里那幢三层高的膳堂，庄子里的用地本就紧张，想要扩建就只能起高楼。当初叶晖寻思过也弄个四层的，可工匠们却说四层楼的房子招风，而且底下还想带两个储藏食物的冰窖和地窖，若是地基不牢极有可能坍塌，种种风险说得叶晖只好作罢。 “小的当时也觉得不可能，不过东家有办法，让人把原先三楼的瓦给掀了直接支起房柱，一点一点装修起来了。” 叶蒙敲了敲走廊上的柱子，声音沉实，不像是有什么破漏的地方，“你们东家可真是个神人。” “哎，小的也觉得东家挺厉害的。”楚穆笑了笑，在前打开了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叶庄主，请。” 天字一号房极大，所有窗户都敞开着光线极为明亮，叶蒙留意到一侧的屏风后有一连串的平路通往楼上，想来就是前往阁楼的路了。 房间的正中间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放了一个盖了红布的托盘，楚穆在旁边站定，上前揭了红布，“叶庄主，这便是那块玄晶陨铁了。” 视线倏地被托盘中那块散发着宁静祥和之气的矿石吸引，叶蒙近前蹲身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闪烁着皓月清辉的陨铁，伸手一摸，掌心竟隐隐传来些许风雷之势。 楚穆原有阻止叶蒙触碰之意，可一想静姝交代过的话便由得他去。 “好铁！”叶蒙忍不住赞叹出声，虽然不知道这块铁适不适铸剑，但光看这外表就让人觉得不凡，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去给几个哥哥和铸剑师父们看看，“究竟是从哪里找到这等好物的？” 揽月楼里的好物只多不少，即便是楚穆这些俗人都已经快对这些天材地宝麻木了，“是东家外出游历带回来的。” “这块陨铁叶某想要，不知贵楼认同何等价值的物什来换取？”以防万一叶蒙这次到扬州也带了几样价值连城的宝物来，但真正见到玄晶陨铁后才觉得若要换走此等陨铁，他带来的远远不够看。 第236章 揽月楼以物易物的规矩定下不是一两天了，每件从揽月楼流出去的东西都有记载，当然也包括与之交换的宝物，价值大多是对等的。因此这块星月玄晶陨铁，叶蒙一时真的想不到能有什么东西能够把它换到手。 楚穆笑呵呵地拱了拱手，“东家说了，叶先生自己定就好。” “此事我需得与家兄商量，可否缓上几日？”见到了好东西，叶蒙自然就心急起来，生怕有人在他前面把这块陨铁换走。 楚穆将叶蒙的意思转达给静姝的时候后者十分无奈，原想着凑合凑合等叶蒙随便给点什么就将此事揭过，谁想他居然如此慎重地要派人回去和叶晖他们商量。 叶蒙将陨铁的事情告诉了随行的弟子，让他快马加鞭返回藏剑山庄，自己则留下来等消息。说是等消息，其实还是怕他一走这陨铁就不见了。 叶家的人就住在楼下，静姝便不再离开阁楼以免暴露身份，可底下却有些事悄悄发生了变化。 叶晖派给叶蒙的小厮叫元喜，瘦瘦小小的个儿，一双眼贼精贼精的，很会看别人眼色，嘴上溜须拍马的本事厉害，实则眼珠子一转，心里有的是小算盘。 临近珍宝会，揽月楼的生意红火，人手调派不过来，元喜左等右等不见有人送膳上门，请示了叶蒙以后便下楼去找楚穆问问情况。 可楼下转了一圈，大堂里十分拥挤，元喜逮住一个跑堂的问掌柜在哪儿，对方答不出个所以又不想怠慢了客人，便指了指去后厨的路。 也好，他去厨房挑些好菜给四庄主端上去。 元喜一溜小跑蹿进了厨房，里面炊烟滚滚第一口气吸进去险些没呛出来，这烟熏雾绕得连人的脸都看不清。 “哎哎哎，让让快让让。”脚跟还没站稳，元喜就被人急急忙忙推到了一边，手上的长盘里端了满满的菜碟，一看就是端给外面客人的。 被推到墙上的元喜心下有些不爽，见惯了藏剑山庄那井然有序的氛围，再看此处乱糟糟的模样便有些不入眼，他迅速摆好了脸色正要拉住其中一个人问问厢房里的菜怎么上，结果那人却反过来拉住他蹭蹭蹭往炉膛里走，“你快取些炭火拿到阁楼去，掌柜的在那儿等着呢。” 元喜愣住了，这还拿他当自家人使唤了？他正要解释，手里便被塞了个脏兮兮的铁盆子，不知沾了多少煤灰，拉他过来的厨工抄起铲子将烧红的炭火铲了满满一盆，端着都好些烫手。 沾满炉灰的手掰过他的肩在他背后拍了两拍，留下了几个黑黢黢的印子，那人还催促道：“快去快去，要是晚了掌柜的又要骂下来了。” 得嘞，他还真得去找找那掌柜的，好好说道说道这午膳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卖大铁了卖大铁了嘿 无价之宝举世无双嘞嘿 这位客官要不要来看看新出炉的大铁，热乎乎的 ——多少钱 ——不贵不贵，一个庄花一块大铁 叶英：？？？？ 叶蒙：滚犊子，起码再加两百小铁 叶英：？？？你的鸡腿不要吃了 叶蒙：别啊哥，换大铁送媳妇啊 叶英：……回来把鸡腿拿走 第131章 chapter 131 元喜端着炭盆不紧不慢地走出后厨，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走，刚走上天字层便对上楚穆在一号房门口焦急徘徊的身影。 楚穆看到他上来顿时惊了，“怎么是你？” 元喜堆着笑脸上前，“这揽月楼生意火爆，厨房里分不出人手，便让我帮忙送上来了。” “真是失礼了，多谢小公子。”楚穆连忙伸手来接，哪知那人却后退了一步，他一时有些不解。 “掌柜的，昨日我同你们说好午时一刻上膳，现在已是午时三刻还不见午膳送到房内，我家主子脾气好不与人计较，但这事说起来还是你们的不是了。”元喜跟在叶晖后面那么多年，板起眼来训话也是有模有样，总归理亏的不是他和叶蒙，腰杆挺得直直的。 “哎唷真是怠慢了，小公子莫气，我这就下去吩咐厨房马上给叶庄主送膳。”楚穆背后一个激灵，立刻赔了不是。 元喜哼了哼声，便等着他下去交代，可楚穆走了两步又收回了脚，接过他手中的炭盆勉强地笑笑，“小公子再稍待一会儿，容我把东西送到东家那里。” 目送楚穆进了天字一号房，门没有关，元喜伸长了脖子朝里看了看，空无一人，便壮着胆子朝里头走了两步，周围的窗还是敞开着，他走到另一扇被推开的门前，见脚下一条平路直通顶上的阁楼便生了好奇，前脚刚迈出去周围的景色就起了变化，他立刻把脚收回来，一切又恢复如初。 楚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见元喜站在走廊上不见喜怒的样子连忙赔了笑脸，带着他下楼去厨房挑了一溜好菜亲自陪同送到叶蒙面前。 打发走了楚穆，元喜一边布菜一边小声对叶蒙说：“四庄主，刚刚小的上楼了。” 叶蒙一挑眉，“你跑人家楼顶去干什么？可别惹恼了这揽月楼的主人。” “哎，小的明白，小的没进去，就在外面看了看，也没看到人。”元喜连忙嬉笑着解释，“那屋子里头玄乎得很，走了一步眼前就蒙蒙一片，小的没敢多走，就回来了。” 午膳的时间已被耽搁，叶蒙也不急这一时，颇有闲心地同元喜讲起了故事，“我倒是听江湖上的人提过一些，这揽月楼的阁楼周围布满了阵法，有许多江洋大盗想要强闯却未能成功，反倒一个个被捆得紧实扭送了官府，为这事揽月楼还颇得扬州府衙的支持。” 第237章 元喜不禁好奇，“什么阵法这么厉害，竟没人能走进去？” “没走过的人不晓得，走过的人都关在大牢里，有些话偏听偏信，三人成虎，多的是谣言。揽月楼网罗天下珍宝，必然需要一些防护的措施，要是放在以往让那妙手空空的神偷柳公子一闯，只怕要糟。” “我看这揽月楼里的人都不会武功，珍宝会那么大的场子怎么能被镇住，难道底下也布了阵法？” 叶蒙沉思了一会儿，“这我就看不出了，若是让大哥来，兴许能发现一二。” 阁楼上，静姝伏在桌案上一阵阵地咳嗽，素白的手绢被唇角涌出的青血染出一片惨淡，她将带血的手绢扔进炭盆，绢面很快变得焦黑，从边缘处一点点着了起来。 楚穆打理好了楼下的事回到阁楼，远远便听得里头剧烈的咳嗽声，他连忙上去叩了叩门，“姑娘，你可还好？” 房门从里被锁上了，旁人进不去，楚穆只能在外问道：“要不小的去给您请个大夫，或者传信让冷玉公子回来？” 屋里静悄悄的，半晌才有了一丝动静，轮椅滑到门口，房门打开，屋里有一阵焦煤味，静姝的脸色十分苍白，“我没事，你按着上次的药方帮我煎一帖药来，我先休息一会儿。” 楚穆连忙下去煎药，药熬好的时候正巧遇上叶蒙和元喜主仆二人下楼准备出门走走，见他端着药往上去便关心地问了一句：“可是你们东家身子不好？” “东家也是老毛病了，平时说话便哑着嗓子，气喘得急了便咳得厉害，叶庄主还请自便，小的还要去给东家送药，招待不周了。” “打扰了，快去吧。”叶蒙拱了拱手，目送着楚穆神色匆匆地上了楼。 旁边的元喜却有些不解，“奇怪，刚刚他们的人要我给阁楼送炭火，那满满的一盆还以为是要烧什么东西，那老人家若是有咳疾要那么多炭火自个儿呛自个儿作甚？” 不过转念一想他便有了主意：“四庄主，要是那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若我们回去请盛神针走一遭，把老人家的病治好，兴许也抵得上那陨铁，毕竟健康无价嘛。” 叶蒙仔细一想觉得不无道理，当请人医病这事还要经过主人家的同意，他过后找到了楚穆把事情一说，后者一听叶蒙要请神医来给静姝看病立刻喜出望外，连忙上了阁楼去转述消息，过会儿又悻悻地下楼客气地婉拒了叶蒙的提议。 “东家说她这病已请盛神针看过，无解，且连万花谷的药王也没有办法，她说谢过四庄主的好意，她心领了。” 叶蒙有些惋惜，“那你们东家可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养病。” “多谢叶庄主关心。” 等楚穆去做自己的事，叶蒙还沉浸在以何物换取陨铁的愁恼中，转头却见元喜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小子又想什么？” “四庄主，您不觉得这揽月楼的主人来头挺大的吗？当初大小姐病危的时候那可是三位庄主亲自登门拿着藏剑山庄的拜帖把人请到山庄去的，可这揽月楼的主人随随便便就提了盛神针和药王的名头，那背景必然不小。” 叶蒙照这么一比觉得的确颇有来头，却听得元喜又惊疑了一声：“不对啊，这盛老先生已经客居藏剑二十年了，什么时候问的诊？” “或许是二十年前吧，老人家年纪大了，可能是年轻的时候落的毛病。”叶蒙感叹了一句。 从扬州到杭县快马加鞭只需一日，来回两日，送信的人却在第三天中午才到，随行的还有一位剑冢里最资深的铸剑大师。叶晖收到消息之后只见叶蒙在信里把那块陨铁说得天花乱坠，激动之情仿佛能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 他转头同叶英一说，唯恐自家弟弟上当受骗。叶英心里疑惑，便听叶晖言辞激昂地将叶蒙信里的内容念了一遍，仿佛能看见四弟奋笔疾书的模样，当下莞尔，“四弟也许是真的寻到了好东西，二弟若是不放心，那便派个剑庐里的师傅过去看看吧。” 得知叶家第二回 来人的时候静姝心里一惊，紧接着听楚穆说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师傅才微微松了口气，旋即有些哭笑不得，一块陨铁竟让叶家如此大动干戈，把长年窝在剑庐里的师傅们都请出来了。 楚穆领着铸剑的师傅再次看了那块陨铁，这次看的时间更久，他看着铸剑师傅拿着面小镜子细细地就着日光观察着陨铁的纹理，随后还借了小锤用布包裹着轻轻敲了敲，敲得他额角突突直跳，想起静姝完全没想着把石头留下的态度，心里不停地催促他们别再麻烦直接拿了走人。 “这的确是极为罕见的陨铁，若是铸剑，可不能用寻常的法子。当年大庄主手上那块千年寒铁便是需要极高的熔炼温度，这一块陨铁还要更讲究一些。” 叶蒙上前问道：“前段时间晚辈在剑庐试验大食工艺，他们铸剑的温度时长还有锤炼的工序都和中原迥异，依先生看此铁若以异邦铸剑术淬炼打磨，可会有所成效？” “这……不好说。”铸剑师傅沉吟了一番，道：“陨铁的耐受力极强，可以一试。”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半晌才意识到楚穆还在边上等着，当场便拱手赔罪，“让掌柜的久等了。” 楚穆客气地回了礼，“叶庄主，可想好用什么来交换这块陨铁了？” 叶蒙语塞，老实说他还是没想好，铸剑师傅的到来更加坚定了他想要这块陨铁的决心，“叶某随身携带的不过是些俗物，不知你们东家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第238章 “东家已经交代过了，只要合适，叶庄主便可把这块陨铁拿走。”楚穆看着叶蒙犹犹豫豫的样子也有些替静姝头疼，生怕他再来一句又要回家商量。 “这……”叶蒙思考了一会儿，道：“此物贵重，叶某一时想不出，不知你们东家可否给个机会详谈，叶家也想结识一下这位朋友。” 这就让楚穆为难了，揽月楼的每一单生意都是他代劳，静姝从不亲自出面，“东家一直不见外客，这恐怕……” 叶蒙十分恳切地作了一揖，“还请掌柜的通禀，就说江南藏剑的叶四想求见一番。” “唉，叶庄主稍待。” 阁楼里，静姝听了楚穆转达的话，她的神情有些萎靡不振，但却出乎意料地应允下楼一见，迎着楚穆震惊的目光，她也是出于无奈，“陨铁贵重，四庄主心里难安，我若是亲自去劝他一番，他大概能接受一些。” 这绝对是揽月楼头一回劝客人随便拿点东西交易，要是传出去那动静可就大了。 静姝取出了藏在盒子里的银制面具，金属贴在脸上已感觉不到丝毫寒凉，她抖落了长袖盖住手腕处的一对细链，双手按住扶手，由楚穆推着轮椅往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空间里看到一个段子，说是作者会把读者送来的刀片收好，然后……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摆进文里？ 身为一个作者我觉得看到了希望hhh 都让让都让让，老太太要下楼了【土拨鼠叫】 第132章 chapter132 这边楚穆上楼问静姝的意思，天字一号房里只剩下叶蒙一行人，叶蒙在同铸剑师傅商量着这块陨铁带回去应该如何熔炼淬火的事，元喜在空旷的房间里四处转悠，走着走着便走到那置着陨铁的案几边，左右瞅了瞅不由泛起嘀咕：怎么主人家这么放心，东西就放在这儿也不怕他们直接抢走？ 他凑到另一扇门边朝阁楼上望了望，只觉得头顶寒风阵阵，阴森森的，嘶了一口气很快回到叶蒙身边。 “你小子转悠什么呢？”叶蒙一拍他的后脑，有几分告诫的意味。 “四庄主，这地方冷，小的多走动走动图个暖和。”元喜露出一丝憨笑，抱着胳膊原地抖了抖，这烈日当空的气候里说冷可真是少见了。 叶蒙是习武之人，真气自行运转，没觉得有什么，看元喜的模样只觉得夸张，“你在二哥后头跑腿那么多年也不见壮实，瘦得跟猴儿似的，不如回去同我上剑庐打几个月的铁，保准你四肢有劲。” “哎唷四庄主您可真说笑了，小的哪儿敢进剑庐啊，那里面可比站在十个日头底下还热，也就只有四庄主您这等神人进得去，小的这种凡夫俗子一进门就给烫作灰咯！” “瞧你这嘴，净胡扯。”叶蒙哈哈一笑，忽然听得屏风后面传来动静，车轮滚过木板的声音十分清晰，便知道是有除了楚穆以外的人来了。 先前元喜不说还不曾觉得，如今来人近到身前，才觉得空气中的确有股寒意流动，叶蒙心中暗暗称奇，等着那传说中的揽月楼主人现身。 一袭素白的裙裳端坐着，纤弱的身形嵌在轮椅里显得更加瘦小，如雪的华发隐隐流动着冰霜之色，一股寒气竟是扑面而来。 轮椅上的女子一进房间室温便降了不少，叶蒙在她挡去容貌的面具上稍稍停留，却觉得和传闻中的老人家并不相同，这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同自己差不多大。 “叶庄主，这便是我们东家了。” 叶蒙稍愣一会便回神，连忙上前作揖，“揽月楼的大名叶某久仰多日，今日特意求见也是打扰，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虽然见的是叶家兄弟里最好打交道的叶蒙，但看对方如此谦逊地同自己见礼，静姝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她顿了顿，出声道：“客气了。” 听这声音果然沙哑得很，叶蒙抬眼看着这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姑娘，心里不由感慨，这世道英年白发的人为何这么多，自家兄弟大哥和三哥的头发便是白的，三嫂嫂的头发也因早年操劳白了一半儿，如今见到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姑娘，也是满头华发。 这世道真是造化弄人。 心中感慨归感慨，他又恭谨地作了一揖，“此番姑娘愿意交易这块陨铁叶某感激不尽，只是陨铁贵重，百年难遇，叶某手中并无能与之交换的对等之宝。叶某愿代藏剑山庄与揽月楼结交，今后揽月楼若有所求，藏剑上下必然鼎力相助。” 同江南叶家交好可是一份天大的殊荣，可偏偏静姝要不得，她定了定心神，“四庄主多虑了，这块陨铁于我而言乃无用之物，四庄主以为贵重，但我不这么认为，揽月楼所求对等，是以我的衡量为准，否则便是金山银山放在我面前，我也是不会换的。” 叶蒙心中暗惊，这人居然说陨铁无用？他的面色正古怪着，身后的元喜却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挤眉弄眼了一阵，叶蒙愣是没弄明白意思，元喜索性嘿笑一声，走到前面作了个揖，“姑娘，既然您认为陨铁无用，是不是我们主子也拿点无用之物这笔买卖就成了？” 叶蒙脸色骤变，正想把人叫回来训斥，就听见那面具之下嘶哑的女音道了两个字：“正是。” “好嘞，姑娘稍待，我同主子这就去取。”元喜笑嘻嘻地拉起叶蒙就往外走，下了楼连忙撒丫子跑远，躲开了叶蒙的拳头，“哎唷四庄主，小的又犯什么事了呀！” 第239章 叶蒙怒瞪了他一眼，“你怎的这般无礼，刚刚要是说错了话主人家发怒，不肯同我们谈交易了怎么办？” “哎，四庄主，您还没看出来嘛，那陨铁人家就是不想要，等着给四庄主您呐。” “什么？”叶蒙一时没明白。 “您想，那掌柜的同我们说了好几遍，随便给点什么就好，可您心里那杆秤不平，硬是琢磨着想拿别的宝贝换。刚才掌柜的上楼请人，陨铁就那么摆在我们面前不管不顾的，说不定这对人家来说还真就是块破石头，刚巧咱们想要，人家就给了，多明白的事儿。” 叶蒙紧皱着眉，“这世上哪有人把陨铁当废石的？揽月楼能收拢到这块陨铁必然是知道它的不凡，主人家这般相送，着实奇怪。” “这倒是，不过……我刚才见着那姑娘的时候就想起一个人。”元喜挠了挠头，“去年名剑大会的时候我跟二庄主迎客，见过那位冷玉公子身边的夫人，虽然没瞅过脸，但是这两人的装束打扮和面具轮椅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冷玉？叶蒙从记忆里挑出这个听过一段时间却只见过一面的名字，名剑大会不战而别的神秘剑客，“你确定？” “那姑娘一身寒气，走近的时候我便想起来了，且那从头到脚白得跟绢布似的的人，想记错都难。” 难道这揽月楼跟冷玉有关？ 叶蒙心里泛起了嘀咕，旁边一路跟下来的铸剑师傅却微微沉吟，随后道：“说起寒气……方才那女子进屋以后，房间里不似酷暑更似寒冬，此等气场十分熟悉，和当年的残雪剑气极为相符。当年老夫奉庄主之命督造残雪，在剑庐中与它相伴七载，应当不会错认。” 接二连三道出来的事一个比一个震惊，去年名剑大会结束以后叶蒙全身心投入异邦铸剑术的研究，并不知道残雪的最终去向，“这么一说那姑娘的轮椅背后的确有个剑匣……” 到了下榻的厢房取出随行带来的锦盒，叶蒙又一次犯了愁，“说归说，我们总不能下了主人家的面子，真拿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去换吧？” “哎唷我的四庄主，这可是咱藏剑山庄最锋利的匕首了，江湖上的人挤破头都想求着咱山庄给造量身打造一把神兵利器，到您这儿怎么就成不入流的了？”元喜简直哭笑不得，这四庄主到底把那块陨铁看得多重要啊？ 叶蒙皱了皱眉，觉得还是不妥，“可我看那姑娘坐在轮椅上瞧着身体十分虚弱，给人家一把匕首 人家万一没力气使还划伤了自个儿怎么办？” “唉，四庄主，您觉得匕首对人家没用，可人家也说了陨铁对人家没用，没用的换没用的，这不是刚刚好嘛！买卖做成了，后续的事儿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等主仆二人拿着东西上楼，却只见楚穆一人，一问才知主人家精神不济，回阁楼休息去了。叶蒙示意元喜打开盒子，“这是鄙庄去年新制的一把匕首，手柄左右嵌有两颗东海白珠如鸿鹄之眼，因此取名轻鸿，由圳钢铸成，锋利坚韧，削铁如泥，叶某愿以此物换取陨铁。” “好，叶庄主，请。”楚穆收下了锦盒，示意他们取走案几上的陨铁。 叶蒙上前用布仔细包好背在背上，同楚穆道了谢，拜托他向揽月楼的主人传达感激之情，便直接辞行了，他们在扬州待了四天，差不多该回去了。 楚穆将他们一路送到楼下大街，正要最后客套几句，迎面走来的人忽然狠狠撞了他一击，直接把他撞倒在地。 叶蒙连忙弯腰搀扶，却惊觉一道劲风从侧面袭来，当下收手拔剑一挡，对方身手矫捷，如游鱼一般滑到了他背后，目标竟是他背上的陨铁。剑眉顿时竖起，重剑横扫，“哪里来的毛贼！” 元喜和旁人左右搀着楚穆快速远离，“掌柜的，你可还好？” 楚穆扶着腰冷汗直流，“哎唷我这……” “快快快，先扶进去找地方坐下。”元喜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便知八成扭伤了腰，连忙催促着边上的人跟他一起把人扶进了揽月楼的大堂，里头的跑堂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 原先坐在揽月楼里的食客不乏看热闹的，离席挤到了门口看叶蒙同那蒙面小贼过招，“这江南叶家若是有求揽月楼那必然是顶好的东西。” “叶四庄主在扬州住了多日，又恰逢珍宝会前夕，估计盯上来的人不少吧？” “你们说说这叶家老四背上的是何物？” “刚刚听他和掌柜的说话，好像是陨铁。” “陨铁？那就是要用来铸剑的了，珍宝会展出的东西大半是奇花异草，不成想还有陨铁这种物什。” “瞧这回叶家四庄主亲自登门来取的样子阵仗不小，这陨铁必然不凡，要是揽月楼里还有我也想要一块，到时候拿去藏剑山庄求人铸剑，说不定又是一把绝世神兵。” “看把你美的，揽月楼东西是那么好要的？藏剑山庄恐怕也是下了血本的。” 有些并不出声的看客却发现了战局的微妙，那小贼腿法高超，接二连三地扫着下盘，直逼得叶蒙没有落脚之地。瞧着对方双手未持武器，却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那霍霍生风的重剑锋芒。 叶蒙久击不中心头略有怒意，见周围观战人群退远，当即挥旋着剑锋指引剑气四合，剑风冲天而起将那小贼直接吹飞，扬手举剑直逼着即将落地的人影。 哪知对方凌空踏步，同样直踩他面门，观战的人群外有一黑影激射而来，落入贼人手中，布封揭去后露出两柄长刀，那标志性的双刀一鞘令叶蒙当即冷喝一声。 第240章 “我道这腿法怎的如此熟悉，原来是霸刀山庄的人！” 周围一片哗然，这霸刀山庄竟然也出现在揽月楼附近？江南叶家同河朔柳家的恩怨已久，今天可是有好戏看了。 那蒙面人取出重刀迎面劈下，刀气枫红如火，撞在叶蒙扬起的重剑上擦出亮眼的火星，地上的青砖顿时被刀气震得四分五裂，蒙面人的面巾也被上削的剑锋劈裂，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前文一个bug，这一年叶小蒙才26，没到29orz ps： 前方一名没有感情的霸刀路过 口胡，明明是叶琦菲可爱的小舅舅 第133章 chapter 133 正当双方内力胶着之际，头顶一道寒芒刺入刀剑相接的缝隙，分开了战斗中心的两人，叶蒙和蒙面人各自退开一大步，抬头朝揽月楼的屋顶看去。 飞檐上悄无声息地站了一袭白衣，随风散开纤白如云的发，站在四层楼高的地方居然没人发现，银制的面具泛着薄光，遮掩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潭的黑眸和一片没有血色的唇。 银白的短剑在手中闪着细雪般的光，静姝微微前倾，从飞檐上翩然而下，轻如鸿毛地在地面站定，她看了眼有些惊讶的叶蒙，微微侧身面向那个清秀的年轻男子，“公子若再于揽月楼闹事，莫怪小女子无礼。” 年轻男子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纤瘦的白衣女子，只觉得她周身的气息冰寒无比，比之日月潭中的寒气还要胜出几分，心里多了些好奇，不过嘴上却是笑了笑，朝她拱拱手，转身跃步飞快消失在人群中。 那男子一走，周围的人却没有散去，目光纷纷落在突现的女子身上，听她刚才的话和出来的方向，好像她就是这揽月楼的主人。 静姝身上落了许多视线，她转回身，看向揽月楼的门口，右脚微动，却一步都没能迈出去。微抬的右腿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膝盖，僵直的小腿忽左忽右，她紧抿着唇，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走一步就会让人发现她腿脚的问题。 叶蒙就站在她三步的地方，心里的惊讶是说不出的，这位姑娘一直坐着轮椅他便以为她是走不了路的，没想到她居然能好好地站起来，而且…… 剑庐的师傅刚刚还在猜测她身上有残雪，如今她手中那柄不足两尺的雪色短剑，可不就是残雪么？ 细想刚才这姑娘一剑阻断他二人交手的场景，叶蒙暗道这姑娘的修为绝对不低。可眼前的姑娘一直站着不动，也不往回走，所有人都争先来看这传说中的揽月楼主人是何模样，且比之前看他同霸刀那人交手还多，大街上不一会儿便是水泄不通。 静姝的唇咬出了一片青色，从楼上跳下来容易，上去就难了，她攥紧拳，尽力让小腿直着往前。 摇摇晃晃的一步身形有些踉跄，周围的人发觉不对想上前，离她最近的叶蒙率先扶住了她，见她双脚无力连忙托着她的双手，却惊异于对方一拎便起的体重。 揽月楼里回过神的杂役连忙推来轮椅将静姝安置，叶蒙跟在她身边隐隐听见她舒了口气，看来这位姑娘虽然能站着，但腿脚还是不便的。 聚集起来的人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随着轮椅被推进揽月楼，有些人跟了进去，但很快就被请出来。到了二楼安静的雅间，叶蒙客气地向女子拱手作礼，“方才多谢姑娘了。” “四庄主是客，揽月楼理应周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蒙听着她的声音好似比此前更加沙哑了，想着这姑娘身体不好还替自己出面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感动，“叶某……” 轮椅上的女子突然有些难受地扣住了胸襟，瘦削的身体颤动几分，发出一声浑浊的咳嗽，她及时捂紧了嘴，但还是有一两丝青色的液体从指缝中渗出。她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掩住了唇，整个人的光泽变得有些黯淡。 身后的杂役见她咳得这般难受慌了神，“姑娘可是哪里不好？小的这就去请个大夫来！” “不用。”静姝连忙把人叫住，“我时常这样，并不碍事。” 回过偷爱见叶蒙在她身前略微呆愣的模样，低声道：“四庄主刚出门就被人袭击，回去的路上要多加小心。” “你……额，好，姑娘有心了，叶某会将这块陨铁完好无损带回去。”他微攥着绑在背上的布囊，朝轮椅上的人笑了笑。 静姝抿了抿唇，微微垂眸，“那就不送了。” 杂役将她推出门去上了楼，叶蒙还待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元喜的声音从楼下响起他才猛然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揽月楼有些吵闹，楚穆扭伤了腰被挪去了小屋等大夫，大堂里还坐着一些食客，对刚才发生的事议论纷纷，一见叶蒙从楼上下来目光也是齐刷刷地朝他身上看，有些人在猜测他和揽月楼主的关系，有些人在说刚刚他和霸刀之人的交手，还有人翻起了叶柳两家的陈年旧怨。 耳根充斥着七嘴八舌的嘀咕，叶蒙听得有些心烦意乱，元喜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四庄主，眼下怎么计划，回杭县吗？” “这有点不对劲，我们再待两天看看情况。”叶蒙在就近的茶桌边坐了下来，拧着眉，满脑都是刚刚那个纤瘦的背影，她抬手的时候手腕上那条链子，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脑壳突突地疼，他对女儿家的饰物向来不怎么留意，叶蒙忍不住问：“哪个姑娘手上戴着条银色的链子？” 第241章 元喜被他问得有些懵，“什么链子？” “就那么细一条。”叶蒙比划着指缝的宽度，“中间缀着颗翡翠。” “哎唷，四庄主，这种链子多了去了，您问我哪个姑娘带这种手链，您是要叫我把每个姑娘的手都拉过来瞅呢？” “不对不对，那条链子我绝对见过，亮闪闪的，倒跟残雪挺像……”叶蒙的神色忽然顿住，他恍惚记起回忆中有那么一个人，残雪初期熔炼的时候剔了些边料，被大哥拿去打磨成了手链送给……送给了静姝。 脑海中有个久远的名字突然浮现，一道青色的倩影和一刻钟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重叠，叶蒙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堂里的议论顿时停了，纷纷朝他身上看去。 元喜连忙按着他坐下，有些怯怯地看着突然无常的叶蒙，这位四庄主看着忠厚老实，可熟知他性格的都知道酒一喝气一飙老实劲全变成蛮横劲，“四庄主，您怎么啦？” 四庄主客气。 四庄主多虑了。 四庄主要小心。 四庄主…… 虽然嗓子沙哑，但那语气分明是……叶蒙敲了敲前额，问：“静姝去世有三年了吧？” “啊？”元喜一听那个名字愣了愣，“嗯，是有三年了。欸？四庄主，您问链子，静姝姑娘手上倒是有像您说的那么一条，以前我在账房跟工的时候经常见静姝姑娘转着那对链子发呆，从来没见她摘下过。” 他忽然咽了咽口水，像是也想到了什么，“四庄主，您不会……见着鬼了吧？” “你才见鬼！”叶蒙朝他脑瓜子上削了一掌，“这事儿不对，我觉得那姑娘就是静姝。” 不光她手上有条和静姝一模一样的链子，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极像……陨铁这么难求的东西硬被她说成没用的想交给他们，叶蒙仔细一回忆，当初千年寒铁就是静姝找到的，她瞧东西比别人都要不同些，这揽月楼随随便便拿出一样都是天下罕见的奇珍，如此多的宝贝寻常人一辈子能见着一样就是奇迹，结果揽月楼却有这么多，要说其中没点门道叶蒙是不信的。 元喜挠了挠头，“可……可静姝姑娘当年已经被大火烧没了呀。” 是没了，一把火，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有。 “你说，静姝有没有可能在什么地方活过来了？” 元喜被他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四庄主您可别这么说，我总觉得周围阴森森的。要是……要是那位真的是静姝姑娘，她怎么不跟您说呀？” 死而复生这事以往叶蒙是不信的，可当初，他亲眼看着静姝把柳夕救回来。她能救柳夕，说不定也能救自己。 可如果真的是静姝，为什么不亮明身份呢？ 叶蒙越想越迷糊，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天花板，为今之计，他不如留下来再试探一番，看看这揽月楼的主人到底是不是静姝。 入夜以后，扬州城静悄悄的，一道黑影无声地潜入天字一号房，脚步小心地绕到屏风后，通往阁楼的房门关着，他伸手拉了拉，发现里外并没有上锁。 思及里面的阵法，叶蒙心里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透过房门没有看见阁楼上丝毫的光，他轻轻拉开门，一股寒风迎面扑来。 清透的月光一丛丛地洒入楼道，落在深褐色的地板上有荧荧朦胧之感，叶蒙凝神打量着这条普普通通的木制走廊，他对阵法并没有什么研究，听很多人说起过这里的厉害，他也不敢小瞧，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蹑着脚步跨了出去。 月夜骤然被一片明亮的冰雪取代，叶蒙恍然发觉自己身处千重雪山之中，脚下深谷万丈幽冷无比，刺目的白使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一睁却觉得那雪地里的光愈发如利刃一般直刺双目。 叶蒙连忙伸手挡在眼前，心下暗自琢磨，阵法只是阵法，在外面明明看见这里是平路，他现在所见的一切应当是幻觉。 这么想着，他看了眼脚前的深谷，沉了沉气，笔直地迈了出去，一脚落在了空处，却并没有坠落，这使得叶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提着气慢慢踏了过去，可他走得越多，深谷的对岸却越来越远，站在虚空之中，两侧的悬崖纷纷远去，整个世界仿佛折叠起来一般。 叶蒙心下微惊，他一路走出来的步数远超过自己方才丈量的楼道长度，他如今这是走到了哪里？ 脚底的深谷忽然发出声响，一道道寒流喷涌而出，冲天而起凝成一条冰霜巨龙，盘旋而下直扑叶蒙所在的位置。 自知陷入阵法已深，为今之计只有兵来将挡，叶蒙提起重剑，提气跃起便要迎面将呼吼而来的巨龙劈作两半，后颈的衣襟忽然被人一拎，身形如风般倒退，叶蒙连忙返身应敌，却扑入一片黑暗。 头顶撞倒了什么，他持剑恍然，目视四周却发现自己退回到了天字一号房，被撞倒的屏风边有个人影，他微微警戒，却觉得对方的身形无比熟悉。 “你是……”不等叶蒙把话说完，对方便擦亮了一枚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烛台，一室光明，叶蒙满脸震惊，“三哥？” 作者有话要说：　　机智一匹蒙宝宝 第134章 chapter 134 昏黄的光照亮熟悉的衣饰，一头霜白的发也染上了些微暖色，叶炜像是风尘仆仆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看着怔愣的叶蒙不由叹了口气，“明知道有阵法还闯，不要命了？” 第242章 叶蒙大步走上前来，一时不能明白叶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三哥，你怎的也到了揽月楼？” “我刚从巴蜀回来，路过此地听说你在这里就来看看。” 能在这里见到自家兄弟让叶蒙无比欣喜，“三哥来的正好，我觉得这个揽月楼的主人好像是静姝。不过她挡着脸也不曾道明身份，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和静姝打交道的时间长，不若你去看看。” 叶炜怔了怔，半晌才道：“不用看了。” “诶？” 叶炜看着阁楼上不知何时亮起的一盏烛光，“她……不是。” “可我看着那姑娘同静姝说话的语气也好些相像，而且此前不曾细瞧，那姑娘手上的首饰和静姝当年戴着的一模一样……” “静姝三年前便已经去世，你光凭这些将别家姑娘认作静姝未免鲁莽，到时候可别把人给得罪了。”叶炜言辞坚定地否认了他的想法，看着四弟有些沉默的样子心下也是五味杂陈，“我们谁都不想静姝死，可当初我们也是亲眼看着她葬身火场的。” 言下之意，那绝无生还的可能。 激动了一天的心情慢慢冷却，叶蒙拧了拧眉，最后还是松开了，若说原先还有所希望，眼下听叶炜一说，所有的希望便沉入了海底，那人真的不是静姝么？ 叶炜望了望阁楼的方向，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夜已经深了，你先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把剑一收，叶蒙沉沉地叹了口气，由叶炜一路陪着回到了楼下厢房，“那三哥也早些歇息。” 叶炜抿了抿唇，轻轻一点头，等叶蒙进门以后就重新上楼，穿过天字一号房走上通往阁楼的步道，脚下忽左忽右不一会儿便走到揽月楼的最高层。阁楼只有一扇房间亮着光，他推门进去，一股药味混合着腥味迎面扑来。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正倚靠着扶手一阵一阵地咳着血，脸上可见的血管青到极致，面目狰狞可怖，叶炜皱紧了眉，“还没好一些吗？” 房间里有一个药炉，此刻一身霜华的男子随意地坐在地上，手里的折扇扇着炉灶里的火，“寒铁虽有镇压尸毒的效果，但这两毒相抗，她的身体也在逐渐衰败，孙思邈说过，这只是延缓之计。” 叶炜看着脸色青灰的静姝，眉心深深地印着褶皱，“可如果解药一直没有找到……” “三庄主不必担心，眼下的时光已是我偷来的，我没有奢求太多。”静姝将已经完全染满青血的手帕丢进了燃着的火盆，目光幽幽地望着它由青变黄至黑最后化为灰烬，“历经此番变故，我早已不在意生死。” 坐在轮椅上的人曾经何其清透灵秀，如今却同花朵般枯萎凋零，叶炜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若我再去一趟万花谷，问问孙老先生解药的进展。” 静姝摇摇头，“三庄主不必再费心了，此番离家三月，柳夕和菲儿定是念着了，早些回庄去吧。” “可你……” “我不碍事，活得了便活，活不了，也无憾。”静姝靠在椅背上缓缓喘着气，面前递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她有气无力地皱了皱眉，凑到边沿将那滚烫的药汁喝下。 “里头加了本公子的灵血，这两天你先别拿着残雪，试着好好睡一觉。”冷玉比起当初喂药的姿势熟练不少，起码不像掰开别人的嘴硬灌，“我跟叶老三这回在巴蜀查到了些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再走，下面那个叶老四你也不用操心了，本公子帮你应付。” 静姝却并不放心，“四庄主已经起疑，稳妥起见还是三庄主同他一起回杭县的好。” “叶老四那装满铁块的脑子又不是成了精的叶老二，好糊弄得很。”冷玉刚说完，脊背便落了一道寒芒，他挑了挑眉，他说实话怎么了？ 叶炜的脸色不算太好，一边是因冷玉的话有些不满，另一边也是为他对家中兄弟的隐瞒有些歉疚和无奈，静姝的情况如此糟糕，他实在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让叶英知道。 而此时，楼下的厢房内，元喜正伺候着叶蒙洗漱，见这位四庄主神色有些落寞的样子便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三庄主过了年便外出访友，三个月前回过一次，这回让咱们给撞上了，到时候咱们和三庄主结伴回去，四庄主您带着寒铁，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放下洁面的帕子，想了想又没说话，光是叹气。 元喜寻思着他还在为静姝没死的可能徘徊不定，“四庄主，您别想了，静姝姑娘死的时候那么大的火，您在剑庐那么多年比所有人都清楚猛火油的威力，后来三庄主进去找，不也什么都没找到吗？” 猛火油有多厉害叶蒙当然清楚，但……他忽然一拍掌心，“猛火油？那不可能啊？” 元喜一愣，不明白叶蒙在说什么。 “这事还是不对。”叶蒙收紧了拳，“当初那块寒铁是放在叶家祖传的熔炉‘炼天’之中熔炼的，火焰终年不熄，里头的温度不说上万也有几千，猛火油虽然遇水燃烧得更剧烈，但想熔了寒铁温度远远不够。就算当时那么大的火又那么大的雨，把静姝的尸身烧作了灰，那对寒铁手链也不可能被烧没的！” 元喜听得一颤，有些磕绊地说道：“可……可三庄主说了楼上那位不是静姝姑娘啊。” 叶蒙的思维骤然停滞，握紧的拳松了松，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第243章 “不过三庄主出现在这儿倒是及时，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那里的阵法把您拉回来，也幸好三庄主在了，不然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回去大庄主和二庄主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那倒是，我真没想到阵法还能这么厉害，是我想的简单了，幸好当时三哥……”叶蒙的语气顿了顿，神色微微怪异，“三哥好似对揽月楼十分熟悉，听他的话，应该见过揽月楼的主人长得什么样。” “三庄主当年在江湖上四处寻人比剑的时候结交的人多了去，兴许真的认识这揽月楼的主人也不一定，这次对方大概就是知道您是三庄主的弟弟，所以才想着把那块陨铁给咱们呢。” 这么一说的确有理，只是那位姑娘，不细想便不曾觉得，一旦深究起来却能发现好些和静姝相似的地方，可静姝之死千真万确，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叶蒙翻来覆去琢磨了一晚上，天亮还不曾入睡，元喜第二天一早端水去伺候的时候见他坐在床上还是昨夜那副神情，也不知该怎么劝慰，主子不发话他便当没有看见。 “元喜，去拿纸笔来。” “好嘞。”取了文房四宝放在案上，元喜勤快地磨着墨，见他开头俩字写了“二哥”，便道是写给二庄主的。 叶蒙把揽月楼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写了下来，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蹊跷，三哥的态度微妙，他想不明白，干脆把所有事告诉二哥，二哥是个聪明人，问问他的看法比较好。 写好了信，叶蒙把它交给元喜，“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尽快交到二哥手里。” “诶……好。”元喜接过信，伺候好主子洗漱一转头便出门去寻人送信，一跨出门槛便见到迎面走来的叶炜，连忙道了安。 里头的叶蒙听到动静走出来，叶炜见他穿戴整齐，便问：“可用了早膳？” “不曾，这正打算去呢。”叶蒙喜欢热闹，不惯坐在房间里自己吃，他拉着叶炜到了楼下大堂。 揽月楼的早客一见叶炜同叶蒙一起出现，心里正寻思着一夜过去怎么又来了一个叶家的人，听见叶蒙的称呼不由提了提神，叶家的三庄主啊…… 兄弟俩坐在靠窗的一边，叫了早点之后便坐着等，叶蒙嘿笑一声：“三哥来得正好，昨儿我同揽月楼的主人换了块陨铁，一出门就遇上霸刀山庄的小贼，我看着也是为陨铁而来。” 叶炜闻言一愣，“霸刀山庄？” “是啊，我跟你说，那小子……”叶蒙正要同三哥讲一遍过程，目光倏而一愣，紧接着便按住了腰后的剑柄，满脸警惕。 叶炜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紫衣公子不紧不慢地跨过门槛，朝另一边的位置坐下。 “三哥，我跟你说，就是那小子！”叶蒙瞪着那人，昨日他想抢自己的陨铁，已经被叶蒙归到敌人的一边。 察觉到不善的视线，那紫衣公子回过头，看到叶家俩兄弟的时候微愣，视线只在叶蒙身上一扫，随后就笔直地走了过来。 “他过来了。”叶蒙的身体微绷，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叶炜放下手中的茶盏，沉静的目光看着朝他走来的紫衣公子，对方的神情辨不出善恶，他对霸刀山庄的人无甚好感，但……那是柳夕的家人。 对方显然是认得叶炜的，在霸刀山庄叶炜见过的人并不多，但见过他的人可就多了去了，他们永远都不会忘了这个害死他们柳家大小姐的男人。 “叶炜。” 来者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中暗含的波澜并不如面容那般平静，来者其实并不愿和他交谈，但出于某种情况还是过来了。 见叶炜看着他，来者冷哼一声：“夕姐的女儿可还好？” 心中略有所动，叶炜颔了颔首，“菲儿一切都好。” 来者听到他如此回答的时候面色稍霁，却也不全信他的片面之言，“我是夕姐的堂弟，柳哲。” 柳夕也曾提过柳家之事，但自从她假死于霸刀山庄之后，便不再听她提起，叶炜依稀记得她的言语中似有过一位堂弟，关系颇为亲密，也许就是眼前这个人。 “听说你去年娶了一位夫人过门，枉夕姐对你一片痴心，你倒好，夕姐去世未满两年便另娶他人！”柳哲忿忿地盯着叶炜，当初在家中听到江南叶家举办婚礼的消息他险些摔了手中杯盏，柳夕去世的时候他见叶炜一夜白头还以为他是有情有义之人，却不想他居然这么快就重新娶了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叶炜：我委屈但是我不说 第135章 chapter 135 叶炜默了默，旁边的叶蒙却坐不住了，“你什么意思，三哥对三嫂……” “四弟！”叶炜当即呵止了叶蒙，他在心里略略组织了一番言语，方对柳哲道：“叶某感念柳夕深情，终生不忘，但菲儿年纪尚小，不能一直没有母亲，内子对菲儿视如己出，并无任何亏待的地方。” “菲儿是夕姐的骨肉，她若过得不好，我必寻你叶家算账！”柳哲警告地看了叶炜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叶蒙气得就要站起拔剑，却被叶炜一手按住。 柳哲耸了耸肩，一脸无畏地回到座位上，这个叶家四庄主当年同惊涛大哥血战数百回合，剑法不算顶尖，却有的是一股莽劲。 “三哥，你拦着我作甚，这人出言不逊又想抢我陨铁，必然要给他一个教训。”叶蒙忿忿不平地坐下，看着大堂另一角的柳哲接连瞪了好几眼。 第244章 “他是你三嫂的弟弟，莫要胡闹。”叶炜看着有些冲动的叶蒙目光暗含警告，叶柳两家的恩怨激化皆因当年他和柳夕之事，如今柳夕尚在人世，这些恩怨他能避则避，若是不能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坐在另一边的柳哲听见那声三嫂心思微微一顿，他奉家中长辈之命外出，路过扬州对揽月楼心生好奇，这才过来看看。 遇见叶蒙是个意外，听说他向揽月楼换了一块陨铁，霸刀山庄同藏剑山庄一样对矿石之物十分感兴趣，这才想要看看叶蒙手上的陨铁到底是何模样。 遇上叶炜，那便是意外之外的意外了。 难得出来一趟，不若到时候偷偷潜去藏剑山庄，看看夕姐的女儿到底过得如何。 楼上的静姝担心身份隐藏不住，眼前又出现了霸刀山庄的人，叶炜便试图说服叶蒙结伴返回藏剑山庄，怎料这位弟弟对即将进行的珍宝会有了兴趣，言语之间不似有返庄之意。叶炜不好将态度表现得太过迫切，便没有强逼。 叶晖收到叶蒙来信的时候正和叶英在落梅居里议事，侍从来报说四庄主有书信寄回连忙叫人拿了上来，信封一打开只见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纸，他一张一张地看下去脸色不由起了变化。 叶英在旁轻动着眉，问道：“可是陨铁一事有了变故？” 像是忽然受到了惊吓，叶晖赶忙将信纸合拢，“额……四弟说的有些凌乱，大哥稍待一会儿。” 他再次低头将信里的内容逐字逐句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看完之后只觉得心头波澜迭起，久久不息。 叶英发觉他气息不稳，以为是出了大事，便问：“四弟说了什么？” “倒也……”叶晖看了看写满字的信纸，不知该从哪儿说起，“四弟是在外遇上三弟了。” 没想到会是这个消息，叶英稍稍一怔，颔了颔首，那么多页的信纸，总归写的不止这一件事。 叶晖又说了一件事：“铸剑师傅说那是块顶好的陨铁，四弟已将它成功换到手，只是一出门便遇上了霸刀中人，起了冲突。” 霸刀山庄远在千里之外的河朔，居然会这么巧合地遇见。叶英也不曾料到，心里微微吃惊。 见叶英若有所思，叶晖便将信中其余内容压下，道：“不过有三弟在，事情不会太严重，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叶英点点头，叶炜自从当年的事情以后变得十分沉稳，且与柳家的事他相信他会处理好，“可还说了别的事？” “额……没了。”叶晖将信纸收好，“大哥，我去四弟写封回信让他不要冲动，你可有话要带？” “按你说的便好。” 叶晖这便起身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只是他走以后，叶英坐在原地微微皱起了眉，二弟说话的语气回转仍有余意，像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离开落梅居，叶晖直奔住处喊来自己的心腹，“马上去查当初静姝的死，看看有什么可疑的。” 心腹们面面相觑，见叶晖说话不似有假，便小心翼翼地开口：“二庄主，静姝姑娘当初被大火烧为灰烬，所在的地方已经改造成了陵园，大庄主吩咐过那里不可擅入，这怎么查呀？” 叶晖一噎，怎么查，他们总不能把冰窖重新挖开了，那样势必会惊动叶英。可叶蒙说的话样样指证着静姝当年没死，若是真以那对寒铁手链为线索，除了掘地三尺还有什么办法？ “先等等，容我想想……” 叶晖捏着下颌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思索，当年不光叶炜进过大火后的冰窖，他自己也进去过，里面的确什么都没有，那一场火从燃起到熄灭他们一直都在外头看着，里面没有任何人出来，如果静姝没死，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躺在冰窖里的根本就不是静姝，要么静姝在起火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冰窖。 可大哥一直守在冰窖里寸步不离，躺在里面的的确是静姝，既然如此，那…… “当初除了大哥三弟和我，还有另外的人进过冰窖，你们去将父亲手下那两个影卫叫来，我有话问他们。” 叶晖去调查叶孟秋手底的影卫，动作无比小心，长年留在叶孟秋身边的影卫轮班值守，叶晖手底下的人查了一天，却只查到了一开始跟着叶孟秋去冰窖的两个影卫，随后真正在冰窖里放火的那两个却怎么也查不到。 得到这个结果的叶晖心头一惊，怎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混到父亲身边？若是如此，那静姝…… 晚膳过后，叶晖如何也消化不掉这个巨大的消息，他在山庄里怀着心事漫无目的地走，脚下一不留神便走到了落梅居门口，庭前海棠依旧，繁花迷眼，他仿佛能看见当初树下两个坐着说话聊天的身影，一回神，真实的世界里只立了一身明艳又寂静的黄衣。 如果揽月楼的主人真的是静姝，那她为什么不亮明身份？大哥独自熬过的这些年又算什么？这其中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 他一抬眼，却正对上一双平静垂落的眸，对方似乎已经等了他许久。 “事情可查清楚了？” 叶晖心头猛然一跳，看着缓缓走到面前站定的男子，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他终究还是瞒不过大哥。 “结果如何？” 定了定神，叶晖低声道：“小弟试图找到当初在冰窖中放火的两名男子，可盘问了所有影卫，都没有找到两人，他们是最后离开冰窖的，说不定静姝便是被他们装在油桶里带走了。” 第245章 “你说什么？” 身前的人突然道出疑问，叶晖有些不安地抬头，却见那张素来清淡的俊容写满了震惊。 叶英的唇微微颤抖，他不过是觉得叶晖此前有所隐瞒，听闻他午后调查了父亲名下所有的影卫便以为是父亲身边有了隐患，却不曾想…… 惊觉叶英的表情不对，叶晖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大哥不知道他在查静姝没死的事？那他岂不是……额角突突直跳，“大哥，我……” “此事，仔细说来。”叶英攥紧了拳，他没有责怪叶晖的隐瞒，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晖脑子里一片乱麻，他强行冷静下来琢磨着怎么跟叶英说，半晌才理清了思路，道：“四弟在揽月楼发现那儿的主人是位姑娘，说话的语气与静姝极像，且手上戴着一对和静姝一模一样的手链。” “四弟寻不到合适的东西交换陨铁，可那姑娘却说陨铁不甚重要，让四弟随意拿件物什便给了。” “大哥可还记得去年名剑大会那个叫冷玉的剑客？与他同行的那位女眷便是揽月楼的主人，残雪就在她手上。” “还有……三弟似与那位姑娘相识。”叶晖有些迟疑地说完最后一句，仔细一想，叶炜自从名剑大会以后便时常外出，最近半年更是几乎不在家，他在外，难道一直知道静姝的行踪？可他知道为何不如实相告，说不定其中当真另有隐情，只是如今在大哥面前，他们再也瞒不住了。 是夜，一道身影罕见地出现在了同样尘封已久的兰轩阁，当时也曾细想，可……如今，他便觉得此地处处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相比于那座空荡荡的陵园，更能让他心悸。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沾了尘灰的窗台，薄唇轻动，泄出几声低语，“那时我便假想也许是你，只因确证了你的死，不敢沉湎于心中的幻觉，怎料那真的是你……你为何，要躲着我……” 六月十五，是揽月楼每三月一次的珍宝会，从早上开始扬州城便有些拥挤，周围一带的客栈在临近的几日早就住满了前来参加或者看热闹的人。 揽月楼里也极为忙碌，楚穆扭伤了腰还不能下地，只能躺在担架上支使着周围的人布置，也幸好不是第一回 ，杂役们都有经验，很快便重新摆好了桌椅，在大堂靠近后厨的一侧架起了台子。 阁楼的房间里，随身的残雪被冷玉拿走，静姝躺在榻上一直昏睡。受寒铁寒气的影响她长久不曾入睡，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如今意识脱离了寒气的侵蚀，精神回暖便睡得昏天黑地，少有清醒的时候。 为免寒铁的气息影响到她休息，冷玉将残雪锁进剑匣去了城中其他的落脚点，静姝离开寒铁的时间也不能太久，等到珍宝会开始，他会把剑重新放回静姝身边。 夜幕降临之前，扬州城的码头上有一艘船只靠岸，不待船身停稳，立在船头的侍卫便下了船，身后舱内缓步走出来一名白发华裳的男子，一时间吸引了码头上许多人的注意。 “庄主，属下先去打听揽月楼的位置，请您稍待。”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叶·抓娃娃【划掉】媳妇叽·英即将上线 先抓媳妇，才有娃娃kekeke ps：你们是想看刀……还是刀……还是刀啊【滑稽.jpg】 第136章 chapter 136 随着珍宝会的声名远播，每隔三月到访扬州城的人越来越多，酉时一过揽月楼附近的人潮明显变得拥挤，有些人为了抢占位置从中午坐到现在也不曾离去，大堂已是水泄不通，二楼一圈靠近中央的雅座也早早地就被人订了去，迟来的人只能挤在过道或者窗外踮起脚尖朝里看。 来珍宝会看热闹的人远比真正有需求的人多得多，他们虽然没有富可敌国的身家财产，但是看着 别人豪掷千金也极有意思，回去说给家人听权当是一番阅历了。 酉时过半，距离珍宝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冷玉看过还在房间内昏睡的静姝，将残雪搁在了她手边，他慢悠悠地摇着折扇走出门，看着身后的男子将房门合紧，“珍宝会就要开始，你露面不 方便，所以本公子需得下去守一守场子，这样一来，上面的情况就由你盯着了。” 他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意思是让叶炜看着点静姝。他放回了残雪，静姝过不了多久就会醒，到时候情况是好是坏得有个人在旁看着，这样比较放心。 “好，我下去同四弟说一声，免得他到时候寻人。”叶炜走到楼下厢房，还未敲门里头的人便把门打开了，迎头走出来的叶蒙目光一怔，看着他的神色有些难辨。 叶蒙刚刚得知了叶晖在影卫身上调查出来的消息，他的猜测的确可能是真实的，那么……他看着自己向来敬重的三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让到了一旁，他的身后跟了个年轻的侍卫，他们本就打算出门找叶炜，不想刚巧就在门口遇上了。 叶炜第一眼见到那个侍卫觉得眼熟，再仔细一想却忍不住微微色变，这不是落梅居的侍卫吗？ “三庄主，大庄主在城外有请。” 冷玉在阁楼上久等叶炜不回，眼看着还有一刻钟珍宝会就要开始，他皱了皱眉，这个叶炜怎么去了那么久，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正当他在思考应对之法的时候，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阁楼上，冷玉收起了折扇，“叶老四有那么难应付吗？” 第246章 叶炜深吸了一口气，“别多说了，你要下去便赶紧吧。” 冷玉从隔壁房间里取出血魔羯便匆匆下楼去暗中主持珍宝会，只是走之前稍稍留意了一番叶炜有些难看的神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等到珍宝会开始，楼下人声鼎沸，叶炜站在阁楼看着夜色中繁华的扬州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身推门进屋，静姝还躺在床上睡着，寒铁靠在她的手边散发出冰冷柔和的光。叶炜小心地抱起沉梦中的女子，掌风一掀便将残雪拿在手中，他大步走出房门，飞身跃入这璀璨的黑夜。 一年多的隐瞒，结束了。 坐在楼下幕布后面的冷玉发觉静姝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当即站了起来，这个叶炜在搞什么？ 风声呼啸，叶炜带着静姝一路疾行至靠近城门口的一间茶肆，揽月楼今夜热闹非凡，大多数人都聚集在那里，别的地方与之相比十分冷清。 人影直接从茶肆二层一间敞开的窗户里跃了进去，屋内原本坐着一个人，华丽的长袍背后垂着一束纤白的发，听到窗门处的动静只见华光一闪，坐在案边的人便来到叶炜面前。 叶炜半跪下来将怀里的人交了出去，对方小心翼翼地环过那具瘦弱的身体，薄唇微颤，手指轻轻地一丝一毫地探寻着她的面容。 她的小脸曾经何其温软，如今只剩一片冷硬，深陷的五官和凸显的棱角没有任何生气，长年执剑的手微微颤抖，她到底被尸毒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叶炜有些不忍，他返过身，“静姝大概一会儿就会醒，冷玉已经发觉，我先返回去拦住他。” 留在茶肆房间里的人拥紧了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怀中形容枯瘦的女子仿佛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在他紧箍着双肩的力量中皱起了眉泄出几声低咳，像是喘不过气的样子。 他赶忙松了松手，指尖小心地摸上她略有起伏的眼睫，薄唇颤动着唤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有些迷蒙地抬起一丝眼缝，鼻尖的味道是似有若无的熟悉，静姝难得入睡，放松了心神便沉睡了三天三夜，后脑一阵钝痛，她精神恍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头一跳并且微微皱起了眉，“冷玉？” 他怎么突然这样抱着自己？ 并不习惯地挣了挣，视线移至这一身并非银白的华丽衣裳，残雪的寒气逐渐惊醒了她混沌的意识，目光倏而抬起看着那双并未抬起的眼，脑海堕入一片空白。 叶英。 瘦小的身体再次被拥入那个盈满冷香的怀抱，耳边是男子并不平稳的呼吸，“你明明还活着却不告诉我，静姝，这是对我最大的残忍。” 苍白的脸有一瞬的青色上涌，静姝晃了晃神，僵硬的唇一开一合，“不是说好，下辈子……再见的吗？” 这辈子，就算了吧。 叶英松开怀抱扶上她的肩，“静姝，你说下辈子，可是在说这辈子……要弃我而去？” 静姝漠着脸，心里却疼得厉害，她怎会真心想要弃他而去，可她如今这不人不鬼非死非活的样子，有何脸面再留在他身边。 她躲了那么长时间，怎么突然就……被他知道了呢？ “叶英，你回去吧。” 冷硬的面容线条愈发突兀，只有一双乌沉沉的眸流露着沉痛和凄苦，她看着叶英清俊的面容在她的回应之后一点一点失色，只觉得自己疼得呼吸都要断了去。 为什么……要让他出现在这里…… 一口血猛然涌出咽喉，静姝连忙抬手捂住了唇另一手直接在叶英胸口狠推了一把，整个人翻转着滚到另一边地上，指缝中鲜血淋漓，溢出掌心将她瘦削的小脸染出一片惨淡的青绿。弓起的脊背一阵阵的颤抖，残雪的寒气同早已根深蒂固的尸毒抗争，意识明灭的痛苦直叫人的精神当场分裂。 “静姝，”叶英退后一步听闻她一直在吐血连忙来到她身后，“静姝？” “不要……过来，你走！” 叶英的脚步忽然站定，意识仿佛回到她曾经的弥留之际，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让他走。走之一字，何其诛心。 枯瘦的人儿将自己蜷作一团缩进了角落，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男子，心头滴血，眼前青光上涌，淌出两行血泪来。她抱着膝盖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你回你的藏剑山庄去，便当我……从来没出现过。” 求你了。 垂在袖中的拳紧紧收拢，激进的内息蜂拥着闯入心脉，上下环绕间将刀绞般的疼痛困锁于胸口，叶英的身形有片刻的颤抖，却是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静姝，你每次躲着我都是心里有气，眼下这般，可是在怨我当年没有保护好你？” 看着他步步上前，青幽幽的双眸顿时恐慌得如同惊弓之鸟，她有些跌撞地想爬起躲到别的地方去，却见那双鎏金的布履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静姝连忙瑟缩着靠后，“我……我没有。” “若不是这个理由，那你为何如此躲避？”静姝的背后贴上了墙壁无处可逃，叶英的脚步也随即站定，唇边泛着一丝悲苦，“可是为这尸毒？” 眼角的血泪淌得更凶，静姝将唇咬出了血，房间的腥味愈发浓重，她一身狼狈地缩在墙角，几步之遥便是她今生最爱的男人，可她一步都无法靠近。 “那如果……我变得和你一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躲着我？” 耳边响起叶英的轻声低喃，瞳孔忽然缩到极点，她看着再次向自己走近的人，“不可以……不……” 第247章 手心牵引着周围的一切朝面前的人砸去，她不可能，绝不能让叶英染上尸毒。而站在那里的男子，只是颤了颤唇，广袖轻扬，抬手将所有扬至半空的物什压下全数碾作了齑粉，脚下坚定不移地朝她迈开了步子。 “你别过来……不许过来！你走，你回去，你回去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静姝忽然发了疯似的撕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染血的布条散得到处都是，空气里满是她的绝望。 充斥在耳边的哀求和哭声使得抿紧的唇缝起了一丝波澜，他们之间几曾用到过求这个字，心脏像是被狠狠一揪，叶英一步跨至静姝身边，捏住她枯瘦的手腕一把将人拉出那个悲伤的角落，“你哭得如此难受，我怎么可能放心离去？” 静姝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按着后脑压向那个盈满温暖柔情却又让她惊慌失措的怀抱。 “静姝，我不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我怕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退避。”他紧紧地拥住怀中僵硬颤抖的女子，“叶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了……” 事不过三，可过了那么多次，她还是因为害怕想逃离他的身边，“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一口吐在胸襟上的血。 “静姝！” 揽月楼的方向先后蹿出三道人影，冷玉察觉到叶炜偷偷将静姝带走就要去找人，叶炜硬拦不住只能和他动起手来，打到一半忽觉不对，直接冲着叶炜怒骂了一句：“瞧你大哥干的好事！” 转过身一阵风似的往茶肆的方向赶，叶炜和后面跟着的叶蒙发觉冷玉脸色大变唯恐是叶英和静姝出事，连忙紧跟着冲到茶肆的房间里，而眼前的一幕却将他们震在原地。 屋里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被摔得四分五裂，静姝披散着头发倒在叶英怀里，双眸紧闭着，整张脸爬满了瘆人的青丝，两人身前全都是血，看得叶家兄弟尤为惊恐，“大哥！” 冷玉上前就要把静姝带走，可一只手紧扣在她的肩膀上由不得他动她分毫，他气极反笑，“你们两个想要殉情可别拿本公子做垫背的，还要不要她活了？松开！” 叶炜按住冷玉扣在叶英腕上的手，叶英胸口有一滩青黑的血迹令人担忧，他轻吸了一口气，劝道：“大哥，先把静姝交给冷玉，有冷玉在她会没事的。” 怀里的人再无一点反应，这让叶英感到十分惊慌，他指尖一松，冷玉立刻把昏死过去的静姝打横抱起，直往揽月楼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好像要开周年庆挂件了…… 我能申请肝出来了再码字吗？ 【非酋警告】 第137章 chapter 137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把甜到齁的粮 静姝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遇见了那个让她倾注一生的人，她就像还巢的鸟儿一样扑进他的怀抱。他们分别了整整三年，一个生离，一个死别，她有说不完的思念，诉不完的衷情，她不停地絮叨，他很认真地听，清冷如雪的面容渐渐融化，是他唇边的温柔。 明媚的阳光忽而开始发黯，乌云渐渐覆盖了天空，暴雨将至，她正要拉着他找个地方躲雨，却看见他如冠玉一般的面容出现了许多青黑的斑点，清润的皮肤像是变了质，从内而外出现大片大片的溃烂，塌陷的五官如泥流一般滑落。 叶英！ 躺在榻上的人忽然颤动，紧闭的双眼睁开，微扬的上身受到肌肉的牵制跌回床板，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目无神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静姝？”床边的一道身影落在那双乌沉沉的眼眸使得她瞳孔一缩，梦中的一幕犹在眼前。 她支一侧手臂挣扎着撑起身体，重心一失去控制便朝前倒去，叶英连忙扶起她的肩膀让她坐好，她却六神无主地拉着他的衣袖一路扯上他的胸襟，“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啊？你……” 他心疼地抱住快哭出来的人儿，掌心不停地安抚着她哆嗦的背脊，“我没事，是我不好，是我吓到你了，别怕……别怕，没事了。” 门外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走进来，见静姝死死地搂着叶英的脖子不放，脸色算是有点生气，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转身带上了房门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那天晚上静姝情绪受到刺激使得灵气乱窜，打破了尸毒和寒毒原有的平衡，情况一度危险，冷玉又放了自己大半身血给她，才使得流于经脉的毒素暂时清空，保住了她的性命。 叶蒙看见其中的凶险有些惊慌，看着三哥无奈又愁恼的神情不由自责，他是不是不该把这事儿捅到大哥二哥面前去？那晚叶英身上染的血可真是太危险了，幸好没有渗透到里衣，脱下来之后之间把衣服连带着很难清理的茶肆房间直接烧了。 要是尸毒真的渗透进去，叶蒙只觉得胸口一凉，他们绝不想看到大哥出事！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静姝想起当晚的记忆便不住后怕，她忍不住在他背上捶了一拳，“你不要命了！” 叶英生怕她的气息再一次不稳，连忙按住她挥动的手臂，“你身体不好不要再生气了，我不会有下次。这次是我不好，我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静姝松开手去喘匀了气，小心地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看着他脸上的清冷与忧愁，嗓音有些微的哽咽，“你真的没事？不要骗我……你要是中了尸毒，我……” 第248章 她就是一辈子的罪人，连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掌心覆上冰凉的小手，叶英轻抚着她发颤的五指，执腕的手微微牵引便将她重新扣在身前，薄唇在那片光洁的额上印下一抹久久不曾离去的温热，“本以为要来生再见，可若今生还能相遇，这样最好。” 上天是何等慈悲，把他的姑娘还给了他。 枯瘦的身体在怀中微蜷，叶英顺着她的依偎将她如柴的双腿勾拢，心中不免痛心，尸毒将她的身体消磨至此，她一定吃了很多苦罢。 “静姝，我们回家吧。”等回到藏剑山庄，他便广寻天下名医，定要治好她身上的尸毒，还有她的嗓子。 回家二字落在心头起了不小的波澜，静姝微抬起眼，看着男子写满深情与疼惜的面容，“我……我不能回去。” 叶英顷刻间便明白了她的顾虑，“不要担心你身上的尸毒，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可我……”她身上带着的尸毒就像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她不能跟叶英在一起，藏剑山庄的人若是知道，也不会让她和他在一起的。 “静姝……” 叶英试图再次传达自己的心意，却被静姝一言打断了，“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他不敢再逼她了，那晚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却险些将她逼得毒气攻心，他怕极了那样的场面，房间里一时坠入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静姝才听到了叶英的声音，“我以为……你的坚持会贯穿始终，是我想岔了。” 心口一揪，她坚持了那么久，坚持到等来本以为不会有的回应，结果却放弃了，静姝微微咬住了唇没有吭声，她怕自己一出声，便会在他面前掉下泪来。 “静姝，当初是你教会我去爱一个人，可如今，我仍旧没有学会该如何去爱你。”叶英轻轻抚过她冰凉的发丝，寒气侵体，她从头到脚都这般冷，是不是心……也冷了？ 他托着她的后背让她慢慢躺到了床上，“你好好休息，你身体好一些我便放心，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微怔的乌眸中水光迭起，她看着男子清冷无波的神情只觉得呼吸都被凝住，压在被子上的手想要抬起拉住他的衣袖，却只能暗暗攥紧了指尖。 叶英走出房间的时候走廊上的兄弟俩明显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连忙上前想要询问情况，叶英抬手将他们按在原地，扬州城下起了雨，流窜的风吹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透心的凉。 “那个叫冷玉的……还好么？” “额，他是静姝身上的玉魄，只要静姝不出事他就不会有事，虽然放了很多血，但是揽月楼里有很多南疆带回来的灵花灵草，他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叶炜看着叶英平静的侧脸有些担心，不知为何他从兄长身上感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望。 接下去的几天叶英经常陪在静姝身边，只是两人之间却不怎么说话，天气放晴的时候叶英会将她抱上轮椅推去走廊透透风。揽月楼的阁楼是扬州城内的最高点，四面八方的风光一览无余，城中景色静姝在这阁楼上已经看了很多遍，可没有一遍，看得如眼下这般，心乱如麻。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站在静姝身后的人微微抿唇，自叶蒙出发之日算起已有半个多月的光景，此番离家至今，他和另外两个弟弟都在扬州，藏剑山庄只有叶晖在打理，三弟和四弟最近也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启程返回，可他始终未曾表态。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静姝自然是要让叶英放心，答了无碍。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听闻冷玉时常不在揽月楼中，你身边可有人照顾？” 静姝低头看着膝上绞成一团的手指，“这里原先的掌柜楚穆人很好，有些事他会帮我周全。况且我也无需旁人照顾起居，只是上下楼的时候需要用人罢了。” 按在椅背上的手指渐渐收拢，叶英不知该对她的回答作何表示，放心？不是他陪在身边，她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放心；不放心？她不愿随自己回藏剑，再不放心又能如何？ 从当初苗疆的人找上她开始，离开他的念头始终存在于她心底，一次、两次、三次……事不过三，如今这是第四次了，他不敢强求于她，只是…… “静姝，我最后一遍问你，你……可愿跟我回杭县？”哪怕不是回到藏剑山庄，只在那西子湖畔，离他近点的地方也好。 那一头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叶英的心里抖落一阵失望，他转过她的轮椅缓缓说道：“既然你的情况已经稳定，山庄还有诸多要事，我明日便带三弟四弟回去。” 青白的小脸微微呆愣，浮出一丝含痛的不舍，“那……一路小心。” 宽厚的掌心有些陈年的薄茧，贴上她巴掌大的脸颊轻抚，似要记住她的轮廓，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她从轮椅上抱入怀中，“真的不跟我回去？” 这一遍的语气，已经多出了前所未有的祈求。 静姝的唇微微颤抖，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知道你一心参悟剑道，可也别总坐着，去九溪烟树看看弟子们练剑，或者走远一些去剑庐转转，平时都是二庄主他们找你，你都不主动找他们，他们若是不来，你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嘶哑的声音艰难地道出一番话，听得人心头阵阵作痛。叶英抱着一次性话说多了又开始咳嗽的她，轻抚着她的背脊听她在怀里渐渐喘匀了气，心神却始终无法回拢，他多想告诉她一句，若她跟他一起走，他就不是一个人。 第249章 第二天的时候，叶家一群人果然辞行，这一回是冷玉推着静姝的轮椅，两人站在揽月楼的门口，如今静姝的身份已经被叶英知道，她也没有再戴着面具，只是泛青的肤色还是与常人有些不同，周围的人见她坐着轮椅身形瘦弱的样子便以为是她生的什么怪病所致。 侍从已经先一步将行李送往码头，叶英双目失明不宜骑马，三兄弟也都不习惯坐马车，最后他们还是决定走水路回去。静姝不同他们一起回去的事叶炜和叶蒙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叶炜对此并不意外，叶蒙倒是十分不解。 扬州离杭县说远不远但也不能说近，静姝不跟他们回去，要是在这扬州城里出了什么意外怎好，而且……她跟大哥好不容易重聚，却又不跟大哥走，这是为什么呀？ 叶英站在静姝面前，薄唇微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冰凉的发丝，过后缓缓直起了腰，立成一道清冷孤高的身影。 扬州城已经传开了一片关于藏剑大庄主现身揽月楼的消息，叶家四个庄主竟然来了三个，难不成是因为前阵子霸刀山庄偷袭的事所以为求稳妥？ 可如今，远近留意着揽月楼门口那群人的人却发现，那藏剑大庄主居然同揽月楼的主人看似十分亲近，不由纷纷揣测其中的关系起来。 “保重。”回庄以后他只怕是要派一些人来扬州，在揽月楼附近留意她的消息。 静姝轻轻嗯声，看着他转身朝码头的方向走去，唇形变换，同样没能说出话来。叶炜看了看静姝又看了看冷玉，一拱手，“告辞。” 冷玉倒不客气，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回了两个字：“不送。” 第138章 chapter 138 叶蒙走在最后，看得出来他看着静姝的眼神里似有很多话要说，可他刚想开口的时候就被前面的叶炜叫住，紧跟着追上了叶英。 直到熙攘的人群吞没了那三道华贵的身影，静姝还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冷玉的轻哼将她拉回神：“摆着脸儿把小情郎逼走，心里舍不得了吧？” 静姝低着头没有吭声，冷玉见状收了折扇，转过轮椅推着她往楼上走，“其实你回藏剑山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叶英是当家掌门，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一个你可方便多了。” 直到把人推进房间，冷玉才绕到身前，她眼角挂着两行泪，断了线的泪珠沿着瘦削的脸颊滑落，碎在裙摆上晕开一片淡青色的湿痕。 冷玉瞅着她掉眼泪只觉得心烦，抽了一条帕子扔进她怀里转身便走。房门一关，里头渐渐传来压抑的哭声，像是要把这么多天强忍着的泪水一次性流完似的，冷玉拧了拧眉，想走远又担心她哭岔了气没完没了地咳嗽，只好耐着性子靠在门外。 他又不是叶英，谁爱哄谁去哄。 码头上，元喜定了一艘大船，来的时候只有他和叶蒙再加一个随行的弟子，如今这一回又一回的，前前后后来了四五个人，小船已经坐不下了，且又有大庄主在，自然图个宽敞排面。 船只起锚后顺水一路南下，叶炜看着仍旧立在甲板上没有进舱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静姝知道身体的情况糟糕很早就表示过不会回藏剑山庄，如若不然，她也不必求他向大哥隐瞒，现在大哥知道静姝还活着亲自来寻她，仍旧无法改变她的心意。 大哥心里苦，静姝心里也苦，这两个人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叶炜上前想劝叶英进舱休息，却听见他遥遥对着扬州城的方向低问道：“我将她留在那里，真的好吗？” 他以为相爱便是两人携手一起走到最后，可静姝放了手，最终，他也无法再拉住她了。扬州城的轮廓从他的感知中远去，就像断了的风筝，被他无法触及的云雾遮蔽，被风送往天的尽头。 天各一方。 “如果……”叶炜动了动唇，“如果我是大哥的话，我不会放弃。” 寡淡的神色微微起了波澜，叶英稍稍转过了头。 “如果今时今日这样的问题摆在我和柳夕面前，我不会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他肩上的担子没有叶英那么重，如果让他在柳夕和藏剑山庄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一定会选择柳夕，但是叶英…… 叶炜按捺住心头忽起的波澜，“大哥，三弟自幼不服管束，是因为家中有大哥二哥撑起的一片天，即便离开藏剑庄门，叶家依旧繁荣。而今时今日，我和四弟都已长大，虽不能说独当一面，但足以保大哥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大哥若有什么想做的事，尽管去做吧！” 见叶英有些恍神，叶炜不由再道了一句：“大哥，叶家还有我们，可……静姝她只有你啊！” 揽月楼里，冷玉在房间外待了将近两刻钟，他一边想着事一边留意里头的动静，抽噎声时有时无，女人是水做的还真不假。他正琢磨着进去该怎么叫那哭鼻子的女人歇歇，楼下就起了骚动，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盯着走廊尽头。 怎么又回来了？ 垂曳的华裳拂过棕红的地板，俊颜白发，仿佛是壁画中走出来的谪仙，冷玉并不避讳地直盯着他的脸。等到对方走近身前，他笑了笑，朝房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正愁万一进去劝那女人还是哭得没完没了怎么办，现在可好，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把正主递过来了。 走得近了便能听见房间里低低的抽气声，眉心倏而拧紧，冷玉把路一让，他连忙推门进去寻找声音的源头，“静姝？” 第250章 一束光随之闯入幽冷的房间，颀长的投影笼罩了一个微微颤抖的身形，他没走几步便碰到了椅背，掌心按上扶手便将泪流满面的人转了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凝滞的心神让她忘了抽噎，青肿的双眼怔怔地看着缓缓蹲下身的男子，华裳白发沾染着身后熠熠的阳光，这份如神祇一般的光明令她沉寂僵死的心微微跳动了起来。 “还是放不下你，就回来了。”他才走了不到两刻钟，她便哭成了个泪人儿，这叫他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庆幸。 静姝一咬唇，哭过的嗓子更加沙哑了，“我……我不跟你回去的。” 掌心沿着纤弱的双臂向下摸索，叶英本想握上她的手，可后者的手指却迅速收拢，用手背将他推到了一旁。他的指尖微微停顿，重新抓住了她，只是这一次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没关系，你不想回去，那我就留下来。” “你……”瘦削的面容似乎更加僵硬了，他怎么能不回藏剑山庄？他是藏剑掌门他怎么能不回去？静姝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只觉得心口被人扯出一道裂缝，溢出数不清的酸涩来，“你怎么……” 青肿的眼再一次流下了泪，滴滴答答碎裂在衣襟上，叶英不由攥紧了静姝的手臂，她身体才刚刚好一些，这么哭可怎么好？掌心下意识地抬起想要拭去她的泪，可静姝却慌张地倒转着轮椅退后了去，他在原地微微失神，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静姝，让我抱一抱你，好么？” 沾满湿气的眼睫微微眨动露出一丝呆愣，只见半蹲在地上的人起身朝她走来，坐在轮椅上的她慌忙站起来往旁边躲，内折的膝盖无力支撑上半身，没等站稳就要摔在地上，绕到身前的手将她拦腰搂住，眼前华光一闪，暖融融的衣料带着熟悉的体温将她包裹。 脱去了外袍的叶英小心地将一身狼狈的她搂进怀里，温柔地哄道：“乖，把脸擦擦。” 静姝怔了一会儿，埋头擦去脸上的泪痕，只剩下时不时的抽噎，双眼满是酸涩，“阿英，对不起。” 薄唇微颤，他不住地揉着小小的脑勺，“这么大的人还哭得像个孩子，这样叫我如何放心？我以为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可我一走你便这般不顾身体，若是不能将你好好带在身边，我在哪里都无法安心。” 静姝吸了吸鼻子，闷头埋在他胸口不吭声，双眼竭力憋着泪，“你不回去……叶家怎么办？” 叶英在心里暗叹一声，两边其实他都放心不下，但……叶炜有句话说的对，藏剑山庄除了他还有下面三个弟弟，可静姝身边虽然有个神乎其神的玉魄，但冷玉对静姝的态度总是介于好坏之间，并不能让他放心离去。 “家中兄弟众多，可以相互扶持，等你想回去了，我们再一起回去，若是不想……我也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 他们曾经说好，等到守护山庄的重任可以托付，他就带她一起去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过两个人的生活。 眼圈又一次被酸楚包围，眼睫颤了颤，“你……” “静姝，我不强求你跟我回去，你也不能强求我离开你身边。”叶英轻抚着她冰凉的长发，下定决心回来让他感到如释重负，风筝线断了，他就追上去把断了的那截牵住，如果他放弃了，那风筝就真的飘远了。 泪水再度汇聚，静姝低着头，簌簌滑落的泪珠径直渗进叶英的外袍，她连忙裹紧了衣服把头扭到一旁，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 他们每次分别再聚她都哭得泣不成声，叶英抚着她瘦削的肩膀，心中又是一声长叹，她这般哭着，他却连帮她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只能说些无用的话。 等到冷玉从别处煎了药端来，静姝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他端着药碗进门正打算让她喝药，却见坐在床边的人投来略有提醒的神色。冷玉挑了挑眉，凑近看了看靠在叶英胸前的女子，发现她竟然睡去了。 啧，以往把残雪拿走才能让她睡一觉，现在残雪还在人却睡着了，冷玉复又看了眼叶英，在心里暗道一句厉害。他转身走到书案旁，随手点燃了常年放置在屋里的药炉，将药汁直接倒进去温着。房间里的药香顿时浓郁了起来，混合着残雪独有的寒冷，便成了静姝身上一直携带的味道。 叶英轻揉着怀里的小脑袋，不太确定是叫她醒来喝药好还是让她继续睡着好。他从叶炜那里听闻了静姝目前的身体状况，加上这几日下来也有所熟悉，她身上病痛不断，这三年也不知是怎么熬下来的。 冷玉坐在药炉面前扇着火，一双眼却盯着床边坐着的人，名剑大会的时候他也远远地感受过一回，隔了三年真正近距离观察叶英才觉得此人的境界比起之前又精进了许多。 木炭在小小的炉灶里缓缓燃烧，火苗随着膛口的折扇有规律的晃动，房间里很安静，明明有三个人在却听不见什么呼吸声，炉灶里偶尔爆出几颗火星，一股莫名的寂静游荡在空气里。 冷玉如此不隐晦的打量叶英想不察觉都难，那样的目光犹如实质，横扫着他的衣袖。对于冷玉他其实不算陌生，三年前他就听静姝说过那个古怪的梦境，如今梦里的人突然走进了现实，心中虽然吃惊，但比别人却要好一些。 房间里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地留意对方，只有静姝脑海沉痛却又无比放松地睡在熟悉的怀抱里。 叶英返回揽月楼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因此有更多的人看见他进门，前几日听闻藏剑大庄主到访却一直没见到，如今他前后两次现身，那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第251章 这次珍宝会出了冷玉同叶家兄弟交手这样的插曲，随后紧接着爆出叶家与揽月楼关系匪浅的消息，即便珍宝会已经结束可扬州城的人流却不曾散去，有些路过扬州城的剑客听闻叶英在此甚至慕名而来，想同这位传说中的剑道高手比试一番。 大堂里坐着的江湖侠客众多，有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一时掀了好几张桌子，揽月楼里的人都不会武功，在旁边想要劝阻却根本不敢上前，江湖人喜欢看热闹，在边上一边看别人打架一边琢磨着阁楼上的人什么时候会下来阻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陪爸妈出去吃自助了，回家就么得时间，这更算昨天的 预计失误了，我以为周年庆挂件昨天开刷，没想到等来一个副本挂件道具翻倍，可惜了，0*200%=0 私心里想给庄花和女主一个从此游历天下最终归隐的结局，但是想了想……庄花真的不回藏剑不太可能，家人跟责任还是放不下的，所以只是暂时留在外面啦，偷得浮生半日闲出门看看风景，最后还是要回家孵鸡仔的hhhh 第139章 chapter 139 揽月楼的跑堂战战兢兢地站在天字一号房的门口，他们虽然长年在揽月楼里做工，但这阁楼自从建成以后掌柜的就不许他们上来，起初那一阵见过从这里被抬出去的小贼，大伤小伤数不甚数，“姑娘？公子？叶庄主？” 他挨个儿叫着上头的人，可半晌都不见楼上有何动静。 楼下相撞的气息自然瞒不过叶英和冷玉这样的高手，叶英本想看看，却被冷玉拦住了，对方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笑道：“头天夜里烧了罩袍，今儿外衣也废了，叶庄主如今只剩一件里衣，可是要这样出去？” 这自然不可。 躺在床上的人微微皱眉，像是同样被激斗的声音惊扰，要从沉睡中醒来，冷玉余光一扫，“她也差不多要醒了，就请叶庄主自己动手给你女人喂药了。” 说着，他就从药炉前起身，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出去了，楼下通道口的跑堂看见冷玉下来连忙交代了大堂里一连串的事，他眯了眯眼，“你说，吵着咱姑娘休息的家伙，本公子该怎么收拾他们呢？” 跑堂的杂役看着这个一直戴着面具的雪衣公子忽然打了个颤，嘴上说不出什么话，只能陪着笑。 揽月楼不是藏剑山庄那样的江湖名门，只是一间立在闹市区的酒楼，上上下下只有静姝和冷玉两个人会武功，放在平时没那么多江湖人士，跑一趟衙门请官兵就了事了，珍宝会的时候冷玉在家，武功比他高的不屑生事，比他低的又不是他的对手，因此遇上这种情况多半都是他暗中出手把人撵走。 外界曾传过一句话：在珍宝会惹是生非的人，都会神不知鬼不觉被人打成重伤。 楼下在同人打斗的一方挥着一柄重刀，刀气四溢，直逼着在他的攻击下抱头鼠窜的人，冷玉走下天字层一见人群中那身鲜明的紫衣，“哟，这人功夫不错。” “那位公子来自河朔柳家，您这次回来的那天叶四庄主刚准备走，这人蒙着面上来就抢叶四庄主的东西，最后还是姑娘出面调停的。”跑堂的对那天的记忆十分清晰，毕竟静姝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次数是在是少得可怜。 “霸刀山庄啊。”冷玉意味不明地轻啧一声，“我看他的对手实力一般般，仗着点驴打滚的功夫不出三招就得挨揍。” 像是为了印证冷玉的话，刀啸风吟，毕露的锋芒锐化出一丝火焰，接连交错的刀气将对手左右后方的退路封死，扬起的重刀便在那人胸口横砍了一击。 跑堂的吓得别开眼，生怕看到什么身首分离的场面，只听得撞击声，像是有一连串的东西被撞得七零八落，他连忙哎唷了一声睁开眼，却没看到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只看到一个人灰头土脸地躺在一堆碎裂的桌椅里。 “最后关头居然换用刀背砍，啧啧，不过这刀气入体没个一俩月是好不了了。”冷玉觉得这位霸刀的小公子颇有意思，底下一堆烂摊子，他懒得慢悠悠走下去，直接撑手翻过扶栏翩翩然落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即便冷玉不用这样的出场方式，这位银面雪衣的公子也很难被人群埋没，珍宝会那天见他和叶家三庄主打得不分上下就知道对方实力有多强，今天又见他站在揽月楼那位姑娘身后，明显又是此地一个身份重要的人。 冷玉看了眼躺在地上哀声痛呼的人，“把他抬起来。” 立刻有人走出来一左一右把人扶起，没等那人站稳，直接迎面拂来一阵劲风将他整个人笔直地吹飞出去，冷玉凉凉的声音紧跟着随风而去，“不送。” 围观者见他露得这一手微微吃惊，没点深厚的内力可做不到如此，这揽月楼背后的人一个两个可真不简单。 冷玉眯眸朝那紫衣小生瞧，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只可惜他的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什么神情。他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朝前走了两步，“这位兄台，在揽月楼闹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热闹的人不曾散去，反而越聚越多，甚至暗暗比较着冷玉和这位霸刀公子的实力。 柳哲这段时间其实一直住在揽月楼，随行的人出去打探消息，他便在扬州等，叶家这一群重要人物纷纷现身惹得此地风波不断，其中不乏有人讲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就比如方才这个，吹捧藏剑山庄又将霸刀山庄这些年的没落批得一无是处，必然是要给他点教训。 第252章 “失礼了。”柳哲扫视了周围一圈被砸毁的桌椅，“损失的东西在下会照价赔偿。” “兄台如此明事理，在下也不好多求了。”冷玉喊来了记账的先生，“来算算，这该赔多少。” “额……”头一回被当面叫出来算这些，记账的先生有些紧张，“这三张桌子、五张椅子、三套茶具，还有这些碗筷碟子……差不多一两银子。” “嗯，一两。”冷玉点了点头，见柳哲当下便取了钱袋子赔钱，语气倏地一转，“一两银子赔的这些东西的损失，还不够一些。” 柳哲拿着银子的手一顿，停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冷玉。 折扇一收朝周围的人群点了点，冷玉突然叹了口气，“兄台，你看被翻在地上的这些饭菜，一会儿得重做了吧？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客人进不来只能去别处，再加上少了的桌椅……这起码错失了十几单生意。若是要本公子派人加急去买，还得付跑腿费吧？” “额……那依阁下所言，应该赔多少银子呢？” 冷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不多不多，就二十两银子。” 不光周围凑着看热闹的人，连他身边的记账先生也错愕地朝他看，怎么就变成二十两银子了？ 柳哲不是蠢笨之人，当下就把钱袋子放回原处，冷玉如此光明正大的敲诈他哪会听不出来，看着对方风度翩翩的样子却不想居然是个讹人钱财的奸商。 “兄台，你可莫觉得二十两银子贵了，若要按一单生意一两银子算，这也就要十几两了，况且兄台你也在这儿用膳，想必一顿也不止一两银子吧，这么一算，本公子还给你便宜了。”冷玉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碍着面具别人看不到他眼里的精明，却也能从言语中听出一二。 柳哲一时沉默，大堂里的人纷纷猜测这位贵公子会不会按冷玉说的赔二十两，若是不赔，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头顶传来一声鲜明的咳嗽，冷玉稍一抬头，只见天字层的扶栏出现了两道人影，是叶英推着静姝出来了，那双乌沉的眸暗含着警告，他眼底的兴味一收，切，真是无趣至极。 “既然算好了钱两，那本公子就回去了，诸位客官还请自便。”冷玉一拍记账先生的肩膀，转身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朝楼梯走。 记账先生的脸色微僵，看着面前紧皱着眉的柳哲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虽然觉得冷玉着实有些讹人钱财，但作为东家把话放在这里，他总不能少收那十九两吧？ 柳哲看着对方十分为难的样子，心下叹了口气，取出钱袋子照价赔了二十两，这么一闹，午膳的心情也没了，径直回房休息。 正为这段插曲烦心，过了一会儿房门却被人叩响了，“客官，东家吩咐我送东西过来。” 柳哲挑了挑眉，他倒要看看揽月楼到底还要搞什么名堂。 听到回应后门外的人便接连走进来，在桌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菜式，负责端东西的杂役朝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客官，这是我们姑娘要求送的，说是让您见笑，替我们家公子给您道个歉，这二十两银子……也还给您。” 柳哲愣了愣，这才想起揽月楼还有位姑娘来，他看着桌上放着的饭菜和银两，比起那狮子大开口的白发公子，那位姑娘的性格倒是好。 楼上，冷玉满不在乎地靠着栏杆，也不看瞪他的静姝，“费了番口舌要到的几两银子，你怎么就着还给人家了，真是浪费！” 静姝却板着脸，“你为什么要他那么多钱？” “赔就赔了，反正人家家里有矿，不差这点银子。”冷玉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了吗？”静姝拧着眉，小脸僵得十分厉害。 “行了行了你别念叨了，钱也还了礼也赔了，本公子的兴致也被你给搅了，真没意思！”冷玉有些不耐烦地朝她摇了摇扇子，就防着她搬出华山老头子那副作派在他耳边说道个不停。 雪色的身影一个翻身直接从阁楼坠到楼下街上，静姝一口气未来得及提至咽喉那人便逃之夭夭，岔在喉咙里激出了一连串的咳嗽。 叶英连忙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匀了气，眉心稍稍拢起，“冷玉……一直这样吗？” “嗯。”静姝微微垂眸，“师父说玉魄顽劣，需要后天教化，但他自由散漫惯了，不顾人情冷暖，若不是我这玉魄宿主的身份强拘着他，他也不服我管束的。” 听到静姝叹气，叶英揉了揉她的头，她向来习惯为他人考虑，冷玉这般性情，只怕让她颇伤脑筋。 第140章 chapter 140 冷玉一出门直到酉时都不见人影，叶英推着静姝去了那间堆放稀世珍宝的房间，一进门便发觉四面八方有隐晦的波动，这里的阵法比外面的都要强劲一些。 房间的一侧似乎放了一排箱子，叶英听着静姝挨个儿从箱子里抓了把放进腿上的篮子，她长年需要服药，应该是把药方里的药材每种都储备了不少。 静姝翻完了箱子，药材还差一味，她仰头看着墙上的格槽，将篮子放到地上，撑着扶手便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叶英连忙将她按住，眉宇间不乏紧张。 “额……我不是不能走路，只是走得难看一些。”她看着微微皱眉的男人，只好指了指墙壁上的方格，“第二排第三个格子。” 叶英按她说的摸到一个罐子，便将它取了下来，静姝配好了药就要去煎，回到房间却发现壶里的水所剩无几。 第253章 阁楼上的杂务都是楚穆打理的，前不久他腰部扭伤便告了假，紧接着静姝就陷入了昏睡，之后也有冷玉或者叶炜照应着，其他人不识此间阵法奥妙不得擅闯，如今冷玉不在身边，倒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我去喊人，你先等一会儿。” 静姝拉住了他的衣袖，以前都是她伺候叶英的，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你的衣服不太方便，我去吧。”她看着他一身白玉色的中衣，阁楼上只有他们自己人，但楼下大都是江湖人，叶英这么走下去可怎么好？ 叶英皱眉，哪怕楼梯没有做成台阶，她坐着轮椅朝下去也太危险了，“可你的腿……” “没关系，下楼还是省力的，到时候喊人推我上来就好，不妥的地方我还可以下来走。”静姝尽量劝叶英放心，同时也有些暗恼自己这双腿。 当初在冰雪之中躺得太久，又因为尸毒使肌肉僵死，能下地之后走路就一直跌跌撞撞十分吃力，师父看着心疼便寻来了轮椅让她坐着。那个时候她求生的意志渺茫，整日坐在轮椅里一动不动，之后便不太能走路了。 静姝这一下楼去了许久，久到叶英想要下楼去寻，楼梯口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和轮椅的轱辘声才叫他止住了担忧的步伐，“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这个时间生意忙，一时调不出人手所以等了一会儿罢了。”静姝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身后的人将手中的东西端进了房间。 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叶英听着前后有四五个人端了东西进屋，刚刚下楼前静姝撤除了周围的阵法，倒叫他不好随意离开，呼吸间捕捉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原来她还让人准备了晚膳。 要不是杂役误以为她是找他们备菜，她也忽略了这件事。静姝有些抱歉地捧着他的手掌，“我辟了五谷，一时忘了膳食的事，你没用午膳，应该饿了吧？”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叶英轻道了没事，又听见她说：“我让人去裁缝铺子留了话，过两天会有衣裳送来，若是你想出门，可从冷玉那里拿一件暂用。” 叶英颔了颔首。 “还有，方才我问了伙计，楼下的房间都已经住满，天字房向来作会客和赏景用，没有设置卧榻，所以……”静姝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的话。 叶英明白她的意思，道：“我陪着你。” 虽然猜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但她的心头还是小小地跳了一下，在叶家别院的回忆浮出脑海，她眸光轻颤，那段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叶英放心不下偷偷潜来别院藏身在她房间里，她每天费着心神周全两个人的伙食和起居又不让他人知道。 那种感觉就像她偷偷摸摸藏了个宝贝，藏剑山庄最大的宝贝。 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着掀了掀，看着叶英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由光亮了些许。 “开心？”叶英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有些熠熠，连带着周围的气氛也一并轻快起来。 “嗯？”她这个时候承认是不是会引起误解？微翘的唇角很快勾回了原有的弧度，“你没用午膳，快些用膳吧。” 叶英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推着她进了门。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式，静姝道：“我按以前秦嬷嬷的菜式照着让人准备了相似的，不过这里的厨子手艺没有落梅居那么好，味道上可能要差一些。” “无妨。”叶英闻着味道能辨出熟悉的菜肴，三年过去了，她一点都没忘。 静姝从轮椅坐到了软垫上，习惯性地拿起筷子帮他夹菜，“我想不起膳食，你也不提醒我，要是我不提你可是要一直饿着肚子？这些年你定是没好好用膳，看着又比之前清减。秦嬷嬷不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一个月要把你喂出几两肉么？怎么没喂出来？” 这絮絮叨叨的场景，似曾相识。 掌心包拢了微颤的五指，叶英的唇缝抿起一丝波澜，清俊的面容浮现复杂之色，耳畔低哑的絮叨忽停，一抹寒温靠近，他伸手揽过纤瘦如骨的人儿，抱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这份思念，无需言说。 薄唇轻轻吻了吻她冰凉的发丝，六年分别再聚，匆匆几月的光阴又是一场死别，他们磋磨了将近十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静姝，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乌沉的眸稍抬，看着他脸上淡淡的沉重，之前还存着一份等叶英住几日便劝他回去的心，如今却荡然无存。她怕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她怕体内的尸毒突然压制不住，可她也怕再和他两地分隔，郁郁终日。 “好，不分开了。” 用过晚膳，静姝坐在药炉前扇着小扇给自己煎药，叶英在旁边打坐，心神却始终留意着静姝的气息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玉魄化形的缘故，她原先那般潋滟无边的灵气转移到了冷玉身上，而她自己的气息则微不可闻，这和尸毒应该有很大的关系。 炎炎夏日，房间里的温度却要低出很多，叶英知道这是残雪的关系，想起残雪，他也不由在心里感叹，这把剑，最终还是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身体遭受尸毒和寒毒的双重侵蚀，他本想查探一番却被发觉的静姝连忙拉开了手，师父曾经给自己输送真气却被尸毒反噬以致砍去双手，她决计不会让叶英也遇上这样的状况。 亥时的更声一过，静姝催促着叶英睡下，他捞起仍坐着轮椅的女子放到腿上，“你躺一会儿吧。” 第254章 “我……”残雪的气息直击脑海，与渗入体内的寒气呼应，这一年多来她已习惯了不间断的清醒，“我不困的。” “那便陪我躺一会儿。”一想到她总是被迫清醒，叶英便有些心疼和担忧，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也同平时这般的状态有关，若是一直无法改变可如何是好。 “我身子冷，不想把你也冻得睡不着了。”静姝摇了摇头，华山冰雪加之寒铁长年不离身，她的身体早就没有活人的温度了。 “反正天热。” 静姝一时语塞，六月的天，她当个人形冰鉴确实不错。嘴上还想说什么，绕过膝下的手却把她朝里横放到了床铺上，这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走了。 “阿英……”她有些无奈，“我醒着要是乱动会吵着你的。” 叶英揉了揉她的脑袋，“乖，试着睡一睡。” 乌黑的眸子微微一眨，拗不过他，只好乖乖在床上待着，她将叠在内侧的被子全都抱出来盖在叶英身上，“要是觉得冷，我明天再让人加一床。” 他的目的本是让她躺着休息，可身上那厚实的棉被却令叶英在心里好一阵失笑，六月的天这般待遇也是少见，她好像总忘记自己习过武的事，当初他将残雪随身携带了一年多，早就习惯这般寒温了。 “冷吗？”静姝还是不放心，把自己尽量往床帐内侧塞了塞。 叶英无奈地拉住已经贴上墙缝的女子，“没事，我睡了。” “噢。”静姝立马停了动作，双眼小心地看着闭目平躺在床上的人，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对方握紧，只好任他拉着自己一只手休息。 叶英没有说话，桌上燃着的烛火被一阵风吹灭，清亮的月光渗入窗纸，空气里只听得见他的呼吸，躺在身旁的女子神色微微复杂，借着月光细细地描摹他的侧容，耳边有一声声隐晦而又有节律的撞击声。 那是他的心跳。 她暗暗叹了口气，身子一缩便枕在了叶英手边，前额再近一寸就是他的肩膀，贪恋他的温度却不敢靠近，这就是她现在的悲哀吧。 扬州的天蒙蒙发亮，垂落的眸子倏地睁开，耳边是一道沉稳温热的呼吸，各个方向传来的暖意将她包裹，清醒的意识一时有些发懵。匀长的鼻息掠过耳垂，低沉的嗓音有显而易见的沙哑，“醒了？” “嗯……嗯。”静姝揉了揉额角，奇怪，她是怎么睡着的？ 腰上有力的手臂将她往身后那片温暖的胸膛里带了带，叶英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依旧躺在床上，并不着急起身。左右时间还早，静姝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却发现他又似睡去的模样。 她刚刚是吵到他了？ 直到卯时三刻，楼下的伙计端了热水上来给主子洗漱，叶英这才起身，昨天静姝对着跑腿伙计交待了许多，几时洗漱几时用膳，差不多把当初落梅居里的那套作息都给搬了过来。 叶英用早膳的时候静姝去了隔壁房间，找了一株通体血红的药草回来，从书案下面抽出了一堆捣药的工具，一点一点将那株药草掰碎在药臼里研成粉，从旁边柜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倒了几滴液体进去。 “这是要做什么？”叶英听得她一下一下像是在磨着什么，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后味道十分好闻，应该是某种香油。 “冷玉出去的时候曾经带回来一株火焰草，我在药王前辈给我的书上看到过它的功效，御寒的效果是一等一的好。”静姝搅匀了药臼里的东西，沾在指上转头揉在叶英的额角。 温热的触感极为细腻，随着她轻轻揉动的指尖在脑海四散开来，甚至感觉不到她身上冰寒的体温，俊眉舒展，“你对这些倒是越来越精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媳妇儿，我不冷。 静姝：不，你冷。 庄花：媳妇儿，我真的不冷。 静姝：不，我觉得你冷，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庄花：媳妇儿…… 静姝：听我的，你冷。 庄花：我……冷…… 第141章 chapter 141 作者有话要说：　　十周年红发好漂酿啊 买买买qaq “我这叫久病成良医。”静姝将融了药粉的香油仔细地揉进叶英的脉穴，“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微微颔首，经脉中运行的内力的确比平时要多出几分热度，这药草的功效的确显著。叶英正暗自调息，却不妨揉着额角的手忽然放下勾住他的脖子，柔滑的凉意在颈间蹭了蹭，伸手一揽就将投怀送抱的女子环在身前。 “你现在有觉得冷吗？”小脸贴上他微垂的侧脸，静姝回忆冷玉之前带回来的东西，寻思着如果火焰草药效不够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半晌没听到叶英的回应刚想抬头，后脑就被熟悉的掌温包裹，再一动连腰也被人搂住了，脸色不由异样，嘀咕了一句：“不冷了就松开嘛。” “热。” 嗯？药效过了？静姝瞪大了眼，脑袋一挣就从他怀里扬起脸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同之前差不多，发热得不太明显，“火焰草的药力一般可以留存三个月，那……” 薄温轻触她开合的双唇，仿佛噙住了融融的冰雪，怀里的人有片刻的僵硬，回神之后微微瑟缩着回避他的吻，心头徜徉的情意有些落空，他暗叹一声，揉了揉她小小的脑勺，“你在我身边，不冷不热刚刚好。” 第255章 抚过耳根的热气有些痒，静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瞎说什么呢。” 早间的时辰一过，一道熟悉的人影就出现在了阁楼，静姝看到他略略讶异，“楚掌柜，你的腰伤没事了吗？” 楚穆朝静姝一拱手，看见她身边的叶英也是微微讶异，心道这就是那位叶大庄主了，两人的关系的确如传闻那般亲近，怪不得此前那块陨铁她要如此随意地拱手相送，原来这其中颇有渊源，“多谢姑娘关心，其实伤得不太严重，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也好得差不多了，倒是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楚掌柜还是要多注意些身体，若是累了可以歇歇。” “多谢姑娘了。”楚穆又是一拱手，这才提起正事来，从身后摸出一个锦盒，“姑娘，这是小之前按您的吩咐拿冰花芙蓉玉换来的一块玉石，小的见识少，认不得这是什么玉，还请姑娘品鉴。” 静姝这才想起之前皇城里有人来要冰花芙蓉玉的事，她接过那个锦盒，打开以后却微微皱起了眉，“这是什么玉？” 冷玉四处搜罗来的玉石不少，她也跟着涨了见识，可这块玉，她没看到丝毫灵气，反倒是觉得有些熟悉的阴晦。 静姝答不上来，楚穆就更说不出了，她将那块玉石放回锦盒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冷玉回来过吗？” “这小的可不清楚，公子总是不习惯走门，若阁楼上没见到人，那应该还没回来。” 娥眉蹙了蹙，她昨天不过说了一句，这人居然一整晚没回来？玉魄同自己的感应并不远，他还在扬州城，就是不知跑哪儿去了。 “算了，随他吧。”静姝叹了口气，“可还有别的事？” “哦有有有，”楚穆连忙道：“之前长歌门那位来寻木材的姑娘至今还等着，前几日底下的伙计帮您答复了身体不适，昨日那位姑娘又问了一遍，也是小的疏漏了，拖了这么些日子。” 这次的珍宝会没像以往那样诸事顺遂，期间一直状况不断，之前的生意也都耽搁了下来，静姝叹了口气，“那位姑娘要的是什么？” “是一块金丝楠乌木，就是上次被公子劈成两半的那块。” 楚穆这么一说，静姝倒是有印象，“好，我一会儿就把它拿出来，你去通知那位姑娘申时一见。” “是姑娘您……亲自见吗？”之前静姝一直不露面这些生意，但自打叶蒙来了以后，身份一公开，瞧着是不打算再回避的样子。 “楚掌柜先代劳吧，若是有什么问题，再来同我说。”静姝示意他先下去，叶英推着她又去了隔壁的房间找那块木材。 “金丝楠乌木世间罕见，没想到你手上也有。”叶英摸了摸那块表面有些光凉的木材，心中也是微微惊讶，乌木的形成需要上千年的积淀，若要使其表面出现独特的金丝，更是要在极其特殊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形成。 揽月楼集天材地宝，从这块金丝楠乌木就可以猜想到底搜罗了何等稀罕的物什。 乌黑的眸子呆了一呆，“很珍贵吗？” 叶英轻轻一点，“财宝一箱，不如乌木半方，金丝楠乌木可以说得上是稀世珍宝了。” 静姝拿着帕子掸去乌木上的灰尘，“这块乌木是冷玉在蜀地寻到一株六瓣地心莲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也有凝神静气之效，他当初劈了一段给我做木枕想让我试着睡一睡，结果却没什么用。” “暴殄天物。”把世间仅有的金丝楠乌木劈了当枕头，这事也只有静姝和冷玉能干出来。薄唇勾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叶英垂着眸正要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纤细的手指忽然拿下他手中的杯盏。 “这是墨翠做的。” 俊眉轻轻一挑，叶英把手放在案边地听她继续指着房间里的东西。 “这些帘子用的是雪域冰蚕丝。” “床是降龙木雕的，底下案板用的是昆仑玉。” “这个香炉是浮屠陨铁镂空打磨的。” “这张条案的案面是独山芙蓉玉，这案脚是蓝田汉白玉。” …… 静姝房间里的东西很少，可听她絮絮叨叨地像是要把地上的一块木板都说的价值连城，叶英在心中失笑，俊秀的双眉舒展开来，侧身把旁边支在乌木上的女子搂进了怀里，“最贵重的是哪个？” 按理说每一样都很贵重，可真要挑出个最贵的，静姝看了一圈，目光落到腿上的金丝楠乌木上，这个东西连叶英都觉得惊讶那应该是它比较珍稀。 腰上一紧，乌色的眸子诧异地看向嘴角噙着笑的男人，视线有些傻傻地发直。 “你才是无价之宝。”叶英轻轻吐出一句话。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蹿，静姝的小脸十分不自然，手肘轻轻一敲他的胸膛，“又开始瞎说了。” 叶英微微掀了掀唇，搂着他无可替代的珍宝，听见她又打开了桌上的锦盒琢磨着那块石头，便道：“给我看看。” 玉石大小不过方寸，入手质感极为细腻温润，犹如凝脂，在叶英手中翻转了一个来回便听得他问：“金丝玉？” 静姝瞅了瞅他的掌心，“这是青色的。” 金丝玉之所以称之为金丝玉，就是因为它的颜色介于红白黄之间，青色的金丝玉可从来不曾听说。见叶英陷入沉思，她便道：“等冷玉回来让他看看吧，他是玉中精魄所化，看这些玉石最在行。” 这质感与金丝玉很像，若颜色为青，那多半是和田玉中的青玉。冰花芙蓉玉虽然外形好看，但价值却比不上和田玉，按揽月楼以物易物的规矩，这似乎是笔超出所值的买卖。 第256章 “喊本公子做什么？”冷不防窗外忽然翻进来一个声音，屋里两人皆是一惊，一身凌凌如雪的衣衫来到条案对侧坐了下来。 静姝皱起眉，“你跑哪里去了？你怎么不戴着面具？” “有人坏了本公子的兴致，本公子自己出去找找乐子不行？”冷玉一手摇着从不离身的折扇一手倒了杯水，鼻尖轻嗅，“你房间里进了什么东西，怎么怪怪的？” 狭长的眼忽然微眯，凝神看向叶英手里那块玉石，“这东西哪来的？” “珍宝会以前长安皇城里来了位公公寻冰花芙蓉玉，这是对方拿来交换的。” 冷玉拧了拧眉，“这玩意儿有邪气，不像是好东西，给本公子瞧瞧。” 冰花芙蓉玉只是单纯好看的玉石，因着是王公贵族要，所以静姝只吩咐楚穆不管对方给的什么收下就是。可听冷玉这么一说，她心头不由一紧。 冷玉是玉魄，对翡翠玉石有天生的敏感，他左右一翻，又对着光看了看，不由轻啧一声，“看着像血玉，质地是品质极高的和田金丝玉，形成的时间不久，上面的死尸之气还未散去，这血丝浸化的速度应该很快。” 顿了顿，他改口道：“太快了。” 叶英听着冷玉的话微微皱眉，若是血玉，那应该是在人将死时趁最后一口气塞下玉石，玉石随气落入血管密布的咽喉，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最终形成血玉。 血玉是陪葬品，的确不祥。 “那不该是红的？”静姝蹙着眉，她虽没见过血玉，但血玉血玉，总该是红的。 “这就有点意思了。”冷玉眯眸问道：“你的血是红的？” 静姝一愣，她身体里的尸血，是青绿色的。 “确定是长安皇城里的人？”叶英微皱着眉，出手一块血玉本就奇怪，加上对方的来历还有里面可能存在的尸毒，这很难叫人不生疑。 “楚穆说是位公公，这公公总该是宫里的，我没有见过面，并不清楚。”静姝也没料到这笔生意会出现这么大的谜团，冰花芙蓉玉早在珍宝会之前就已经转手了，对方眼下应该已经离开扬州城了，“你确定这里面是尸毒？” “是或不是，滴一滴你的血看看就是。”冷玉将玉石推到了静姝面前，“这块玉本身也有些奇怪，按理说血玉的形成起码要几百年，可尸气还没退血丝就浸润完全的我也是头一回见到。看这透度和纹理，一般人也认不出是血玉。” 静姝看着这块通体幽碧的玉石，用针扎破指尖，小心地将渗出血珠的的指头按了上去，指印落在碧绿的玉石上，不消片刻就被吸收殆尽。 这东西果然如冷玉所说血丝浸化的速度特别快。 冷玉挑了挑眉，将血玉拿起对着光看了看，里面的青丝纹路比刚才要复杂一些，显然是因为新添了血，“奇了，这应该不是一般的玉，本公子去隔壁看看有没有别的和田玉。” 说着，他便起身去寻，静姝看着这块奇怪的玉，不由问道：“阿英，你听说过这种会吸血的玉吗？” 叶英摇了摇头，“寻常百姓家里并没有给尸体填玉这一习俗，不过这块玉来得蹊跷，若里面真的是尸毒，应该不会有人去给一具中了尸毒的尸体放置玉塞。” 这倒是……中了尸毒，普通人触之即毙，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第142章 chapter 142 冷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和田玉产自戈壁大漠，他不曾去过，因此揽月楼的库藏里没有原石，倒是别的几笔交易买卖里换了一两件雕刻过的玉饰。 “这块玉佩的模样倒是雕得好，可惜要拿来浪费了。”冷玉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有些惋惜地放到了静姝面前，“等到苗疆的事情一了，本公子定要去大漠看看。” 苗疆二字让叶英眉头轻动，这几年叶家也在暗中调查苗疆五毒教的事，可那里路途遥远书信难通，要隔上好久才收到一点消息。 当初与静姝有关的那对姐弟脱离五毒教自立了教派，五毒教教主失踪群龙无首，如今苗人内乱形势不明，叶家本想设计与五毒教联合替静姝报仇，但对方十分忌讳汉人的身份，并不愿与他们合作。 叶家在查，冷玉也在查，但苗疆是对方的大本营，他们势单力薄，贸然动手实属下策。静姝抿了抿唇，忽然看向冷玉，“你这次出去，查到了些什么？” 冷玉回来了这么些天，她还没问过外头的情势。 挑了挑眉，“本公子没去苗疆。” 没去？ “半路上遇见叶老三，就跟他去了别处。”冷玉示意静姝快点验血，一边道：“叶老三查到了另一处出现大量尸人的地方，本公子跟着过去瞧了瞧。” 叶英微微凝神，叶炜跟他坦白了静姝还活着的事情之后还交代了这一年多他在外一直在调查各地的尸人，“可是枫华谷的枫叶泽？” 瞥了他一眼，冷玉轻哼一声算是回应，“我瞧着枫叶泽的尸人同李渡城里的很不一样，虽然外表上看起来差不多，但似乎有一些基本的意识，甚至还会一些招式。而且……这些尸人很奇怪，是从罐子里头爬出来的。” 罐子？ “我和叶老三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是有人刻意在制造尸人，这其中的方法极有门道，且制造出来的尸人若是原先会点功夫，那么成为尸人之后实力更进一步，一般人不好对付。” 第257章 叶英沉吟了一会儿，道：“此前从苗疆传回来消息，说是五毒教左长老叛乱之时抢走了教中一本禁典和圣物神王木鼎，也许与这炼尸一道有关。若是如此，假设尸变之后尸人功力大增，又受控于人，不难看出其存在的危险性。” 静姝滴了血在那块和田玉佩上，发现血珠很快渗透了下去，“这……” “怪事，本公子从未听闻和田玉有这等效果。”冷玉接过玉佩同样对着光看了看，虽然没有那块血玉那般明显，但的确是渗透下去了。 “和田玉玉质温润细腻，吸附性相较于其他玉石的确会强一些。”叶英轻动着眉，“品质越好的玉兴许更强。” “有几分道理。”冷玉眯眼看了看坐在叶英身边的静姝，心中若有所思，静姝融了玉魄本身就是一块活玉，当初在叶家别院的时候他不曾顾及，让她染了一身毒血，本以为体内的灵气会有所抵抗，谁成想那毒血这么快就渗进了她的身体。 “我去拿别的血试试。”他拎起玉佩慢悠悠地晃了出去，余光一扫屋里的两个人，融进玉石的杂质极难去除，在华山上他也不是没建议孙思邈在药方里加绿矾油，可静姝喝了以后情况骤然加重，显然这个尸毒对玉石来说不是一般的杂质。 叶英刚要伸手去摸放在桌上的那块血玉，静姝就眼疾手快地把它拿在了手里，“你……还是别碰了吧？” 一开始她只当是什么稀有的翡翠，如今一说里面是尸血她就不敢让叶英碰了，甚至整个人也有些下意识地从叶英身边挪开了一些。 她如此谨慎的模样让叶英无奈又心疼，“这几年尸毒的解药可有过眉目？” 摇了摇头，静姝低头看着那块通体碧绿的血玉，“尸毒在中原各地蔓延，药王前辈联同万花谷所有医者潜心钻研尸毒解药，可至今也未能找出一张根治尸毒的药方，只能尽量延缓尸毒的发作。但死亡的人数还是在不断增加，所过之处无一不化为鬼城，这是一种比瘟疫还可怕的东西。” 摸索着牵过她冰凉的小手，叶英伸手揽过情绪低落的女子，“既然药王前辈能想到延缓的办法相信假以时日定会制出尸毒的解药，你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一起等。” 乌黑的眸泛起点点水光，几个眨落间隐去，“你几时这般会安慰鼓励人了？” 当初叶炜经脉尽废的时候也不见他有过这么一番说辞，如今倒是说得顺溜极了。 叶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轻抚着她的长发，尸毒消磨了她的一切，每次看到她难受痛苦的样子他就很担心她坚持不下去。 “其实刚开始我的确有熬不住的时候，”静姝摸了摸自己无力的双腿，在华山上的那段时间是她最绝望的日子，她的身边有站在江湖最顶端的人，甚至一抬手就能碰到天，可天却不解她身上的毒。 “但师父把我拉了回来，吊着一口气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师父因为我失去双手，我觉得欠了恩，不好再说丧气话。名剑大会的时候看见你……发现自己其实还是舍不得，可又没敢告诉你。我身体不好，不想让你担心……” 双臂收拢，叶英拥紧了怀里的人，当初知道她还活着却不肯回来的消息也曾心如刀割，“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乌黑的眸看着他肩后如雪的白发，如果这样的梦能变为现实，她愿意和他一起等到那天。 纯阳子曾经告诉过她，生老病死皆在天道之中，她曾逆天而行，强改了柳夕的命，所以惹了天罚。可她也没做什么坏事，所以天道给她留了一线生机，至于如何把握，却要靠她自己去参悟。 她在华山的时候，论剑峰每日来去的纯阳弟子无数，苦坐参禅者众，这么多人都在想天道为何，她也在想，天地道法讲求顺其自然，她以此回答师父却惹来老人家一声笑。 说得出，做不到，她还是没有明白何为天道。 午膳以后，裁缝铺里送来了叶英的衣服，因为是临时赶制的所以没做别的花样，看起来十分朴素，大小是按冷玉的尺寸做的，只是冷玉不喜欢白色以外的其他颜色，一直穿着白衣，所以静姝特地吩咐了铺子里的人挑个杏色的布料。 见叶英套好了外衫，静姝便滑着轮椅上前系腰带，她和冷玉的衣服经常要补新的，所以裁缝铺子里预留了他们的尺寸，冷玉和叶英本就一样，身形差不太多，只是冷玉一身灵气润泽，三年下来没什么变化，可叶英却瘦了一些。 皱眉看着长出一寸的带扣，“我拿针线缝一缝吧，省得再跑一趟铺子麻烦人。” 叶英揉了揉坐着只到腰际的人儿，以前他时常听到旁人称赞静姝的手艺，可昨日晚膳和今日午膳却察觉到她拿筷子的指尖不停用力，想来尸毒让她的身体肌肉僵死，双腿走不好路，手也没那么灵活了，她刻意掩饰，他便不说，只是尽量避免让她的手再做精细的活，“松就松一些，下次再改就好。” 叹了口气，静姝看着那长出来的一截，不由道：“阿英，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菜就跟我说，我让人去做，要是觉得不好我可以请几个有名气的厨子回来。” 虽然揽月楼没有藏剑山庄那么资产雄厚，但每逢珍宝会的时候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请几位名厨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叶英轻咳一声，对静姝脑子里的想法很是无奈，“不必麻烦，我在饮食上没那么多的讲究，只是在落梅居的时候嬷嬷一贯伺候，其实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第258章 话虽这么说，静姝却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两人正说着话，楚穆上了楼，“姑娘，小的来取金丝楠乌木。” 南叶北柳，西唐东杨，四大武林世家之一的长歌杨家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一仙一相、双癫双剑、三贤三琴、四指流云，如今上门寻琴材的正是三琴之一的“九变玉徽”，千真琴坊的主人，崖牙。 揽月楼向来允许客人先验货再决定是否交易，等了几日终于等到答复，这让崖牙十分激动，她从长安一路寻访天下名材至此，听闻揽月楼中竟有世间少有的金丝楠乌木，顿时心生向往。 尽管离约定好的申时还有两刻钟，但她却早早地准备好等着楚穆派人来传话，走出房门的时候遇见迎面走来一位紫衣公子，她也在揽月楼里住了几日，见识过他的刀法，对方同样出身于四大武林世家，她便很客气地冲他点头微笑了一番。 刚出门的柳哲见到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女子，浓眉大眼透着一股英气，有行走江湖的飒爽，浅青色的衣肩和袖口纹着翠竹和飞羽，视线自她背后的琴匣一扫，也微微颔首回礼。 等到崖牙上了楼，他才停住脚步侧身朝上望去，这揽月楼里到底有什么样的好东西，怎么引得叶杨两家的人都到了这里，叶蒙明显带走了一块稀世陨铁，这长歌门的人又是来找什么？ 而阁楼上，叶英推着静姝在走廊上透气，静姝看着楼下的位置，这个时间楚穆差不多已经让长歌门的那位姑娘见过金丝楠乌木了，“阿英，你说这位姑娘会用什么东西来换金丝楠乌木？” 作者有话要说：　　插了一个flag 第143章 chapter 143 “斫琴人寻琴材，铸剑师寻剑材，都是本着可遇不可求的，金丝楠乌木的珍贵不亚于矿石中的稀世陨铁。”叶英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他为静姝来到扬州，却忽略了叶蒙手上的那块陨铁，也不知能否铸剑成功。 也罢，四弟已经熟稔了不少，又有剑庐之中诸多师傅的帮忙提点，他应该放心了。 静姝听到停顿处转头就见他微微出神的模样，心中略有恍惚，也许是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小脸轻轻枕上他推着椅背的手，“阿英……” 温暖的掌心抚过她鬓边冰凉的发丝，也按住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我也有几分好奇，不如下去看看。” 楼下的天字房中，楚穆已经把金丝楠乌木展示在了崖牙面前，木髓中别样的纹理几乎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居然真的是金丝楠乌木。”崖牙虽然年纪轻轻，但对斫琴之术却造诣颇深，鉴别木材的水准堪比藏剑山庄对诸多矿石知之甚详的铸剑大师。 冷玉带回来的东西，不可能有假，玉魄可辨事物本源清气，此类天地奇材即便扔在杂物堆里也是一目了然。 楚穆轻咳一声，把盯着金丝楠乌木出神的崖牙拉回了神，“既然崖牙姑娘已经验过这金丝楠乌木，可决定好用什么东西来换取？” 提到这个，崖牙欣喜的形容顿时收敛了去，她得到揽月楼的答复以后做足了功课，来此地的求宝者甚多，但也不乏无功而返之辈。 她深吸了口气，朝楚穆拱了拱手，“楚掌柜，乌木之贵重想必您也了解，要换取此物若是不能同样拿出一件稀世珍宝只怕达不到等价二字。但崖牙手中并无与之相称的物什，否则也不会登门拜访了。” 楚穆听着这熟悉的话心头一跳，前不久来这儿换陨铁的叶蒙不也里里外外这个意思么？“姑娘这是何意？” “崖牙手中有一瓶玉骨生肌膏，此前远见贵店的老板行动不便，这瓶药膏出自万花谷，有活血生肌强筋健骨之效，想来对应该有所帮助。” “这……”楚穆的眼睛亮了亮，“姑娘稍待，容我去请示一番。” “单凭一支玉骨生肌膏，只怕不够一些。” 屏风后传来了轮轴滚动的声音，是叶英和静姝下楼了，楚穆看到她有一瞬的惊讶，随后恭恭敬敬地让到一旁，“崖牙姑娘，这位就是我们揽月楼的东家。” 崖牙也是一惊，没想到她会出现，再一看立在她身后的人，可不就这就是在扬州城里疯传的藏剑山庄大庄主么？ “额……这瓶玉骨生肌膏的价值的确远逊于金丝楠乌木，但崖牙愿以此为底，用千真琴坊做担保，今后若是姑娘在江湖之中有所求，凡我崖牙所能做到的事，又不违背江湖道义，崖牙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毕，崖牙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毕竟拿人情交换，可是前所未有的，但她想不出什么能与金丝楠乌木相提并论的宝物，又舍不下这稀世罕见的神木，只能来此赌一把。 静姝微微惊讶，这的确是头一回，不过……“阿英，换吗？” 没想到这小女人会突然转过来问他，叶英微愣，同时也在心里暗暗思量，玉骨生肌膏听着似乎对静姝的腿有很大帮助，且千真琴坊给了人情，就等同与长歌门有了来往，金丝楠乌木留在静姝身边并没有什么用，若是到千真琴坊手中能制成一把绝世好琴也是一桩美事。 但这总归是揽月楼的事，静姝心里自然有一杆秤，他无需多说什么，“你定就好。” “崖牙姑娘所言在理，江湖中能与长歌门结交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际遇，这块金丝楠乌木若是姑娘着实需要我便同意了这笔交易，不过……”她忽然笑了笑，不同于往日那般客气的淡笑，让人感觉有些亲近，“这玉骨生肌膏崖牙姑娘还是收回去吧。” 第259章 叶英和旁边的楚穆先后愣了一愣，若是对腿有好处她怎么不要？崖牙同样不明其意，静姝不要玉骨生肌膏又同意了交换金丝楠乌木，这可真是…… “玉骨生肌膏需要花费三年才能制出一瓶，裴师兄手中本就不多，能送给崖牙姑娘想必也是知交好友，崖牙姑娘还是自己留用的好。”静姝将崖牙眼里那一瞬的不舍看得分明，再加上她也知道玉骨生肌膏的来历，既然跟万花谷有关系，这笔人情易货的买卖她自然会答应。 “你认识裴大哥？”崖牙愣了愣，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静姝笑了笑，“我身体不好一直承蒙药王师徒照顾，玉骨生肌膏裴师兄当初也给过我一瓶，不过我放着没用，所以姑娘的这瓶还是姑娘自己留着吧，金丝楠乌木你也带回去，这些东西在正确的人手上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安排楚穆送走了感激拜谢的崖牙，静姝又回到了阁楼上，进了房间就听得身后的人问：“药膏在哪儿？” “嗯？” “玉骨生肌膏。”叶英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垂落的双眸直面着坐在轮椅上的她，“既然有药为什么不用？” “我……”静姝低下头，半晌才小声道：“此前我没想过自己能长久。” 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他听说了也亲眼见过她的状况的确时好时坏，一想到此前她承认有熬不住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后怕，“以后，要好好对自己的身体。” 见叶英没生气，心里顿时一松，乖巧地点点头。 因此，当冷玉端着一盘玉石进门看到的就是两人坐在床上，静姝两腿放在叶英膝上，后者帮她揉捏小腿的场景。俊眉一挑，“小瘸子这是打算起来走路了？” 冷玉知道静姝手上有玉骨生肌膏，但他只在意她的死活，毕竟那关乎自己的存亡，至于她能不能走路则不在自己关心的范围内，且他也不喜欢听丧气的人说丧气话。 她能走路也好，省得总是别人推来推去。 “你端这些来干什么？”静姝下意识地往叶英身上靠了靠，后者也微微环住了她的腰，伸手整理好她的裙子盖住双腿。 “本公子刚从厨房回来，叫了几个人试血，不过……”冷玉把手一低，静姝就看见了盘中那一排干净剔透的玉石，“一般人的血没有那等效果，我想这应该和血里所带的尸毒有关。不管是什么样的玉石都带有一丝灵气，尸毒乃腐恶之物，同这些生灵之气本就相克，一旦感染比玉朦胧还要麻烦。” 绿矾油对静姝的身体伤害性太大，在感染了尸毒的情况下再用绿矾油无疑是在加速死亡，且绿矾油似乎对尸毒的毒性并没有什么作用。 静姝皱了皱眉，“也不知道那块血玉到底是怎么来的。” “现在人都走远了，你再想这个也没用。如果对方真的是皇城里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查的，别去惹祸上身了，老老实实跟你小情郎过日子。”冷玉哼了哼声，端着玉石盘子就往外走。 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余光里的叶英也是微微挑眉，静姝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等等，你……你以后进屋要先敲门。” 冷玉的脚步一停，目光深重地盯了会儿房门，回过头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敲门多见外，你俩什么样子本公子没见过，早就看光了。” 坐在床边的两人同时陷入不同程度的呆愣，回过神以后静姝的小脸瞬间涨出一大片青色，“你……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一口气岔在胸口憋得生疼，静姝哆哆嗦嗦地攥着袖子整个人都在发抖，叶英及时抚上她的后背顺着呼吸，略显僵硬的脸朝着冷玉扬长而去的方向也是十分复杂。 静姝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齿尖紧咬着下唇，冷玉出现以后她怎么忽略了这个问题，他还没化成人形的时候就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事，那岂不是…… 若是别的人兴许还有解决的办法，可偏偏是个跟静姝不能分割的玉魄，叶英一边安抚着又羞又气的静姝一边也觉得冷玉的行径着实令人头疼。 而此时此刻的西子湖畔，却是另一番风景，走水路的叶炜和叶蒙终于到家了，叶晖得到消息赶出来却只见到两个弟弟，“大哥怎么没回来？静姝呢？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静姝的确还活着。”此事说来话长，叶炜只简要地同叶晖说了大体的情况，“大哥……陪她留在了揽月楼。” 叶晖心里一惊，静姝真的还活着！喜色上了眉梢，他也是一乐，忙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叶炜看着喜出望外的二哥，顿了顿，低声道：“静姝尸毒未解，她担心祸及藏剑，因此不肯回来，大哥这才陪她留下。” 脸色一僵，“这……” 尸毒没解么？叶晖想起了什么，一时紧张，“那大哥……” “静姝凡事都会顾及大哥，一定不会让他出意外，大哥放不下静姝，留在那里总比跟着我们回来要好一些，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还会带着静姝一起回来。”叶炜松了口气，十年前，他坚持和柳夕在一起，父亲为此拒绝他跨入叶家大门，是静姝从中斡旋终于让他一家三口得以安然无恙地回归藏剑山庄。 如今，故事中的人换成了叶英和中了尸毒的静姝，那就由他来替他们保驾护航。 叶晖的神色历经了一番波折，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也行，不过此事……我们是否要禀报父亲？” 第260章 要是叶孟秋知道叶英不回山庄和中了尸毒静姝在一起，只怕事态要糟，最好是能拖就拖，可就怕拖得久了父亲问起，到时候问罪还要算上前面的隐瞒。 “静姝身上尸毒难驱，她很有可能会一直那个样子。二哥，我觉得还是直接告诉父亲为好，左右也没人能把大哥绑回来，不如让父亲早些知道早做准备。”叶炜心中思虑一番，还是建议直接和叶孟秋坦白。 这样一想，叶英和静姝在外面倒也还好，叶孟秋在藏剑山庄有火无处发，等到叶英说服静姝回来的时候还能更加坦荡一些。 叶晖犯愁，“可父亲那脾气，要是知道静姝身上还带着尸毒，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别忘了当初冰窖里的火是谁下令放的。 第144章 chapter 144 三年前叶孟秋已经对苗人突然来犯的事情起疑，后来因为静姝去世才不了了之，要是被叶孟秋知道静姝的奇异来历，到时候的态度就很难说了。 心里思量来去，叶晖道：“反正大哥眼下已经留在扬州，三弟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估计这件事并不好说，你们先去见父亲，将陨铁交代一番再见机提大哥和静姝的事，我去说服母亲，到时候再将母亲请来以防万一。” 三兄弟进了松涛苑以后兵分两路，叶晖去了老夫人常待的佛堂，而叶炜叶蒙两兄弟则直接往叶孟秋的书房去。 老夫人上了年纪，吃斋礼佛的事情极为上心，正在佛像面前闭目默念，手中的念珠一停，余光扫向不知什么时候跪在旁边蒲团上的二儿子，“你来干什么？” 叶晖嘿嘿一笑，“见母亲礼佛，儿子也学着您的样子拜拜。” “瞧你这油嘴滑舌的样佛祖都不定理你。”老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合十的双手在佛像面前祈祷了一句：“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就是叫我不省心，佛祖发发慈悲，赶紧赐我儿一个姑娘娶过门管管他这样子。” 叶晖连忙掩唇重咳了两声，“母亲，您跟佛祖说这事做什么，这姻缘的事儿佛祖管不了。” 老夫人闻言一声冷哼，“佛祖都管不了的事为娘就更管不了了，前日王员外家的姑娘哭哭啼啼地来我跟前诉苦，你说你陪着人家到了湖心居然自个儿回来了，让你们去赏荷不是让你去送客，你这作派哪家姑娘肯同你议亲！” “哎这不是突然间商行里有点急事要去处理嘛！”叶晖暗暗叫苦，这几年老夫人都快把杭县出挑的女子全给他相了一遍，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他成亲。 老夫人提起这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商行里的事能叫事儿？婚姻大事才是关系子孙后代的大事，你都三十三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都开始给儿子找媳妇了，你呢，你连自己的媳妇都还八字没一撇！” “母亲消消气，我知道您想着抱孙子，可咱家除了我不还有别人嘛！”叶晖讨好地帮老夫人捏了捏肩膀，那双老皱的眼却转过来剜了他一眼。 “你倒好意思说，老四就学着你那歪样嚷嚷着不肯成亲，嬷嬷们传了他几回，他直接搬进剑庐住着连自己院子也不回，你们兄弟几个真是一学一个样，成心想气死我！” “母亲，我说的不是四弟。”叶晖眯起了眼，压低声音道：“我说大哥呢。” 老夫人愣了一愣，话里的气头消了半截，露出一丝心疼来，“我倒是想给阿英找一个姑娘，可是……以往我跟他提这事，他都会想起静姝那姑娘，秦嬷嬷说每次我走了以后阿英都会去那个园子里坐上好久，这叫我怎么忍心在他面前再提娶妻的事。” 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那姑娘还在就好了。” “母亲，静姝还在呢。” 耳畔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却直钻老夫人的脑海，“你说什么？” “静姝当年没死，让人给救走了。”叶晖捏着老夫人绷紧的肩膀，“这不，大哥知道了，就去寻她去了。” 心中的震惊一时没让胸口的气喘过来，老夫人连忙转过身来急急地拉着叶晖的手，“那找着了吗？静姝在哪儿呢？” 叶晖一看老夫人的反应就知道她定会向着静姝的，也不卖关子，“找着了，在扬州。” 松了口气，老夫人心头的喜大于惊，直接就从蒲团上起身，“找着就好，那他们回来了吗？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绕这么多弯子，直说不就完了！” “母亲别急，他们还在扬州呢。”叶晖拧了拧脸，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这事儿没想象中的那么顺利，静姝她身体不好，不想回来拖累大哥。” 老夫人不由惊讶，“这是怎么的，怎么不好了，让她赶紧回来，你打发人去请大夫给她看看。” 叶晖忍不住叹了好长一口气，“母亲，这的确是不太好，就是她当初那病，那个尸毒……她还没解呢。” 尸毒？脚步不由退了退，“就是三年前死了很多人的那回，连盛老先生也没办法的那个毒？” 为难地点了点头，“是啊，不过静姝找到了方法能够稳定尸毒，但是她担心会给大哥和叶家带来麻烦，不肯回来。” 想到叶英去找那个人，老夫人不由心头一跳，“那阿英……” “母亲放心，您晓得静姝那姑娘的，她肯定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叫大哥有危险，要不然也不会怎么都不肯回来了。”叶晖一边说一边留意母亲的神色，见她脸上深深的担忧应该是在害怕叶英跟着中毒，便十分痛心地说道，“静姝也是可怜，身中不治之毒，一个人无依无靠，别的人都不敢同她待在一块儿，孤零零地这么过了些年，这要是将来有了什么不测，只怕到最后都没人发现……” 第261章 老夫人的目光不由泛起了心疼和怜悯，“那孩子从小就命苦，亲生爹娘不要，养母又早早地去了，如今中了那般致命的毒却孤苦伶仃的，实在是太可怜了。” 叶晖立即附和，“母亲都这般心疼，大哥就更心疼了，眼下静姝不敢回来，这叫大哥哪舍得下！” 捏了捏手中的念珠，老夫人道：“那尸毒当初我听嬷嬷们讲可是要人命了，静姝那孩子也是受苦，她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照顾总归不好，若是回来……” 听出了母亲话里的迟疑叶晖连忙道：“其实三弟早就知道静姝的行踪，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就是在替大哥照顾静姝，这次三弟同四弟一起回来，我听他说静姝身上的尸毒虽然致命，但是她有别的法子压制，同寻常人接触没什么问题的。” 叹了口气，老夫人两眼瞥向叶晖，“你这臭小子是在替你大哥和静姝说话吧？” “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叶晖嘿嘿一笑，“大哥舍不下静姝，您也舍不得大哥，您帮忙说几句话，让静姝跟着大哥回来，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你这嘴就是抹了油滑不溜秋的，一句都不走心。”老夫人点了点他的脑门，一眼看穿了儿子的小算盘，“说什么让我帮忙说几句，不是说给静姝那孩子听的吧？” 叶晖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母亲英明。” “只是这事，我拿不了什么主意，还得你们父亲发话才是。”老夫人微叹一声，尸毒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她虽然心疼静姝，却不能因此无视自己儿子的安危。 不光老夫人，叶晖心里也不踏实，尸毒终归太过危险，叶英本就双目失明，伴在静姝身边万一不慎那后果就严重了，“母亲，我知道您担心大哥，让静姝回来其实也是一种方法，至少在山庄里有那么多人前前后后照应着，总归要仔细一些。” 老夫人一时陷入沉思，没有作声。 “大哥这辈子就钟情静姝一个，若让他撇下静姝那必然是做不到的，您忍心看到三弟的事在大哥身上再发生一次吗？” 叶炜的事触及了老夫人心底的那根弦，一声长叹后她凝看着龛前的佛像，“我这一个个儿子为何要遭这份罪……” 而书房里，听说了静姝没死的消息叶孟秋同样十分震惊，“她还活着？” “是啊父亲，她就是揽月楼背后的主人，去年来过名剑大会，残雪最后也到了她手中。”叶蒙拣了一些和尸毒无甚关系的事说过叶孟秋听，一边又在暗暗猜测一会儿要是听到尸毒没解的消息父亲会如何表态。 “倒像是干出了一番名堂。”叶孟秋挑了挑眉，“听说前阵子阿英也去扬州了，他人呢？” 叶蒙摸了摸后脑，“我们先回来了，大哥和静姝一道呢。” 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叶孟秋盯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总觉得他们还没把话说完，他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叶炜身上，自从这个三儿子回家以后，他们父子之间的交流甚少，这松涛苑只怕也是叶炜三年来第一次踏入。 这么罕见地出现在这里，定是有什么要事。 见那道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叶炜微微抬眸，道：“静姝的尸毒没解，大哥陪她留在扬州。” 尸毒？ 视线骤然凌厉了起来，对，当初静姝就是尸毒不治身亡的，如今她没死不代表她的尸毒已经解开，心中一边吃惊于静姝中了尸毒居然还能活那么久一边神色严肃地问：“这事阿英可知道？” “是。” “糊涂！他眼睛看不见那么不方便，怎么可以留在那个中了尸毒的女人身边！”叶孟秋双眉顿时皱起，“你们赶快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叶炜和叶蒙两人一个都没动，叶蒙看了看似乎有话要说的叶炜，便没有作声。 “是我劝大哥留在那里的。” 这一句话顿时叫叶孟秋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怒斥道：“荒唐！尸毒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你怎么可以劝你大哥留下！要是阿英出了什么意外，你承担得起吗！马上去把人叫回来！” 叶炜握紧了拳沉声道：“有些人是拆不散的，哪怕您做得再绝，该在一起的人最终还是会在一起，您又何必去拆散大哥和静姝？” 脸上的怒容一僵，叶孟秋不由死死地盯着叶炜，“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叶孟秋，叶炜心底是有恨的，当初他带着柳夕和叶琦菲归家，妻女却惨被拒之门外，那时的他就已经对自己的父亲失望了。即便事情过去多年，如今他也带着家人回了藏剑山庄，叶孟秋避柳夕不见，叶炜也生疏了这父子情份。 “什么意思您心知肚明。” 叶蒙察觉气氛不对，连忙在旁边暗暗拉了拉叶炜的袖子，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之前的事来呢？ 刚扶着老夫人走到书房门口的叶晖也听见了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走了进去呵住了叶炜，“怎么同父亲这般说话？” 指尖再一次收拢，叶炜紧紧地抿住了唇。 “当初的事你恨我是不是！”叶孟秋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眼睛发红，语气也疾厉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评论区怎么了，为什么我总是看不到=-= 第145章 chapter 145 恨，当然恨，但恨不入骨，这终究是自己的父亲，血脉亲情是改变不了的。 叶炜对着那双洋溢着怒气的眼，寒声道：“我们从小就被您教育要肩负藏剑山庄的未来，所以是不是只要生做叶家的人，便不能和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 第262章 叶晖暗骂了自己一句大意，刚刚不应该让三弟来找父亲，经年的怨气一直无处发泄，这如今有了个火引子可不得把他多年的积怨爆发出来。 “你这……”叶孟秋吐出这两个字后身形不由摇晃，叶晖和叶蒙连忙上前一个顺胸口一个捋后背，却被缓过来气的他一把推开，“你这逆子！” “阿炜，别同你父亲闹脾气！”老夫人后一脚也走了进来，拉住僵立着的三儿子劝道，“当初的事过去便过去了，父子哪有隔夜的仇，那些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一双同样微红的眸抬起，叶炜紧盯着那厢气得浑身发抖的父亲，双唇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吐出了一句话：“别逼大哥和我一样恨你。” 一个滚字在胸腔中翻涌，没等叶孟秋气血攻心地呵出这个字眼，叶炜就大步离开了书房，他顿时眼前一黑，“真是……混账！” 叶蒙见父亲嘴角泛红面色惨白，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父亲息怒，二哥你看这……” 额角突突直跳，叶晖也没有预料到会变成这个场面，可叶孟秋紧接着便昏死过去，老夫人惊慌地上前，“快快快，快去请大夫！” 书房里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远去的叶炜脚步微微一停，回身而望露出一张神色复杂的面容。 等叶晖把叶孟秋安顿好，又留下叶蒙陪着老夫人照看，这才找到叶炜，后者好像知道他要找他问罪似的，离开了松涛苑就到了叶晖的住处等着。 一见面叶晖便忍不住在叶炜头上敲了好几个栗子，“你这家伙，原以为这几年你已经变得沉稳了，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容易惹父亲生气！好好地说着大哥的事，突然翻旧账干什么？” 叶炜不吭声，但从表情上看来他的心里仍是不平静的。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叶晖拉着他在院中的石桌边面对面坐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头还记着当初的事，可你看现在柳夕好好的，菲儿好好的，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是静姝费尽心思换来的。再看看你，打着帮静姝说话的名义却把她好不容易调解的关系给毁了。”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拢，方才眼见父亲一力反对大哥和静姝在一起，仿佛看到了父亲斥责他与柳夕的场景，叶炜心中的悲愤一时有些难已，这才致使情绪失控。 “父亲这回气得不轻，怕不是要病上一些日子，此事若是传到大哥和静姝耳中，你觉得他们能心安吗？”叶晖看着无言以对的三弟，心中又是一阵暗叹，“我已经说通了母亲，她会在父亲跟前劝劝的，至于你，收收脾气，否则就自己到大哥面前听训去。” 距离珍宝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扬州城聚集的江湖侠士也散了不少，其中也有不乏为了珍宝会后出现的藏剑大庄主来的人，他们数次向揽月楼的伙计杂役打听叶英的消息，可得出的消息不是没见到就是不知道，最近这两日答案却突然换了一个，说是同东家出去游玩了。 豫山古道上满目枯黄，前不见马蹄烟尘，后不闻人声耳语，只有两人一骑慢慢地沿着蜿蜒的山道前行。 黄白双色的衣角随着哒哒马蹄时而随风飘舞时而重叠纠缠，一双手绕过纤细的腰身握住了缰绳，垂落的眼眸静心听着周围的萧索凄凉。 现在还是夏季，但这个地方却没有任何生气，比深秋还要多出几分寂寥。这条路静姝每月都要来一次，目的地直指洛河之畔的李渡城。 静姝出发前准备了许多东西，一路上她指着那些荒芜的土地，说道：“这里受尸毒影响，多年过去还是寸草不生，生病中毒的鸟兽很多，除了几个零散的村落已经没有集中的城镇了。” 即便叶英目不能视，也能察觉出附近的惨淡生机，尸毒在江湖蔓延，幕后黑手又藏身在苗疆深处，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势力一时都奈何不了他们。 “自从尸毒在中原各地出现之后，我一直怀疑那对苗疆姐弟在拿活人试验尸毒的威力，直到冷玉上次出门说他们找到了炼尸的门道我心中便更是确定。”静姝提起当年那些苗人眼底便罩上可见的寒意，“他们通过一次次的试验制造出了可以控制又实力强大的尸人，却将所过之处变成了人间炼狱。” 揉了揉怀里忽然冒出杀气的小脑袋，叶英勒住缰绳，“他们纵毒害人，下场不会好过。” “当今天下风雨飘摇，他们躲在南诏之地中原武林也奈何不了他们，贸然出手不仅白白送些性命，且会助长他人气焰。”静姝在他宽厚的掌下抬起眼来，“如果乌蒙贵想要取得实力强劲的尸人，说不定就会把目标放向各家各派的高手，那你们就一定要小心了。” 她已经成了尸人，自然不会惧怕那些邪魔外道，但叶英他们不一样，如果中招，不仅仅是各家各派的一大损失，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乌蒙贵手中顶级的傀儡，到最后成为武林公敌。 叶英稍蹙了眉，微微颔首，炼尸人的确是一颗不得不拔的毒瘤，若是朝廷不肯出兵，那便要靠江湖齐心协力，这就很麻烦了。 “阿英，这个你真的得小心的。”静姝捧着他的掌心很是认真地告诫道，“别的尸人可没我对你这么好。” 清俊的面容微垂，叶英反扣住她冰凉的手指，没有说话。 江湖传言一旦成为尸人便会失了神智，静姝这样能保持清醒的只是极少部分。两人同乘着马在山道上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周围总算有了些建筑的影子，但活人的气息还是很少。 第263章 “那边住了一些幸存下来的人，我曾经拿了银两让他们去别处安家，有的人走了，也有人是不肯走的，问了才知道他们有亲人变成了尸人，终日游荡在这片土地上。即便对方不记得自己，也不想离开。”静姝轻叹了一声，将附近的一切娓娓道来。 叶英紧了紧怀抱，在静姝勒马走上分岔路的时候垂下一声低叹，最重要的人变成了尸人，那种忍痛分开的感觉，他很能体会。 身下的骏马踏上焦黑的土地有些不安，冰凉的手掌轻轻安抚了一阵，举目四望，断壁残垣里时不时有些佝偻的身影冒出头来，“慕容先生今天不知走哪儿去了，我们找找吧。” 这位慕容先生，便是静姝每个月都要造访此地的缘由了。 起初在李渡城附近救助活人和尸人的时候静姝曾经遇到过一个奇特的尸人，准确地说，两个。 静姝随身携带着千年寒铁，冰煞之气十分强烈，周围游荡的尸人都出于本能远离了，只有这个叫慕容追风的人还站着。她见他背上居然背了个棺材心中讶异，而对方却突然拔剑朝自己砍来，当时陪在身边的冷玉立即同对方交起手来。 慕容追风惊讶于静姝身为尸人却独特的气息，同时也惊讶于冷玉手中的剑法，是他曾经很熟悉的秀水剑法。 那场战斗被竭力表态的静姝叫了停，她因此结识了慕容追风，知道他背后的棺材里是他的妻子卓婉清，夫妻俩还有他们的儿子受到尸毒的影响全都变成了<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卓婉清，来自藏剑山庄。 慕容追风是少数中了尸毒还能保持人性的尸人之一，但他的妻子却没有这么好运，静姝每次去洛道都会带很多镇静凝神的药材，好让卓婉清的神智即便不处于清醒也不会疯狂。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恶臭，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影从枯枝残墙后爬了出来，窸窸窣窣地朝他们靠近，换做平时这些失去意识的尸人是不会靠近静姝的，今天应该是被叶英身上的活人气息给吸引了。 静姝驱着马慢慢地走在河道边，背后尾随的尸人越来越多，一方面贪恋着活人的香气，一方面又畏惧这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 在叶英的感知中，前方的林地里渐渐出现一个壮硕的身形，背上像是背了个什么，以他极其细微的耳力还能听到那东西时不时的轻响。忽然，那个人转过身提剑朝自己这边砍来，叶英下意识地按上了剑柄，片刻之后发现那杀意不是冲他来的。 一道剑光闪过，剑风如浪，将一路尾随在两人身后的尸人成片地砍倒，叶英微微皱眉，同时环住了怀中微微颤抖的人儿。 静姝不忍伤人，只要不危及他们的安全，叶英也由得那些失了神智的涂炭生灵跟在后面，却不想那人一见这些尸人直接就动手杀了上来。 尸人的惨叫嘶哑无比，静姝的脸上有几分哀愁，虽然悲悯，却没有插手制止，对这些终日游走的□□来说，灵魂重入轮回，身却尚未归于尘土，也是一种悲哀，死了反而解脱。 横剑一扫，男人并没有去追四散逃走的尸人，而是两人面前，“你怎么把活人带来了？” 叶英把静姝抱下了马，她也同时介绍道：“阿英，这位就是慕容先生。” 她又向着慕容追风指了指身边的人，“慕容先生，这位是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 目光怔愣片刻，叶英？ 扶着静姝的身体确定她能站稳，华发男子这才袖袍轻拢，拱手作了一揖，“慕容先生。” “叶庄主。”慕容追风也拱了拱手，心中仍是讶异，忍不住多看了静姝几分，虽然知道她也是出身藏剑山庄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在叶英身边的。 背后的棺材发出一声闷响，棺上的巨剑震动，他脸色微微一变，看来叶英身上生人的味道不光能引来一大群尸人，连棺材里的人也被惊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三更，老爸老妈出去了，家里是我一个人的天下 第146章 chapter 146 “你先把棺材放下吧，我在这儿，她动不了的。”静姝也知道活人的气味对尸人来说有多诱人，即便身上插着几把巨剑也要挣扎着起来品尝一口。 叶英这才将棺材的形状和慕容追风背上的东西对应起来，既然是棺材，那里面的人应该就是他中了尸毒失去神智的妻子了。 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慕容追风解下身上的锁链，棺盖的震动更加剧烈了，险些要将木板掀开来。素白的手掌按上震颤不已的棺盖，空气的温度骤降至冰点，静姝的手轻轻沿着棺盖一抚，留下一道银白的霜痕。 一般人的身体承受不住残雪的冰煞之气，但是在静姝刻意的控制下也会有短暂的抑制作用。 她打开了棺盖，里面躺着的人身体像是被定住似的，表面覆了一层冰霜。尸毒将女子啃食得形销骨立，双眼还维持着迷茫却又癫狂的目光，一只手抬着像是要拍开身上的棺盖，却因为贯穿身体和棺木的利剑不能再多动弹一下。 “婉清……”慕容追风看着静止不动的女子，眼神沉重了下来，低垂的神情带着一丝悲凉的温柔，青白交加的手掌轻抚着她凝固的神情，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温婉模样。 静姝看着他手背上渐渐褪色的皮肤，目光有些凝重，若是再发展下去，慕容追风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僵尸，她取下随身带着的一包药瓶子，这就是她出发前准备的东西了，她对药理还不甚精通，但也能够把药汁浓缩成药丸暂时储存，“这是两个月的药，下个月我可能不会来，所以就多准备了一些。” 第264章 慕容追风靠坐在棺材边，接过她手中的药瓶露出一丝感激，“多谢了，静姝姑娘如此相助，慕容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慕容先生不必客气，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个药方是孙思邈研究了两年才得出的，虽然不能根治尸毒，但多少有点延缓的效用。 “以往不是你一个人来此就是由那位白衣公子陪着，今天怎么同叶庄主一起来了？”慕容追风还是对叶英的身份有些好奇，他曾经从妻子口中听说过这位剑道天才，妻子提及的时候有很多敬佩，不想居然让他见到了真人。 静姝淡淡地笑了笑，朝身后的叶英望去，唇角的那丝笑容看得慕容追风微微一愣，记忆中这个浑身冰寒的女子性情就像雾里看花，眼下看她笑得这般纯净觉得有些稀奇，再一看叶英脸上同样的温和便明白过来。 方才听她唤叶英阿英，两人又同乘一骑相携而来，“原来你同叶庄主……” 神色有微微的羞赧，静姝不由朝后靠了靠，立刻被温暖的手掌搂住细腰，叶英揉了揉她冰凉的长发朝慕容追风轻轻颔首。 这对夫妻的情况他听静姝说过，由于尸毒尚未在慕容追风的身体里扩散完全，又加上静姝发现以后一直给他用药，因此意识保持得十分清醒，但他的妻子情况却很严重，尸毒已经完全腐蚀了她的神智，稍不留神就会尸性大发大开杀戒，逼不得已，只能用利剑将她封印在棺木之中。 因为爱，他时时刻刻背着已经死去的妻子；而因为江湖道义，他要时时刻刻看着成了僵尸的她，防止爱妻从棺材里跳出来危害人间。 那一柄柄的利剑插在卓婉清的身上，也插在了慕容追风的头顶，血淋淋的疼痛让他清醒，不忘为人之道。 尸毒把他变成了个半人半尸的怪物，活人都怕这个男人，因为他正慢慢死去，变成毒尸；尸人更怕这个男人，因为他还坚强地活着，四处屠杀着尸人。 叶英闭目感受着棺材中一动不动的卓婉清，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静姝也失去人性，他该怎么办？ 和慕容追风一样在她身上插满利剑将她的身体封存起来吗？身上忽然有些发寒，不，不会有那一天的。 静姝隐约觉得叶英的气息有些变化，扬起小脸却被他按着脑袋揉了揉，只好拉下他的手五指紧扣。 “你们接下去打算去哪里？” “这里一路过去就该到岳州了吧？”静姝看着河道另一边一路往西南方向去的官道，这次她把冷玉留下看家，对方怨言颇多，他上回口不择言，每次在走廊上遇见都觉得十分尴尬，索性跟叶英商量好在外面多走一段时间。 叶英原本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远行，且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无法照应，但看冷玉仿佛寻到了什么乐子三天两头拿静姝寻开心，在静姝的再三保证下只好答应。 听闻两人要去岳州，慕容追风便提醒道：“那里山贼和流匪甚多，你们去的话要小心。” 静姝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我们出门忘了带盘缠，要是真能遇上一群山贼反倒是好事。” 慕容追风一身杀气，周围连尸人游荡的身影都没看见，又因为有静姝在，卓婉清即便神志不清也没法动弹，是她最为安静的时候，也是慕容追风难得放松的时候。 等到覆在体表的冰霜化去，厚重的棺盖又一次被铁链捆绑，沉重冰冷的棺载着绝望和爱回到背上，慕容追风背着他的爱妻站在桉林不断飘落的枯叶中目送那两人一骑走上南行的古道，蹒跚的步履转身继续行走在萧索的林地里。 走出了一段路，静姝听到了背后的人发出轻叹，便问：“阿英，你在想什么？” “尸毒危害一方，不知有多少人如慕容先生一般。”最痛苦的不是丧失神智的人，而是清醒着又目睹了这一切的人。 “阿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西南方向去，就是苗疆。”静姝遥遥地望着前方，“你说，我们若是去苗疆，会有多大胜算？” 叶英沉吟片刻，道：“乌蒙贵的势力目前还不太明朗，贸然行动并不明智。冷玉去过苗疆，他打探到的消息如何？” “乌蒙贵自立教派名为天一，冷玉之前查到他们的据点在五仙岭在附近，里面的高手不能算多，但麻烦的是随处可见的尸毒和尸人，去那样的地方，若是实力低微只怕顷刻丧命。” “尸毒涂炭苍生百姓为正道所不容，若能广邀天下英豪共讨乌蒙贵，我们有很大的胜算，只是……”叶英的语气稍淡，“正道虽多但人心不齐，缺乏一个团结的契机。眼下这样的机会尚未成熟，且苗疆的形势还是模糊不清，我们还需等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话说的倒和吕老前辈当初劝我师父的有些相似，他也说拔除尸毒大患需要正道齐心协力，一人之力不可擅为。” 叶英轻轻动眉，等着她的下文。 “当初师父想去苗疆替我报仇却被吕老前辈拦住。他说小辈的事要留给小辈解决。”静姝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由微微攥紧了拳，她虽没有必须手刃仇人那般强烈的恨意，但那几个苗疆人害她至此，她希望看到他们最终得到该有的惩罚。 吕洞宾拦着她师父，令她十分不解，静姝咬了咬牙，“其实我觉得这些修道的前辈很古怪，以前做过那么多行侠仗义的事，江湖上追捧他们的声名，可现在明明有那么大的祸患放在眼前，他们却又退居世外，不闻不问。” 第265章 江湖问鼎，前有天下第一的方乾后有剑圣拓跋思南，皆如流星过于天际，成名之后便消失在众人眼前，不知缘由，叶英微叹一声，宽厚的手掌轻抚着怀中的小脑袋，“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目光微微一怔，静姝突然问：“阿英，何为天道？” 纯阳祖师在论剑峰上留下了天剑人三道，剑道和人道先后已有人领悟，可最后剩下的天道却一直无人可解，叶英自幼参悟剑意修得道境，也不知他的回答会是如何。 俊眉轻动，“你在华山待了那么久，可曾明白？” 静姝摇了摇头，她若明白，也许就能找到吕洞宾所说的那一线生机。 “道法玄妙之处在于它并非言语所能传递，关键还是一个悟字，要用心去感受。我闭关多年参悟无上心剑，剑意即心意，虽不能说通晓天地大道，但问剑于心，也能做到心思坦荡，没有犹豫。”叶英微微垂首轻吻着她的发顶，“你总有很多很多的顾虑，可否试着放下呢？” 静姝微微一怔，她有很多顾虑吗？ 乌沉沉的眸光抬起，看到的却是叶英不言而喻的神色，心头微微一跳，他是在暗指她不回藏剑山庄的事？她何尝不想跟他一起回到那个承载了他们所有记忆的地方，可若是随性而为，她真的承担不了那样的后果。 她低声回道：“师父说我生了一副道根却为红尘所扰，也许就是因为我放不下的太多了吧。” 叶英轻轻地叹了口气，掌心包拢她牵着缰绳的小手，一同驾着马沿古道前行。 两人在离开揽月楼后的第十天到达岳州地界，他们没带盘缠便没去城镇里落脚，十天下来也有些风尘仆仆。 “慕容先生说这边山贼和流匪挺多，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多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静姝坐在火堆旁烤鱼，她可以不吃，但叶英总是要吃东西的。 “国泰民安，路无匪盗，是好事。”叶英无奈地摇了摇头。 静姝看着木棍上插着的烤鱼，几顿下来她倒是烤得有模有样，可味道定是差远了，下次若是再这般出门，可要带些调料为好。 第147章 chapter 147 叶英原本只想随意摘点野果充饥，可接连几天一直沿着河道在走，静姝便提议抓几条鱼换换口味。水里的游鱼缺乏技术极难捕捉，正当叶英打算劝她的时候就听见她拔出了残雪，“阿英，一会儿我把河水冻住，你再把冻成的冰块弄上来。” 夏日的河水随着残雪的没入覆盖了冰霜，叶英听见流水凝结的声音心中一时失笑，残雪到了静姝手里，作为剑刃的用途竟比不上本身寒铁的价值，不过幸好有它，否则难保她眼下的平安。 当初盛长风提议寻极寒之毒给静姝以毒攻毒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剑庐里的千年寒铁呢？若是想到了这个办法，也许他们也不用死别一场。 从扬州出来十天，除了去看过慕容追风，别的时间他们两人一直信马由缰，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江南道上。叶英眼睛看不见，但事物的轮廓还是能分辨的，要是遇上些新奇的玩意儿或者他感觉不到的，静姝便会仔细跟他形容。 她在江湖上行走的时间不多，却也算是到过很多地方了，早年的时候跟着叶家商船南下，去过最远的琼州，也曾跟着叶蒙北上，见过巍峨太行，离开藏剑山庄的这几年见识多多少少还算丰富。 有时候听着静姝在旁跟他讲沿途的新奇事物，叶英也有几分感叹，他虽比静姝年长，但他在剑冢里闭关多年，江湖阅历反倒不及她。平日在落梅居静心参悟的时候他偶尔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解决完中饭，两人继续策马前行，走出一段距离沿途就有些异样的风吹草动传进听力过人的两人耳中。 叶英发觉怀里的女子当即欣喜了起来，勾勾唇，拉着缰绳慢悠悠地往前走，时值盛夏，炎炎烈日被静姝身边终日不散的寒气化去大半，清风送爽。得亏有她在身边，不然这种日子在大路上晃荡半个月就要难受许多了。 乌黑的眸子转了转，树丛和草垛里加起来有十余人左右，这些山贼流寇，静姝可等他们好久了，“阿英，你说他们身上带钱了吗？” 捏了捏她柔滑的小脸，叶英问道：“若是没有，该当如何？” “不然我们趁机去他们老巢看看？”静姝仰起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就当是为民除害，如果附近有官府我们还能顺手抓他们去领个赏钱，这样就有盘缠了。” 他的姑娘不是贪财之人，可把生财的主意打到这帮流匪身上也是令人生笑。叶英继续催马前行，淡淡地说道：“藏剑山庄在江南道上有不少驻点。” 嗯？ 浓密的眼睫猛地一扇，像是想起了什么，早几年的时候叶晖就把藏剑山庄的产业沿着各处要道推广出去，江南道更是重中之重，他们走的方向虽然偏僻，但到了大城镇定会有叶家名下的商行。静姝不由懊恼地给了身后的人小小一肘，“你都不提醒我。” 亏她一路苦着脸绞尽脑汁，看叶英风淡云轻的面容以为是习惯使然，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静姝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句蠢。 搂着细腰的手微微一紧，温凉的侧脸贴近她耳后的发丝，轻而缓慢地道：“与你一起，怎样都好。” 湿热的呼吸惹得细颈一阵痒，静姝缩了缩脖子，别过头去轻轻一哼，心里的恼意却烟消云散了。 第266章 旁边树丛里传来响动，叶英闭合的眼睫微微一转，挑起别在静姝腰间的短剑，银白的剑光闪过，郁葱的枝叶顿时覆上一片霜色，十余道人影七歪八倒地躺了下来，一看就是动弹不得了。 这群山贼本是看着叶英和静姝一身非富即贵的装扮起了歹意，却不想撞到了铁板上，偷鸡不成蚀把米。 到了岳州城，两人在街上打听之后找到了叶家商行，接待他们的是个战战兢兢的中年人，看见叶英之后毕恭毕敬的。虽然这里离藏剑山庄很远，但叶晖不会把家族产业交给外人主管，所以各地管事都是叶家子弟，且各地管事定期都要回杭县述职，因此也有不少人是见过叶英的。 叶英把静姝从马上抱了下来，她的双腿走路还是不利索，他们一路出门，驻马休息的时候叶英会扶着她慢腾腾地在草地上来回走动锻炼腿力，但想恢复到行走自如的状态还需要好一段时间。 大庄主突然造访，整个商行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静姝跟着叶英静静地坐在会客厅里，直接进门说是来要路费的太过丢脸，刚好两人风餐露宿了那么长时间，不如住一晚再走。 分管岳州商行的老板战战兢兢地跟在两人身旁伺候，瞧见坐在叶英身边的女子心里有些惊慌失措，头几年的时候不是听说那位姑娘去世了么？怎么眼前这个……同那人如此相像？ 见对方一直在暗暗打量自己，静姝转过头冲他善意地点了点头，后者脚步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退，揉揉眼再仔细一看，虽然样貌同记忆中的有些出入，但这眉眼像极了那位姑娘。 “柯管事，您见过我？” 商行的老板叫柯安，是叶家的外姓人，很多年前同叶家南下的商队一起去过琼州，后来带着妻女到了岳州分管商行的分店，从此就在这里做事，但年关以前都要回杭县将年账交给叶晖过目，好几次见过这位姑娘跟在叶晖身边，关于她的事也没少听。 “小的眼拙一时觉得姑娘有些面熟，敢问姑娘可是……”柯安小心地看了眼旁边平静而坐的叶英，“可是静姝姑娘？” 倒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人认识自己，静姝点了点头，见对方脸上的讶色更重了，也不解释，只是转向身旁的男人，“阿英，我们先梳整一番然后再寻些好吃的吧。” 叶英俊眉轻动，一旁的柯安立即躬身行礼，“大庄主，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房间休息。” 眼见这里的管事是个机灵的，静姝暗暗松了口气，一想到他们来这里的目的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听柯安出去一通吩咐，安排得甚是周到。 “你的腿可有好些？若是走路吃力，再让人备一张轮椅来吧。”静姝这一段日子几乎都在马背上，坐久了定是不舒服的，早知道当初还是应该坐马车，不能图个无人打扰骑了马就出门，兴许也不会忘带盘缠了。 看着叶英微微担忧的神色，静姝环住了他一侧的手臂，“放心，我没关系，倒是你，一路上不曾好好休息，今晚到了这里便安心睡一觉。” 商行后面连着院落，除了马棚和货仓以外还有一小片排屋，提供给运货人员休息，柯安一边让人以极快的速度打扫出了最大的房间，一边让人去准备热水和膳食，他极有眼力见地发现了他们两人随身携带的除了佩剑就只有静姝腰间一个小小的佩囊，没有大件行李，又交代人去购置了换洗的衣裳。 待到柯安来回禀一切准备妥当，叶英这才抱起身边的静姝，在旁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在引路的人身后。 方才便是这般抱着进门的，大庄主可真是对这位姑娘宠到了骨子里，连一步也不舍得她下地走。 柯安见着叶英将静姝一路抱进房间放在桌案边，离开之前又细心地请示了一遍，“大庄主，可还需要小的再准备些什么？” “备一张轮椅停在屋外即可。” 柯安略略讶异，再看静姝淡淡的笑容立刻明白过来，“好，小的这就去让人准备。” 叶英颔了颔首，“麻烦了，下去吧。” 商行里的条件虽不及藏剑山庄，但比一般的客栈却要好些，可静姝仍旧为难地看着那个半人多高 的木桶，在揽月楼的时候为了照顾她腿脚不便楚穆准备洗浴用品时还会额外地在浴桶边上搭一个木台阶方便她下水。 正犹豫着她的身子便离了地，熟悉的双手又将她抱了起来，叶英抱着她来到桶边，静姝的脸色有些纷呈，她局促地抓住了木桶的边沿，见他站在她面前仿佛是在等她脱衣服，小脸的异色便更加浓重了，她不由撑着木桶站直了身体，背过身去紧攥着自己的裙带。 一双温热的掌心包拢了小小的肩头，心跳像是被人一扯，当即从原地高高弹起，半天都落不了地，空气淌过渐渐敞开的衣领令人微微颤栗，静姝缩了缩脖子，“阿英……” “入浴之前还是先将衣服褪去好一些。”叶英的声线平平淡淡听不到变化，背对着的静姝也没看到他脸色的不自然。 轻咬着牙关，静姝慢吞吞地解开了裙带上的结，衣料落地的声音传入叶英的耳朵，他隔着半敞的衣裳双手扶上纤盈的细腰直接将她举过边缘放进桶里，收手的时候便连带着她身上的衣物全部褪去。 静姝不由惊叫了一声，四肢本能地蜷成一团抱在一起，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水温在她的身体浸没以后明显地下降了一些，叶英将她的衣裙放到一边的架子上，她有些羞愤地看着对面的人，闷闷地嘀咕道：“早知道应该喊个人来帮忙的。” 第267章 微微挑眉，叶英摇了摇头，“商行里来往的都是伙计，听周围的脚步声貌似没有女子。” 静姝顿时不作声，抱着膝盖坐在水里半晌也不知该干什么，一抬眸见叶英仍站在旁边脸色便更加精彩了，整个人又往水面以下缩了缩，“你别老看着我呀……”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她总觉得他在盯着她瞧。 低咳一声，叶英连忙转过身，脚尖却撞上了床榻的一角，镇静的神色凸显一丝慌乱。静姝听到声音从水里抬起头只看见男人快步走到房间另一端的背影。 不晓得是不是外头的阳光太过亮眼，她看着叶英的耳朵似乎好些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地开学，29号要考试了真题还没刷过哭唧唧 第148章 chapter 148 等到静姝洗完了澡，叶英又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她看着自己细瘦的小腿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这双腿还能不能好。 取了药膏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揉捏着静姝的腿，还好玉骨生肌膏和必备的一些药丸都放在她的药囊里，不然要是把这个也忘了他们早就打道回府了。 静姝看着那个认真帮她揉腿的男人，忍不住微微咬唇，攥紧了裹在身上的纱裙，叶英察觉到她的小腿似微微绷起，便按了按僵硬的小腿肚，脚尖几乎是下意识地踢了他的手一脚。 “唔……”静姝连忙收了收腿，局促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唇角微掀，叶英按上作祟的脚趾，“看来肌肉恢复得不错。” 摸了摸有些异样感觉的脸颊，如果她的血还是温热的，此刻应该如同火烧一般吧。她咬了咬下唇，左右没什么可以躲藏的东西，索性支着身子往前一坐，整个人埋头就往叶英怀里钻。 有些好笑地把投怀送抱的人搂住，见她如此害羞，心里那份不自然反倒丁点不剩，叶英一手稳稳地揽着女子纤盈的细腰，一手轻抚着湿漉漉的长发以内力缓缓烘干。 脑后热融融的温度令人意识微醺，静姝眨了眨眼，顺从地靠在他胸前，额前隐隐约约地落了一片唇形的痕迹，一闪而逝，随后便察觉不到了。 烘干了一头长发，叶英小心地抱着怀里的人起身，转而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床上，静静地听了会儿女子平稳的呼吸。 每次他以内力浸润她脑部经脉之时，她总会慢慢睡去，如此一来，倒是找到了一个能让她好好休息的方法。 只是此法的效果在离开他的内力影响之后并不能长久，叶英去隔壁房间稍事沐浴之后，静姝便醒来了。他推门回来，静姝正坐在床上纳闷地揉着额角，以往她想睡都难，怎么一在叶英身边她反倒时常入睡？ 叶英见她清醒，便叫身后跟着的伙计将房里早已冷透的浴桶抬了出去，“轮椅已经备好了，你若想出门，我可以陪你一起。” “唔……等一等吧。”静姝揉了揉惺忪的眼，“我先写封信。” 写信？ 静姝扶着床沿试图起身，叶英快走了几步便来到身边搀住她的手臂，一个借力，她站起来倒是利索不少，跑腿的伙计很快拿来的笔墨和信纸，她坐在案几旁边心中稍一整理便提笔写起了字。 她出门在外，师父时常挂念，临走前特别叮嘱她要时常写信回去。长安和扬州相隔千里，驿信要走上好几日，她每个月写一封信，将周围发生的事一一描述其中，好叫老人家放心，也给他在华山上的单调生活添点乐趣。 静姝这一封信的篇幅很长，从冷玉带回的线索到珍宝会再到与叶英重聚，如今他们又到了岳州城，虽然记得像流水账一般，但一看就知道十分充实。写好信，她晾了晾纸上的墨迹便叠起塞入信封，一转头看见身边陪着的男子，原本打算出发去驿站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阿英，你也给山庄写封信吧。” 他写信？ 叶英微微一顿，有些沉默。 “阿英，二庄主他们若是收到你的信一定会很高兴的。”知他鲜少离开藏剑山庄，剑冢闭关又不可能保持书信来往，如今他远离杭县西湖，只怕心中会有很多感慨，即便叶英掩饰得很好，她也能猜到他心底的牵念。 她想劝他回去，又不想坏了眼下十分美好的气氛，有些话便迟迟压在心头不表，她也是一个矛盾的人，一边想着和他天长地久，一边又害怕自己会再一次给其他人带去生命的威胁，却让一个深爱着她的人承受内心的痛苦。 当初她狠下心赶叶英离开，却也曾在心底渴求着他能为她放弃一切陪她留下来，他做到了。他总在完成她所奢望的事，这让她觉得在面对他的时候十分自私。叶英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她，其实她也不懂，原先许许多多的美好憧憬渐渐地都消失了，离她爱的人越近，她反而觉得害怕。 患得患失，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自己。 “你出来也好些日子了，二庄主他们知道你我在一起虽然会放心，但心里总会念着的，写封家信就当是让他们有个着落，更踏实一些。” 叶英抿了抿唇，轻轻颔首。 静姝神色一松，连忙重新铺开了信纸，将蘸墨的笔塞到他手里，“阿英，你写呗。” 垂落的眼睫一颤，自从双目失明后他已经鲜少动笔了，掌心里的笔似有沉甸甸的份量，身边的人儿忽然小声道：“没关系，我帮你看着，不会写乱的。” 叶英微微迟疑，摸索着把笔塞回她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她光滑的手背，静姝呆愣愣的似有疑惑，叶英轻笑：“不是说要帮我看着？” 第268章 静姝睁大了眼，看着修长有力的五指扣住她的手，乌黑的眸子一眨立即明白过来，乖顺地钻向叶英的怀抱。 袖袍轻抬，娇小的身体立刻像猫儿一样蹭了进来，叶英揽过坐在身前的女子，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清隽的双眉绻着一丝宠溺。 静姝将悬空的笔尖移至信纸的起点，“好了。” 叶英欣然落笔，身前的人压了压笔杆，他便再次放低笔尖的位置，顺着她牵引的方向慢慢写下一笔一划。 静姝左手支着案，看着自己的右手在他掌心下移动，这手好像是自己的，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快没墨了，连忙推过砚台蘸了蘸。 叶英在信里大致把他和静姝在揽月楼里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又说了他们出门游历，离家在外念及父母兄弟，每每想来总是亏欠良多。 乌黑的眸光看着行云如水的字迹，她也只能通过这个方式让他和叶家之间的联系得以存续，将来他若是回去，也不会生疏了兄弟之间的感情。微晃的视线落到颊边贴近的清隽侧脸上，垂落的眼睫纤长如羽，细密微卷，却看不见眼睑盖住的薄光。 “歪了。”静姝正看着他出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语，她连忙朝纸上看去，一列一列字工工整整的，哪里歪了？ 她轻细的呼吸一直落在侧脸上有几分痒意，叶英松开握笔的手，搂着她的腰转过头来，贴着柔润的唇印下一吻。 想歪了。 脑海闪过一片空白，静姝轻咳一声，埋下头去小声道：“没歪呢，继续写吧。” 把信封好，两人亲自送去了驿站，一封寄往华山一封寄往西湖。从驿站回商行的路上，叶英推着静姝慢慢地走在周围熙攘的人群中，“方才不曾思及，既是写信，是不是也该往扬州寄一封？” 冷玉还在揽月楼呢。 想起扬州的那个家伙静姝的秀眉不由自主地便皱了一皱，“冷玉的话……他应该巴不得我不要跟他有任何联系吧。” 提及这个注定跟静姝无法分割的男人叶英同样有些感叹：“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不想世间真有这些精怪之物。” “万物得一以生，鬼神得一以灵。师父说玉魄是玉之精华，先天便是灵物，后又种在我身体里拿天地灵气滋养着的，若是得了道，自然会有些神通。师父本想让我沾着这份得天独厚开始修道，但是……” 乌黑的眸子微微转动，如墨的瞳孔映出他清冷如雪的面容，“我师父本就是半路出家的道士，他心有红尘未绝，道行总是追不上吕老前辈，每次他也爱拿自己同我作比，说我是何等执迷不悟。” 掌心抚上她冰凉的发丝，叶英在心头微叹一声，他们都是彼此割舍不下的执念，因为了悟，所以不悟。 静姝忽然低下头去，轻声道：“虽然师父总这么说，可我没想过为了悟道而把你放下，哪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和你一起了，我也没把你放下过。” 她在华山遇到过一个女人，她告诉静姝她年轻的时候也曾跟静姝一样满心喜欢过一个人，认定一辈子都跟着他。可那人却不留一字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找了他整整三年才知道他已经入山修仙。如今她找到了他要见他，对方又处处回避。 师父说这个女人叫何潮音，她喜欢的人，叫吕洞宾。 得知何潮音的存在后静姝才知道即便如同纯阳祖师这般的得道高人也曾有过一段红尘情缘，可纯阳子为了道有所成放弃心中情爱，宁愿一辈子不见，避居于世修成了道法第一人。 师父劝她效仿吕祖，直言执念太深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却觉得，如果将自己与那个名字维系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放弃，脑海中徒留这虚旷的道法又有什么意义。 深杏色的衣摆在脚边垂落，清冷如雪的面容徐徐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静姝怔怔地看着在轮椅前半跪而下的华发男子，后者动了动唇似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只是抿紧唇，无言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她看着他扣在手背上有力的拇指，鼻尖生了酸涩，眼角有些可见地泛青，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情绪压下。 求不得的何潮音告诉静姝天下男儿皆负心，静姝却告诉她这是因为她没遇上对的人。何潮音喜欢的人一去不回，可静姝喜欢的人不光回来了，还把她彻彻底底地捧在了心上。 他本是孤高天上月，她却近水楼台将他拽进万丈红尘，她知晓他是一贯而终的人，很多事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放弃，否则必然坚持到底。 坚持不了的反倒是她，畏畏缩缩得不像自己，她从未有过如此的矛盾，困扰着她，也在困扰叶英。 你总有很多很多的顾虑，可否试着放下呢？ 叶英说过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如果放下，之后她又该怎么做？ 第149章 chapter 149 叶晖在五天后收到了岳州来信，信封上没有署名，他一时想不到是何人所寄，拆开以后满是惊讶，会喊他二弟的人只有一个，直接翻到信的末尾去看落款：叶英。 这可是叶英第一回 给他写信，叶晖不禁有些激动，反反复复将信里的内容看了两遍，知道大哥这是写信回来报个平安，他和静姝出门在外仍旧念着他们，这让叶晖心里踏实不少。 只是想到静姝，叶晖有些愁恼地揉了揉额角，叶孟秋上次被叶炜一气，虽算不上一病不起，但身子的确是有一些不爽利，父亲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他还真有些担心父亲的身体。只是大夫看诊之后总说老庄主这是心有郁结，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为了三弟一家的事情。 第269章 “二伯伯，是谁寄来的信啊，您怎么看那么久？”垂髫小儿坐在叶晖那张高高的圈椅上，面前摊着一本书，可眼神却偷偷瞟了叶晖好久。 叶琦菲今年已有七岁，早早地就蒙了学，一年之内就把私塾里规定的教本学完，小小的女娃娃对当年立志要行商天下的念头始终不忘，成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叶晖后面东瞅西瞅。刚开始的时候柳夕找不到人时常着急地四处寻找，后来才发现她总是偷摸进楼外楼旁听叶晖和别人做生意。 暗卫来报小小姐总是鬼鬼祟祟地藏在楼外楼上层的走廊里，叶晖知道的时候也是哭笑不得，架不住乖侄女软磨硬泡，带着她去叶炜夫妇面前征了同意，这才慢慢教她怎么做买卖看账本，这小丫头在算术上的机灵劲像极了当初的静姝，这让叶晖有过好一阵感慨。 “是你大伯伯寄回来的，大哥平素不爱言辞，这回居然想到写信，我估摸着应该是静姝撺掇的。”叶晖将信叠好，收回了信封，衣摆忽然被人一扯，眼线一低就看到小不点离开了座位蹭到身边，粉嫩的小手攥住了自己的袖袍。 “二伯伯，干娘她真的没死吗？她什么时候回来呀？菲儿想她了……”软糯的语气有些希冀又有些委屈，一开始知道静姝还活着叶琦菲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睡，要不是叶炜半道将她拎了回来险些激动得跑出藏剑山庄去，后来等了几天又听说她不肯回来，那眼泪叭叭叭地掉，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模样，叫柳夕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问题也让叶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事只要叶孟秋松了口，静姝那边他相信大哥一定会说服她的，可眼下叶孟秋在生叶炜的气，又坚决反对叶英和静姝在一起，这两个□□桶放在一起随便点哪一个都能叫叶孟秋大动肝火。叶晖担心父亲被气出个好歹，短时间内不敢再帮兄弟们说话。 “二伯伯倒是希望你大伯和干娘早些回来。”他叹了口气，看着腿边满脸沮丧的的小不点，便伸手揉了揉肉她的脑袋安抚，“你娘亲最近可还好？” 叶琦菲有些老成地叹了口气，“娘亲身体无恙，我在二伯伯这儿她很放心，时常同祖母一起礼佛，时不时就要去一趟灵隐寺。” 父子有了嫌隙，叶炜本就不怎么去松涛苑，倒是柳夕，自从跟着老夫人吃斋念佛之后经常看到她们婆媳一处。老子和儿子各自怄气，公婆和儿媳倒是相处融洽，叶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侄女，怎么说叶英和静姝眼下还在外面，家里这把近火总得先灭了。 “菲儿啊，帮二伯伯一个忙，好不好？” 叶琦菲看着忽然弯腰凑近的叶晖，对方脸上神秘兮兮的笑容总让她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她抬高了自己一双小柳眉，“如果不违背江湖道义我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被她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逗乐了，叶晖按着她的脑袋使劲揉了揉，“人小鬼大，开始跟二伯伯讲江湖道义了，嗯？” 瞧她话音落下后那得意的小模样，狐狸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松涛苑里，叶孟秋正对着小厮端上来的药发脾气，“晚净给我这些药，一个两个都不来，送了药把我这条老命吊牢就算是尽孝吗！” 小厮的笑容有些勉强，“老庄主，四庄主这不是刚走嘛，您要想他小的就去把他给您叫回来，您要是想见其他几位庄主，小的就给您去传话。” “谁要他们来！看见这一群不孝子我就来气，一个个不听我的话倒不如早点把我气死得了！”叶孟秋猛地拂了药碗，碎裂的声音使得刚猫腰走到卧房门口的脚步一僵。 面对反复无常的叶孟秋下人都在心里暗暗叫苦，这老庄主上了年纪愈发不好伺候了。 一只明亮的大眼从卧房门边偷偷往里一瞄，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还不给我滚出来！”叶孟秋听到门外有声响，当即呵斥了一声。 小厮连忙跑出去看情况，见到一个小小的女娃娃顿时愣住，半晌才想起要行礼，“小……小小姐。” 叶琦菲眯起璨然的眸子，仰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大哥哥好。” 见小主子同自己问好小厮立马受宠若惊地再次压低了腰，一想到里头还有个脾气暴躁的老庄主便头疼欲裂，要是老庄主有小小姐这般好相处多好。 叶琦菲再次探出视线，半个脑袋刚露头就撞见叶孟秋走出来的身影，对方一见在外面鬼祟的是这个女娃娃也微微一愣，没想到她怎么会来这里。 一老一小在门口对视了许久，还是叶琦菲先甜甜地开口：“祖父好。” “唔……嗯。”叶孟秋看着这个小孙女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噎住，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小厮敏锐地发现老庄主的火气好像缓和了一些，连忙识趣地退远了一些，一退两退退到了角落里又发现这里同样猫了个人影，心下惊讶之余正要行礼，却被对方一个手势给噤了声。 想起这孩子的爹娘叶孟秋就觉得浑身上下不利索，连带着嗓音也粗了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菲儿来找娘亲，她今日同祖母去灵隐寺上香，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回了。”叶琦菲眨眨眼，仿佛察觉不到他语气中的斥责，柳眉一弯又是明媚一笑。 “找你娘来这里做什么，别在这里乱晃！”叶孟秋冲她推推手，有些嫌恶地甩了衣袖转过身。 第270章 身后的小人儿顿了顿，“好，那菲儿去别的地方找找，祖父再见。” 说着，那小步子当真在他耳中渐行渐远，叶孟秋更加不舒服了，没良心的小子生的女儿也是小没良心的，同他这个做祖父的坐下说说话怎么了？ 越想叶孟秋脸上越是郁气横生，一群没良心的。 门边再次探出了半个脑袋，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那个背对她的老人，瞳光明灭不定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叶孟秋忽然察觉到门口有人再次转身，她连忙在脸上堆满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副幼小无助的模样。 “你怎么又回来了！”叶孟秋瞅见去而复返的叶琦菲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菲儿没找到娘亲，她好像还没回来。” 听着孙女开口闭口娘亲的，叶孟秋浑身不适，不由冷哼一声：“没回来就没回来，找个地儿等着。” 叶琦菲茫然四顾，脚步怯怯地跨过门槛，“这里的人菲儿都不认识，菲儿怕。” 一不留神就被一双小手攥住了衣袍，叶孟秋看着腿边的小不点，脸色微微一变，“有什么好怕的？你是叶家的大小姐，有人欺负你不成？” 说归说，他余光四下里一扫，这小丫头一路走来走去的怎么身后连个丫鬟侍女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万一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叶琦菲缩了缩肩膀，更加往叶孟秋身上靠了，两眼含着浮动的水光，好似受了莫大的冤屈。 低头见着小丫头紧攥着他的袖摆几乎就要贴着他的腿抱上来，叶孟秋顿时拧了眉，“怎么，还真有人欺负你不成？” 娇小的身子抖了抖，小嘴紧咬着，心里有答案却不敢说。 难道真的有？叶孟秋立刻沉下脸，他叶孟秋的亲孙女怎么可以被人欺负了去，“是哪个兔崽子这么不识相，欺负你一个小丫头？” 叶琦菲眨了眨眼，瘪着嘴一副为难的神色，抬眸露出的目光又有几分胆怯，“祖父……爷爷好凶。” 思维一滞，叶孟秋呆了呆，竖起的老眉不知该怎么放平，就那么瞪着她，小没良心的，他还没怎么就说他凶，不过这声爷爷倒是叫得顺耳，比起祖父那般的称谓要亲近多了。 瞧着叶孟秋再次拂袖转身，叶琦菲不由歪头思索了一番，这回她直接上前抱住了叶孟秋袖中粗糙的大手，“爷爷，菲儿能待在这里等娘亲回来吗？” 那到时候岂不是还要遇见柳夕？ 心头顿时极为别扭，但一见小丫头诚挚而又希冀的目光，叶孟秋努了努嘴，“去桌边坐着，不许吵闹。” 叶琦菲立刻规规矩矩地在桌子边上坐下，余光里偷瞧了叶孟秋好几眼，最后一眼见对方也在看她便迅速低下头绞着手指。 小丫头倒是和她那个娘模样生得相像，即便平日不怎么见到，但光从这相貌上就能看出她是谁的女儿。 叶孟秋见她坐在桌边当真不吵不闹也不吱声，瞧着乖巧，就是怎么看都瘦小了一些，当初她娘脾气也是倔，肚子里怀着孩子却不肯图些好日子，还把他送去的药材给退了回来，这不，女儿一生下来就那么瘦，先天不足长到现在这般年纪也如此柔弱，当了孩子爹娘的一个个都这么让他不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　　停更刷十周年挂件，刷到出我就回来，今天已经刷了20把了，以前四五把就出的结果今年居然这么久，我就不该答应带黑鬼亲友刷_(:3」∠)_ 开学初事情也多，后面的更新可能不怎么规律otz 第150章 chapter 150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半个月？ 爷孙俩在房间隔着桌案里一左一右坐着，叶琦菲眼观鼻鼻观心地估算着柳夕回来的时间，叶孟秋瞧小孙女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不由挺直了脊背也坐正了身体。 不一会儿小厮又重新端了碗药进来，那鲜明的味道一出现就叫叶孟秋老眉皱紧，刚要挥手把人赶走又想起孙女在身边，他余光扫去，见小丫头瞥了瞥他又瞥了瞥汤药，那视线转过一圈收了回去，也没个表示，心里又有了些郁气。 儿子给他的不痛快归不痛快，孙女在边上他总得做个榜样，叶孟秋皱眉看着盘中那碗药汁，端起来一饮而尽，在跟前伺候的小厮看在心里如释重负，心道这小小姐在这儿果然是不一样一些，那位主子说的当真不假。 等到小厮端着空碗退出去，叶琦菲在余光里偷偷看着叶孟秋皱紧的脸，柳眉一弯，小手探进荷包里面一摸两摸，摸出一颗纸包糖来，“爷爷，要吃糖吗？” 叶孟秋见她伸出细嫩的小手来，心里微微一动，却没应下，而道：“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吃糖小心坏了牙。” “哦。”叶琦菲仿佛挨了训，低头沮丧地收回了手，“菲儿以前经常喝药时候娘亲总会喂菲儿吃一颗糖，吃了糖药就不苦了，所以菲儿才一直带着糖包。” 稍稍坐直了身子，见小孙女耷拉着脑袋再听她说的话，叶孟秋觉得有些不忍，她从霸刀山庄回来的时候身子差得出奇，还好当时有盛长风在，“你还要经常喝药吗？” 话一问出口叶孟秋就有些惭愧，孙女回来三年多，他竟没怎么关心过。 “盛爷爷给菲儿扎过好长时间的针，现在已经好了。”叶琦菲蓦地眯起了璨然的眼，露出一副开朗的笑，“总有一天菲儿会像四叔叔一样强壮的。” “去去去，胡说什么！像老四那样还了得？”叶孟秋当即瞪了她一眼，“壮得同小牛似的小心往后嫁不出去。” 第271章 叶琦菲只是弯着她的大眼睛，仿佛没明白爷爷话里的意思。 见孙女这样子，叶孟秋叹了口气，回过头又问：“你娘的身体最近好不好？” 怎么周围的大人们总爱问她娘亲身体？不过娘亲之前的状态的确很糟糕，干娘走了以后又消沉过一段时间，想起干娘，叶琦菲在心里把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嘴上十分乖巧地回道：“娘亲身体也好了，盛先生说只要心静气顺，娘亲就会长命百岁的。” “那你要晓得别惹你娘生气，要听话。”对柳家的女儿叶孟秋心里仍旧是十分复杂，但当初的事他自知有愧却不得不做，想起老三一家的境况，他倒有些感叹起静姝来。 要是好好的一个人，哪会把家里的关系弄成现在这般局面。 叶琦菲连忙坐直了小身板，“菲儿很乖的，不惹娘亲生气。” 没再说几句，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叶孟秋听这步子的声响就知道是自家夫人，他朝叶琦菲一瞥，“你祖母回来了。” 小腿一用力，叶琦菲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欢喜地顺着脚步声跑出去，“奶奶！” 老夫人刚和儿媳妇从灵隐寺回来，正想过来看看丈夫有没有按时喝药，还没走到门口就和自己的小孙女打了个照面，“哎唷我的小心肝，今儿怎么上这儿来了？” “爹爹和四叔叔出门了，二伯伯晚上要谈生意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就把我送到这儿来等娘亲了。” 咦？是这样的么？老夫人满脸疑惑，她刚刚还在门口遇上老二，这会儿应该正和老三媳妇说话吧？蓦地她又瞧见叶琦菲那张渐渐长开的小脸冲她不停地比眼色，小小的一人儿，这鬼机灵不知是学的谁。 老夫人想着想着心里一乐，上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真乖，你娘还不知道你在这儿，兴许已经往回走了，快去找你娘吧。” “嗯，奶奶再见！”叶琦菲立刻眉开眼笑，抬起小手朝自己的祖母挥了挥，提溜着小腿就朝院门处跑，没跑几步就见小丫头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又冲卧室的方向喊了声爷爷再见。 佝着腰走在门里偷听的叶孟秋脸上顿时由阴转晴，这丫头片子总算没把他给忘了。 老夫人叮嘱孙女慢慢走，让随侍的嬷嬷跟着去了才放心进了卧房，一见自己的丈夫站在门边鬼鬼祟祟心里也是几分好笑，“菲儿可爱又懂事，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孩子就好了，家里热热闹闹的。”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儿子一群，孙儿却孤零零的一个，叶孟秋心里一叹，“老二的婚事怎么样了？” “莫提，提起来我就气！”提起叶晖那个谈婚色变的儿子老夫人的皱纹便全都堆叠起来，“老二那哪像是想成亲的样子，见一次想法子溜一次，老四更是横，一天到晚在剑庐里待着，出门连身上的炭灰都不洗，活像个糙汉子，哪像咱们叶家的儿子，估计这会儿全杭县的姑娘都不想同咱家议亲了！” 叶孟秋听到老夫人这么说额角突突地跳，“这群不孝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要是阿英……” 仿佛就要提及什么，她蓦地收了声，只是自己愁着脸。可话到这份上，叶孟秋哪还不知道她想说的话，“尸毒无解，你莫想了，就算她回来，你也别想抱上孙子。” 眉宇间拢着深深的忧愁，老夫人脸色满是心疼，“我不过想着，若是静姝那姑娘肯回来，至少阿英会开心，总比他这三年过得要好。” 叶孟秋微微皱眉，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那姑娘到底是他赏识的，这种时候知道回来不妥，倒是自己的儿子……出乎意料地跟那女子在一块儿，也不知老三到底同阿英说了什么。 而此刻，院门外，柳夕牵着叶琦菲的手正往外走，见女儿笑嘻嘻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只怕到时候期待落空，她不由问旁边的叶晖：“二庄主，若是老庄主发话，静姝当真会回来吗？” “这倒是不好说，不过我觉得父亲对此事的态度同静姝一样，他们的想法有许多相似之处，若是让父亲出面劝说，有七成把握。”叶晖看着远方渐渐泛黄的山野，“剩下的三成，就要看大哥了。” “干娘一定会回来的！”叶琦菲握了握小拳头，“等说服了爷爷，我就去扬州找干娘去！” 揉了揉女儿的头，柳夕稍稍叹了口气，又问：“尸毒现在可有解药？” 叶晖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他也派人四处打听了，解药不曾听说，只听到许许多多的噩耗，尸毒祸乱中原，成百上千的人丢掉了性命。 解药，难呐。 而在岳州，本打算休息一日便走的叶英和静姝听说洞庭风光不错，便留下来计划着游湖，可偏偏天公不作美，突然连日大雨，只好在商行里暂住一段时日。 飞檐下连珠串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院子里偶尔会跑过几个伙计，匆匆经过脚下雨水飞溅，静姝靠在窗边看着天空厚沉的云层，这雨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即便想返回揽月楼也要等上好几天了。 视线微转，一身笔挺的黄衣映入眼帘，叶英负手静静地立在外面的走廊上，雨雾将院墙外的世界晕染得几分朦胧，唯有他无比真实。 察觉到窗边的注视，叶英微微转身，唇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缓步走到一墙之隔的窗外，温润的嗓音轻道：“只怕还要再下一阵子，你随身的药可够？” 第272章 掂了掂腰间的药囊，她出门之前准备了两个月的剂量，眼下还多，“这雨总不至下一个月，若是耽搁久了派人给冷玉传个话便是。” 听到药囊里满当当的声音叶英心中稍事安定，外头雨势很大，只怕今日他们也得困留在商行里了，若是在扬州还好一些，眼下……接连数日手头无事，比在藏剑山庄的时候还要空暇，“阴雨不停，若有兴趣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静姝愣了愣，下棋？ “我……不会。” 唇角微微掀起，叶英轻道：“我可以教你。” 虽然以前不是没看过别人下棋，但是真正坐在棋盘面前对着那一坛白子又是另一回事。从前在藏剑山庄她外出归来总能看见叶英在书房自弈，在华山的时候身边的两位老人家也常常坐着下棋，一下便是好几天。 几番落子却被黑子围困其中，败得极快，静姝抿了抿嘴，叶英自幼下棋练剑，这么多年早就摸出了门道，棋道只怕也和剑道一样精通吧？ “再来？” 静姝看着棋盘上寥寥几颗的黑白棋子，看了看对面男子平静无波的神色，再一抿唇，点点头。 等到柯安派人端来午膳，静姝已经连败二十多局，她紧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比起最初的时候她算是坚持得久了一些，可不管她怎么落子最终都逃不过惨败的结局。 “歇歇吧。”叶英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来到她身旁。静姝乖乖搭手在他的腕上，一个借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叶英扶着她的手臂慢慢走向膳桌，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阴雨天的关系，静姝的双腿比刚开始恢复的时候还要糟糕一些，从各种角度考虑，他都希望天赶紧放晴。 商行后方的屋子是留给过往商队歇脚的，柯安唯恐招待不周，一想到叶大庄主屈尊降贵宿在条件简陋的排屋里心里就忐忑不安，虽然叶英明确表态不需要太过劳烦，可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小心伺候。 叶英扶着静姝在桌边坐下，小女人鼻子一嗅，不由赞道：“今天的鸡肉香好浓，是烤过的吧？” 柯安连忙拱了拱手，介绍道：“这是洞庭一带最有名的做法，不过即便是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也只能做到七分像，庄主和姑娘若有兴趣可以去君山附近的村子走走，那里的住民大多是丐帮弟子，热情好客，有人造访他们必然拿出这一手香酥叫花鸡的绝活。” 第151章 chapter 151 作者有话要说：　　不晓得啥时候能恢复日更……otz “好，柯管事有心了。”叶英颔了颔首，对方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不过我只见过街边乞丐，不晓得真正的丐帮弟子是什么模样？”静姝揭开了碗盖，比之前更加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鸡肉已经整整齐齐地切好，周围的空气稍一流动便是满屋的酥香。 “丐帮并不全是乞丐，传闻前任帮主尹天赐是一位来历神秘的侠客，门下帮众多有大隐隐于市的高手，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兴许不算光鲜亮丽，但却是江湖正道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号是当之无愧的。” “不过……”叶英微微抿唇，露出一丝无奈来，“虽有告诫弟子不可以貌取人，但藏剑门下似乎鲜少有与君山交好之辈。” 想来是因为藏剑山庄向来注重仪容仪表，同丐帮那大多不修边幅的风气有些难以融洽吧。 两人正在屋里准备用午膳，院子里传来一阵雨水飞溅的声音，前前后后是一连串慌慌张张的脚步。有人进了旁边的房间，还有人在焦急地喊着大夫。 叶英当即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出去，“发生何事？” 被叫住的人原本还有些不耐，抬头一见是叶英立刻收敛了情绪，“启禀庄主，是咱们过江的商队遇上了水贼，商队里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个小伙子胸口被砍刀划了很深的一道，血止不住伤口都快烂了，一路撑着到这里就盼着能找个大夫看看。” 水贼？ 俊眉皱起，叶英转身就要走进隔壁房间看看情况，静姝在屋里叫了他一声，心思一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推着静姝进了安置着伤员的房间，里头一时有些拥挤，叶英发了话让闲杂人等离开，这才迈步走向床上的人。静姝探头看了眼躺在床上脸色青灰的青年，一眼便知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眉头也是皱了皱，“怎么会这么严重？” 临时请来的大夫正满头大汗地清理着伤口，“这伤口本就流脓不止，天气又阴雨不断，保命难啊。” 字里行间皆是性命难保的意思，叶英抿了抿唇，“可还有救？” 大夫摇了摇头，“若想保命得备上不少名贵的药材，即便出得起钱，短时间内也很难凑齐，但这小兄弟怕是坚持不了多久，而且药能不能奏效还得两说。” “大夫尽管开药，至于药材我们这边会尽可能地去寻找。” 看了眼衣着不凡的叶英，大夫也在心里暗忖他在叶家商行里的地位，给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不醒的伤患把了脉，转身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他多是劝人放弃的，与其支付天价的药材费去博一个起死回生的可能，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还不如放弃。 可叶家商行总要不一样些，他将药方交给了叶英，“如果你们能凑齐上面的药，也许还有救。” 叶英点头道谢，大夫这才注意到和他说话的这个华发男子一直闭着眼，看着像是双目失明的样子，身边坐着轮椅的姑娘也是一头白发，不晓得叶家商行里几时多出了这两位年轻人。 第273章 静姝从叶英手里拿过了药方，粗粗浏览了一遍，“要是在扬州就好了，这些药材我那里都有。” “此去扬州来回需得费上三五日，也不知他能不能坚持住。”叶英听到静姝这么说心里略略一松，可想起路上的时辰便又有些担忧。 “我随身还带着师父给我的续命丹，是以防万一用的，我先喂他一颗，药方上的药材我们一边就近寻找，一边派人给冷玉传个信，总能赶上的。” 正在收拾药箱的大夫越听越心惊，他写的方子里不乏上了年份的人参灵芝，并不是市面上的寻常之物，这姑娘竟开口就说自己手中全都有，还提及了续命丹这等物什，来历可真不小。 续命丹？ 叶英微微惊讶，随后又释然了，静姝的情况时好时坏，严重起来危及性命，华山的那位老前辈如此疼爱静姝，肯定给了不少丹药让她以备万一，“如果给了旁人，那你……” “没关系，最近几日我感觉还好，不会有太大问题。”静姝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伤患，“眼下救人要紧。” 她给了一粒深棕色的药丸子让人喂受伤的商队伙计服下，叶英在旁用内力将药力化开，等到他的脸色稍稍有所好转才稍事放心。静姝回房间去琢磨那张药方，叶英则在柯安的陪同下向商队主事细问了一番经过。 “庄主，您有所不知，这江南西道沿着长江一带的山野几乎都被山贼占领，水路更不用说，岳州附近就有两个山贼寨子，官府出动兵马前往围剿一直没有成效，过往的商队有七成左右的货物都会折在路上，岳州城内的物价也因此比外面高出许多。” 叶英皱起了眉，“既然官府知道山贼横行，若是驻扎岳州城的军队没有办法，难道不能向周围地区求援吗？” 柯安和商队的主事相视一眼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庄主，这一带的水路和山林每隔几里地就有山贼岗哨，不同的贼寨之间相互勾结，人数……有上万之多。” 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惊骇，山贼的势力居然如此庞大？叶英暗暗捏紧手指，“既然匪患严重，更应该加紧治理才对。”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山贼的事年年上报，可报到上头最后却没有了回音，我们做百姓的又能有什么办法？”柯安叹了口气，岳州本是富庶之地，如今却四面被山贼包裹，俨然成了圈养的肥羊。 静姝在屋里对着那张大夫开的药方沉思许久，她看的医书不多但也不算少，基本的药理还是清楚一些，孙思邈看她领悟得快，就让徒弟给了她一卷《千金方》的抄本，将来定会有所作用。 躺在床上的那人明显是失血过多，大夫开的药里面不乏补血之物，更有补气的人参和党参，如此大补之药下去，但以那人目前命悬一线的状况，这一剂药是救命还是索命都未可知。 叶英从外面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案前给冷玉写信，虽然她并不太想见到那个让自己头疼的家伙，但眼下让他来一趟是最好的办法。 “水贼的情况很严重吗？”方才她一直在独自思量，不曾留意外面的对话，看叶英脸上不算轻松的神色便放下了笔，“要不要向官府报案？” 摇了摇头，叶英扶着她纤弱的肩膀在旁坐了下来，“这里的情况没有那么简单，朝廷若是不重视，报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样啊……”心神微晃，静姝看着屋檐上接连坠落的雨珠微微叹了口气，“当今朝堂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尸毒那么大的事，也不见有人出面整治。如今长江一带被水贼占领为害一方，他们也是充耳不闻。” 叶英轻轻揉了揉她低垂的后脑，“别担心，恶人终会得到严惩。” “可若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却不付诸行动，为恶者还不是逍遥法外。”静姝抿了抿唇，“太平盛世早已不在，有人却仍沉浸在旧时梦中。” 在心中附和着叹了一声，叶英搂过她僵冷的身体无声安慰，从前他不问世事只守藏剑安宁，如今离开了平静的西湖，才知道当今天下究竟有多糟糕。 扬州的信寄出以后便开始了等待，叶英下令让人在城中尽可能地寻求药材，静姝时不时地会去看看受伤伙计的情况，不光他一个，还有好些人受了程度不轻的伤，只是还没有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当时都安置在别的房间里等候大夫看诊。 阴雨连绵，小院里的药香不断，静姝在药炉边向大夫请教药方上的几个问题，听得一声院门处的问安就知道是叶英回来了。嘴角不自觉上扬一分，刚想迎上去便留意到他眉宇间的一丝凝重，脸色微淡，转过轮椅慢慢向他滑去，“情况怎么样？” 叶英出面同叶家商队的主事一同去了岳州府衙报案，看这神情只怕结果不好。 商队的主事摇了摇头，“咱们的人是在山南东道上遇的袭，岳州隶属江南西道，知州大人说他最多只能写信给荆州府衙通报此事，至于后续如何，他做不了主。” 静姝的娥眉一皱，出了岳州城就是山南东道，长江水路被水贼占领，沿岸州府不想办法联合起来剿灭水贼反而推卸责任？ 想到这里，她便明了叶英的脸色为何那么不好看了。 “长江水路航线涉及多地，若非朝廷发话，地方官府很难联合。”叶英叹了口气，示意周围的人先行退下，推着静姝慢慢朝屋里走去，“方才我向岳州知州如此提议，对方道长江一带的水贼经过训练俨然形成一个体系，名为十二连环坞，他们水上作战的能力即便是正规的水军也很难应付。” 第274章 “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告诫商队人员下次行商尽量避开水路和崎岖的山路，若是没有高手陪同，不可擅自冒险，生意远没有性命重要。”叶英眼睫微动，揉了揉身前呆坐的女子，“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匪患一日不除，百姓难以安宁。我虽对尸毒束手无策，但这流匪之患，倒是可以相助一二。” 静姝愣了愣，蓦地抬头看着他平静的神色，“阿英，你的意思是……” 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华发如雪，眉宇间泛着清辉，薄唇缓缓道出一句话：“叶英心中谈不上家国天下，但也不忍于民间疾苦，我总不能成了你口中所说不作为之人。” 乌黑的眸光一晃，他的表态让静姝心生欣喜，“你打算怎么做？” “岳州往东是洛水李渡城，往西是十二连环坞的巢穴，南北各有一处山贼寨子，柯管事说此前官府出动过大量兵力却次次扑空，对方极为狡猾，仿佛事先得到了音讯，想来其中另有玄机。”叶英握上她冰凉的小手，“不过我们势单力薄，还是需要寻点援助。” 第152章 chapter 152 静姝在心里暗暗思量他们在岳阳人生地不熟的该怎么做才比较妥当，可叶英说了要寻求援助之后便没有动作，隔壁房间那名重伤的商队伙计伤情终是再次恶化了起来，可药方上的药材还差两味，柯安得了吩咐派人去邻近的城镇寻，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喜人的消息。 一道雪白的身影便是在这阴沉的天气和氛围中踏入叶家商行的，不惯走门的毛病让他翻墙一落地便被一群手持棍棒的人包围。 “嗬，这欢迎的阵仗真大啊。”折扇一展，银光熠熠，晃得人眼晕，冷玉闲庭信步地绕过那些修行粗浅的伙计，朝着从房内有感而出的那对白发男女走去，“啧啧，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不太符合叶大庄主的身份吧？” 叶英沉静的面容不见波澜，对那阴阳怪气的招呼充耳不闻，倒是静姝皱起了眉，余光瞥了眼忽然脸色微白的柯安，不由寒声对冷玉道了句：“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怎么他一来就摆脸色？冷玉别开了头：“不爱听就不要把我叫过来。” 用力一咬唇，这人的脾气她还真是拿他没点好办法，冷不防肩头被人微微一拍，是叶英按住了她绷紧的肩膀，回眸见他低眉一颔首，便垂下了眼去，默不作声。 冷玉瞧见静姝如此，心里暗暗咋舌，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就这点出息吧。 有了从扬州带来的药，叶英立马让人去通知大夫配药救人，静姝转身之前看到那两道相仿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出了院门，目光中略有疑惑，他们几时有的这番默契？ 先后加的几味药很快沉入了滚水，药灶上汽雾滚滚，满头大汗的大夫焦急地扇着膛口的火，静姝看着那随风撕裂的火焰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自己医术不精，她觉得商行请来的这位大夫似乎并不牢靠。 随同的伙计见静姝皱眉，便以为是这位姑娘耐不住房间里的闷热，便道：“姑娘，这屋里空气不畅快，不若咱们出去等吧？” 静姝双腿不便坐着轮椅，却每次都要来这个狭小的房间，旁人背地里也许有所微词，但在静姝面前却是不敢直面提的。 眉心的褶皱更深，静姝看了眼在猛火下逐渐浮在水面上的药材，只觉得这一锅的东西怕是要浪费，可她说不出个所以，只好在心里暗叹一声。 还好，她除了让冷玉带药材，也让他把孙思邈送的医书拿了过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静姝示意伙计可以离开，冷玉带来的书就放在桌上，她滑着轮椅上前弯腰将它拿了起来，一页一页循着记忆翻找着对症之策。 这一看便是小半个时辰，沉浸在晦涩药理中的意识忽然被一阵骚乱惊醒，各处的脚步声纷沓而来，静姝听到了隔壁药碗碎裂的声音，心中直觉不好，便坐着轮椅滑了出去，刚在门边探出一个头，就见一道黄衫匆匆跨入旁边敞开的房门。 另一道雪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落在叶英身后来到门口，视线朝屋里一片杂乱的场景一扫，便迈步向试图跃过门槛的静姝走来，“里面的那人要死了，你倒是不急。” 撑在扶手上准备借力起身的静姝微微抿唇，顿了顿才道：“我守了他两日，未曾见他身上有死气缠绕，想来他可以渡过这次难关。” 冷玉绕到椅背直接将她架出了房门，推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她慢腾腾地走向事发地，“你这话有点意思，若他的生机本在你，而你却没有作为，这不过是垂死吊着的一口气，说不定拖着拖着就咽下去了。” 静姝脸色微变，“可我又做不了什么。” 目光掠过她怀里抱着的医书，“不是你做不了，是你不敢做。” 有些惊疑地回过头去看着那副银光熠熠的面具，桃花似的眼仿佛在背后冲她笑，这让静姝觉得十分异样，冷玉什么时候会用好话来开导她了？ 然不到片刻，她便听到那熟悉的轻嘲：“不过瞧你这胆小的模样，畏畏缩缩的就知道躲在自家男人背后，说句不成器都高抬你了。” 静姝的脸一僵，额角突突直跳，只觉得一口郁气就要涌上心头，“你快些推我过去吧！” 房间里，躺在床上的人接连吐了好几口殷红的血，整个人的皮肤都肿胀得发紫，这是药力过猛的症状，一直以来看诊的大夫顿时慌了神，这人本就没剩几口气了，这么一折腾只怕…… 第275章 “大夫，现在情况怎么样？”先一步进屋的叶英听到周围手忙脚乱的动静，独独没有大夫的声响，心中不由一沉。 “这……这这……”大夫颤了颤唇，“叶庄主，实在是回天乏术，这位小兄弟已经没救了。” 叶英用力抿住了唇，好不容易凑齐了药，还是救不了吗？ 嘲弄声随着轮轴的转动进了门，“气都没断就说救不了，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行医，就是不知道是专门把死人医活还是把活人医死。” 大夫看见迎面走进来的那个同样笔挺的白发男子，心中正在称奇耳边便传进了他的话，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这是在讽刺他吗？ “不得无礼！”静姝连忙呵住冷玉，回眸瞪了他一眼不准他再火上浇油。 得了那一记瞪眼冷玉自然不再吭声，只是眯眼看着那厢脸已经涨成猪肝色的大夫，目光意味不明。 “你们都出去吧，环境嘈杂闷窒，对这位小兄弟也不好。”静姝见床头三三两两地围了好几个人，便出声劝他们离开。 那些都是商队里的同伴，转头看了静姝一眼，并不明白这个时候她来这里干什么，心里有些忿忿，却碍于叶英在场没有发作，只是在叶英同样发话之后低头隐忍着走出了房间，兄弟都这样了，还不让他们最后道个别么？ 大夫在这里也站不住，举步就要往外走，肩后忽然被人一点，步伐立刻被定在原地，抬眼就看是刚才出言讥讽自己的白衣公子，两颊一抖有些想要发作，面具后露出来的狡黠双眼一眯，再一点便正中他的哑穴。 叶英来到静姝身边半蹲下来，“他可还有救？” 余光瞥了眼被拦在门边的大夫，静姝小声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不曾见到他的死兆，但这位大夫若是治不好他，这里也没有人能治了，冷玉说若不是因为别人，那兴许是因为我。” 顿了顿，她的声音更低了，脑袋也不由自主往下一埋，说实话她一点底气都没有，“我……能试试吗？” 静姝的话让叶英心中宽慰许多，他知道她惯有这样的本事，暗攥的五指微松，“你可有什么办法？” “此前大夫开的药方便让我有所疑惑，鹿茸、人参本就是大补之物，但眼下的情况却是虚不受补，药用多了非但达不到补气的效果，反而在加剧消耗。他身体各处本就处于气血不通的状态，如今又有了阻滞，就是这般境况了。” 叶英拧了拧眉，听着的确有几分道理，“此前为何不说？” “我算不上医者，又觉得请了大夫会牢靠一些。”静姝也曾向这位大夫请教过虚不受补的问题，但对方回答眼下的情况能补一点是一点，此话颇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可人家是专业的医者，静姝便不再提。 “不过还好，煎药的时候我看见大夫以急火煎药，药性败坏了不少，才没有立刻毙命。”静姝看了眼听了这话已经满脸青绿的大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滑着轮椅来到床前，以前在孙思邈手中接受诊治时对方得空会同她提些用药配伍的方法，其中也提及了用药不当的后果和补救之法。 她记得当时孙思邈跟她说的话，优秀的医者手里不光只有写药方子的笔，还该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术，药石双绝才担得起神医之名。幸运的是，这世间钻研药理至深和针术顶尖的两位神医她均已拜会，可惜的是，她只在他们身上学了个皮毛。 给人扎针这种事静姝不是第一回 做，但上一次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且当时只顾照葫芦画瓢，完全不解里头的奥妙，后来日复一日地看着医书才明白了些。她将解决的方法同叶英说了一遍，后者让人立刻寻来一套银针，静姝一边对比着医书上的人体经络图一边落针，生怕刺错了穴位。 调气之法，下针至地之后，复人之分。欲气上行，将针右捻；欲气下行，将针左捻。 请来的大夫两眼瞪得浑圆，看着那现学般的刺针手法，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传说。叶英看不见只能听，静姝的呼吸渐渐沉重，本就不太灵活的手显得更加僵硬迟缓，她应该很紧张。 直到晌午屋里的人才现身在外，首先出门的是大夫，满脸的悻悻之色，随后出门的是叶英，手里拿着一张药方交代旁人去抓药，上面娟秀的字体一看便知是女子所写，他安排好一切才进门将靠在轮椅上缓着呼吸的静姝直接抱回了房间。 至于冷玉，早就不知什么时候翻窗去了别处。 “是不是很累，去睡一会儿吧？”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静姝疲惫地靠在叶英肩头，她就像盲人摸象，没盛长风那么高超的手法几针便可见效，只能沿着经脉一路探寻，“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和盛先生好好学。” 小心地将她的身体放到床上，静姝一直在施针，叶英不知具体的情况如何，听见她说消肿便停了，情况大概是有所好转，不至于之前那般危急，只是期间残雪的剑气几番激荡，他就知道她已是强撑。 轻抚着静姝好些冰凉的前额，叶英在心里微微感叹：她就像春日里齐放的百花，奇艳无双，他也为之惭愧，也许上天就是在赋予了她如此才能之后又降下尸毒这道生死的考验。 他轻轻握住纤弱的小手，精神放松的人儿已在他刻意外放的内息中沉沉入睡，“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76章 第153章 chapter 153 接下去的两天，天气像是跟着受了重伤的伙计一样好转了起来，连日的雨使得天气也颇为舒适，真可谓秋高气爽。走廊上支了个药炉子，静姝和一个杂役正围在它旁边煎药。 “桂心二两，大黄五两，桃仁五十枚，还有……”静姝一样样点着杂役手里的药包，“虫、虻虫、水蛭各三十枚。” 杂役拿着那三包鼓囊囊的虫材，只觉得头皮发麻，再一想待会要把这药汁给人喝下更是觉得恶心，“姑娘，这么多虫子您当真要下到药里进去啊？” 静姝低头看着杂役发颤的双手，“你可别小看了这些虫子，治淤血最好了。” 杂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放在腿上的医书，心想她定是又按着书上说的，这两天商行里的人算是对静姝刮目相看了，他们还真没见过一个照着书治伤还比正儿八经的大夫手段高明的人。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杂役一股脑地将那些干瘪的虫尸倒进药炉子，火速盖上了盖子，脑海中全是一幅幅虫子在汤汤水水里翻滚的画面，瞧静姝一个姑娘家表情纹丝不动毫不畏惧的样子心里不由唏嘘：这姑娘也是个神人啊。 “酒水各五升，煮取三升，分五服，记住了吗？” 杂役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这边小的看着就好，姑娘您要不先回房歇着？” “没事，我再待一会儿。”静姝淡淡笑了笑，“外面空气舒爽，一直闷在屋里也快憋坏了。” “那小的给您取件披风去吧，您这两日总是咳嗽怕不是着了风寒，庄主特地吩咐过他出门的时候要好生照看您的。” 无奈地揉了揉眉，她哪是会怕风寒的人，成天和残雪待在一块她早就不惧任何寒冷了，她反倒担心叶英会不会受寒呢，“不打紧，我在炉子边上坐着就好，你看着火候可别把药煎坏了。” “哎好嘞。”杂役憨憨一笑，蹲在药炉边上老老实实扇起火来。 虚握着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静姝望着天上浮动的流云，缓缓舒了口气，叶英今早出门，应该是和冷玉一道走的，她没有感觉到玉魄在自己附近，可能是离开了岳州城，他们去做什么并没有告诉她，大抵是因为叶英察觉到她身体有些不适便不叫她操心了吧。 希望冷玉那个家伙别有事没事拿叶英寻乐子。 岳州城北的山野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树梢上一掠而过，连残影都没有留下，不仔细看连有人经过都发现不了。 临近地形稍事复杂的林地，叶英便收了轻功，走在前面的冷玉也顺势停下脚步落到地上，枯叶碎裂的声音有些不对，叶英刚想提醒便觉得下方一阵寒气弥漫，将要触动的机关当即被冻结在了原地。 此等功法令叶英心中有转瞬即逝的讶异，冷玉身上的寒气与残雪十分类似，多半与静姝的身体长年接受寒铁侵蚀有关。 脚下似有一张网，冷玉挥扇扫开了满地的残枝落叶，双眼不由微微眯起，“这些山贼还真机灵。” 这四面八方都连着细线通往别处交织成网，在不起眼的地方拴着铃铛，哪怕是有人发现陷阱当场破坏，也会让周围的铃铛发出声响，不出意外的话，这林子里应该到处都有这样的机关。 冷玉四处打量了一番，仰头对脚下点着树冠的人说道：“地面不算安全，叶大庄主可得小心树上可能的陷阱了。” “此地若是陷阱遍布，说明离他们的巢穴不远。”叶英听着四周的动静，“我们先在边上绕一圈，这附近再往里一些可能会有岗哨。” 冷玉眯着一双狭长的眸子朝密林深处看了看，“要这么麻烦作甚，所谓山贼不过是些粗浅武夫，耍耍小聪明让县衙拿他们没办法，还能难得住本公子不成？” 听他的意思，大有单枪匹马端了山贼老窝的架势。叶英微微摇叹：“他们并非寻常草寇，暗中想必有人指使，若我们不能查到幕后黑手，即便剿灭了此地山贼，他日也会卷土重来。” 静姝在商行直到日落才把两人等回来，叶英进门的时候她正扶着墙慢慢挪步，杂役推着轮椅走在旁边见她一步一晃地生怕一不留神摔倒，几番想上前搀扶又碍于男女有别，只得巴巴地盼着叶英回来。 跨进院门之前叶英其实在暗处站了许久，那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落在耳中像极了老人蹒跚的步伐，他微微抿唇，刚想开口问身边的冷玉后者就轻飘飘地转身走了。 “庄主回来了！”杂役眼尖地看见院门处那一片鲜亮的衣角，立刻欣喜地叫了出来。 静姝停下脚步，眼前一晃便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扶起了她的肩膀，酸胀的膝盖顿时无力强撑，任由叶英将她按回了轮椅上，眼前有些发黑，顿了顿才道：“你回来啦？” 听着她话里微掩的喘息，心口泛起一片针刺的疼，他覆掌揉了揉她全然瘫软的双腿，“看来下次出门还得嘱咐旁人一声，你若要起身走路每次也不可超过一刻钟。” 杂役连忙嘴快地解释，生怕叶英怪罪，“姑娘今儿走了半个多时辰，小的一直劝她歇歇，可姑娘坚持小的也是没办法了，只等着庄主回来呢。” 半个多时辰，怪不得走得这么摇摇晃晃的，叶英在心中无奈，随后吩咐杂役退下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人进了房门，刚想再告诫几句却被人截了话头，“你和冷玉查到些什么了？” 低了低眉，叶英将她从椅子里抱到床上，并不打算把事从她身上揭过，“今日的药可用了？” 第277章 “往常每逢换季都会咳上一段时间，放着不管也……”眼瞅着叶英拧眉，静姝连忙就着靠枕躺下，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得妥妥帖帖，“按时喝的，一滴不剩。” 她的嗓子就是那般咳坏的罢，暗自摇头，叶英轻轻一抚她巴掌大的小脸，“若我不在身边你便不懂照顾自己，还是及早回扬州去的好。” 静姝垂着眼，“我就是想早点好好走路嘛……” “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就好，若是你的腿真的不好，我也会照顾好你。”他连她身上的尸毒都能接受，又怎会接受不了她无法行如常人。 半晌没听见静姝的回音，叶英在心中无奈长叹，坐近床头，将闷头蜷成一团的人儿圈进怀中，“我双目已眇，本就并非完人，你同我在一处，即便是双腿不便，也不会有人说道什么。” 一双泛青的眸倏地抬起，“不许你这么想，你的眼睛不瞎……” 轻抚着她单薄的身形，“既如此，你在我心中也是完好的，不必苛求太多。” 用力一咬唇，静姝眨了眨眼憋回上涌的酸涩，松开紧攥的被角倚向他温暖的怀抱，“若是我的腿能好，我们去找孙老前辈治一治你的眼睛，好不好？” 叶英微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空气中有长久的寂静，久到静姝以为他仍会和当年一样拒绝，心中有些失落，“罢了罢了，还是不治了，反正我现在就是个丑样子，你不看为好。” 本欲开口的叶英蓦地哑然，他低头抵上她冰凉的前额，唇边是沁霜般的寒温，“等你双腿康复，我们一同去长安，寻药王前辈问问尸毒的进展，顺便拜托他老人家医治我的双眼。” 这回轮到静姝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唇，脑海中还徘徊着一丝不真切。 他肯治眼睛了？ 晚膳之后，静姝被叶英叮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他缓步踱出了房门，屋顶上轻微的响动瞒不过他的耳朵。之前不知跑去了哪里的冷玉像是坐在房梁上，走近还能闻见空气中的酒香。 斟满了手中的酒盏，冷玉眯眸看着下方微仰的白发男子，将酒壶搁在空处，大有邀请之意。 叶英微微迟疑，提气掠上了屋顶，却没有伸手去动那个酒壶，商行刚打烊，伙计们都在房里各自用膳，宽敞的小院里显得有些寂静。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尸毒真的无解吗？” 挑了挑眉，冷玉瞥眼看向这个和自己形容相似的男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无解之毒。” 有些意外地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叶英微微侧身，冷玉的血能够清除静姝体内流动的尸毒，他又是所有人中唯一不畏尸毒的人，前后思索之下叶英得出的结论便是玉魄本身可以抵抗尸毒的侵蚀。 可如今融有玉魄的静姝却中了毒，细想冷玉出现的时间，便是静姝中毒前后，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诞生”使得玉魄的效力从静姝身上减退，如果冷玉不存在…… 见叶英有些欲言又止，冷玉忽然轻笑一声，“叶庄主能想到的事，你猜别人会不会想到？” 空气中有手指虚点着下方的排屋，正对着静姝休息的房间，冷玉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叶庄主会为了心爱的女人杀我灭口吗？” “杀了你，玉魄的效力会回到静姝身上吗？” 雪衣公子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狭长的眸子泛着诡谲的光，“会。” 叶英沉默片刻，“不会。” 晚风送来一声低嗤，冷眼看着即将坠入夜幕的世界，就是因为这个不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冷玉耳边念叨着他该怀着感恩之心存活于世，却忘了，他本该随着天地灵气生长，若非恶贼试图染指，他又怎会受困于凡夫俗子有限的寿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是什么绝美的残疾人之间的爱情 静姝：？？？？？？？？？ 叶英：【风来吴山】 作者【赶紧拉住路过的苍爹】 第154章 chapter 154 “看在叶庄主大发慈悲的份上，本公子送你一个忠告。”余光睨向旁边月朗风清的男子，“她眼下身中尸毒无解，并不是什么坏事。” 叶英微怔，尸毒……不是坏事？ “被尸毒消磨了那么久，再好的底子也要废，她现在身体越来越不济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的状态倒不如靠着尸毒继续过半人半尸的日子，总好过恢复正常却只能活上短短的一段光景。”看着叶英倏而变掉的神色，冷玉勾了勾唇，“中了尸毒虽然不算活人，但也不算死人，叶庄主以为呢？” 心念骤凉，“你的意思是……” 即便尸毒真的可解，静姝也无法长久。 见他明白，冷玉端起酒盏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本公子只管让她活下去，至于尸毒，解也好，不解也罢，哪个方法能让她活得久，本公子就用哪个方法。” 只要静姝能活着，他就不会死。只要她没有性命之忧，他并不在乎静姝以什么形式活下去，反正碍不到自己就行。 房间里，静姝斜倚在床头看书，自从那个重伤垂死的伙计情况好转之后，她有些着迷似的看起了医书，大有小时候雷打不动的架势，晦涩难懂的药理经常让她看起来不觉外物，等到脖子僵硬许久才回过神。 她看了眼窗纸，小院里四处悬挂的灯火已隐隐可见，想来时候是不早了。叶英叮嘱她休息之后便出了门，感觉也没走远，不晓得在外面做什么。 第278章 心神忽然一凝，冷玉怎么也在？ 坐上轮椅滑到窗边，推开窗门就见院角的屋顶上并排坐着两个无法忽视的男人，头发是一样的白，身量是一样的颀长，一个端坐着有几分严肃，另一个支着腿几分轻挑。 她揉了揉眼，叶英怎么跟冷玉一样跑到屋顶上去了？ 窗门处的动静两个男人当然发现了，低头望来的动作有些如出一辙，只不过叶英的脸色并不好看，静姝想了想，该是冷玉这个家伙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吧，他那说话的风格只怕叶英与他相处多有隐忍。 迎着静姝皱眉警告的表情，冷玉当场就猜出她心里想的什么，嘴角微微抽动，低嗤道：“出息。” 叶英敛去脸上的灰霾，起身翩然落地，缓步进了屋，“怎么不再继续躺会儿？” “躺久了腿也会没力气的，稍微起来动动。”静姝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方才那一瞬的黯淡似乎只是错觉，“冷玉那家伙说话无所顾忌，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别往心里去。” “我自不会在意那些无心之言。”叶英揉了揉她冰凉的发，缓声道：“今日月色应当尚可，可要去外面走走？” 白日人多，她坐着轮椅在人群中行走不便，晚上人少则会宽敞许多，且他们两人也都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柯安听说他们要出门连忙前前后后安排，而叶英只留下了一个小厮，婉拒了其他人随行。静姝离开房间的时候又见到屋顶上的那人，一袭白衣翘着腿躺在屋脊上，乍一看只以为是覆了层细雪。 听到房门开合，冷玉的余光朝下一瞥，看到准备出门的叶英和静姝二人，轻轻一哼，继续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晒月亮。 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叶英，静姝想起之前他和冷玉之间可能有过不愉快，便不再耽搁，微攥着他的衣袖向前去，只是出门后才发现似乎街上也并没有比白日空旷多少，“怎么夜间也有这么多人？” 岳州因为外围匪患，商路并不发达，来往的人不多，夜里应该不太热闹才对。 小厮笑了笑，解释道：“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夜间出行的人比平时是要多一些，往年中秋这儿的长街上都要挂上一条街的花灯，现在还是筹备阶段，等到十五的晚上那人就多了。叶庄主和姑娘到时候可以来逛逛，猜猜灯谜图个乐。” 竟然快到中秋了，静姝微愣，看着头顶近乎圆满的月，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的么？ 一晃眼，她和叶英重聚竟有两个月了。 “若是再早几个月来，赶上端阳的时候，咱们洞庭一带是最热闹的了。”小厮弯起了眼，“每年都有人不远万里从别处赶来来凑龙舟节的热闹。” “岳州进出的官道几乎被山贼垄断，人从别处赶来只怕也不方便吧？”静姝微微侧身，等着小厮的回话。 “嗐，话是这么说，不过每年端阳那些山贼像是也过节去了，不怎么出没。” 听着是个不错的理由，但山贼遇上人多的集会不应更加有利可图才对？ 静姝把这话问小厮，小厮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只能憨憨一笑。那些山贼烧杀抢掠的行当没少干，遇上节庆反倒良心发现，似乎有些说不通。 她见附近也有些官兵模样的人在巡逻，“兴许是因为节日重大，邻近的州府加强了管辖，山贼不好作恶吧。” 小厮闻言忽而点头附和，“这倒是，咱们的知府大人每逢这个时候总会派些人在各处守着，人手不够就去请左丘先生的门客攘助一二，几年端阳下来都是太太平平的。” 左丘先生？ 指了指岳州城的东北角，小厮一脸骄傲地说道：“岳州地界虽然流匪成患，但是岳州城里他们是一步都不敢踏进来的，就是因为有左丘先生这样有名望的大侠在。” 叶英和静姝都是深居简出的人，一听小厮将这位左丘先生说的如何如何，他们的记忆里却没有半点关于这个人的印象。 大抵是因为岳州与杭县相去甚远吧。 静姝不由有些疑惑：“既然有左丘先生这样的人物在，为何官府不与江湖侠士联手，共同剿灭岳州周围的贼寨？” “唉，之前也不是没有行动过，但对方实在狡猾，每次都扑了个空，后来左丘先生给了知府大人提议，说是以守待攻，守住岳州城的一方百姓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知府大人就把官军安排在城门各处，同时又派人在城郊一带巡逻，那些山贼渐渐地也没有再进犯了，再远一些的地方，官府也无力管控。” 静姝微微动眉，怪不得城外面那么多山贼，城里的百姓却能安居乐业，原来还有这层因果，只要不出城，他们就是安全的。 三人一路到了岸边，秋风拂来颇为舒爽，静姝靠在椅背上看着夜色下水波荡漾的湖面，“这景致倒和西湖有些相像，我有好久没有游过湖了。” 上一回，还是在三年多前的那次端阳吧？ 她缓缓舒了口气，却发现身边的男人似乎从出门以后便甚少开口，一路上只有她和小厮在说话，余光瞥见他隐隐沉思的神情，眸色微凝，忽而转头对小厮道：“这里夜间有游船吗？” “有有有，小的这就给您找一条船去。” 小厮按静姝的吩咐叫了一艘小船，他见叶英抱起静姝上了船，低头看着眼前空了的轮椅，他和这东西再上去，似乎就好些拥挤了。 “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们自己回去。”静姝冲他挥了挥手，船夫便撑竿将船推离了岸边。 第279章 临近中秋，头顶的月色十分明亮，这让人不禁想起了揽月楼，每月十五十六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月至中天，飞檐垂在护城河上的倒影刚好能勾住水中的明月，故名揽月。 这一回她和冷玉都离开了扬州，也不晓得楚穆那边现在怎么样，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他们就该赶回扬州准备下一次的珍宝会了。 船夫见这对男女挨坐在一起却有些貌合神离，各自揣着心事，对这两位年纪轻轻却双双白了头发的人本能地有些敬畏，当下也没开口打扰，便一直由得那两人长久无话。 头顶皓月银辉，远处山水一体，月夜泛舟，洞庭湖水不似白日烟波浩渺。水清月明，澄澈如画，溶溶月色溶于水，悠悠湖光悠月明。 许久之后叶英收回发散的思绪，稍一偏头便触到了一片发凉的额，静姝也不知这般无声地靠在他肩头多久，心里有些感叹，明明是他提议带她出来走走的，眼下却要她反过来迁就自己。 男子侧过身来搂她的肩，静姝动了动眉，顺势靠近他的怀抱，长年浸沐在寒铁气息中的身体顿时被独属于他的体温包裹，星眸微眯，她虽然体凉不畏寒，但还是喜欢这般温暖的感觉。 手臂收拢将怀里像猫儿似乱蹭的女子圈住，叶英轻轻吻了吻她冰凉的前额，后者便乖乖安分下来，他舒了口心中的郁气，若是解开她身上的尸毒会危及性命，那眼下这般反倒是好。 只是不知这样的选择对她而言，是否可以接受。 薄唇又松又抿，还是没能想出合适的问法，犹豫不决的心情似乎被静姝察觉，她抬起了头，他能感觉到那双幽邃的眸子正注视着他。 话到了嘴边有些沉重，在一声低叹之后，叶英缓声开口：“你一定要好好照看自己的身体。” 言语间的悲戚让静姝察觉到了一丝沉痛，却不像是还在为傍晚的事同她告诫，她眸光微闪，垂了眼低声道：“是冷玉跟你说了什么吧？” 叶英抿住了唇没有回应，静姝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看着夜色下辽阔的湖面，“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命数，但当初醒过来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能长久，这是因果，我改了柳夕的命，冥冥之中必是要拿我的命去还的。” 指尖蓦然用力，拢起的眉心凝着显而易见的严肃和沉重，叶英紧扣着怀中人小小的脑勺，“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想那么多。” 可她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轻声说道：“以前我觉得，既然已成了眼下这般模样，生便生，死便死，浑浑噩噩，三年便这么过去了，可如今我却想着……能多一刻便一刻，多一天便一天，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也不想，看到他一个人孤寂的背影。 她的不舍和留恋全在他，只要他在，她就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一段时间没更新，今天一打开后台叭叭叭一连串的锁章通知，头疼这个的转战老福特吧，两边更新进度已经一样惹 第155章 chapter 155 作者有话要说：　　_(:3」∠)_我能恢复日更吗，我也不知道orz 微颤的唇吻上冰凉的鬓发，收拢的双臂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中，静姝看不到的地方，叶英拧紧了双眉，她的善良换来了天道的惩罚，他不信这是天本来的道，这件事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若是没有……他也愿倾尽所有去补救。 宽大的袖袍拢住纤细朦胧的身形，晶莹的雪发和他的发丝缠绕在一起，远看着会让人以为船上只坐着一个人。 洞庭比西湖广阔，又不像杭县那般热闹，夜间游船并不多，行到离岸远的地方四处便听不到丝毫人声了，只听见撑杆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划着水。本以为再往湖中央去也不会遇到人，却不想绕过一座小岛之后前方忽然出现了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边上还有一些护卫的小船。 船夫远远看见了桅杆上挂着的旗帜，便撑船绕开了去。静姝疑惑，问道：“那是什么人的船？” “那是左丘园的船，看着周围的人官兵模样的打扮，应该是知府大人和左丘先生有约吧。”遇上这样的阵仗，他们这些小百姓自然不会迎面凑上去。 又一次听到了左丘这个姓氏，静姝想，这位当地的名侠同官府可真是交往匪浅。 船只绕行，叶英轻抚着怀中依偎的女子静听起落的水声，心情仍是不定，恍惚中听到有人道出自己的名号，心神蓦然回转。 靠在他胸前的静姝察觉到他微微绷起的身子，目光四下望去，看见那气势恢宏的私船似乎比刚才的距离要近上许多，隐约还能听到船上的人声。 “左丘先生，近日我们接到报案，叶家商行的一支商队受到了山贼袭击，来报案的人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本官听闻这位叶庄主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若是能得藏剑山庄的帮助，我想……岳州附近的山贼必然会被我们一网打尽。” “藏剑山庄？大庄主？真有此事？” “是啊，叶庄主之意是希望本官能出面料理这伙山贼，可先生也明白，山贼的势力在岳州地界盘亘多年难以撼动，此前多亏有先生佐助才能守住这一方乐土，但山贼之祸终究不能听之任之，眼下又有如此契机，本官……” “知府大人且慢，左丘门下网罗江湖各地的名侠，老夫也听过江南藏剑之名，但据我所知，这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深居简出常年闭关，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知府大人所见的这位……可是真的藏剑庄主？” 第280章 “这……对方是叶家商行的管事亲自陪同来的，应该……” “知府大人还是应当慎重起见，此事容老夫调查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再议。” 耳尖一抖，后面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远便听不仔细了，静姝收回注意力，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她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难得出门这么远，只怕是第一次被人怀疑身份吧？ 叶英揉了揉她的长发，停顿片刻，道：“这两日，让冷玉先代我出面。” 思绪微怔，本就在惹人怀疑了，怎么还要推个假的出去？ 夜里叶英和静姝回到商行，仍躺在屋顶晒月亮的人被一句话揪进了屋里，冷玉满脸不情愿地在两人面前坐下来，“打扰本公子的雅兴，你们可是想好要付出什么代价了？” “把面具摘了。” 眉头忽然挑起，冷玉当即动作利落地揭了面具，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壳子盖在脸上的感觉，此前碍于静姝的严令也是无可奈何，他睨向微微揉眉的静姝，“你们这是要作甚？” 第二天静姝照旧在走廊上煎药，滚烫的药汁从壶嘴淌进了碗里，激起一层层白色的药沫子，杂役还在小心地扇着药汤的热气，静姝倒是面不改色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连贯的动作吓得杂役当即跳了起来，“哎唷姑娘，这也太烫了，小的马上去给您倒杯凉水缓缓。” “不用，没事。”静姝擦了擦嘴边的药汁，淡淡地说，“换个方子接着煎吧。” 杂役见她喝了那一大碗手端着都烫的药汁还面色惨白的样子，这位姑娘生的病一定很重吧，不然也不至于每天喝那么多药。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背后一凉，杂役回头就见一身华美的长衫立在三步开外，连忙一缩脖子，“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怪事，今天叶庄主怎么这么严厉？ 杂役一溜烟跑去取事先配好的药包，回来就见叶英双手环胸站在静姝身边，眼前愣了愣，只觉得这场面好些异样，偷偷瞥了眼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静姝，也不见对方有搭理的意思。 这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主子之间气氛不和谐，下人自然战战兢兢的，服侍静姝喝完晨间的三碗药，平时抖机灵的小厮只觉得额前的汗能和七月骄阳下的农夫相比。 静姝留意到他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不由睨了一眼旁边板着脸的男人，“去别处待着。” 垂落的眼睫微抖，泄出一片薄光，光洁修长的手指扣着轮椅的后背，叶英俯身一笑，神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那不行，我总得在你身边的。” 神色微僵，静姝揉了揉额穴，和那张清俊的脸拉开距离，“也不用一直在的，去别处吧。” 叶英掀了掀唇角，并没有照做。 娥眉不由紧蹙几分，命令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她偏头叹了口气，滑着轮椅就要回房，叶英自然是不紧不慢地跟在静姝身后。 到了门口，房门忽的开了，一身熠熠的雪色长衣跨出门槛，静姝神色微霁，倒是后头还在煎药的杂役脸色一惊，哎唷，这位公子今儿个怎么从姑娘的房间里出来了？ “你要出门了？” 雪衣男子颔了颔首，“柯管事说刚好有笔生意和左丘家有关联，今日前去登门拜访。” 静姝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又见柯安已经在院门处等着了，嘴角微抿，“那你小心些，我等你回来午膳。” 面具下的薄唇掀起一丝温柔的弧度，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人儿冰凉的发丝，“好。” 背后响起重重的咳，“叶英”按住轮椅往后一拉，静姝蓦地就跟对方拉开了距离，不等眉毛竖起转头怒瞪那个罪魁祸首，那厮便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娘子，你这当着为夫的面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小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静姝重重地咬了下唇，满眼幽光地看着没个正形的男人，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温润的嗓音在旁哄道：“刚喝完药，先回房间歇一会儿。” 这家伙就这样爱惹她生气罢。 静姝还在心里暗恼，“冷玉”却已经推过她的轮椅把人送进了房间，轻车熟路地把人安置在床上，“休息便是要休息，别总躺在床上看书，小心坏了眼睛。” 见放在床头的书被人拿走，静姝的唇动了动，没出声反驳，只是看着重新站到床前的男子，瘪着嘴一脸委屈。 “冷玉”俯下身捏了捏她紧皱的小脸，不由笑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幽幽的眸看了眼杵在门口没进来的“叶英”，她低声道：“要不还是让冷玉跟你一起去吧？” “昨夜我们是无意中听到的消息，今日直接登门难免会让对方有所怀疑，此事略有蹊跷，明面上我们先秉持观望的态度，不宜涉入过深，冷玉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余光瞥向放在一旁的残雪，静姝小声嘀咕：“其实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以往她一个人在揽月楼也不是没有麻烦找上门，她虽然双腿残疾，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叶英拍了拍她的手背，“听话，这次先等我回来。” 安抚好了静姝，叶英穿着冷玉的装束出了门，同站在门口的人道：“近期可能会有闲杂人等在附近出现，别让他们打扰到她。” 后者只回应了一声冷哼。 第281章 叶家商行的马车出了岳州城门，沿着宽阔的大路直往东北方向上的一处山庄去，叶英和柯安同坐在车厢里，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问道：“原来这左丘园竟不在岳州城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处若是再往东去就是山贼时常出没的地域了。” 柯安对这位白衣公子敬畏得很，听他这么问便解释道：“左丘家是我们岳州城世代的名门，在城外有单独的领地，左丘先生手下的看家护院都很厉害，虽然位于山野之中，但并无忧患。左丘先生居住在这里，也是对山贼的一种震慑。”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左丘园的门口，随行的小厮禀了守门的护院之后又是一番通传，过了一会儿才见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前来领路，柯安和叶英下了车，不疾不徐地走在这座格调高雅的庄园里。 左丘家在当地也有商业上的路子，和叶家商行有些往来，柯安这回是来和左丘家的人谈前不久刚到的货的，原本只要底下的人交接一番即可，但是眼下出了被截货的岔子，商队出了问题，自然要商行主事的人过来给个交代。 其实近段时间柯安没少往左丘园跑，这次交易是他们这边出了问题，于情于理都该他们这边做出赔偿，但是谈及利益两边总是不能达成一致。 左丘家希望在叶家下个月和蜀地的粮食生意上分一杯羹，可这运粮的事是叶家和官府定下的买卖。叶晖当初对所有人放过话，凡是和官府有的生意，不可让旁的人参与进来，不然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说不清楚是一回事，还有损叶家的声誉。 一来二去，柯安这边礼数赔了不少，事情还是没谈拢。虽然眼下叶英在这，但是商场上的事情他向来不谙其道，倒是静姝昨夜听说了以后给支了几招。 事后静姝在叶英面前感叹过，左丘家的野心太大，在生意场上浸了铜臭味，心变了，人就变了，一代名侠也不过如此。 第156章 chapter 156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恢复日更，但是这学期的任务实在艰巨，每天都要刷题到晚上十点半qaq 叶英此行借用冷玉的装束，却是以随从的身份跟着柯安出现，他跟在柯安身后，闭目暗暗观察着左丘园四处的情形，一路往里走的过程中居然有大大小小几十道不弱的气息，左丘园内的高手的确如外界所传的那样人数众多。 领路的人直接把他们带到会客厅里，一个老态龙钟的人缓缓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随同的两人身上皆盘亘着一股强劲的内息。 面具后的眉微微一凝，这左丘园可真是藏龙卧虎。 “柯先生，又见面了。”左丘家主名为左丘燎原，年近五旬，一双老皱的眼时刻泛着精光，视线在柯安身上一掠便看向了他身后的叶英，这白发的年轻人看着十分不俗，不晓得是什么身份，想到昨日听到的消息，他在心里一紧，表面上仍是客气地笑道：“这位是……” 柯安连忙让到一边介绍：“我们叶庄主近日到访岳州城，此前商队的事庄主十分关心，所以特地安排这位公子随行，回去后要向庄主禀告今日商议的结果。” 原来是个旁听的。 左丘燎原稍稍挑眉，暗暗打量了一番这个戴着半张面具的年轻人，他看不到对方的视线，对方却有感朝这边微微倾身作礼，心头又是一跳，他看不出对方深浅，想来修为定是在自己之上。 暗暗留了个心眼，他在背后做了个手势，随同的人退开半步躬身行了一礼出门，不一会儿就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柯安照着静姝的话说：“左丘先生，此前的提议柯某实在无法应允，我们当家有过交代，官粮的运输是以藏剑山庄的名义同官府签的协定，不能私下找人合作，且运粮的人都是上面另外分派的，柯某做不了主。” 这样的回答在左丘燎原的意料之中，买卖官粮这块肥肉叶家怎么舍得和别人共享，说什么出了事无法承担后果，都是些场面话罢了。他放下端到一半的茶盏，面色极为失望，“以叶家的实力这沿路护送官粮的事自然万无一失，叶家当家这是在担心我们这些鱼龙混杂的商队会从中捣鬼吧？” 柯安连连赔笑，“这是哪里话，左丘先生在岳州如此德高望重，手下精英又护我岳州一方周全，柯某自然是信得过先生的，但是这条规矩是我们二庄主定的，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不好更改。眼下大庄主在岳州，柯某特地请示了大庄主，他的意思也是规矩不变，愿意从别的地方做些补偿。” 其实这一来二去的，左丘家这次的损失柯安也以赔礼的方式赔了不少，这就是静姝说左丘燎原有野心的原因。 “我们庄主说了，先生的损失叶家商行照价赔偿，另外下个月上市的秋茶，叶家愿与先生合作。” 左丘燎原微微动眉，“秋茶？” “是，眼下正值秋茶采摘的季节，茶叶的采摘和烘焙叶家都有专人管理，先生出人将茶叶从江南运过来，到了市面上就看先生的意思，由叶家商行挂牌售卖还是先生分走部分茶叶挂在自己名下，两者都可，庄主吩咐，给先生三成利。” “三成？” 柯安点了点头，看左丘燎原没有当即应下的意思心中不由忐忑，叶家的生意四通八达，自家的人手分派不过来经常需要找人合作，可以往雇人押运从没这么高的提成，若是传到叶晖耳朵里只怕要挨骂，可谁叫这次他们理亏呢，希望到时候给他出这主意的静姝能帮忙说几句话。 第282章 “秋茶刚上市，这次的生意不小，预计利润是上次的三倍，茶园在庐阳，路线不是很长，先生可以好好考虑。” 左丘燎原沉吟许久，一开口却是若有其事地重复了两个字：“三成……” 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柯安的表情微僵，当下抿紧了嘴没再说话，三成已经够高的了，再提只怕他就得把自己的脑袋提着去见叶晖了。 一刻钟后，柯安满是沮丧地走出左丘园，上车以后还是止不住地叹气，一直没有说话的叶英终于问道：“叶家商行的人虽然调派不过来，但为什么一定要与左丘合作？” 柯安摇了摇头，道出实情：“公子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里面看着太平，其实外面都是山贼，若是没点实力，一般的商队根本不敢走，别人也是跟左丘园合作的，只有搭上左丘园的这条线，货物才能稳妥。” “左丘家派人沿途护送，便不会出岔子么？” “偶尔也是有的，但是纵观所有有实力的镖局，左丘家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他收的佣金一贯比别人高，但是和我们在路上损失的货物和性命相比，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今天这事没谈妥，到了庄主和静姝姑娘跟前真没法交代了。” 柯安愁眉苦脸地想着怎么交差，却不知坐在他面前的雪衣公子就是叶英。马车从山坡下到平路上，叶英忽然起身，道：“你先回去，让静姝稍等一会儿，我随后就到。” “诶，公子……”不等柯安开口问他的去向，叶英便掀开车帘运起轻功远去了，看方向，是往左丘园去的。 柯安一个人回了商行，一直在等他们的静姝见只有他微微吃惊，“阿英呢？” “啊？”柯安一愣，庄主怎么了？ “急什么，这不回来了？”一道清寒的嗓音从柯安背后响起，转头就见那身杏黄的长衫踱入院门。 静姝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险些问错了话，低头轻咳一声：“你刚刚又去哪儿了？” “外面有虫子，本庄主当然是去处理那些碍眼的东西。”冷玉学着叶英的样子一撩下摆，一脸严肃地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赶走就好了，你别做的太过分。”额角微突，静姝又转向柯安，“那……冷玉他去哪儿了？” “公子坐车下山之后又转身上去了，不晓得去做什么。”柯安把今日在左丘园内的对话原原本本一说，听得静姝也是皱起了眉。 冷玉啧了一声，“无奸不商，这个左丘听起来不像个好东西，敢和叶家讨价还价，明天本庄主就带人把他们给一窝端了。” 柯安不由汗颜，今儿庄主怎么说话这么大口气？ “三成已经给的够多了，左丘家能在岳州有口碑总不至于开价太过分，想必这个交易对方应该也是有几分满意的，不然也不会松了运粮的事，你再等几日，对方兴许会答应。” 柯安点了点头，“那小的先去准备午膳了。” “不急，再等等，等人回来再说。” 有些诧异地看了静姝一眼，今儿姑娘怎么对冷玉这么好，他没记错的话，之前他去请示怎么安置冷玉的时候，静姝只给了句不要管，连膳食都没让人安排。 柯安走了以后，静姝的神色直接绷紧了，“若是左丘园没有问题，阿英不会回去查看，你方才出去遇上的人如何？” “自然不是本公子的对手，点了麻穴扔猪圈了，保管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冷玉一哼声，“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往本公子跟前凑。” “那……” “想让我去左丘园？”静姝的心思一猜就知道，冷玉有些习惯性地伸手去掏扇子，却想起今日换了装束没带在身上，便顺势掸了掸袖上的灰尘，“你男人又不是三岁小孩，找得到回来的路。” “他眼睛不方便，你……” 却不想，冷玉仍是懒洋洋地靠在石桌边，“那可不行，人家让我留下来守着你的。” 静姝板起了脸，“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人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叶英和冷玉之间好像有很多不用说就能达成的共识，戴上面具之后八竿子联系不到一起的两个人，总有诡异的默契。 这难道是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导致的吗？ “这你就说对了，本公子向来听人话，不听蠢话。”冷玉抬了抬眼缝，瞥见静姝泛青的脸，极不识趣地一乐，“女人要学聪明一点，男人外出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这才顺眼。” 静姝眸色幽幽地看着说这话的冷玉，心底划过一丝莫名，却仍旧担心着还没回来的叶英。 过了三刻钟，正午的阳光在人心里投下一片凉，静姝再一次拒绝了柯安准备午膳的请示，内心焦躁了起来。 明明说是稍待一会儿的，怎么去了那么久？ “你……”刚想扭头再劝冷玉去左丘园看看，院门外就有一道平缓的气息由远及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撑着身子径直站了起来就往前去。 一道身影及时掠至她面前稳住她摇摇晃晃的脚步，静姝咬了咬唇，终是把哀怨的话压下，让人去通知柯安准备膳食。 叶英拍了拍她紧攥着衣袖的小手，正要把她按回座椅，却听得旁边一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冷凝，“你去过哪里？” “左丘园内的戍防实在严密，里面人员众多很难闯入，我只在外围探视了一圈，并且发现了不少这样的东西。”叶英摊开手，掌心是一枚小小的铃铛。 第283章 和前日他们在山贼营地附近遇上的机关一模一样。 冷玉皱着眉看了看他的手心，目光又回到叶英身上，神色有些罕见的严肃，“先不提这个，你身上沾了不干净的气息。” 房间里，静姝抱着叶英刚换下来的衣服凑近嗅了嗅，她自己就是尸人，所以没有冷玉对尸气那般敏感，当冷玉从口中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心头无比震惊，岳州怎么会有尸人？ “阿英，你真的没发现路上有什么地方有异常的？” 靠在浴桶内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未曾。” 以叶英的实力若是没能察觉出来有什么人，那兴许是真的没遇上过什么奇怪的家伙，可这尸气又是怎么来的呢？ 静姝还是不愿意相信岳州这样的地方会出现尸毒，“会不会是冷玉错把我的气息当成别人的了？” “他已经去查看了，我们等他回来再说吧。”叶英微微凝眉，山贼的事情本就复杂，若是再扯上尸毒，只怕其中的来龙去脉会大大超出他们的想象。 第157章 chapter 157 抿了抿唇，静姝低头抱紧了怀里的衣服没再吭声。 没听到她的回应，叶英侧头朝向身后的屏风，也没听到轮轴转动的声音，思量片刻后道：“岳州城附近并未有过尸人出现的传闻，想来情况不是很严重，山贼的事小，当务之急是把尸气的来源弄清楚。” 半晌，屏风后才传来低低的嗯声。 等到叶英洗沐完毕，静姝已经坐在膳桌边置好了碗筷，一旁陪侍的柯安看到走出来的叶英，一时没转过神来，刚才他明明看见是冷玉进门传了热水，叶英像是得了什么消息一身煞气地出门去了，他心里正奇怪着怎么这位公子在庄主和静姝姑娘的房里沐浴，怎么这会儿庄主又出现在这里了？ 柯安看着叶英、静姝和冷玉三人之间的关系看得迷糊，起头静姝还对叶英爱理不理的，连他饿着肚子都不管，后来冷玉回来她又火速让人传膳，这会子坐下来用膳的又是叶英，柯安揉了揉眼，总觉得奇怪得很。 “柯管事。” 柯安一个机灵，连忙回过了神，“在……在。” “劳烦你暗中查一查左丘家这些年行商和山贼有冲突的记录，时间、路线和伤亡损失这些，越详细越好，查到之后交给静姝。记住，要隐秘一些，不要暴露身份。” 庄主这是真的要拿左丘园开刀么？柯安心里落了一锤，“小的这就去办。” “左丘园附近有和山贼一样的机关布置，我认为这十分可疑，加上里面的人员布置实在过于密集，不像个寻常山庄，你向来心细，兴许会发现一些线索。” 静姝点了点头，“你是怀疑左丘先生和山贼有关联？” “机关只是其一，其二，岳州知府和左丘先生曾联手剿灭山贼却次次人去楼空，我着人调查发现官府单独行动时并没有这样的状况，对此，坊间的说法是山贼惧于左丘威名，看似有理，实则无法说通。”叶英神色微肃，“我和冷玉调查过山贼营地，占地面积很大，短时间内撤空很难做到，除非是提前接到消息。” 乌黑的眸子微微缩起，顺着叶英的思路往下猜测：“山贼驻地的旁边就是左丘园，他们想近距离撤离，山野之中只有那一处庄园可以藏身，而左丘园，官府是绝对不会去调查的。你又说里面有很多会武功的人……” 叶英颔了颔首，“不过这只是我们的一面之词，还要拿到确切证据才行。岳州城的守备力量不弱，山贼终是莽夫，和正规军有一定的差别，按理不应当出现这样焦灼的情况，若是有人从中作梗，倒是可以理解了。” 这个消息，只怕对岳州城的百姓来说很难消化吧？ “今日我去左丘园，甫一现身便有人对我暗中试探，我未作回应，对方并不知我深浅，随后察觉到有人外出，可是来过商行？” 静姝点了点头，叶英离开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冷玉就察觉到院墙周围有人鬼祟，当下出去料理了。 她在房间里听见响动出门，过了几刻钟又来了一拨人，兴许是之前的人没能回去又派了人过来查看情况，冷玉也不客气，来一个扔一个，全都关进了猪圈。 冷玉性子骄躁，本欲杀他们灭口，被静姝拦了下来，若是他能稳重一些，叶英也不用亲自去查探左丘园的情况了。这会儿轮到他出门去寻找尸气的源头，可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情才好。 午膳之后静姝很安静，靠在叶英身边看似懒懒地晒着秋日的太阳，实则暗暗留心着冷玉的动向。因为距离远，她和玉魄之间的感应好些模糊，但大体的方位还是可以判断的。 “他好像去了城西。”不晓得是什么地方，静姝问了旁边的小厮，对方的回答却叫她一时心惊。 招魂岗。 那不就是乱葬岗吗？ 尸体胡乱丢弃的地方，最适合炼制尸人了。 他们一直等到了日落还是未见冷玉身影，叶英沉思了一会，让静姝将他强行叫了回来。那熟悉的步伐跨过院门，静姝的眸子忽而缩起，“你受伤了？” 出门前整洁的衣裳现在十分只剩下了一件里衣，衣摆上有不少可疑的血迹，想来外衫已经扔了，冷玉的神色并不轻松，只是冲突然紧张的静姝摆了摆手，“区区尸人伤不到本公子，只是拷问的时候溅了点血在身上，我先去拾掇一番再同你们细说。” 第284章 小厮按吩咐准备好热水和火盆，冷玉将身上的衣服一脱随手就丢进了燃着的火堆里，顿时有股奇异难闻的腥臭味四散开来，透过门缝传了出去。 叶英在外面的走廊上皱了皱眉，带着静姝退远了一些，却发觉她自从冷玉回来便一直紧攥着自己的袖子，他揽过她僵硬的肩，“别担心，他没事。” “他身上的戾气好重，招魂岗只怕此刻没有还会动的尸人了。”静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眉心的褶皱渐深，“师父曾告诫过我，尸气和玉魄的灵气相对，冷玉最是讨厌这些东西，但他本身不宜沾染太多杀孽，否则灵玉就会变成邪玉。” 冷玉洗去一身血污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静姝见他懒散随意的样子欲言又止，可照以往的经验若是现下同他絮叨只会惹来对方的不耐。叶英暗中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你可是发现了尸人的行迹？” “城西的山坳之中有一处炼尸的坟场，但事情却不太对劲，官府居然派兵在附近把守，对里面发生的事情又恍若未觉。”冷玉抬手挥了挥，缓徐的空气顿时荡过一阵风，将那些令人不适的气味吹远，“岳州这个地方可真是古怪至极。” 官兵？ “还有一点更加古怪。”冷玉的表情忽而有些微妙，“那里弃尸遍地像是乱葬岗，我进去之前并未察觉到里面有任何活人的气息，细抓了里面在走动的‘活物’来看……” 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透顶的东西，冷玉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不晓得天一教用的什么方法，只靠蛊虫植入尸体便制出了尸人，这些尸人算不上性情残暴，更像是孤魂野鬼，我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没有任何攻击的迹象，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游走。” “那炼尸的人呢？” 哼了哼声，冷玉斜睨了静姝一眼，“本公子正准备找，就被某些人叫回来了。” 唇缝顿时抿紧，静姝垂眸别开了视线，心里却暗自狐疑城外尸人的事，没有炼尸者不可能无端冒出来尸人，这其中必有来头。 岳州城外又是山贼又是尸人，官府的诡异行径还有左丘园正邪不定的态度，叶英眉心微拧，看来岳州城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白天发现了这样重大的事，夜里各人都有些无心安眠。亥时的更声一过，静姝仍是趴在窗台上看着漆黑的夜，叶英调息完毕心中也有些思量，片刻之后他起身从屏风后面换了一副装束出来，臂上挂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走向窗边的女子。 静姝正想得出神，他走到身旁才从余光中略有所觉收了心思，“你这是……” “我想还是应该亲自去一趟招魂岗。” 她看着已经换了深色衣服的叶英当下反对道：“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那里可是……” 话音未落，黑色的披风便从背后抖落覆在了她的肩上，静姝微微发愣，男人已经顺势将她从坐垫上捞起，乌眸顿时睁得浑圆，“我们一起去？” 叶英若一个人有尸毒的地方，静姝绝不可能放心，如果让冷玉同去，他亦不放心静姝一个人在商行里，且冷玉的状况似乎并不适合与此事有太多牵连，前后一想，倒不如让冷玉留下，他和静姝去看看能不能有些具体的线索。白天冷玉已经清过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察觉了叶英的想法，静姝立刻抱住他的脖颈生怕他反悔，她很努力地让自己不拖叶英后腿，可打心底里她还是想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我们走吧。” 简单地同冷玉交代了两句，后者脸上的轻嗤是显而易见的，一翻身就从屋顶上下来，走进了两人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静姝趴在叶英肩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夜风忽而吹起了她的发，叶英带着她直接跃过院墙向西城门去。 两侧的街道一路倒退，飒飒的秋意钻进被风兜住的衣领，她下意识地往叶英身上靠了靠，后者按住鼓起的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原就纤瘦的她更是在他怀里蜷成小小的一团。 夜里城门四周的守卫格外森严，叶英和静姝等候许久，终于在值守的官兵换班之际寻到了缝隙飞跃出城。 有静姝帮忙看路，叶英便不担心出错，脚下生风一般疾驰在月下的旷野之中，到了冷玉说有官府把守的地方才停下来。只是两人四下一探，却发现其实官府并没有封锁，只是在表面上挡住了进山的路，绝对拦不住真正想要上山的人。 “从林子里过去吧。”静姝在暗处指了指旁边黑黢黢的灌木丛。 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叶英点了点头，绕过大路中央那一片连绵的火光，悄无声息地跃过了卡哨，朝弥漫着一股沉沉死气的山中腹地前进。 临近目的地空气中腐烂的尸臭也越来越明显，不用静姝再指路叶英也能找准方向。夜色下一双青碧的眸微微发亮，自从成了半人半尸后，静姝的双眼在夜间看东西十分清楚，“冷玉来过这里。” 叶英轻嗯一声，他能感觉到四处残留着一股冻人心魄的寒气，这是冷玉的内息。 第158章 chapter 158 两人在招魂岗里小心地行进着，他们没有随身带着明火，却看得比常人都仔细，腐烂的泥土上四散着残肢断臂，一滩滩已经凝固的血水足以让人想象曾经是怎样一个血肉横飞的场面。 静姝的脸渐渐泛起了不正常的白色，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际的残雪，寒铁的冰冷沁骨，顺着经脉直扑心口才压下那份不忍的悸动。 第285章 “你还好么？”察觉到身遭的气温骤跌，叶英轻蹙着眉，拥紧了怀里的人。 “没事，冷玉应该已经把附近能活动的尸人全都处理了，我看这周围……没有完整的。” 叶英脚步微顿，薄唇抿起一丝波澜，他抬手抚上静姝冰凉的发丝轻拍着，他视物不便一时没有想到这些，没想会让她看到那一幕幕惨烈的景象，“你便当他们是解脱了吧。” 轻嗯一声，静姝微阂的眼掩去无法平息的波澜，“阿英，放我下去看看那些尸体。” 她的提议让叶英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依言松开怀抱扶着她落地慢慢蹲了下来，近距离的腥臭和碎肉让静姝的脸色一阵泛绿，她抽出残雪的手抖了抖，另一手还是忍不住捂紧了口鼻，锋利的剑尖拨开尸体的断面细看，接连翻找了好几具残尸，有了结果后叶英立刻带她回到空气相对通畅的地方。 “跟冷玉说的一样，他们的身体里有蛊虫，蛊虫被一击损毁之后尸体也失去了行动能力，这样的尸人跟以前的尸人根本无法相比，不知道天一教弄这样的人出来做什么。” 叶英沉吟片刻：“此地必然有人投放蛊虫制造尸人，也不知那暗中制造尸人的幕后黑手躲在何处。” “会不会也在左丘园？”如果她没记错，左丘园在岳州城的东北向，这里虽然是城西，但连绵之处也与左丘园背靠的山岭接壤，想起今日叶英就是左丘园附近行过一圈沾上了尸气，冷玉顺着尸气找到招魂岗距离并不远，如此一来，她的猜测不无可能。 只是这么一想，这左丘燎原是邪非正，实在罪大恶极。 “这些尸人的制法和表现与以往不同，天一教应当不会对制造出来的尸人放任不管，冷玉如今将尸人全数屠尽，只怕幕后之人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静姝忽的心口一窒，“冷玉今日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是扮作你的样子，他……” “我们还不清楚幕后之人是否已经发现尸人被处理干净，又或者是否目睹冷玉的出现，不过凭冷玉的实力如非绝顶高手很难让他陷入困境，你不必太过担心他的安危。至于我……”叶英抱起已经恢复了精神的她，“眼下又出了尸人的事，我并不打算让你离开我身边，你也不必忧虑。” 心神微定，他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了。静姝松了口气，又看了看还是不太灵活的双腿，要是这个时候她的腿能好好走路，说不定还能帮上叶英的忙，不至于总叫他照顾自己。 夜色中的招魂岗黑影重重，掠过身遭的风染上了沉积于地面的腐朽和死寂，头顶的圆月更是洒下一片比白骨还凄凉的光，叶英和静姝从外围一路深入腹地，周围除了愈发浓厚的尸臭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天一教炼尸是想制造一支可以源源不断补充的尸人大军，冷玉说招魂岗内的尸人此前一直处于游荡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和李渡城里的那些有很大差别，天一教弄出这样的尸人，令静姝想不通。 叶英忽然停住脚步，微屏的呼吸匿于夜风无法察觉，静姝同样睁大了眼，靠在他身前警觉地看着不远处漆黑的边际，手指一点旁边断成两截的棺木。 男人会意，压着身子靠近半蹲下来，两人藏进已经空了的棺椁，之前可能有个被唤醒的尸人从这里爬出去，腐烂的霉味让静姝皱了皱眉，还没等她适应便听到了一声惊怒。 “怎么回事！” 静姝抬起头，正好撞上叶英微微凝起的眉心，他们对来人身份的猜测不谋而合，多半是与这招魂岗有关的人。 脚步声一下子四散开来，听上去有十来个人，他们到处翻看着满地的残尸，荒野里接二连三地传出一种极为刺耳的笛音，声声凄厉，在这抛尸之地听起来瘆人得很。 那是虫笛，苗疆人就是用这个东西驱使蛊虫听从自己的命令。 但笛音绕了一圈又一圈，遍地的尸体却无丝毫反应，两人听到了一声怒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姝心头忽然一松，看样子，他们来的很是时候，且此前还没有人发现尸人已被全数清理。 “该死的，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这里可能已经暴露，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撤退，然后将此事禀告长老？” 长老？ 手指微微收紧，天一教将魔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到这种地方，此次他们只是碰巧经过岳州，可中原大地幅员辽阔，谁又能知道天一教到底暗中安插了多少棋子？ 叶英无声安抚着攥紧了他衣袖的女子，听清了外面那群人的计划，心中一忖，当下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等着这些人离开后尾随他们找到驻扎的地方。 外面的人再次四处搜寻后仍是一无所获，长久以来准备的计划泡汤，还有可能被人发现的风险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谨慎了不少。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乌黑的眸子忽然缩起，她从这些声音出现开始就觉得有一丝丝奇怪，眼下却是恍然，他们明明在外面走动，却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脚步声。 这些人，搞不好都是尸人。 心中震惊之余她不由紧张了起来，尸人对活人的生气最敏感，哪怕叶英的内功再高，也掩盖不了自己的生气。 穿过腋下的手臂将她压向温热的胸膛，叶英低沉的声音附耳而来：“抱紧我。” 第286章 静姝毫不犹豫地照做，纷杂的脚步从各个方向朝这里靠近，叶英一手环着她，另一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嘶哑的声音有些阴测测地笑着：“活的……” 静姝没有功夫去想为什么这些尸人会和活人一样能说话交流，叶英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破旧的棺木被涌出体外的内息劈裂，剑锋刺向距离最近的两个人影，一剑封喉。 叶英扯落静姝身上的披风，朝那些蜂拥而上的刀枪棍棒挥去，从天而降的黑影顿时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旋即横扫而来的剑风直接将他们的身体拍飞出几丈远。 如此高下立判的局面令为首的人心下大骇：“什么人！” 理了理静姝被掀乱的发丝，叶英扶着她在地上站稳，另一手反执着长剑，留意着在场的尸人个数，他们既然已经暴露，自然不能让这些人逃回去报信，不过是要换个方法得到想要的讯息罢了。 青黑的皮肤昭示着尸人的身份，静姝再一次确定了对方不是活人，可他们能如常人一般说话还具有意识这一点实在令她心中震惊，不是没一个人都有她这般奇遇能保住自己的意识和人性。 这对白了头发的男女让在场的其他人同样大惊，仔细分辨之后更是错愕，男的还是个活人，可这个女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尸人？ 这是两边共同拥有的想法。 静姝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去，发现都是如此，“留一个能说话的。” 颔了颔首，不等对方做好防御的姿态，叶英手中的长剑已然凝起澎湃的剑势，无形的锋芒宛如实质般地掠过咽喉，还躺在地上□□的人顿时没了声息，片刻之间只剩下了为首的那个人。 胆战心惊地后退了几步，男人不紧不慢地扶着女人走上来，他不由转身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就感到身后一股彻骨的寒流席卷而乱，狂奔中的肢体顿时失去了知觉。 发颤的视线下移，只看到凝结了一地的冰霜。 静姝手中拿着寒芒四射的残雪，见那人跑不了了才收剑回鞘，舒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对方此刻只有一颗脑袋能动，她伸手隔着冰霜按上了他的胸口，片刻之后收回手道：“这个身体里没有蛊虫。” 也就是说，这应该是用正常的方法制造出来的尸人。 叶英微微动眉，“这些尸人的实力很一般，生前不是练过武的人。” 一双幽邃的眸看着那个尸人，他的视线仿佛被她攫住，瞳孔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全身的寒冷集中在脑海之中，意识逐渐被剥离却又残酷地清醒着。 “我问，你答。” 尸人的唇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话：“你休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静姝眸光微晃，笼罩在他身上的寒气一收，对方顿时如同一滩烂泥倒在地上抽搐着，“你如果死忠于天一教，怎么不自我了断？” 尸人的身体抖如筛糠，看着眼前的两人满是惊惧，“休想……” “你是怎么变成尸人的？”静姝仿佛没听到他微弱的反抗，径直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天一教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维持尸人神智的方法。 这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成了毒尸以后的人只留下对活人的贪恋，丧失了最重要的人性，若是有办法让尸人保持清醒，诸如慕容追风这样的人或许就能得到解救，哪怕无法恢复常人的样貌，也不至于滥杀无辜。 可她不太清楚乌蒙贵做出这样的尸人有什么样的目的，对天一教来说，没有意识的人应该更好掌控才对。那样四处为恶的人有了这般举动，静姝只能想到他必别有居心。 第159章 chapter 159 “……药。”尸人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吃了药……” 药？静姝连忙问道：“什么药？你身上还有吗？” “吃了药……就能……长生不老……”尸人的脸颊抽动着，表情看起来无比瘆人，喉管里不住冒出呼噜声。 叶英皱起眉，按住了想要搜身的静姝，拉着她后退几步，瘫在地上的人忽然全身痉挛了起来，僵硬的身体紧绷到极限，七窍溢血之后停止了颤动。 “喂！”静姝一惊，他们明明没有伤到她的性命，这是怎么回事！ “附近还有人。”眉心锁死，叶英将静姝圈到身边，提着剑警惕地朝周围分出心神查探，只怕也是个尸人同伙，是他一时不察了。 远处，一双泛着幽光的眸子收回了视线，旁边是一只刚被捏死的蛊虫，一指长的虫躯从中间被捏得稀烂，那人将带着青黑虫血的手指放在唇边舔了舔，干枯的身形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 静姝在已经彻底死去的尸人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她站直了身体，心中有些失落。 “方才他们提到了长老，我想天一教在此处一定还有人在暗中指使，只是如今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不好对付。”叶英蹙着眉，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暴露，对方若是知道己方身份，会采取什么行动尚未可知，最好是赶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找到天一教的落脚点。 两人在招魂岗和附近的山林中仔细地搜寻，可直到天明也没有找到天一教众藏匿的地方。 剩下的，便是左丘园了。 站在晨风中，静姝居高临下地看着山腰处那座华丽的山庄，“阿英，我觉得我们应该想个办法进左丘园调查一番。” 第287章 “里面的人手太多，若是左丘燎原心存恶念，光凭我和冷玉未必可以应付，是时候……”叶英顿了顿，环过静姝纤瘦的身形从高处一跃而下。 “去看看君山的风光了。” 岳州城门刚刚放行不久，两道身影便相携着出现在城郊的大道上，到城门口的时候进出的行人已经多了起来。叶英小心地将静姝护在怀里慢慢走，城内的主干道上已经摆了不少早摊，飘荡在空气里的粥香让两人的脸色微微回暖。 “要不歇歇？”离商行还有一段距离，叶英不太确定静姝能不能这样一路走回去。 乌眸扫向一旁的早点摊子，静姝从城外一路走回来双脚的确好些酸痛，但她不想总被叶英抱着走，抿了抿唇，“时候差不多，我们吃了早点再回去吧。” 俊眉轻扬，叶英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扶到早点摊子上坐下，两人一落座，叶英不凡的相貌顿时引起许多注意，周围的视线频频落在这对男女身上。 听着静姝同店老板交代，全是他一个人的份量，叶英忽然道：“若是可以，你也喝点粥吧。” 他陪在静姝身边好些时日，发现她不是真的辟谷，而是喝的药多了，食物无味觉不到饥渴，若是真为她的身体考虑，还是应该吃点什么。 有些犯愁地看着粥桶里颗粒饱满的粥米，最开始每天被灌药的日子她不是昏迷就是被扎针，吐药吐得难受师父也不强求她再吃别的东西，冷玉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管她，以致后来她弃了膳食也没人觉得奇怪。 “我就不用了吧……”静姝有些飘忽地移开了视线，“回去还要喝药的。” 光那每天早上的三大碗就能叫她喝饱了。 叶英的掌心一直托着她的小手，察觉到那五指一瞬间的退缩不由收紧了几分，“店家，麻烦再加一碗粥，少米，多汤。” 一双乌眸顿时瞪直了，“哎不用……” 头顶忽然覆了一抹掌温，压下了她所有的话语。店老板见静姝没了声便心领神会地眯着眼去准备早点了，女人嘛，出门在外还是要听男人的。 等两碗粥和配食端到跟前，静姝一眼就看到了那碗稀粥，颇有几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不由咬了咬唇，再次小声道：“我不吃也没事的。” 听着她话里隐约的可怜意味，叶英在心里失笑，同样是汤水之物，她喝了应该不碍事，这么底气不足的拒绝，是她单纯地不想喝罢。 “你喝完我再动筷。” 脑海有短暂的一阵空白，回神之后静姝哭笑不得地跟男人抗议：“阿英，你这是要挟。” 可叶英当真就只是将手放在膝上，等着她先喝粥。怀里的人一阵纠结，她有预感，今天要是喝了这一口，以后每餐叶英都不会再给她不吃东西的机会了。 等了许久都等不到静姝有动作，叶英暗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她冰凉的发，“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嗯？” 用力一抿唇，静姝垂眸看着那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白粥，在心中叫苦一番后，她低头一口一口地舀着粥，长年服药的她早就品不出任何味道，便当是喝一碗水吧。 听见她老老实实喝粥，叶英松了口气，旋即也是好生无奈，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有这厌食的毛病。 像是应了那句话，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到两人吃完早点，静姝又是一路走回叶家商行，堂下扫洒的伙计见这位姑娘一瘸一拐地跨进门，而自家庄主则是一脸平静地跟在身旁，他不禁揉了揉眼，赶忙上前行了礼。 一大早的，冷玉又是躺在屋顶上吹着风，余光瞥见静姝走进院子，这小瘸子今天精神不错，就是瞧着满腹郁气的样子。 女子径自摇摇晃晃地走回了房间，没搭理屋顶上的男人，倒是走在后面的叶英缓缓在院中坐下来，冷玉瞥了眼关上的房门，轻啧一声，翻身落了地，在叶英身旁坐了下来，“你们去了一宿，该是有所发现吧？” “我们遇上了天一教。” 冷玉神色微肃，这么巧？ “只是我们从抓到的人口中套问的信息不多，还来不及问个详细便被人在暗中动了手脚。”叶英整理了一番思路，将昨夜在招魂岗中的所见所闻简略描述了一遍。 “这左丘园往西是招魂岗，往东是山贼营地，看起来的确可疑。”冷玉将折扇一收，“昨天夜里又有人来过商行附近，对方有点实力，跟本公子对了一掌便退了。” 果然有人因为他的身份屡屡登门试探，叶英微蹙着眉心，眼下不是跟左丘燎原周旋的时候，瓦解天一教炼尸的阴谋迫在眉睫，“岳州局势复杂，非我几人之力可以挽救，明日我打算带静姝去一趟君山，叶家商行目前的处境有些不利，要拜托你留下来坐镇了。” 冷玉闻言轻嗤一声，“叶大庄主可真会使唤人。” 从招魂岗上回来的第二日便是十五，从白天开始岳州城各处便十分热闹，柯安作为叶家商行的管事一天下来应酬不断，午后他接到一张来自左丘园的请柬，说是左丘燎原在洞庭湖上办了赏月宴，请藏剑大庄主赏光。 可叶英和静姝用过早膳便出门了，只留下冷玉在商行里，那位公子又是个一天到晚躺在屋顶上不知该如何相处的主儿，柯安硬着头皮去后院找冷玉商量，后者眯眼看着他手中那张洒金的请帖，“既然有人发善心请客设宴，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作甚。” 第288章 左丘燎原指名请的叶英，正主不在，他们怎么去？ 此刻，洞庭湖中最负盛名的地方，静姝有些惊叹地看着水路两侧崖壁上搭起的栈桥，丐帮果然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哪怕藏剑山庄近些年来同样迅速发展，但门下弟子也不过几千，这个用万数来衡量的天下第一大帮到底是什么模样？ “丐帮的帮主会见咱们么？” 听到这话叶英微微一愣，出声的静姝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她还在为这男人逼她吃饭赌气呢，昨天早上以后果真餐餐不落地要她喝这喝那，虽然知道那是叶英特地吩咐炖了很久的鲜汤，可她看着那一碗香甜的汤就忍不住额角作痛。 虽然眼下看着只是汤汤水水，但她无比确信他迟早会在里面加各式各样的东西。 她要是不喝，叶英就很淡然地陪着她什么也不吃，这般要挟对她最是管用，也让她好生郁闷。 静姝的骤然收声让叶英在心底无奈，小船靠岸之后，他扶着静姝上岸，沿着竹木搭建的栈道一路上行。今日中秋，君山各处也十分热闹，张灯结彩喜庆非凡，远近有不少欢声笑语，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处依山而建的村落。 两人沿着盘旋的栈道走到山的另一侧，视线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便可窥见丐帮总舵的全貌，他们一路登山虽有人频频侧目，但却没人上来盘问，丐帮的守卫会如此松散么？ 要么是因为丐帮的确不流于表面形式，要么就是这丐帮……的确没什么值得人记挂的吧。 山顶有一处凉亭，可以远远地望见对面的关帝庙，静姝坐下来的时候舒了好长一口气，她的腿走平路尚且吃力，爬山便更加难熬了。 叶英在她身边坐下，左右无人，他便托起她的小腿放在膝上不轻不重地揉着，静姝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有点想缩腿但又想再多让他揉一会，心里别扭得紧，索性把视线移去别处，“我们不是来找丐帮帮主的吗？” 听见她的小声嘟哝，叶英微微一笑，“我们已在此地逗留多日，你猜丐帮帮主是否知道我们现身岳州？” 她听冷玉说过，这天底下乞丐之间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丐帮门下数十万帮众，他们又在距离丐帮最近的洞庭之畔，也许他们已经知道藏剑山庄大庄主在岳州的消息？ 叶英微顿之后又补充道：“丐帮以侠义闻名，我听柯管事说，现任丐帮帮主郭岩同十二连环坞有过正面交锋，然就近的岳州地界却匪患不断，想必丐帮中人对岳州流匪也多有留意。你猜他们是否知道我们也在调查岳州匪患？” “那招魂岗呢？”君山就在岳州辖界内，照这么说丐帮应该对这里的每一件事了如指掌。 “官府封锁招魂岗以后丐帮门下曾派出数十名弟子前往探查，无一生还。”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尚未见到人影便能感觉到对方浑厚的内力，叶英放下了静姝的腿，起身微侧，朝山坡上大步走来的人微微拱手，“郭帮主。” 第160章 chapter 160 来人在三丈开外站定，同样抬手一抱拳，举止间净是洒脱恣意，“叶庄主久等了。” 怎的好似事先有约一般？ 静姝坐在亭子里打量着这个出现的男人，和叶英差不多大，那一身正气却狂放霸烈，与内敛的叶英形成两个极端，他走进凉亭的时候她隐约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风雨之势，起起落落如海潮般随性豁然。 这个人的境界绝非一般。 不成想，郭岩对上她的视线之后也是笑了笑，一拱手道明她的身份，“这位便是揽月楼背后的主人吧？” 心底划过一丝讶异，丐帮的消息果真灵通，连她的背景都查到了，她在座位上微微倾身，“见过郭帮主。” 久闻藏剑叶英之名，也听说他年过而立仍未娶妻，不想身边会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可是这位姑娘看着……郭岩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只能认为这位姑娘和常人不太一样。 叶英留意到跟着郭岩来的还有一人，实力也是十分了得，应该是他的亲随，“今日中秋，叶某约郭帮主一见多有打扰，还望郭帮主海涵。” 他的确是事先安排了人向丐帮递出消息，也留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来查验消息是否属实，免得临时登门旁生枝节。 “都是为了江湖大义，不用分什么时候。”郭岩摆了摆手，他生性豁达，不讲那些弯弯绕绕，再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招魂岗里的东西邪恶无比，叶庄主看来非常清楚他们的底细，有些地方还望叶庄主解惑。” 尸人之患没人比静姝更清楚，叶英抚上她的手背，后者微吸一口气，将尸毒发作的表征及其蔓延的危害一一道明，郭岩听后表情无比严肃，这尸毒如此厉害，要是由着他们蔓延最后危及城镇，那岳州城就会变成第二个李渡鬼城。 “天一教炼尸的人就藏匿在岳州城周围，如不及时采取行动他们恐会做出更大的恶事，最有可能的地方……”叶英微微一顿，忽然换了个问题：“丐帮在君山发展多年，郭帮主可与左丘燎原此人打过交道？” 这个名字让郭岩皱起了眉，“实不相瞒，门下帮众也在暗中观察左丘家的动向，十二连环坞的山贼和他们似有莫大关联，但此人在岳州颇有名望，是有口皆碑的富绅，我们手中没有确切的证据，很难说动官府。” 岳州百姓提起左丘先生这个称谓多是无比的崇敬，在他们心中左丘燎原是岳州的守护神，连官府都对他十分倚仗，在这样的前提下去颠覆他们的认知，得拿出充足的证据才行。 第289章 叶英微微抿唇，左丘燎原在当地的势力的确让人感到棘手，“此前我们调查过招魂岗附近，没有任何驻扎的痕迹，天一教一直潜伏在岳州城外，叶某猜测……兴许也和左丘园有些关系。” 当初他就是在左丘园周围带回了一缕尸气叫冷玉发觉，以冷玉对尸气的敏感，在岳州城内住了那么多日不曾发现异常，想来天一教应是藏在城外，一来二去他们便大胆猜测左丘燎原兴许和天一教也有所勾结。 愤慨地一拍桌，郭岩冷声道：“这左丘燎原看似德高望重实则狼子野心，若是坐实了他的罪证，此人在岳州必除之而后快！” 尸人若藏在左丘园，那他们势必要闯进去探个究竟，叶英本欲开口同丐帮借点人手，却不想郭岩径自表态，愿意亲自带人和叶英同去。 对方的爽快利落让叶英和静姝微微吃惊，对方同样清楚目前的局势，应知道此行困难重重，且叶英他们只有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丐帮吃亏一些。 郭岩却是一抱拳，“叶庄主无需担心，接到叶庄主的联络之后我已同帮内几位龙头商议妥当，剿灭山贼和彻查招魂岗都是义不容辞的正道之事，丐帮门下必全力支持！” 看来丐帮果真如传闻那般义字当先，叶英暗暗松了口气，神色间多了几分释然，“那就多谢郭帮主了。” “哪里，叶庄主不过途径此地却能对岳州民安如此上心，郭某内心也是十分敬佩的。” 叶英客气地摇了摇头，“比起帮主大义，叶某自叹弗如，不过这次行动还有一事要拜托郭帮主，是叶某私下的请求。” “叶庄主但说无妨。” 静姝见叶英忽然朝她转过身，脑海中电光火石地一闪便洞悉了他的想法，她连忙攥住了他的袖袍，“那是尸人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的，你休想丢下我！” 叶英却不容拒绝地按住了她的手，“商行已经被人盯上，你留在那里不安全，冷玉可以辨别尸气，这次行动需要他的参与，你身边没人我不放心，留在君山最是稳妥。” “我不要！” “静姝，你听话。” “不听！”猛地甩开他的手，纤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膝上的衣裙，低垂的视线却止不住地发颤，都是这双腿，都是这双腿…… 郭岩看见二人僵持的局面，心有自知地退了出去，这姑娘明显行走不便，他们若是要查访左丘园，最后难免暴露行踪，说句不好听的话，她的确有些累赘。 静姝没想到叶英带她来君山是打的这个主意，心里又气又急，怎么都不肯。 心中早有预料她会是这个反应，叶英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到时候形势复杂多变，我无法一直顾及你，你在这里有人保护我比较放心。” “我不要人护着，我自己可以的！”静姝哑了嗓子，她从不担心自己，她只担心叶英会不会遭了天一教的暗算变得同她一样，她已经落到如今这般境地，除了叶英她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只有他……只有他！ 叶英却是按住了万分焦急的她，沉声道：“你在安全的地方我才没有后顾之忧，等左丘园背后的秘密水落石出，天一教的人全数落网我就回来接你。” 这本是他做好的打算，知道她定会百般不愿，但也不会更改。 静姝还想说什么却被点中了穴道，失去意识从石凳上倾倒下来，叶英顺势将她接入怀中抱起转身出了凉亭，“郭帮主，叶某不想她与天一教有过多的接触，要麻烦郭帮主了。” “叶庄主尽管放心，随我来吧。”郭岩朝山下做了个手势，候着的亲随也先一步下山去安排。 丐帮总舵里有不少人，叶英同郭岩一道从成片的竹屋门前经过，里头出来的人纷纷同他们热络地打着招呼，这是一位同帮众关系十分亲近的帮主。 郭岩一路引着叶英到了一栋竹楼前，周围环境清幽，“别处人多眼杂，这是我师娘的住处，附近有丐帮精英弟子日夜巡逻护卫，右边就是总舵的聚义堂，几位龙头已经在等着了，叶庄主先将这位姑娘安置在此处，然后随我过去商议这次行动的计划吧。” “静姝若是醒来不见叶某只怕要闹，会不会打扰前辈的休息？”一听这是郭岩师娘的住处，叶英微微犹豫，觉得并不妥当。 “别担心，师娘温婉善良，有师娘在旁安抚，这位姑娘会宽心不少。”郭岩笑了笑，当即进门上楼叩开了一扇房门，恭恭敬敬地同里面的人禀报了几句，想来那就是郭岩师娘所住的房间了。 将静姝在楼下一间厢房内安置好，叶英抚了抚她紧皱的眉心，叹了口气，“就一日，一日之后我回来接你，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别担心我。” 起身出门的时候，叶英犹豫再三还是解下了她腰间的银白短剑，离开残雪，她会睡得更沉一些。门外，郭岩搀着一位老妇人下了楼，对方的身份一猜便知，叶英上前作了一礼，“打扰前辈了。” “叶庄主不必多礼，既有要事在身，便先去吧。”丐帮的前任帮主尹天赐至今下落不明，这位就是他的妻子康华真了。 叶英递出残雪，心中有片刻的迟疑，残雪对静姝来说至关重要，放在丐帮手中……旋即他又摒弃了这一想法，郭岩的为人，应当信得过才对，“这柄佩剑有劳前辈暂且保管，如非静姝身上有异，便等叶某归来时再放回她身边。” 第290章 康华真眼见递到自己面前的这柄霜雪利刃，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示意身边的侍女接下，便目送叶英和郭岩朝另一边的聚义堂去了。 静姝这一睡果真许久不曾醒来，叶英与丐帮诸位豪侠商谈了两个时辰，再一出门天色见晚，郭岩收到了手下传回来的消息，说左丘燎原今夜在洞庭湖上设了赏月宴，一行人当下决定早些出发前往岳州城探探情况，顺便同冷玉汇合。 夜色深了，头顶一轮圆月光芒愈发透亮，君山各处歌酒渐歇，帮主和几位龙头不在，欢闹到了亥时便停了。竹楼上一名身着白衣的老妇人站在栏杆边看着完满的月色，目光却有数不清的怅惘。 虽然入了秋，可身边总有一股寒流挥之不去，老妇人回身一望，只见置于桌上的银白短剑散发着无比清透的光芒，那光芒如瀑，丝丝缕缕向下渗落，朝着某一个方向去。 心中略一思量，老妇人唤来弟子把守房门，拄着拐杖颤悠悠地下了楼，抬头再一细瞧，便见那股清透的寒流不间断地涌向一扇紧闭的房门。 门口同样有两名弟子看候，见到老帮主夫人前来，一躬身便打开了厢房的门，藏剑大庄主带来的这位女眷好似并不一般，她拄着杖缓缓走了进去，那股似有若无的寒气正丝丝浸透着那名女子的肌理。 康华真第一眼见到静姝便有些惊异，再一细瞧心中更是骇然，她伸手搭上了静姝的细腕，片刻之后满脸的凝重。 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能将一个人消磨至此？又或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般剧烈的毒性侵蚀下不生不死？看这脉象，似乎和常人有很大的差别，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你且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杀个山贼，砍个恶棍，揍个天一教……就回来接你 hhhhhhhhhhhhhh 第161章 chapter161 怀着这样的惊疑，康华真抬头细细地看着静姝昏睡中的面容，因瘦削而凸显的五官显得无比分明，一时竟叫人觉出几分熟悉。 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异动，她拄着拐杖又靠近了一步，愈发觉得这五官给她带来的熟悉之感是那样的真真切切。 “像，太像了……” 四周涌动的寒流一时剧烈，静姝无意识地收拢手心，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头顶某物瞬间扯落。天花板骤然塌陷，楼上楼下四名弟子同时闯入房间，看着两层楼之间的那个破洞一时惊讶。 “夫人……” “莫要紧张，我没事。”康华真看了眼直插在脚边的银白短剑，“叶庄主兴许不曾料到，这柄剑得拿到远些的地方才可以。” 寒气侵扰，只怕无法安睡了罢。 一双被梦魇困住的眸挣扎着抬起，瞳孔中两点银白的曦光渐渐褪去，刚醒来的静姝觉得头疼欲裂，又下意识地去找身边那道熟悉的人影。 可是，床头并没有那一身亮黄的衣影，只有一名老妇人微垂着慈善的眉目细细地打量着她。 睁了眼，便更像了。 康华真收敛了心中的惊叹，露出和善的微笑，“姑娘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静姝并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越向外面漆黑的夜和四处点亮的灯火，叶英果真将她留在了君山，她狠狠地一咬唇，刚刚苏醒的小脸倏地埋进了被里。 一双手隔着被面轻轻抚了抚，康华真示意闯入的弟子退出去，便拄着杖在床边坐了下来，“叶庄主武艺高强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他很快就会回来接你。” 放心……她如何放得下心，若只有山贼也就罢了，可天一教的诡计层不出穷，当初他们便是落了圈套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那些魑魅魍魉再次出现，如果叶英不在身边，她一刻都不得安宁。 泛着幽光的眸忽而抬起看向刺入地面的残雪，好你个叶英，把残雪拿走这等方法都用上了，就是不让她跟着是不是！ 康华真见她在烛火下发青的眼角，心中微瘆，随即缓声道：“姑娘睡了这么久该是饿了吧，我去吩咐厨房准备点宵夜，今日中秋，丐帮弟子做了不少月饼，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馅料，我让人去拿。” 沉沉的视线从残雪上收了回来，静姝攥紧了被子，埋头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回答：“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身体不好，不惯用食。” 没了往日的要挟，她更不想吃东西了。 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康华真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便让人沏了一杯温茶上来，“我自幼学习药学和卦术，武功平平，早年在各处颠沛辗转之时总是夫君护着我，他也惯是将我安排在稳妥的地方独自出去面对危险。” “那时候的我像你一样，怎么都不放心，可后来我明白了，不放心又能怎样，他还是会一次一次地做出安排，如果他真的在意你，你是拗不过他的。”康华真坐在床边轻叹：“我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便只好试着去习惯，做那个等他回来的女人，放不放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能见到我。” 静姝咬了咬唇，捧着茶碗的手指却不住地收紧，男人都是这样的吧…… 而康华真心中却有自己的神伤，她等了那么多次，唯有这一次，久久没有音讯，丐帮上下找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尹天赐的下落。 低垂的眸子有些黯淡，静姝抿了口茶水，温热的感觉滚落咽喉渐渐被寒凉取代，要是叶英出了什么事，她必跟冷玉没完。 第291章 这一想法在心中诞生的时候，刚由一众宾客送着下船的冷玉脚步蓦地一僵，合拢的双眼皱出一丝波澜，发生什么事了？ 走在他身后的人以左丘燎原为首，看见前方那道颀长如玉的背影停顿，心中暗哂：这个叶英刚才在宴上喝了不少酒，怕是不行了罢？ 只是……左丘燎原两眼微微眯起，他暗中着人调查，传回来的消息皆言藏剑叶英性情寡淡，不与人交际，可赴约的这人虽谈不上热情，但言语之间并不拘束，甚至还有股外露的傲气。 疑惑归疑惑，他心里对冷玉并没有半分轻视之感，以他的修为根本看不穿冷玉的境界，且手中得力干将夜探叶家商行被对方一掌击退。 这必然是个武学的集大成者，一对一的情况下己方没有任何胜算。 想到这里，左丘燎原和左右的人微微交流了番眼神，空气中说不出的暗潮涌动。 缓了缓心中莫名的波动，冷玉挑了挑眉，心觉周围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纷杂的气息，面色微嗤，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他还当真没有放在心上，刚要继续走路就隐约发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脚步又停住了。 见冷玉步伐摇晃，左丘燎原愈发笃定他是不胜酒力，连忙示意左右的手下上前，“叶庄主，今日机会难得，不若就在这画舫上歇下，老朽去安排些人来妥善招待。” 说是招待，那可真是好一通招待了。 冷玉在心里暗笑一声，转身一拍左丘燎原的肩，“既然左丘先生有此美意，那本庄主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脸色当即一白，这一掌拍得他内息翻腾险些溃散，左丘燎原步伐一晃，眼底顿时闪过凶光，可眼前的人却神色自若仿佛只是无心的举动，甚至还含笑推着他的脊背往回走。 周围的人一时没有想到他会有这等熟络的举动，一同陪着赴宴的柯安不由捏了把冷汗，虽然不解冷玉为何扮起样貌来和叶英这般相像，可这行事风格实在迥异，太容易露馅了。 他正要跟着冷玉往里走，却见前方的那人回过头来道：“柯管事，今夜中秋，正是团圆的好时候，本庄主在这里有左丘先生作陪，你早些家去吧，莫让妻儿久等。” “可是……” “去吧。”冷玉摆了摆手，“不必管我。” 连唯一的随从都打发走了，此人当真毫无警惕之心，左丘燎原再次在心里对冷玉的大意表示鄙夷，脊背却人强按着走上了甲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仿佛被人钳制着，扭头一看只见冷玉脸上似有深意的笑容。 “今日承蒙左丘先生宴请，这中秋佳节也不算虚度。”冷玉心中留意着柯安离开的时间，手中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柄折扇缓缓地摇着，夜风过后只有漫漫寒意，浸洒的月光仿佛融了冰雪，冷得人直打颤，“先生如此大礼，本庄主也想回敬先生一场美景。” 左丘燎原客气道：“叶庄主说笑了，以叶庄主在江湖中的身份，能赏光参加老朽的宴席，已是蓬荜生辉，何需回礼。” 低低地一笑，冷玉收拢折扇一指天上的月，“月明星稀，好好的中秋之夜天上只剩光秃秃的月亮，多没意思，本庄主特地备了一场烟火给先生，还望先生好好观赏。” 烟火？ 只见那折扇遥指的方向忽然一垂，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指向岳州城外左丘园的方向。左丘燎原心头微微一跳，生出许多不安的感觉来，漆黑的夜幕像是一张无形的大手，牢牢地将他的视线攫住。 不是他看呆了，是他根本动不了。 被那冰冷凌厉的气息锁定之后，他连动一动唇都很困难，“你……” 周围的人发现他们主子不对劲，当即退开一步朝冷玉露出显而易见的杀气，而那翩翩公子只是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嗤笑着缓缓抬起一双清寒的眸，“急什么，还不到时候呢！” “救先生！”一群人一哄而上，而冷玉只是挥了挥袖袍，一股劲风直接横扫出去，将在场的人扫得七零八落。 “垃圾。”冷笑一声，冷玉转身按上了船舷，掌心一发力，涌动的寒光顿时顺势而下沿着甲板将倒在地上还要站起来的人凝成了冰雕，“本公子自打进这岳州城开始便浑身不利索，今日难得上头的人放了话，怎么也得好好动动筋骨才是。” 城东的方向忽然升起好几枚信号弹，半空中微微闪烁的火光看得左丘燎原心中咯噔一声，那是左丘园内的信号弹，另外一枚却是不认得，但肯定不是自己人的。他当下怒喝一声，强行掀开冷玉对他的压制却接连吐出好几口鲜血，事到如今他焉能想不出背后有人搞鬼。 冷玉抬手挡开他的攻击，心中杀意凛然，指尖弹出一道锋利的气息直逼他的咽喉，从湖的另一边却有一道掌风骤至，银扇一展，将强涌而来的掌风挡下，脚下不可控制地退了一大步，冷玉心中惊疑，来者实力强劲，不可小觑。 湖面上有一人影踏浪而来，顷刻间就到了甲板上站定，冷玉正要凝神应敌，却见对方朝自己抱拳拱手，“此人需得留其性命以便他日对证，阁下还请手下留情。” 冷玉抬眼上下一打量这身形魁梧的壮汉，这等内功修为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应当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与丐帮联手，等信号。 方才冷玉在外发觉叶英气息时，对方说了这一句话便匆匆走了。想到叶英今早带着静姝去了君山，冷玉前后一思量便收了扇子，看这打扮不算破烂，真瞧不出个乞丐模样，“丐帮的？” 第292章 壮汉拱了拱手，“叶庄主已去往左丘园，还请阁下速速前往，一探尸人的行踪。” 行呗，那姓叶的还真使唤上他了，冷玉哼了哼声，不过在天一教的事上，他向来不计较，何况脑子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一直徘徊不去，要是叶英有个什么意外…… 静姝会杀了他的。 第162章 chapter 162 心思骤停，冷玉也不耽搁，提气跃出画舫，身形宛如一道流光，瞬时踏着夜风掠出几里地。 好快的轻功！壮汉暗暗震惊于那非人一般的速度，究竟是什么身法才能快到如此地步？回神之后只见地上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朝着船的边沿爬，当即大喝一声，变掌为爪，磅礴的内力直接将人从地上倒吸而起捏在掌中，“你这恶贼，事到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左丘燎原满脸的不甘心，“丐帮插手岳州城的事，是想和十二连环坞翻脸吗！” “可笑，我丐帮何时与你们这群恶贼交好！”壮汉怒极反笑，“当初留宫傲老儿一条狗命不过是唯恐你们这些山贼群龙无首做出更大的恶事，待到万事俱备，我必将宫傲的项上人头悬在白帝城外以祭无数死在你们刀下的冤魂！” 仿佛明白了这人的身份，左丘燎原瞪大了眼睛，“郭……” 一个手刀劈在他的后颈，五旬老头的身体顿时如烂泥一般栽倒在地，郭岩朝岸上一挥手，顿时有几十名丐帮弟子跃上画舫迅速制住了船上的人，“这边的人就有劳林龙头看押了，我且去左丘园支援叶庄主和其他兄弟。” 人群后步出一名老者，正是丐帮的四龙头之一，冷面叟林诚，他朝郭岩一拱手，“帮主放心前去，此人由老夫看押万无一失。” 郭岩当下应声离去，左丘园四处已亮起火光，不知里面战况如何，他一路疾驰赶到左丘园，园内丐帮弟子正和内外护院打得不可开交，掌心聚起一团力，自家人都晓得帮主厉害，瞅见郭岩到来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排山倒海之势顷刻将左丘园的家丁砸进地面，躺在地上痛嚎。 战局一缓郭岩便四下寻找着叶英的身影，“叶庄主呢？” “同掌钵龙头去内院寻找证据了，刚来了位白衣的公子，也往内院去了。” 听完弟子答复，郭岩也不停留，一面击退园中各处的护卫一面往里闯，左丘园内的人手果真层层如浪，且手中这粗制的兵器怎么看都像是山贼惯用的刀具，这左丘园分明就是个贼窝！ 一路杀进内院，月下执剑的人有清冷无瑕的背影，错身而过的剑气宛如实质，久闻藏剑叶英乃剑道一派的高手，此前更是闭关参悟无上剑意，如今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郭岩当下以双拳加入战局，和叶英联手制服四面八方涌来的山贼，但凡有人强敌当前萌生退意，即便能离开这片园子也会被外围重重把守的丐帮弟子堵截。 两方人马鏖战到天明，丐帮掌钵龙头蒋方文终于从书房的暗格内搜出一沓信函，都是左丘燎原和十二连环坞总舵之间联络的信件，细查过去牵连甚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吃惊。 郭岩四下看了看，觉得应是少了一个人，“怎么不见那位白衣的侠士？” 一团人影猛地砸穿天花板撞在角落里激起一阵烟尘，头顶一道懒散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本公子难得发个善心留了活口，不用谢了。” 冷玉一早便找到了叶英，顺势去寻了藏匿的尸人，对方已经逃跑，可以跑不出几里地便被嗅觉灵敏的冷玉追上揪了回来，只是他说的活口，众人看着那在墙角明显出气多进气少的尸人，看着也活不了多久。 尸人被冷玉随手一根木棍死钉在了地面上，身下蜿蜒了一片惨绿色的尸血，引得屋内的人纷纷皱眉退让。 “天下……归一，我教……必将……统治中原……”一口青黑的血溢出嘴角，尸人僵死的身体抽搐两下之后便没了动静。 “左丘燎原背地里与山贼勾结，凭他明处的身份控制岳州城乃至江南道上的商路，且如今这十二连环坞似和前朝欲孽有了瓜葛，而天一教……”蒋方文看着信件中的关键内容，“事情单凭我们江湖中人无法解决，此等大事还是要上报朝廷。” 冷玉挑了挑眉，看下面一群人神色不好的模样，便从屋顶上翻了下来，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信函看了一眼，轻啧一声，乌蒙贵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反唐势力的身上，他还真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只怕这信中提及的南诏王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 “南诏……”返回君山的船上，叶英听见冷玉在低喃着这个地方，便问是何缘由。 “之前本公子跟叶炜去苗疆调查乌蒙贵，五毒教内部分裂，又受到尸人之患，怕是无瑕顾及天一教的动向，由得乌蒙贵在西南一带发展壮大。若是天一教和反唐势力勾结，过不了多久必起战事，而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战争更能光明正大制造尸体的了，到时候……” “反唐势力中就会出现一支尸人大军。”叶英顺着冷玉的话往下，心念也跟着沉重起来，“天一教绝不能放着不管。” 冷玉双手环胸，“你们所谓的世俗正道本公子不管，不过凡是能让乌蒙贵不痛快的事情，请务必让本公子掺一脚。” 玉魄跟乌蒙贵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那是早在静姝出生之前发生的事，叶英并不清楚，但看冷玉每次提起天一教时的那股戾气，只怕可用恨之入骨来形容。 第293章 “多谢。” 冷玉斜睨了眼说出两个字的男人，“本公子可不是为了你们，是为我自己。” 对此，叶英只是淡淡将心神放向远方，君山，越来越近了。 清晨时分，湖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白衣女子散着雪色的发坐在湖边草地上，乌色的眸中焦点时有时无，从背后看来仿佛直望着那层薄雾发呆。 一夜过后的康华真在弟子的服侍下洗漱，出门后看见那个坐在湖边的单薄背影，不一样的眼眸看见丝丝精纯的寒气从手边的短剑中涌入她枯瘦的身形，这般体质，着实奇特。 没有叶英在身边，静姝自是彻夜未眠，丐帮总舵四面环水，没有船她不可能出去，她在房间里根本待不住，便挪到了湖边，一坐便是一整夜。 正茫然地看着远方，身前的湖水微微起了不一样的涟漪，掠过耳畔的风送来了什么东西破开湖水的声音，她顿时来了精神，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那层薄雾的背后，直到雾气中渐渐显出一叶扁舟。 甫一见那熟悉的轮廓她心中激动，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使不好力的膝盖顿时让她一阵东倒西歪，险些栽进湖里。一阵风几乎是片刻便到了面前，有力的臂膀稳稳地圈住了她无处借力的身体。 回来的路上冷玉问起叶英是怎么把静姝留在君山的，按那祖宗的脾气定是死活不肯，不然也不会在脑海中冒出那么个想法，直接影响到了身为玉魄的他。 听了之前发生的事后冷玉不由笑出了声，直截了当地告诉叶英静姝早就醒了，想靠拿走残雪让她昏睡，法子是不错，可起码得将残雪拿出君山才能叫她沉沉地睡上一觉。 冷玉这么一说，叶英难免焦急，她百般不乐意地被留下，可千万要乖一点才好。 此刻，那双冒着酸气的乌眸正朦朦胧地瞅着叶英，即便他看不见也知道她的眼里定是写着满满的控诉，他抚了抚她的后背，“乖，我好好地回来了，别担心了。” 苍白的唇紧紧抿住，半晌却伸手在他胸前狠狠一推。叶英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推，下意识地松了手，脚后跟及时止住后退的步伐，但本就站不稳的静姝却在反推力下直接摔倒在地，脑海一白，愣愣地坐在原地。 回过神后的叶英连忙蹲下身去扶住她的肩，“对不起，我……” 冷玉看着这一幕脑门突突直跳，索性不去看那两人，余光若有所觉地发现竹楼上有人在看他，视线轻抬只见对方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 康华真神色和蔼地朝冷玉微微一笑，便转身在弟子的搀扶下进屋去了，关门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掩的惊愕来。 先天灵玉……原来世上当真有那个东西，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 竹楼外，冷玉皱眉看着那扇合拢的房门，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昨夜他假扮叶英以后便不曾戴着面具，难怪别人总盯着他看。 叶英搂着紧抿着唇不说话的静姝无奈又心疼地一阵哄，她生气的时候一贯不爱理人，可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让她留在君山。 “不许再点我睡穴。”半晌，静姝才僵硬地挤出这一句话来。 “好，下次不会了。”她肯开口，叶英自是应下。 下次。 听到这个词静姝心里又是一阵懊恼，还有下次……乌眸瞅着有些无措的叶英，只觉得胸口强行咽下了好大一口郁气。 “下次……”静姝狠狠一咬唇，讨厌极了这两个字，话到了嘴边翻来覆去嚼出许多沮丧，“下次你要提前告诉我，不许这么突然地安排，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幸好这次有冷玉跟着，有她的交代冷玉绝对不会让他出意外，可如果真的有下次呢？ 叶英揽过低声嘟哝的静姝，若是提前告诉她，只怕连着这两日的光景她都要埋汰了，不过她眼下的妥协倒是让他舒心，他原以为她定会不依不饶地跟他闹上好一阵子，“好，我答应你。” 拧起的秀眉这才稍稍松了一些，静姝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就着熟悉的味道缓缓闭上了眼。 她本是感觉不到累的，可这一夜过后，放松下来的心神没多会便陷入困顿，直到叶英向康华真辞行都没有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濒临破产 第163章 chapter 163 看着那个在叶英怀里安睡的女子，康华真和善一笑，眉眼间暗含了一丝艳羡，说话的声音也轻柔了不少，“这位姑娘很懂事，又心系叶庄主，叶庄主可要善待她。” 叶英颔了颔首，“此番打扰前辈了，叶某在这里谢过。” 康华真笑了笑，目光落在一旁已经戴上面具的冷玉身上，视线与二人之间流连，心中的想法愈发笃定，只是脸上却没有太大变化，“时候差不多，叶庄主，老身便不送了。” 道了别，叶英抱着静姝上了来时的船，冷玉轻飘飘地站在船头吹风，船影驶入薄雾渐渐消失不见。康华真站在湖边感慨万千，直到一名青年身着轻衣从竹林另一头穿越而来。 “中原，要变天了。” 刚到康华真身边的尹放听见了这一句心中略微惊异，他知道母亲精通卜卦之术，“母亲，师兄平安回来了，昨夜帮中有几个兄弟受了伤，他在照看，便叫孩儿过来告诉母亲一声。” 康华真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目光幽幽地看着那层薄雾的背后，尹家先天一派寻找多年的灵玉出现在中原，那个女孩又生有那副相貌，不知其中有着怎样的变故。 第294章 岳州城一夜之间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百姓都不敢相信那个守护他们一方安宁的左丘大侠竟与山贼有所勾结，但丐帮手中有一沓机密的信件，叶家商行又联合一众同行提供了左丘家名为合作实为变相垄断商路的证据，左丘燎原在岳州城的地位顿时沦为了过街老鼠。 “那……招魂岗怎么办？”岳州城的知府小心翼翼地站在商行后院里询问面前白发垂眸的男子。 叶英的心神始终落在那个扶着墙缓缓挪步的女子身上，听到知府这么问，想起还有招魂岗的事来。 如今岳州城附近的尸人已经被冷玉全数消灭，但招魂岗仍有尸毒残留，官府当初是在左丘燎原的障眼法下误以为那里会有山贼出没才封了道，谁成想里面居然出现了那么可怕的东西，一想到自己和左丘家的关系走得那么近却原是在被对方利用，知府大人的心里又惊又气。 他实在是糊涂了。 “我们的人检查过招魂岗内的尸体，毒性并不剧烈，但危害仍在，稳妥起见……”叶英顿了顿，“还是全烧了吧。” “好，本官这就着人去办，此番多谢叶庄主了。”岳州知府感激地向叶英一拱手，对方还了一礼，便由柯安陪着送出了门。 送完客回来，柯安见叶英正托着静姝的手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走，心里有话想说，但又觉得气氛不合适。 “如今左丘燎原落狱，岳州往来的商路没了保障，但……若是各家商行协力，将行商的路线和时间进行规整，大队人马一起行动，再雇佣有实力的镖局沿途护送，想来问题不会太大。再不济，同二庄主说说，往岳州增派人手。山贼终究是山贼，在武力威慑面前他们也不敢造次。” 一听静姝忽然出声，柯安险些怀疑她是不是肚里的蛔虫，脸上却不可遏止地堆起笑脸，“小的明白了，小的待会就去发帖请各家商行主事过来会面。” 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岳州这边他们就可以放心了。自从发现天一教和南诏有了勾结，形势更加严峻，他们思量再三，还是让冷玉暗中去了南诏看看天一教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静姝发现柯安还站在一旁，好像还有事要说的样子，“怎么了？” 大事得到解决，但还有件不知当说不当说的小事，柯安轻咳一声，上前作了一礼，“庄主，姑娘，明日启程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只是……唉，是姑娘之前救下的那个小伙子，说是要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誓死跟随姑娘。” 叶英和静姝同时一愣，一时没想到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事。 “那小伙子听到庄主和姑娘明日离开，今儿个就自告奋勇说要当车夫，一路跟着回扬州，小的这边拿不了主意，所以才来问问您二位的意思。” 静姝顿时皱起了眉，“他受了重伤还没好全，怎么能赶路呢？” “是啊，小的也是这么劝他的。”柯安苦着脸，“可这小伙子倔得跟头牛似的，一大早就带着伤回家去了，说是收拾东西明儿跟你们一起上路。” “你派人去安抚一番吧，我身边也不比他在商路上行走安全，让他好好养伤，早日康复。”静姝同柯安交代了一番，后者终于离开了。 叶英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休息，冷玉走之前说过静姝的气色有些好转，他们一路返回扬州，气候回暖，她的身体状况应该会好起来，而且……像是最近走得多，小腿也不似以前那么无力了。 只要她身体好，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一想到解了尸毒反而会短去她的寿数，叶英心里有好些难言。若非不到一个月便是九月十五，他本打算再往西去，到长安寻孙思邈好好看看静姝的身体。 听到叶英的微叹，静姝余光偏转，只见一抹黯色自那张如玉的脸上一闪而过，她伸出手去轻扯着他的广袖，却没有出声。 握住那纤弱冰凉的小手，叶英摒却心头的郁结，“郭帮主听说我们要离开，今早特地派人送了一车杏花酒过来，柯管事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你觉得怎么安置为好？” 酒？ “说起来前几天丐帮在善后的时候我时常看见冷玉去找郭帮主喝酒，该不会是因为那家伙……”静姝揉了揉额，她倒是少见冷玉和什么人合得来，莫不是真应了那句话：喝杯酒，交朋友？ 最后，静姝把那一车子酒分了一半托人运去华山，剩下的又分了一大半让叶家商队送到藏剑山庄，留了几坛给柯安和商行里的伙计，最后只剩下一坛。 叶英有些哭笑不得听见静姝嘀咕着索性一坛也不留，这让冷玉知道了只怕两人要怄上好一阵。 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两人启程回了扬州，静姝是在晨梦中被人抱上车的，空间的变换让她皱了皱眉，但在熟悉的掌温安抚下歪着小脸睡得更熟。 叶英轻柔地将她放在车厢内的软垫上，随后坐下让她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柯安一直小心翼翼地候在马车外，见叶英比了手势，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嘱咐车夫牵着缰绳往前去。 少见静姝这般睡迷糊的时候，叶英轻轻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似乎从君山回来之后每个夜晚她都睡得很沉，不消他再费神调动内息将残雪的气息隔绝在她的意识之外。 马车轻轻地出了岳州城，背后有一道气喘吁吁的呼吸直追着他们而来，城门外，叶英叫停了车夫，掀起车帘走了出去，来者有些熟悉，再一细想便认出是那个重伤的少年。 第295章 人影扑通一声跪在了叶英面前，“庄主，请允许我随行！” 膝盖落地激起了尘土的味道，但敏锐的嗅觉还捕捉到了一丝血腥气，叶英听见旁边的车夫隐隐倒抽了一口气，暗猜是对方身上未愈合的伤口又迸裂开来，当下皱了皱眉，沉声道：“一个连自己都不珍视的人，如何去保护他人。” “我的命是庄主和姑娘救的，唯有用这条命来报答。”少年挺直了脊背，头却低进骨子里，胸口的血丝不住地外渗，布衣很快就殷红一片。尽管柯安一再跟他强调，以他的身手待在那两位身边非但帮不上忙，还有可能会拖了后腿，但哪怕是端茶送水，做牛做马他也心甘情愿。 叶英清霜般的神情微微起了变化，但言语间仍是一片冷硬，“我们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还是回去继续跟着商队行商吧。” 言毕，他就令车夫上车，策动缰绳向前行去，少年愣愣地跪在原地，看着官道上远去的滚滚烟尘，心里弥漫着一层冰凉，却在一个咬牙之后，整个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着车马离开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去。 “阿英。”车厢内的静姝有些不太赞同地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叶英一下车她便醒了，自然也是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知道是昨日柯安提过的那人来了，“好歹让人把他安全送回商行，他的伤口又裂开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叶英摇了摇头，皱着眉兴许也在思量那个少年的事。 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后张望了几眼，她已经看不到那个满是伤痕的人影，只是直觉告诉她那人一定还跟着，“走慢一点。” 外头的车夫得了吩咐，便放慢了车速，静姝索性趴到车窗边朝后看，心思随风掠出极远，只听到时断时续的呼吸，心中不忍，“阿英……” 那好歹是她救回来的一条命。 但叶英还是摇了摇头，伸手揽过忧心忡忡的女子，“他不明白他还能活着的价值，你心软，对他并无好处。” 到了距岳州城五里地的一处村庄，叶英同一名正要往城里去的农夫说了几句，又递了银子，交待妥当之后才上车继续前行，“我已拜托人在去岳州城的路上留意那个少年，若是发现他会劝他回去。” 静姝点点头，看着后方空无一人的山道，悬着的心却不知怎么地落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lpl牛批o(￣▽￣)d 第164章 chapter 164 从岳州到扬州，来时他们走走停停，在路上便耗了将近半个月，去时他们坐着马车，除了夜间休息和一日膳食，马蹄一刻不停地在江南道上一路东行，五日之后便隐隐看见了扬州城的轮廓。 这回静姝和冷玉都离开了揽月楼，这么长的时间，只怕楚穆要等急了吧？ 马车驶进了扬州城门，静姝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每隔三月的这个时候，因为即将举行的珍宝会，扬州城的街道都会变得拥挤，马车行进缓慢，正当她寻思着要不下车徒步回去，视线就落到了城中那座鲜明的高楼上。 原本好好坐在叶英身边的人忽的掀了车帘出去，他一怔，直觉出了事，“怎么了？” 目光死死地盯着揽月楼顶焦黑的痕迹，静姝脸上写满震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刻钟后，揽月楼的天字层，楚穆战战兢兢地站在归来的二人面前，顶着满头的汗将发生的事简要叙述了一遍，“姑娘和公子都不在，前两天有小贼闯了进来，像是没得手气不过，便在楼上放了把火，大半夜的刚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后来守夜的杂役听到外头的响动，才知道楼上着了火。” 静姝抿紧了唇，阁楼上设置的阵法只能防得住人，哪里防得住火势，只怕火势一起，连阵法都一并毁去了。 楚穆捏了把汗，继续道：“因为灭火不及时，阁楼毁了大半，小的赶来的时候已经将所有还能用的东西全部挑拣出来，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揉了揉额穴，虽然揽月楼里的东西对静姝而言并没有太大用处，但……那好歹是些天地间罕见的珍奇美玉，就这么被一把火烧作了灰，是个人都会觉得惋惜。 叶英也不由拧了拧眉，“那贼人可有抓获？” “没有。”楚穆摇了摇头，“是打更的人看到有一道影子从阁楼上跃出去，接着便起了火，那贼人的模样是什么也没瞧清楚，更不知其下落。” 微微收拢了拳，静姝看着已经变作焦炭的阁楼，要是他们再早点回来就好了…… “这件事官府已经在调查了，小的一直派人在衙门候着，若有消息会立刻传回来的。”楚穆见静姝的脸色并不好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姑娘，那这个月的珍宝会……” 就这两日，揽月楼起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恰巧又在这个关键时候，很多人都在猜测这次的珍宝会是举办不了了，甚至往后的都很难说。 “容我想想，你先去忙吧。”静姝叹了口气，她还是先点一点损失。 能在烈火中留下的东西都是不怕火炼的，静姝简单地翻了翻，幸好之前因为有需求便让冷玉把孙思邈给她的医书和一部分药材带去了岳州，所以她一直随身带着，至于其他的…… “药方里要用的药全烧光了。” 叶英蹙着眉，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可要是静姝常用的药出了短缺……“可有难寻的药？” 第296章 “有一些，我得想办法告诉冷玉。”静姝按了按胸口，不晓得是不是大火之后的废墟还留有烟火气还是心中为此事感到抑郁，她微咳了几声，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 一只手连忙抚上她的背脊顺着呼吸，“别担心，你把药方写一份寄回山庄，让二弟着人帮你去寻。” 静姝抿了抿唇，她虽然身体有些好转，但是尸毒和寒毒交替反复，她不敢保证万一毒素发作的时候没有汤药及时扼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那些药都是万花谷和冷玉花了两年时间搜罗来的，临时去找只能找到寻常的几样，有几味罕见的药材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凑齐。 提笔写下了药方，静姝在心里微叹一声，看向身边陪她写信的男子，虽然离开了藏剑山庄，但他们还是要处处倚靠叶家的势力，也不知山庄里的人会怎么想。她从没想过叶英会和叶家彻底断了联系，是她心里自己有道过不去的坎，反而累得叶英陪她在外有家不回。 没听见静姝再写字，叶英便问：“写好了么？” “嗯。” 叶英想了想，又道：“你在信中同二弟将岳州发生的事说一说，让他以藏剑山庄的名义写封信去天策府。天策府主李承恩数次参加名剑大会，同叶家交情匪浅，他是一方统帅，手下将士众多，把天一教的阴谋告诉他，也让他多加留意南诏的动静，若能及早将战事遏制最好。” “好。”静姝低头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写到信末，她顿了顿，忽而道：“阿英，你帮我去唤一声楚穆，让他叫账房拿着账本上来，阁楼不能就这么放着，该修补的还是要修补起来。” 颔了颔首，叶英起身出门去寻人，静姝在他走后再一看信末的字句，提笔续了几行，眸色微黯，缓缓地写上了落款。 叶英带着账房上来的时候，静姝正坐在那堆杂乱的物什面前一样一样整理，见人来了，她便放下手头的东西，仔细算起需要的购材，天字层也烧塌了不少，修缮将会是很大一笔开支。 静姝和账房在天字层仅剩的走廊上走了一圈，账房越记越心惊，他不是藏剑山庄的旧人，自然不晓得这位主子在某些方面的天赋，手指从这到那一指便能说出具体的数字，即便叫个多年的老匠人来看，也不会相差多少吧？ 静姝点完了材料，账房照着市面上的价格一算，便同她报了价：“东家，若是不算陈设统共五百两左右，屋里的布置还是照旧吗？” 这就让静姝有些犯难，不提冷玉那满屋子的玉石翡翠，光是她房间里的床榻桌椅便多是稀罕物件，如今被烧了个干净，想照旧也没法复刻，她揉了揉额穴，“先从简吧。” 账房拨着算盘一通算，上上下下又多了好些银两，等到他全部记下离开，静姝忍不住满是郁气地捏紧了拳，“定要将那恶贼抓到教训一番！” 叶英安抚着满腹牢骚的静姝，“可要去趟官府探探情况？” 看了一地的烂摊子，她叹了口气，还是先收拾东西再想想珍宝会还要不要进行吧。揽月楼中的藏品原本就以奇花异草居多，这些都是耐不住火的，原定九月十五的珍宝会拍售的焕颜草也在大火中被烧作了飞灰，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冷玉若是知道，只怕要气得半路折返。”静姝头疼地看着另一篓子四分五裂的碎石，这些都是他的宝贝，冷玉是玉魄，对玉石一物最是喜爱，这下可好，玉器经不住火烧，碎的碎断的断，半点光泽也不见。 叶英拣了一块残缺的玉石放在手中轻抚，片刻之后也有些惋惜，玉石的天然质感已被破坏，这些都是废玉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静姝将那一篓碎玉全倒出来再拣了拣，楚穆已经命人洗过表面炭灰，可看着还是无比灰旧，随时都有可能再度裂成更零散的碎玉，“这颗倒是还好。” 接过女子递来的一枚玉石，叶英仔细摸了摸，颔了颔首，“兴许是着火时被什么严实的东西包裹，所以并没有受到破坏。” 只是除了这一块，别的无一幸免，静姝看着那孤零零的金黄软玉，见过这么多玉石，大概的种类她还是可以区分的，“这应该是金丝玉吧？” 叶英轻嗯一声：“品质上乘。” 找了个匣子将它收好，好歹有一块留下来，比起被烧毁的建筑，这些玉石和草药才是真正巨大的损失，“这次的珍宝会还是作罢吧。” 虽然无奈，但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阁楼被毁，叶英和静姝暂时住在地字层的厢房里，之前揽月楼大火，楚穆已经挂牌谢绝了所有客商的入住，连大堂里的生意也告歇，在整顿好之前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开业了。 到了傍晚，楚穆谨慎地上楼请示：“姑娘，酒楼生意暂停，小的之前给底下的人都放了假，只留了一个值守的长工，您二位回来了，您看是小的去外面安排膳食定时送来，还是叫一个厨工回来做？” 静姝沉吟了一会儿，“安排一个厨工吧，左右到时候这边修缮动工的人也需要伙食，忙起来兴许要两个。”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小的这就去安排人手。”楚穆拱了拱手，“今日的晚膳可能要稍待一会，小的会尽快。” “不碍事，你辛苦了。” 揽月楼出了这么大的事没见静姝怪罪，楚穆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次的差池可是他倾家荡产都偿还不起的，幸好静姝没有追究，只是可惜了那一屋子的好东西。 第297章 一天之后叶晖收到了扬州寄出来的信，揽月楼起火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叶英和静姝不晓得回到扬州没有，若是到了只怕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派出去打探详情的人还在路上，那两人就回了，还快马加鞭地寄了厚厚一沓信回来。 “干娘在信里说了什么？”叶琦菲努力地踮着脚试图看到里面的只言片语，怎料叶晖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叶晖拍了拍叶琦菲的脑袋，“菲儿乖，江湖上出了大事，二伯去同你爹和四叔叔商量一番，你先去松涛苑陪你祖父祖母说会儿话。” 眨眨眼，叶琦菲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的确是出了大事，便乖乖地点点头，由丫鬟陪着出门去了。 江南的秋日还是泛着暖，老夫人在佛堂里诵经，院子里叶孟秋躺在太师椅上不疾不徐地晒着太阳，看似闭目睡去，实则那一个小脑袋从院门出探头的时候他便有所发觉，“小机灵鬼，躲躲藏藏干什么？” 叶琦菲见被发现，也不拘束，笑嘻嘻地跑到叶孟秋面前，“菲儿是不是打扰爷爷休息了？” 第165章 chapter165 叶琦菲见被发现，也不拘束，笑嘻嘻地跑到叶孟秋面前，“菲儿是不是打扰爷爷休息了？” 哼了哼气，叶孟秋眯着眼，“今儿个怎么这么早过来了？莫不是偷了懒？” 叶家第三代就这一根独苗苗，全庄上下虽然宝贝得紧，该学的东西也是一样都不落下的，每日在教书先生那儿学两个时辰书，午膳之后便到叶晖身边学算术，现在午时才过了不久，她明显没在叶晖那里待太长时间。 “才没有。”叶琦菲撅起小嘴，“干娘写了信回来，二伯伯看过脸色都变了，立马就去寻爹爹和四叔叔，无暇顾及便将菲儿打发过来了。” 叶孟秋微微拧眉，抬手一招，便有影卫意会，去洗心堂探听几位庄主议事的消息了，“你干娘说什么了？” 摇了摇头，“二伯伯就说出了大事，也不晓得是什么大事。” 揽月楼着火的消息叶孟秋也有所耳闻，只是单凭这个消息能叫他那处事圆滑的儿子变了脸，份量还不够重。 见叶孟秋若有所思的样子，叶琦菲眨巴眨巴眼，不忘叶晖最初把她安排到这位老祖宗身边的目的，“爷爷，江湖上这么不安全，您啥时候派人去接大伯伯和干娘回来啊？” “有阿英在，你干娘安全得很。”睨了小家伙一眼，叶孟秋心里说不出是自豪还是懊恼，叶英是所有儿子里最出众的，他把毕生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可这一次真的让他失望了。 失望，还有更大的失落。 越优秀的儿子，越无法把控他的人生。羽翼丰满的雄鹰离了巢，叶家余下的子嗣中又有叶炜这般心怀恨意的儿子，叶蒙莽撞，叶晖虽然善于持家，但在江湖上的名望远不及叶英。 那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叶英。 听到叶孟秋叹气，叶琦菲估摸着其实老祖宗的心里也为难得很，“爷爷，您若想大伯伯了，就想办法把干娘接回来，二伯伯他们都说只要干娘肯回来，大伯伯一定会回来的。” 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晓得什么！知道你干娘是什么人么！她要是回来叶家怎么办！” 得了叶孟秋冷脸，叶琦菲有些发憷，小嘴顿时紧抿着不敢说话。 一见自己吓到了宝贝孙女，叶孟秋忙缓了神色，“你瞧，眼下是你干娘自己不愿意回来，可没人将她往外推，她从前就是个一根筋的，脾气倔得很，阿英他们那么多人都说不通她，她是打定主意不回来的。” 小嘴一瘪，说是没人将静姝往外推，眼前说这话的人不就是一个么？叶琦菲在心里腹诽，巴掌大的小脸却露出一副委屈模样，“可二伯说干娘最听爷爷的话，只要爷爷发话，干娘一定会乖乖回来的。” 有这样的事？ 叶孟秋对这句话显得十分受用，但心里也存了几分怀疑，他其实同静姝的接触不多，不过每次都印象深刻。要说静姝听他的话，他想起的是当初叶英牵着她的手来到他面前求他应允他们的婚事，那双透亮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应下了天方夜谭般的承诺。 那是一个拘谨守礼又胆大妄为的女子。 那是一个看似柔弱却有着青竹般坚韧的女子。 作为儿媳，叶孟秋本是相当中意的，可惜造化弄人，这场冥冥中的变数，朝夕之间便叫叶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叶晖有句话说得对，若是把静姝叫回来，叶英也没有别的理由再离家不归，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娘亲说她和菲儿的命都是干娘救的，菲儿虽小，可也懂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眼下干娘染了重病，菲儿也想陪在她身边尽孝，不想干娘一个人受苦。”叶琦菲的双眼忽然染上了一片雾气，朦朦胧得随时都有可能凝结成珠，落下泪来。 听着小孙女哽咽的稚嫩嗓音，叶孟秋捏了捏眉心，叹出一口气来，静姝哪是染了重病那么简单，那可是尸毒啊，一朝一夕便可毁去一座城池的尸毒…… 他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菲儿，你要记得，有的时候你不得不去放弃一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你会永远被困在两难之境中，权衡利弊是你以后必须要学会的一件事。” 就比如，在叶家上下近千人的性命和静姝之间，放弃静姝。 洗心堂内，叶晖将静姝写来的信放在桌上让两个弟弟传阅，叶炜和叶蒙看过之后神色都很不好看。 第298章 “岂有此理！这天一教是想反了大唐江山，称霸中原不成！”叶蒙一拍桌案，当下怒骂出声。 叶炜拧起了眉，上次他和冷玉在苗疆查到有不少行迹鬼祟的苗人乔装成汉人模样进入中原，行动目的尚未可知，却不想天一教背后又同反唐势力勾结在一起，若是真的让他们结成同盟，便如冷玉说的，几年之内必起战事。 “控制尸毒要从控制它的源头开始，这些年我们一直暗中搜集天一教的资料，可他们的势力发展始终隐秘难辨，乌蒙贵更是不知其行踪。”当年静姝去世之后，藏剑山庄便同天一教结下了梁子，三年来更是捣毁了不少天一教在中原的窝点，可这些还远远不够。 叶晖沉声说道：“我们应当将消息传递给各家各派，提醒大家小心提防。” “天一教想染指中原，组建尸人大军，必然会挑武林正派下手，此事的确需要昭告江湖，天策府那边就按大哥说的。尸毒的事朝廷一直不闻不问，可如今天一教和叛军联合证据确凿，若是天策府能说动朝廷下令出兵，自然最好。”叶炜转念一想，“信件里一时半会说不清，还是我亲自走一趟比较稳妥。” 叶晖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只言片语难有说服力，还是他们亲自登门说得详细恳切，只不过这几年叶炜时常在外奔波，和妻女聚少离多，“等你回来好好陪陪柳夕和菲儿，有时间便带她们出去走走。菲儿一直念叨静姝，若是可以，你们去扬州代我看看大哥他们。” 当初以为一场死别，不想如今重新得到静姝的音讯，柳夕刚开始还因为叶炜的隐瞒埋怨过一阵子，这几个月下来也不知大哥和静姝是否安好，叶炜想了想，点点头，“好，听二哥的。” 叶晖睨了他一眼，“什么听我的，兄弟几个就你一个有了家室，大哥和静姝那边暂时是没有法子，你和柳夕啊……我听说母亲上次好像摆了尊送子观音在你们屋里头吧？” 干咳几声，叶炜站起来一拱手，“这时候不早了，二哥还是写信，我回去同夕儿说明一番，明日便启程去洛阳。” “嗐，一个个都不省心！”叶晖见叶炜一晃眼便走没了影，终于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压了压心头的郁气，抬眸见叶蒙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思一转便知道什么能叫四弟愁成这样，“莫提了，母亲催我也催得紧，咱家要是不添个儿子，二老都不会消停的。” 叶蒙顺着自家二哥的话也是叹了好长一口气，他还是继续在剑庐钻研冶炼之术吧。 那头松涛苑里，老夫人日常的诵经结束唤了叶琦菲去玩耍，叶孟秋站在院子里听影卫一五一十地禀告洗心堂里的消息，浓眉也是紧紧皱起。叶家这些年针对天一教的势力有不少动作，如今又出现乌蒙贵这般野心勃勃之人，他虽不过问但却默许此等除恶之举。 恶贼同叛军勾结，必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一切仿佛都映照着神算的预言：盛世将倾，天下大乱。 只是不知道，静姝在这样的漩涡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当年苗人为什么会找上她这样一个蜗居在藏剑山庄的孤女？叶孟秋沉思了一会儿，交代影卫道：“安排两队人手去扬州，暗中侍候在阿英身边，以防不测。” 几天之后，大量的砖瓦和木材到了揽月楼，在外界的注视下开始进行修缮。早几天前门口就挂出了告示通知珍宝会取消，三月一度的盛会还未开始便结束，很多人感到惋惜，同时也在明里暗里打听揽月楼之后的安排。 照往常的规矩，这次珍宝会结束便会公布下一次珍宝会的彩头，揽月楼这次什么都没说，只怕下次珍宝会也要泡汤。 静姝正坐在屋内翻看医书，小厮便从楼下送上一封信来，知道他们已经回到扬州，地址有处可寻，叶晖这次写了回信。 “二弟说了什么？”叶英听见是藏剑来信，便放下衣袍站了起来。 静姝看了看，拣了概要说与他听，“二庄主他们决定将天一教的阴谋告知中原武林，三庄主也亲自去了天策府联络，很快就会有回音。” 昭告天下也好，这样一来所有人的注意都会落在天一教身上，让他们的诡计无所遁形，叶英颔了颔首，有几个弟弟在，看来山庄可以放心。 叶晖在信中还说了关于药方的事，他让人在府库找出现有的药材正在送过来的路上，余下的也命人通过叶家商路四处搜寻，一有消息就让往来行商的队伍送到扬州去。 最后的几句话让静姝看了很久，她舒了口气，“阿英，往后揽月楼就是叶家的产业了。” 叶英闻言一愣，怎么突然间有了这样的事？ “揽月楼的库存几乎全被烧毁，珍宝会很难再举行下去，而且这些奇珍异宝与其被带入人世遭人眼红，还不如让它们留在原来的地方等待真正的有缘人发掘。”静姝轻抚着放在桌上的匣子，里面是那枚唯一完好的玉石，若是没有了珍宝会，揽月楼的声望不在，终究还是会走回寻常的道路上。 她将揽月楼的地契和钱庄里的几个银号一并寄给了叶晖，把揽月楼变成了叶家名下的酒楼，叶英留在这里也不会被当成外人看待，至于她，本就是求个落脚地，房产和金钱对她来说并无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去年写下这个章节的时候，我所在的乡下小服和四合一合服变成了六合一，结果现在又出合服问卷，这是要变成八合一的节奏吗=-= 第299章 第166章 chapter 166 为她的想法一时失笑，叶英捏了捏眉心，“你倒是送了二弟一份厚礼，此事有欠妥当，没想到二弟竟也收下了……” “二庄主必是要收下的。”静姝一眨眼，她既然把自己的全副身家寄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打算。 藏剑山庄的小小书房里，叶琦菲瞪大了眼睛看着手里厚厚一沓银号，心中对上面的数字粗粗一算小嘴也是忍不住歪咧，“干娘真有钱！” 旁边的叶晖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小手哗哗哗地点着号纸，心中对这飞来横财也是无奈，揽月楼开设珍宝会以来的所有盈利高达黄金十万两，那些奇珍异宝都是冷玉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这真是获取暴利的最快捷径，可外人哪里想得到这笔丰厚的资产最终全进了叶家的腰包。 “大哥若是知道我收了静姝的这份礼只怕要斥责于我。”叶晖叹了一声，但这笔巨款他该怎么退，静姝都在信里挑明这是她的嫁妆了。 嫁妆啊…… 叶晖寻思着这两个字从静姝口中说出来的意味，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那二人如今身在一处，总归不会是以往那黯然的模样。 揽月楼易主的消息很快就像雪片一样传遍扬州城，原本叶英现身揽月楼的事就让很多人有了猜测，如今叶家将揽月楼纳入名下更是不得了，那些奇珍异宝的来源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若是叶家有了这条渠道，加上名剑大会和冶铁之术，江湖上的风头只会更胜。 而处于这场漩涡中心的叶英和静姝对外人的纷纷议论恍若未觉，每日揽月楼动工的时候便手牵着手出门，时常有人会在瘦西湖的游船或是运河沿岸的河滩上远远地看见那两个人，走到近处又不见踪影，时间一久大家也都明白，人家这是不想被打扰。 静姝的双腿逐渐好转，有时候不用扶着也能走出一段距离，累了便靠在叶英怀里休息，自有一双宽厚的大手熟稔地帮她揉捏着酸胀的小腿，等到天色差不多，他们又慢慢走回揽月楼。 楚穆对静姝的变化最是惊讶，以前这位主子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病恹恹地躺上好久，动辄就是没日没夜地咳嗽，听着便叫人担惊受怕。可叶英来了以后，她的脸色仍旧苍白可眼底却充满了光，人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还开始慢慢吃一些东西。 叶庄主可真是主子的福星。 在心里暗笑一声，楚穆识趣地退出房间，不打扰那正在用膳的两人。 只是静姝在他走之后不久便蹙起了眉，她看了看碗里的云吞，再看看面前斯文优雅的男子，满腹的牢骚都浓缩在短短的一句话里：“这云吞是不是比前日多了两个？” 叶英不动声色地继续用膳，只当她是自己嘀咕。 余光瞥见男人没有丝毫反应，静姝眉心顿时挤出一个小疙瘩，起头的时候还只是一盅汤，间或用些稀粥，每次她苦着脸喝完叶英都会安慰她好久，随后又端来各种鸡汤蛋汤鱼汤。 不喝，叶英有的是拿捏她的办法；乖乖喝了，这人就变本加厉，让底下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就比如这云吞，前日还只有五个，今日就成七个了。 静姝认真反省每次冷玉讽刺她总是被叶英吃得死死的话，深以为然。等叶英先一步用完午膳来到她身边的时候，碗里是七个云吞，端着碗的人苦大仇深。 “前日你说馅料太过紧实不消化，今日我便交代楚穆特地做得小一些。”叶英低垂着眉，“若是觉得仍旧难以下咽，便叫他再做得小一些。” 这云吞是做得小了，可用的馅料定比之前多，要是再做小些，那岂不是要多吃好几个？静姝闻言一脸郁结，连拿勺子舀汤的兴致都没了。 正耷拉着脑袋，腰上多出的手忽然将她往身边一带，一回神她便被叶英圈在了怀里，耳畔温热的呼吸叫她脑后一阵激灵，她顿时捧起了碗，“好嘛，我吃。” 在心里为她这幼稚的举动好笑，片刻之后却是微微叹气，静姝吃东西吃得极慢，每过一口就要停上好久，叶英伸手轻轻按揉着她微紧的腹部，暗中调运着内力缓解她因进食带来的不适。 这些东西不比汤药，吃起来索然无味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尸毒早就将静姝的五脏六腑啃噬得满是疮痍，每一口下肚都是火烧一般的感觉，能被她身体吸收的少得可。虽然不舒服，可她知道叶英是为自己好，她会勉强多吃一些，但也吃不了太多。 等一碗云吞扫光，静姝翻身蜷在叶英怀里紧紧皱起了眉，细碎的吻轻轻拂过鬓边雪发，用尽一身温柔只盼能让她少些苦痛。 “冷玉该回来了吧？”他们没有掩盖揽月楼内藏品尽数被毁的消息，甚至有意让过往的商贾知晓，加上之前本就是恰逢珍宝会的时候，如今人潮四散而去，扬州城中的这番变故也将随之传遍中原，假使冷玉已经听到风声，应当在回来的路上了。 静姝微微抬起了眼眸，“他若是肯赶路三日之内即可回到扬州，时间也差不多。” 冷玉的轻功叶英是见识过的，知道玉魄的行为不可同常人相比，他能快些赶回来自然最好。明日便是十月初一，严冬将至，叶英记着静姝之前说过每逢换季便身体不好的话，直觉早些找齐药方上的药材比较稳妥。 天气渐渐转冷，虽然还没入冬，可本就有寒铁加身的静姝浑身已僵冷得如同冰块，夜里休息怎么也不肯同叶英待在一起，白日穿着还不合时节的长袄，说出来的理由令他哭笑不得。 第300章 她自己是不畏寒的，怕叶英冻着了。 “这几日晚上可睡得好？”她不肯他陪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入睡。 静姝靠在他的颈窝里轻嗯一声，晓得他是不放心，又抱住了他温厚的大手，起初她以为是自己身子冷，所以旁人的体温无论何时对她来说也是热的，后来才慢慢发现了叶英的小动作。 为了能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他每晚都在她身边刻意压制残雪的寒气，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睡相不好扰到了叶英，也不曾想是她醒来以后叶英方才松神小憩一会，这让她心里感到甜蜜又酸楚，以前都说是她时时刻刻在为他着想，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有时候她真厌弃自己这具颓败的身体。 叶英轻抚着女子纤盈的腰身，“近几日，揽月楼外似乎多了一些行迹可疑的人，你可有发现？” 细眉微挑，静姝起身靠到窗台边，装作无心地看着窗外，听得仍坐在膳桌边的叶英说道：“对面果摊的老板之前还是个气息寻常的普通人，最近突然换了人，往常还能听到叫卖声，如今却停了。对方脚步沉稳，呼吸收放有序，是个练家子。” 乌黑的眸顺着叶英所说的方向一扫，果真见到那个卖水果的贩子身形和气息不同以往，却穿着熟悉的装扮，一眼便知是伪装。 “右边茶铺的二楼闭窗多日，白日不见客人来往，夜间打烊之后又有人出没，每次三到五人不等，武功个个不凡。” “每日清晨到揽月楼送食材的菜商脚下似有内息浮动，路过我们附近的时候都会停顿片刻。” “楼上修葺阁楼的十七名匠人中有六人习武，听说楚穆为了方便他们每日做事地给他们在楼下置了通铺。” 静姝的神色渐渐紧张起来，“会不会和之前揽月楼失火有关？” 一不留神，周围怎就出现了这么多可疑的人？ 沉吟片刻后，叶英摇了摇头，“目前尚不能确定，对方看着并无恶意，只是出现在我们身边罢了，且再观察一些日子。” 揽月楼失火一案嫌犯至今没有任何线索，若真的是武功过人的飞贼，只怕比大海捞针还难。如今周围又出现了这些不明来路的人，当真叫静姝一颗心无法落地。 另一边的叶孟秋自然不知道派出去保护自己儿子和静姝的影卫被当成了可疑人物，而叶晖也是在信函寄出之后才知晓父亲的动作，吃惊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父亲嘴上说着不管，心里还是放不下大哥和静姝的。 叶炜昨日已经动身去了洛阳，他也该抓紧和各大门派联络，藏剑山庄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人脉不可小觑，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大多和叶家有所往来，叶晖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商函，叹了口气，眼下江湖事要紧，这些只能搁后了。 若是菲儿今日过来早，倒是可以让她拿去看着玩。 叶琦菲方从私塾出来，已是午时用膳的时候，娘亲应该在出云阁等她，爹爹不在，便只有她们娘儿俩了。 轻快的脚步一路朝着住处去，小辫一摇一摇的，无处不透着稚龄女童的活泼，暗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明媚朝气的小脸，心中波澜起伏，脚下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到了出云阁，叶琦菲跨过拱门没见阿娘在庭院里，便脆生生地喊了声娘亲。 一声娘亲落在听者心里五味杂陈，若是夕姐还在，菲儿怎会喊别人娘亲。暗中跟随的人叹了口气，却想瞧瞧叶炜娶过门的妻子，他是特地听说了叶炜离庄之后才潜入藏剑山庄的，便是要看看那后娘是否真的对菲儿好。 “菲儿回来了？”屋内的女子闻声便走了出来，看着小跑到身边的女儿温柔一笑，“今日在先生那里学了什么，可都会了？” 小不点骄傲地挺起胸膛，“先生夸我了，说我同当年的干娘一样聪明！” 女子弯了弯眼，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好，快进屋用膳吧，不然就要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要去杭州看曲云传啦！ 第167章 chapter167 暗处的人甫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瞳孔骤缩，几句话的功夫后猛然跃过砖墙，翻入出云阁的院内，落地的瞬间十几柄利剑齐刷刷地指向他身上各处要害。 柳夕听见角落里的动静一惊，转身见一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连忙拉住身边的女儿后退一步，同时守在庭院四处的藏剑弟子也冲出来将她们母女护在身后，也有人脚下飞快地往庄内各处去。 面罩后唯一露出的眸直直地盯着那个紧搂着叶琦菲的华容女子，满眼的不可置信，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而将他团团围住的暗卫立刻警惕地挡在了他面前。 黑衣人索性摘去了脸上的面纱，脱口而出的称谓已是时隔三年，“夕姐！” 柳夕一愣，半晌才欣喜地推开身前的藏剑弟子走上去，“哲弟？” “我……”柳哲震惊万分地看着本该化作白骨的柳夕，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低头看见一手攥着柳夕衣袖的叶琦菲，那双明媚的大眼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叶琦菲到霸刀山庄的时候尚且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却是个会走会跳，读书识字的女童了。 撤去满院子剑拔弩张的气氛，柳夕有些激动握住柳哲的手，“你怎么来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父亲母亲姑母他们可还好？二哥有下落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同样激动万分的柳哲无法招架，叶琦菲瞅了瞅似是不知从哪儿说起的柳哲，心里一排辈分便道：“娘亲，饭菜要凉了，让舅舅进屋同我们一起吃吧。” 第301章 “好好好。”柳夕一转身，却是落下满脸的泪来，旁人怎么劝都止不住。 柳哲忙和叶琦菲将人扶到屋里坐下，待柳夕缓过情绪才问起她在藏剑山庄的事，当初她拔剑自刎是不争的事实，所有人亲眼看着她下葬，怎么她如今又好好地出现在叶家？ “是菲儿的干娘救了我，那年回返柳家之前，她将一枚金针埋在了我的身体里，我当时并不清楚她那么做的目的，等我死而复生之后才得知是她猜到我此去有难，特地用金针锁住了我最后一丝气息。”柳夕略去静姝身上诸多奇异之处，将当初的事挑挑拣拣一说，说到后来又渐渐垂了泪。 若是她再坚强一点，当年的悲剧也不会发生，将自己的人生潦草收场，她对不起养育自己的父母，也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和女儿。现今她留在叶家陪伴叶炜和叶琦菲，心中仍愧对千里之外的柳家。 叶琦菲拿着绢帕小心擦着柳夕的眼泪，稚嫩的嘴说着宽慰的话，爹爹不在，她一定要照顾好娘亲。 柳夕又问了许多很多柳家的近况，得知柳浮云至今还是没有下落，心中不免悲伤。姐弟俩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柳哲见她们母女俩住在这般雅致的院子，周围又有诸多人保护，看得出几分她们在叶家的地位，在得知此前同叶炜成亲的那人其实就是柳夕之后才道是错怪了叶炜。 久别重逢的姐弟俩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柳哲顾及庄外还有随从等着接应自己，便起身告辞，面对叮嘱他不可将自己还在人世的消息告诉任何人的柳夕，柳哲微微一顿，问道：“夕姐，伯父伯母也不告诉吗？” 神色微黯，柳夕和女儿相视一眼，缓缓抱住了叶琦菲，“叶家和柳家的关系没有缓和之前，我是不能回去了。” 毕竟，柳夕已经是个死人。 柳叶两家当初因为叶炜和柳夕的结合几番闹出不死不休的场面，如今她沉寂在藏剑山庄内，便是不想柳家和叶家再起争端。且她相信自己的丈夫还有他的兄弟会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兴许将来有一天她还能回到那片她出生的故土在双亲面前谢罪。 柳哲出了房门，就见台阶下站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对方朝他身后跟出来的柳夕母女躬身行了礼，便向柳哲一拱手，道：“这位公子，我家二庄主有请。” 说着，还让开了视线，柳哲的视线便映入院门外一个负手挺立的黄衫男子。 此前的动静必然是惊动了叶晖，柳夕想要上前解释，却被小厮拦住了，“夫人放心，二庄主只是叮嘱几句，不会为难公子的。” “夕姐莫慌，这里我来得便去得，别担心。”柳哲示意柳夕安心，便昂首朝出云阁外走去。 叶晖一早就得到消息赶来了，听说擅闯的人是柳夕的弟弟以后便封锁了消息，把各处被惊动的人给打发回去，自己则是在外头等着姐弟俩说完话。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朝院内有些紧张的柳夕示意了一番，便客气地向柳哲拱手一作礼，“阁下既是弟妹的旧识今日之事就不追究了，叶某只有一句话，希望阁下怎么进来便怎么出去，今日所见的人和事也莫要在外声张。” 原本还在内心做了一番应对的柳哲心思一松，也朝对方一拱手，拉上面罩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叶晖叹了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捏了捏眉心，他转身走进院子，叶琦菲小跑着来到他身边煞有介事地说道：“二伯伯，刚刚那个是菲儿的小舅舅，你可不要欺负他哦！” 哭笑不得地一揉那个鬼灵精的脑袋，没瞧见人那身法高超的模样，他一个武功的半吊子能怎么欺负人家？不过竟然让人如此毫无声息地潜入了庄中内院，看来藏剑山庄的值守还是有待加强。 迎上柳夕一脸歉意的神色，叶晖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在意，毕竟那是她的家人，都到眼前了也不能不让他们见面，“弟妹若是想见故人的话，找个时间和菲儿去庄外走走，只是眼下三弟不在庄内，你身边要带够人手，免得出了意外。” 柳夕闻言喜出望外，她已有许久不见柳家人，叶晖能这么说自然是好，“多谢二庄主了。” “一家人，不必言谢。”叶晖一瞥笑弯了眼的叶琦菲，看来菲儿还是挺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舅舅，“我还有事要忙，这便走了，菲儿若想出门，今日可不必去书房找我。” 当然，叶晖只是嘴上一说，毕竟家中还有父亲那个对霸刀山庄态度模糊不清的人在，他们现在和柳家人交往过多总归不好。可从午后当真不见叶琦菲来书房，伏案提笔的叶晖听过手下的汇报，看着桌角逐渐堆积的商函只好无奈笑叹。 庄内这种惊动护卫的事自然不可能瞒过叶孟秋，消息传到松涛苑以后叶孟秋皱了皱眉，心里涌出许多复杂的思绪，刚想叫人去将柳夕母女带回来，可想想那是她外祖家的人，若是小孙女喜欢，他这般会不会惹了孙女讨厌？ 三儿子一家只有叶琦菲肯同他亲近，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单纯着，要是惹了小孙女不高兴，便不会再来陪他聊天解乏。直到日落，叶孟秋都没让手下的人去传话，只孤零零地坐在摇椅上哀叹：那小没良心的可别光顾着同母家的人联络感情就忘了他这个祖父。 柳夕母女直到华灯初上才从庄外回来，叶琦菲到底是个孩子，见到个会同她嬉笑带她玩乐的舅舅顿时露出了孩童的天性，分别时还恋恋不舍约了下次再见。 第302章 叶晖的手下帮母女俩打探到了柳哲的住处，柳哲见姐姐和侄女特地出门来找他心里自是欣喜万分，被叶琦菲那酷似柳夕的相貌勾起了儿时在刀谷内同姐姐戏耍的回忆，抱着小侄女上街一路都不曾撒手，活脱脱一个大孩子，哪儿像霸刀山庄风雷刀谷的总管。 “夕姐，你说的那位救命恩人现在何处？她救了你一命，柳家便是欠了她的大恩，我若是见到她真该好好谢谢她才是。”柳哲一手抱着在舔糖葫芦的叶琦菲边走边问，如今已是深秋，西湖边的落叶一层又一层，再过一阵子便只剩松柏一类还能见到绿意了。 柳夕叹了口气，“此前变故，她离开藏剑山庄去了扬州。等到你姐夫这次出远门回来，我们是打算带着菲儿去看看他们的。” 扬州？ 柳哲微愣，藏剑山庄的几位庄主先后在扬州出没，最后更是让传闻中一直闭关不出的叶英现身，莫不是……“是在揽月楼吗？” 诧异于他提起揽月楼，柳夕点了点头，“她的身体……不太好，不想拖累叶家便离开了，大庄主放心不下去陪她，菲儿说他们之前写信回来，也是从别处游历回到扬州了。” 柳哲细细在脑海里回忆那个衣白如雪的女子，“原来就是那位姑娘，我该是见过的，上次我同藏剑的四庄主交手，便是她阻止了我。” 脚步顿住，柳夕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你怎么和四庄主打起来了？” 连忙微咳几声，柳哲压了压叶琦菲同样好奇的小脑袋，“一点小事，只是过了个手，没什么大碍。” “哲弟，之前还没问你，这次你怎么突然来到江南？”柳夕虽然欣喜与弟弟的重聚，但过后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霸刀山庄离江南千里之遥，柳哲如今在庄中身居要职，断不是随意出门游历。 正刮着叶琦菲俏挺的小鼻子，柳哲的身形微微顿住，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夕姐还是莫过问了吧，如今你和菲儿在江南安好，叶家的人若待你好，自能照顾你一世无忧，那些烦心事不该再扰着夕姐。” 神色有霎时的僵硬，柳夕默了默，才轻声应了嗯。 她也曾是柳家的女儿，不过，也只是曾经罢了。 见她脸色不好，柳哲连忙解释：“夕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危险，我不想夕姐因此遇到危险。” “我知道。”柳夕缓缓垂下了眼，“你们都爱这么说，三郎这样，你也这样，如今我便是习惯置身事外看着你们忙碌了。” 最多不过，每日诵着经文祈祷夫君平安，女儿健康，双亲无恙，旁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曲云传真的太好看了，太意难平了！呜呜呜哇阿亮 第168章 chapter168 看着她黯然的模样，柳哲不知该怎么劝慰，索性帮叶炜说起话来，“姐夫总是向着夕姐的，他也是想保护你和菲儿。” 摇了摇头，柳夕看见前面不远空着的凉亭，便对他说：“你带菲儿再去玩会儿吧，我去亭子里坐一阵子等你们。” “夕姐……”柳哲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就见柳夕已经带着侍女缓步朝那个方向踱去，俨然不想再听他说话的样子，心中正无奈，肩上的毛领忽然被一只小手朝旁边扯了扯，扭头正好对上叶琦菲无邪的目光。 眨了眨懵懂无知的大眼，叶琦菲笑嘻嘻地说道：“舅舅，刚刚有人手上拿的泥人好生可爱，能给菲儿也买一个吗？” “菲儿若是想要，舅舅自然给你买。”架不住那满是憧憬的眼神，柳哲这便带着小侄女转头去找卖泥人的摊子，至于夕姐那里，还是回头再解释吧。 找到了地方以后，叶琦菲同摊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柳哲，“叔叔照着我和我舅舅各捏一个罢。” “好嘞！”摊主爽快地揪起了彩色的陶泥就着竹棒利落地捏出一个穿着黄衣的小娃娃，叶琦菲接过来后爱不释手，嬉笑着在柳哲面前晃了晃。 “小舅舅，可爱吗？” 柳哲笑了笑，“菲儿生得好看，捏出来的泥人自然可爱。” “那这个就送给舅舅，舅舅的泥人留给菲儿。”叶琦菲立刻将泥人塞进他的手里，转手把摊主递来的另一个泥人攥在掌心，浓眉一弯，露出灿烂的笑来。 菲儿开心的时候，像极了当年的夕姐，只是如今夕姐生活安好，却不见喜色，多的是愁容。 柳哲晃了晃神，迅速从过去的回忆里挣脱出来，他揉了揉叶琦菲的头，“好，那以后想舅舅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若是有机会……也可以来霸刀山庄，除了我你还有好多舅舅呢，而且你外祖母也一直惦念着你。” “一言为定！”叶琦菲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她对三岁以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霸刀山庄给她的印象只有不见天日的病痛和母亲暗自垂泪的啜泣，那里感觉并不是个美好的地方，但长大之后母亲同她说起河朔种种，却也叫她心底生出几分向往来。 塞北的雪，到底是什么样子？ 捏好了泥人，叶琦菲又缠着柳哲去买糖葫芦，后者不禁笑道：“你这般爱吃甜食，若是坏了牙夕姐定会责怪于我。” 小小的女娃娃只是不管不顾地拉着他的手臂撒娇，软糯的哀求直叫人心都化了去。 柳哲无奈，举目在熙攘的人潮中寻找买糖葫芦的小贩，心神一□□后顿时掠过一阵风，掌心里的小手顺势抽离出去，“菲儿！” 第303章 一道黑影将失了魂的叶琦菲夹在腋下沿着街道狂奔，脚下步伐诡魅顷刻便掠出十几丈开外，柳哲心神一凛，当即施展身法跃上屋檐追去，目光紧紧锁定着挟持了叶琦菲的黑衣人。 湖畔的长街一前一后闪过两道疾驰的人影，柳哲追到地势的开阔的地方当下拔出背后的长刀朝对方劈去。 “舅舅住手！” 叶琦菲的喊声让柳哲一愣，枫红如火的刀气不受控制地脱出，黑衣人当即将怀中的叶琦菲朝旁边推了出去，自己则被足以裂地的气浪震退了三步，蒙面的黑纱之下顿时染出许多深色痕迹。 柳哲连忙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小侄女，叶琦菲却跑回黑衣人身边焦急地询问着：“你有没有事？” 黑衣人捂了捂胸口，半跪着朝叶琦菲行了个礼，“多谢小小姐关心，属下不要紧。” “你……抱歉，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同爷爷解释的。”叶琦菲有点懊恼于自己的计策，是她莽撞了。 “属下奉命保护小小姐安全，小小姐尚未回庄，属下不能擅离职守。”黑衣人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起身退出十几步远。 “诶……”叶琦菲见他受了伤还在强撑，心里再一次对自己的失策感到内疚。 “菲儿？”柳哲惊异于黑衣人对叶琦菲的敬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是藏剑山庄的人，怪不得他们本该一路有人跟随保护，可见到叶琦菲被抓却只有他一个人在追。 小丫头苦着脸转过头来，“舅舅，他伤得重吗？” “额，应该是受了点内伤，调息得当休养一段时日就会好的。”柳哲的视线在退远的黑衣人身上一停，余光瞥见叶琦菲小脸一松，便问：“他是叶家安排保护你的人？” “是爷爷特地派给我的。”得了柳哲的话叶琦菲总算放心了一点，爷爷虽然不怎么提自己的父母，却将手下最能干的影卫派给了她当护卫，听二伯说起来爷爷手里的影卫比二伯的手下可要厉害多了。 柳哲四下一望，他们已经到了左右无人的地方，叶琦菲的小心思也昭然若揭，他也不恼被人摆了这么一道，而是蹲下身来揉了揉小女孩的头，“菲儿可是有什么话想悄悄对舅舅说？” 眨眨眼，稚龄女童上前走了一步，小脑袋先是歪着想了一番措辞，随后才道：“舅舅有事不能对娘亲说，能对菲儿说么？” 柳哲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微微敛起缓和的神色，“菲儿还小，不适合知道大人们的事。” 像是猜到他的回答一般，叶琦菲撅了撅小嘴，“舅舅在扬州逗留两月有余，霸刀弟子最近半年频频南下似是在追查什么人的行踪，舅舅今日说还没有二舅舅的消息，那应该不是为找二舅舅而出门了。” 平日里叶琦菲除了在二老和叶晖那待着，同叶蒙关系也是亲近的，叶蒙嘴快，当然没在叶琦菲面前隐瞒他在扬州遇到柳家人的事情，加上今天刚见面的时候柳哲也承认了，时间一算的确有两个多月了。 柳哲心中顿时惊诧，叶琦菲怎的会知道这些？ 小嘴一撇，叶琦菲时常在叶晖那儿一待就是一下午，这位有心栽培她的二伯除了特别机密的事很少回避她。她之所以关心这个，也是出于担心扬州不太平，会危及静姝的安全。 “舅舅不说，那菲儿就自己猜了。”叶琦菲煞有介事地掰着指头梳理思路，“前阵子干娘在扬州的房子着了火，刚好舅舅住在那儿，又在起火的第二天早上离开。更夫说他看到半夜有人影离开揽月楼随后才发现起火，舅舅那么厉害，不管是有人闯入或是房子着火都不应该毫无所觉。” 柳哲面对一个八岁孩童的寥寥数语，内心已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不过是个孩子，怎会有如成人般的头脑？ “舅舅，你知道在揽月楼放火的人是谁吗？干娘可想把罪魁祸首找到教训一番了。”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一双弯弯的柳眉将叶琦菲灵动的双眼刻画得无比烂漫。 一时语塞，柳哲不知从何说起，迎着叶琦菲看似乖巧实则不依不饶的目光，他叹了口气，“你对这些事倒是清楚，有人闯入时我的确有所发觉，只不过……” 皱起的眉头似在犹豫这件事对一个孩子说合不合适，柳哲下意识便想收回自己的话，可见叶琦菲听得认真的神情又知为时已晚，“那人已被我斩杀，此事你不要知道太多，你回去同你二伯讲，就说闯入揽月楼的，不是人。你这么说，他会明白的。” 不是人？ 叶琦菲呆了一会儿，在柳哲瞬间色变的神情中道出一个问题：“是……尸人吗？” 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尸人的事？藏剑山庄连这样的事也不避讳？柳哲神色凝重，“菲儿，这件事就交给大人，你别涉入过多。” 小嘴蓦地抿起，虽然双亲一直告诉她静姝当初是染了重病死的，但两个人的说法哪抵得过下人之间流传的消息，叶琦菲早早就知道了静姝去世的真相，“舅舅别担心，菲儿明白，只是与尸人有关的事就是菲儿的事，菲儿虽然人微力薄，但也想和所有叔伯一样解决了罪魁祸首替我干娘报仇！” 八岁的女孩眼眶微微发红，要不是那些坏东西，干娘当初根本就不会死，三年前出殡她对着干娘的墓碑发誓，将来必有一天要为她报仇。 早就听说藏剑山庄明里暗里都在同尸人势力作对，没想到当真有这般激烈的矛盾，菲儿的干娘和天一教不知有什么过节。 第304章 柳哲在心里存了个疑问，抬眼见叶琦菲似是要哭的模样，连忙揉了揉她的脑袋，“菲儿乖，若是恼那些尸人，舅舅帮你杀个干净。” “真的？” “天一教危害中原，自然是天理所不容，霸刀山庄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柳哲紧了紧拳，言辞中也透露出十分的正义。 看来外祖一家人也知道天一教，叶琦菲定了定神，明眸一眨又问起自己想知道的事：“所以舅舅是为了什么事来江南的？怎么一发现尸人就从扬州离开了呢？” 蓦地绕回这个问题，柳哲一时反应不及，看叶琦菲满眼期待的目光，终是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来江南，也是因为天一教。” 自从叶炜带着叶琦菲离开藏剑山庄后，柳家人沉浸在失去柳夕的悲痛中，又忙于寻找二子柳浮云，大约过了半年后家中再次爆发对叶炜的不满，更是在听闻叶炜成后达到了顶峰。若不是柳哲如今到了藏剑山庄亲眼所见，心中对叶炜也还是怨着的。 “五伯，也就是你外祖父，怀疑有人在暗中挑唆柳叶两家的关系，细查下去的时候……”柳哲顿了顿，心中还是有些难言，未免叶琦菲对柳家人产生不好的印象，便避开了某些相关的人，“发现家中有人同天一教有了关联，动向不明，我是特意来调查此事的。” 第169章 chapter 169 江南叶家和河朔柳家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叶琦菲只在霸刀山庄短短地待过一段时日，且当时年幼，更是对发生的事知之甚少，柳哲则要清楚许多。 柳五爷痛失爱女之后明确表态两家人此后老死不相往来，言语间没有追究之意，而自那以后藏剑弟子见到霸刀弟子也是能避则避，表面和平了好长一段时间，家中突然生起的流言并非无心，疑有煽动之意，可柳哲没有想到制造这场祸乱的，会是自己一直敬重的大哥。 因这一点，柳哲更是没敢告诉柳夕，怕她对柳家失望。 他到扬州也是因为柳五爷收到了消息说扬州附近有霸刀弟子行踪诡秘，特地命他南下调查事情的真相。揽月楼起火的那天夜里，他追着尸人一路到了扬州城外的小镇，更是发现了荒林之中遍地的尸人，结合数日来的情报，惊觉事情的严重，才决定返程回庄汇报。 “菲儿，我看叶家的人待你和你娘都好，你们在这里会很安全，那些危险的事就交给你父亲他们去解决，遇事也千万要保全自己。”叶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族，却有柳哲羡慕不来的上下一心，有叶晖那样心思圆滑的人打理着，再加上几位庄主高超的武力，她们母女一定会安全的，“记住了吗？” 叶琦菲点了点头，“爷爷和叔伯们对菲儿很好，菲儿也会保护好自己和娘亲的。” 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叶老庄主能把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安排在叶琦菲身边，想必对这个孙女也是看重的，只是如此看来当初的那一出恩怨情仇便难以理解了。 舅侄俩回到湖边的亭子，柳夕正坐在石桌边望着那一波一波浪起的湖水出神，见他二人回来才露出笑容，“菲儿可有调皮？” 柳哲拍了拍叶琦菲的后背，后者乖巧地回到柳夕身边，“菲儿很懂事，我想再带她玩一会，可她说已经到晚膳的时辰，该回去了。” 牵过女儿的小手，柳夕在心头舒了口气，卸去此前那些纷扰的思绪，“哲弟，我在江湖上的身份还不好公开，你往后……珍重。” “夕姐放心，我定会小心。”柳哲原本就是在返回霸刀山庄的路上绕路来藏剑山庄看一眼，不想收获了意外之喜，如今他也该加紧将江南这边的消息传回家中了。 一路将柳夕母女护送到藏剑山庄百步开外，柳哲隔着围墙看了眼气势恢宏的屋舍，心中舒了口气，朝母女二人道了别，便转身离去。 目送着柳哲的身影在人潮中消失不见，柳夕这才敛去轻松的神色，露出一丝黯然来。一个色彩艳丽的小小泥人忽然闯入她的眼帘，耳边是叶琦菲软糯的嗓音：“阿娘，你看这是什么？” 白色的陶泥有一根根发丝的纹理，指头大小的脸上剑眉星目，立体的五官栩栩如生，一身黄衣似随风舞起，英姿飒爽，柳夕一愣，接了过来，居然是个叶炜模样的泥人。 “菲儿嘴笨，跟摊主叔叔说不清，是舅舅帮忙捏的。”叶琦菲摇了摇手里柳哲的泥人，两根小辫随着她歪头嬉笑的动作一晃一晃，“爹爹最会哄娘亲开心了，如今爹爹不在，菲儿只能找来这个，娘亲喜欢么？” 眼前不由浮起了泪，柳夕攥着手里简陋的泥人，忽然蹲下身去搂着小小的叶琦菲，“娘亲很喜欢。” 小小的手掌学着大人模样摸了摸柳夕半白的发，叶琦菲轻轻地说道：“娘亲，爹爹和菲儿会保护好你的，娘亲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回到山庄以后，天色已晚，叶琦菲用完晚膳，便一溜小跑地去了叶晖的院子。听到门外侍卫的问安声，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的叶晖愣了愣，随后立即停了笔，一手放在腰后不轻不重地捶着，“唉，以前坐上一宿都没事，如今这年纪大了真是吃不消了。” “二伯伯？”叶琦菲探进头来见坐在书案边的男人皱着脸好像忍了不得了的疼，小腿一迈就跑到叶晖旁边，“二伯伯腰疼吗？” 叶晖哀叹一声，按着自己的老腰不停地揉，“哎，今儿个要处理的事情多了，一不留神坐得太久，这会儿有些直不起来了。这要是等天再冷一些，再等年关，只怕要躺在床上结账咯！” 第305章 余光瞥见搁在一旁早就凉透的晚膳，看来叶晖的确是忙了一天，叶琦菲捏着小拳头帮他捶了捶腰，那小小的力道让叶晖心里一阵舒爽，这妮子还是孝顺他的，可冷不防那小丫头张口来了一句：“二伯伯，您有空要多锻炼锻炼，平时应酬那么多又不四处走走，会比四叔叔还胖的。” 叶晖嘴角一抽，这丫头是在关心他还是在损他呢，“你二伯我难道不想多走走么，可也不知是哪个小没心肝的，出去疯玩了一天，留我一个人在这忙里忙外的，唉。” 小拳头一停，叶琦菲撅起了嘴，“不是二伯说的允许菲儿出去玩么？” “行行行，怎么都是你在理。”叶晖把小丫头拉到跟前，“怎样，和你舅舅玩得开心么？” “那是自然。”叶琦菲美滋滋地弯起了笑眼，“舅舅带菲儿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 哼，平时从各地带回来的小玩意他也没少给这小侄女吧，叶晖暗啧一声，表面上酸得很，“怪不得菲儿这么久都不回来，把二伯都给忘了。” “才没有，二伯难道不好奇舅舅为什么来江南么？”叶琦菲从叶晖身边退开，两腿一蹬坐上了自己专用的高凳，一副同人卖关子的模样。 叶晖自认若是干系重大的事，柳哲应当不会同一个六岁的孩子讲，因此没觉得叶琦菲会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小丫头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从你舅舅嘴里套到话了不成？” “当然。”叶琦菲点点头，忽得眯起了眼，“二伯想知道？” “说来听听。” 小丫头扬了扬眉，“那二伯伯可要答应下次带菲儿出门谈生意才行。” 叶晖一噎，小姑娘小时候的宏大志愿他现在还记忆犹新，只不过即使叶琦菲天生聪慧，但带去生意场上还是早了些，那些虚与委蛇的商谈之道，他还不想过早地教给一个孩子，故而叶琦菲此前央求了几次他始终不允，“你这丫头片子，在这儿候着呢！” “二伯伯便直说允还是不允吧。”叶琦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叶晖，眼底有着许许多多期待。 叶晖笑着摇了摇头，垂眸继续翻看着山庄一日的细目。 小丫头见叶晖不予理睬的样子顿时垮了脸，趴在书桌上恹恹地道：“舅舅说外祖家中有人和天一教有关，他是为了查寻其中线索才到扬州的。” 翻页的手蓦地顿住，叶晖抬起头来，“此事当真？” 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叶家已经和天一教不对付，天一教若是想对叶家下手，必然会煽动同叶家敌对的势力找叶家麻烦，而霸刀山庄，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叶琦菲不情愿地哼了哼声，又道：“舅舅说，揽月楼起火是尸人所为，他一路追去已将人斩杀。” 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骇，尸人找上揽月楼，可是因为静姝的身份公开？叶晖拧了拧眉，当初包括叶家在内的所有人皆以为静姝已死，因是火葬，天一教也无从下手，沉寂了三年，若是天一教知道静姝没死…… 前后的利害飞快地串成一条线，叶晖当下一拍案，不好，这件事得赶快告知叶英，万一乌蒙贵还想得到静姝就完了！ 十月初二中午之前，冷玉终于回到扬州，一进城门便直奔揽月楼，沿途的人只觉得一股劲风扫过，随后一声厉喝便从那还在复建的建筑顶端炸裂开来，“是哪个混蛋干的！” 楚穆战战兢兢地在底下看着，生怕这位主子一怒之下将还在搭建的房梁给掀了，好不容易等到背后传来清淡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一拱手，“姑娘，公子回来了。” “嗯。”静姝和叶英也是察觉到冷玉回来以后从外面赶回来的，她看着满腔怒火的冷玉，“下来说话。” 叶英揽着她的腰跨过店门，缓步沿着楼梯往上走，冷玉更是一阵风似的刮到面前，“说说，怎么回事！” 即便戴着面具静姝都能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她叹了口气，过了这么多天她也平静了不少，道：“被人放火烧了，凶手还没抓到。” “究竟是哪个兔崽子干的，要是让本公子逮住……” “楚穆已经把所有还能用的东西都收拣好，你收藏的那些玉石几乎都废了。”静姝尽量平缓地说着损失，“倒是有一块……” 啪！ 旁边的栏杆应声碎裂，冷玉攥紧的拳微微发白，传来关节咯咯的声响，他气势汹汹地上前，叶英顿时伸手将静姝揽到身后，皱眉不悦地朝着他的方向。 咬了咬牙暂时忍下怒火，“有线索么？” “至今没有。” 冷玉狠狠地又是一拍，整层楼的栏杆都不同程度地裂开来，看得跟在后头的楚穆心头直颤，赶忙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唯恐受到牵连。 “你想把整个揽月楼都拆了不成？”静姝虽然能理解他的愤怒，但还是不满他这般破坏，她转身吩咐楚穆去沏一壶凉茶，俨然有给冷玉降降火的架势。 第170章 chapter170 屋内，冷玉双手环胸僵坐在一边，这次他有目的地去南诏，却并未发现尸人的气息，乌蒙贵的踪迹更是无处寻觅，只有大量兵士在山野中操练，已是一副备战的态势。查无所获之后回到中原终于听说了揽月楼起火的消息，立刻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不是说天一教已和南诏王联手，依乌蒙贵的行事作风怎会不在南诏之地大兴尸兵尸将？”静姝蹙了蹙眉，天一教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炼成尸人，有反唐势力的支持，乌蒙贵居然没有动作，这不禁让她怀疑起了目前现有的线索。 第306章 “有一种可能，若我们得到的情报属实，兴许南诏王和天一教之间还在交涉阶段，我们行动太早，对方还未做出相应的举措。”叶英沉吟片刻之后，道：“藏剑山庄已在联合天策府，相信有天策将士的加入，定会盯紧南诏势力的一举一动，若能兵不血刃便瓦解他们的阴谋，自然最好。” 静姝捏了捏眉心，“之前我就在想，乌蒙贵在中原各地炼尸是否另有目的，我们一路所见，尸人与以往有很大不同，我觉得乌蒙贵可能在寻找一种最大限度保证原体武功又方便他操控的炼尸之法。” “他们苗人最擅长用毒，乌蒙贵那老贼有的是阴秽手段，他当初打主意到本公子身上就是为了炼个什么毒神。”冷玉不屑地哼了一声，“如今没有玉魄在手，他培育尸蛊，四处炼尸，指不定要在手中制作另一张王牌。当前天一猖獗，乌蒙贵又毫无踪迹，估计又在试图弄些什么邪祟。” 叶英神色微沉，的确，各地频频出现尸人，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乌蒙贵却不曾现身，着实令人有山雨欲来之感。 三人一时各自在想着天一教的事，房间里一片寂静，楚穆端着茶水进来见三位主子都默不作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以为是冷玉的火气不曾消减还在同叶英和静姝发火，放下茶具很快就撤了。 房门合拢后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静姝微微叹气，她推了推桌上的茶盏，“一路赶回来，喝口水吧，之前在巴陵的时候丐帮的郭帮主临行前送了酒，我给你留了一坛搁在后厨里，想要就叫楚穆给你拿。” 冷玉紧皱的眉心这才稍稍好看一点，别人不说，这郭岩还是挺对他胃口的。 静姝见他缓和的神色，便也不提大半已经被她四处分送的事情了。她转身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过一个小匣子，“喏，这是唯一完好无损的玉石了。” 目光先是在她利落起身的动作上一顿，随后才看向那个小小木匣，心里顿时又肉疼了起来，能入他眼的自然是人世不可多得的美玉，结果……“本公子定要抓住那个毛贼狠狠教训一番！” 接过静姝递来的匣子，冷玉仍在念着自己的损失，鸡蛋大小的玉石握入掌心大小刚刚好，色泽莹润的确不像是受过火焚的模样，只是一想到那数以百计的玉石全都付诸一炬，冷玉只觉得自己心在滴血，过了半晌才觉得有点点不同。 “这块玉好像不是本公子的。” 静姝愣了愣，她房间里的玉器都是加工为成品的摆件，这样仍是石头模样的玉只有冷玉房里才有，“我房里也没有这样的玉，难道……是放火的人落下的？” 一想到这可能是嫌犯的失物，她便觉得有希望找到那个肆意纵火的真凶了。 “唔……”冷玉皱着眉打量着掌心里金黄的玉石，“这个手感……倒不像是没过手的。不过看着眼生，我没有这样的玉。” 静姝接回来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正打算放回匣子里面交给官府作为罪证，忽而又被冷玉夺了回去，“怎么了？” “本公子倒是想起来有这么一块，不过不是这个颜色。”冷玉掂了掂这块玉石的份量，心中更是笃定，他是玉魄，每一块玉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人”，即便旁人看着一模一样，他也能瞧出几分不同来，“之前你叫本公子看过一块沾着尸血的金丝玉，可还记得？” 视线无比惊讶地看着那颗澄黄的金丝玉，“我记得之前是绿色的……” 叶英从冷玉手中拿过那枚玉石，放在手中仔细衡量了一下，“之前不曾细查，冷玉一说，这大小形状的确好些相似。” “那块玉倒是一直放在我房间里。”静姝顿了顿，又从叶英手里拿起那枚玉石反复地看，“奇怪，若是如此，里面的尸血怎么没了？” 不光如此，尸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难道是因为之前被火烧过？冷玉微微挑眉，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异样，过去的种种证明，尸毒的确是能被火烧干净的。 至于留下来的这块玉么…… 略带深意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静姝身上，冷玉的眼底微光闪烁，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楼上修缮的动静太过吵闹，三人说完话以后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外走，被冷玉盯了许久的静姝有些不自在，“你总看着我作甚？” 冷玉瞧着她直立的双腿，随手一展手中的折扇，露出那副翩翩纨绔的公子模样，“小瘸子终于会走路了？” 一听他那明夸暗讽的语气静姝便不想同他多说，叶英替她回道：“距离长了仍有不济，之前大火将所有药材都烧为灰烬，药王前辈给静姝开的药方里有几味药至今没有寻到，你可有办法？” 嘁，他回来便是供他们差遣的。 冷玉顿时转身一哼：“她不是被你照顾得挺好，说不定就不发病了呢？” 乌黑的眸子微微一愣，静姝最近的确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好转，夜里也睡得越来越轻松，若不是身上僵硬泛青的皮肤和每日进食带来的疼痛感，她险些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不发病，可能吗？ 雪色的衣衫忽然晃到静姝面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仔细，“刚刚见你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但说不出来是什么，你身上是不是带了奇怪的东西？” 冷玉一说叶英难免紧张，他摸索着拉过静姝的手，“可有哪里不舒服？” 捏了捏袖口和裙摆，静姝没觉得自己身上带了奇怪的东西，反倒是两个大男人围着她转叫她生出几分不自在，“我真的挺好的。” 第307章 “当真？”叶英有些怀疑，静姝在这方面，总是不惯说真话的。 静姝只好无奈地看向冷玉，“我有哪里不好么？” “倒没什么不好，只是瞧着奇怪罢了。”冷玉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眼底的神光明灭不定，这种怪异的感觉并不像是现在才有的，只因他从静姝身边离开了一段时间，这感觉突然被放大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差的什么药材，本公子折回长安去万花谷或是老君宫里给你找，不过……要等纵火的小人抓到以后。”摇了摇折扇，冷玉收回心神，“现在本公子只想狠狠教训一番那不知死活的家伙。” 目送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静姝靠在叶英身上叹气，后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冷玉必是要追回这笔损失才肯罢休，只是不知道幕后纵火的人到底是谁。阁楼上的阵法能防住外人入侵，却防不住熊熊烈火，这一点的确是他们事先没有想到的问题。 站在走廊上的二人正各自想着事，不妨上空隐约有物什坠落，叶英和静姝同时仰起了头，就见一道迅捷的身影从楼顶飞跃下来，一脚踩住直冲二人头顶而来的房梁强行下压角度朝更下方坠去。 经过两人所在的位置后那人想翻身捞住水桶粗的房梁将它举起，上面接二连三跳下来几个同样矫健的身影紧随其下，借着栏杆卡住身形将施工不慎滑落的梁木架在了天字层和地字层中间。 不等静姝脸上的惊愕之色褪去，地字层周围一圈栏杆猛地齐齐断裂，几人顿时失去了落脚点再次下坠，身边忽然一空，一道清风跃出走廊，同时传来拔剑出鞘的声音，静姝赶忙站到边缘朝下看，只见粗粗的房梁被一柄细剑支在离地三尺处，叶英的周围半跪着六个民工打扮的男子。 “庄主恕……”同伴重重地一声咳，出声的人顿时哑口不言，那六人的动作僵硬得很，好像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继续跪着。 在楼下大堂里的楚穆被这从天而降的房梁惊呆在了原地，中途戏剧性的一幕更是叫他傻眼，在阁楼上施工的匠人们纷纷跑了下来告罪，是他们计算失误，没能把房梁放置稳妥，幸好没砸出人命。 “阿英。” 叶英从短暂的呆愣中回神，仰头听见了一道坠落的微风，举步上前将同样从三层楼高处跳下来的静姝稳稳接住，“应是之前冷玉损坏了栏杆导致。” 按住额角隐隐凸起的青筋，静姝嗯了一声，看着边上这几个形迹可疑的人，“阿英，刚刚好像是浮萍万里的身法吧？” “嗯。”叶英轻轻动眉，朝他们出声道：“起吧。” 几人面面相觑，起身又朝叶英行了一礼，随后也是没说话。 半晌，叶英才拍了拍静姝的手背示意她稍待，转身将这群人叫去了二楼完好的房间，楚穆战战兢兢地走到静姝身边，发白的脸色证明他刚才其实被吓得不轻，“主子，让您二位受惊了。” “没事。”静姝倒是没有被突然滑落的房梁吓到，只是想了想刚才那跪了一圈的人，心里不觉有几分荒唐，叶孟秋手下的影卫居然来做这搬砖叠瓦的活计，真是屈就了。 这群人明显修习的是叶家武学，若是叶晖派人在他们身边定会有所告知，这般鬼鬼祟祟的行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老庄主能干出来。 只是不知道叶孟秋这般安排，是为了保护叶英，还是为了防着她。 匠人们又七手八脚地拿来粗粗的麻绳将房梁捆了个结实，就要将梁木重新拖上屋顶，静姝却示意他们退到一边，蹲下身去伸手握住了直刺在地上的长剑，周围寒光一闪，长剑轻鸣。 正在楼上房间同影卫问话的叶英动了动眉，原本到嘴边的话停住，留神外面的动静。 静姝虽然许久不曾用剑，但怎么调用自己的内息可是叶英亲自教导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掌心气劲喷涌，梁木震开的瞬间手腕在底下重重一拍，周围的风朝着那一抹纤细的白影聚集，冲天而起，周围哗啦一声，距离较近的人慌忙退远。 拔起地上的长剑，静姝反手握住腰间的残雪，短剑出鞘叠起千重银浪，空气顿时凝出细小的冰渣，寒温骤至，冻得人直打颤。这柄寒铁她带在身边一年多，对它的气息自然巧用自如，顷刻冰封了天字层和阁楼之间的空间，梁木坠在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却没有撞破那层薄冰。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静姝看了看头顶透亮的冰面，转身交代楚穆，“今日的损失全记在冷玉账上，就说我吩咐的。” “是……是。”许是有叶英在，静姝表现得越来越像个寻常女子，楚穆险些忘了这位也是会武功的人了。 将残雪收好，她用袖子擦了擦光亮的长剑，抱在怀里不疾不徐地朝楼梯走去，叶英此时已经走出同影卫问话的房间，接过她递来的佩剑收入鞘中，“原想着一会让几个影卫把它提上去的，不是说好稍待一会的么？” 一转身静姝就自己动了手，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着实令他有些哭笑不得，好好的一块千年寒铁，竟被她拿来这样用。 “以前也是这么干的，不然地基不牢很容易倒下来。”这就是揽月楼之前为什么能在三层楼的基础上直接加高一层还建了阁楼，没点外力的维持，的确不稳固。 叶英在心里笑叹一声，牵过她格外冰凉的小手转身朝后面的几人吩咐道：“你们若要在此处便寻个别的身份，揽月楼修建的事宜还是交给专业的匠人来吧。” 第308章 “是。”影卫躬了躬身，分散着从各个敞开的窗户里飞掠出去，顷刻便没了踪影。 静姝听他刚刚明确提及了影卫，便知道的确是叶孟秋安排过来的了，“是老庄主特地吩咐的吗？” 对于叶英，不管是叶孟秋还是叶晖手下的人都是对他无所隐瞒的，叶英颔了颔首，“之前的事让父亲有所不安，唯恐小人作乱，便派了人过来以防万一。” 牵住她掌心的手指忽而用了几分力，叶英略带深意地轻声一句：“你不要想的太多。” 心中一顿，静姝的视线微垂，“嗯。”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 完 第171章 番外四 揽月楼赶在第一场小雪落下之前结了顶，挑了个合适的日子重新开张，叶英也和静姝搬回了阁楼房间，离喧嚣的街道远了一些，周围的空气也净爽不少。 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叶晖的加急来信，尸人闯入揽月楼制造混乱背后究竟有何目的，紧接着还传来了霸刀柳哲在北归路上失踪的消息，更是引得多方关注。 叶英不知和冷玉谈了什么，两人从那以后的脸色一直有些严肃，可每当静姝问起，叶英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顶，让她不用担心。这两人总是趁她不在的时候说话，一回两回之后静姝也识趣地在发现他二人单独在一处后远远地站着，反正只要她再走近一点他们就会收住话头，保准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这种神神秘秘又背着她的感觉，总是不舒服。 大堂后厨里，静姝长长地叹了口气，楚穆在旁见她眉目间轻拢的忧愁，不由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是静姝今日第三次叹气了。 摇了摇头，她看了看面前沸热的汤汁，厨房烟气重，一阵混合着炭火味的水雾后她忍不住掩唇低咳了几声。 “姑娘，还是让厨子来做吧，这儿空气不通，您待久了咳疾复发就不好了。”一听她咳嗽楚穆就下意识地有些紧张，生怕她又咳出血来。 静姝往锅里下了一把调料搅了搅便盖上锅盖，转身示意楚穆安心，“不碍事，你去忙前面的吧。” 虽然恼叶英和冷玉合起伙来瞒着她，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她还是不会忘，只是看着边沿不断冒出的滚滚热气，好似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喷薄而出。 “唉。” 晚膳时分，叶英久等静姝不来，心中涌起的担心探到她的气息在楼下才放下，可过了半个时辰仍听不见静姝上楼的声音，左等右等终于还是决定下楼看看。 他循着方向走到了大堂的后方，立刻就被眼尖的楚穆拦住了，“叶庄主，您怎么下来了？” 此时也正是客流的高峰期，四处的催促声不断，食客一见这么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出现一时间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倒也不急着让人上菜。 “我找静姝。”叶英说着，脚步仍在向前想要往后厨方向走。 “哎唷叶庄主留步。”楚穆连忙再次挡住他的去路，“姑娘说了，君子远庖厨，叶庄主还是别进去的好。” 叶英闻言微微皱起眉，“静姝……” “叶庄主放心，姑娘只是不放心别人煎药，自己守着炉子呢。”楚穆胡诌了个理由，反正静姝下楼的时候手里的确是拎着个药包的，“哎唷瞧我这记性，叶庄主先楼上雅间请，小的马上安排人给您上晚膳。” 前两天冷玉的确跑了趟万花谷，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张新的药方和调配好的几副药，只是静姝以前习惯在屋里的小炉子上煎，这次到楼下怎么煎了这么久？ 楚穆客客气气地将叶英请到了二楼的雅间，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上来一盘盘气味浓郁的菜肴，瞬时摆满了一整个膳桌，他朝主子弯了弯腰，“叶庄主，您先用着，小的替您去看看姑娘煎完药没有。” 说着，楚穆就带上房门了，只留下一个陪侍的杂役。 叶英原想着等静姝过来，奈何房间里的气味太过浓郁，他不禁微微动眉，今日的膳食怎么用料这么足？虽然揽月楼的大厨比不上落梅居，但平日也算烧得十分入味可口的。 “那是什么？” 杂役顿时一个机灵，目光顺着叶英抬手所指的方向，道：“是剁椒鱼头。” 眉心不由蹙紧，他的饮食素来不喜辛辣，静姝脾胃不好更是不会吃这样本就带有刺激性的食物，底下的人怎么端了这样一盘菜上来？ “将它撤了吧。” 杂役看了看那盘红艳艳的剁椒，躬身行礼后端起盘子拿了出去，一出走廊就见楚穆在底下楼梯口张望，“掌柜的。” 接过杂役手中的盘子楚穆冲他挥了挥手，“你先回去伺候着，我拿去给姑娘罢。” 后厨里，静姝看着楚穆手中完好无损的鱼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朝旁边点了点头，示意他放下。 楚穆在背地里捏了把冷汗，也不知这位主子今天是怎么了，破天荒地到后厨说要做菜，前后倒腾了一个多时辰战况惨不忍睹，不是烧得烂糊就是被水炖得发白，楚穆心想着，卖相不好就罢了，左右叶英双目失明看不见，可这味淡如水…… 随后就有了这道被叶英吩咐撤下来的剁椒鱼头。 过了一会儿，楚穆又拿回来两道菜，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静姝那不咸不淡的神情，唯恐这位祖宗背过气去。 “主……主子，这要不，小的另外备些菜给叶庄主端去吧。”楚穆心惊肉跳地看着在他们说话间已经烧干的锅底，静姝始终保持着那八风不动的神色从缸里舀了一瓢水直接倒进锅里，空气里当即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第309章 乌眸一瞥似乎看不出原来形状的肉块，“不用，反正他也不会吃。” 楚穆只觉得自己快给急出病了，平时好好的这俩人突然间是怎么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静姝心有不愉，换着法在给叶英找不痛快，可被那幽深的眸子盯着谁也不敢多嘴。 又过一会，杂役忽然下楼找楚穆，“掌柜的，那盘鱼呢？” “啊？” “就……老东家烧的那个。”杂役凑在楚穆身边咬耳朵，“叶庄主说端回去。” 楚穆瞪大了眼，带着杂役来到后厨，静姝这会不知又在锅里放了什么东西，一身白衣俏生生地立在炉灶前，手中的汤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颇有几分同人算账的模样。 听见叶英说把菜端回去，静姝挑了挑眉，余光一瞥搁在灶台上的剁椒鱼头，忽然伸勺将里面那半条鱼勾了出来，“端回去吧。” “主子，真要这么干啊？”叶英说端回去，指不定是真的会吃呢？之前好歹有条蒸烂的鱼，如今是连鱼都没有了啊。 静姝睨了他一眼，后者麻利地端起满盘鲜红的剁椒溜了出去。 楼上雅间里，叶英闻见那熟悉的刺鼻辛味，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下吧。” 杂役小心翼翼地看了白发清俊的男人一眼，只觉得手里端了个烫手山芋，女人果然惹不得，也不知这位爷是怎么惹了那主子不快了，“叶庄主慢用。” 半晌，他真的看见叶英不甚熟练地拿起筷子夹住盘中的剁椒往嘴里送，细嚼慢咽一脸的风淡云轻。满心震惊的杂役不由张了张嘴，“叶庄主……” 食不言，寝不语。 直到盘底干干净净。 叶英放下了筷子，淡声道：“拿下去吧。” 杂役愣了好久，回过神连忙端起空盘子下楼去寻楚穆。他走之后叶英才蓦地咳嗽了几声，脸上以极快的速度涨出一片异常的绯色，他摸过茶壶却发现壶里的水是热的，只好忍了忍，待腹中的火烧之感稍事缓解才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确很不开心。 厨房里，静姝看着被扫光的盘子也陷入了呆愣，楚穆很是为难地说：“主子，您看这……” 浅色的唇倏地抿成一条线，静姝放下手里的汤勺边往外走边说：“将锅里的东西盛好端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一楼都不见那袭白色的衣影，真看不出是几个月前还得坐着轮椅才能行动的人。 静姝站在二楼雅间的门外，顿了顿才敛好自己的情绪，推门进去刚想说什么，整个人便被一阵风拽着向前，一头栽进那个清冷的怀抱。 “舍得上来了？” 秀眉轻挑，嘴上却是分外乖巧，“光顾着熬药一时没留意时间，等久了吧？” 叶英心里无奈，怀中的人机敏避开了他低头碰触的唇，只将冷冰冰的后脑勺正对着他，倒叫他闻见了满头的油烟味，哪有一丝药味，他不由摇着头笑了笑，“撒谎。” “什么？”静姝依旧睁着懂装不懂的眼睛，暗自挣扎着想从叶英的怀里钻出去，挣了几下还真叫她挣了出来，顿时一阵没劲。 她自顾自地舀了一碗汤，放在唇边小口小口地抿，那汤的味道入口极淡，她放下汤碗见叶英双手按在膝上端坐着不动，眨眨眼又问：“你吃完了吗？” 低咳一声，叶英想了想之前那一盘子的辣椒，喉头仍有火烧之感，可这小女人似乎跟他不依不饶上了，半点心疼的意思都没有，真是有苦说不出。 “嗯。” 静姝的目光在他发红的薄唇上一掠而过，心里有点虚，立马又舀了碗汤故作镇定地问：“今天新招了个大厨，特地让她做了这一桌菜，口味怎么样？” 虚握着拳微微掩唇，叶英清了清嗓子，缓声道：“汤汁十分浓厚，想必是熬了许久，少盐多汤口味清淡，适合你……” 话没说完叶英忽然剧烈地咳嗽几声，泛红的脸色透着些异样的白，拧紧的眉心似有丝丝细汗渗出，看得静姝慌忙松开汤勺扑了上去，“阿英，你怎么样！” 不是说二荆条不辣的么！ “嗯……”发际很快被汗水浸湿，叶英没有回答，静姝慌了神，连忙就要起身去外面喊人请大夫，却被一条修长的手臂拦下，轻轻一带便将她拦腰带了回来，叶英的声音很轻，“静姝，陪我一会。” 掏出手帕哆哆嗦嗦地擦着他额角的汗，静姝满脸懊悔，她当时怎么就挑了这办法撒气，“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我……” 清冷的容颜很快被一片绯红取代，他缓缓地，缓缓地说着，仿佛一字一句都用尽了力气，“没事，只是我平时不喜食辣，一时用多……” “你……你不会吃你还瞎吃！你……”静姝险些被他气出泪来，看他隐忍着痛苦的模样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不要命了！” 耳边传来叶英的低笑，“若是你亲手所做，吃一吃倒也无妨。” 细牙死咬着唇，她攥紧了他的衣袍，“你个笨蛋……” 叶英轻抚着她的背脊，细碎的吻落在鬓间，循着垂落的发一点一点勾勒着小小的脸颊，怀中的人蓦地回过神，却被他紧紧圈住。 “叶英！”终于发觉上当的静姝只听得脑海嗡的一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 按住怀里炸了毛的猫儿，叶英理了理她蹭乱的发，“乖，不闹了。” 第310章 静姝狠狠地一磨牙，又把头扭向一边满脸郁结。 环着不再一门心思往外钻的小女人，叶英叹了口气，“静姝，我同冷玉这两日的确有些事情不便同你说，一则本就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二则……我希望你专心养好身体，不要忧思太多，现在看来是我处置不当了。” 他握住她躲闪的小手纳入掌中细细摩挲，道出了缘由：“二弟前不久发了藏剑名帖，请各大正派掌门就天一教一事到藏剑山庄一叙，这时候……我需得出面。” 静姝愣了愣，各大掌门若是都到了藏剑山庄，叶英若是不在……“那你，回去么？” 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是藏剑山庄的掌门人，还是应该回藏剑山庄去的，这种时候更加不可缺席，否则难显藏剑此番邀请的诚意。 叶英按着她的肩将她转了过来，缓声道：“这件事我考虑许久，决定由冷玉顶替我的身份回一趟山庄，天一教的事他比我更清楚，在各大掌门面前更有说服力，况且，我答应过不会再离开你。” 除非，她愿意同他回藏剑山庄。 那颗小小的脑袋低垂着，半晌都没有说话，叶英在心头再次轻叹，他便是猜到她知晓此事以后会有心事才一直拖着不告诉，如今看来他当初的顾虑并无偏差。 覆掌轻抚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叶英低头吻了吻她皱拢的眉心，“好了，这件事已经决定，你不用忧思太多，不过今日是我生辰，你不会当真只备了这一桌……口味独特的宴席吧？” 浅色的唇微微抿起，静姝没有出声，门外很合时宜地传来楚穆的声音，“姑娘，小的将煮好的面端上来了。” 叶英眉色舒展，捏了捏她冰凉的小脸，他原也忘了今天这日子，不过是因着静姝下厨的举动记起了曾经，他能想起来，她也该是知道了，“进来吧。” 楚穆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进屋，不得不说，静姝虽然前面一桌子的菜都做得差强人意或者说居心叵测，但这碗面倒是很见火候的。他见两个人相拥而坐，不像是吵架的模样，当下弯了弯笑眼，放下汤碗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总归是静姝亲手做的，叶英连一盘子辣椒都吃了，这碗看上去还不错的面，应该可以下咽吧？ “好了，莫再苦着脸了。”指尖轻抚着眉心的褶皱，一点一点似要将他的指温融入她发凉的身躯，“还是说你仍在为之前的事情同我置气？” “我生气有什么用，反正你已经决定好了。”咬了咬唇，乌黑的眸光垂向手边葱香四溢的长寿面，“你快些吃面吧，先前饿着肚子吃了那些东西只怕不好，我一会上楼给你找找有没有什么养胃的药方。” 接过静姝塞进手里的筷子，叶英暗叹一声，只好夹起碗里的面，出锅不久的汤汁十分滚烫，薄唇一触便有些熟悉的烧灼感。拿着筷子的手微顿，随后一边慢慢嚼咽一边调动内力平息着咽喉各处的不适。 隐约听到了两声咳嗽，静姝倏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见叶英微微收拢的眉心，“我……难道是面做的不对吗？” 原本没觉得叶英会吃，所以前面几道菜她做得极不走心，唯独这碗面她是好好做的。 “非也，只是……”叶英忽而放下了筷子侧过身去掩唇轻咳，辣食过后再用热汤热菜，本就如同火烧的食道里更是浇了一层油，只觉得身体内里如同一片火海。 “欸你……”静姝见他素来浅淡的唇色宛如充血，便知道是之前那些辣椒的缘故，“你好歹吹凉了再吃呀。” 她双手捧上汤碗的两端，掌温下降，汤碗里的热气渐渐消散，用筷子搅了搅余下的面，这温度应该不会再烫口了吧？她抬起头见叶英一直在“看”着她，顿了顿，又伸出冰凉的手指沿着他微抿的唇缝来回摩挲。 如同冬日仰起头落在唇边没有融化的细雪，点滴寒凉沁入薄唇，似水非水，叶英按住了她的手将人搂进身边，却得来对方有板有眼的两个字：“别闹。” 这是他一贯对她说的，如今倒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叶英十分听话地“不闹”，享受着这一抹停留在唇边如雪的细腻，翕动的双唇有些克制地严守想要将它包裹消融的欲望，两臂无声地圈紧了这片温情的雪。 “有没有好一点？”静姝看着他仍旧红艳得几分异常的唇，一边自责一边心疼，她真是一时糊涂，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傻瓜会去动那盘辣椒，明明平时点滴都不沾的，桌上还有那么多别的东西，挑什么不好非挑那个，“你是不是故意吃辣想要骗我上来？” “嗯。” 静姝愣了愣，随后瘪起了嘴，“叶大庄主就不能直接闯进厨房抓人么？” 明明是她特意留了人不让他进，反倒还埋怨起他来了，叶英心里哭笑不得，低头微微欺近她绷紧的小脸，“你心里有气，你做什么，我受着便是，只盼你气消以后能对我笑一笑。” 眼眶一涩，静姝却笑不出来了，“傻瓜……” 她仰头在他泛红的薄唇上轻轻地吻了吻，唇温如同霜雪浸入了热火，顷刻融化，她小小地在他唇边吹着气，丝丝寒流循着缝儿各处钻，像极了一片细羽挠抓着身体各处的痒意，逐渐减退的热度在胸腔内积聚燃成了一簇热烈的火。 喉结上下微微滑动，怀里的人儿双手搭着他的肩，柔唇若即若离，真不知是想给他降温还是试图制造一场精神的考验，叶英轻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潮，又恰好汲入了她唇间长年浸润的药香，他不由凝声低唤着她的名字。 第311章 心跳瞬时奔离了原先的轨迹，静姝看着咫尺的俊容蓦地回过神，“我，那个……唔……” 蔓延的热火迅速侵袭，短暂的呆愣之后她有些慌张地想要把人推开，紧贴的双唇却一开一合地告诉她，别怕。 倾轧的热浪纠缠着凉滑的小舌，连呼吸都被逼仄到了角落，静姝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衣领试图谋求一丝空隙，却跌入灼灼的陷阱，心跳都被生生夺去。 许久之后，叶英摸索着温柔地理好她凌乱的衣裳，迎着那似有若无的哀怨，唇边泛起一丝餍足，掌心轻抚着纤细的脊背，缓缓说道：“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物。” 明明只想给他去去火，怎么险些被吃了？ 静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肴，心里说不出是气恼还是甜蜜，环在腰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没好气地握住对方作祟的五指，随之而来的是嵌入颈间的唇温和长舒的一口气，身子一软很没骨气地哼了哼。 反正他就吃准了她罢。 这天余下的几个时辰，叶英搂着静姝坐在阁楼窗边赏着夜色，如钩似的弦月悬在天边，一边是他，另一边是她。冰凉的月色吻过华长的发，万籁俱寂的时候呼吸和心跳显得无比明晰，静姝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响起的。 “阿英，山庄有事，你回去吧。” 心神一顿，叶英低头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根纤细的手指按住了唇。 “这次你出来那么久了，庄子里的人肯定有很多是不放心的，你好好回去见他们一次，他们也能安心。”静姝眨了眨眼，“我答应你，我在这儿乖乖等你回来。” 上次她这么说的时候，一等便是六年。 叶英握住了那根纤细的手指，进而将她冰凉的小手全部纳入掌心，“如今天一教目的不明，放你在这我不放心。” “不是还有冷玉嘛，而且我现在走路也没多大问题了，我肯定能保护好自己的。”静姝仰头凑到他抿紧的唇边轻啄了一口，“你让冷玉回去才真的叫人不放心，他平时放荡随性惯了，在各大掌门面前肯定端不住架子，到时候漏了馅对你对叶家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这的确是叶英有所顾虑的地方，“冷玉……” 不管他表现得多少平淡，静姝也看的出来他是想家的，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有心事才不表现出来罢了，“阿英，怎的叫你回去一趟那么难，难道你去了之后就不回来了不成？” “不是，我……” “那就这么定了。”静姝直接打断他的解释，“明早我去找影卫，让他们安排你回去的行程。” “静姝……” “你回去了也不用急着回来，多待一段时间也好。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你过完年再回来也行。” “静姝。”叶英按着怀中的人，无奈道：“怎么不问过我的意思？” 黑亮的眸子微微一闪，“难道你不想家么？不想老庄主和老夫人么？” 叶英无言。 静姝拉开圈住自己的手，摸了摸男人额前的刘海，“我总不能一直霸着你，你回去一趟，也好叫那些觉得是我把你抢走的人看看，告诉他们你没有撇下叶家不顾。” 她怎的又想那么多？叶英伸手想去拉她回来，对方却倏地起身，怀中冰凉的余温在夜风的吹拂下更显得空落落，静姝一步跨到门边，靠着房门语气古怪地说道：“反正现在是腊月，我全身上下冷得跟冰块似的，叶大庄主就当回家过个冬，明年开春了再请您来给小的暖床。” 叶英顿时愣在原地，心里哭笑不得，正想把人揪回来，那人儿早就机灵地把房门一关，叫他一时没有办法，“越来越胡闹了……” 静姝关好房门，心里舒了一口气，脸色也随之沉寂下来，她缓步踱进隔壁的屋子，脱了衣服一头栽进床帐。 他是藏剑的大庄主，她总得想办法让他回去的，至于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一早，静姝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十分意外地发现自己腰上多出的手，脑袋忽而一转看向自己身后的男人，傻傻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叶英一头华发披散着，微敞的胸口紧贴着她的后背，清俊的面容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自然是推门进来的。” “我……”左边睡着冷玉右边睡着叶英，什么贼子宵小敢乱闯，自然没有锁门的必要，静姝睁大了眼看了看余光里的叶英，她旋即不满地撇了撇嘴，“此非君子所为。” 唇角抿起一丝微小的弧度，叶英搂着怀里的人儿翻过身，“此举虽非君子，但我是你夫君，自然可行。” 咦？ 回过神后的静姝顿时一脸羞窘，摁着男人的胸膛就往外推，可对方却纹丝不动，只是握住她的小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近到脸贴着脸，唇对着唇，温热的体温一触便叫她身上的冰雪融化。 “瞎说什么……” “叶英从不给妻室以外的女子暖床。” 双颊顿时噌噌噌充了些异样的色彩，静姝被他认真的语气堵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语言又被随即而来的亲吻淹没。 脑海一片混沌的时候，她听到了叶英在耳畔轻声说道。 我回去一趟，办完事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留神写了好长？ 卷五：残阳照尽飞雁任水东去流 第172章 chapter 172 第312章 开元二十八年冬，江南藏剑力邀各大掌门前往西湖，纯阳掌教李忘生，丐帮帮主郭岩，万花谷主东方宇轩等人亲临，忆盈楼公孙大娘隐逸江湖，少林方丈有事走不开，便派了内定的掌门叶芷青和达摩院首座澄正前来。 第四次名剑大会才过了两年就有如此盛况，江湖上自然十分关注，约定的时间前后叶晖和叶蒙便早早地在正门处等候，比举办名剑大会还要重视。 “二哥，你说剑圣会来么？”叶蒙陪叶晖在门前等着，目光时不时地掠向长街尽头，这次邀请各大正派的掌门，藏剑叶家和剑圣关系匪浅，也发了一封信函。 “难说。”自从当年方乾和拓跋思南约战天子峰后那两人便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此前寄去的剑帖也被退了回来，似有不再过问江湖的意思。 叶晖这一辈人年幼时到处是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如今新秀渐起，再想听到那些名字也只能是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传闻了。 “一会儿若是天策府的朱军师先来，由你陪着进去，我再等一等。”叶晖看了眼目前为止仍是空荡荡的长街，不忘再同叶蒙交代几句。 叶蒙拍了拍胸口，“好说，朱军师来山庄也好几回了，我能应付得来。” 点点头，这位朱军师是天策府上下的智囊，世间更有“天下三智，唯逊一秋”的说法，军武中人，性情自然豪爽。叶晖不担心叶蒙会招待不周，而是这次宴席上除了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剑圣拓跋思南以外，还有一位让他拿捏不准的人物。 蜀中唐门，唐傲天。 据此前种种，心思灵敏的叶晖直觉这位唐家堡的掌门人是极有野心的，五年前长安城外那场惨烈的战役江湖中人至今仍唏嘘不已。想了想此刻正在里头同诸位掌门畅谈的丐帮郭岩，叶晖不由轻吸了一口气，希望今天众人商议的时候丐帮和唐门不要因为当年的恩怨起了争执才好。 送信的探子汇报说唐傲天收到信之后便确意亲自前来，只是因为这位唐堡主在此前的枫华谷一战中失去了双腿，一路上只能坐马车，抵达的时间要比别人迟上些许。 过不了一会儿天策府的朱剑秋果然在一小队士兵的护送下先行抵达，两边见了礼之后便由事先定好的叶蒙陪着进入庄内。 叶晖站在门口继续等着，过了两炷香还不见人影，斜阳将远方水天相接的一处染得金红，跑腿的小厮第二次来请示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看来那位唐堡主是不能按时抵达了。 留了个手下在正门候着，叶晖径直去了楼外楼，确认里里外外的布置没有疏漏，又匆匆过问了一遍各位掌门的住处是否安排妥当，再走出门便看见一行人在侍从的引领下朝这边走来。 “大哥。”叶晖上前见过为首的人，又朝他身后的各大掌门拱手作礼，“各位远道而来，鄙庄备了些可口的酒菜，以缓舟车之劳。” 叶英让开路抬手同样作揖道：“各位掌门请。” 李忘生微笑着拱手回礼，“叶庄主先请。” 一群人里面就属李忘生最为年长，他一说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叶英便也不再拘泥，带着众人进了楼外楼。 机会合适的时候叶晖凑到自家兄长身边，小声道：“大哥，唐堡主没来，许是还在路上，剑圣也没有消息。” 拓跋思南多半是不会来了，叶英颔了颔首，习惯性就要去端茶，旁边侍候的侍女连忙替他斟好茶，手指不经意拂过他的袖摆，他下意识避了避，却想起一个此刻不在身边的人来。 今次这番会面是一月前和叶晖书信相商之下决定的，只是他原想着让冷玉顶替他的身份出面对天一教的事做个详细说明，结果静姝知道后硬要他亲自回来，还说出一句不听话就不睡一屋的话，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近旁伺候的侍女见叶英捏着杯盏薄唇露出一丝细小的温柔，手指不由一颤，赶忙低下头去别开慌乱的视线。 叶英正想举杯说几句场面话，却听得外头有一道陌生的气息和熟悉的声音靠近，“怎么人不到齐就开了宴席，这是不打算等我唐某人了？” 轮椅轱辘辘地滑过地面，深色的大氅有种扑面而来的沉郁感，叶晖心一惊，料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唐傲天了，连忙走出去打圆场，“阁下想必是唐堡主吧，晚宴还未开始，唐堡主一路辛苦，就由叶某带唐堡主入座吧。” 已经落座的人也纷纷站起朝来着拱手作礼，叶英侧耳静听，若没听错，这位唐堡主是独身一人前来的。 论辈分，唐傲天是叶孟秋那一代的人，连李忘生的年纪都要比他小上些许，因此叶晖显得很恭敬，怎料对方却并不买账。 “不必。”唐傲天靠在轮椅的后背上，那轮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动转了起来，停在一张空的宴桌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场面一时尴尬，叶晖在生意场上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轻咳一声，笑容和煦地朝唐傲天拱了拱手，又朝各位站着的掌门作了礼，“今日八大门派齐聚西湖，实乃我藏剑幸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叶英适时出声：“诸位百忙之中应邀前来商讨江湖大事，是藏剑之幸，也是武林之幸，叶某在此替那些身中尸毒的百姓谢过。” “尸毒肆虐横行危害中原，叶庄主虽长年闭关但心怀天下，此番提议也正是我等心中所想，尸毒一日不除，中原一日难安。”席间唯一一名端衣女子声色柔婉地附和道。 第313章 “叶姑娘过誉了，叶某惭愧。”若非静姝之故，叶家未必会倾尽全庄之力打压天一教，甚至想到联合江湖各派的方法。说到底，这也是他的私心。 在场的掌门中唯李忘生对藏剑与天一教之间的恩怨有所了解，若为众生，即行正道事，各派联合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只是想起此前他拿着藏剑信函去论剑峰却见不到人，连静姝的师父也不在。 照以往看来，两位老人家特意避而不见，只怕是将来会出现棘手的事要他们这些小辈自己去解决。 晚膳的气氛还算活络，郭岩好酒又豪爽，和叶蒙坐在一块十分投机，李忘生和东方宇轩坐在一处相互之间本也是好友，天策府的朱剑秋和叶芷青似是在商量着应对天一教的计策，达摩院首座澄正的桌上摆着素斋，出家人心静，和对面坐着的唐傲天一样不声不响。 叶家兄弟里少了叶炜，半月之前江湖上传出柳哲在北归路上失踪的消息，柳夕放心不下，且此事兴许又和天一教有关，在家中短短待了几日之后，刚从天策府回来的叶炜又同叶晖商量离庄去打探柳哲的下落。 用过晚膳，叶晖命人撤走残食，紧接着便在众人面前呈上了一本册子，叶英开口道：“这是叶某此前途径岳州同丐帮郭帮主一同截获的信件，里面涉及十二连环坞、天一教、前朝宇文氏、和南诏反唐势力，原件已交给天策府李统领上达朝廷，此为拓本。” 朱剑秋点了点头，“此中内容我同统领已经看过，若消息属实，朝廷有极大可能会下达出兵许可。目前统领已携着信件在前往长安的路上，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有回音。” “天一教的势力已多方渗入，我们想要将它一举歼灭并非易事，即便有军队的加入，也只能保证一部分应付叛军的胜算，对方手中有炼尸之法，面对这难解的尸毒，我们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怕会枉送诸多性命。” 东方宇轩落下一声轻叹：“我谷中药王前辈对此毒也是钻研许久，然从尸毒出现在中原开始到现在已有三年，仍是研制不出对应的解药。” “尸毒如今牵连越来越广，长安城郊的枫华谷中如今也是尸人遍布，成了许多人不敢踏入的鬼域。”李忘生捧着拂尘端坐着，“此番来藏剑我与东方谷主顺道同行，特意去看过那里的情况，只见生灵涂炭，还有天一恶徒四处炼尸，虽清理了一部分，却不知后续会如何。” 枫华谷三个字让坐在另一边的郭岩默了默，视线朝角落里那个坐着轮椅的人一扫，正好对上后者那晦暗不明的视线，当下有些不舒服，便放下酒杯加入众人的话题以此转移注意力，“岳州也曾有尸人之患，幸好有叶庄主相助得以解决，不然岳州也难免步了李渡城的后尘。” “近日忆盈楼……”叶芷青迟疑了片刻，开口道：“附近出现了些奇装异服的人，暗查之下发现对方来自苗疆，不知居心为何。” “叶姑娘可得叮嘱门下弟子小心些，据可靠消息……”叶晖看了旁边的叶英一眼，“扬州城已经有了尸人的行迹。” 临行前叶英特地委托冷玉只要发现周围再次出现尸人就将静姝带走，他不在她身边，只能藉由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多些安慰，以冷玉的本事，若是天一教的爪牙潜入，应该能第一时间发现。 只要她乖乖听话。 虽说静姝让他不要急着回扬州，可他还是决定等各派结成联盟便将后续的事情交给叶晖，马上动身去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是个番外，结果写在家里的电脑上忘记拷出来了，下周末再发吧=-=先跳过去，总之庄花被静姝使了美人计给硬塞回西湖了。 第173章 chapter 173 各大掌门在宴后商谈许久，过了亥时才从楼外楼离开，叶英在侍女的随行下回到了落梅居，秦嬷嬷一早就候在院门口，见叶英走来连忙福了福身，“庄主。” “嬷嬷劳累，别的事情就交给下人，早些歇息吧。”叶英见秦嬷嬷这么大年纪还等着，心里微暖，也有几分心疼。 秦嬷嬷的身形佝偻不少，如今她已将近六旬，早该过上安享天年的日子，可这么多年却始终在落梅居里伺候不愿离去，最近几年更显苍老了起来。 “多谢庄主关心，这段时间奴婢也在提拔底下的新人，奴婢年纪大了有时候手忙脚乱的，往后还是要靠她们伺候着。”年迈的秦嬷嬷又是福了福身，“时辰不早，庄主若是准备就寝奴婢便让人去安排。” 叶英颔了颔首，秦嬷嬷便叫过跟在他身旁的侍女去准备热水，“庄主，这个姑娘我瞧着手脚伶俐，心思也细，往后她在您跟前伺候，若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便告诉老奴，老奴会再好好□□一番。” “让嬷嬷费心了，平时也要多保重身体，别累坏了，静姝……”叶英顿了顿，缓声道：“静姝若是知道了，只怕也要不放心的。” 眼里不知不觉含了泪，秦嬷嬷当初知道静姝还在人世的消息当即欣喜地晕过去，醒后不知谢了多少遍佛祖菩萨，“静姝那孩子……她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奴婢这把身子骨也不知还能在这伺候多少年，只求她和庄主您能好好地过一辈子，别再出些波折就好。” 说着说着，帕子一捻又要掉下泪来，“庄主，心兰去得早，静姝这些年都是在您的庇护下过来的，她有时候闷头闷脑地一根筋，任性起来不懂事，其实她的心都是想着您的，您可千万要多担待着点。” 第314章 叶英上前微微托起她的手臂，“嬷嬷放心，我与静姝很好，嬷嬷保重身体，若是静姝往后回来见你抱恙在身，少不得要难过好一阵子了。” 陪着秦嬷嬷的侍女也是一左一右无声地安抚，老人家情绪好不容易收住随着叶英往卧房的方向走，半路便遇到传话的人说热水已经备好。 按惯例叶英是要先沐浴再就寝的，侍女们在浴室内准备好了一应用品，随后秦嬷嬷便带着一名侍女上来伺候。 “庄主，奴婢替您宽衣。” 柔婉的音色在身旁响起，叶英微微一顿，随后挥了挥手，“无妨，我自己来吧。” 正要抬起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负责伺候的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身旁的秦嬷嬷，后者适时地上前行礼，“庄主，还是让奴婢来吧。” 叶英却是淡淡一笑，“无妨。” 主子第二遍吩咐，那便不是她们这些下人可以干预的了，只是微垂着头又留意着叶英解开衣扣的动作，机械性地一件一件接过他脱下的衣袍。 “下去吧。” 秦嬷嬷一愣，看了看一旁面色开始发白的侍女，又见叶英已然背过身去在等着她们离去，便拉着她行了礼退出纱帘外。 留了两个人在浴室外随时听候叶英吩咐，秦嬷嬷带着那名侍女走到了院子中央，左右无人时才道：“浮仙，今日在楼外楼可是惹了庄主不快？” 叶英是昨日一早回来的，昨天一天都留她在身旁像往常一样伺候着，今天白日里也是，正想着晚上让自己挑中的接班人到跟前伺候着熟悉熟悉，怎么就将她们赶了出来？ 侍女微垂着眼，细密的睫羽微微发颤，“我也不知道。” “可是宴席上发生了不愉的事？” 侍女摇了摇头，“不知道。” 秦嬷嬷捏了捏掌心，心想难道是叶英不习惯新人伺候？若是如此，怎的连她也不让伺候了，莫不是担心她操劳，或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留浮仙几分面子？ 想来想去，秦嬷嬷想不到确切的缘由，“一会我换个人去伺候，探探庄主的态度，若是庄主觉得你伺候不好，那也是没办法的了。” 浴室内，叶英脱去中衣缓缓步入水池坐下，心神收敛，开始潜心思索今日所议之事。 天一教的势力牵连甚广，朱剑秋说天策府这次向朝廷请求出兵有九成把握，但朝廷一来要确定虚实时间上会有所耽搁，二来这次之所以会有这么大把握能调动兵马是因为反唐叛军的凸显，若是真正面对天一教的核心势力，朝廷恐怕不会允许出现大批军士的死伤。 用尸毒来削弱朝廷兵力，也是天一教的目的之一。 尸毒蔓延，人人自危，朝堂对此一直是缄默不提的。其实所有人也明白，若要应付天一教，就势必要有一种方法能够抵抗尸毒。 叶英不由又想起了冷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无解之毒。 想起玉魄种种奇特之处，解开尸毒的关键就在冷玉身上，可……那并不是一个绝佳的方案，他虽想看到静姝恢复健康，却也不想枉顾另一条性命。且静姝的毒若是解了，那天下受到尸毒折磨的百姓又该如何解毒？ 清俊的面色逐渐沉凝，他不愿看到静姝一次又一次耗尽精力，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好事。 尸人那么多，静姝只有一个。 如此，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解毒？ 等到满池的温水全都变得冰凉，叶英才缓缓起身，候在外头的侍女听到里头哗啦的水声，借着纱帐看见里头隐约透出已经起身的人影，便在请示之后端着崭新的衣服和拭水的毛巾走了进去。 叶英仍在想着事情，便没留意侍女换了人，秦嬷嬷在外头看见主子这会又由着人伺候，心里一锤定音，朝旁边的人摇了摇头。 看来还是主子不惯她伺候。 原先的侍女脸色骤然发白，随后满脸落寞地低下头去。 只是没等秦嬷嬷准备进门，就见里头的两个侍女也被叶英忽然抬手挥退，脑门顿时罩了一层迷雾，摸不透主子的态度。 “你们都退下吧。” 下人们不敢大意，纷纷行礼退下。 过后浴室里又只剩叶英一个人，他静静地站着，隆冬时节屋子里烧了地龙，加之沐浴的水汽更是闷窒，但他还是听到一丝细微的，不太寻常的声响。 喀嚓。 喀嚓喀嚓。 …… 他提气敛息慢慢地走到墙边，那声音便更为清楚了，叶英微微蹙起眉，收拢的掌心蓦地吸起了放在一旁架上的佩剑，声音是从墙外传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四处跳动，伴随着齿轮的声音。 过了很久叶英才神色如常地从浴室走了出来，简单的洁面漱口后便熄灯歇下。一片黑暗中，叶英静心听着屋外的响动，除了侍女和侍卫来回的脚步再无其他，之前的声响毫无起伏，但他却可以感到仿佛被人紧盯着，可又找不到任何陌生的气息。 齿轮？ 叶英微微凝眉，心中生了几分古怪和警惕，他将佩剑压在手边，盖上被子作为遮掩，随后松了眉目缓缓调动真气，似睡非睡着。 次日一早，罗浮仙小心地端着水盆叩开了卧室房门，却发现叶英已经坐在案前穿戴整齐，正摸索着给自己束发，她慌忙放下水盆，“庄主，让奴婢来吧。” 叶英掌心微顿，其实他坐着已有好一会，见来了侍女便放下了手，一头雪发散在肩后。 第315章 心头一惊，这是允许她给他束发？她拿起搁在案桌上的木梳试探性地走到叶英身边，见他没有出声驱赶便壮着胆子捧起长长的华发小心翼翼地梳着。 过了一刻钟，叶英淡淡地开口：“好了么？” 罗浮仙下意识地攥紧掌心的发辫，又惊觉失态赶忙松开，梳了好一阵的头发顿时又散开来，“奴……奴婢……庄主恕罪。” 俊眉微动，这侍女梳头梳得根根分明的架势让叶英想起了静姝，和静姝重聚的这段时间她天天早上都会给他梳头，有时梳着梳着他便把人从身后搂到怀里，在她一脸羞窘又无奈的目光中轻轻亲吻她的额头，两人皆是雪白的发交融得不分彼此。 他不在她身边，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按时休息。 “继续吧。” 罗浮仙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顿时利落起来，看着面前这个颀长如玉的男子，心跳不由快了几分，努力了好久才让指尖的颤抖不至于太过明显。 “嬷嬷年迈，往后多多帮衬。” 罗浮仙照着无数遍演练的那般端端正正地替叶英戴好发冠，便听到了叶英如此吩咐，她忍住内心的激动后退一步微微屈膝，“奴婢遵命。” 叶英颔了颔首，起身缓步走出了卧房，门外的秦嬷嬷见里面的情况一切都好，也放下心来，福了福身，“庄主，早膳已经备好了。” “嗯。”昨日各大门派之间只是相互交流了目前为止的情报，今日开始便要正式商谈联合一事了，针对错综复杂的局势他们得有更加详细的部署才行。 脚步忽的顿住，“今早院子里可发现多了东西？” 秦嬷嬷被他问得一愣，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庄主，奴婢……” “命人仔细打扫吧。” “喏。” 叶英用过早膳便去了叶晖的院子，叶晖一听大哥到访连忙放下手头的信函走了出去，却见那人负手站在自己的庭院中不知是赏景还是等人。 “大哥怎的来了？” 记忆中叶英连主动出门都鲜有，更少到他们这些弟弟的住处来了。 叶英回过神，转身后不紧不慢地问道：“昨夜可休息得好？” 叶晖一愣，兄长突如其来的关心令他受宠若惊，“多谢大哥关心，昨儿夜里散得晚，阅了几批信函便歇了，一切都好。” 颔了颔首，叶英复又转回身去静静地立在院子里，叶晖有些不明所以，大哥一大早过来便是站在他院子里吹风来的么？ 第174章 chapter 174 想了想又觉得不寻常，他揣摩着叶英那平淡的神色，挥退左右手下，也不语，只是陪在叶英身旁站着。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距离和各大掌门约好议事的时辰还早，不急。 片刻之后，叶英才重新开口：“临近年关，山庄各处冷清了些，往年一贯提前半个月准备，只是眼下庄中有要事在进行，等到结束不知何时，该装点的地方不若早些装点，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叶晖脑子里转过一圈，很快应了声是，“大哥，可要小弟陪同去别处看看？” “无妨，你先去忙吧，莫要忘了今日的时辰。” 叶晖将叶英送到了门口，转身进屋便将自己的心腹叫进屋内交代：“吩咐下去，山庄各处严查，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看看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混进来。” 如今可是八大门派齐聚的重要时刻，出了任何差池都会造成很大影响。 叶英从叶晖的住处出来后并没有立即回落梅居，而是脚下石子铺就的小路缓缓在山庄中散步，身后的清秀女子低垂着头落了一步跟在叶英身侧，看着他的衣摆一路拂过地面，视线只在几个不经意间抬起凝望那个颀长的背影，随后又规规矩矩地低头看路。 一番闲庭信步之后，叶英到了松涛苑外，站在院门处，迟疑片刻便走了进去。 用过早膳的叶孟秋听到侍从来报沉默了一会儿，道：“关门。” “诶？” “关门。”叶孟秋的脸色闪过一丝冷厉，侍从当即关上了书房的房门退出屋外。 刚进佛堂没多久的老夫人倒是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半路遇见便上前拉住叶英的手，“我儿，你可算回来了。” 叶英微微垂首，母亲微颤的手暴露了她的焦急，“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夫人看着毫发无伤的儿子终于放下心来，她拉着叶英左看右看嘘寒问暖，除了在剑冢中闭关，叶英从未离家那么久过，虽然时有书信回来，但有了书信，便更叫人记挂。 叶英前日便回了藏剑，却因为即将到来的各大掌门一事一直在和兄弟几人筹备，老夫人知道庄中有大事，不好打搅，不想长子这天一早便过来了。她心中又惊又喜，看着他温润的神情，也不像这三年来强作给众人看的无事，“那姑娘……静姝呢？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神色微顿，叶英低下了头，“她暂时不回来。” “她……身体可好？”老夫人心头有些复杂，静姝不回来，等江湖事了，叶英只怕割舍不下又会去扬州，马上就是新年，到时候…… “她很好，母亲不必担心。”叶英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便温声解释道：“只要控制得当，尸毒便不会发作，平日里她现于人前，也与常人无异。” 说归说，那也是个尸人，就算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掩盖不了她身中尸毒的事实。如今为了这个尸人，叶英离了家，都说媳妇是和婆婆抢儿子的，老夫人也渐渐有了这种感觉，一边可怜她的际遇，一边担心自己的孩子。 第316章 老夫人在心底微微挣扎了一番，问道：“阿英，非她不可吗？” 叶英抿了抿唇，轻声却郑重，“非她不可。” 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夫人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看着儿子眉目间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柔情，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你……唉，好吧，我看阿晖为你俩的事这阵子下来也费了不少心，我这个做娘的会再替你在你父亲面前说几句，若是你父亲同意了，你可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至少在家里，每个人都会放心不少。 迎着母亲的期许，叶英说不出曾答应静姝陪她归隐的话，只是握住了那双日渐粗糙的手，“让母亲操心了。” “难得你有了喜欢的姑娘，静姝那孩子我本是中意的，你父亲也该是中意的，谁料到……”老夫人愁着眉，也紧攥着叶英的手，字里行间皆是不放心，“阿英啊，莫觉得为娘是在嫌弃，你在静姝身边，自己一定要万般小心。你眼睛不方便，把她带回来，庄里有人帮忙照顾着，为娘也安得下这颗心。” 寒毒压制了静姝体内的尸毒，只要寒毒不散，尸毒很难反噬，等母亲见到了静姝，大概就能放下心了吧。只是这也要等静姝肯同他回庄才行，她有自己的意愿，叶英不想强迫于她。 温声安抚了几句，母子俩便走到了叶孟秋的书房外，明明是晨间好时候，房门却紧闭着，小厮上前作了个揖，低声道：“老庄主身体不适，此刻正小憩着。” 老夫人微惊，“这是怎的了？方才还好好地一同用膳，快去叫大夫来看看！” 小厮为难地抬头看了看老夫人和叶英，视线在那华发如雪的男子身上停留片刻，“老庄主已经自己服了药，便说不请先生了。” 老夫人攥紧了帕子，当即露出不悦来，“这家伙怎么总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上次的事还没好全呢，赶快去请！” 小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应了声是，连忙朝周围的人摆摆手，顿时有个侍从装模作样地走了出去。 老夫人正要推开门看看叶孟秋的情况，小厮又急急把她拦下，“夫人，老庄主在休息，还是不去打搅了吧？” 叶英静静地站在老夫人的身旁，将一连串的话听得清楚，他微微垂下头，隐约明白了叶孟秋此举的用意，“既然父亲抱恙，那儿子便不打扰了。” “阿英……” 叶英抬手行了礼，心中滑过一丝失落，“儿子改日再来看您。” “诶，阿英！”老夫人见叶英告退，眉心顿时皱成一团，她上前一步推开房门，叶孟秋正坐在书桌旁一笔一划地练着书法，哪里是小憩的模样。老夫人对此也不意外，提着裙子便在旁边的软垫上坐下，“阿英难得回来一趟，你为什么把他拒之门外？” 叶孟秋不语，只是依旧提笔书字。 老夫人见他这态度又气又无奈，“人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倒好，儿子回来还往外推！阿炜已经闹成那样了，阿英回来你又不见他，留下阿晖和阿蒙这两个十天半月才来见咱们一次，每次坐不了多久便走，这个家还能不能好了！” 说着说着，老夫人忍不住心底的委屈，扯过帕子便开始抹眼泪。 女人在旁边哭闹，叶孟秋也装不下去了，索性放下笔，“哭什么哭，庄子里有贵客在，你闹一回让别人听去笑话！” “我哭我的，干你什么事！” “你……”叶孟秋险些背过气去，转过头瞪圆了眼，压低了嗓子道：“你也开始同我闹了是不是！” 老夫人攥紧了帕子，哭红的眼别到一旁，候在门口的丫鬟婆子连忙识趣地关上书房的门走远了去。 门一关，叶孟秋也是泄了气，靠在太师椅上头疼地揉着眉，旁边的人却越哭越难受，抽气声接连不断，他脑子里乱糟糟地结成一团，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岁数还哭成这样子，让孩子看见了笑话。”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我心里难受我哭哭不成，你不难受你当然哭不出来了。” 叶孟秋顿时一口气噎住，“我……” “你这死要面子的脾气能不能改改，豁出去了也不就那一回事，要面子不要里子，以后儿子都跟你生分了别埋怨他们不孝顺你！” 嘴角轻轻一抽，叶孟秋见妻子气鼓鼓地跟他训叨，心里也憋了一股劲，“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能想到个什么，我不就图一家人能好好相处！阿英从小跟咱们的话就不多，如今长大成人话就更少了，我这个亲娘想知道儿子喜好得跟人打听，一来一去还没一个姑娘清楚，你晓得我心里多难受！” 女人都是会把孩子拿起来惯的，当初就是知道自己夫人的性子叶孟秋才早早地把长子迁出去独居，他张了张嘴，没好气地说道：“儿子总不能跟你一辈子。” 闻言老夫人再一次红了眼，捻着帕子眼泪止不住地掉。 叶孟秋招架不住，连忙起身走过去拍拍她的后背，“行了行了，哭多了伤身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通红的眼斜睨着自己的夫君，老夫人忍不住又抽噎几声：“都说母子连心，阿英心里难过，我这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回头跟他好好说说话，多听听阿英的想法，别总端着那副命令下属的架子，我看着都不舒坦。” 叶孟秋自然满口答应，一抬声叫门外的人打来温水给老夫人洗脸，好一通哄才把人送走。人一走，他再次靠在太师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317章 那件事，还是太难抉择了。 佛堂里，嬷嬷端着茶盘轻手轻脚地在老夫人身边弯下腰，“夫人，您要的水。” 刚刚哭了这么一会儿嗓子又疼又干，一杯温水润了润喉，老夫人抬眼看着面前法相庄严的佛祖，目光里似乎沉淀了很多东西，哪有之前那哭闹不止的模样，她淡声对旁人吩咐：“阿炜不在家，菲儿陪着老三媳妇也有两日没来了，你去给阿晖带个话，让他叫菲儿多来松涛苑走动走动。” “是。”嬷嬷福了福身，带着空了的茶盏退出门去，心里却对老夫人的交代有些疑惑，既然是去请小小姐，为什么还要在二庄主那里走一遭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叶家男人哄老婆的技能是祖传的，可惜都没点满【狂笑】 第175章 chapter 175 作者有话要说：　　171章的番外已经补了哟，超长otz 各大门派的掌门和代表接连三天在楼外楼里商议，联合的计划大致有了个雏形，只是…… “大哥，可是有何不妥？”又是一日议罢，叶晖送走众人之后看到叶英仍是负手站在窗边，俊眉微锁的模样。 方才唐门代表慷慨陈词，在众人面前列举了三条充分的理由揽下探听天一情报的任务，这让叶英不由想起了昨日暗卫呈到手头来的一只灰雀。 一只假的灰雀。 外表沾着细小的羽毛，乌黑的眼珠仿佛有着灵气，但那质地坚硬的身体一摸便知不是活物，落梅居的人听从叶英的吩咐仔细打扫，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最后是轮班值守的暗卫几次经过之后发现树上那只一动不动的灰雀才将它逮下来看看。 暗卫当面将其打开，只见复杂精密的机关，他随手拨弄了里面的齿轮，发出了熟悉的声响，只是片刻之后指尖骤然发紫，叶英连忙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遏制毒素流动却无济于事，为了保住一条性命只能当即砍断了手臂。 若问各大门派中，既精通机关制造又能制出此等剧毒的，唐门是第一个。 叶英抿了抿唇，“机关鸟的事可有结果？” “几处要地都检查过了，的确也有几只。大哥，若是怀疑唐门……”叶晖想起了唐傲天总给人的阴晦之感，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此事不好处理，眼下若跟唐堡主当面对质，只怕会影响到各大门派联合的气氛。”叶英有预感，若是在唐傲天面前提起这件事，对方肯定会有万般说辞，最坏的结果便是搅得此番联合议事不欢而散，“况且，唐门的人应该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可换句话说，若是栽赃，也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栽赃。 “唐门是各大门派中最接近天一教势力核心的门派，他们在地形和人力上有很大优势，门下弟子精通暗杀和情报收集，的确是我们围剿天一教的助力。但……”叶英沉吟片刻，也说不出应该对这个门派有什么样的看法，“多留个心眼吧。” 南叶北柳，西唐东杨，明明是江湖上的四大世家，叶家和唐家除了生意上有几分交集外，便没什么可说道了。 不过其余三大家族都是相互之间交情深厚的百年世家，叶家传到叶英这里才第二代，关系上疏远些也在情理之中，且叶家早年和河朔柳家结下的恩怨至今未解，世家之间的关系就更耐人寻味了。 “小弟明白。”叶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露了笑脸，“对了，今早扬州有信来。” “静姝？”叶英转过身，“她说了什么？” 瞅见自家大哥隐在平淡下的期待，叶晖不由咧咧嘴，“也没什么，说的是静姝的师父这两日到了扬州，让大哥不用担心。” 静姝的师父？ 之前冷玉去长安取药的时候顺道去了华山，静姝的师父也听到了纯阳弟子传回去的消息，心里正担心冷玉就出现了，他回来曾说过等万花谷的工圣给老头子装好了手臂就会来扬州看看她。 时隔多年，叶英也有许久没有见过那位老前辈，若有机会，他很想当面向那位前辈致谢，假如静姝这一路没有高人帮助，三年前他便彻底失去她了。 “我去给静姝写封回信。” 叶晖微微一愣，旋即露出明了的笑来，“好，我让底下的人随时候着，大哥若是写完了直接交给他们便是，快马加鞭一日就到。” 落梅居的书房里，罗浮仙跪在一旁将研好的墨搁在案头，看着叶英摸索信纸边角寻找下笔位置的动作，不由为他失去的双眼微微心疼了起来，“庄主，不如让奴婢代笔吧。” 话一出口，她有些惶恐地抿紧了嘴，小心翼翼地探寻叶英的神情，她方才是不是僭越了？ 叶英停了停手，指尖摩挲着面前绢白的信纸，仿佛在描摹一副小巧的五官，“以往都是握着她的手写信，今日难得，也想自己写一封信给她。” 罗浮仙无话，叶英口中的那个她，应该就是很多人提到那位静姝姑娘吧。 落梅居很少招人，在她之前有个年纪很小的丫鬟，便是跟着那位静姝姑娘做事的，听说两人关系很好，好到让庄主亲自为她安排婚事，可惜红颜薄命，三年前惨死在回乡路上。 之后没多久，静姝姑娘也死了。 再后一年，落梅居的管事便在庄子里招能管事的侍女，她便来到了这里。 叶英衡量好纸张的大小，便提笔在右上角缓缓写下了一个萦绕在心头的名字。 第318章 静姝，静女其姝。 落梅居的老仆提起这个名字总是和叶英连在一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在那个谁都走不进叶英心里的年代，她走了进去，被一个如此专情的男子放在掌心里宠爱，应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吧？ 罗浮仙在心头感慨许久，回过神却发现信纸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叶英提着笔悬在半空更是久久没有落下。 明明下笔之前有很多话想说，下笔以后脑海却一片空白，好似千言万语都浓缩在了那两个字里，叶英执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最终暗叹一声，放下笔，“你先出去吧。” “……是。”罗浮仙起身行了个礼，便退到了门外。 秦嬷嬷年纪大了，逐渐让她接管叶英的饮食起居，只是她在教习嬷嬷们手下练习了无数遍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用处，她是叶英的贴身侍女，可这位主子似乎不喜欢有人跟着伺候，十次有九次会将人遣走。 目盲的他本该是最需要人伺候的，但实际恰恰相反。 过了很久，叶英才从书房出来，将一封折好的信递给候在台阶下的侍从，“务必亲自交到静姝或是冷玉手中。” 侍从早就带了行囊准备着，接过信函便启程。 叶英负手站在园中，鼻尖浮动着海棠的暗香，心思游移之处叫住了即将离开的侍从，“且慢。” 一日之后的扬州城内，静姝见到信使愣了一愣，“这……” “庄主特地吩咐要把这枝花交到姑娘手里。”信使行了一礼，将手中鲜嫩的花枝递了出去，海棠的香韵有些淡，但却是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风景。 “辛苦，多谢。”静姝接过信和海棠花，“庄主这两日可好？” “庄主一切都好。” 点了点头，静姝让楚穆寻来一个花瓶将花枝插上，这才拆开信封看起里面的话来，只一眼，表情便有些微妙，“唔……庄主是自己一个人写的吗？” “是。” 叶英的笔迹静姝当然熟悉，只是看着几列微微重叠的字迹，落款也歪移了少许，他写的时候怎么不叫人在旁边看着……不过等她看了内容，便知这不是旁人在场时可以写的话，怪不得要送信的人亲自送到她手中才可。 “一路奔波劳累，还请这位大哥休息一夜，明日我再给你答复。”静姝吩咐楚穆将人带下去安顿，旋即出了门去找住在另一头的冷玉，“阿英有信来，你看看。” 冷玉手里正拿着绒布细心擦拭着从古玩铺子里淘回来的一块白玉，闻言挑了挑眉，“你跟你的小情郎鸿雁传书，干本公子什么事？” “正事。”静姝摇了摇手里的纸，神情有些严肃，“你知道蜀中唐门么？” “唐家堡，机关术，飞檐走壁，隐遁无形。”冷玉放下了手中的宝贝，一步便晃到静姝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信纸，“蜀中唐门总是阴测测的，用毒的本事同苗疆那个五毒教有的一拼，本公子见到他们多半绕道走，不过不是怕他们的毒，而是讨厌那些叮叮当当的东西，麻烦得很。” 静姝没理冷玉的碎碎念，只是等着他低头将信的内容看完。 “唐傲天这个人我有点印象，长安城外有个枫华谷，每次我回扬州的路上都会经过，听说五年前在那个地方唐门和上一任丐帮帮主联合两派弟子同西域的明教开战，死了很多很多人，当时有很多证据证明有人事先泄漏了计划，你猜这泄密者是谁？” 冷玉看完之后轻哼了几声，随手便将手中的信如废纸一般扔到旁边，静姝不像他那般时常在各地奔波，清楚的也没那么多，只是按冷玉的说法和态度，想来和唐门脱不了干系。 “枫华谷一战，丐帮所有参与密议的人除了死的就剩下失踪的老帮主，唐门也死得差不多，只有唐傲天废了两条腿活下来，双方都在猜测是谁走漏了消息，你说是丐帮老帮主有问题还是这个唐傲天有问题？” 静姝一时抿紧了唇，后面的话她没有接，心里却有几分思量。 “唐傲天如何我不清楚，不过……如果他是枫华谷之战失败的主谋，那他残杀手足又废掉自己的双腿以此遮掩险恶居心，足够证明他是一个会下狠手的虎狼之辈。”冷玉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靠在门边，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叶家最好与他保持距离。” “不行，我得告诉阿英要小心。”静姝皱紧了眉转身便要去给叶英写回信，若是各家联合让唐门占主导，最后一定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冷玉抬起扇子压住了她的肩，“莫慌，没见你的小情郎已经有打算了么，叶家一个个又不是傻子，这件事的后续还有很长，且等着看吧。” 第176章 chapter 176 作者有话要说：　　我敲我才发现我快写到当初的180章了，剧情只扯了一半，80w完结是不可能了，怕不是要写到100w哦 果不其然，定下第一步计划之后，各大门派之间便要推举出一人来统领全局，八大门派之间相互都有来往，但是如此一致对外的局面还是头一回，需要有人把持局势，与会人员中阅历丰富又有运筹帷幄之能的人当属天策府军师朱剑秋。 只是朱剑秋道自己军务繁忙，唯恐无法及时应对，这在众人之间摆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我等此番会面是藏剑山庄一力促成的，藏剑山庄同天一教抗争多年，想来比起我们这些人更清楚对方的手段。”在满座的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席间唯一一名女子缓缓开口道：“既然朱军师分身乏术，不若由叶庄主承担此任，统筹全局，诸位以为何？” 第319章 郭岩以前同叶英打过交道，自然信得过他，当即点了点头，“我没意见。” 少林弟子醉心佛法武学，对这运筹帷幄之事并不融汇，无意揽过这项差事，也表示同意。 七秀代表叶芷青便是提议之人，当然没有异议。 “叶某长年闭关，并不时常在江湖上走动，在场的还有诸位前辈，以叶某的资历并不能担此大任。”叶英客气地拱了拱手，若是由叶家来率领各大门派的联军，主动权在自己手中，的确方便行事，只不过藏剑同别的门派不一样，崛起至今也才三十余年，根基不稳，树大招风，易折。 东方宇轩朝旁边坐着岿然不动的李忘生看了一眼，叶英的意思他多少有些明白，八大门派的联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统领全局的人首先得要让各派弟子心服口服，纯阳宫有纯阳老祖在，出面镇镇那些无知新秀绰绰有余，且他们还有天下三智之一的于睿，出谋划策想来不成问题。 正当东方宇轩打算开口提议让纯阳接下此任的时候，边角处便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江湖小辈倒有几分自知之明，若论江湖资历，我唐某人最为年长，既然我唐门已经担下围剿天一教的首要任务，第一手资料必然经过唐某之手，如此，不如便由我唐门直接决断，随后再通告各派的行动，中途也好省去许多时间。” 同样坐在角落里的叶晖闻言顿时皱起了眉，他看了看首座上面色平静的叶英，心中暗暗焦急起来，这联合八大门派的事情谁做都可以，唯有唐门不行。 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唐傲天的身上，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段往事，随后有些目光去了空处若有所思，有些目光则停在郭岩的身上耐人寻味。 上次唐门和丐帮联手，就是因为计划泄露惨遭失败，致使两大门派一蹶不振，实力大退，如今是八大门派联手，若是有个什么差池…… 感受到诸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郭岩抬眼朝门边坐着轮椅的那个男人一瞥，视线倏而便移向别处，不辨喜怒。 唐傲天搭着轮椅的扶手微微扣动着指节，“各位既然同意让唐门弟子先行调查，那少不得会损失很多人力，诸位应当不是看着我唐门弟子白白送死的吧。如果想要减少牺牲，唐某希望各家鼎力协助，及时听从调遣，保全江湖的利益。” 这天会议结束，叶英回到落梅居没过多久就有侍从通报客人到访，他一转身，冲来人拱了拱手，“郭帮主。” 郭岩拱手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叶庄主这几日辛苦了。” “应该的。”叶英挥退了左右，“屋里说话吧。” “好。”郭岩跟着叶英进了书房，坐下道明来意，“今日的事，有句话郭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英大约猜到了他想说的话，但还是想听听他的看法，“郭帮主请说。” “五年前的战事，败在有人泄漏了机密，我一边查访师父的下落，一边也命人搜集泄密者的证据，只是当时参与议事的人不是丧命便是……”郭岩顿了顿，“我师父为人直爽，并不是那虚与委蛇之辈，可唐堡主……却并非如此。” “听说事后唐门有人前往丐帮证明清白，郭帮主曾当众说过此事不再追究。” 郭岩愣了愣，没想到叶英已经了解过当初的这段恩怨，他点了点头，“当时丐帮和唐门之间的争斗不断，这对战后实力大退的丐帮而言并不是好事，大局已定，多说无益，最要紧的是赶紧恢复丐帮的实力，所以唐门派人来讲和，我便接受了。” 这一番话，已然道出了身为帮主的无奈和诸多隐忍。 叶英抿了抿唇，原本他也不甚知晓那段往事，是静姝回信把冷玉的一番话分析了一遍，才不得不对此事上心，“藏剑邀请唐堡主的本意的确是因为唐门地处西南，对苗疆的形势比我们都了解，其实……在邀请唐堡主之时，我们也邀请了五毒教的人。” 郭岩脸色一变，“他们来了？” “未曾。”苗人对汉人很不友好，送信的人将信送到五毒教门口，也不知他们会不会看，“藏剑山庄曾详细调查，发现天一教主乌蒙贵原是五毒教的长老，多年前叛离五毒，同五毒的关系势如水火，叶家数次想要说服他们合作，但对方始终拒不露面。” “江湖传闻都说那个地方毒沼遍布，人心险恶，一旦惹上了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也不知是真是假，说起来瘆人得很。”郭岩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自己的初衷上，“叶庄主，由唐门统领联军一事有欠妥当，若这是最终结果，郭某只能退出了，不论唐傲天初心为何，有过去的恩怨在，我丐帮弟子无法听从仇敌的指挥。” 也就是他同叶英稍微熟络才会说这话，否则，便是像议事时那样置若罔闻的态度了。 指尖微微收拢，叶英沉吟片刻：“铲除天一教的确是一件需要极为慎重的事情，郭帮主有自己的难处，叶某不会强求，若是丐帮不参与此次行动，郭帮主可否答应叶某一个请求？” 唐傲天的毛遂自荐让接下去几日的气氛越来越古怪，叶英本就不是话多之人，之后的几天更是安静地坐在席间听着众人的言辞。 郭岩借口急事离去，明眼人已经看出这是丐帮不服唐门指挥的态度，八大门派的联合商议逐渐变成唐傲天的一言堂，其余的人渐渐开始不再多话，而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此次的东道主身上。 第320章 没过几天天策府来了急报，年末军务繁多，统领又去了长安不在军中，朱剑秋只好匆匆返回洛阳，八大门派剩下了六个。 再过两日，李忘生也向藏剑山庄辞行，东方宇轩见席上的人越来越少，也跟着一道辞行，叶家备了丰厚的年礼，装了两辆马车由随行弟子驾着跟在两位掌门人身后走。 离开杭县地界，东方宇轩和李忘生骑马走在返回长安的官道上，细数这几日下来的变故，不由十分可惜地叹道：“此番东行，收效甚微。” 从议事伊始李忘生便鲜少参与众人的言论，表情平淡温和看不出他的心思，听见东方宇轩在身旁感叹，他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函，“未必。” 东方宇轩疑惑地接过他递来的书信，拆开来一看，心中渐渐掀起一阵波澜，“此事可确定了？” “今年余下的时日已经不多，明年开春之后江湖上必有一番变故。”李忘生一手捧着拂尘一手牵着缰绳，“江湖事，事在人为，只要我等有心，这乱世必会终结。” 东方宇轩见叶家给了李忘生这样一封信对自己却并未表示不免疑惑，“那其他几位掌门……” 李忘生笑了笑，“东方兄不妨去查看一番马车上的行李，此信应当是一早就备下的。刚到杭县之初叶庄主时常拜访天策府的朱军师，想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谋划成立联盟一事了。” 从各大门派中抽调精英弟子成立长久的正派联盟，这主意倒是好，既减轻各派掌门的压力，又能及时联络组织各派英豪，只是……东方宇轩微微皱眉，“这联盟若是成立，少不得要个领军人物。” 万一是个独断专行的人物，那这联盟只怕不会有太大用处，放在江湖中是利是弊还未可知。 李忘生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微微掸了掸马儿的鬃毛，“此举的初衷便是将各派掌门主事归于原位，各派举荐的弟子成立联盟后不得干涉帮派内部事务，只以群策群力为目的，此盟主，非彼盟主。” “愿诸事顺遂。”东方宇轩叹了口气，策动缰绳，一行人缓缓西归。 送走李忘生和东方宇轩，叶芷青和澄正也告了辞，群雄散去，唐傲天看着面前闭目华发的年轻人，眼底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阴晦，“新年临近，唐某也不多做打扰，既然诸派掌门都有要事在身，铲除天一教一事便由唐某先探得敌情，再通告各家各派。” 叶英欣然颔首，朝唐傲天拱了拱手，“唐堡主心怀大义，此事多劳，晚辈先谢过了。” 唐傲天眸色微深，靠着轮椅转过身，轮轴轱辘辘地朝门外滑去，半道却忽然停了下来，“唐某有一事不明，想请叶庄主指教一番。” 心头微微泛起不妙的预感，叶英作了一揖，“唐堡主请讲。” “藏剑山庄接触天一教的时间比江湖上各大门派都要早，在天一教尚未成立时便有了恩怨，江湖传言三年前叶庄主未过门的妻子死于尸毒，不知是真是假？”余光瞥见叶英微起波澜的脸色，唐傲天勾起了唇，等着他的回答。 第177章 chapter 177 袖中的手指微微攥拢，叶英抿了抿唇，道：“是。” 诡谲的眸光渐渐凝成一束，唐傲天习惯性地一下一下敲着轮椅的扶手，“唐某听说叶庄主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半年前却突然为一女子现身扬州久居，那女子好似是叶家的故人，与叶庄主关系十分亲近。” 心头泛起一阵警惕，叶英直觉唐傲天接下来可能会说出很危险的话，正寻思着如何应对门外便传来了叶晖的声音。 “大哥，给唐堡主的年礼已经备好了。” 微微松了口气，叶英神色如常地朝唐傲天拱了拱手，“唐堡主千里迢迢奔赴藏剑，鄙庄略备薄礼，提前向唐堡主恭贺新年。” 对叶英的回避并不意外，唐傲天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味不明地扫过及时出现在门边的叶晖，滑着轮椅也不回谢，便那么形单影只地出去，“唐某自己能走，不必送了。” 叶晖看了眼叶英，朝左右的手下做了个手势，让他们把送给唐门的贺礼跟在唐傲天身后拿出去，等人走远才一步跨到叶英身边，“大哥，这……” “我有不太好的预感，你速速备马，我这便启程回扬州。”叶英的眉心起了皱褶，唐傲天突然提起静姝让他很不放心，他这次离开她那么久，不晓得有没有出什么变故。 “大哥。”叶晖连忙叫住他，“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静姝的信刚到，说她跟她师父回华山过年去了。” 叶英一愣，回华山了？ 小半个月前写信的时候便有提到静姝的师父去了扬州，叶英为此有些惋惜，正寻思着凑到时机能见上老人家一面，却不想师徒俩居然去华山过年了。 “大哥，需要准备去华山的行程吗？”叶晖试探性地问了他一声，静姝若是回了华山，身边有冷玉又有个武功不知境界的得道高人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且静姝在信里也说了让叶英留在西湖过年，等开春了再回揽月楼，“母亲那边……” 老夫人见到儿子回来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叶英会留下过年，再过七天便是除夕，新年的事宜已经筹备许久了。要是叶英在这个时候说走，只怕老夫人会很失望。 叶英微微攥紧了拳，问道：“她真的去华山了？” “信里是这么说的。”叶晖顿了顿，觉得按静姝的性格许是也希望叶英会留下过年，说不定嘴上说着空话人还在扬州，“要不……我派人去确认一下？” 第321章 之前叶家的信使往返一趟后叶英没有再回信，静姝这封信是驿站送过来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回了华山。 “……好。”叶英暂且压下心头的不安，又道：“另外安排人留意一下唐堡主的去向。” 叶晖点点头，“小弟明白。” 唐傲天突然提起静姝，叶晖心头也觉得十分不安，一是担心别人知道静姝是尸人，二是担心天一教会得到一些风声。而叶英忧思的则要更深一些，静姝身中尸毒未死又形如常人，只怕会引来很大麻烦。 看来唐门对叶家也有过很深的一番调查，想起那些伪装成灰雀的机关鸟，可见一斑。 而此时，洛道荒凉的残垣之间，两道雪衣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在焦烂的土地上，冷玉不停地拿着扇子挥散鼻尖的尸臭味，“你诓叶英说不在扬州那便不在，来这鬼地方待着做什么？” “按阿英的性子，定会派人去扬州确认的，到时候我若是在，阿英放不下心便不会留在藏剑山庄过年了。”静姝提着药囊一边绕过倒塌的墙壁一边四下寻找着熟悉的人影，“为什么走了那么久还不见慕容先生？” “谁知道。”冷玉一瞥眼，“这里的尸人似乎被清理得很干净，慕容追风说不定是去了别处猎杀尸人。” 娥眉轻蹙，“可他的药……” “人各有命，你最好不要干涉太多，免得又遭了报应。”冷玉略有深意地眯眸看着面前停下脚步的女子，“你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易，尸毒无解，再胡来便要把你捡来的这条命收回去了。” 静姝抿紧了唇，心中闪过自己一路所见，半晌才道：“如果见死不救才是正确的，那这世道未免太过无情。” “无情？”冷玉轻嗤一声，“并不只有恶人当道才叫坏事，要是天底下滥好人到处都是，世道也会乱的。你就是在安稳的环境里待得太久，才会觉得每件事都该有个好的结局，殊不知道生万物，万物有道，完美与残缺都合乎天道。” 愣愣地听着冷玉的一番话，乌黑的眸子有些诧异地瞅着那双难得正经的桃花眼，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冷玉对她这反应有些不满，眼神顿时钉在她霜白的小脸上，“你听懂了没？” “唔……嗯。”静姝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寻思着冷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跟她一板一眼地讲道理。 看这模样就是没听进去，冷玉无比嫌恶地挥了挥手，“夸你聪明的人一定是傻子！” 静姝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诋毁，只是忽然发现冷玉最近好声好气同她说话的次数多了不少，渐渐地像变了个人似的。 想来想去不由摇了摇头，她之前定是被冷玉冷嘲热讽惯了，才会觉得他说几句人话是多么不寻常。 静姝找遍了李渡城都没看到慕容追风的身影，又到江津村里打探了一番消息，留在村里的人都说没看到过那个背着棺材的男人。 难道真的去了别处？ 冷玉耐着那令人难受的恶臭在遍地尸体翻过一圈，回来之后道：“没在这儿，至少没死在这儿。” 目光眺向远处倾塌的墙壁下几个鬼祟的暗影，尸人未绝，慕容追风会去哪里，他离开……也许是发生了更重要的事。 “那我们回去吧。”静姝叹了口气，也许正如冷玉所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要做的事，她不应该管得太多。 “不是说要出门避两天？”冷玉的声音微微上挑，见静姝想起来洛道的目的，他们现在回去很可能会撞上叶家的人，到时候这呆女人让叶英留在藏剑过年的想法就落空咯！ 不回扬州，静姝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去，“那我们要不当真回一趟华山，我好久没见师父了。” “您老可行行好，本公子前阵子刚去过一回，那臭道士逮着机会唠唠叨叨，端起经文同本公子说教的架势像是学少林和尚要把本公子超度了，本公子才不回去！” 静姝看着冷玉坚决不同意的态度，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说不定让冷玉多听点经文真有好处，至少他这阵子没拿她寻开心，也许这就是教化吧。 眉头忽得一跳，冷玉迎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顿时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本公子可不听你念经！” “……师父说了要你好好学道。”静姝蹙着眉，想想冷玉跟她下山的这三年，完全没有潜心修炼，不是东西两头跑就是在扬州花天酒地，“你要不……” “不去！”冷玉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面具下透出的眸光死死地盯着静姝微启的唇，大有你敢说句话试试的态度。 “这是为你好。” 冷玉的身形倏地飘出老远，逃命似的脱离她的声音范围，“本公子的事不用你管，你可管好你自己吧！” “诶你……”静姝叫不住他，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师父要她敦促冷玉修行，可这人完全不服她管教，她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不见冷玉回来，静姝站在江津村的村口看看左右，他这是要她自己回去吗？ 牵着马站在横贯东西的大路上，她犹豫了一会儿，她要是去华山，来回就得要半个月，再陪师父几天只怕正月都要出头，那时不管叶英信不信都已经回扬州了。 冷玉上次是不是说过师父有来看她的意思？ 也罢，她慢些走，拖到除夕再回揽月楼也不碍事，反正她在给叶晖的信里写明这段时间她不会在扬州，让他想办法把叶英留下就是。 第322章 想到这里，静姝也不上马，牵着缰绳慢慢地沿着豫山古道往扬州方向走去，累了才坐上马背叫马儿驮着她走一段儿，冷玉的气息时远时近，不晓得是躲着她还是在干别的什么。 豫山古道沿途尸气弥漫，终年不散，他总不会是在看风景。 数十丈高的山崖上，一双暗红的眸子注视着那袭在满地荒凉的枯黄色彩中鲜明的雪白，眼底浮过一丝异色，不等这双眼的主人想采取什么行动，背后突如其来的冰凉令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颤。 “鬼鬼祟祟盯着我家小娘子作甚？” 男人的声音让立在悬崖边的人顿时感到不适，回过头却看见一个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雪发男子，那纯净的雪色和方才那女子令人惊艳的晶莹纯粹如出一辙，“你是什么人！” “这话该本公子问你才对。”冷玉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的折扇，视线若有若无地朝远处耸立在山峰之间的楼阁望去，“洛水河畔尸毒横行，常人避之不及，红衣教挑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跑到这里发展，不会是和天一教有所勾结吧？” 他轻挑着语气上下一打量面前这个白衣女子，“看你穿着和那些个红衣服的不太一样，让本公子猜猜，你在红衣教里的身份应该不低。” 第178章 chapter 178 女子一手放在背后暗暗攥紧了长剑的剑柄，冷玉仿佛刻意要揭穿她的戒备，视线下垂落在她手中的两柄长剑上，“哦？用双剑的，有趣。” 头顶突然荡起一圈冰霜的涟漪，坐在马背上想事情的静姝忽得惊醒，她拍拍马背示意马儿稍待，仰望着左侧数十丈的山壁，“冷玉？” 对方没有回应，玉魄只在那一瞬间有过动荡，之后便平息下去，静姝收敛心神仔细打探着附近的山野，这才发现周围一带比起以前多了好多人。 奇怪。 没过多久冷玉的身影便从空中跃下，来到等候多时的静姝身边，尸人对血腥气极为敏感，冷玉一近身她就闻到了异样的味道，秀眉顿时蹙紧，“你干什么去了？” “你是满脑子都在想男人还是怎的，被人盯上也没发现？”冷玉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径直拉过缰绳连人带马一同拽着往前去。 静姝愣了一愣，她倒不是没发现有人尾随，可她来洛道这么多回已经习惯有尸人在周围探头探脑，一时没留意盯着她的是活人还是死人，“你把那人怎么了？” 收起扇子掸了掸衣上的尘土，冷玉满不在乎地答道：“没问到本公子想知道的事，自然留着无用。” 留着无用？ 身后忽然刮起一阵风，冷玉回身见空荡荡的马背脸色一沉，怒骂一句赶忙追了上去。 姓叶的干什么让这小瘸子又起来走路，她会下地蹦跶就不是什么好事！ 悬崖太高，静姝在半路就被冷玉揪住像丢麻袋似的扔回了马背上，“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 “冷玉！”她气得竖起了眉毛，两眼怒瞪着那毫不在意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命的男子，“你不能如此枉顾他人性命！” “闭嘴！”冷玉不耐烦地呵斥了她一声，眼底霎时涌出许多银光，看得人心头发憷。 静姝苍白的唇抖了抖，骤然抿紧没再作声。 冷玉沉着脸拽过缰绳翻身上马，浑身的冰冷让坐在前面的人绷紧了脊背瑟缩着就要往前去，他皱着眉把人摁回来，强箍着她同骑上路，免得一不留神又给跑了。 挣了几次没挣脱，静姝浑身不自在，心里越想越气，“……你放开我！” 冷玉本不是什么有好性子的人，索性在她后颈一劈，把人劈晕了去，捞过就要无意识倒下马去的静姝，不忘恨恨地发了句牢骚：“女人真烦！” 过路树梢的乌鸦被惊扰，盘旋在上空不去，嘶哑的叫声让冷玉的眼中浮过一丝戾气，抬袖甩出两道霜风，两声惨叫过后，地上掉了几截被劈成两半的尸体，流动的血逐渐被寒冷的霜冻结，仿佛有条嗜血的蛇盘亘在冰面上，肆无忌惮地吐着信子。 冷玉下意识地抬手又将半截鸟身劈成了好几截，回过神后忽得愣了愣，半晌才嫌恶地策动缰绳快速离开。 天一教正在勾结所有能联合的势力，叶英他们想要采取行动必须要趁早了。 新年随着爆竹声一同来到，扬州本就是富庶之地，新春佳节热闹非凡，揽月楼从除夕到大年初四歇业，楚穆给所有做工的厨工和杂役发了丰厚的工钱，锁好店门各自回家过年。 静姝在深夜悄悄回到揽月楼，没过多久扬州城中各处就升起了繁花似锦的烟火，她坐在窗边看着如同白昼的夜空，火树银花，万家同庆，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但她却没什么好心情。 准确的说，从李渡城回来的路上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好，那个惹她不快的家伙一过城门就溜没了影，瞧着是要躲她的样子。 炮竹接连不断地响了两刻钟，呼啸的风送来呛人的硫磺味，静姝忍不住微咳几声，转身关窗掩去被烧灼的冬日夜空。房间里黑黢黢一片，她没有点灯，而是摸黑躺进了床帐，残雪在手边散发出银白的微光，在随后的漫漫长夜中用无边的冰冷将她包裹。 唉。 藏剑山庄，子时一过，叶晖嘱咐下人将新年的事安置妥当便匆匆赶去了落梅居，叶英正负手站在院子里，眉宇间不见新年的欣喜。 “大哥。” 叶英正在等候他的到来，挥退左右之后才道：“人手加派出去了吗？” 第323章 点点头，叶晖的神色也十分凝重，“柳夕那边暂且瞒下来了，父亲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不过不曾告诉母亲。” 前不久柳哲在北上返家的时候失踪，在江湖上引起不小的轰动，叶炜因柳夕之故只身离庄去沿途去打探消息，却直至除夕仍未回返，并且断了联络。 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先前派去的人说柳家也在找，不过一直没有音讯。”叶晖皱起了眉，“柳哲年纪轻轻就是风雷刀谷的总管，想来武功不弱，而三弟的武功在庄内是仅次于大哥的，若是能让他们遇上什么麻烦事……” “若是此番仍旧无果，你让四弟带着藏剑七子出庄一趟。”叶英暗暗攥紧了手指，听说柳家有人同天一教勾结，此番柳哲正是为调查此事而来，如今他失踪，兴许也和天一教有关，叶炜这一去必是冒着极大风险。 “也只有这样了。”叶晖在心中替叶炜暗暗焦急，可眼下头疼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此前派去尾随唐傲天的人在江南道上把人跟丢了，至今都不知去向，蜀地的人传回消息又说唐堡主不曾返家，这让叶晖有很不好的预感。 因为跟丢的地方，在扬州。 静姝在信里说她回了华山，底下的人去揽月楼的确没看到人，这多少让人安心一些，趁静姝不在扬州的这段时间，他们应当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掌握唐傲天的行踪。可蜀中唐门尤为擅长隐匿之术，这唐堡主有意不让人知道他的去向，只怕一时难以找到。 叶英抿紧了唇，片刻之后道：“替我写封信去华山，让静姝务必小心周围，不过……她兴许并不在华山，安排人时刻留意扬州城的变化，若静姝出现在扬州，立马传消息回来。” “好。”虽然静姝说她过了元宵才会从华山回来，但叶晖总觉得这里面怪怪的，特别是当他看见静姝让他想尽办法留叶英过年，心头有些无奈和欣慰，也更怀疑她是否真的离开扬州。 虽然初次派去扬州的人没看到静姝，但那丫头很聪明也很懂事，说不定是为了劝叶英回家刻意布了个小小的局，叶晖能猜到，叶英自然也能猜到这一点。 这种时候，她最好真的不在扬州。 叶英还是比较放心静姝在自己身边，况且叶炜失踪也许和天一教有关，他可以去问问冷玉，看看对方是否愿意协助一同寻找叶炜。 没人能比玉魄更快地找到尸人的踪迹。 和弟弟再说了一会儿新年拜祭的事便将他送出门，西湖的夜也渐渐恢复了寂静，叶英站在盈满冷香的庭院中，临别之前那小女人信誓旦旦地说会乖乖等他回去，可没多久就说跟师父回了华山，如今的局势，他也有必要和华山的人确认一番。 若不是叶炜至今未归，他已然在回扬州的路上了。 柳哲是在洛阳附近出事的，江湖传闻有人曾目睹柳哲同人大打出手，随行的人皆被斩杀，事后再没柳哲的下落。而叶炜到洛阳后没多久便突然没了音讯，他只身一人隐瞒身份前往，不应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是有所发现却又不方便行事…… “庄主，夜深了，休息吧。”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女音，一转身罗浮仙的轮廓便出现在叶英的注意力中。 颔了颔首，叶英相信自己的弟弟，经历诸多磨砺后叶炜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了，希望他会平安无事。 几日之后加急送到长安城外的信函遇到了意料之中的问题，正在同师弟师妹商量遴选弟子的李忘生惊讶地看着风尘仆仆的藏剑弟子，沉吟片刻之后道：“静姝姑娘……不曾回过纯阳宫。” 而早几天就到扬州城中暂留的叶家暗卫却不曾看到揽月楼有任何人进出，直到年初四楚穆领着一干厨工和杂役回来为第二天营业做准备。 天字层以上除了楚穆一直是没有允许不准人进入的，楚穆想了想，便亲自端着水盆和帕子准备上楼把桌椅都擦一遍。可他到阁楼却发现静姝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心中一惊，难道又有贼人闯进来了？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一探究竟时，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进来。” “主子，您已经回来了？”楚穆连忙端着水盆推门进去，看见静姝坐在案边看书十分惊讶，不是说要过很久么？ “嗯。”静姝停下翻页的手，“不过此事不可外传，你便当我不在此处。” 楚穆一时不解，却见静姝指了指紧闭的窗户，“我若是出去了，有人就要不好好过年了。” “额……”楚穆见阁楼上只有她一个人，也不知她回来多久了，这几日夜里他带儿女在街市上玩耍的时候明明看见揽月楼里漆黑一片的。 静姝对着楚穆一通交代，又问：“这几日你可有在别处见过冷玉？” 那人已有五日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虽然知道在这扬州城中他还有别的落脚之处，不过具体在哪儿静姝却不知道，她不好出去找，也不确定她去找对方会不会又躲到别处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冷玉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楚穆自然是摇了头，若是见过冷玉，那就不会奇怪静姝在这里了。 第179章 chapter 179 “罢了，你下去吧，无要紧事不必上来。”静姝在心里暗叹一声，挥了挥手便继续看着手头的书，只是心思却并不在上面。 第324章 她算了算时间，今日是初四，再过十几天叶英应该就回来了，也许……会更早也不一定。 在楚穆端着水盆子走出门以后，她起身走到合拢的窗门边，这几日揽月楼有意无意地总是经过一些内功颇有水准的人，她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待在屋内一直不曾出门，心中对这些人的身份略有猜测。 八成是藏剑山庄的人。 正当静姝透过窗纸朝外打量，眉头忽然一跳，转身背靠着窗门，伸手握住腰间的残雪，冷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什么人！” 这间屋子的设计极为简单，除了房门就只有一扇靠着护城河的窗户，陈设也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案几，可就在她视线所及的空旷之处，却有股隐晦的气息浮动。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她觉得那里就是有人，这种感觉……静姝手心里渐渐渗出冷汗，难道又是那些苗疆的毒物？天一教找上门来了？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已经关上的房门，握紧手中的短剑，冰凉的剑柄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寒气没入掌心直冲天灵，她迅速收敛惊慌之色，镇定地开口道：“阁下是什么人，到我揽月楼何事？”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静姝自己的声音，若非她注意到了那股气息的存在，也要以为是错觉了，看来以后还是应该把师父留下的阵法重新布置起来才行。 “阁下不现身，那我便只好动手请阁下出来了。”剑刃一翻，直接刺入脚边的地面，一股寒气瞬时荡了开来，棕红的木板上渐渐凝起银白的冰霜，迅速扩张蔓延，静姝察觉到一阵波动，举剑刺了出去。 叮—— 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手背上的护甲挡下剑尖，整个人如游龙一般蹿了出去，静姝握紧了剑正要追，追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揽月楼的阁楼上有响动，街上来往的行人本能地抬头，只看到一个从头顶迅速掠过的身影。正当他们惊疑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周围忽然簌簌地跃起了好几道人影，朝那个逃窜的人追去。 刚走下一层楼的楚穆忙不迭地跑了回去，看见倒在地上的房门心中一慌，进了屋却不见静姝身影，“主子？” 头顶传来轻轻的嘘声，楚穆一抬头，才发现静姝神色严肃地蹲在房梁上，房间里奇冷无比，他不由打了个结结实实地哆嗦，“主子……” 静姝凝视着地上那个逐渐随寒气化去的脚印，藏剑山庄可没有这等功法，对方不是叶家的人，那又是谁？刚刚揽月楼外的动静明显是两拨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略一沉吟，她让楚穆去找人打扫阁楼，自己则换了身衣服伪装成杂役的模样混在人堆里面离开了阁楼，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发觉阁楼上又有陌生的气息进出。 坐在后厨的小厢房中，静姝抿紧了唇，这是她以前每次外出回来为了避开众目睽睽的局面特意留着的空房间，在这里暂时没什么问题。 前前后后一思量，揽月楼如今没什么好觊觎的，闯入这里的必然是怀有别的目的。叶家安排了不少人在附近，可她明明写信告诉叶晖十五之前都不会在扬州，那叶晖为什么还要派出那么多人来这里？会不会扬州出了别的什么事引起了叶家的警戒？ 在这个瞬间，静姝敏锐地觉得这件事应该和自己有关。 心念微收，她下意识地想要同人商量，却发现那家伙并不在，蹙了蹙眉，这种时候还是莫管之前那些不愉快了，先把冷玉叫回来再说。 可冷玉却仿佛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这天日落都不见回来。静姝耐着性子想，也许是白天太引人注目，晚上再出现也不一定，可她等到夜半仍是不见人影。 揽月楼里静悄悄的，外门已经上了锁，夜里看店的杂役已经在打着通铺的房间里歇下了，一道诡魅的白影轻飘飘地从后厨出来，外头灯影憧憧，听着很是热闹。 这时，楼顶的方向有一道陌生的气息一闪而逝，静姝心头一跳，握紧残雪悄无声息地上楼，白天有人闯入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经暴露了，可对方明显不是叶家的人，她再待在阁楼里不安全，此刻阁楼又有人闯入，不知是不是白天的人去而复返。 站在天字层的楼道里，静姝隐约地看到自己的房间里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烛光，似乎有人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她凝起心神，阁楼的走廊外就是天字层的屋顶，同外界连通，对方应该是从别的地方使了轻功闯上来的。 白天被撞破的房门已经按好，静姝猫着腰悄悄地来到虚掩着的房门口，视线朝周围一扫，将背后的残雪拿至身前。 “咻！”一柄飞刃忽然刺破窗门而出，直逼静姝所在的位置，她直接飞身而起退到屋顶上，锋利的剑气从脚下涌起，眼底划过一丝讶异，反手将对方挡了下来。 剑锋在残雪银白的剑身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从破洞的屋顶里蹿出来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人，看到静姝的时候明显十分惊讶，而她只是有些心疼地拿着袖子擦拭残雪剑上的划痕。 “姑娘？” 回神之后瞥了眼周围灯火通明的街道，自己这里怕是瞒不住了，她弯腰跳进了房间，摸出火折子点起灯，“是二庄主派你们来的？” 叶孟秋和叶晖手下都有这么一类人，所以静姝其实分不清他们是哪边的。如果是叶晖手底下的人，那就是叶英安排的了。 “是。”男子行了个礼，目光略带几分好奇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尸人女子，那一头雪白的发有些令人怔忪，这位姑娘怎么也突然之间白了头发？ 第325章 静姝稍一沉吟：“白天的时候……” 暗卫很快接上了她的话，“我们追着人出去，但是跟丢了，看对方的身法和武功路数，应该是唐门的人。庄主有吩咐，若是姑娘在扬州，必须时刻小心。” 唐门。 她轻吸一口气，问道：“你们应该来了不少人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若叶英只是想派人来扬州等她消息，实在没有必要安排这么多人手，而且武功个个不弱。 暗卫有些迟疑，按道理事关机密不能同庄主以外的人说道，可静姝问起，他们又是派来防止有人对她不利的……这是说还是不说呢？ “你说吧，阿英不会怪你的。”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静姝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阿英是不是还交代你们一旦知道我在扬州就传信回去？” 暗卫点了点头，这一点是两位庄主临行前特地交代过的，犹豫了一会儿，他道：“二庄主之前派我们尾随唐堡主紧盯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我们在扬州把人跟丢了，唐堡主也许在扬州还有别的打算。” 看着这唐门中人着实擅长隐匿之术。静姝想起白天那凭空出现的唐门弟子，听说唐傲天残了双腿，那来的应该是他手下的探子，也不知唐傲天为什么要打探揽月楼。 “姑娘，那您休息吧，若是方便，请允许我们在门外守着。” 叹了口气，静姝点点头，看着头顶破了洞的天花板，起身去了隔壁，很快就有两个同样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出现在门外并知会了她。 她关好门一点一点地梳理着眼前发生的事。唐傲天在剿灭天一教的事情上出力颇多但动机不纯，静姝虽没见过本人却也能从大局中参破一丝诡谲，唐门弟子鬼鬼祟祟闯进揽月楼显然别有用意，藏剑山庄必然发生过什么暗卫不知道的事，才让叶英如此警觉。 有人想拿她做文章。 苍白的唇倏而抿紧，静姝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暴露，那藏剑山庄必然饱受质疑，此番八大门派联手本就是藏剑山庄一力促成的，若不能准确地把握局势，稍有一丝不利于藏剑的声音都可能破坏各家联手的局面，最坏的结果，便是藏剑成为众矢之的。 目光幽幽地看向案上铜镜，镜中女子一头雪发形容萧索，虽然看着没什么生气但也同那些尸人有很大差别，扬州虽然人来人往，但只要她好好保护自己，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既然误打误撞地被发现回了扬州，静姝第二日便没有再隐瞒自己的行踪，光明正大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冷玉。可她循着和玉魄之间的那点联系走到城中角落，眉头却皱成死死的一团。 扬州城中赫赫有名的风尘地，寻玉楼。 扑了厚厚胭脂的鸨母有些发憷地看着站在店门口的女子，姿色平平，瞧着病恹恹的，那一头白发更是瘆人，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仆从，看着便是来者不善，像极了替正房抓偷吃丈夫的丫鬟。 静姝从最初的惊愕渐渐变得漠然，她上前客气地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白衣公子？” 鸨母的眼珠子转过一圈，像是对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姑娘，上咱们这儿的公子可多了，不知姑娘要寻哪一位？” “他戴着一个同这差不多的面具，麻烦帮我找找。”静姝从袖中拿出一个银色的面具，这是她以前用的，虽然大小不同，但和冷玉的材质款式差不多。 见她十分礼貌不像是那些凶神恶煞的母夜叉，鸨母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接过她的面具翻看，忽然笑了笑，“姑娘，来咱们这儿的爷都是有头有脸的身份，大多也戴着面具遮掩身份，挑中了姑娘进屋享乐才会摘下，不过这样的一副面具，咱们不曾见过。” 第180章 chapter 180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要不要夸我一下？ 静姝这才注意到进进出出的男子好像是有不少人戴着面具，她抿了抿唇，“那我进去自己找吧。” “哎姑娘。”鸨母连忙把她拦下，“姑娘也照顾照顾我这儿的生意，若是一会儿有了什么争执，可千万别砸坏了咱店里的东西，有话好好回家去说。” 顿了顿，静姝点头应下。 鸨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身后两个表情纹丝不动的男子，这才谨慎地带着她进门，“姑娘，你要寻的那位公子身量多高，时年几岁，若是我有印象也好帮你找找。” “不必，我知道他在哪儿。”静姝对入目所见的笙歌燕舞视若无睹，寻到楼梯便往上走。 鸨母见她如此连忙跟上，“姑娘可别找错了人，楼上的房间可都是留下过夜的爷，若是冲撞了哪位人物，我们这担待不起的。” “不会，你放心。” 鸨母却莫名地不安起来，看这姑娘瘦瘦小小手脚规矩，说话也很平和，可她总觉得会出事。一晃神的功夫，她就见静姝又往楼上的房间走，心惊肉跳地上前拉住她，“哎唷我的小姑奶奶，那儿不能走！” 静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为何？” “咱们这儿的东家最近几日回来了，便是歇在楼上的，我们底下的人没有吩咐不敢上去。”鸨母紧张地拉着她走下楼梯，背地里暗暗捏了把汗。 “东家？” 鸨母点点头，赔着笑脸，“姑娘，你该是走错了，不如去别的地方……” “上面只有他一个人？”静姝忽然揪住了自己一撮白发，“你们东家，头发也是白的？” 第326章 鸨母忽然没了话说，只是愣愣地看着静姝，一点头。 寻玉楼？ 瞧瞧她寻到了个什么。 静姝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始终木然的两个暗卫，“你们带她先下去。” 鸨母不知所措地被暗卫拉走，刚下一层台阶顶上便传来了轰动的声响，只见头顶天光乍泄，冬日的寒风忽然从四面八方倒灌了进来，屋顶被人如布一样扯落，房梁倾塌，连着滑落的屋瓦全部倒进旁边的护城河。 寻玉楼里寻欢作乐的人争先恐后地逃到外面，看着突然被掀了顶的房子，满脸不可置信。在充斥着鼓膜的尖叫声中，被暗卫一左一右架着的鸨母看见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慢条斯理地擦着一把熠熠生辉的短剑，风轻云淡地走了下来。 “顾静姝！你发什么疯！” 气急败坏的男子跟在那姑娘身后，后者的表情从刚才开始就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在他气得就要来抓她胳膊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正好撞上面具后气势汹汹的桃花眼，“回去抄一百遍清静经。” “鬼才听你的！” “一百遍清静经，一个字不准少。”静姝幽幽地看着一副要吃人模样的冷玉，也不说其他，只是继续走路，经过鸨母身边的时候两个暗卫松了手，跟在她身后径直回了揽月楼。 寻玉楼被那个久居揽月楼的姑娘当众掀了顶一事火速在扬州城里传开了，不少好事者在事发现场围聚着指指点点，谁也没想到那文文弱弱的姑娘这么有本事，随随便便就能把房顶给拆了，还有些人觉得很费解：又不是叶大庄主逛窑子，这位姑娘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冷玉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静姝会动手，他原本还翘着二郎腿准备给静姝摆个脸色看，等来的却不是她低声下气求他回去，而是她二话不说直接在楼下一剑扫断房柱将上半截房子全给掀进了河里。 “顾静姝，你凭什么拆我房子！”揽月楼里，冷玉拦在静姝面前狠狠地瞪着她，可那双乌黑的眸子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眼就移向别处，推开他的手只当没看见。 咬了咬牙，几日不见她怎么还越来越能耐了？冷玉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有人闯揽月楼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静姝喊他他也听见了，可他就是不想回去，结果这位祖宗第二天就找到了寻玉楼门口，还做出让他目瞪口呆的一系列举动。 一晃神，静姝已经上了阁楼，“上来。” 距离近了脚下有些不听使唤，纵然再怎么不情愿冷玉也得照做，他一脚踢开房门走进去，憋着一肚子火怒瞪她，“这笔账本公子跟你记下了！” 静姝进的是冷玉房间，冷玉进门以后她也不说别的，只把一本册子放在面前，“抄吧。” “你来真的？” 静姝认真地点了点头，“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出门。” 随后她便无视冷玉咬牙切齿的目光跨过门槛，顺手带上了门。她总觉得冷玉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不过师父说了，若是冷玉性情不稳，让他抄经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穆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上来看看楼上这二位闹得哪一出，见冷玉的房门紧闭着，静姝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和往常一样看着书，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翻页的手微微一顿，静姝想了想，道：“找账房支些银子去请人把河道清理了。” 旁边的屋子里，冷玉板着一张脸坐在条案前看着摊开的宣纸，提笔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想朝左上角落去，他抽了抽嘴角，在心里怒骂了几句，利索地捏着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 一百遍就一百遍，等他抄完他绝对绝对绝对要跟静姝把这笔账好好算算。 清静经统共五百九十一字，冷玉从早上抄到了日落还没抄完，楚穆战战兢兢地来送茶点，那男人浑身冷意像是要把人冻僵，缩手缩脚地将东西放下也不敢多待。 没过多久冷玉听到门外有轻细的脚步声，想也知道是谁，心里一哼，提笔继续在纸上洋洋洒洒地抄着经文，起初他万万没想到离开华山还会有被迫抄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结果现在……暗地里活动了一番发酸的手腕，给静姝的账又多记了一笔。 静姝是抱着书进来的，外面的天色昏暗，屋里的那道雪色身影背对着她在角落里写字，抄完的经文扔了一地，她弯腰随手捡了一张，看了几眼蹲着身子慢腾腾地整理着被冷玉弄乱的房间。 余光瞥了她一眼，那人却有所觉地朝他望来，冷玉顿时收回注意力继续抄着经文，旁边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个不停，听得人心烦意乱的，“我说你……” 话还没说完静姝便在他对面坐下了，原是被他扔在地上的纸已经全部摞好，冷玉看着那张淡漠的小脸嘴角又是狠狠一抽。 屋里的光线忽然一亮，静姝点了蜡烛。 “喂，你……” “我还在生气，你不要跟我说话。”静姝抬头扫了他一眼，只吐出这样一句话来，随后便翻出自己怀里的书靠在旁边。 冷玉只觉得自己的眼角都在微微抽搐，这女人到底是哪根筋搭不对，怎么看着像个傻子？ 三更天的时候，冷玉抬起眼，静姝还靠在小小的角落里看着书，他刚想说点什么又及时收住，她不让他说话那他有什么好说的，他又不是叶英，才不会催她睡觉。 “喂，你可以滚去睡了。” 第327章 静姝没有任何回应，若不是冷玉确定那双乌黑的眸子是睁着的，他就要怀疑她已经抱着书睡着了。静姝不理人，冷玉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通，有本事她一直闭着嘴不同他说话。 天亮的时候冷玉终于抄完了一百遍清静经，上挑的桃花眼不见任何疲惫之色，写完最后一个字他便迫不及待地扔下笔，一脸嫌弃地看着厚厚的一沓纸，什么都不能比这更让他觉得憋屈。 约莫是扔笔的声音太响，旁边传来一声轻哼，冷玉转头去看靠在墙角蜷成一团的小小人影，后半夜的时候静姝抱着书睡着了，本就心里烦躁得紧，他索性拿了床被子将她从头到脚盖了起来，眼不见心为静。 搭在头上的被角忽然滑落，巴掌大的小脸露了出来，微拧的眉心似是被惊动，冷玉双手环胸坐在她面前等着她醒。 于是，静姝一睁眼便看到一双狭长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怀里的书被人拿走放到旁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软枕，不知道是哪个口是心非的男人给她塞的这东西，几个眨眼脑海便一片清明，“抄完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 静姝揉了揉额，倾身去翻冷玉抄完的经文，自然又让某人在心里狠狠地鄙夷了一番：难道他还能少抄一遍不成。 乌黑的眸子直接扫到最上面一张墨迹还未干涸的宣纸上，眼底有片刻释然，微抿的小嘴也是舒了口气。 “干什么！”冷玉满脸不悦，抄了十个多时辰，若非他只是姑且算个人，如何能坚持得下来。 静姝瞥了他一眼，“厚德载物，不思淫邪。” 被她的话一噎，冷玉抽了抽嘴角，“你把本公子当成什么人了！” “君子不会去开青楼馆子。”静姝理好那一沓抄好的经文，顿了顿，才道：“以后和华山一样每天早晚各抄一边清静经吧。” 还抄？ 对上冷玉那极度抗拒的眼神，静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冷玉，你身上有股戾气，别让它控制住你。” 绷紧的脸色一僵，冷玉看着静姝那双幽深的眸子，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一声冷哼。 静姝抱着书走出了冷玉的房间，等叶英来了，她该和他商量一番动身去长安，陪冷玉到师父面前听听他怎么说，刚好她还想去万花谷拜访一下药王孙思邈，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够恢复叶英的视力。 捏了捏眉心，她其实应该在年前的时候就押着冷玉去长安的，是她一念之差了。 第181章 chapter 181 暗卫或许昨日甚至前天夜里就已经将消息传回藏剑山庄，叶英这会差不多应该知道她还在扬州了，到时候指不定怎么收拾她呢。静姝抿了抿嘴，料峭的晨风吹开依附着双颊的发，乌黑的眸子注视着晨间逐渐熙攘的扬州街道，如今这里的情势很微妙，大街上人来人往，也不知是如何得藏龙卧虎。 她虽不惧，但为了能最大化地防范风险，她还是需要做一些事情。 回屋里写了一张单子让人准备，她估算阁楼的大小，端着调配好的墨汁在走廊的地面上涂涂画画，墨色渗入木质的纹理过会儿便没了痕迹，这些都是师父教她的，师父说他教不了她什么道法，道法应该自己悟，随后便教了她五行之术。 学这五行之术的时候很奇怪，师父随意点一句她就能懂，时间一长便没什么可教的了，师父直夸她聪明，只有她觉得怪怪的。这跟她以前看书的感觉不同，仿佛她的手有着与她无关的记忆，一提笔就能写出后面陌生的文字，师父说这是天生的，让她好好利用。 天生的多半是玉魄带来的，可她却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因为冷玉并不会这些，如若玉魄没有这等本事，那她这份天赋又是从何而来？ 在四周的墙壁走廊和地面画完了阵法，静姝不忘和叶家的两个暗卫叮嘱几句，免得他们误踩受伤，楚穆却在这个时候禀告了一桩麻烦事，她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东西跟着楚穆下了楼。 一路上楚穆跟她解释了来龙去脉，“昨天早上刚开业不久就有个乞丐昏倒在门口，小的看他年纪小小的怪可怜，就将他送到医馆让人照顾。谁知那小乞丐今天醒过来之后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还说要见姑娘和叶庄主。” 乞丐？ 静姝一时没想到是谁，跟着楚穆走到揽月楼门口，杂役已将他领到角落以免打扰自家生意，她一见那张灰扑扑的脸顿时愣住，对方却面色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静姝面前别人拦也拦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姑娘，可找到您了！” 十分诧异地看着他单薄褴褛的衣衫和身上随处可见的伤痕，居然是在岳州的时候救下的那个商队少年，四个月前他们返回扬州的路上明明已经把他甩掉了，他怎么还是到这里来了？ “姑娘……”少年有些激动地跪着向前挪了几步，静姝下意识地退了退，立刻有人拦在她面前将人挡下。 定了定神，静姝示意暗卫不用紧张，她看着面前这个精瘦的少年，“你怎么会来这儿？你身上的伤好了？”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外伤虽然痊愈，但狰狞的疤痕无法消退，隔着单薄的衣料更能清晰地触到那道透胸而过的伤痕，少年朝静姝行了一个大礼，“姑娘妙手救了小人一命，小人发过誓要效忠姑娘。” 一提到这件事静姝便有些头疼，这个少年看着有些死脑筋，叶英当初替她回绝过几次，不想还是一路找到扬州来了，看他这模样，路上应该吃了不少苦。 第328章 “你……还是先进去吧。”大街上人来人往，不一会儿便有好些人停下脚步朝这边看，未免被人围观，静姝决定先把人叫进门。 街上短暂的拥堵很快散去，只是静姝不曾留意，揽月楼不远处的茶摊上有个戴着斗笠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飘忽着时不时地在揽月楼前掠过，只在行人驻足的时候才随着众人视线在那道纤白的人影上停留片刻，过后很快便挪到一旁。 一杯茶饮罢，男人在桌上丢了几文钱便起身混入人群，没走几步便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似乎有人跟着他的脚步前行，嘴角轻轻一勾，他摘下斗笠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又随意地戴了回去，露出一张神色如常的脸。 只是戴着个斗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人在扬州城的街上走走停停地逛了很久，走到身后的尾巴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可疑之处四散而去才微微泛起一丝诡笑。他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挑了条近道朝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走去，进门迎上来的小二一见是他便客气地往楼上请。 楼上的一间屋子里，茶香浓郁，一名男子半靠着轮椅的后背，眯起的眼眸注视着面前袅袅的茶烟，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他转过轮椅，看向摘了斗笠的男人，“如何，可确定是那名女子？” 来人不慌不忙地在他对面的空座上坐下，“唐堡主带回来的消息自然是可信的，我只是想再调查一番周围的环境，也好制定行动的计划。” “叶家的人跟了唐某一路，如今他们在揽月楼的周围安插了不少人，还有人到处在找唐某的下落，显然这名女子对叶家十分重要。如今乌教主也在找她，可见……”唐傲天勾了勾嘴角，颇有深意地看着面前的人，“唐某很好奇她的身份，不知这位无名女子同乌教主有什么过节？” “呵，藏剑山庄杀了我的阿姐和阿弟，已有不共戴天之仇，唐堡主想要稳坐八大门派之首，藏剑山庄这颗钉子不可不拔，这女子是藏剑叶英的心上人，挟持她来对付叶英，不失为上策。”男子端起面前的空杯自斟自饮，轻描淡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血海深仇。 唐傲天见他抿了口杯中的茶水，嘴角的笑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听着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唐某人认为，抓住这名女子不过是件小事，还用不着乌教主出手相助。” 小事二字落入耳中激起了男子的轻嘲：“唐堡主此言差矣，这女子可不是个小人物，虽然叶英如今不在她身边，周围也不过是些有着三脚猫功夫的江湖小辈，但有一个人唐堡主绝不可以忽视。要是惹恼了他，只怕明日唐堡主在这扬州城中的据点都会被他一个一个地全部拔除。” “哦？”唐傲天饶有兴致地听着他的忠告，“可是那个叫冷玉的人？” 两年前在第四次名剑大会上昙花一现，仅有的几次露面和从头至尾都没有上场显现的身手，让冷玉这个名字成为除了黑衣剑客之外备受争议的人物。 唐傲天只觉得这个人的修为不浅，但也不过是个小辈罢了。 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子，心中对唐傲天的狂妄自大讥诮一声，脸上却不露任何痕迹，“正是，冷玉的武功不弱，这些年我天一教在中原各地被打压的据点中有半数是栽在他手里，所有尸人尸将全被斩杀无一例外，他连尸毒都不怕，唐堡主的手段用在他身上，只怕远远不够。” 尸毒都不怕？ 唐傲天忽然对这个叫冷玉的男子来了兴趣，嘴上却不忘挖苦道：“乌教主最得意的本事都奈何不了他，无怪乎要与唐某合作了。” 天一教主，乌蒙贵，此刻穿着汉家服装的这名中年男子仿佛听不出唐傲天话里的讥讽，“相信若是唐堡主自行尝试一遍，就会答应与我合作了。” 双方都是心怀鬼胎的人物，两家的合作并没有达成，乌蒙贵重新戴上斗笠离开客栈之后，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在我乌蒙贵面前用毒，未免太班门弄斧！” 客栈里，得到手下传回来的消息，唐傲天并不可惜没能毒死乌蒙贵，只是叫人撤走了面前的茶具，“揽月楼的实力可查清楚了？” “除了叶家的暗卫，从掌柜的到底下的杂役都不会武功，只有阁楼上的一男一女实力较为强劲。” “那女子也会武功？”唐傲天微微挑眉。 “她的内功十分深厚，手中有柄短剑锋利无比，挥剑成霜，瞧着不是凡铁。属下听说她曾以一人之力挡下霸刀柳哲和藏剑叶蒙的刀剑，当时还是……”手下的人顿了一顿，视线下意识地瞥向唐傲天所坐的轮椅，“当时还只是个坐着轮椅不会走路的姑娘。” 不会走路？ 唐傲天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微一绷，看来他们还曾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过…… 听着堡主分外瘆人的低笑，唐门弟子不由垂了垂头，尽量不去看他此时可怖的笑脸。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重新站了起来，倒是十分好奇，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去会会那位姑娘。”唐傲天敛起诡魅的笑容，靠着椅背便转过身，目光阴冷地坐着轮椅滑了出去。 揽月楼里，静姝看着被楚穆带去换洗一番后的少年，叹了口气，“我身边真的不用人跟着，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少年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人父母双亡，家中已无其他亲眷，一直承蒙柯管事的照顾才在商队里混口饭吃，但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小人愿给姑娘做牛做马，以报答此份恩情。” 第329章 这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不晓得是在如何卑微的环境中形成的，静姝蹙了蹙眉，“可我这里的确用不着人……” 她身边眼下并不缺人，叶英不在的时候有冷玉，冷玉不在的时候还有叶家的暗卫，且这个少年实力平平，跟着自己反而危险。 少年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咬了咬牙又是跪着行了个大礼，“小人愿永远追随姑娘，侍奉左右。” 旁边的楚穆都快听不下去了，一边感叹少年的执拗一边替静姝捏了把汗，好像自打一开始静姝的身边不是叶英便是冷玉，再不济还有叶家的人随时随地跟着她。一个姑娘家连个像模像样的侍候丫鬟都没有，如今又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说要伺候她一辈子，往后静姝可不真就被一群男人围着转了。 楚穆看得出静姝的为难，便替她开口道：“小伙子，主子身边都是不留人的，若是愿意不如我帮你在楼下找个差事，暂且安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静姝：为什么我身边总是一群臭男人？ 楚穆：【看了看作者】 作者【大笔一挥】：不就是要姑娘嘛，等着！ ——那一年杏花微雨，庄花回家之后发现自家媳妇身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n多莺莺燕燕，转眼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无瑕顾及正牌夫君，醋意大发提起重剑就在作者的脑门上转了百八十圈风来吴山。 作者秃头，ending 再熬夜码字我真的要秃了otz 第182章 chapter 182 少年没有说话，外头有个杂役忽然敲门进来拱了拱手，“掌柜的，楼下有位姓唐的客人说要向老东家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 楚穆疑惑地看向忽然皱眉的静姝，姓唐的客人？ “你先带他下去安置，这件事情稍后再说。”静姝摆了摆手，示意楚穆先把少年带走，不一会儿就有个暗卫从窗外跃了进来。 “静姝姑娘，是唐家堡的堡主。” 唐傲天此刻刻意甩了叶家的暗卫，这个时候忽然来找她做什么？静姝想起前日闯进揽月楼的那个唐门弟子，心下一沉，看来对方是有预谋的了。 “你们不必跟着我。” 暗卫先行一步拦在静姝面前，“庄主吩咐我等若是见到姑娘便不可擅自离开。” 抿了抿唇，静姝道：“对方在这个时候登门应该只是试探，不会真的做出些什么，我自要摆出无畏的态度，不好太过戒备。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再现身也不迟。” 暗卫左右相看了一眼，朝静姝一抱拳，“姑娘小心。” 二楼的雅间里，唐傲天坐着轮椅环视一周，揽月楼初时的设计应该是兼顾了那位坐过轮椅的女子，不然也不会有一条平坦的缓坡上楼，一路上来十分便利。 现在还不算客流量多的时候，这位客官看着非富即贵，杂役不敢怠慢，殷情地端上了茶水和点心，等着掌柜的下楼。 不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唐傲天听着外头的动静，声音轻快利索，气息却不沉稳，并不是练武之人，听到门开的声音，他转身看向进门的中年人，不由皱了皱眉。 居然不露面？ “唐先生，久等了。”楚穆客气地拱了拱手，“不知唐先生来鄙店有何要事？” 唐傲天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敞开的房门，外面只有一个刚开始请他上来的杂役，并没有旁人。 有趣，他想试探对方，对方也想试探他。 唇边微微泛起一丝诡谲的笑，唐傲天将目光放到面前这个敦厚的中年男子身上，“唐某名下弟子外出任务误闯贵宝地，惊扰此处的贵人，唐某已将惹事的弟子擒来，想向贵人赔礼道歉。” 被那样的一双眼睛盯着，楚穆只觉得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他眼睁睁地看着唐傲天身边的空处突兀地显出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形，心中惶恐尤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老板，江湖事他懂的不多，但也知道这一手是极为厉害的。 勉强定下心神，楚穆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弯了弯腰，“小店今年开业以后夜里并不留客，东家不在，何来贵人一说，若真有什么误会想来也无伤大雅。” “哦？” 上挑的尾音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疑惑，楚穆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颤，心里暗暗盼着静姝现身，这位唐先生的气质太过阴冷，不是他能应付的。 唐傲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视线扫向跪在身旁的唐门弟子，后者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顿时抖了抖肩膀，本就低垂的头埋得更深，“在下前日误闯此地的阁楼，冲撞了一位姑娘，为此惹了些不愉快，还请掌柜的通传一声，让在下赔礼道歉。” “这……”楚穆的表情微僵，这可怎么办？ 正上方的房间里，一身白衣静静地靠在临窗的另一侧，楼下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耳朵，她让楚穆摆出小事化了的态度，聪明人应该知道她的意思，可这位唐堡主却好似并不打算作罢，若说对方真心过意不去倒也还好，可这人拿着赔礼道歉的借口却端着兴师问罪的架势，显然来者不善。 将残雪反握着藏入广袖，静姝理了理衣上的褶皱，握剑的手垂在身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她转身准备出门，却在一个心念回转间，倚着窗栏的身子往外一翻，轻飘飘地从窗台坠落。 楼下房间里，楚穆面对执意要见静姝的唐傲天如临大敌，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平淡的女声，“揽月楼中并未因此发生失窃，唐堡主不必介怀。” 第330章 唐傲天转动轮椅，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的单薄人影，心头微微一跳，方才他一直在巡查周围的气息流动，未曾发觉有任何人闯入。 果真如探子所言那般内功深厚，亲眼见到才觉这等造化只怕早已臻于化境，可这年纪……想起天一教对她势在必得的态度，唐傲天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常人修炼数十年也未必能跨过那一道坎，这个无名女子能有如此水准，除非是打从娘胎里开始修炼。 这么一想，该是和天一教有些关联。他微眯着眼看向迎面走来的白发女子，逆光而望看不清容貌，但那一头晶莹剔透的雪发却足够引人注意。 英年白发本是世间少见，在藏剑山庄里反成了寻常事。 走到跟前，唐傲天看清了这个发肤雪白的女子，不晓得是因为她单纯给人的感觉还是因为她身上所携带的物什，他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冰寒的气息，离得近了，便无比清晰。 “久闻揽月楼大名，唐某人曾数次想来参加三月一度的珍宝会，可路途遥远加之族务繁多一直抽不开身，待到得空，珍宝会却因故取消，实在令唐某人遗憾。” 平淡地接了几句客套话，静姝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唐门弟子，“既是误闯，相信这位侠士也并非有心，算不得什么大事，唐堡主今日又特意带着门下弟子拜访，揽月楼也不会为这点不愉快耿耿于怀，此事便算揭过，无需伤了和气。” “是唐某人驭下不严，自然要给姑娘赔罪。”唐傲天轻抬手肘，本以为是要拱手作个揖，却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椅背。 这赔罪完全没有赔罪的样子，静姝全当没看见他的傲慢之处。 唐傲天今日亲自领着人登门，说出去体现的是唐门极为注重礼节，倘若她驳了人家面子，就会有人说她不识相，毕竟她只算个江湖小辈，即便有叶英给她撑腰，也不能在年过五旬的唐家堡主面前妄为。 “唐堡主客气了。”静姝察觉到对方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脸上的神色更加平淡了。 唐傲天呵呵一笑，看了看静姝，又道：“姑娘为人冰雪，难怪深得叶庄主的喜爱。唐某人方从杭县离开，叶大庄主言语之间也提及了姑娘，只是如今藏剑山庄事务繁忙，一时走不开，托唐某人回门派的路上过来稍看一眼。” 三言两语，仿佛有种长辈管教小辈的意味。静姝在心中有所警觉，揽月楼和藏剑山庄此前一直有书信，早就在明里暗里提防这位唐堡主，叶英必不可能让他和自己碰面，她也不会让唐傲天以此为由头干涉揽月楼。 “唐堡主说笑了，小女子不过是此间酒楼的管事，如何能在大庄主心里有如此份量，唐堡主特意为此事耽搁，实在令小女子过意不去。” “哦？”唐傲天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静姝，“可唐某人却听说，叶大庄主几年前有过一名未婚妻子，奈何天妒红颜，未及成亲便惨遭天一教毒害，此后至今身边一直无甚红颜美眷，可半年多前叶大庄主却在扬州与姑娘一见如故……” 后面的话即便唐傲天不说出口静姝也知道他的意思，她欠了欠身，“唐堡主误会了，大庄主此前的确有属意之人，此情难改，小女子……” 语意微顿，她的神色露出少许惆怅，“世人皆知庄主双目失明，小女子与庄主只不过是偶然一见，因为这副嗓音与故人相似，加之……庄主乃一等一的男子，寻常女子很难不为之倾心，小女子也不例外，便尽力模仿故去的那位，以求留住庄主一颗真心。” “姑娘心意坚定，相信叶庄主也不是薄情之人，唐某人便祝姑娘他日得偿所愿。”唐傲天面色微微一动，若非此前乌蒙贵亲眼确定过这位就是那个中了尸毒死去的女子，兴许他会相信一二，可惜了…… 等到静姝送走唐傲天回到房间，另一身雪色衣裳早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她的案几旁品茶，“姓唐的想试探你的身份。” “当初叶家没想到你还活着，所以没有封锁消息，如今有人打探到你是因为尸毒而死，你若是被人认出，叶家的麻烦可就大了。”冷玉撇了撇立在水面上的根根茶叶，“你尸人的身份一旦暴露，叶家或许会因为藏匿尸人被认为与天一教有所勾结。” “若你藏好身上的尸毒，那问题又来了，世人以为叶家有救治尸毒的法子却对外不表，其心叵测。”他勾了勾唇，似乎并不紧张面前的局势，“如何，你选哪一个？” 静姝捏了捏拳，“不要让他们认出我是谁就好，或者胡诌一个孪生姐妹的身份。” “想得简单。”冷玉轻嗤了一声，“唐傲天这人诡计多端，叶家的暗卫在扬州搜了他这么久都没找到，忽然凭空出现，想来是背地里已经有了一番谋划，而且我有预感……他已经认定你是尸人，并且很快就会采取一些行动。” 就算她不是，也有可能被唐傲天伪造成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南方的冬天太冷了，湿冷比干冷更可怕，简直就是物理和魔法的双重伤害(°ー°〃) 第183章 chapter 183 另一边，唐傲天刚刚回到唐门隐匿在扬州城中的据点，他刚从揽月楼出来背后便跟了两条叶家的尾巴，任何隐匿之法在唐门弟子面前都是班门弄斧，除了西域明教，唐门的浮光掠影之术还没服过谁，倒是今天见到的女子让他颇为感兴趣，天一教想要得到她，他也不介意在背地里争一争。 第331章 这两条尾巴一直跟到客栈外面，手下来请示，唐傲天却摆了摆手，“盯便盯着，叶家的这些人不足为惧，不过倘若叶英到此……” “叶英来不了，唐堡主尽管放心。”躬身立在面前的手下忽然抬头诡笑，眉宇暗暗发青，“藏剑山庄此刻正发生着一件大事，一件让叶英不可能离开的大事。” “乌蒙贵？”唐傲天警觉地扣住扶手，一支□□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看着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的弟子，他的眼底些愠怒，“你居然在我的人身上做手脚！” 弟子口中吐着白沫，含糊不清地一字一句地说着阴冷无比的话，“彼此彼此罢了，唐堡主，本教主是来与你谈合作的，此番若不是本教主早早地设计让叶英抽不开身，想来唐堡主想要见到单独见到那位姑娘也是难事。” 唐傲天冷冷地一拂袖，“乌教主如此深谋远虑，相信不用唐某人帮忙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此执意与我唐门合作，只怕别有居心吧？” “呵呵呵呵……”房门忽然被一阵风吹开，一个消瘦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迎着唐傲天从戒备到吃惊的目光，“它”缓缓抬起了头，耳边传来乌蒙贵阴测测的笑声，“唐堡主，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在合作了么？” 乌蒙贵的笑声愈发肆无忌惮，中箭的弟子随后吐出一大滩青黑的血，整个人罩上一层灰败的色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一只一指粗的肉虫四处探索着从他张开的唇缝里爬了出来。 “唐堡主，这份迟来的见面礼，还请收下。” 一支□□精准地命中了那只会说话的蛊虫，唐傲天震惊地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人，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才道出对方的名字，“书雁……” 呆滞的眸光有所感应地晃了晃，门外的人一步跨了进来，唐傲天却下意识地转着轮椅后退，昏暗的房间里对方身上随处可见的尸斑十分瘆人，他不由怒道：“乌蒙贵，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四周传来喀吱喀吱的响声，像是有数不清的虫子在啃咬着门窗和地板，乌蒙贵的声音在这一片整齐划一的啃噬中幽幽传来，“唐堡主，相信我，你会感谢这份礼物的。” 唐傲天下意识地就要挥出内息轰散那道声音的来源，可理智让他及时握住了拳，同时又划着轮椅再次后退了几步，因为他的女儿，唐书雁，此刻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书雁，你……” “唐堡主，这是本教最新的作品，唐小姐的武功本就不弱，制成尸人之后威力更是大增，且她的行动听从我的指挥，简直就是一具完美的杀人机器，”乌蒙贵得意的声音让唐傲天咬紧了牙，“唐堡主，你可以试试，兴许，她已经超过了你都不一定。” 说着，唐书雁忽然抬起手臂朝唐傲天抓来，纤细的手上指甲尖锐还带着幽幽青芒，唐傲天扣住轮椅上的机关瞬时被腿两侧的木柄架着站了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女儿的步步紧逼有些狼狈，“书雁！” “唐堡主，本教主说了，她现在只听从我的指挥，即便是你这个生身父亲，她也已经不认得了。” 从匣口激射而出的几枚暗器打在唐书雁身上只听得叮叮几声，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便滚落在地，尸化之后的人刀枪不入并不是言过其实，唐傲天同唐书雁对接了一掌，只觉得从那双小小手掌里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他整个人轰推出去。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女儿，比起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 守在客栈外的叶家暗卫觉得里面的气息很不对劲，对视一眼刚想上前伺机查看一番，便见二楼的房间打开了临街的窗户，唐傲天端着一杯茶坐在轮椅上朝下随意地看了几眼，神色不见任何波澜。 暗卫及时刹住了脚，在唐傲天的视线扫过来之前隐进旁边的巷道，等他们过一会儿再出去的时候，那扇窗户又关了，那股震荡的内息也已恢复平静。 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唐傲天面色阴冷地看着面前呆立不动的唐书雁，方才若不是乌蒙贵及时叫停，也许他今日真的会被自己的女儿斩杀在此。 想到这里，他心底对乌蒙贵的恼恨又多了几分，嘴上却皮笑肉不笑地称赞了几句，“乌教主将炼尸之术运用得出神入化，想来过不了多久天一教就会多出一支庞大的尸人大军。” “借唐堡主吉言，唐小姐离家许久不回，心中对唐堡主想念得紧，我便将她留在此处，好让你父女二人叙叙旧。”乌蒙贵的声音低了几分，没过一会儿便消失了，与此同时，那围绕着整个房间的噬咬声也如潮水一般减退，毫无痕迹。 躺在地上的人早已没了生意，唐傲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女儿，“书雁。” 可不管他怎么叫，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 乌蒙贵说藏剑山庄有大事发生，的确是有大事。在接到扬州传信的前一天叶家终于收到了叶炜的消息，叶英和叶晖匆匆放下手里的一切赶到灵隐寺，见到的是重伤昏迷的叶炜，叶晖急着要带他回去寻人医治，却被灵隐寺的方丈拦下了。 灵隐寺方丈是叶孟秋的长兄，早年便在灵隐寺出家，法号天音，他朝两位侄子摇了摇头，“阿炜刚回来的时候还清醒着，没让人送回庄而是送到了我这里，想来是不让庄里的某些人知道他的现状。” 这个某些人，多半是自己的妻女了。 第332章 叶晖看着昏迷不醒的叶炜，手心颤了颤，“那好，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给三弟医治。” 盛长风早两年便不在藏剑山庄里了，起因是在第四次名剑大会的时候叶婧衣忽然留书出走，叶家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叶婧衣每隔一个月就得由盛长风施针一回，否则性命难保，三个月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便渐渐地放弃了。 之后不久，盛长风便请辞离庄，告老还乡去了。 叶晖急急忙忙去请大夫，叶英面色凝重地弯腰一探叶炜的气息，究竟是遇上什么样的对手才能把他伤得如此严重，若非叶炜身上有当年柳五爷给他打通经脉留下的绝世内力，只怕很难支撑到现在。 “阿弥陀佛，灵隐寺这两日香客颇多，但后院的禅房我已命人清扫干净，确保阿炜在此养伤不会受到打扰，你们放心吧。” “多谢大伯。”叶英低头道了谢，又确认了一遍叶炜的气息没有衰减才稍稍定下心神，叶家别院之前被大火一把烧尽，这里是佛门重地，并不是叶家私属，“三弟在此打扰大伯清修，阿英替三弟先行道歉，往后只怕还要再打扰一段时间。” 天音大师微微一笑，“无妨，年轻人在外闯荡少不得会遇上这样的江湖事，你们一定要时刻小心，我在此地修行也会多多祝祷你们平安无虞。你去忙吧，我会让人仔细照看阿炜的。” “多谢大伯父。”叶英再次道谢，这才出门向护送叶炜回来的藏剑弟子问话，弟子回禀只道他们在洛阳城找到了极为隐秘的叶家暗号，顺藤摸瓜才找到了叶炜的下落。对面强者如云，一番激斗之下藏剑不敌，这个时候却有寻找柳哲的霸刀弟子抵达，混战中他们只来得及将叶炜带走，不知柳哲情况如何。 叶英皱了皱眉，“对方是什么身份，可看出了武功路数？” “属下不曾看出，当时三庄主和霸刀的柳公子均受了重伤被困，我们找到地点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被困在一个蜂巢当中，周围环境剧毒无比。” 蜂巢，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是一个地下洞穴，里面有很多巨蜂，我们的人大半折在了那里，蜂巢中有一名女子，实力极为强劲，并且能驾驭那些巨蜂，瞧模样……”弟子顿了顿，小心地看了叶英一眼，“应该是个尸人。” 叶英瞬时便想起了静姝。 “那女子好似之前和三庄主有所过节，三庄主身上好些伤都是鞭挞所致，我们趁乱救出三庄主之后不敢多留，马不停蹄地便赶回来了。”弟子汇报完了情况，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道：“三庄主昏迷之前说，那名女子，叫乌灵风。” 乌灵风？ 当初火烧叶家别院的时候也曾派人进去查探，诸多尸体中唯独少了乌灵风，她本是被静姝一剑刺破心脏而死，没想到死后又被人炼制成尸，重新“活”了过来。 接下去的几日，叶英一直在灵隐寺中助叶炜运功调息，叶晖需得应付庄里诸多情况，只有要事才过来向叶英汇报一声。 这一日，叶晖携着从扬州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函急匆匆地走进灵隐寺的禅房，见叶英正同叶炜面对面盘坐着运功调息，顿时收了声站在一旁等待，心里却有些暗暗焦急。 静姝果然没有去华山，且就是这么巧，她一出现，唐门的人就有动作。 心神正绕着扬州的局势转个不停，叶晖忽然听到一声闷哼，叶炜的气息一阵动荡，张口吐出一滩浓黑的血。 “三弟！”他有些慌神，连忙上前扶着叶炜的后背，又急叫旁边的人去请大夫，“大哥，怎么样？” 叶英缓缓收了内息，额前有些细细的汗水，候在一旁的罗浮仙连忙递上了帕子，他轻吐了一口气，敛了敛袍子起身，“三弟的经脉已通，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叶晖捏到了手中的信函，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了起来，“大哥，扬州有消息。” 第184章 chapter184 叶英连忙走了过来，半路却想起自己眼睛看不见，便问：“可是静姝的消息？” “是。”叶晖老老实实地把信里的内容说给叶英听，“暗卫在城里潜伏了几日，揽月楼开业的时候有唐门弟子暗中闯入，却被人击退，我们的人夜里上去查看，就见到静姝了。” 心中一沉，静姝果然撒了谎，也不知之前是怎么避开了暗卫让人传回她不在的消息，“扬州可有发生什么事？” 叶晖知道叶英心中焦急，立刻道：“截止到寄信的时候还没有，静姝之前可能藏匿了自己的行迹，被暗卫发现以后兴许……唐傲天的行踪至今为止仍不明朗，我有嘱咐暗卫如果发现静姝还在扬州传信便改成一日一次，如有急事发生那就随时传信。” 唐门的人怎么会闯进揽月楼，这件事绝对不简单，叶英拧着眉，“我去扬州一趟。” 叶晖没有吭声，目送着叶英跨出门槛，几步之后那道颀长的身影却停了下来，“三弟……” 叶晖看了看躺在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叶炜，“盛先生应该在赶来的路上，过不了几日就到。” 叶炜一出事，叶家就派人去将盛长风请回来，只是盛老先生的住处离杭县有段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杭县。 叶英微微抿唇，心中似有挣扎，他不确定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离开杭县，叶炜的伤势会不会突发什么状况。 第333章 半晌，他才缓声道：“等盛先生到了再做打算。” “那静姝……” 俊眉深锁，初春料峭的寒风吹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我给她写封信，让她回来。” 此刻，叶英无比盼望静姝能乖乖听话回到藏剑山庄，可她会回来吗？ 唐傲天登门后的一天，静姝又看到了那个执意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他穿着杂役的衣服，端着茶盘低头站在楚穆身后。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这个少年好好聊聊。 楚穆见静姝给自己比了个眼色，便会意退了出去，人走了之后，静姝让少年放下茶盘，“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 噗！ 屋顶有人极不厚道地喷出一口茶水，随后骂骂咧咧地起身回房间去换洒了一身水的衣服，静姝冷眼往头顶一瞥，随后神色缓和地说道：“你的家人呢？” “……”少年的脸色默了默，半晌才道：“都被山贼杀死了，我是被商队救下的，之后就一直留在商队里混口饭吃。” “所以呢？你现在被这女人救了，就死缠烂打地想要跟在她身边，这跟屁虫的毛病是哪儿学的？”一晃神的功夫冷玉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回来，进门就是毫不留情的嘲讽。 静姝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这耳根子软得连条跟屁虫都应付不了，还不得本公子帮你一把。” 少年死死地咬着唇，单薄的身形微微摇晃，脊背却挺得直直的，仿佛在隐忍着什么，低垂的眼眸憋出了一圈红。 “行了，你给我出去！”静姝看着头疼，不由冷下脸呵斥了一声。 少年打了个哆嗦，全身僵硬着仿佛只有双腿能动，机械性地转身迈开了步子。 “等等。”静姝连忙叫住往外走的少年，朝靠在门边一副等着看戏的男子呵道：“我让你出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遭嫌弃的冷玉耸耸肩，勉为其难地跨出门槛，一转身就靠在了门外，瞧瞧他多听话，这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屋里，静姝看着紧攥着拳的少年，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你想留在揽月楼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与你明说一点，我身边很危险，所以留在我身边的人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是你……还远远不够。我知道你想报恩，但我救你，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将来的某一天因我而送命，你明白吗？” 她深深地看着那双黝黑的眼，他跋山涉水从岳州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事已至此，她再把人遣回去不太合适，只能把他留下了，现在揽月楼的人手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多一个人办事会更轻松一些。不过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在前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少年不说话，只是仍旧低垂着头，她能看见他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狗……”静姝蓦地收了声，觉得有些喊不出那个名字，也不知他几岁时父母双亡，这名字是谁给起的，“你姓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从记事起周围的人就这么叫他了，他是被叶家商队收留的孤儿，长大之后才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的父母被山贼所杀。 心中微顿，静姝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少年，不由觉得他身世可怜，“先安心在这里做事吧，你对扬州可能有些陌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问问身边的人，这里的人很好，不用担心。” 冷玉说她耳根子软，的确是软的，她也是个孤儿，若不是侥幸被顾心兰收养，只怕这些年她也会如此卑微地在红尘俗世里讨生活。 目送少年单薄的身影沿着楼梯下去，静姝微微叹了口气，余光瞥见仍旧靠在门边的男子，娥眉蹙紧了几分，“你今天的清静经抄完了？” 嘴角狠狠一抽，冷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全无翩翩公子的模样，“你倒是一天到晚惦记着这个，想知道的话自己查去！” 静姝扫了眼另一头的房间，当真走过去查他的功课，看得冷玉胸口又是一阵郁气，跟在她后面急急地摇着扇子，“本公子得把那本小破书抄到什么时候？” “抄到你说话不那么刻薄为止。”静姝回身朝他一瞥，推开了冷玉房间的门，洒了一地的宣纸随着涌入的寒风翻转如浪，她愣了一愣，身后的人脸色有些异样，在静姝转身望去的时候把头一扭，面具后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也闭上了。 “你倒是……抄得挺多。”静姝顿了顿，粗粗估算了一下地上的这些纸张，不晓得冷玉自前天夜里以后又抄了多少遍，反正不是她每日要求的十遍。她弯腰捡起躺在脚边的纸卷，看着上面龙飞凤舞接连不断的字迹，紧紧地皱起了眉。 怪事，昨天早上她明明看到冷玉的心境稍稍收敛，怎么忽然之间愈发失控了起来？静姝看了看手中的纸卷，又抬眼去看站在门外的冷玉，“你是不是……” “闭嘴，本公子好得很！”冷玉不耐烦地转过身，连扇子也不摇了，攥在手里力道大得出奇。 静姝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想这两日冷玉反常的行为，除了唐傲天登门的那一会，他不是窝在房间里就是躺在屋顶上，平时经常不见人影，如今倒是在阁楼一步都不曾出去。 难道是因为她把寻玉楼拆了让他无处可去？他不出门，会不会是闷坏了？ “我们出去走走？” “不去。”冷玉大步地走进屋里往榻上一倒，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寻玉楼都让你给拆了，哪有什么地方给本公子找乐子！” 第334章 “你……”静姝不由皱紧了眉，“你少去那些风尘场所。”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和一个翻过身去的背影，静姝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冷玉这般怎么像个胡闹的孩子，想了想他面具后那张同叶英一般无二的脸，她又很快地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叶英才不会这么无理取闹。 她看了眼满地的纸卷，“也好，那你休息一会吧，清静经抄十遍即可，抄的时候要多多感悟经文的深意，别只顾着抄写。” “啰嗦！” 静姝无奈地摇了摇头，跨出房门前又看了眼背对着躺在榻上的男子，也不知道冷玉这样会不会有麻烦。 冷玉不出门，静姝还是想出门的，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出去并不妥当，但有一句话叫做引蛇出洞，她不制造一些空隙，怎么好让对方漏出马脚呢？ 现在还是过年的好时候，扬州本就是天下商贾云集之地，各种稀罕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静姝想了想，当真沿着商铺一家一家地看起来。叶家的暗卫不远不近地隐在人群中跟着她，时刻留心着周围的可疑人物。 静姝想给叶琦菲买点新年礼物，虽说有些迟了，不过她和菲儿三年没见，叶晖每次来信都说叶琦菲念叨起她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小怨妇，她买点东西让人送回去，不晓得能不能让那小祖宗消消气。 叶琦菲今年应该八岁了，八岁的孩子会喜欢什么东西？静姝想了想自己八岁的时候，好似只知道在叶英的书房里看书……算了，以前叶炜每次看到都叫她呆子，还是换一个好。 叶家的商路如今四通八达，中原的小玩意儿想来搜罗了不少，以叶琦菲这样一个独苗苗的身份只怕手上不缺好物，不若找些番邦异域的东西让她开开眼界。 静姝观察着有孩童聚集的店铺，看到便走去瞧瞧，几家店下来遇上一个卖猫咪的商人，她看着笼子里有着紫色双瞳的猫咪，不由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鲜亮的毛色看起来是精心打理过的，头上戴着一串金色的链子，一双瑰紫色的眼睛很别致，她觉得新奇，“这猫好养活么？” 老板是个穿着异族服装的中年男子，一开口还带着些与中原格格不入的口音，看到静姝在猫笼边上蹲下眼底微微划过一丝暗芒，“这是波斯特产的波斯猫，每天只消喂一些清水和小鱼干，定期梳理毛发就好，□□起来很方便。” 静姝见它除了脖子上的铃铛以外尾巴还系着红色蝴蝶结，温顺的面容看着很优雅，心中略有所动，“我能抱抱它吗？” 第185章 chapter 185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呀~ 老板爽快地答应了，他打开笼子将猫儿抱了出来，“这猫叫糖糖，若是姑娘不满意这名字，带回去还可以给它改，喂食的时候多叫几声它就知道了。” “好。”静姝接过猫儿抱在怀里，觉得这雪白的毛发十分顺滑，抱着很舒服，猫儿突然到了陌生人的怀里有些不适应，叫唤了几声，张口露出两颗小巧的尖牙，紫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静姝看，“唔，这猫多少钱？” “额……”老板打量着她，似乎在估算她的身家，瞧着便是要看人开价的样子，果不其然，他随后一开口便道五百两。 静姝心头跳了一跳，虽然她不缺钱，但一只猫要五百两……她皱了皱眉，万一这猫有问题抱回去几天便死了，那她也花太多冤枉钱了，“贵了些吧？” “姑娘可别这么说，您一眼便挑中咱店里最贵的这只，您看它这眼睛多好看，女人孩子都很喜欢，姑娘抱着它贵气，瞧着便是大户人家出身，出门往人堆里一站看着就有排面。”老板笑呵呵地搓了搓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钱袋子瞧。 静姝看着怀里的猫咪，那猫儿软软地蹭蹭她的手心，又糯糯地唤了几声，听得心都萌化了，“唔，还是贵了些。” “哎唷那要不这样，我给您便宜一些，四百五十两吧。” “五十两。” 老板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位白衣女子，“姑娘，您别开我玩笑吧，五十两？” 静姝却腾出一只手指了指笼子里黑色的猫，“你这店里每个笼子都是满的，屋里的味道有些重，应该来了不少日子但却一只也没卖出去，这只黑的已经有些病了，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你若想攒够回乡的路费，开价还是要合理一些。” 老板的脸色顿时精彩了起来，“你这姑娘家在这儿瞎说什么，若是不买就还给我！” 说着他就伸手要来夺她怀里的猫，静姝下意识地抱着猫儿后退一步，身前一晃，两个青年便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就要冲上来的老板。 这边起了冲突，很快就在街上引起了路人的围观，附近的摊贩也纷纷停下生意看起了好戏，本地人当然认得静姝是谁，纷纷猜测今天这卖猫的波斯人要遭殃。 “嗐，就这波斯人，上回我瞅见一位夫人也想买他家的猫，喏，就是现在那姑娘怀里抱着的那只，他张口就道一千两，我当时就琢磨呀，这得是什么样的猫才能开到这个数，不就长得好看了些，一千两都够我好几辈子的生计了，人不如猫啊！” “一千两是真的贵，不过你瞧见没，现在搁那儿站着的是揽月楼的那位主儿，人可是瞧惯了天材地宝的，东西好不好一眼就知道，识货的人可没那么好糊弄。” “这波斯人从年集开始到现在都没回乡，我看他的猫好几只都已经病恹恹的了，每天只打理那只毛色好看的，别的脏了臭了也不管，死了就扔出去，我昨天收摊的时候还见他扔了一只死猫呢！” 第335章 “猫也是条命啊，造孽。” 周围的议论声分毫不差地传进静姝耳朵，她看了看怀里已经安分下来的猫儿，似乎也在悲叹同伴的命运，她伸手揉了揉它毛绒绒的脑袋安抚，抬眼看向在暗卫的气势逼迫下瑟瑟发抖的波斯人，“我可以出五百两，不过是买你这里所有的猫，你卖不卖？” 波斯人的脸色白得发青，青得发黑，“你……你这是仗势欺人！” 静姝叹了口气，“你若是不卖我也不强求，扬州城做生意的人很多，大家都不是傻子，什么样的价买什么样的东西，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只是你胡乱开价的话，猫卖不出去都会病死，到最后亏本的还是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旁边的人立刻劝道：“见好就好吧兄弟，五百两够你花的了！这么多猫就算一只不卖全部带回去路上也费好些钱呢！” “还不赶紧卖了，人家姑娘肯收这些病猫已经是善心大发了，你还真要让这些猫全死在你这奸商手上！” 静姝一手抱着猫一手提起自己的钱袋子，眼前忽然刮起一阵风，手中顿时空空如也，她眸光一凛，身边的暗卫当场便飞身去追那毛贼，不到片刻就将人逮回来扔在地上，挣扎不了一会儿四肢便被地上平地而起的寒流凝住。 那些不会武功的人当即被这架势吓得退了一步，看这姑娘柔柔弱弱的，气势也是极为骇人的！ 暗卫将被夺走的钱袋子递给静姝，后者道谢之后从里面摸出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再看向卖猫的波斯商人，“老板，五百两，卖吗？” 那白花花的银票在面前晃得人心动，波斯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被冻得浑身发白的毛贼，嗫嚅着唇，“卖……卖。” 静姝点了点头，示意暗卫将钱给他，随后抱着怀里的猫儿转过身，余光一瞥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这家伙，送官府。” 回揽月楼之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楚穆震惊地看着暗卫接连搬了五六个木笼子进门，大堂里猫叫不断，“主子，您这是……” “那个……狗蛋呢？”静姝朝四下望了望没看到人，便向楚穆问起。 “在后厨看火，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静姝点了点头，“让人备些热水和脸盆端到天字层，然后把他叫上来。” 狗蛋上楼一开门就见一群猫朝他冲过来下意识地惊出大叫，坐在猫堆里的静姝看到他惊恐的神色连忙把小家伙们全部叫了回来，“你怕猫么？” 少年看着一屋子的猫围在静姝身边喵喵地叫个不停，女子雪白的裙子被踩了一片脏兮兮的猫爪印，一时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讷讷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静姝指了指旁边的水盆子，“你跟我一起给它们洗澡吧，洗干净了再去找个兽医给它们瞧瞧。” 猫儿对静姝听话，但对少年就不怎么配合了，加上猫儿怕水，一进水盆便是鸡飞狗跳，冷玉好奇地翻窗下来看了看，满屋子的猫惊得他险些掉落脸上的面具，“这么多猫？你买的？脑子有病？” “你若闲着没事就过来给它们洗澡。”静姝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又吃了一惊，手里一滑整只猫掉进了水盆，四爪翻腾着将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本公子才不屑于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冷玉好整以暇地坐在窗台上，瞥见静姝身后的软垫上趴着一只很干净的猫，紫色的猫瞳很漂亮，不由勾了勾手指，“嘿，这只倒是好看，过来过来。” 静姝连忙腾出一只手按住就要被人勾走的猫，“你别打它主意，这只是要送给菲儿的。” 冷玉抽了抽嘴角，“这么多猫你都打算送给叶琦菲？得亏叶家是豪门大户，不然这么多猫可不得把家底吃穷了不可！” 她当然不可能全送去藏剑山庄，只是看着那波斯商人如此糟蹋生灵，扬州城里又没人买下这些可怜的猫儿，一时没忍住就全买下来了，不过冷玉说的对，她的确该想一想怎么处置这么多猫。 静姝发起了呆，冷玉又把目光投向另一个角落里浑身是水的少年，啧啧两声，到底是给猫洗澡还是给他洗澡，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接触到冷玉那嫌弃的视线，少年微微一抖，埋头继续刷着手里的猫毛，他原本想在静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谁想到这些猫儿会搞得他如此狼狈，看它们围在静姝身边的时候都乖巧得很，一到自己手上就张牙舞爪的，一不留神还会被那尖利的爪子挠了去。 等一屋子的猫全给清洗了一遍，外面的天早已暮色四合，静姝抱着糖糖坐在火盆子边上，别的猫全都趴在周围铺满的软垫上相互依偎着取暖。狗蛋出门跑了一趟，回来告诉她城里给走兽看病的师傅今日已经休息了，明日才能来。 她仔细地看了看单独趴在角落里的那只黑猫，看着病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想起波斯商人说过要喂食的话，她又吩咐少年，“你让厨房剁一盘鱼肉上来……等等，剁一盆吧。” 这一屋子的猫，不知道够不够吃。 夜里静姝要上楼休息，她有些意外地看着跟在自己身后呼啦啦全涌出门的一群猫儿，个个都黏着她似的，“额……你们就待在这个房间里。” 呜呜的猫叫围了她一圈，让她一步也迈不出去，“这……我的房间很冷，你们待在这里暖和些。” 正月里的天还是冷的，叶英不在，她就没让人在屋里搁暖炉，相比之下楼下这个房间要暖和许多。 第336章 可惜这些猫儿仿佛打定主意要跟在她这个救命恩人身边，软软的身子趴在她的脚背上不肯挪走，她一弯腰去抱就有两只趁机跳到她背上灵活地一翻，一左一右挤在她瘦瘦小小的肩膀上，“唉，你们……” “喵……” “猫通灵，又是阴气极重之物，你身上兼具先天灵气与死尸之毒，自然特别对它们胃口，挖了这么大个坑让自己跳，我看你怎么善后。”冷玉摇着扇子倚在阁楼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丝毫不打算过来帮忙。 第186章 chapter 186 静姝为难地看着脚边幽幽发亮的猫瞳，夜晚光线晦暗，这么一看这些眼睛十分吓人，心口狠狠地跳了一下，只觉得那一双双泛着亮光的眸子连成一片，仿佛她的心神恍惚所致，“冷……” 脚下迅速跃出阁楼，眼疾手快地接住静姝即将倒地的身形，冷玉收起折扇冷冷地一扫周围受惊散去的猫儿，“适可而止，她身上的灵气要是出了岔子，本公子就把你们一个个拍成烂泥！” 看着一群猫儿怯怯地退回屋里，冷玉轻哼了一声，手上一掀就将房门关好，另一手利索地扛起晕过去的静姝走进她的房间，叶家的两个暗卫警觉地看着他，静姝晕得毫无预兆，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冷玉抢了先。 虽然知道他们要保护的人身边又这么一位高手在，但这几天看下来却觉得这位高手和静姝的关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是静姝在冷玉的房间里过夜，就是冷玉躺在静姝的房顶上成天似睡非睡的，眼下叶英不在，这又是个男人，他们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 “这些猫不太对劲，你们最好去查查。那个卖猫的家伙口音奇怪，听着虽不是中原人，但也不像西域人。”冷玉将人扔到床上之后走了出来，朝两个仍旧紧盯着他的暗卫一瞥，心中不由嗤笑，随他们猜去。 暗卫相看一眼，也觉得静姝忽然晕倒和这些猫有很大关系，当下便有一人跃出阁楼消失在夜色中，想来是去联络城中的其他同伴了。 翌日，静姝直到午时以后才醒，意识恢复之初便听到耳边可怜兮兮的喵呜声，胀痛的额角让她皱起了眉，冰白的小脸瞬时涌上少许青色，看起来极为可怖。 “嘶……”她无意识地倒抽了一口气，枕边的残雪散发出熠熠银辉，青迹褪去，她撑着床板起身，双眼迷茫地环视周围，只见冷玉斜倚着书案，漂亮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怀里的小东西，捏一下便叫一声。 见静姝起身，冷玉松了手，手中的猫儿如箭一般蹿到了静姝怀里，呜呜呜地叫个不停，瑰紫色的猫瞳汪汪一片，满满的全是委屈。 “你这是做什么？”静姝心疼地揉了揉它被捏红的毛皮，瞪眼斥责冷玉的虐猫行为。 冷玉对她的斥责全然无畏，甚至反斥了一句：“你想要留下这些东西就得给它们点教训，不然下回指不定什么时候把你身上的灵气全部吸干了都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难道自己不清楚？。” 手指一顿，静姝看着怀里蜷成一团的小东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那个卖猫的死了。” 静姝看向就地躺在垫子上翘起二郎腿的男人，昨天这厮嘴上说着出门无趣，实则在她出门以后又偷偷跟了出来，她虽有察觉却没点破，后来不知道是否发生过别的什么事，“怎么死的？”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如玉的脖颈，冷玉扬起了头，“一箭穿喉。” “是唐门中人所为，对方是西域明教安插在中原的线人，昨天夜里遭到刺杀，一击毙命。”立在旁边的暗卫禀告道，他们本已找到那个波斯商人，正准备出手试探，对方便被人在百步之外当场击杀。 “这话，是唐门的人告诉你们的？”静姝微蹙着眉，问道。 暗卫点了点头，昨天发生的事今早已有同伴快马加鞭赶回杭县，确保今天晚上叶家能够收到消息。 抿了抿唇，静姝低头看着蜷在腿上柔柔弱弱的猫儿，道：“这事，确实奇怪。” 那波斯商人再怎么不会做生意也不至于一只猫都没有卖出去，她昨天以五十两的价格想要买下一只猫，对方先是不允，随后又答应以五百两的价格卖出所有的猫，这看起来好像是畏惧自己强势或者走投无路，可仔细一想，还是觉得种种可疑。 说实话，五百两买这么多猫，她刚出价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的。 “那人不会武功。”静姝想了想，道：“口音的确是外地人，不过长相……” 她年幼时曾被明教法王劫持，依稀记得西域人有别于中土人士的容貌，因为深陷而凸显有神的眼眸和高高的眉骨与鼻梁，还有对方身上奇特的香味和过于暴露的穿着。 “可惜尸体被唐门的人带走处理了，不然倒是可以再追查一番。”冷玉轻啧了一声，“不过明教不是暗中和唐门有所来往么，突然来这么一下，可真是自断手足。” 冷玉的话忽然点醒了静姝，“若是事情传扬出去，只会坐实唐门正派的风范，我们再提出怀疑也为时已晚了。这事不用声张，该防的我们一直防着就好。” 只是，突然被杀的波斯人又和唐门牵扯在了一起，这让静姝不得不再次审视目前的局面，唐傲天有野心，可这次八大门派联盟他已经达到将唐门居于主位的目的，那为何还要屡屡试探于她？ 难道是真的疑心她的身份，或是想压垮藏剑？ 第337章 唐叶两家素无仇怨，在这种时候打压藏剑无疑会破坏八大门派联合共抗天一教的形势，如果唐傲天真的想对付天一教，不应该有此行径。 静姝呆坐了一个下午，一直到狗蛋给一屋子的猫喂完食上来回话才从沉思中回神，天一教此前闯入揽月楼，兴许是从哪里得到了风声，叶晖担心他们知道自己没死仍会觊觎玉魄，可这四个月下来却不再有天一教的动静，反倒等来了唐傲天这或明或暗，似敌非友的举动。 “你说，唐傲天会不会和天一教有关联？” 前车之鉴，不无道理。 冷玉坐在飞檐上听见静姝的话，不由朝下睨了一眼，走出门的女子眉头深锁神色十分凝重，他想了想，跳到她身边将手里的酒壶塞给她，“帮本公子温着，我去去就回。” 静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事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同一片夜空下，叶晖刚从气喘吁吁赶回来的暗卫口中知道了最新的消息，不由坐在案前陷入深思，唐傲天看样子还没采取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试探了静姝一番，相信以静姝的能力足以应付，不过时间久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最好是能想个办法，让唐傲天有不得不赶紧返回巴蜀的理由。 偏偏蜀中唐门是百年名门，在巴蜀一带颇有势力，他想要搞点动作只怕不容易，还是明天再去灵隐寺和大哥商量一番，“盛神针还有多久到？” 心腹在旁边回道：“最快也要后天午时，盛老先生年事过高，经不住马车颠簸，路上不得不放缓车速。” 叶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没办法了，可若是盛长风早些到，叶炜的情况有着落，他和大哥都会放心不少，这样他们就能集中精力应付扬州的事，今年这个正月过得也太糟心了些。 他又问道：“这两日大哥那里可还好？” “灵隐寺附近并无可疑人物出没，寺中这几日香火尤旺，三庄主夫人有带着小小姐去灵隐寺上香，不过并未到过后院禅房，应该没有发现异常。” 叶晖点点头，柳夕其实每日都会过来问有无叶炜的消息，前不久他还跟她一样因为得不到叶炜的下落而着急，现在……“三弟这一遭受了重伤，洛阳的那拨人可查清了身份？” “应是乌灵风带领的一支尸人小队，不过这些尸人和寻常所见有很大不同，实力强劲且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又对乌灵风十分忠心。” 那个巫女真是阴魂不散！ 叶晖一想到乌灵风居然变成尸人又活了过来就觉得十分懊恼，那时就应该直接一把火当场把乌灵风的尸体烧毁，结果叫那女人逃了不说，还被逮到机会回来报复……他紧蹙着眉，忽然又想起个事，乌灵风擅长用毒，会不会给叶炜下了尸毒？ “三弟的伤口可有好一些？”叶晖寻思着若是有尸毒应该会像静姝那样伤口流脓发烂才对，小和尚给叶炜换药的时候他都不在，不曾瞧过那些伤口，还是问个清楚比较放心。 “三庄主身上的鞭伤大大小小数十道，深者见骨，接连上了好几种伤药，虽有愈合但恢复很慢，意识至今也不曾清醒。”心腹正在向叶晖汇报，忽然反手朝窗门拍出一道气劲，屋外顿时响起一声低呼，听声音像是…… “小小姐！”院子里的侍卫听到动静举着火把朝摔倒的人走去，看清了脸顿时大吃一惊。 叶晖正严肃地等着人将窃听者擒进门，一听那声小小姐顿时愣住，慌忙走出去，拨开人群看见已经被人小心扶起的女孩，只觉得这事完蛋了，“哎唷我的祖宗哦你怎么在这儿！” “爹……爹……”叶琦菲隔空挨了一掌，小脸发白，汗涔涔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捂着发疼的胸口只觉得身上的脏腑全都错了位，张口就是一滩血。 “快快快，快去请大夫！”叶晖的脸霎时也跟着白了，叶琦菲没学过内功又是个孩子，哪经得起这一掌，这丫头真是……看见小侄女目光涣散，叶晖急得抱起人就往外冲，“大夫来了让他去松涛苑！” 叶英远在灵隐寺，这种时候只能跑去找叶孟秋了。 第187章 chapter 187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松涛苑，已经睡下的二老被惊动，看见叶琦菲唇角挂着鲜血老夫人当场吓得晕过去，叶晖如临大敌地准备跟叶孟秋解释，后者已经沉下脸把叶琦菲接过去查看内伤。 大夫赶来之前叶晖一直跪在掐了人中后醒来的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旁边的案几都快拍裂了，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夜里传出老远，“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在生意场上身经百战的叶二庄主一憷，跪着不作声，脑袋几乎低到了地面，叶孟秋在里屋给叶琦菲运功平复内息，他本想略过和心腹密议的内容，可叶琦菲昏迷的时候还在喊叶炜，揪着小脸的模样落在谁眼里谁心疼，老夫人急得当场就问是不是叶炜出了什么事。 可叶炜重伤这事不光瞒着柳夕和叶琦菲，连母亲这里也瞒着，父亲八成是知晓的，母亲不知道应该是父亲没说，这个节骨眼上问起，叶晖也说不准要不要如实告知母亲。 看叶晖吞吞吐吐的样子，老夫人急红了眼，“阿炜到底有没有音讯！” “这……三弟是有消息传回来的，母亲您先消消气，三弟没事的。”叶晖连忙安抚道，“您要不信我去把三弟寄回的信拿来给您看？” “夫君有信来？不是说没消息么？”背后传来的疑惑让叶晖心头咯噔一声，他一回头，看见同样是被人急急搀来的柳夕，脸色顿时一灰。 第338章 完蛋。 叶晖闭上了嘴，仍旧在老夫人面前跪着，什么也不说了。 老夫人的视线在屋子里的人身上转过一圈，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顿时拍案而起，“你还在撒谎！阿英呢？阿英在哪里，给我把阿英找来！” 可叶英这两天一直在灵隐寺给叶炜疗伤，现在去落梅居找根本找不到人，丫鬟回来汇报以后老夫人哪还能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她逼问着叶晖：“阿英人呢！” 叶英在的地方，十有八九叶炜也在。 柳夕是听说叶琦菲受伤才急忙赶过来的，不想却听到了叶炜的线索，她看见叶晖一脸默然地盯着地面，心中忽然就明白了许多，眼圈微红，“夫君是不是……” 叶晖不得不开口打断她最坏的想法，“三弟还活着，你别太担心。” 扑通一声，柳夕在叶晖面前跪了下来，多日的担惊受怕叫她慌得掉下泪来，哑着嗓子颤抖地问道：“那他在哪里？二庄主，我求求您告诉我……” 叹了口气，叶晖起身把柳夕扶起来，一扭头又在老夫人面前跪下去，“母亲，三弟前几日就回了，不过受了点伤，所以在大伯那儿养着，他就是怕你们见到他受伤担心，所以才打算在外面养好伤才回来，这次三弟调查的事事关重大，大哥为了方便起见也在大伯父那儿和三弟一同商量。” 恼怒的眼朝自家儿子身上一刮，老夫人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那我们这就去灵隐寺看看阿炜！” “诶母亲！”叶晖连忙拦住就要往外走的老夫人，“母亲，这菲儿还在里面呢，她情况可比三弟严重多了。” 柳夕心头一跳，慌不择路地去寻叶琦菲，却被守在里屋门口的两个侍卫拦了下来，老夫人这才想起还有个又是昏迷又是吐血的小孙女，气得一把推开儿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屋外又急急忙忙地走进来两个人，是叶蒙拉着大夫飞也似的赶来了，看见屋里僵硬的气氛，连忙有眼力见地推着大夫去里屋给叶琦菲瞧伤。 等到侍卫放行，柳夕当即便冲进了屋里，看着躺在床上小脸惨白的女儿，心疼得像是要一块一块碎掉，“菲儿？菲儿，是娘亲啊……” “孩子只是受了点内伤，没有性命之忧，她年纪还小，让大夫好好调理会很快康复的。”背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嗓音，柳夕回过头见是盘坐在一旁的叶孟秋，嘴唇颤了颤，低下头去又仔细叶琦菲的情况。 只是，一想到如今自己的丈夫不知伤重几何，女儿又受了如此内伤，她最重要的两个人接连出事，心头酸楚难掩。 叶孟秋平复好内息，看了眼趴在床头落泪的女人，心情略微复杂，没再说话便起身走了出去。 外屋里气氛一片凝重，叶晖见父亲出现迅速低下了头，心里却松了口气。 “影风何在？” 一道人影静悄悄地出现在叶孟秋身边，屈膝跪了下去。他是叶孟秋派到叶琦菲身边保护她的影卫，方才小主人让他把她悄无声息地送进去便将他赶出了叶晖的院子，他本想着左右是在叶晖的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谁知小主人会被暗卫当成危险而受到攻击。 “属下知罪。” “自己下去领罚。”叶孟秋一拂袖，随后睨了叶晖一眼，“你也回去。” 如获大赦地朝父亲行了个礼，有父亲在，母亲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当场就要去灵隐寺，他出了门再让人安排一番，到时候也能糊弄过去了。 叶蒙见情势不对，也跟着叶晖一同退了出去。 老夫人的怒火没处去，气得在案几上又拍了一记，“阿炜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菲儿在里面治伤，你在外面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可有族妇的自持？”叶孟秋看了自己夫人一眼，他这位发妻虽然是名门闺秀，但一涉及到儿子孙子就会乱了方寸，有时候也让他十分头疼。 被自己的丈夫训话让老夫人更是郁结，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儿子出了事，你难道就不心急？” “老三在兄长那里还能安心休养几天，你这急吼吼地去闹，还让不让他清静了？”叶孟秋见他说着说着老夫人就掉下泪来，不由叹了口气，“瞧瞧，到时候再搁老三面前去哭一哭，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哭丧呢。” “你就不能说句好话！”老夫人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直瞪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叶孟秋在心里无奈，“男人在外闯荡，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你们女人就知道哭，我看老三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在他自己回来之前你别去打扰他了，你呀就当老三在兄长那儿听几天经书，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说着轻巧，可儿子要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哪会不回家养着？”老夫人吸了吸鼻子，“你们男人就这德性……老三在灵隐寺养伤，你有去看过不曾？” 叶孟秋不过沉默了片刻老夫人又开始低低哭泣，他不由揉了揉胀痛的额穴，刚刚耗费真气给叶琦菲控制伤势，现在还有些疲惫，“兄长递过话来，且阿英在那儿你放心便好。” 而叶晖那边打点好了山庄里的一切，连夜便赶去了灵隐寺，将发生的事告诉叶英，他看着床上缠满布条仍旧昏迷不醒的叶炜，“大哥，母亲和弟妹那边瞒不住了，现在可怎么办？” 叶英抿了抿唇，“琦菲的伤势如何？” “走的时候还没醒，小孩子挨了一掌只怕伤得不轻。”叶晖瞥了眼旁边低垂着头的手下，“待会儿你也去领罚去！” 第339章 今天这事，都不知道该怪谁好。 “琦菲受伤，弟妹放心不下不会离开，你尽力稳住她便好，母亲那边有父亲拦着应该不会来寺里，等三弟的身体状况有了起色我们再安排他回去。”叶炜现在需要静养，他相信父亲会拦住母亲的。 叶晖再把扬州刚到的消息说了说，没过一会儿便回山庄去了。 他走之后，叶英负手站在禅房前，虽说还在正月里，但灵隐寺的夜却十分安静，空气里流淌着令人心绪宁静的檀香，他缓缓叹了口气，扬州的消息已经传到，静姝也该收到他的信了吧？ 信，是昨日便派人送出去的，他在信中已经将形势说得无比清楚，不知道她能否放下心结，在眼下这关键的时刻回到藏剑山庄，回到他的庇佑之下。 可是静姝并没有收到，子时的更声响过，扬州城内忽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静姝正在揽月楼等着冷玉的消息，却发现在远处激荡的内息正是玉魄的气息。 她立刻起身走出房门，四下望去不见人影，只觉得冷玉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略有不安，她连忙拿上残雪跃出揽月楼，一到街上顿时有十几个叶家的暗卫现身，见是自己人静姝便不再迟疑，循着方向追去。 “有情况！” 静姝刹住了脚，后方有人在两排房屋之间的巷道内发现两具尸体，仔细一看竟是前几日在外负责盯着唐傲天的两个暗卫。 借着头顶的弦月，静姝依稀看清了死者发青的面容，心头不由自主地滑过一个念头，“快松手！” 死去的暗卫忽然睁开了眼，两点惨绿的眸光幽幽地看着曾经的同伴，随后张口就朝他们咬去！ 银色的剑光一落，半截身子顿时被封在地上动弹不得，静姝一把按住死尸挣扎颤动的肩膀，旁边有人想帮忙，却被她呵退，那双忽而充斥着银光的眼让旁人不由自主地退步。 她扭头看着这个逐渐尸化的暗卫，视线凝聚在他身上诡异蠕动的皮肤处，咬了咬牙，提剑猛地刺穿他的小腹，一股鲜绿色的血水顿时喷涌出来，同时还有一声不同于人的惨叫。 苍白的唇抖了抖，“是天一教。” 咻！咻！咻！ 破空声传来，被暗卫打落的暗器掉在静姝身边，她微微凝眸，那锋利的针尖幽幽发绿，分明是淬了毒，她捡起一枚放在指尖一捏，苍白的皮肤顿时泛起熟悉的青腐。 这些都是尸毒。 作者有话要说：　　呀~ 第188章 chapter 188 再一看周围的地形，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此处是暗卫口中所报的唐傲天落脚之地。原先应该有一家客栈，但却在刚刚因为某些原因被破坏了，她想，也许是冷玉到这里的时候有所发现。 静姝猛然发现冷玉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扬州城，暗道中计，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够和冷玉缠斗那么久，但绝不是唐傲天。 铺天盖地的毒针一停，身后倒了两个暗卫，毒素发作得很快，当场便全身腐烂瘫倒在地，此等厉害的暗器和凭空出现的尸毒，静姝不由攥紧了拳，残雪出鞘，银白的剑尖点着前方的废墟，“唐堡主与天一教合作，难道就不怕江湖知道之后让整个蜀中唐门都抬不起头么？” 静姝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暗卫也明白，蜀中唐门的暗器和天一教的尸毒，这便是唐门与贼人合作的证据，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消息带出去。 夜风送来低低的笑声，客栈的废墟里缓缓滑出一架轮椅，坐在上面的人穿着深蓝大氅，眉宇间的阴晦直直地映入静姝的双眼，她顿时拧起眉，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唐傲天身上有一股令人极为不适的气息，它一出现就让她本能地想要颤栗，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暗卫们相视一眼，忽然兵分四路朝左右和后方蹿去，剩下的人则挡在静姝身前率先对唐傲天出手，后者只是颇为闲适地靠上了椅背，轻吐了四个字：“瓮中之鳖。” 四周的房顶上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几十个暗影，封住了各个方向的退路，朝三个方向撤离的暗卫顿时被拦截下来，手臂长的□□直刺所有前进路线。暗卫见被阻拦立刻脱离狭小的巷道跃上房顶同出现的唐门弟子交起手来，灵巧的身形穿越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伺机谋求着退路。 静姝握住了手中的短剑，三年前开始她已经很久没使过剑了，唯一用过的几次也只是把剑当做劈砍的道具，至于叶家剑法，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好好地用出来。 暗卫想要先对唐傲天下手，却无一例外地被拦截，唐门的人远比他们多，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今夜恐怕会有一场苦战，甚至生死也未可知。 残月下盈盈发亮的一身白衣在唐傲天身前站定，静姝尽量平稳地举着剑，双眼流淌着银色的星河，“你是谁？” 唐傲天一改靠在轮椅上闲散的模样，颇有兴味地看着静姝，嘴角露出一丝诡谲，低低一笑却出声轻嘲道：“乌教主，看来你想要的这个女人果然有几分意思，唐某人都不舍得将她给你了。” “唐堡主若对女人有兴趣，本教可以给你送上一屋子国色美人，但唯独你眼前的这一个，本教是万万不会答应的。”有别于唐傲天的声音突兀地从唐傲天身上出现，一只三指粗的肉虫忽然从轮椅的靠背上探出头来，一开一合的虫嘴里诡异地发出了人的声音。 乌教主？ “乌……乌蒙贵？”静姝早就听冷玉说过乌蒙贵叛出五毒自立教派，那这个乌教主，应当就是乌蒙贵了，想不到冷玉数次去南疆找了那么久，乌蒙贵居然在中原？ 第340章 那只肉虫发出了瘆人的笑声，随着渐渐直起的虫躯愈发尖锐，“为了找你这个小东西，本教可真是花了不少代价。” 手心的颤抖愈发剧烈，静姝咬紧了牙，“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呵呵呵呵……你何不看看周围，究竟是本教送上门还是你送上门？” 静姝回身一看，只见又有三四名暗卫倒地，余下的人仍在苦苦支撑，随着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压力更是越来越大。残雪的剑光一闪，平地激起的雪浪朝屋顶上明灭不定的人影挥去，这种时候她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这边占得优势才行。 冷玉明显是被人用计调走，也不知他是否发现中计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可独属于玉魄的那份感觉飘渺不定，一时让她连冷玉的方位都无法确定，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挥剑而出的手及时收住，却还是听到了近在咫尺的皮肉刺破声。 “静姝……姑娘……” 猛然松开持剑的手，静姝错愕地看着面前被拦腰斩成两截的身体和对方满是不可置信的脸，温热的血染红了她的视野，她刚刚……干了什么？ 幸存的暗卫不由自主地退离了一步，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戒备。 她蓦地按住了自己的额穴，可发颤的手指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她没敢弯腰去捡自己的剑，苍白的唇微微打着哆嗦，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身后传来了唐傲天的哼笑，“你很警觉，直接用毒定会被你发现，但终归还是太年轻了些，殊不知有些毒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毒性，有可能是通过水，通过气味，通过衣物，甚至通过人的身体才能得以显现。” 这些擅长用毒的人多得是阴险狡猾的手段，静姝拧紧了眉，作痛的额角没有丝毫缓解，她看着前方坐在轮椅上八风不动的唐傲天，暗暗握紧了拳，对方刻意把冷玉支走，又公然与她摊牌，想来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唐堡主与天一教联手，助纣为虐，如此作为难道不怕将来……天下豪杰对你蜀中唐门群起而攻之吗！” 唐傲天冷笑一声，丝毫没把静姝的警告放在眼里，“我唐家堡乃百年名门，江湖正道，而你这尸人女子为害一方，群起而攻之的目标是你绝不是我，我唐某人今日不过是替天行道，相信各路豪杰都会理解我唐某人这一片苦心，藏剑山庄……也会明白的。” 若是不明白，那便可以将叶氏一族从四大世家中抹去了。 可笑！她沦为尸人三载几时害过人！若不是心智一时失守，残雪绝不会沾染任何一个活人的血，这些人早就布好了局，颠倒黑白祸乱是非，她必然要破开这个局才能给自己谋求一条退路。 而最关键的，就是从这唐家堡主和数十名唐门弟子的包围下逃出去。但唐傲天叱咤江湖几十载，即便坐着轮椅武功也定然十分了得，冷玉不在，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从对方手上占到便宜，且还有个不知在哪里暗中窥探的乌蒙贵在，世事结果更加难料。 如果叶英在就好了。 可静姝心里明白，她不能时时刻刻等着别人来救，她不想做那个等在原地抱缩着头束手无策的人。 “你们跟在我身后！”袖手卷起掉在地上的残雪，静姝没再去管唐傲天的动作，而是率先跃出一步往城中央飞掠而去，暗卫相看一眼，当机立断跟在她身后打退那些激射而来的□□。 银白的短剑寒芒如瀑，挥剑的气势杂乱无章，却在自身灵气的支撑和千年寒铁的加持下强行击退了高处的包围网，一小队人犹如利剑一般直冲而出。 唐傲天冷眼看着那一行人沿着长街逃远，唇间挤出一声嗤笑，他从半跪在身旁的下属手中拿起一柄黑底雕金的千机弩，锋利的□□在夜色下泛着惨白的光，他端着千机弩对准那个前行中的白衣人影，嘴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乌教主，若是唐某人不小心失手打死了你要的那个女子，可得多担待着点了。” 立在椅背上的肉虫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唐傲天没有回头，另一支□□已经刺穿了它肥硕的虫躯，他扣动了千机弩上的机关，□□以长虹之势疾速破空而去，百里追魂，箭无虚发，乌蒙贵处处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拿他的女儿来要挟他，真当他唐傲天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乌蒙贵那么想要这个女人，他就把她的尸体留给他，也好出口积压心头多日的恶气。 跟着静姝一起往城中撤退的暗卫听到背后的响声回过头，只见一道箭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跃过身侧，“姑娘小心！” 静姝只来得及将残雪别到背后护住后害，整个人瞬时被一阵锥心的冲力推翻在地，银白的寒铁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痕，她痛哼一声，被阻挡的□□错位刺进了她的肋骨，素白的裙裳顿时被一片青红的血水染出一片瘆人的色彩。 “静姝姑娘！”暗卫连忙上前想要搀住她的左右，却碍于她一身毒血不敢靠近。 “别……过来……”静姝也开口制止了他们的举动，看着透胸而出的箭尖，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抿紧，忽然挥剑斩断了胸口的箭矢，另一手将背后的箭尾拔了出来。 “姑娘不可！”暗卫眼看着静姝忽然血涌如注，这个时候拔剑只会加速失血，静姝的动作实在他们意料之外。 一手握上残雪的剑柄，五指尖有肉眼可见的寒流沿着凸显的青筋涌入身体，静姝拄着剑站了起来，背后原本拉开距离的唐门弟子倏而又将他们团团包围，这下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挥动残雪了。 第341章 轮椅缓缓地滚到他们面前，坐着的男人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一个不留。” 第189章 chapter 189 唐门弟子震惊地看着那个中了追魂一箭还能和没事人一样站起来的女子，身前身后的一身绿血看得人心头微瘆，无论是出于掌门的一声令下还是内心的恐惧，他们纷纷朝包围网中心的那一群人端起了□□。 “找准机会你们就走，不用管我。你们能逃出去最好，逃不出去，也是我累了你们。”静姝抹去嘴角的血痕，她只是用寒铁暂时止住了血，伤口的疼痛让她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唐傲天不晓得给她用了什么样的毒，她的意识总是时不时的恍惚，这样拖下去绝不是好事。 叶家的暗卫只剩下七人，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没有一个人退缩，城中已无其他同伴，在这样的包围网下他们无处可逃，唯有一战。 静姝轻吸了一口气，作痛的肋骨让她连呼吸也只能小心翼翼，残雪的剑尖猛地刺入地下，双手结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手势。 凄冷的夜幕自东向南北两方亮起一道光，以合抱之势将扬州城收拢其中，河道里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波澜，漫天的利箭在某一时间忽然停滞了片刻，最后唰唰刺入空无一人的地面。 唐傲天一拧眉，那道蓝色的光弧来得快去得也快，静姝一行人的消失只有一眨眼的功夫，这是使了什么妖法？ 正在思索缘由的时候，一柄柄冰寒的小剑逐渐出现在周围，耳边传来唐门弟子的痛呼声，他猛然抬手，“小心警戒！” 区区障眼法，还真当能从他手里逃出去不成！ 夜风掠过，地上密密麻麻的□□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微微发颤，突然拔地而起齐刷刷地朝坐着轮椅的唐傲天袭去，他冷哼一声，袖中盈满内息，挥手间犹如排山倒海之势，直接将数支激射的□□全部碾断。 周围似有模糊的人影窜动，他不由嗤笑这般低劣的伎俩，反手便是三枚毒针追击而上，可应声倒下的却不是静姝或者叶家暗卫中的任何一人。 很好。 看来这个女人的确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他对静姝下手定会引起乌蒙贵那老贼的不愉，对方说不定正有所动作，所以不能和静姝拖太久的时间。 唐傲天绝不想再看到一条该死的虫子在自己面前猖狂地爬来爬去！ 他朝身边的弟子一挥手，一群人齐齐地运起轻功飞离地面，背后伸出巨大的机关翅膀，扇动间稳稳地停在了离地二十尺的高空中，数不清的黑色弹珠落下，触地即爆，砖石铺就的地面被炸得四分五裂，烟尘四起。 重重浓雾中传来一声难以压抑的咳嗽，唐傲天冷冷地勾了勾唇，手中的□□对准声音的源头，咻！ 有人闷哼倒地，硝烟散去后静姝的身形显现，七个暗卫只剩下了三个，还有一个倒在地上，一支□□正中他的心口。 唐傲天凝起视线，还有三个人呢？ 静姝捂着颤动的双唇，咽喉中血腥气翻涌，胸前冷硬的血迹上淌过丝丝新血，师父当初担心她身边没有可以保全自身的力量，特意留下了这个阵法以备万一，阵眼就在揽月楼，可她虽然发动了阵法，但体内的灵气却少得可怜，很难坚持到所有人安全撤离。 不过幸好，至少有人逃出去了。 趁乱从包围网中脱出的三人脚下没有任何迟疑，火速往城外的驿站赶，运气好的话他们还能找到几匹快马赶回杭县。今夜的扬州城莫名寂静，只有头顶一轮残月始终高悬，惨白的月光照在路上，凄切的寒风送来了乌鸦的呼号，三人跃过长桥，忽然被一道劲风扫落退到了地面上。 他们看到了前方黑压压一片走来的“人”，僵硬的四肢仿佛是靠着针线临时拼接起来的，歪歪扭扭的身形在几个踉跄之后倒在地上，紧接着被后面的“人”无意识地踏过身体，连惨叫声都听不见便淹没在那一片死亡的浪潮中。 远近有一声刺耳的虫笛，如同某种信号，原本只是渐进的尸群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奔走起来，直扑三名侥幸脱出的暗卫，它们感受不到任何武器撕裂身体的疼痛，感受不到任何对于危险的恐惧，它们只听从脑海里回荡的那唯一一个声音。 杀了他们。 尖锐的指甲抓挠着鲜活的四肢，温热的身体被各个方向的力道撕扯成了碎块，鲜血的味道让每个腐烂的灵魂为之欢舞。 头顶传来瘆人的低笑，“做得不错，我的傀儡们。” 一道枯瘦的身形跪在乌蒙贵的身后，“启禀教主，唐门大小姐不敌被杀，大巫医已出手拦下目标，对方暂时赶不回来。” “玉魄化形修为不可小觑，让阿姊小心，必要时用尸毒拖住他。”乌蒙贵目光沉沉地看着夜色下一片死寂的扬州，唐傲天这老匹夫刚愎自用，他早就看出他不值得信任才留了这么一手，现在看来的确少不得，既然唐书雁已死，那就让他们父女俩在九泉之下团聚！ 城内，静姝只觉得翻涌的气血越来越难以压制，脑海中充斥着一股凶戾之气，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全部撕碎，她越是想要控制便反弹得越厉害，杀意一次次地挑战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意识，整个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波动顺着她手中的残雪震荡而出。 “哈哈哈哈……”唐傲天看着静姝丢开了手里的剑，脸上的笑容顿时猖獗了几分，大敌当前却丢掉手中的武器，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杀。” 第342章 暗卫连忙将静姝护在中间，一边挥剑挡下四面袭来的□□，一边留心背后的情况，“姑娘，你可还好？” 静姝说不出话，她一手按着欲裂的额角，一手无意识地抓挠着地上的青砖，指尖顺势留下五道鲜明的血痕，她感到身体里有个不属于自己的灵魂，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叫嚣，这股崩坏的气息陌生又熟悉，仿佛是…… 冷玉！ 她恍惚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僵硬的嘴角扯了扯，“我道是唐堡主手段高超，却不想……还是赖着乌蒙贵的本事在冷玉身上做了文章。” 从四个月前揽月楼起火开始，只怕她和冷玉的一举一动都在乌蒙贵的监视下了罢。师父在她下山之前告诉过她一定要好好教导，却不想与天一教接触越多，冷玉的性子便愈发偏激，他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心怀恨意，致使这股戾气日渐蔓延，终究成了一股不可控力。 乌蒙贵也许早就知道她还在人世，但畏于玉魄足以自保的实力，才一次次地派遣尸人出现在冷玉附近，制造他的杀孽。这次他们从洛道回来冷玉身上种种愈发不寻常的迹象凸显，都是她的疏忽。她跟玉魄的神魂本就连在一起的，玉魄心神失守，也会波及到她。 唐傲天的神色蓦地一僵，看着静姝的目光里带上了阴冷，三名暗卫挡下飞来的箭矢，忽然被一股突然暴涨的内息齐齐震退，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静姝身边顿时变得空无一人，唐傲天隔空托起一枚尖利的□□，“你这本就该是一具死尸的女人，还是就此覆灭吧。” 长街的尽头忽然传来各色各样的骚动，惨白的月光下蜂拥而来的黑影有着人的身体，跌跌撞撞却又速度极快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唐门弟子立刻列阵挡在唐傲天面前，数十把□□的膛口对准了那诡异的人群，漫天的箭雨朝前方洒落，可那些行走中的“人”完全感觉不到身体被刺穿的痛苦，仍旧争先恐后地朝着鲜活的气息奔跑，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活人的体温。 “门主。” 唐傲天握紧了拳，看着那黑压压的尸潮，那么多尸人白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早就已经潜伏在城外？ 眼看尸人越来越近，弟子不由再次请示，唐傲天蓦地一挥手，从牙缝中挤出几分不甘，“撤退。” 一个尸人还好，可眼下那么多，饶是唐傲天也不敢冒这个风险。可他们一转身，街道的另一头同样涌来一片黑压压的尸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俨然就像几刻钟前的静姝。 青幽的眸子朝周围一转，血污浸染的女子散着一头长发，不由冷笑了一声：“唐堡主，兴许你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 尸群后方忽然跃起两道人影，矫健的身形顷刻来到他们面前，一个直接挡住唐傲天的退路，一个横剑架在了静姝的脖子上。 来者实力强劲，且她从未见过，应该是乌蒙贵的得力手下。静姝转过头，长剑在她的脖颈上顿时划出一道青色的血痕，她无惧对方警告的剑压，而是顺着他青黑粗壮的手臂看到了他肿胀得不辨人形的样貌。 嗬，守着她的这个还是个尸人。 “唐堡主，您与我教合作共对强敌，怎么眼下到了要收获成果的时候，您反而先走了呢？”站在唐傲天面前的人拱手作了一礼，低醇婉转的嗓音听着竟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唐傲天的眼角微微抽动，旋即不屑一笑，“这是你们教主要的人，所谓的成果也只是你们想要的目标，与我唐某人何干，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唐某自然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年轻人微微一笑，“唐堡主竟如此客气，不过我教教主有言在先，唐堡主此次向我教伸出援手，我教也得按照中原的规矩，向唐堡主投桃报李。” 蜂拥而至的尸人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在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齐齐地放慢了速度，瞬时变成了盲目游走的尸体，交错行走在几人之间，无形地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明里暗里的威胁让唐傲天倍感恼火，紧绷的脸挤出一丝隐忍的笑，拂了拂手边的大氅便转过轮椅，“唐某本就没出什么力，乌教主不必答谢，江湖路远，还是就此别过吧。” “事关书雁小姐，唐堡主难道就不想看看我教准备了什么礼物吗？”年轻人却倏而位移，脚下步伐轻巧地再次挡在唐傲天面前。 第190章 chapter 190 静姝暗扯了嘴角，看来天一教也没打算放过唐门，唐傲天是非不分与虎谋皮，今日他要是走不了，那便是上天的报应。她垂下头，看见就落在自己手边一臂远的残雪，袖袍中的手指微微颤抖，乌蒙贵必然要利用玉魄来促成他一统中原的野心，自己如果真的落在他手里…… 大概会生不如死吧。 她缓缓闭上眼，这一次，她逃不脱了，只是一想到叶英，她总觉得心口疼痛难当，要是她半年前没有一时不慎漏出马脚多好。 “我教教主说唐堡主与书雁小姐父女情深，”年轻人的声音飘忽了起来，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漫漫四合的内息，“书雁小姐已为我教捐躯，教主特命我等送唐堡主与书雁小姐团聚。” 唐傲天霎时凝眉，抬起一手硬接下对方袭来的掌风，倒退的轮椅在他及时运起的真气扼制下才停止转动，这个年纪小小的年轻人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难道他也是……唐傲天见对方容貌清秀，唇色鲜艳，不像尸人的相貌，乌蒙贵当真在背地里聚集了不少好手！ 第343章 与此同时周围游荡的尸群奋起朝就近的唐门弟子伸出利爪，或抓或扯，挣脱不开的唐门弟子当成被撕成碎片，血肉横飞，长街一时沦为人间炼狱，看到这景象的静姝抖了抖本就苍白的脸，连忙伸手捂住了嘴，胸腔里的心跳得飞快，剧烈撞击着肋骨仿佛要从那丝裂缝中冲脱出来。 指缝中溢出越来越多的血水，静姝紧按着胸口倒在地上，瞳孔中的色彩全被青绿取代，她之前动用了不该动的灵气，尸毒趁机冲破压制在她全身肆虐，寒毒也随之躁动起来，一寒一热两股毒素在体内焦灼，鼓动的血管在纤瘦的手臂上暴起。 守着静姝的尸人发现她的不对劲，立刻就要上前来将她捉住，却见一条纤细又狰狞的手臂转瞬拿起掉在一旁的短剑，直接在他胸前横扫了一剑。尸人大吼一声，挥拳朝她肩上砸来，锋利的剑刃毫不犹豫地迎上了他的拳掌，静姝不再管自己究竟有多糟糕，叶家的暗卫都死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及的。 横竖不过她这一条命罢了。 银白的剑光顿时被击飞，双方悬殊巨大的力量将纤细的人影直接扫进了一旁的墙堆，静姝靠在废墟里微微喘着气，眸光看着逐渐包围上来的尸人，奇怪……刚刚还跳得剧烈的心脏，这会反倒渐渐平息下来了。 冷玉？ 一道银色的光弧在长街上飞旋过几个来回，所过之处尸人无不身首分离，待到飞旋的物什落回一只如玉的手中，才让人看清那是一把一尺长的扇子。 一个修长的人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背对着静姝站在她面前，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冷玉，一身白衣浴着青红交加的血，玉质的侧颜如月晕般朦胧不真切，待到静姝看清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来之前已经耗尽一身灵气。 “你……” “本公子想只要你不被人摘了脑袋就不会没命，所以回来得晚了些。”冷玉微微侧眸，抽动的嘴角仿佛在忍着身上的疼，他余光一扫同样狼狈无比的静姝，轻轻一哼，挑眉再看向面前身形壮硕的尸人，“你们的大巫医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不赶回去给那个妖女送终是要在这里给她陪葬么？” 尸人似乎听懂了冷玉的话，当下挥动着双拳愤怒地朝冷玉头上砸去，冷玉也不客气，一抬手便将远远打飞出去的残雪瞬时拿捏在手中，凌厉的剑势杀气逼人，次次刺向要害，步步占据先机，只有静姝看出他在透支的灵气和仿佛下一刻便有可能幻灭的身形。 冷玉…… 几个无意识的尸人想要上前抓住静姝，却被冷玉一个转身挥剑斩落，与此同时暴露的破绽也让他像静姝一样被那颇具蛮力的尸人砸进地面。 “冷玉！” 寒铁铸就的剑身强行撑住下压的拳头将其上移了几寸，玉质的面具在脸上四分五裂，露出底下清俊的面容，冷玉嘴角溢出一丝银色的血，却见这蛮尸挥起另一只拳头狠狠地落在他腹部，一拳，两拳，三拳…… 静姝见状目眦欲裂，不知哪来的力气瞬时让她冲了上去，纤细的五指变得锐利，直接插进尸人的后颈，一声怒吼震得人头晕目眩，抬起的臂膀将她奋力从背上摔了下来，被激怒的尸人举起双拳就往那道纤弱的身形落下。 冷玉一个打滚将静姝捞到怀里闪到一边，堪堪躲过那接二连三要把人砸成烂泥的巨拳，这真是一条疯狗！ “我们……走得了吗？”静姝靠在他身上喘着气，双手是淋漓的鲜血，她看着逐渐包围了他们的尸人，唐傲天和那个苗人青年越打离他们越远，只要他们还有力气…… 冷玉没有说话，静姝抬起头，却看见他的脖颈处有几丝张开的裂缝，并且还在不断往头顶蔓延，将那张清俊的容颜分割成一块一块，“你……” 薄唇抖了抖，冷玉忽然按住了她的头，“你不死，我就没事。” 泛青的眸子微微睁大，却见冷玉已经把视线移去别处，嘴上的语气轻快不少，“乌蒙贵真是胆大包天，想把这扬州城当成第二个李渡城，殊不知李渡城之所以会沦陷，是因为洛河一带没什么势力分布，可扬州……” 几道轻盈的气息由远至近，淡红色的衣裙落在一片惨淡的长街尽头仿佛落花飘入泥淖，尤为引人注目，尸人发现了新的目标顿时朝她们扑上去，却被几人身后渐渐显现的一道无形的气劲尽数震退。 “传令弟子，速速增援！” 是忆盈楼。 静姝抖了抖唇，身边的人却忽然失去力气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冷玉！” 吼声逼近，蛮尸发现自己的攻击落了空，愤怒地发出狂叫，大步朝两人这边走来，静姝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握起了冷玉手中的残雪。 一道剑光穿过长街，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中蛮尸的手臂，更有暗含其中的内劲直接震断他全身经脉，沉沉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静姝抬眼看向翩然掠至身前的红衣老妇人，对方略带审视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随后微微一点算是打招呼，紧跟着落地的几位红衣女子也朝静姝打量了一眼，其中一个颇为讶异地看着昏迷的冷玉。 “叶大庄主？” 静姝下意识地偏了偏身挡住冷玉的脸，“不……不是。” 认出叶英容貌的女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略带迟疑地开口：“你是不是……” “芷青，你同师姐妹们先处理此地的尸人，再看看附近有无百姓受伤。”老妇人忽而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几名女子顿时领命而去。 第344章 不知是因为老妇人的出现还是因为乌灵风重伤，原本占据了街道的尸人逐渐退去，连唐傲天和那苗人青年也不见踪影。 静姝见老妇人站在一旁闭目，只有几个游荡的尸人出没时才会弹出几道剑光将其斩杀，隐约可见剑术卓绝。天边渐渐染起金红的曙光，长夜漫漫，黎明终于降临，她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说不出心头是释然还是沉重。 天色再亮一些，有大批忆盈楼的弟子出现在扬州城中并且知会了官府，所有官兵全部出动，清理着满地残尸，时不时有孩童的啼哭从各家屋舍里响起，约莫是被外面的景象吓坏了。 “师父，萧师妹带人朝天一教撤退的方向追去了，城中已无尸人逗留，有几名百姓受伤，现在在医馆诊治。” 老妇人微微颔首，随后转向静姝这边，“给这位姑娘也找位大夫吧。” “我……不用了，多谢。”静姝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行了个礼，“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救命之恩他日必当报答！” 旁边的叶芷青下意识地想要搀扶，静姝瞬时退到了角落，对她的触碰避之不及。老妇人却看出了什么，落在静姝身上的目光有了深意，但并没有明确表示出来，只是让自己的弟子去寻了副担架，将冷玉抬着和静姝一道回了揽月楼。 一路上，叶芷青看着冷玉的面容心中有着深深的疑问，她前不久才见过叶英，这张脸她绝不会错认的，江湖中从未有过叶英双生兄弟的说法，那这姑娘矢口否认他的身份是为何呢？ 静姝把冷玉小心翼翼地从担架上挪到了床上，朝几人道了谢，闻讯赶来的楚穆看见两人全身是血惊得险些当场晕过去，“主子，您这是……” “别过来。”静姝咬紧了唇，“你们都出去。” 将所有人都赶出房间，她才脱了力似的瘫坐在门后，闭目仿佛昏死过去。过了许久，门外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姑娘？” 静姝没有出声。 “我听掌柜的说您受了伤，所以带了药给您。” 紧抿的唇抖了抖，“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又响起：“姑娘，刚才我去猫舍的时候，看到那只黑猫趴着一动不动，好似……” “埋了吧。” 少年听着门内传来的声音，仿佛能看到她疲惫不堪的面容，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唯恐再次惊扰到她，“那小的先下去了。” 尸人闯入扬州的这天后，扬州陷入了恐慌，官府接连发了告示，又有忆盈楼公孙大娘亲自出面安抚才渐渐平息百姓心中的阴霾。 随后不久，城中又流传起了尸人入侵和揽月楼有关的说法，还有人说那天早上曾亲眼看到揽月楼的那位女子一身是血地走回去。 那可是触之毙命的尸毒，官府将整条街封锁洒了不知多少炭灰焚烧了三天三夜才撤了路障，那女子沾了一身血居然还没死，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揽月楼也在封锁范围内，自那天以后再没有人见过那名女子，因此真相如何无人能够求证。 第191章 chapter 191 从杭县飞奔到扬州的快马跨过扬州城门的时候，空气中的炭火味仍旧十分浓重，一身黄衣越过尚在撤除路障的官兵一闪身便掠进了封锁三日的街道。 “静姝！”怀着焦灼无比的心推开揽月楼各处的房门，却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日夜兼程赶到扬州的叶英攥紧了拳，他若是早一点发现问题该多好！ 四天前从扬州回杭县传话的弟子在第二天早上便传出暴毙的消息，大夫诊断不出个所以然，只当是先天有疾。可到了第二天本该传到的定期联络却没到，第三天也迟迟没有音讯，直到叶晖接到别处的飞鸽传书说天一教进攻了扬州城，这才发觉事态不对。 跟叶英一同来的人四下去寻找静姝的消息，可整条街连着揽月楼都封锁了三日，没人见过静姝。 叶英让人找到尚住在城中的楚穆，后者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盒子，“叶庄主，东家已经带着冷玉公子走了，这是她让我交给您的，说是让您不用找她。” 掌心的盒子细长，像极了装着饰物的小匣子，叶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盒子打开，他摸到了一对冰凉的手链。 静姝从未摘下过的那对手链。 事已至此，叶英如何能不知她的想法，五指收紧，纤巧的纹路深深地印入掌心，“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楚穆摇了摇头，“东家是夜里突然来敲门的，留了东西和口信就走了，冷玉公子一直昏迷不醒，需要人搭把手，她走时应该把狗蛋带上了。” 狗蛋？ 叶英一番细问之下才知道岳州城中静姝救下的那个少年竟然找来了扬州，可其他的，楚穆也是半点都不知道。 “庄主。”农舍外的侍卫忽然走进门，“忆盈楼的叶芷青姑娘前来拜见。”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叶芷青再一次见到了叶英，视线不着痕迹地从那张清俊的面容上略过，岁月似乎舍不得在这个年少出名的男人身上留下痕迹，她暗暗在心中将叶英和冷玉放在一起比对，发现两个人的长相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难道叶英真的有个孪生兄弟？ 叶芷青暗自疑惑，柔美的身姿却端庄有礼地朝对方欠了欠身，“叶庄主，又见面了。” “叶姑娘。”叶英暂且压下心头的担忧，客气地回了一礼，这次若不是忆盈楼的诸位及时赶到，扬州只怕会沦为又一个李渡鬼城，静姝也……思及此处，叶英暗暗攥紧了手指，抬手再次作礼，“这次多谢叶姑娘和诸位了，改日叶某再亲自登门向公孙前辈道谢。” 第345章 “叶庄主不必客气，如今各家各派携手共抗天一教，忆盈楼也不能对出现在身边的尸人置之不理，此乃分内之事。不过事发当晚却有一点值得注意，芷青也需要向叶庄主求证。”叶芷青停顿片刻，神色微微严肃了起来，问道：“敢问叶庄主，城内揽月楼的幕后之人可是叶庄主旧识？” 岂止是旧识，说她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女子也不为过，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却没有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叶英微微抿唇，“是。” “据那位姑娘所说，唐家堡竟与天一教合作，但我们在事后调查中却没有发现她提到的沾有尸毒的唐门暗器，而唐堡主……据说是因为与尸人交手时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已由亲卫护送返回巴蜀。” 天一教忽然入侵扬州肯定是事先有过一番谋划，唐傲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为何，除了静姝无人能够作证，叶英紧拧着眉，“此前与静姝的联络中，的确有提及唐堡主的举止行为并不寻常，藏剑对此……略有防范。” 叶芷青点了点头，“事关唐门声誉，没有充足的证据我们不能对外宣扬，家师已命我深入追查，也希望叶庄主能攘助一二。” “这是自然，叶家也同样会彻查此事，将真相公之于众。”整件事情的经过他相信静姝的说法，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找出所有罪证，为此…… “叶姑娘，你是否知道……” 叶芷青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天一教围攻扬州城似乎就是冲着那位姑娘去的，芷青以为天一教和那位姑娘之间有很大的关联，因此暗中一直留意着那位姑娘的行动。但师妹们沿路跟随的时候仿佛被对方发觉，失去了她的踪迹。” 叶英清冷的面容露出一丝波澜，“可否告知最后一次看见她的地方？” “豫山古道。”叶芷青回忆了一下，“那位姑娘的身体状况似乎很不好，见到她时应是受了不轻的伤，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一直拒绝旁人给她诊治，同行的那位公子更是昏迷不醒，看着也不大好。” 关于静姝的事，师父没有多说，但聪慧如叶芷青，也能从静姝身上判断一二，藏剑山庄与天一教似有莫大仇怨，再结合去年在扬州城中流传的种种传闻，叶芷青也不得不为此叹息。最亲近的人被天一教毒害成了尸人，无怪乎这位素来淡薄俗世的藏剑大庄主会突然在江湖上走动得如此频繁。 叶英的心顿时揪紧，她一定是碍于身份躲起来了，可她身上带着伤，冷玉又昏迷不醒，她想要躲去哪里？暗暗攥紧了仍旧捏在掌中的手链，叶英心头无比悔恨当初没有立刻返回扬州。 “叶庄主，天一教有重要人物受伤，一路往西南方向撤离，芷青以为天一教对那位姑娘有所图谋，而她离开的方向恰恰是……” 豫山古道，静姝也在往西走。 心中顿时一沉，他明白叶芷青说这话的目的，静姝难道是想回长安找她的师父？可若是她和天一教撤离的方向一致，很有可能又会被盯上，当务之急必须赶快找到她！ 叶英送走叶芷青之后立刻安排人同叶晖联络，又将随行之人留了一大半在扬州协助忆盈楼的调查，只带了几名亲随快马加鞭地朝忆盈楼跟丢静姝的地方赶去寻找线索。 豫山古道他并不陌生，当初和静姝出门避风声的时候他们便是沿着这条路去了岳州，又从这条路上回返，且静姝也曾数次从这里去李渡城给慕容追风送药，她对这里很熟悉。按理静姝带着一个昏迷的冷玉应该目标很大才对，不知是怎么甩掉了忆盈楼的弟子。 “通知沿路的商行分店，让人密切留意驿站和码头。”牵马站在荒凉的古道上，叶英冷静地吩咐亲随去调动叶家名下的人手，这种时候静姝只怕也不会去华山，可他还是让人先一步赶去纯阳宫探消息，再在返回的路上沿途排查。 楚穆说静姝是在第二天夜里来敲门的，离开扬州也就两日的车程，他若走得快些还能追上，只是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会不会同他擦肩而过。 亲随见叶英将他们都安排了任务，不由问：“庄主，那您……” 叶英抿了抿唇，荒野上的风压得人沉沉喘不过气，微仰的面容似有一双忧愁的眼眸顺着干涸的河道望到尽头，“我去一个地方，你们不必跟着，半日之后在江津村汇合。” 第二次踏进李渡城的叶英心情截然不同，但空气里的死寂仍旧让人感到压抑，他小心地避让四周游荡的尸人，时有突然发狂的尸人扑上来，都被一道掌风送出几丈远。他始终保持着周身三丈之内无人接近，可仔细地检查过李渡城的每一个角落，众多尸人里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 他也曾想过，静姝会为了躲开追查躲进尸人之中。 “你到底在哪里……” 回到江津村后，亲随都已经回来了，见叶英从李渡城的方向过来心中不无震惊，大庄主怎么独自去了那里？ 没找到静姝的叶英有些失落，豫山古道只有这一条路横贯南北，沿途都是荒山野岭，如果他们坐着马车应该走不了那些山间小道，如果弃车而行，这两日也应差不多走到这附近，又或者……就是藏在这荒野中的某个角落。 亲随在江津村里询问了几个人，村民都摇了摇头，洛水一带因为有了李渡城这样的地方，来往的行人匆匆，连驿站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到村子里歇脚的更是屈指可数，若是静姝来过这里，他们很难不注意到。 第346章 听了亲随带回来的消息，叶英叹了口气，若是如此，他只能去附近的荒山中找了。 见那个华衣白发的男子带人走远，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村子里传来几声叹息，村民们相看了一眼，朝一间不起眼的农舍挥了挥手，有个妇人端起刚熬好的药冲他们点点头，旁边的少年立刻帮她拉开了地上的隔板，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地道很陡，妇人端着药小心地借着少年手中烛火往下走，直到踩上平地才稍稍松了口气，少年立刻冲她道谢，接过药往一个狭小的房间走去。 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简陋的地洞。江津村毗邻李渡城，时不时会受到尸人的骚扰，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一个地洞以备万一。 里面简单地铺了两个草席子，一左一右各自躺着两个白衣白发的人，听到脚步声，躺在右边的女子微微睁开了眼，见是熟悉的人便又沉沉合上了，似乎没什么力气。 少年小心地在她身边跪坐下来，低声道：“姑娘，刚刚叶庄主来过了。” 苍白的面容起了一丝变化，随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现在这样，就算叶英来了也不知道她在这里。 “姑娘，喝药吧。”少年小心地将药碗搁在地上，见静姝挣扎想起身连忙上前去扶，视线扫过她胸口微微渗血的纱布，“姑娘，还是让我给您去请个大夫吧。” 静姝摇了摇头，尸人的身体她很清楚，一旦有了破损便很难愈合，伤口会不停地腐烂流脓，少不得要一些名贵的伤药才能止住，以前揽月楼坐拥天材地宝，这点伤势并不严重，但现在她身边一无所有，只能受罪了。 第192章 chapter 192 视线微微偏移，躺在另一张席子上的男人安静无比，冷玉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他脸上的裂缝就像一块被砸碎的玉器，那张总是冷嘲热讽的嘴紧紧地抿着，她其实不知道冷玉现在该怎么办，只知道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一身灵气消耗殆尽。 若不是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她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喝了药，静姝的精神还是很疲惫，简单地问了问叶英来过的事情便躺下休息了，因为以前常来这附近，甚至偶尔还会帮那些不敢进李渡城的村民去祭拜一下他们的家人，所以江津村的村民都认识她，如今她尸人的身份被撞破，也只有这里的人会不计较她的身份收留她了。 少年在静姝身边守了一会儿，便带着空了的药碗重新回到地面，帮收留他们的妇人在一旁劈柴火。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那一袭鲜明的黄衣又出现在了李渡城里，这让少年不得不警觉起来。 静姝说过，要尽量离叶英远一点，不然会被他发觉的。他同妇人说了几句话，便掀开地洞的入口藏了下去。 叶英在外面搜寻了一整天，甚至别人找过的地方他也不放心地再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天色渐晚，尸人游荡，这里的野外并不适合过路人露宿，一行人便又回到了江津村，打算明天再朝另一个方向找找看。 江津村的条件很简陋，小小的村子一眼便能望到头，连驿站也看着像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想来是过路人也没敢在这样的一个村子里住宿。收了藏剑弟子递来的重金，驿站里的马夫客客气气地把叶英带到了自己农舍里，将屋子让给他住，自己则掀了地板一猫腰钻进了地下的暗格。 夜里叶英无心入睡，站在窗前听着远处寒鸦的呼号，心中对静姝的担忧更甚。知道她出事，他一刻不停地便从杭县赶了过来，得到的却是她带伤离开的消息。 他知道静姝心里一直有个结，可他始终无法解开它，才让她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有前前后后的顾虑，如今扬州城内流言四起，她一定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便跑了出来。出事时的景象他没有亲眼目睹，却从别人的叙述中得知一二，街上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据说都被涌入城内的尸群硬生生撕碎了。 她在目睹那样的惨况之后……只怕是无法再安心地留在自己身边了。 叶英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的复杂渐渐浮上脸庞，静姝心里的顾虑，他究竟应该怎么结？这一次，她连他亲手给她戴上去的链子都摘了，是要与他诀别了吗？ 不，不会的，他一定要找到她！ 第二天一早，叶英又带人朝另一个方向找了过去，又是日落才归，一无所获。 第三天…… 第四天…… 叶英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静姝在这里，却找不到她。眉宇间堆积了连日的疲惫，他双目失明，每一次他都很认真地辨别远近的一切，可除了他和几个亲随，周围莫说人了，连个寻常的走兽都没有。 第五天的时候，扬州传来了一点消息，叶英只得放下这边的搜寻赶了回去。忆盈楼在扬州城外发现了一具尸人，发现她的时候隐约看到胸口还有点起伏，当下就要结果了她，但她身上独属于唐门的服饰却让人收住了手。 藏剑山庄和忆盈楼都在找唐家堡和天一教勾结的证据，眼前这女人或许有点用。 叶英赶回去的时候那个尸人还没有醒，身上有好几处正中要害的伤口，叶芷青带他去的时候说道：“忆盈楼弟子在城外发现了有一处同样有十分激烈的交战痕迹，这个尸人被打成了重伤，她的身份目前还在调查，不过……她的伤很重，能不能活过今日还两说。” 躺在那里的人气息很微弱，如果不是叶英十分仔细的探查压根就感觉不到有人在那里，他微微皱起了眉，如果需要人证，那么这个尸人女子…… 第347章 “……静海……” 叶英和叶芷青一愣，相看了一眼便知出声的不是他们，叶芷青有些讶异地看向昏迷不醒的女尸人，能说话？ 不过想了想，她又能理解了，叶英身边的那位姑娘中了尸毒甚至和常人没什么区别，若不是漏了伤口流了血，没人知道她是尸人。 叶英在心中微微思量了一番，“身份查验一事可交给藏剑山庄来办，但在此之前叶姑娘可否让人给她诊治一番？” 他知道救治一个尸人也许对常人而言很不可理喻，但说不定他们能从她的口中得到什么线索。 叶芷青看着无意识开合着唇的尸人女子，点了点头，“芷青也正有此意，不过这个尸人似乎颇具武功，还是安排萧师妹过来守着比较好。” 叶家人脉广博，半日之后叶晖的手下便将消息送了过来，却令二人十分震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尸人女子居然是唐家大小姐唐书雁，唐傲天的亲生女儿。 叶英收到消息的时候心头有不小的波澜，虎毒尚不食子，唐傲天竟然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天一教炼成尸人？ 叶芷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床上完完全全尸人面目的女子，“唐大小姐居然……” 唐书雁紧皱着眉头忽然无意识地咳嗽了几声，唇角溢出一丝青血，候在她身边给她处理伤口的人本能地后退一步，谁也不想被染上尸毒。 悬丝诊脉的结果不容乐观，唐书雁受了极重的内伤，一股至寒无比的气息在她体内四处破坏经脉，脏器衰竭，大夫直言她活不了几天。 这可如何是好？ 叶英皱了皱眉，忽然唤过亲随让他快马加鞭返回了杭县。 他记得静姝每逢换季寒毒窜动都要喝药才能度过那段日子，之前揽月楼大火，所有药材化为灰烬，他担心静姝毒发让她写信回藏剑山庄寻药，那个药方叶晖应该有才对。唐书雁明显是被冷玉所伤，那淤积在她身体里的应该就是残雪的寒毒，她虽然不是静姝，但却是个尸人，对静姝有用的药兴许对她有效。 派人去找药方以后他们留在唐书雁面前也无济于事，只能站在门外吹着料峭的寒风。 叶芷青缓缓舒了口气，见叶英站在一旁闭目不言不语，眉宇间微微可见一丝疲惫，更多的还有一种力不从心，“叶庄主可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摇了摇头，叶家派出去的人沿着江南道来来回回找了几日，所有驿站和码头都检查了，他也亲自带人在荒野之中搜寻了几日，没有丝毫线索，静姝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有心想躲，他找不到她，可他会一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得不到她确切的下落，他一刻都不会放弃。 “天一教撤得很急，我想……那位姑娘若是走得慢，应该不会遇到。”这个时候，叶芷青也只能如此安慰他了。 她身上有伤，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好了没有，冷玉若是也受了伤，她岂不是无依无靠，身边只有一个…… 叶英忽然顿了顿，他一直不敢公然在江湖上贴出告示说要寻人，也是怕会有更多人的目光注意到静姝，冷玉也因为和自己相貌极近不便寻找，但静姝身边还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可他认真思索一番后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若是静姝知道，保不齐会把人从身边赶走，那就当真没有人再照顾她了。 看着叶英清冷无波的侧脸，叶芷青却觉得这个男人心中有愁虑万千，“若是叶庄主需要，忆盈楼也可以帮忙寻找。” 叶英客气地拱了拱手，“多谢叶姑娘，不过……她躲着我，一时半会儿很难让人找到。眼下是用人之际，这又是叶家的家事，就不牢忆盈楼的诸位费心了。” 叶芷青见状只好无奈还了一礼，女儿家的心思她多少懂一些，那位姑娘只怕是不想连累藏剑山庄，所以才会偷偷离开，藏剑山庄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唉，造化弄人。 两天之后，藏剑弟子从杭县带回了一张药方，交给大夫看过之后很快就让人找齐了药材煎好喂唐书雁喝下，之前本不觉得她的生死是否重大，但如今知道了她是谁之后众人不得不小心起来。 有着唐家大小姐这一层身份，即便成了尸人也不好轻易结果了她的性命。 唐书雁的内伤很重，需要有人帮她运功调息，给尸人运功一着不慎便有可能感染尸毒，叶芷青刚要应下就见一道红衣走了进来，“姐姐，我来吧。” “阿胭……” “姐姐这几日辛苦，还是好生歇息一番千万别累着了，忆盈楼里还有诸多大事等着姐姐去处理呢。”红衣女子按住了叶芷青刚要做出的举动，率先走到唐书雁身旁，“把她扶起来吧。” 萧白胭在忆盈楼中是实力十分出众的弟子，武学修为远胜同辈的师姐妹，见她闭目进入调息状态，叶芷青仍不免有些担心，一直站在旁边不曾离去。 等到运功结束萧白胭收手，叶芷青才上前紧张地看着她，“一切可好？” 若是给唐书雁运功的人是她，萧白胭定会比她还紧张，不过眼下萧白胭只是微眨了眨眼，“姐姐放心，小事而已。” 见她面色红润没有异常，叶芷青才稍稍放下了心，“好了，你刚刚也累了，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 “没什么大碍的，还是姐姐去休息吧。”萧白胭却挽着叶芷青的手一同出了房门，“姐姐若是再不休息，我就得去喊小七了。” 第348章 让小七那丫头缠住，只怕耳朵会起茧子。 第193章 chapter 193 叶芷青无奈，只好叮嘱她几句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接下去的几天，唐书雁的伤势奇迹般地有了好转，看得给她问诊的大夫直呼神奇，借了药方再三看了好几遍。 这可是药王孙思邈花费三年功夫调配出来的既能压制尸毒又能平复寒毒的药方，当然是寻常人不可多见的。 叶芷青向叶英问起这张药方的时候，叶英只是叹了口气，道：“这是静姝时常服用的。” 忽然，他思绪略有所滞，隐隐想起了什么，放在身前的手不由收紧，会是她吗？ 叶家的人在江南一带又找了两三天，叶英再次来到江津村，不过这次身边只带了一个人，村民看到他又出现不由疑惑，找了那么多次，怎么还不走？ 叶英又到了马夫家里借住，在马夫临走前他忽然问道：“这附近还有别的什么村落吗？” “没了，原先这一带还挺热闹的，不过自打城里出事之后附近几个村子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下的几户人家在这荒郊野外也不敢独居，就全部搬到这里一块儿住了。”马夫笑了笑，掀起地板往下一钻，“贵人您先休息吧，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成。” 夜深以后，叶英没有入睡，而是在周围一片静悄悄的时候走出了屋子，靠在门外的侍从见主子出来立刻站直了身子，“庄主，可是有何吩咐？” 叶英摇了摇头，在夜风中站了一会儿，随后仿佛循着什么朝村子的某个方向走去。 村子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叶英在一家农舍前站定，这个时辰所有的村民都睡了，趴在村口的黄狗警惕地睁眼看向在村子里走的主仆二人，刚想出声就被一道气劲无形击中，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侍卫不知道叶英要干什么又或者发现了什么，只能跟在他身后时刻警戒着周围，却见那一身黄衣忽然在农舍旁蹲下，连忙走过去，“庄主……” 叶英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倒在路边的一堆渣滓捏了一撮放在鼻尖轻嗅，这味道，他是极为熟悉的。只是屋里并没有人居住，叶英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别的发现。 天亮之前他回到了暂住的屋子，心中的直觉愈发强烈，静姝应该就在这里，可他却找不到她，她躲在哪里呢？ 隔壁传来了一些响动，是马夫从地窖里面出来了，一见叶英穿着整齐地站在门口，心头不由一惊，“哎唷，贵人怎么起得这么早，小人帮您弄点吃的去。” 叶英仿佛抓住了什么，在马夫走过身边的时候叫住他，“你们这里每户人家都有这样的地窖吗？” “是啊，头两年的时候尸人经常循着生气到我们这里来晃，村民也怕，晚上都躲在地窖里头睡，尸人手脚没那么灵活，很难蹲下来闯进地窖里，相对来讲下面要安全很多。”马夫挠了挠头，忽然想起村里头借住的那位姑娘，瞅见叶英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时担心自己会不会说漏嘴了什么。 “最近这几天，还是没有陌生人来过这里吗？” “没有没有！”马夫回答得极快，看着对方心里有些发，“这月半都还没到呢，哪儿会有人不好好在家待着来这地方。” 说完他又捂住了嘴，面前的这位不就是吗？ 叶英却没说什么，只是颔了颔首，马夫见他不再追问，连忙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庄主。”侍从走上前来行了个礼，他也看出了这个马夫似乎好些紧张。 叶英心中渐渐拿定了主意，便对侍从吩咐道：“今日你在村子里面转一圈，暗中留意那间农舍里有什么人出入。” 他对药理并不了解，但寻常的药物也是见过一些，自从双目失明以后他的嗅觉很是灵敏，有些特殊的味道闻多了也就记住了。 比如，静姝常喝的那碗药。 昨夜他循着药味走到那家农舍的时候，隐隐觉得周围的气温有些不同，虽说现在是正月，冬日的寒冷还不曾褪去，他却觉得那家农舍似乎要再冷上一些。 会是残雪吗？ 越想，他便越觉得那家农舍有问题，但屋子里没人，难道…… 当天晚上，叶英再一次趁夜来到了那家农舍，侍从确认无人发觉之后在屋子里翻找了起来，虽然没有人在，但农舍却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白天有个妇人在这里煎药，却不知道煎好的药端去了哪里。 “庄主，这里有个地窖。”侍从见叶英走了过来，便道：“属下先下去替您查看吧。” 潮湿的空气有一丝丝阴冷直钻骨髓，冻得人直打哆嗦，叶英抿了抿唇，“不必，我下去就好。” 地窖的入口很窄，叶英侧着身子才勉强倒退着走下去，他一落地，上面的侍从便迅速钻了下来，擦亮了一枚火折子，周围的景象不由让他惊出了声：“是静姝姑娘！” 她当真躲在这里！ 地窖的空间很狭小，叶英在侍从的指引下弓着背快速来到静姝身边，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指尖有些颤抖地探了探她的呼吸，只有一丝极浅的气流缓缓地进出着，总算让他漂浮不定的心落了地。 “庄主，姑娘胸前有伤。”见叶英要将人扶起，侍从连忙小声提醒了一句。 他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不太确定会不会牵动她的伤势，另一手却触到了静姝背后的一片冰凉，她居然把残雪压在身下，怪不得寒气削弱了很多。只小小地抬了上半身，静姝的眉毛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他慌忙把人放平了回去，“静姝？” 第349章 他们两个人闯到了这里，以静姝以往的警觉居然丝毫不见醒。 好不容易找到人的激动渐渐平息，叶英小心地分出一丝内力沿着她的经脉走了一圈，静姝不像是受了内伤，但灵气却行走得十分缓慢，好像是……陷入昏睡一般。 天亮的时候，农舍的主人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见自己房门大开，不由惊叫出声，连忙跑进去查看情况，却见眼前一花，一个穿着深黄劲装的男子便从地窖钻出来挡在她面前。 “你是什么人！”妇人有些惊惶地朝地窖里面张望，眼前的这不是最近一直在找那位姑娘的人吗？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问道：“里面那位姑娘昏了多久了？” 妇人见男子身上气势吓人，不由打了个哆嗦，“姑娘白天会醒的，但是精神不太好，一到夜里就睡得很沉。” “庄主……” 守在静姝身边一夜的叶英缓缓松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她冰凉的小脸，起身从地窖里出来，抬手便朝这位村妇拱手作了一礼，“这段时间多谢夫人收留她了。” 村妇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叶英，光瞧着那张脸和冷玉一模一样就知道是静姝身边的什么人，只是静姝刚来这里的时候苦苦哀求他们不要让叶英知道她在江津村，甚至不惜躲到地窖里去养伤，他们这才帮着隐瞒了下来。 原本以为他们把人藏了那么久会惹来对方不高兴，没想到叶英一出现就是这么郑重的道谢，反倒让她不好意思了起来，“这……这可是那位姑娘拜托我们的，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她想不太明白，之前还藏着没发现，怎么突然就被叶英找到这里了呢？ “在下知道，不过还是要多谢夫人。”叶英躬身行完了礼，又问起本该跟在静姝身边的那个少年，静姝的气息很微弱，冷玉更是一身灵气散尽毫无生机，可他找到这里，却没发现那个孩子。 村妇知道已经暴露，便也爽快地说出了实情，“那孩子去最近的镇子买药，前天就出了门，今天差不多该回来了。这位姑娘的药断了几天，精神越来越差，听说那药方子里的有些东西很难买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买回来。” 叶英抿紧了唇，就在侍从以为他会马不停蹄地带上静姝回扬州的时候却听到他的吩咐：“回扬州一趟取药，再将找到静姝的事告诉二弟一声。” “……是。”侍从有些诧异，却不敢质疑庄主的命令，连忙转身离去。 不光侍从诧异，连村妇也很惊讶，前几天叶英带人几乎将这附近翻了个遍的焦急他们都看在眼里，如今找到他要找的人了，怎么不带她回去呢？ “若是她醒了，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咦？ 村妇更是一头雾水，住在附近的村民一早起来见叶英站在农舍门口，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相看一眼便各自去干自己的事。 狗蛋是在快日落的时候才回来的，背着一个小包裹脸色很难看，孙思邈写的那张药方子里有一味冰花雪莲，寻常药铺哪会有这等名贵的东西。 以往静姝用的药都是冷玉采回来的，后来大火把揽月楼的珍藏烧为灰烬，虽然那时候静姝的身体有所好转，但冷玉还是又跑了一趟昆仑摘回几株。从扬州离开的时候留存的药材被静姝全部带走，可那么多天下来药材消耗殆尽，只能去买，却又千金难求。 买不到药，静姝的情况会越来越糟。 他一边沮丧一边担心静姝的身体，走进村子的时候一眼看见站在中央的华发男子，震惊过后下意识想躲，却有一阵清风拂过，那人稳稳地立在自己面前。 他抖了抖唇，叶英双目失明应该看不见他才对，刚刚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低下头刚想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叶英身边走过，便听见那清冷的嗓音：“药可有买到？” 背后一惊，狗蛋看着转过身来的叶英有些发憷，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他们被发现了！ 叹了口气，叶英缓声道：“我已命人去扬州取药了，最快明日可以送到。” 狗蛋有些激动地抬起了眼，视线触及叶英淡漠的面容又不由把头低了回去，眼眶却红了起来，他很害怕静姝出事，“庄主，姑娘她……” 幸好叶英来了。 第194章 chapter 194 静姝的状况的确很差，起初还能清醒一段时间，但伤口的腐烂却越来越严重，她不得已只能将烂肉全部割掉，然后将残雪压在身下，靠着残雪的寒气来缓解伤口的溃烂，原本寒铁在手的时候静姝的精神一直很好，可谁知这一次她却渐渐陷入昏睡，越睡越沉。 一天下来，静姝果然只短短地清醒了几回，喝了口稀粥又睡了回去，得知狗蛋空手而归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把那些药渣再煎一回吧。” 狗蛋看着她疲惫不堪的神色，不由安抚道：“姑娘，我已经在药材铺子里留了话了，若是他们有药到，会第一时间给咱们送过来的，就是……” “怎么了？” “药材铺子的掌柜要了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当押金，我担心他们贪了姑娘的银子……”狗蛋有些忐忑地别开眼，实则是为了掩盖眼底的心虚。 “善恶有报，随他去吧。” “……嗯。”狗蛋在她身边待了一会儿，等静姝睡着之后才起身回到地面，他来到门前，“庄主，姑娘睡了。” 第350章 颔了颔首，叶英悄无声息地进入地窖，狭小的空间里面只有一抹极浅的呼吸，浅到他不由放慢了自己的心跳去感受这一丝生气，他小心地在静姝身边坐下，手指轻轻地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他其实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和静姝的现状，怕她心里总想着离开。 以前就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他以为自从他在扬州找回她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分开，可谁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还是趁机走了，险些让他再一次失去她。一味的承诺并不能让她安心，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心里有他的女子不再担惊受怕地从他身边逃走？ 黑暗中回荡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为何……这件事他始终都做不好呢？ 第二天静姝醒来发现自己没有躺在那个阴暗的地窖里，瞳孔下意识地一缩，农舍的妇人连忙端着碗热粥走上来，“总待在下面空气太差，你身体不好，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搬上来了，以后还是在屋里休息吧。” “可……” “别担心，那些找你的人都已经走了，他们在附近找遍了，我想应该找去别处了。”妇人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大不了我弄块帘子在窗前挂着，不叫别人看见你在屋里就行。” 静姝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的残雪，寒凉的触感让她缓缓舒了口气，“那……冷玉呢？” “那位公子我让人帮忙挪到隔壁屋里去了，这里只有一张床，总不能叫他躺在地上。” 揉了揉眉，静姝想下床去看看冷玉，手臂的力量却只够她微微撑起身子，妇人连忙把她按了回去，“你别担心，没事的，你好好休息，等养足了力气再去看他。” 静姝的脑海昏沉沉的，她迫不得已躺回了床上，四下一望却没看见熟悉的少年，“跟我一起的那个孩子呢？” 妇人笑了笑，“他在帮我劈柴火，怕吵着你所以离得远了些，还真是个懂事的小伙子。” 眸光微垂，静姝喝了几口热粥又道了谢，沉重的眼皮再次合上了。 另一个房间里，叶英站在冷玉面前微皱着眉，冷玉并不算人，身上没有任何经脉走向，因此叶英无法探知他目前的情况，若非他的确摸到了前方有一具冰冷的身体，他根本感受不到冷玉的存在。 冷玉，好像成了一个空壳子。 叶英揉了揉眉，玉魄这等奇异之事他也束手无策，只是隐隐的，他觉得静姝不间断的昏睡应该和冷玉有关，之前静姝为救柳夕耗尽一身灵气昏睡三个月，可能也是如此状况。但问题是，静姝如今身中尸毒，无法再同以往那般吸纳天地灵气，若要等她恢复，需得多久。 加急凑齐的药方送到江津村后，叶英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华山纯阳宫，本是想问问静姝的师父如何让玉魄恢复灵气，但此刻那位老道长却卷着袖子气势汹汹地站在嘉陵江的一艘船上。 “今天不削了那姓唐的孙子替我徒弟出口气我就不姓罗！” 不等船只靠岸，老道长脚下仿佛踩着一片云，眨眼的功夫便走出老远，他健步如飞地掠上附近的山坡，一转身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姓吕的，你人呢！” 折回去沿着大路走了一圈也没瞅见好友的身影，罗云翊不由在心头泛起嘀咕：这家伙不会是怕了那唐家老太太躲起来了吧？ 想着想着，他这一步也没迈出去，愣是杵在原地转了半天，直到一声轻笑不紧不慢地从头顶响起，“怎么？不是要给你徒儿报仇么？” 一听熟悉的声音罗云翊便抬起头，见好友一身白色道袍端坐在树梢上仙风道骨的模样，“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去了，等你老半天，快走快走。” 说着，罗云翊一甩拂尘又走出老远，可回头吕洞宾仍坐在树梢上一动不动，他不得不折回来瞪眼，“梁翠玉平生最恨那些薄情负心的男子，子虚那等风流道人都被她从江南一路追杀到塞外，你不会是也怕人家梁翠玉因为你辜负了某个痴情女子所以连唐家堡都不敢进吧？” 吕洞宾的白眉微微一抖，“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罗云翊却好似趁机逮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把何潮音一甩三年不闻不问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也不搭理，你说当年她要是跟梁翠玉的关系也好得没话说，你会不会和子虚一个下场？” 想了想鼎鼎大名的纯阳老祖被人喊打喊杀追一路的场景，罗云翊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吕洞宾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敛了袍子落到地上，缓步沿着大路朝唐家集的方向走，罗云翊见状立刻迈步跟上等着看一出好戏，全然忘了他是来给静姝算账的。 开元二十九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正月一开始江湖上便发生了大事，天下商贾云集的扬州城忽然遭到天一教的大举入侵，好在忆盈楼掌门率领门下弟子及时赶到才没有造成过多的伤亡。 随后，月半刚过，忆盈楼内部突生变故，一名尸人女子用唐门暗器打伤诸多弟子之后从瘦西湖上脱逃而出，转眼便失去踪迹，这名尸人女子的身份竟是蜀中唐门的大小姐，如此重大的消息顺时传遍江湖各地。 这消息一公开，唐家堡立刻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可站出来说话的却不是唐门门主唐傲天，而是在江湖上更有名望的唐家老太太梁翠玉。 纯阳子虚，翠玉白衣，试问江湖上谁不知道这位曾经跻身于武学巅峰行列的传奇女子，唐老太太发了话，并没有解释唐书雁为什么会变成尸人，而是昭告天下，若谁人能找到唐书雁并将她带回唐门，唐家堡必有重谢，但前提是不准伤她分毫。 第351章 至于唐傲天，据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称，这位五十多岁仍旧野心勃勃的唐堡主回到堡内没多久便被唐老太太罚去密室闭门思过，连门主的权利都被暂时移交给四堂长老。 唐家堡一时之间派了很多人外出寻找唐书雁，一封密信从蜀中辗转几番到了杭县，叶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略略震惊。 这是唐老太太亲笔所写，信中点明唐门与天一教合作是不肖子孙的一家之言，并不代表唐家堡的立场，希望藏剑山庄和忆盈楼不要再继续追查，等到事情平息之后，唐家堡会给各大门派一个交待。 “呼……”叶晖长长地吐了口气，他还真怕对方仗着身份施压，这个时候要是因为唐傲天一个人把整个唐家堡拖下水，对江湖正道也是不小的冲击。既然唐老太太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相信这位爱憎分明的女中豪杰过后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唐书雁出逃不知去向，也不晓得被江湖人找到之后会遭到怎样的待遇，叶晖想了想很快又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对方又不是静姝，藏剑山庄没必要关心这个。 江南叶家不关心，千里之遥的河朔柳家却有人因为这个消息大惊失色，她消失了整整五年，没想到在江湖上一出现就是尸人的身份。 紫衣青年当下便要出门去寻，却被迎面走来的一位老者叫住，“静海，你要干什么去？” “父亲，我……书雁她……”柳静海紧紧地抿住了唇，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往昔的音容笑貌，如今她尸人身份被公开，江湖上的人到底会怎么对她？ “你想出去寻她？” “……是。”柳静海低下了头，不敢面对父亲忽然凌厉起来的视线。 霸刀山庄老庄主看着面前的小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阿哲刚刚被人救回来，至今仍旧伤重到无法下床，你知不知道这次阿哲受伤事关我们柳家内部的叛徒，你不集中精力调查此事反而要外出去寻一个尸人女子，你对得起自己这个柳姓吗！” 柳静海暗暗咬紧了牙关，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父亲……” “阿哲受伤一直是你姑母在照看，你有空也多去看看他。”可柳风骨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直接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不给他留丝毫余地转身而去。 柳静海垂眸看向紧攥出血的掌心，紧咬的唇抖了抖，为何他总是如此无力，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他会……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孟秋：我大儿子喜欢的女人中了尸毒 柳风骨：我小儿子喜欢的女人中了尸毒 叶孟秋：我大儿子跟中了尸毒的女人跑了 柳风骨：我小儿子没跑 叶孟秋：我大儿子跑了拦不住啊 柳风骨：那是因为你打不过你儿子，我儿子打不过我 叶孟秋：？？？？？ 第195章 chapter 195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发现新章节上传之后审核要过好久啊_(:3」∠)_ 早春时节，豫山古道方圆百里渐渐生起了稀疏的绿，但仍旧改变不了这片土地的荒芜，江津村的村民在就近的田地里开耕播种，虽然收成少得可怜，但也够一年温饱。 静姝还是那般少有清醒的时候，浑浑噩噩地每日喝点粥和汤药，随后便是昏天黑地的沉睡，有几次她挣扎着想摆脱那昏沉无梦的状态，却仿佛有人拽着她的意识一直往下坠，溺水般坠入最深的黑暗。 “阿英……” 坐在床边的男子一惊，手指小心地抚过她合拢的眼睫，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静姝没醒。眉间的褶皱却越来越深，翕动的红唇微微泄出几声痛苦的低吟，叶英慌忙握上她的手，只觉得她的体温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静姝？” 原本的衣服早就因为多次渗血不能再穿，静姝现在身上的是一套粗布棉衣，胸前的伤口用了各色各样的创药都不见好，唯有千年寒铁那强烈的寒气能够缓解皮肉的腐烂。外面正在劈柴的少年听到屋里的声音立刻跑了进来，看到静姝已经被叶英扶起靠在了他身前，“姑娘又发作了吗？” 眉心紧紧地拧成一团，叶英分出一丝内力谨慎地沿着静姝的经脉缓缓温暖她的身体，连日下来寒毒在她体内大量淤积，虽然每日都有服药，但情况却时好时坏的。 “阿英……” 听见静姝无意识的呢喃，心头不由揪起，叶英搂住她微微哆嗦的身体，“别怕，我在，别怕……”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得重复好几遍，叶英想把残雪拿走，可寒铁一离身，静姝的身上便开始渗血，尸毒大肆破坏着她的奇经八脉。前往纯阳宫的弟子回禀静姝的师父早就已经出去云游了，他们找不到人，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整天急得焦头烂额。 这些，静姝清醒的时候是不知道的。 她只会精神恍惚地看看外头冰冷又灿烂的阳光，身边总是徜徉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可她却没有力气去找，狗蛋每天都忙着帮她煎药，说是药材铺子的老板人好，把她要的药材全都配齐了。 天气还算可以的时候收留她的妇人会劝她出去透透气，和狗蛋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她跨过门槛，门口不知何时有了一张藤椅，她躺下之后只觉得一身的力气都被透支，靠着椅背便睡着了。再次醒来也许是黄昏也是第二天的某个时辰，她已经在屋里的床上躺着了。 江津村的人并没有因为她时而发青时而发白的肤色远离她，每次她精神还算可以的时候都会上来同自己搭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偶尔也会问，问问外面有没有什么变化，问问扬州后来怎么样了。 第352章 她当初以为自己虚弱至此，叶英即便站在她面前也发现不了她。可实际上，她已经疲累到连叶英就在她背后不远的屋舍内都无法察觉。 静姝还不知道的是，每次同她搭话的人在她恍惚着睡去以后都会走到那间屋舍前朝里面出来的男子拱拱手，“先生，那位姑娘已经睡了。” “好，多谢。” 江津村的人觉得这对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男女很不容易，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那种至亲至爱因为身中尸毒不得不得远离甚至死别的痛苦。 村民们其实并不知道叶英在江湖上是什么身份，不过是看着他的穿着打扮和谈吐气度像是出自豪门大户，看见叶英为了暗中照顾静姝一直屈就自己在这等破旧的小错落里每日吃着粗茶淡饭，想想都觉得静姝是有福的。 只是看着静姝每次清醒不过片刻，生机式微的样子就觉得很是可惜，在他们的印象中，染上尸毒，就没多久可以过了。 收留着静姝的那位妇人悄悄问过叶英，是不是打算等静姝这样入了土都不打算告诉她，叶英沉默了好久，静姝身体不好，总怕有个万一，他想带她回藏剑山庄，可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没过多久叶家来了人，有大事要让叶英回去一趟，他思索再三，临走前将两个亲信留在了江津村以防万一，又依次拜托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才稍事放心离去。 叶英一走，静姝醒的时间更短了，她总觉得身边很冷，无意识地抓着什么，却总是抓空，仿佛之前有个很暖和的怀抱，如今那个怀抱不在了，她就像被一层寒冰冻结在了原地，与世隔绝。 阿英…… 时间一晃便到了三月，洛水之畔的天还是灰蒙蒙的，豫山古道上有一小队快马飞驰而过，扬起的烟尘直到看见江津村那几间简陋的农舍才缓缓止住。熟悉的温暖靠近，静姝几乎是挣扎着从困顿中清醒，看见半跪在床前的一身黄衣，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那人说，藏剑山庄已昭告天下，叶英的未婚妻子受天一教毒害。 那人说，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叶英身边有一尸人女子，没有必要再躲。 那人说，丐帮帮主郭岩、纯阳掌教李忘生、万花谷孙思邈和忆盈楼叶芷青已为她作证，证明她心存人性，并无害人之心。 他还说…… “静姝，我来接你回家。” 她所有的害怕和顾虑都被他一一揭开，与其让江湖流言非议，不如痛痛快快地承认。叶英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握上她冰凉的小手，“孙先生已被我请到山庄，盛先生也在，我们回去吧。” 泛青的眸子仍是愣愣的，直瞅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似乎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英以为她还是不肯，忽然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这个是父亲给你的，你看看。” 静姝的手动了动，却没接过，只是微微一勾叶英的拇指，放空的目光始终看着他又好似没看着他，叶英却没忍住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听话，跟我回去好不好？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胸口微疼，静姝不由皱起眉急喘了一声，叶英连忙松了松手，小心地捋着她的呼吸，她精神恍惚着看向旁边的狗蛋，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见她看去反倒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她忽然就明白了。 叶英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脑海一沉，她忽然觉得很累，摇摇晃晃却倾尽全力地靠向身前那份独属于她的温暖，微弱又眷恋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接住她轻若无物的身体，叶英心头微微一紧，他这一去大半个月，静姝的状况好像越来越糟了，他得赶紧带她回去给两位神医看看才行。 将静姝小心翼翼地抱上马车，另一边狗蛋和几个侍卫把冷玉抬上了另一辆，那张玉质清冷的面容在阳光下十分灰败，脸上的裂缝与之前相比仿佛更加陈旧。侍卫简单地汇报过情况后叶英亲自向江津村的诸位村民道了谢，并承诺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找叶家商行帮忙。 村民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白发华裳的男子居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藏剑山庄庄主，站在村头目送着他们离开，想了想那个可怜的姑娘，心中又是唏嘘不已。 从江津村到杭县，顾及马车颠簸，走走停停赶了五天的路，期间静姝的眼睛睁过几次，叶英一直在她身边，她却装作没醒，没有和他说话。 有一回她醒来的时候叶英在马车外和侍从说话，她四下一望，看见了放在旁边的残雪，和压在剑身下的一封信。 她依稀记得叶英说过，这是叶孟秋给她写的。 藏剑山庄忽然公开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势必对叶家声誉有很大影响，叶英这么做之前，肯定跟叶孟秋说过什么，她虽没有在场，但却能够猜到叶英是如何在他父亲面前为自己力争叶家的一席之地。 她有点犹豫地看向那封信，以老庄主的脾气，只怕要恼她了吧？ 车厢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叶英心神微动，快步走回去却听见纸张一点一点的撕裂声，那动作很小心，似乎想把声音放到最低，不让人发现。这一认知让叶英即将掀开车帘的手微顿，随后便放下了。 好不容易将信口撕开一半，静姝缓了缓憋足的呼吸，却好似抽动了伤口，整个人闷颤着咳了一声，惊得外头的人立刻上车走了进来，她连忙闭上眼睛把头一歪继续装作昏睡的样子。 第353章 叶英来到她身边见她一动不动，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俯下身去摸了摸她僵硬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静姝在装睡，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沿着纤细的手臂摸到了压在她手底的书信，他敏锐地发觉静姝的五指并不是全然无力，至少他将她的手拉回来的时候对方有下意识的回避。 装睡的人是永远也叫不醒的，也好。 静姝合着眼，迷迷糊糊觉得有道温热的呼吸朝她靠近，唇瓣相贴的时候脑海中紧绷的弦倏地断裂，紧闭的眼睫蓦然抬起，青色幽幽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直瞅着近在咫尺的清冷容颜，垂落的华发将她突然急促的呼吸拢住，苍白的唇下意识地颤了颤，本能地想要抿唇，却被人抢先一步吻住。 这…… 静姝明显伤到了肺和肋骨，叶英不敢让她喘不过气，只是轻轻浅浅地描摹着她冰凉的唇齿，怀里的人装作若无其事也不行挣扎推拒也不行，身体绷得紧紧的，那双眼睛却没再合上了。 第196章 chapter 196 见她不再装了，叶英便伸手连同垫在身下的毯子扶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坐稳，又拉过身前顺势滑下的披风将冰冷的身躯裹紧，她寒毒发作整个人冻得厉害，尸毒又时不时地反扑，但凡他在身边都会调动内力帮静姝压□□内肆虐的毒素。 几日下来他心里也有数，静姝大多会在两种毒相安无事的时候醒，只是他每每等她醒来想跟她说说话的时候总不见她有任何动静，时间久了就猜到她在装睡。 见叶英将拆到一半的信彻底撕了封口递到面前，她吐了吐心头的郁气，抬手抽出夹在里面的信纸，忽然小声问：“老庄主有为难你吗？” 这是这么多天静姝第一次同他开口。 摇了摇头，叶英拥紧怀里的人，片刻之后才缓缓道：“母亲和菲儿帮你说了很多话。” 说着，他便将叶晖和叶琦菲两人旁敲侧击地说服叶孟秋的计划告诉了静姝，特别是自从叶琦菲被人误伤之后，头两天躺在床上还迷迷糊糊地喊着叶炜，清醒过一阵就开始每逢叶孟秋去探望孙女的时候变着法子表现出她对静姝的思念，不晓得是不是叶晖偷摸着跟她说了什么。 刚巧不巧，唐家大小姐唐书雁成了尸人的事在江湖上流传，唐老太太的出面维护让叶英忽然明悟，君子本应坦荡，若问心无愧又何必躲躲藏藏。 唐家可以做到震慑江湖不让人伤害唐书雁，叶家也可以。 手指拨开了折叠的信纸，静姝低下头看着里面的内容，其实也不过区区一行字：叶家长媳自有叶家庇佑。 微攥着薄薄的信纸，静姝抿了抿唇，肩头突然靠近一片温热，叶英低头贴上她瘦削的脖颈，歉疚的声音低低地回响在耳旁：“父亲虽然同意，但……他不准你我同住，在你伤没好以前暂时住在济世堂，孙先生和盛先生会照看你。” “父亲只许我每日见你一个时辰，不过别担心，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回落梅居。我已经把你和冷玉的情况同两位神医都说过了，他们会想到办法的。”叶英轻握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秦嬷嬷和一些老仆自请去济世堂照顾你，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他还说了一些话，说到后来才发现怀里的女子不知何时哭成了泪人，连忙摸索着从旁边的暗格里取了条帕子，半路就被人夺去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 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如今他连帮她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叶英从背后拥紧了这个让他又爱又痛的 女子，道：“静姝，莫怪我此番不同你说好便接你回庄，你的身体越来越糟，我很怕你出事。” 关乎她的性命，连他也变得卑微起来，甚至用上了怕这个字。 车马行到杭县的时候，静姝昏迷着，藏剑山庄门口站了一大群人，叶琦菲已经能下床了，一听静姝终于要回家便拉着柳夕急吼吼地往大门跑，连带着柳夕两头着急，一面担心女儿身体没好全一面又在心里期盼着早点见到静姝。 叶炜的情况还是不太好，但却在及时赶到的盛长风针治下脱离了性命危险，如今也回到了山庄内休养，只能看着妻儿出门去等人。 叶蒙在山庄门口来来回回踱步，叶晖倒是等得耐心，旁边还站着一位紫衣的儒雅公子，两人时不时地说几句，这位是药王孙思邈的首徒裴元，此次孙思邈来杭县他也一同来了。 除此之外便是一群侍女嬷嬷候在门口，有老夫人身边来看看静姝情况的，过后还要去回禀，有秦嬷嬷领着几个落梅居的仆从，预备等静姝到了帮忙安顿，还有隐在暗处的影卫，估计是叶孟秋的授意。 “怎么还不到？”叶蒙见这么长时间过去街上也没个动静，心里不由暗暗着急，弟子赶回来报信说最多一刻钟的功夫就会到，这都一刻多钟了还不见人。 话音刚落，几个藏剑弟子护送着一辆马车就噔噔噔驶来了，车帘掀起，里头抬出来的人让叶蒙大惊失色，“大哥？” 门口的人顿时慌神，叶英这是怎么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叶晖，周围已经没有别的车马，他一瞅那张脸，径直问随行的弟子：“大哥呢？” “静姝姑娘的伤口突然裂开了，大庄主直接下车进庄，带着姑娘去济世堂了。” 不是叶英就好，叶晖舒了口气，见弟子这就要把人抬进去，连忙找了块帕子挡住冷玉的脸，这要是光明正大抬进去，庄子里可就要乱了。 第354章 后知后觉回过神的众人也纷纷朝济世堂的方向走，不知情的人脑海中仍盘旋着冷玉那张和叶英一模一样的脸。一群人到了济世堂却被药童挡在了门外，只让裴元和秦嬷嬷带着侍女以及昏迷的冷玉进去。 “两位先生正在给姑娘看伤，诸位先请回吧。” 他们现在这么多人，只怕会碍手碍脚的。叶晖叹了口气，拍了拍旁边表情十分沮丧的叶琦菲，“乖，等静姝好点了我们再来看她。” 叶琦菲却眼巴巴地透过院门看着里面，“干娘不会有事吧？” “放心，有两位医术绝顶的神医圣手在，一定不会让静姝出事的。”叶晖揉了揉她的脑袋，又示意了一番旁边的柳夕，她们还有个叶炜要照看，况且叶琦菲的伤刚好没多久，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柳夕明白他的意思，收回担忧的目光，安抚了一番女儿，这才牵着她一步一回头地朝出云阁走。 济世堂的厢房里，盛长风快速落下几针给她止血，静姝胸前的伤口却仍在不断渗血，看得人眉头微皱。待孙思邈把过脉之后两位神医在旁边交流几句，便同叶英说道：“静姝姑娘的伤迟迟不好应该是中了毒。” 中毒？她又中了什么毒？ “姑娘这伤口自背后透胸而过，刺断了四根肋骨，此伤虽重，但尸人体质极强，纵然谈不上自愈，这渗血的现象也该早就止住才对。”孙思邈捋了捋胡子，“尸人的血量本就比常人要少，反复失血下去，无怪乎此。” “这毒应是花溪草，又名化血草，是蜀中唐门惯用的毒草，中者流血不止，若是身上没有伤口并不会有何妨碍，若是遇到了伤口，则会让人流血致死，毒性不弱于□□。” 唐门……静姝身上的是箭伤，能够堪堪避开致命一击已是侥幸，没想到唐门居然在□□上又抹了剧毒，当真是要取静姝性命。 叶英攥紧了拳，言语已有几分艰涩，“那静姝……” “叶庄主先放心，此毒倒不是不能解，只不过静姝姑娘目前的情况太过复杂，要一步一步来才行。”孙思邈看着昏迷不醒的静姝，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花溪草的毒打破了静姝体内的平衡，迫使她接纳了大量寒毒，远远超过常人能够承受的界限，如此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也幸亏她是尸人的身体。 “静姝姑娘体内的寒毒不能再加重了，叶庄主将寒铁拿去别处吧，我二人会想办法稳住她的情况，以让伤口恢复为先。” 叶英依言将残雪带出了房间，掌心拂过短短的剑身，上面有一条划痕极为鲜明，以寒铁的坚韧居然能够留下这么深的一道划痕，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将残雪送去剑庐修补。” 静姝再一次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睁眼就见到了熟悉的人，对方弯了弯和善的眉目，“静姝姑娘，好久不见。” “盛先生……”静姝环顾着周围，“我……” 盛长风取出刺入她身体的银针，因为静姝的血中含有剧毒，不得不用纱布将针尾包裹起来，刺针取针的时候特别小心，“可要人帮忙去喊叶庄主？” 她的目光转过一圈，房间里除了盛长风便只有一个药童，她想起叶孟秋只准叶英每日见她一个时辰的话，缓缓舒了口气，摇摇头。 “你身上中了别的毒，所以情况并不稳定，接下去每日早晚我都要给你施针半个时辰，用药方面思邈兄会有安排，你放心便好。” “劳烦盛先生了。”静姝早就听叶英说过盛长风已经告老还乡，不想这次又被请了回来，她并不知道最开始请盛长风回来是因为叶炜。 盛长风摇了摇头，“我之前听叶庄主提起他还派人去两湖请了怯病兄，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当年我们三人为了婧衣小姐的三阴绝脉聚集于此，这次若能合力解开你身上的尸毒找到解毒之法，也算是造福当今天下。” 万花孙思邈，长安盛长风，两湖卓怯病，三位举世闻名的医者也只有藏剑山庄才能屡屡请动了吧。 听到这边屋里有人说话，一道紫衣的儒雅身影沿着走廊上走了过来，进门见静姝醒着，俊逸的面容温和一笑，“醒了？” “裴师兄。” “感觉怎么样？” 静姝垂下眸，低声道：“我若说好多了，你们也不会信的。” 裴元朝盛长风做了一礼，随后才看着躺在床上肤色青白的女子，“现在觉得冷还是热？四肢可有力气？” “冷。”都是医者，静姝也没有隐瞒，如实说了情况。 “你体内的寒毒沉积许久，此前的药方也已经服用了很长时间，效果减弱，师父在给你重新配药，这段日子若是觉得冷，可叫人多放些火盆子取暖，不过要注意通风。” 除了道谢，静姝说不出别的话。 门外又走进来一个蹒跚的身影，看得她眼眶一涩，哑声道：“嬷嬷。” “乖孩子，嬷嬷可把你等回来了。”秦嬷嬷见静姝醒着喜出望外，连忙走到床前看着她，“嬷嬷还以为等这身子入了土都见不到你了。” 几年不见，秦嬷嬷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眼纹深刻，连步伐也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静姝颤了颤唇，“对不起……” 第197章 chapter 197 “快别说这样的话，你回来就好，庄主和各位神医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你好好休息，嬷嬷就放心了。”秦嬷嬷眼睫一垂就掉下泪来，若非这是叶英亲自带回来的，她都不敢相信眼前这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女子是曾经的静姝，“苦命的孩子，你真是遭罪了……” 第355章 青色的泪在眼角打转，静姝吸了吸鼻子，“大家都还好么？” “都好都好。”秦嬷嬷抹了抹眼泪，见她要哭的样子又伸手去想帮她擦擦脸，却被静姝偏头躲过，“唉你这孩子……” 当初叶英说要安排人到济世堂去照顾静姝的时候秦嬷嬷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她岁数大了，早就到了入土的年纪，静姝中了尸毒很危险，伺候的人一个不好就会毙命，秦嬷嬷本已想好了，静姝是她看着长大的，要是真的有个万一，最后的这段时间她能陪着这孩子过也好。 静姝再醒着的时候，见到了带着叶琦菲来的柳夕，小丫头见到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静姝说了几句话之后没忍住趴在床头又气又哭，压抑着控诉静姝不回来看她的事实。柳夕连忙抱住激动的女儿，再看躺着的白发女子，叹了长长一口气，眉宇间说不出的疲惫，“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后来静姝从秦嬷嬷口中知道叶炜在洛阳中了天一教的埋伏身受重伤，至今也同她一样躺在床上不曾下地，再一问盛长风才知道叶炜竟然伤重险些不治。 又过几天，静姝在醒着的时候见到了叶晖，后者屏退了所有人，坐着同她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他先叹了口气，“静姝，这回你不准再跑了，知道么？” 静姝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三年前你去世，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大哥有多难受，以为你被大火烧死在地窖里，大哥就把地窖改成了墓园，起初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在那儿度过，后来我拿庄子里的事不停地去扰他才把他从那里拉出来。” “三年来他就像一张白纸，别人只以为大哥是个如冰似雪的人，但我作为亲兄弟看得明白，大哥丢了心，他闭关那么多年修炼的心剑之术，我一次都没看他用过，你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么？” 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抖，倏而抿紧，静姝闭上了眼。 “半年前知道你没死，大哥仿佛突然活过来，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大哥有多开心多激动？要不是我拦着说他眼睛不方便需要安排一番行程，他得到消息的当天晚上就会飞奔到扬州去找你，大哥从小就把叶家和藏剑山庄看得很重，他突然说陪你留在扬州，你知道这得需要多大的决心？” “正月里你出事，大哥到处找你，将整个江南都翻了过来，找到以后怕你不肯回来又一直偷偷照顾你，前阵子……前阵子母亲娘家的老太君去世，山庄发了急令让他回来，丧事办完他忽然去求了父亲，在松涛苑里跪了一晚上才让父亲点头答应接你回来。” 指尖颤了颤，抿紧的唇泛起一阵青白，静姝心头疼得厉害，仿佛那一块被人掏空了似的。 “托你的福，我见过了大哥这辈子最颓废最疯魔的时候，同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谈谈大哥，以前我是觉得大哥晾着你的那些年都对不住你，可大哥把自己这一辈子都赔给了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好好待在大哥身边，不要再折磨他，从三年前到现在，我都觉得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叶英。” 叶晖说完这一通也很颓然，坐在旁边直叹气。 那天叶晖走的时候秦嬷嬷进屋去看静姝，发现她还醒着且埋在枕头里哭，秦嬷嬷大惊失色，之前还好好的，“静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我想见阿英……”见秦嬷嬷连忙出门去寻，她又叫住她，抹了把眼泪，“别告诉他二庄主来过我才哭的。” 秦嬷嬷心里慌，点点头叫了个侍女进来给她梳整脚下不停地就往落梅居跑，上了年纪的人跑到熟悉的院门口气喘吁吁地有些眼花，正陪侍着叶英同铸剑师傅说话的罗浮仙一回头就看见秦嬷嬷，还没开口身前的对话就停了。 叶英听到秦嬷嬷出现，顿时放下手头的事走到疾步而来的嬷嬷面前，“出什么事了？” “静……静姝……” 话还没说完，叶英就不见了。 一阵疾风掠进济世堂，侍女刚给静姝擦完脸上的眼泪换好枕头，险些和叶英撞个正着，跌撞着脚步立刻退到一旁行礼，躺在床上的人看见他慌不择路的样子，忙出了声：“阿英。” 像是因为刚哭过，嗓子好些沙哑，叶英一听就知道不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盛先生……” “别……”纤弱的手指攥住了他的袖袍，静姝压了压干哑的喉咙，“就是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你不在，就想见你了。” 叶英心弦一松，突然听见她如此直白地说想见他，双眉不由舒展，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俯身下去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下，“下次想见我，就让人来告诉我。” “嗯。”静姝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柔容颜，眼底不由再次发酸，却忍了忍不让自己流下泪来，手指又扯了扯他的衣服，“阿英，抱抱我好不好？” 叶英这下真的愣了，记忆中静姝好像从没这样同他……撒娇。 手臂小心地扶起她的上身让她靠着自己坐稳，静姝胸口受伤，他的一举一动都很轻柔，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为什么我这几天二庄主三夫人菲儿还有其他人都见到了，反而不见你？”不等叶英暗中的疑惑放大，静姝忽然发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你醒着的时间很少，柳夕和菲儿来了好几次都没遇上你醒的时候，后来是裴先生估算了你大致能清醒的时间，又怕你接连面对太多人累着，所以才让他们隔几天轮流来见你。”叶英亲吻着她冰凉的发丝，收拢的双臂稳稳地抱着怀里的人，“我每天都有在你睡着的时候过来陪你一会儿。” 第356章 怪不得这两次有人来的时候都是她一睁眼就见到的人，静姝抿了抿唇，忽然靠在叶英胸口蹭了蹭，“那你下次能不能也来跟我说说话？天天都行，我不嫌累的，让我看到你就行。” 叶英握紧她突然嵌入掌心的小手，胸口不由陷了下去，“好。” 罗浮仙搀着秦嬷嬷从落梅居赶过来的时候静姝已经靠在叶英怀里睡着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落梅居里人人怀念称赞的静姝姑娘，青白的皮肤有些不人不鬼，瘦削的身形仿佛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但却华发交缠十指相握，只一眼便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任何人可能插入那两个人之间。 听到外面的动静，叶英心中若有所思，他起身缓缓将静姝放平在榻上掖好被角，又在她额前轻轻吻了吻，侍女自觉在他转身之后接替着陪侍在静姝床前，他一步一步走向外面的秦嬷嬷。 关好房门后，叶英轻声问道：“静姝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低，明知道静姝一旦睡去便有可能几个时辰甚至第二天才醒，却还是放轻了音量怕吵醒了她。 “她……”秦嬷嬷一时有些犹豫，静姝说不要让叶英知道叶晖来过之后她才哭的，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叶英说。 见她迟迟不语，叶英便不再问，而是朝某个角落站定，顿时有一道人影现身在叶英面前行了一礼，“二庄主来过，同姑娘单独说了一炷香的时间。” 心里咯噔一声，秦嬷嬷立刻低下头，脑海里却不由泛着嘀咕，静姝在叶晖走了以后哭得那么难受，难道是这位二庄主欺负她了？背后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她登时打灭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叶英抿了抿唇，没有再问，而是嘱咐秦嬷嬷好好照看静姝，转身回了落梅居，不想，叶晖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见他从济世堂回来，叶晖正要躬身道歉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抬住了，“大哥，我……我跟静姝说了些重话，你要罚我尽管罚吧！” “我知你意在为我，无需道歉。”叶英拢了拢眉心，他知道静姝这次回庄必会遇到一些流言蜚语，因此安排在静姝身边的人都是以往同她关系好的，陌生人连济世堂的门都进不去，可千算万算，却疏漏了自己的亲弟弟。 叶晖明白他，他自然也明白叶晖，他们是关系最亲的兄弟，焉能不知叶晖会在静姝面前说些什么，万千愁绪最终还是化为了无奈，“下次见静姝勿要再提那些过去的事。” 叶晖低下了头，“是。” 揉了揉眉心，此事便算揭过，叶英叫过罗浮仙，让她去书房里取来一张图纸，“这个图案着人去调查一番。” 叶晖接过图纸，“这是……” “残雪被人动过，之前不曾细查，直到之前剑庐里的师傅修补残雪时发现上面的剑纹图案与之前并不一样。”残雪是他精心设计的一把剑，铸剑师傅一汇报他当即查看了残雪剑身上的所有纹路，的确多出几道十分可疑的划痕，各自首尾相连不像是使用的时候被别的利器刮擦出来的。 剑纹的寓意对每一把剑都不同，静姝应该不会去动才对，残雪从未离开过静姝身边，那这个图案是怎么刻上去的？ 第198章 chapter 198 第二天叶英去济世堂的时候，静姝刚换完药，裴元用针挑起带血的纱布放在药水里搅了搅，一圈淡淡的紫色从暗沉的血迹中融化开来，“花溪草的毒性淡了不少，再过半个月伤口应该能愈合了，最好是赶在入夏之前，不然天气闷热尸毒会很快腐蚀你的伤口。” 这么多棘手的毒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她真的是命大。 两湖神医卓怯病到现在也还没来，这位卓老神医脾气古怪得很，非疑难杂症不医，叶家第一次去请没请动，好像觉得区区尸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盛长风和孙思邈倒是见怪不怪，孙思邈亲自写了封信交给叶家暗卫又跑了一趟，不晓得现在那位老神医肯移步了没有。 当初给叶婧衣看病的时候就是这样，去请人的叶炜没请到，急得直接把人绑回了庄，要不是看在叶婧衣的三阴逆脉的确是世间罕见，卓怯病只怕当场就和叶家翻脸。 静姝换完药以后靠在床头微微喘着气，看见叶英走进来眼睛不由一亮，等他和裴元话过几句朝自己走来才弯了弯眼，“阿英。” “嗯。”因为记得她昨天说想在醒的时候见他，叶英到了时间便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济世堂看她，“精神好似不错。” “我也想等你来了再睡。”静姝握上他探寻的手掌，后者顺势就近坐在了她身边。 “在房间里若是闷我可以带你去外面透透气。”屋子里放了不少暖炉，又因为静姝一直喝药的缘故空气好些沉闷，叶英疼惜地反握住她怎么也捂不热的小手，心里已在寻思着天气再暖一点便带她出门，能在院子里走一走也好。 静姝拿视线瞄了眼旁边的裴元，见后者点头便问：“现在么？” 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接话，叶英一愣，随后也转过头去问裴元，后者看着他俩无奈地笑笑，“叶庄主仔细护着别让她的伤口动作太大就好，师父和盛先生还在调配药方，我先过去帮忙了。” 秦嬷嬷抱来披风给静姝盖上，叶英小心地抱起她鸿毛一般的身子走出了门外，“如果冷就告诉我。” 按着胸口的位置缓缓地吐了口气，静姝摇摇头，看见屋外满园的翠绿不由叹道：“都春天了啊。” 第357章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届时我要稍事离开一会儿，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告诉嬷嬷，我很快就回来。”叶英的外祖沈老太君是新丧，第一个清明他们这些外孙都得过去祭拜。 静姝刚从叶晖口中知道了老夫人的母亲去世的消息，她偷偷地看了看叶英，老夫人是远嫁，叶家和沈家之间的走动并不频繁，叶英甚至没见过自己的外祖母，当年沈柔和叶英的亲事告吹之后他跟沈家就更没什么交集，这次沈老太君去世，说不准是他第一次去沈家。 “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着急，我会等你回来的。” 叶英揉了揉她的脑袋，“上次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怎么不等我？” 苍白的唇微微一抿，半晌她才低声道：“以后都会等你的，哪儿也不去。” 心头微松，他虽不知叶晖同她说了什么，但静姝好像变得温顺了很多，也不提那些一直梗在他们之间的事了。 冰凉的手指忽然抚上他闭合的双眼，叶英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才叫她的手臂不那么吃力，指尖的触感沿着薄薄的眼皮辗转一个来回，他听到了她的声音：“阿英，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会治好眼睛？” 思绪忽而一滞，叶英很快想起了当初的话，他低下头，轻抵着她的眉心温声道：“记得。” “既然孙先生和盛先生都在这里，等我稍微好一点，你把眼睛治好怎么样？”静姝一眨眼，放下的手就被叶英握在了掌心里，“唔……我现在有点丑，怕吓着你。” 虽然侍女已经把房间里所有能照到脸的东西全都拿走了，但人的眼睛依旧清澈，她看得见自己现在的状态，真是个……鬼样子。 叶英按着小小的后脑轻轻将她拥进怀里，薄唇靠在她耳边缓缓说道：“叶英喜欢你，无关容貌。” 站在不远处的秦嬷嬷和罗浮仙只看见叶英附耳跟静姝说了什么，那双青黑的眸子忽然涌入一道光，黯淡的星辰一一点亮，交相辉映成一片璀璨银河，忽闪忽闪有着别样的神采。 “庄主和姑娘关系真好。” 听到罗浮仙的感叹，秦嬷嬷点了点头，也缓缓叹了口气，“若是静姝的病能有转机，往后她和庄主就靠你了。庄主拗不过静姝，静姝也拗不过庄主，遇到不好伺候的情况你该知道怎么办。” “是。” 清明之前，两湖神医卓怯病到了藏剑山庄，他看着庄门处的牌匾不由拧起了眉，丝毫没管亲自来迎接的叶英，板着脸直接越过他走进了门，“带路！” 这位卓神医本对藏剑山庄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姓孙的老儿在信里或明或暗地诬陷他不敢医治尸毒，他这是被激将法给激出来的。 被人下了脸面的叶英也不恼，便当自己是带路小厮客客气气地将卓怯病请到了济世堂，两个药童站在门口把一行人拦了下来，“两位先生正在给静姝姑娘诊脉，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大老远从两湖来的卓怯病的脸顿时一僵，他几时成了闲杂人等？卓怯病顿时转过身冷着眼看叶英，后者连忙拱手赔了礼，便对药童道：“这位是两湖的卓先生，还请通传一声，让卓先生进去给静姝诊治。” 药童仿佛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卓怯病的脸，卓怯病立刻站直了身子摆足了姿态，可药童马上又低头摇了摇脑袋，“先生吩咐过，谁人都不能进去。” 卓怯病的脸彻底黑了，他当即一拂手，“既然不让老夫看诊，那老夫这就回去！” 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边说话边从里头走出来，“花溪草的毒性已经减弱，但花溪草配合着尸毒让伤口迟迟不愈，到了夏日暑热难挡的时候只怕要糟。” “若是放在以往还好说些，可她身上的寒毒已经沉积许久，此刻不宜再将寒铁留在身边，甚至最好早些入夏让寒毒自然减退几分。” “静姝姑娘的经脉天生迥异，压制寒毒的药方一时不好更换，这两日尝试了几味新药，但效果始终不对症。” 两个老神医自顾自地说着话，一出门就约好似的一起朝药房去，完全没看见卓怯病。跟着叶英一起迎人的裴元不由在心里好笑，见旁边的叶英面色莫名以及卓怯病那快黑成锅底的脸，连忙清了清嗓子，“师父。” 孙思邈停下脚步，微眯的视线转了过来，仿佛这才看见杵在外面的一行人，“哟，卓老弟，这是打哪儿来呀？是要走了么？” 卓怯病朝院门迈出的脚僵在原地，刚刚他听见了什么？花溪草？尸毒？寒毒？究竟是个什么人这都没死？ 他早在听俩人谈论的时候就动了瞧瞧静姝的心思，可孙思邈和盛长风这视而不见的架势让他心里一阵恼，这孙老儿仗着年长总压他一头，偏偏在世的医者没有一个能活到他这一百六十高龄的，自己更是连他的一半大都没有。 咬了咬牙，孙思邈这人狡猾得很，信里不说叫他来看病，甚至只字不提静姝怎样怎样，只是表面上提了提尸毒横行的事，却在含沙射影地暗讽他不敢给尸人诊治，如今他来了，还不能说是人家把他叫来的。 “我听说藏剑山庄里有个神智清醒的尸人，所以过来瞧瞧。”卓怯病暗暗一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和孙思邈打着马虎眼。 “哦？是吗，如此甚好，不过方才我们已经给静姝姑娘诊过脉了，情况同往常一样，不若我们一起去药房说道说道，我和盛老弟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第358章 被提及的盛长风轻咳一声，自觉地朝边上站了站，这位卓兄一直不服他的针术又不服孙兄的药术，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寻常疾病应对起来都很容易，为了证明自己比另两人的医术更高超便定下了非疑难杂症不医的规矩，许多病患上门都不给治，一度让人认为是他不敢治病，于是得了怯病这个绰号。 卓怯病一听不让他诊脉顿时拉下了脸，“既然要听我的看法也得等我看过病患才行。” “卓老弟刚来，可能有的情况并不清楚，那位姑娘的脉象并不明显，还是等卓兄再熟悉一番再给她诊脉吧。” 又吃一瘪的卓怯病心底更是不愉，“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难得住你们可难不了我。” 说着，他转身就要进屋，这回药童得了孙思邈的眼色没再拦他，放他进门给静姝诊脉，孙思邈和盛长风却没再进去，只是舒了口气继续朝药房走。 叶英等三位神医言毕略有所悟，转向身边的裴元递出询问的神色，裴元无奈地笑了笑，“叶庄主放心，师父有数。” 点了点头，他迈步走进静姝的房间，现在还是早晨，她刚由盛长风施针结束，精神不佳仍昏睡着，卓怯病正给她诊脉，手指搭得越久脸色越难看，他死死地盯着床上肤色青白骨瘦如柴的女子，这人真的还活着么？ 裴元的声音适时地从旁响起：“卓先生，这位姑娘的身体异于常人，家师和盛先生熟知她的经脉走向，卓先生还是先同家师和盛先生了解一番情况再行诊脉吧。” 卓怯病的表情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板着一张黑沉的脸出门就去找那两个老家伙。 叶英叹了口气，上前小心地给静姝掖好被角，“明日叶某就要前往两淮，不在的这几日还望几位神医和裴兄多费心。” 裴元微微一笑，“静姝这几日已经稳定，叶庄主放心，卓先生于解毒一道有很深的造诣，相信等叶庄主回来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一些办法。” “还有冷玉的情况，也请裴兄多加留意。” 冷玉也安置在济世堂，不过是在另一个房间，因为他那一层皮囊下毫无任何人的血肉，即便是孙思邈和盛长风都束手无策，只能派人日夜看护。最清楚玉魄情况的应该是静姝的师父，可偏偏那老人家这个时候居然云游去了。 第199章 chapter 199 静姝自这一日开始就没见过叶英，得知他已经出发前往两淮沈家便不再多问了，醒着的时候偶尔会让秦嬷嬷扶她去院子里转转，叶家兄弟除了重伤在床的叶炜都不在，母亲去世，老夫人自然跟着儿子们一起去了，只留下叶孟秋和柳夕母女。 叶琦菲像是怕她无聊，时不时往济世堂跑，有一次还抱了只漂亮的猫儿来。 “干娘，你看我养得好不好？”叶琦菲抱着几经辗转到她手上的糖糖，当初知道这是静姝特地给她买的心里欢喜得不得了，“菲儿每天都给它洗澡梳毛，糖糖可爱干净了。” 摸了摸温顺地趴在叶琦菲怀里的猫，“喜欢么？” “嗯！”叶琦菲靠在静姝床头坐着，两眼亮晶晶的，“等干娘身体好些了，我们一起带着糖糖出去玩。” 静姝缓缓舒了口气，“好。” 糖糖喵喵叫了几声，叶琦菲习惯性地揉了揉它柔软的背，忽然小声说：“二伯伯走之前跟我说让我没事就多来哄干娘开心，干娘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视线低垂，静姝的心神微微飘远，“我没事。” 叶晖自那天后就没来过了，不知是因为忙还是刻意不见她，那番话，他只怕是憋了许久，叶家兄弟里不光叶英把叶家看得很重，叶晖也是，看着叶英为了她东奔西走处处为难，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吧。 “二伯伯这几年其实很累，好几次我见他累得趴在书房里就睡了，我听人说二伯伯一年里很少有能睡三个时辰的时候。二伯伯才三十四呢，却像五十四似的，比大伯伯都老。”叶琦菲眨了眨眼，乌溜溜的大眼看着静姝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你在背地里说二庄主老，不怕我在他面前打小报告么？” 听见静姝的打趣，叶琦菲一展眉，嬉笑道：“才不会，干娘最疼菲儿的。” 叹了口气，静姝揉了揉她的小脸，眼皮沉沉垂落。叶琦菲见她睡着便乖乖抱着猫儿出门，临走还不忘喊侍女进门陪护。 可侍女进了门却发现静姝没有睡着，见躺在床上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识趣地没吭声，直到叶琦菲离开济世堂的小院才上前帮她盖好被子，“姑娘可有吩咐？” 静姝呆望着头顶的床帐，“等庄主他们回来了，找个时间帮我请一下二庄主。” 她还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昏睡十个多时辰，每天三位神医都会轮番给她诊脉，有时候她醒着会听到从外面传来几人的争执，每逢这时裴元都会关上门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并安慰她不要担心。 精神尚可的时候她会去看看冷玉，却待不了太久就昏昏沉沉地睡去，熟知这一情形的盛长风提出静姝的昏睡症状应该与玉魄有关，和叶英此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如果要解决静姝的昏睡症，应该想办法让冷玉清醒过来才行，刚好孙思邈也认为静姝体内的毒素淤积太久，需要玉魄给她换血以求缓解。 “连个人都不是的东西你们想用人的方法去解决真是愚蠢至极！”某日，卓怯病恼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静姝见裴元走进来关门，便知道他们又吵起来了。 第359章 “先生们想到办法了吗？” “冷玉的身体很硬，盛先生的针法不可行，师父打算从你入手寻找玉魄聚集灵气的方法，但卓先生却说不如直接以玉石入药，”裴元看了看她呆愣的小脸，声音低了几分，“把冷玉加进药方里。” “不行！” 静姝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前顿时一抽，脸上血色尽退，裴元连忙按住她，“你的伤口才刚好一点，别再裂开了。” “不准动冷玉……”冷玉是因为她才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到这里，她不由浑身难过了起来，目光急切地看着裴元，“他只是和我一样累得睡着了，时间到了就会醒的，千万不要伤害他。” 静姝以前在华山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有一回师父和纯阳真人在屋里交谈，拿玉魄入药是最有可能解开尸毒的办法，但若是如此，世间便没有冷玉了。 她绝不会因为一个可能去伤害一条性命，就算真的可以，她也不愿伤害到冷玉。就算冷玉总是对她冷嘲热讽的，但她心里清楚他始终都是为她好的，嘴上毫不留情实则只要她受一点委屈他都会在背地里狠狠帮她出气。 裴元看静姝慌神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先放心，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也得等叶庄主回来再商量，我相信如非你有性命危险，叶庄主是不会让人对冷玉动手的。” 他这么说，静姝的心里依旧忐忑，以后要是她有了个万一，叶英会不会…… 夜幕降临，盛长风按惯例给静姝施了一遍针，秦嬷嬷小心地给昏睡中的她喂了药，一群人打点好静姝身边的一切便退了出去。 子时的更声响过，静姝忽然被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惊醒，她深呼一口气登时从床上坐起，靠在旁边打盹的侍女被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见静姝汗涔涔地探了大半个身子在床外，好像要爬出来似的，她顿时害怕地退了退步，随后赶紧起身去外面叫人。 静姝胸口疼得厉害，不是伤口，而是接近心脏的地方仿佛被人用什么利器刺穿，她疼得目光有些涣散，哆哆嗦嗦地撑着床沿起身，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忽然淌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门外值夜的侍卫赶来，却见静姝一身是血地走到门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形容可怖，如厉鬼般十分瘆人，“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颤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那里平白流了很多血，静姝的身形一抽一抽的，脚下如同踩了一缕烟从众人面前冲了出去，一群人连忙追了上来。 静姝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她赤着脚在济世堂里到处跑，嗡嗡作响的耳朵仿佛听到了血管的鼓动声，她跌撞着摔了一跤，却在身体落地之前飞速弹起掠了出去，快要追上她的侍卫顿时又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一道劲风刮进了济世堂另一侧的厢房，放大的瞳孔盈满烁烁冷光，一见地上倒了几个侍卫，而躺在床上的人胸口的衣服被人扒开，一个巴掌大的窟窿分外明显。 可恶！ 静姝立刻跑了出去，外面的侍卫却将她团团围住，“姑娘，你冷静一点，你……” 怒睁的眼环视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侍卫不敢靠近她又不敢伤害她，两边正僵持的时候瘦削的身形却猛地朝其中一个侍卫撞了过去，对方害怕地退到一旁，静姝直接飞身扑向旁边低矮的灌木，枯瘦的手忽然从里面抓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来，作势就要把对方的脖子拧断。 “静姝姑娘！”侍卫唯恐出人命，顿时拔剑朝她的手刺去，却被从下方扫来的腿直接踹到一旁。 一群人齐刷刷地拔了剑，济世堂外的巡逻弟子也被惊动，进来一看架势不对，一面围住静姝一面派人去禀告。 秦嬷嬷听说静姝杀了人慌慌张张就跑到院子里，见一群人拿剑指着一身血的静姝连忙推开他们来到前面，一见她手里掐着的人，顿时整张脸都吓白了，“静姝，这是怎么了，你快把卓先生放了，他……” 静姝冷哼一声并不理会秦嬷嬷，而是把脸扭到旁边，盯着手中惊慌失措的老头眼底滑过一丝凶戾，掌心直接收拢，咯咯作响的骨头就要被捏得粉碎。 “不可伤人！”同样被惊动的裴元匆匆披衣赶来，看到院中剑拔弩张的局势连忙呵止了她，只是静姝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那双眼里的冷光却让他愣了愣神，这不是他熟悉的目光。愣归愣，裴元直接上去扣住了静姝的手，尽量缓温和地安抚着她的情绪，“你先把人放了，有什么事我们待会再说。” 龇了龇牙，静姝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翻起白眼的卓怯病，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松手的时候却见她飞起一脚直接把七十多岁的老头踹翻在地，一块白玉般的石头忽然从他胸口掉了出来，看得静姝眼底凶光乍现，一抬腿又要往他身上踹去。 “静姝！”裴元连忙拉着她远离，手里的人力气大得出奇，登时就要把他甩出去，他不由急声道：“你怎么还不看看身上的伤！” 脊背一僵，静姝的视线落到胸前，白色的中衣渗出大片大片的青血，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但离她最近的裴元却看到那双幽冷的眸子里涌出一股名为懊恼的情绪，“松手。” 裴元微皱着眉，似乎在衡量静姝现在的状态。 静姝却直接趁他思索的时候把他甩开了，大步流星地朝卓怯病走去，侍卫敏捷地提剑拦在她面前，“静姝姑娘，你还是快些回房吧。” 第360章 冷眸斜睨了一眼突然开始抽搐的卓怯病，静姝也不理他，只是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玉石，白玉般的光华一闪，瞬间消散在了她的指尖。 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留在庄内没去两淮的叶孟秋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一见站在中央的静姝顿时皱起了眉，刚要出声就见那纤细的身影如同被风吹倒一般跌在地上昏死过去。 济世堂一时乱做一团，静姝和卓怯病被人抬进各自的屋子，盛长风和孙思邈连忙给两人查看伤势，有人在冷玉房间发现三三两两昏迷的侍从，像是被药迷晕的，还有冷玉胸口被挖凿的痕迹，一想到从卓怯病身上掉出来的石头，形状大小很是符合。 叶孟秋站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听完侍卫的汇报，举步去看了那个叫冷玉的男子，虽然已经听说此人和叶英长得一模一样，但亲眼见到的时候叶孟秋心里还是不免震撼一番，他死死地盯着冷玉的脸许久，随后才把视线挪到他的胸口，这绝不是人的身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第200章 chapter 200 “庄主，盛先生刚刚从卓先生体内勾出了一只蛊虫。” 身后传来影卫的声音，叶孟秋神色蓦地一肃，“去查！” “是。” 天一教真是无孔不入，居然在卓怯病的身上下了蛊虫，叶孟秋面色沉凝地在冷玉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另一头传来静姝情况不好的消息，像是因为身体剧烈运动之后伤口迸裂，用了很多止血的药材都没有用。 子时过半，叶孟秋让人将济世堂里里外外全部清理了一遍，卓怯病的情况最先稳定下来，但却丝毫记不得刚刚发生的事，上了年纪的人被掐了脖子又挨了踹，一听自己阴沟里翻船着了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群苗疆的肮脏玩意儿，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盛长风见他缓了过来又臭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起身拎着药箱去了静姝房间，孙思邈负手站在门外，一干侍女里里外外不停地端着水盆和帕子，“怎么样？” “灵气透支，累了。”孙思邈叹了口气，静姝的伤口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现在又裂开了。 盛长风也有些无奈，“花溪草的毒性已解，这段时间再仔细调养一番，应该问题不大。” “刚刚侍女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说她心口无端渗血，没有伤口，我想应该和玉魄有关。”孙思邈微忖了一会儿，“想要缓解目前的症状，看来唯有从玉魄身上下手了。” 盛长风捋了捋胡须，也是一点头。 几天后叶英从两淮回来，路上接到消息他已是心急如焚，一回庄便去了济世堂，秦嬷嬷跟他汇报了这两日的情况，静姝自那以后始终昏沉沉地睡着再没醒过，仿佛攒足的力气一夕之间耗光，又回到了原样。 握住冰凉无力的小手，叶英轻轻地唤了她几声，可静姝睡得很沉，连他回来也没有睁眼，“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 秦嬷嬷又把济世堂里别的情况一说，卓怯病伤到了脖子只能暂时躺在床上，但精神却还好，盛长风除了每日早晚来给静姝施针诊脉以外一直和孙思邈在研究让玉魄恢复灵气的方法。 “仔细照看静姝，我去见见几位前辈。”叶英出门以后先去见了卓怯病，这位老神医提起自己身上钻了蛊虫的事情就窝火，他本是心高气傲的人，可这蛊虫谁人不钻偏偏钻他身上，还愣是叫他一点都没发觉，得亏自己还是个医者，真是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 听着卓怯病骂骂咧咧地发着牢骚，叶英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受了伤但问题应该不大，他替静姝道了歉，怎料这位向来刁难他人的卓神医却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这回不认栽也栽了，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同你说道说道。” 卓怯病忽然示意他凑近，压低了声音道：“那姑娘身中奇毒，即便能够治愈，将来也活不了多久，你若想让她长命，玉石入药避不可免。” 叶英的神色顿时一僵，却听得对方继续说道：“那姑娘和所谓的玉魄一脉共生，多年下来早就是她身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玉魄不回归五内，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孙老儿说她体内的毒需要定期用玉魄的血去清洗，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你可明白？” 类似的话，冷玉当初也说过，只是没有如此直白。 叶英定了定神，“除了这个，前辈可有别的办法？” “这世上的解毒之道，循规蹈矩只能应付寻常毒物，但那姑娘体内的毒并不寻常，若要解毒少不得一些剑走偏锋的法子，我只是给你提了个最安全最稳妥的办法，你想要其他的，就得让那位姑娘吃不少苦头了。” 想起静姝孱弱的模样，叶英心中不忍，但他也不能让冷玉出事。 孙思邈和盛长风在冷玉的房间里，叶英进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极为湿热浓郁的药味。房间里放了一口大缸，底下烧着小火，冷玉整个人歪斜着靠在里面，那股浓郁的味道是从缸里传出来的。叶英连忙上前，“两位前辈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是要把冷玉煮成汤药吗？ 孙思邈见他回来，手中仍平稳地往缸里倒着各色药材，“玉魄没有奇经八脉无法针行气血，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滋补。老夫和盛神针思虑许久，本想通过静姝姑娘的身体调理，但姑娘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宜浴水，便直接从玉魄身上下手，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效果。” 第361章 不是把冷玉煮了就好。叶英暗暗松了口气，“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叶某一定会尽力去准备。” 孙思邈笑了笑，示意药童继续扇火，“叶老庄主已经让人送来了不少上了年份的老参，暂时不需要别的，叶庄主先放心吧。” 有些意外父亲会对此事上心，叶英心头微暖，点点头也不再打扰两位神医，过后他又和叶晖详细调查了一番卓怯病遭人下蛊的事，卓怯病是江湖闻名的神医，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蛊，手段一定非常高明。 为此，叶英又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山庄里的人排查一番，刚巧不巧，清明过后便是端阳。 “大哥，残雪剑纹被修改的事至今没有结果，那个图案我让底下的人去查都说无人见过，你看……”如果静姝和冷玉有一个人醒着他们兴许还能问点什么，可现在两个人都昏迷不醒，无从查问。 叶英捏了捏眉心，一件件的事情扑朔迷离令人费解，不知背后是否有着关联，“接着查，等静姝或是冷玉醒了，我再找机会问问。” 拿了一张剑纹的拓本去济世堂，叶英在静姝身边坐了很久，她还是没醒，他不过离开几日，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真应该时时刻刻守着她。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叶孟秋安排在济世堂的影卫有些为难地站在门外候着他离开，叶英叹了口气，将剑纹压在了静姝的枕边，并嘱咐侍女若是她偶然间醒了，便让她看一看。 离开济世堂的路上，叶英仍在思索着残雪被改动的事，自他和静姝重聚以来，残雪就没有离开过她身边，那这改动也许是在那之前。 脚步跨过落梅居的院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要说残雪不在静姝手上的情形，半年来的确有一次，只不过……叶英暂且将疑惑压在心底，这件事如果是真，那查起来就要牵连到很多人了。 一晃眼就是小半个月，静姝和冷玉仍旧谁都没醒，要说有点好的消息，便是某日给冷玉浴药的时候那僵硬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藏剑山庄一连数月都有庞大的药材开支，叶炜重伤休养，静姝和冷玉更是如流水般的消耗，府库中珍藏多年的灵药全拿了出来，杭县所有药材铺子里品质上乘的药几乎都被叶家垄断，虽然谈不上掏空家底，但天价般的数额还是让叶晖陷入短暂的沉默。 “二庄主，附近县城和药材商人手里九成的药都被咱们买下来了，再要买药的话只能扩大购药的范围了。”账房管事和商行的几位主事相看一眼，见叶晖不吭声，不由压低了声音道：“二庄主，过去这两个月的支出比以往山庄一整年的出账都多，您看……” “通知各地的商行尽可能地采买药材，只要是好药不论价格多昂贵有多少买多少，然后加急运回山庄。”叶晖拧了拧眉，手指接连敲了两下桌案，“各大码头上的货尽快出手，必要的话在保证成本的前提下压一压利润，下个月往北添两支商队，看看有什么路子。” 一听往北，商行的主事都有些意外，往北，那可是河朔柳家的地盘啊。 “二庄主……”知道叶家和柳家一直不对付，当年叶炜带着叶琦菲回庄之后两家才陷入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叶晖突然要拓宽北边的生意，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照做便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见他们似有话要说，叶晖直接摆手示意可以离开了，一群人相顾无言，只能转身出门。 藏剑山庄这段时间耗费的大量人力物力都需要财力支撑，但有几十年的积蓄在，短时间内虽不会出现资金短缺，可长此以往绝不是办法。 “近段时间看着点山庄里那些嘴碎的人，不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利益当前人心是会变的，叶晖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藏剑山庄留下一个尸人女子势必会面对很多流言的冲击，山庄不可能人人都心胸开阔，若是再传出叶家因为静姝入不敷出的消息，又会是一场骚乱。 旁边的心腹一愣，看向叶晖严肃的表情，不由低了低头，“是。” 要是静姝或者冷玉两个人中有一个的情况能好转一点都成，唉。 到了端阳，叶家上上下下都非常重视，从济世堂到整个藏剑山庄里里外外每一处的角落草丛都没放过，严肃程度不亚于四年前。万幸的是直到亥时入睡都没出现什么意外，忐忑不定的心这才放下。 白天忙着祭祀除邪，夜里才得停歇，叶英在睡前去看了静姝，她还是老样子躺着一动不动，胸前的伤口在孙思邈的悉心用药下渐渐好转，这么一想她这般睡着倒也还好，身体不乱动恢复起来更快一些。 第201章 chapter 201 叶英习惯性地摸了摸她冰凉的小手，刚说想要他每日过来陪她说说话，她就昏睡不止，她睡着也不知道睡得好不好，但他却等得有些难受，“静姝，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房间里回荡着他的低喃和深深的落寞，却无人应答。 这天临走前已是子时，孙思邈还没有入睡，见叶英从静姝房里出来，这位一百六十多岁的老神医缓缓拄着手杖走上前，“叶庄主。” “这段时间多谢孙先生了。”叶英上前躬身行礼，却被人托住了手臂，“夜色已深，孙先生怎么还不休息？” 孙思邈呵呵一笑，“叶庄主不也没休息么？” 薄唇微抿，叶英在心中踌躇着言语，却被人先一步道破，“静姝姑娘气息已经平稳，时机恰当的时候应该就会醒了。” 第362章 清冷的面容滑过欣喜，“多谢孙先生。” “小老儿今夜其实是特意等着叶庄主的。”孙思邈捋了捋胡须，“前几日给静姝姑娘诊脉，见姑娘床头压着一幅画，一问才知道是叶庄主放着的，敢问叶庄主此画从何而来？” 画？ 叶英想起那张剑纹，神色微动，将残雪的剑纹变动同孙思邈一说，后者捋了捋胡须，出乎他意料地说道：“这幅画应当是一个阵法。” “孙先生可知道这阵法的来历？” 孙思邈却摇了摇头，“来历谈不上，只是有个猜测，兴许关系到静姝姑娘的身世。” 心中顿时起了不小的波澜，叶英不由握紧了拳，“先生请讲。” 沉吟片刻之后，孙思邈缓缓说道：“我想长风已同叶庄主说过静姝姑娘天生异脉，这些年来我对静姝姑娘体内的经脉走向也算了解，这次与长风一同会诊，长风给我手绘了一幅完整的经络图，说是当年给静姝姑娘刺针探脉时记下的。” “确有此事。” “小老儿闲暇时也曾钻研过周易之术，待完整的经络图呈现于眼前，也瞧出了几分门道，常人的身体很难供养玉魄这等灵物，所以若要给玉魄寻得宿主，必然要制作一个灵胎，将奇经八脉全部修改成一个聚集灵气的阵法，这种阵法相当高深，并不常见。” 去浊留清，固存灵气，这也是静姝的师父曾经说过的。 “且不论培养这样一个灵胎有多不易，能在胎儿时期承受全身经脉改动而不死，这本身就需要极佳的根骨，母体也是。”孙思邈的目光有些幽远，“更甚者，静姝姑娘恐怕不是正常降生的。” 叶英抿紧了唇，无论如何，静姝始终都是他的静姝，“那残雪上的阵法……” “便是巧在这里了。”孙思邈微眯的视线落到叶英身上，“经脉落成时间一长便很难修改，静姝姑娘中了尸毒灵气有缺，但寒铁上多出的这寥寥几笔却配合本身的剑纹构成了一个小型的阵法，小老儿孙于周易一道只是略通，看不出此阵的效用，不过……” 他看着叶英一字一顿地说道：“两者结阵方式形似。” 如果这种阵法并不常见，那也就是说在残雪上留下阵法的人很有可能知道静姝的身世。 静姝出生前的迷雾恐怕只有乌蒙贵知道答案，难道残雪上多出的阵法是……叶英拧了拧眉，如此看来他需得吩咐剑庐在修补残雪时将剑纹全数抹去，天一教的手段当真层出不穷，任凭怎样严防死守还是会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他们身边。 到了季夏时节，三伏酷暑，光是走在路上都浑身是汗，静姝和冷玉的房间更是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没等济世堂传出好的消息，秦嬷嬷忽然晕倒了。叶英去看她的时候她正靠在床头唉声叹气，一见他来连忙就要起身下地。 叶英托着秦嬷嬷就要行礼的手臂让她坐回床沿，静姝的房间太闷，秦嬷嬷上了年纪又时常待在静姝身边，这便中暑了，“嬷嬷这段时间辛苦了，还是好好休息一阵吧，静姝身边我让别人来伺候。” “唉……”秦嬷嬷暗怪自己不中用，就要跟叶英说情便听到门外侍女来报静姝好似要醒了。 众人连忙走去静姝房间，躺在床上的人紧皱着眉无意识地抓挠被单，神色十分痛苦，卓怯病正在给静姝诊脉，察觉到她的气血上行阻滞，捡起一枚银针便快准狠地扎在她颈后的风池穴上。 静姝整个人微微一颤，那双紧闭两月的眼终于缓缓睁开。 “醒了醒了！姑娘醒了！” 侍女惊喜的声音冲破耳膜，脑海仍旧昏沉的静姝只觉得头疼欲裂，抬了一半的眼皮又沉沉坠回去，卓怯病不由回头斜睨了一眼声音的来源，“嚷嚷什么，活着也给你吵死了！” 旁人吓得捂住了嘴，大气也不敢喘，耳根一静，卓怯病这才转回去看静姝的情况，见她皱着眉像是还没缓过来，“去取点薄荷和冰片来。” 方才出声的侍女连忙将功折罪出门取药去了，叶英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等着卓怯病让静姝清醒过来，就近的人看见静姝苍白的唇一开一合似在说着什么，仔细分辨了口型才小声同叶英说道：“庄主，姑娘好像在叫你。” 叶英握了握拳，也想上前回应，却只能按捺住。 侍女很快取回了一个小药包，盛长风和裴元也跟着来了，一群人眼见卓怯病拿着药包在静姝鼻尖来回晃动，那双秀眉越皱越紧却丝毫没有再睁眼的意思。 盛长风见状不由摇了摇头，撩起袖子上前在静姝头顶落下几针，拧紧的眉渐渐舒展，放松下来却又睡去了，“她睡得太久，突然清醒易受刺激，还是一步步来为好。” 有些不满他把好不容易要醒的人又给弄睡回去，不过盛长风说的在理，卓怯病哼了哼声：“接下去应该改换醒神的方子，天这么热，再用压制寒毒的药她的尸毒就要压不住了。” 裴元见两人没有异议，便道：“师父已经提前备下了凉性的药方，我去吩咐药童换药。” 盛长风和卓怯病又看了一会儿，随后就去药房讨论病症，叶英终于得到机会坐在静姝身边，轻轻地握住柔软的小手，指尖实实在在的触感令他缓缓舒了口气，等了那么久，她总算有苏醒的迹象，只要她能醒，等多久他也愿意。 忽然，掌心轻握住的手指不经意地勾了勾，小小的动作让叶英有些震惊，他连忙握了握那纤细的五指，压低声音轻唤着她的名字。 第363章 已经走远的盛长风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得旁边的卓怯病莫名其妙，“刚刚……好似扎错了穴位。” 卓怯病逮住机会立刻挖苦他：“亏你号称圣手孤针，连个穴位都能扎错！” 说着他就要回走去看看静姝的情况，盛长风却把他拉住，“算了算了，即便醒了还有叶庄主在那，你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头去看人小两口说话有什么意思？” 卓怯病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你也有资格说我？你也不打了一辈子光棍么！” 捋了捋胡子转身，盛长风边走边道：“医者悬壶济世，无暇儿女情长。” 好话被人抢在前头说了，卓怯病拉不下脸说他也一样，只能鄙夷地瞪了一眼，蹭蹭蹭越过他先一步跨进了药房。 盛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卓兄还真是不改以往这风风火火心浮气躁的性子。 静姝的房间里叶英发现她的手指好像有了力气，一点一点地贴上他的手背，一面让人去禀告几位神医一面小心地感受着她指尖微弱的力道，虽然盛长风说静姝又睡了，但他能感觉到静姝的意识还是醒着的。 去而复返的侍女小声回复叶英，说是盛神针刺错了穴位，姑娘若是醒了也不碍事，不要让她情绪有太大波动就行。 轻柔地拂过静姝垂落的眉眼，却有克制不住的剧烈心跳一路传到指尖，叶英怕吵醒了她，盼着她能睁一睁眼，微颤的唇轻轻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浓浓的药香中有一丝微弱的气流打着转，是她时深时浅的呼吸。 握在掌心里的小手忽然收紧，静姝嘤咛一声，仿佛被人压着有些喘不过气，叶英连忙拉开了距离，却听到侍女低声说静姝睁眼了。 好不容易醒一回的静姝刚刚才因为头疼闭了眼，这回再睁眼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掐着嗓子向叶英汇报，气也不敢喘。 费力地抬起沉沉的眼睫，叶英分外紧张的面容映入眼帘，她只来得及看一眼便抵不住再次耷拉下来的眼皮，“阿英……” 清晰地听到她的呢喃令人欣喜若狂，掌中的小手挣了挣，疲软的五指在他松手之后轻轻拂过掌心，冰凉的触感鲜明地滑过指间，与他十指相扣。心头温热，叶英扣住她仿佛一抬就会滑落的五指，“别怕，我在。” 缓过神的呼吸有些粗沉，静姝的眉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皱紧了，脑海各处都是痛的，她拉着叶英的手微微一拽，力气明明很小，叶英却配合着靠近她身边，“有哪里不舒服？头很痛吗？” 不稳的呼吸声中传来模糊的轻嗯，静姝仍在往里拽着他的手，叶英恍惚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揽着坐了起来。 终于直起上身的静姝靠在叶英胸前缓缓吐着气，沉重的脑袋枕着他的肩膀才没有倒向一旁，叶英低头拥着她疲软的身体，嘴唇微微一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202章 chapter 202 静姝醒过这一回后又睡了几天，叶英同三位神医商量之后，将残雪从剑庐拿回来放在了静姝身边，摸了摸光滑的剑身，这次为了防止再被人暗中做手脚，残雪上没有雕刻任何剑纹，直将它锋利的一面完全呈现在世人眼前。 掌心刚从剑柄上拿开身前就传来细微的低吟，叶英连忙坐到床头将静姝扶了起来，她的精神还是不大好，躺久了总觉得头重脚轻，侍女准备了好几个软垫压在枕头上让她靠着睡，叶英在的时候她更是缠着他给自己当靠垫，反正她是怎么也不想躺下来了。 “唔……”习惯性地抱住搂在腰上的手臂，静姝像是睡不醒似的蹭了蹭男人的肩膀，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继续歪着小脑袋。 叶英叹了口气，他也问了几位神医静姝昏睡不止的症状何时能够停止，当初她身体还好的时候灵气透支昏迷了三个月，如今算上前前后后快有半年的光景仍是不见好，冷玉除了偶尔动动手指也没有任何起色。 唯一好转的便是静姝胸口的箭伤，她躺了那么久，骨头也愈合得七七八八，伺候的人总算不用那么小心谨慎地防止她身上渗血了。 叶孟秋后来有因为冷玉的身份把叶英叫去问话，事到如今再瞒着也没有意义，他便将与静姝有关的所有事情说给了父亲听，包括乌蒙贵将玉魄融入胎儿时期的静姝体内，包括静姝从小就能看见生灵和死气，包括静姝以命换命救回柳夕，包括本该葬身火场时却被华山的两位真人救走并收为弟子。 林林总总，却令人豁然明悟，自那以后叶孟秋便没再说过什么。 相拥着坐了一会儿，静姝的声音忽然传来：“我想看看冷玉。” 在她精神还算好的时候叶英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包括她一系列行为举止，静姝听完后轻哦了一声，她只记得自己胸口很疼然后跑出了房间，后面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印象，裴元说静姝怪虽怪，却不陌生，像是冷玉的性子。 静姝坚持自己走，叶英便扶着她一步一晃地来到冷玉房间，裴元正和药童一起往药缸放药，冷玉也正斜斜地躺在里面，看见那场景静姝的脸倏地一白，“你们在对他做什么！” 叶英连忙拦住跌撞着就要扑上去的静姝，这架势的确怎么看都像是要把冷玉煮了，即便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十分震惊，“别慌，这只是让药的灵气渗入冷玉的身体而已。” 裴元放下药材盆子走过来安抚道：“正如叶庄主所说，你放心，知道冷玉对你很重要，我们不会要他性命。” 第364章 那一瞬间静姝的脑海豁然清明，却睁着眼呆呆地看着缸里皮肤皲裂的冷玉，因为脱了衣服，所以胸口被挖走的那一块十分明显。 她抖了抖唇，随即紧紧地咬住，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从乌灵风手里脱身后可以直接离开，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更是没把他的身体看好，让人在心上剜了那么大一刀。 静姝见过冷玉之后情绪很低落，回去的路上也心不在焉，叶英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带回房间，她有些想哭又不敢在叶英面前流泪，他却仿佛知道她的难过一般，温暖的掌心揉了揉她僵硬的脸颊，“冷玉和我一样不希望你出事，救你是他的本能，也是他心甘情愿。” 吸了吸鼻子，静姝趴在他肩头哑着嗓子小声问：“他会好起来吗？” “会的。”叶英轻吻着她冰凉的鬓发，柔声道：“但是你要先好起来，你身体恢复了，他才会好。” 接下去的日子静姝按时喝药，醒时的精神越来越好，有时候叶英去看她，她已经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静姝的伤已经好了，叶英想带她回落梅居，叶孟秋听后久久没有说话，门外忽然冒出一个小脑袋，正要皱起的眉头一见那个小人顿时收敛了所有厉色。 叶孟秋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挥了挥手，“除了济世堂，不许她去别的地方。” 叶英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门外的女孩不由眉开眼笑，小腿一迈便跨进了书房，若问整个山庄上下有谁人能够自由进出叶孟秋书房不用通禀的也就只有叶家的小小姐叶琦菲了。 “爷爷！”叶琦菲笑嘻嘻地来到叶孟秋面前行了个礼，又转身规规矩矩地向旁边的叶英行礼问好，“大伯伯好。” 叶英点了点头，同父亲告退之后便转身去安排带静姝回落梅居的事。 目送着长子匆匆离去，叶孟秋叹了口气，他最骄傲的儿子，终究还是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袖袍的下摆被人轻轻一扯，一低头就见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满意了？” “爷爷对菲儿最好了！”叶琦菲讨好地在叶孟秋坐下以后抱住他的手臂，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弯成两轮明月，“干娘知道爷爷成全她和大伯伯以后一定会孝顺爷爷的！” 叶孟秋敲了敲那摇晃的小脑瓜子，“要那么多人孝顺我做什么，我同意阿英和她在一起，是以她不会伤害阿英为前提的。” “干娘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大伯伯的！”叶琦菲立刻机灵地替静姝保证道，一连三个绝对说得信誓旦旦。 “你们这些年轻人，唉……”叶孟秋靠在太师椅上缓缓闭了眼，半晌才缓缓问道：“你外祖可有给你寄信回来？” 叶琦菲愣了愣，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笑道：“爷爷这么聪明，想来已经知道了，就不费菲儿这脑子了吧？” 前阵子她偷偷写了信托人送去霸刀山庄，她年纪还小，没有自己的势力，当然用的叶孟秋派给她的人，这人一走，叶孟秋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这小机灵鬼就爱跟人打马虎眼，也会用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叶孟秋抬起一丝眼缝睨了小孙女一眼，“信里写了什么，能跟我这老骨头说说么？” “唔……”倒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只不过这封信是绕过叶晖送出去的，叶琦菲跟叶孟秋约好不告诉叶晖以后小丫头才开了口：“之前我在二伯伯那里听说为了给干娘治病用了很多很多药，把山庄一整年预算的开支全都花了进去，二伯伯为了让资金周转把主意打到北边去了。” 叶孟秋挑了挑眉，他知道济世堂在各处搜寻绝世灵药，高额支出避不可免，没想到一下子就花掉叶家整年的开销，做生意的脑子他自问比不过这个二儿子，能让叶晖觉得棘手只怕不是小问题，“所以你就写信给你外祖帮忙了？” “爷爷会生气吗？”叶琦菲虽小，但也知道叶家和柳家的关系紧张，叶晖这一招险棋要是走不好只怕会把这些年的表面平静打破，“菲儿也没有明说什么，只是写信给小舅舅说爹爹重伤，干娘病危，菲儿每天都很怕。” 可怜兮兮的语气仿佛一夕之间成了孤儿似的，可叶炜早就能下床，柳夕又不是不在，静姝也已经缓过来了，叶琦菲这一出卖惨的戏看得叶孟秋眼角微抽，他这孙女居然算计到柳家头上，怎么觉得一肚子坏水，是不是有点和二儿子接触太多近墨者黑了？ “那你小舅舅怎么说？” “送信的人说小舅舅也在养伤，看完信后交给了别的舅舅，然后菲儿就收到了很多很多人的回信。”叶琦菲掰着指头数了数，“外祖母的、姑姥姥的、大舅舅的、三舅舅的、小舅舅的……菲儿收到信以后拿去跟娘亲一起看，娘亲都哭了。” “你外祖父没给你写吗？”叶孟秋按着叶琦菲的辈分推算，发现她不曾提到那个关键的人物。 叶琦菲嘿嘿一笑，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兜里掏出一封不曾拆开的信，“菲儿收到的信只有这个没在封面上写明是给菲儿的，想了想可能是外祖父写的，就特意跑来跟爷爷一起看了。” 叶孟秋不由戳了戳小丫头的眉心，接过信函后将里面的信纸拆了出来，遒劲有力的笔迹分外熟 悉，开头的称谓如叶孟秋所料那般并不是写给叶琦菲的，而是写给他的。 叶琦菲凑到他旁边看了眼信的内容，只觉得里面的用词十分高深，叶孟秋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爷爷，外祖父说的什么意思？” 第365章 叶孟秋没有回答，完整看过内容后便将它放在火上烧毁，天一教横行中原是一个信号，大厦将倾，风雨骤至，乱世到了。 另一边，叶英将静姝接回了落梅居却没事先吩咐人整理房间，静姝跨过熟悉的院门看着熟悉的一切正有些发愣，脚下一轻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抱住男人的脖子，呆呆地看向熟悉的后厢，却越来越远。 叶英直接将静姝抱进了主卧，猛然回过神的人儿顿时有些不自在，“阿英，这……不太好吧？” 虽说以前不是没住一起过，但回到山庄里众目睽睽的，她和叶英的婚事都还没办，传到别人耳朵里肯定不好，更何况她身上的尸毒都还没个着落，叶英要是跟她住一起，只怕很多人都要睡不着了。 “你在身边我才能安心。”叶英一直将她放到榻上才略微松了手，自从清明以后，他在济世堂里外增添了不少侍卫，可仍旧不放心，若不是那阵子碍于叶孟秋严令他只准在济世堂待一个时辰，他定会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 “可……”静姝总觉得叶英这么把她抱进屋，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对。 叶英按住了她，“没事，听话。” 抿了抿唇，静姝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那你晚上睡哪儿呀？” 第203章 chapter 203 俊眉不由一挑，叶英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绷紧的背脊，偏头在她的侧脸上轻轻一吻，便起身出去叮嘱侍女如何伺候。 揉揉侧脸唇形的温热，静姝听着叶英在外面事无巨细地同侍女交代，觉得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可这样，她只怕要被秦嬷嬷说道了。 然而直到晚上入睡前秦嬷嬷也没私底下跟她说什么于理不合的话，甚至在她偷偷拉住她想让她去劝劝叶英的时候还反过来劝她，“浮仙说你不在的时候庄主每天夜里很晚才睡，早晨也醒得很早，起身之后要先去济世堂附近转转再回来用早膳，庄主放心不下你，你就让他安心一些吧。” 指尖微攥，一想到叶英因为自己睡不好觉静姝就有些内疚和心疼，秦嬷嬷看她垂眸不语的模样忽然将她拉到角落里，“你先跟嬷嬷透个底，你睡着的时候尸毒不会发作吧？” 静姝摇了摇头，有残雪在，尸毒还算安稳。 秦嬷嬷舒了口气，自从见过静姝那天夜里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掐着卓怯病的脖子不放，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原先值夜的侍女也再不敢伺候，生怕不声不响地就被静姝拧断了脖子。 夜里静姝喝了药便去沐浴，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那段时间一直是侍女帮她擦身换药，虽然侍女每次都擦得很干净，但她仍觉得身上有些粘腻，见到盛满热水的木桶她眼睛都亮了。 婉拒了侍女的伺候，静姝关好房门，褪去衣裳便泡进热水里，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热水化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伤疤，盘亘在冰白的皮肤上十分明显，背后也有一个差不多的疤点，代表着曾经的穿胸一箭，她小心地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疤痕，缓缓吐了口气。 都过去了。 叶英走出来的时候里屋一个侍女都没有，只听到屏风后传来的水声，“静姝？” 泡在水里走神的人下意识地抬头愣看着屏风后透出来的人影越来越近，一袭白衣出现在屏风旁时脑海猛地一个机灵，往水里缩了缩，“你怎么在这？” 忽然，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叶英也说去沐浴了，杂役们刚刚抬了好几桶热水进门，除了她泡着的这个桶其他的都到哪儿去了？她看着已经洗浴完毕的叶英脑子有片刻的空白，怪不得她之前把人请走的时候对方一脸的欲言又止。 叶英微微沉默一会，“主卧后面有浴池。” “……哦。” “洗好了么？” “嗯。”静姝看见走上来的叶英连忙改口，“没……没有！” 顿住脚步，叶英无奈地朝她“看”了一眼，后者仿佛接触到他的“视线”一般整个人钻进了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我去叫人进来。” 侍女很快进来服侍静姝起身穿衣，赤足刚从屏风后走出来就被人抱离了地面，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却清晰地感受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炽热。 叶英把静姝直接抱到床沿坐下，紧跟在后面有些无措的侍女终于找到机会给她擦脚，“收拾好便出去吧。” 一群侍女迅速清理完房间的水渍退出门外，身着侍女服却略显品级的女子看见她们出来微一点头，摇曳的烛光透过窗纸，她犹豫了一会没有进去，而是安排好值夜的侍女后离开了。 屋内，叶英掌心凝聚了一丝内力缓缓驱散着静姝发丝间的水汽，坐在他怀里的人儿有些无所适从，索性摸过了放在一旁的残雪。 残雪一开始并没有剑鞘，静姝为了携带方便一直都用布兜装着，遇到情况紧急的时候以残雪的锋利拔一次便破一次。这次叶英把残雪送回剑庐，也考虑到了静姝的携带给它配了一个极为轻薄的剑鞘，戴在身上既不沉重也不容易破。 静姝想到唐傲天那一箭几乎将残雪削薄的剑身划断便有些肉痛，叶英拿去剑庐修补之后也不知能不能填回去，可当她把残雪□□的时候却微微愣住。 察觉到她盯着残雪发呆，叶英放下了她冰凉顺滑的长发，“怎么了？” “残雪怎么……”莫说当初那条深深的划痕，曾经繁复华丽的纹路一道都没有了。 第366章 叶英微微一顿，随后便将之前残雪被不知名的人刻了可疑的阵法一事说给静姝听，末了他又问她记不记得残雪被谁人拿走过。 可残雪不是静姝拿着就是冷玉拿着，谁人能做这样的手脚？ 静姝在心里疑惑，叶英的声音又传来，“在丐帮总舵，你是什么时候拿回残雪的？” 是了，只有那一次，静姝被叶英弄晕，将残雪交给了丐帮老帮主夫人保管，残雪既不在静姝手上也不在冷玉手上。 “可我觉得老帮主夫人心地挺好的……”静姝将残雪收了回去，并不认为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会对自己做什么，心思忽然一顿，“冷玉好像说过岳州回来以后我身上有点奇怪。” 叶英微微抿唇，又把孙思邈说的话说给静姝听，也许其中的确有所关联，这件事不可轻易下定论。 “我能看看那个阵法么？” 见叶英低头，静姝便道：“师父教过我五行八卦，我还挺有天赋的。” 眉心轻动，他揉了揉她的小脑勺，“不急，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我明日再让人拿给你。” 心里揣着事，静姝毫无困意，熄了烛火之后她躺在叶英身边，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一柄银光四射的短剑，曾经那些复杂到难以看清的纹路忽然丝丝缕缕地呈现在眼前，重叠又拆解，歪歪扭扭的线条连贯成一体，总觉得有些莫名。 第二天一早，满脑子符文混杂的静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一宿没睡，身边的人一下床她也一骨碌坐了起来，叶英见她这么快就起身有些意外，“没睡？” “嗯……可能吧。”叶英起床她才回过神，就发现天亮了。 摸了摸静姝的额头，她的脸好点冰凉，与之前的感觉不太一样。她的精神才刚好一点，大多时候还是有些不济，到了夜间更是沾枕便睡，忽然醒了一夜让他有些担忧，“有哪里不舒服吗？” 摇摇头，静姝前脚刚下地就被人抱了回去，她纳闷地看着叶英，“我没有不舒服。” 叶英不放心地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小手分出一丝内力仔细检查她体内的气息，结果没有任何异样。 早膳后静姝按约好的时间去济世堂让几位神医诊脉，神医也说静姝的脉象同以往没有变化，叶英提及她一宿没睡，卓怯病凑近看了看静姝清明的眸光，“你不困了？” 静姝摇了摇头。 “昨天之前走几步路就犯瞌睡，怎么才走了不到十二个时辰就不困了？”卓怯病嘀咕着又给静姝把了脉，还是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几人陷入了深思，静姝却渐渐觉得眼皮有些沉，“唔……” 盛长风诧异地看着她摇摇晃晃地倒在叶英身上，和两位老伙计相看一眼，脸色都很耐人寻味。 叶英接住像是困得睡去的静姝，也有些无言，“几位先生，这……” 孙思邈忽然问道：“静姝姑娘昨天走以后是不是一整天都没睡？” “……的确。”仔细一想，静姝回落梅居以后精神便很好，完全看不出之前昏睡不止的症状。 再把睡着的静姝抱回落梅居，一个时辰后她便醒了，一睁眼，一群人都坐在旁边盯着她看，她坐直了身子，问：“我睡着了？” 叶英抿了抿唇，轻嗯一声。 孙思邈上前来给她把了脉，“气血略显充盈，问题不大。” 盛长风和卓怯病也挨个给她把过脉，结论和孙思邈一致，盛长风不由捋了捋胡须，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会不会是落梅居的环境对静姝姑娘的身体有好处？” “可静姝不曾入睡……” 孙思邈沉吟一会儿，道：“静姝姑娘往常将寒铁带在身边的时候，也是无法入睡的。” 若是不说，叶英险些忘了在他去扬州以前，静姝只有在冷玉将残雪拿去别处才会睡着，后来他在她身边也是夜夜以自己的内力温养她的经脉，压制寒气上涌她方可入睡。 不需要他在旁边便能安心入睡的情景，好像是在岳州回来以后。 静姝也许是和叶英想到一起去了，她不由按住了旁边的残雪，银白的剑身微微脱出一截，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刻在残雪上面的阵法，“阿英，那个阵法呢？” 叶英吩咐侍女将画了阵法的纸取来，静姝的目光一瞥纸上那寥寥几笔有些呆愣，“这个……和我昨天晚上想的一模一样。” 孙思邈一见是那张图纸，不由陷入沉思，另两位神医于周易一道不通，自然看不懂这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叶英却抓住了关键词，“你想的？” 因为先前被孙思邈道破了玄机，叶英便将那张画了阵法的纸从静姝身边拿走了，她应该没有见过才对。 静姝点点头，“残雪本身的剑纹很复杂，刻阵要避开这些干扰，所以能够拼凑进去的阵法并不多，因此也画得歪歪扭扭的。” 她用手指在纸上笔直地画着线，像是把那些歪斜的线条复位，“乾坤定南北，坎离定东西……咦？有些不太对。” “不错，这是后天八卦，乃周文王所创，坎离定南北，震兑定东西。”孙思邈缓缓出声，“纯阳真人所授道法，太极两仪四象八卦六十四爻，是先天八卦，与此有略微差别。” “……这样啊。”静姝好奇地看着那个图案，奇怪，那她是怎么想到套用这样一个阵法的？ 第204章 chapter 204 第367章 送走三位神医后叶英回到房内发现静姝仍坐在床沿盯着那个图，他上前拿开她手里的纸，“静姝。” “嗯？” 如果这个阵法当真是在丐帮的时候刻上的，那静姝前前后后的状况的确可以解释得通，这件事需要查证，但与此有关的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静姝的身世。她从小就是孤儿，茫茫人海寻找亲生父母无异于大海捞针，突然有了这样一条线索，也许十分关键。 叶英尽量语气平稳地问道：“你可想找回你的父母？” 静姝的视线略略一呆，一晃都快三十年了，除了刚出生的那几年她会想一想为什么双亲会不要她，后来……就再没想过了。 “他们都不要我了。”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而且我现在这样子……还是算了吧，即便找到他们也不会认我的。” 冰凉的手指忽然被温热的掌心包裹，静姝抬头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想要说什么的男人，忽然弯眉笑了笑，“好啦，我没关系的，我的娘亲只有一个，自始至终。” 很多时候她没觉得自己是个孤儿，顾心兰对她视如己出，叶英又疼她爱她，周围的人都对她很好，藏剑山庄对她而言就是她的家，如今她就想着怎么能在这个家里好好地活下去，和她的爱人家人一起。 见叶英不自觉地皱眉，静姝又摸了摸他旋起的眉心，想要抚平所有的皱褶，“你别总皱着眉头了，本来就老，再皱下去就成小老头了。” 叶英对她忽然转变的言语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下颌却蓦地被捧起，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两颊，“不许叹气，老头子似的。” 薄唇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话还是咽回去换成了别的，“你几时这般嫌我了？” 静姝眯了眯眼，把半蹲着的人拉起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双臂讨好地搂着他的腰，“都说酒是陈年的香，姜是老的辣，我可没说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门外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静姝这才发现秦嬷嬷和另一个侍女站在门口，顿时一缩脖子当起了缩头乌龟。 叶英低咳一声，旁人立刻退走，他无奈地揉了揉埋在胸口的小脑袋，“看来你精神的确是很好。” 好到以前嘴上的伶俐劲都出来了。 静姝睡不着，在房间里待着也是闷，叶英便带着她在落梅居里走，书房前静姝望着那棵常开不败的海棠望了很久，手心忽然伸出接住一片被风吹来的花瓣，“四年了，一天都没谢过吗？” “未曾。” 幽幽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比四年前更加茁壮繁茂的海棠树，四年，不对，五年前她擅自练习传渡灵气的方法，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落梅居聚集的天地灵气比别的地方都要多，把冷玉也挪回来会不会好一些？” 静姝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当年她的师父也说过她常住的地方应当有灵气氤氲，皆因她体内阵法之故，这么一想的确有几分道理，也怪不得静姝一回这里精神就很好。 “好。”叶英唤来侍女去济世堂传话，把冷玉挪过来也好，静姝也会放心一些。 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叶英牵着静姝的手进了书房，虽然她不想追查自己的身世，但那个莫名的阵法还是要一探究竟，为此叶英决定给郭岩写封信，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残雪在丐帮由老帮主夫人保管的时候是否有他人接触过。 如有必要，他可以带着静姝再去一次君山。 在书案上铺开信纸，提笔着墨，指尖丈量着下笔的位置，叶英缓缓地落下书信的第一个字，静姝一手托腮靠在他对面，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原来他已经可以写得这么顺畅了。 她不知道的是，之前的几次传信，叶英不想假手他人，写废了无数张信纸，思维一旦打岔便只能重来，他练了很久才写出一列一列没有重叠的字。 时辰一到，秦嬷嬷端来了药，看见一黄一白两道身影靠在同一张案边，只觉得这场景有很多年不曾见过，眼底一阵酸涩，她连忙敛好情绪，端着药走进去，“静姝啊，该喝药了。” 静姝闻声立刻从她颤巍巍的手里接过药碗，叶英也在这个时候停了笔，道：“下次这些小事交给浮仙做也可，嬷嬷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还是多休息的好。” “嬷嬷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去济世堂找人帮您看看。”静姝将药碗搁在了桌案上也跟着叶英一起劝道，上次秦嬷嬷在济世堂中了暑热晕倒的事她也听说了，秦嬷嬷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只盼着这位替叶英和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能健康长寿。 “唉嬷嬷没事，那药还热着的，你快喝了吧。”秦嬷嬷拍拍静姝的手背，示意她先喝药，“喝完药嬷嬷就去休息了。” 静姝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孙思邈给她配的药总是要求一次一海碗，且苦得人龇牙咧嘴，整张脸都皱到一处去。 “哎唷你这孩子……好好好，嬷嬷这就去休息。”秦嬷嬷被她的举动弄得又惊又无奈，接过空了的药碗走了两步又回来道，“苦不苦，要不要给你拿点蜜饯来？” 静姝看了看叶英，忽的上前挽住了嬷嬷的手臂，“我先送您回去，蜜饯我自己去拿就行。” “这哪使得，你是主子哪能让你自己跑？” “我什么时候成主子了？”静姝睁了睁眼，秦嬷嬷刚要说什么就被她抢过了话头，“就算是主子您也是我嬷嬷。” 第368章 一老一小互搀着走出书房，落在前来送茶水的罗浮仙眼里有些发愣，直到静姝带着秦嬷嬷走远才收回视线。她低了低头，将茶水端进房间，叶英已经写完了信正在写着信封，她小声地将茶盏搁在案头，“庄主，热茶。” “嗯。” 罗浮仙在旁边候了一会儿，见叶英没有任何吩咐，便拿着茶盘躬身退了出去，一出门又撞见回来的静姝，那张青白的小脸对她笑了笑，她赶忙低下了头让开了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身中奇毒的缘故，这位二十多岁的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仿佛二十不到的样子，与叶英相比更像个孩子。 书房里传来叶英和静姝讨论什么时候让秦嬷嬷安享晚年的声音，罗浮仙站在门口想道：也许就是因为像个孩子，所以才会更随性地在叶英面前撒娇吧？ 这天亥时的时候，叶英站在静姝面前随她解着衣带，褪去罩衫和外袍后直接抱着她上了床，静姝忽的按住了他拉着自己的手，小小的手一左一右将他的双掌合拢放在他胸前，“阿英，你睡吧，不用管我的。” 叶英正要皱眉额前便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敲，下意识地想叹气趴在他胸口的小人又按住他微启的唇，“不许皱眉不许叹气。” “静姝……” “乖乖睡觉。”静姝瞅着他无奈的脸，打定主意不让他再一晚上耗费真气护着她入睡了，“你不好好睡我就自己去书房过夜不陪你了。” “静……”叶英的声音再次被打断，她一板一眼地说道：“想独守空房吗？” 叶英微咳一声，不再说话了，只是表情却有些难言，忽的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张牙舞爪的猫儿瞬时绷紧身子缩成一团，小手推搡着想把他移开，推不动只能干瞪眼。 低头吻住抿紧的唇，清苦的药香顺着唇舌蔓延，静姝的手一松，借机绕过身下的手臂便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流火的七月天气仍会时不时的酷热，冰凉的体温靠在胸前不冷不热很舒爽，下颌抵着她绷紧的肩窝，温热的呼吸让怀里的人低吟一声，叶英轻轻吻着她纤细的脖颈，双臂收紧了怀抱，“别闹。” “我……”微喘着气的静姝好些郁结，背靠着的胸膛起伏无比鲜明，她却不敢乱动了。 过了一会儿叶英松了松手，道：“明天我吩咐剑庐把残雪上的纹路雕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静姝将自己的手挣了出来，裹着被子将叶英的手臂压住，仍不打算给他输送真气的机会，“我醒一段时间也没事，反正都睡了那么久了，睡得我头疼。你好好休息吧，不然我真的跑书房去了。” 静姝也不想看到叶英为了她总是睡不好，要是他不乖乖睡觉明天她就跑去济世堂问问盛神针怎么扎睡穴。她在心里盘算着，叶英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早知道抹了剑纹她会睡不着他一定会再三斟酌的。 第二天一早，守了叶英一晚上的静姝趴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晨曦透过窗纸的时候，她看到那双长长的眼睫轻轻抖动，泄出一缕熹微的光，可惜她却无法完整地看到他眼底的风景，指尖温柔地沿着轻动的眼皮来回细抚，腰上的手臂渐渐圈紧，她凑到微抿的唇边轻啄了一口。 “早安，阿英。” 这样的一个早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的温馨是为了后续的40米大刀√ 第205章 chapter 205 叶孟秋不许静姝去济世堂以外的地方，叶英原本还担心把她拘在小小的院子里会烦闷，后来才发现他的想法有些多余。每天早膳和晚膳以后她要去几位神医那里试药，回来之后大多抱着书在看，不然就是在冷玉房间里。 一旦静姝抱着书坐下就很少搭理人，叶英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在看医书，现在难得三位神医都在，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起来很方便。 见她如此精神又不空坐着发呆，叶英也放下了心，只是一想到她晚上不愿入睡就有些头疼，他的好姑娘甚至特意从盛长风那里借了银针，不知是被她藏在了哪里，总会时不时地中招。残雪也被她时时刻刻带着不给他机会拿回剑庐，要么躲躲闪闪要么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极了不肯睡觉的小孩子。 对此他私底下问过孙思邈如果将之前的阵法刻在别的地方会不会有效，孙思邈告诉他刻阵的媒介很有讲究，刻在一般的地方譬如之前将阵法画在纸上就没有一点效用，想来想去，除了残雪静姝也不会随身携带什么东西。 孙思邈看叶英似乎对此无奈至极，便宽慰他静姝只是之前睡久了如今好不容易醒有些厌睡，过一段时间她觉得累了就会想睡的。 知道静姝身体好了以后叶琦菲又时不时地抱着糖糖来串门，过了年叶琦菲就九岁了，模样越来越像柳夕，大大的眼睛分外有神，笑起来像一双弯弯的月牙儿。 “这个叔叔真的和大伯伯好像。”叶琦菲凑到冷玉跟前上下左右打量个仔细，觉得很难把他和叶英区分开，当初等静姝回庄的时候看到马车上抬下来的冷玉她也吓了一跳，“干娘分得清吗？” “嗯。”静姝摸了摸糖糖的毛，“他们性子相差很远，一开口你就知道了。” 叶琦菲歪歪脑袋，“唔……那要是就这么躺着，干娘能分出来吗？” “能。”静姝是玉魄的宿主，冷玉和她之间有独特的联系，只要仔细感受就能分出来谁是谁。 第369章 叶琦菲闻言紧盯着冷玉的脸，试图从那张如出一辙的脸上找出一丁点不同的地方，可盯了半晌也没出什么来，“还是干娘比较厉害，菲儿看不出。” 将糖糖递还给菲儿，静姝看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仍是一动不动的冷玉，若不是她的眼睛告诉她的确有一丝一丝的灵气钻进他的身体，她会怀疑把冷玉带回落梅居也没有任何效果。 “小小姐，三庄主和三夫人来了。” 一听侍女的话叶琦菲立刻回头，“爹爹怎么来了？” 叶炜还在养伤，怎么会突然来呢？静姝跟在跑起一溜烟的叶琦菲后面出门，前院人影绰绰，好像的确来了不少人。 等静姝走到前院的时候，叶琦菲和柳夕正一左一右小心地扶着叶炜在书房里坐下，叶炜的伤看着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上无奈得紧，由着母女俩把他当成伤残搀着落座，这架势更是让看不见他脸色的叶英忍不住轻责了一句：“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看了眼满脸谨慎的妻儿，叶炜微咳一声：“在院子里待久了出来透透气，想起好久没来大哥这里，就过来看看你们。” 静姝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而是看着随行而来的七八个侍女丫鬟，她没记错的话以前柳夕出门身边都很精简，最多带两个贴身侍女，加上叶琦菲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也就三个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谨慎了？ 再偷看一眼书房里僵坐着的叶炜，她恍惚又明白了什么，这时，察觉到她在外面的叶英出声叫她进门，她便迈步走了进去，叶炜一见到她有些发愣，过后又冲她点了点头。 听说叶炜之前在洛阳受天一教埋伏，在乌灵风手里受了很重的伤，险些不治，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正月里冷玉被人设计引走，重伤唐书雁之后又跟乌灵风两败俱伤。 冷玉和叶炜的实力都不弱，唯一的解释便是乌灵风变强了，她原本的武功并不能算强劲，只是靠着一手用毒的本事让人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可尸化之后不仅仅是毒术，她自身的武功只怕也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静姝？”叶英叫了她两声，杵着不动的人蓦然回神，一见屋子里的人全盯着她看，静姝连忙扭头看向来到她身边的男人，“嗯？怎么了？” 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么走神，叶英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同弟妹好久没见，带着琦菲一起去院子里走走吧。” 叶英应该是和弟弟有话要说，抬眼看向柳夕，静姝点点头，余光忽然瞥见叶炜递来的眼神，她顿了顿，上前挽住柳夕的手便走出去了。 母女俩一走，叶炜不由舒了一口长气，活动了一番肩胛，端起面前的水杯自顾自喝了一口，叶英眉心轻动，“伤好了？” “是啊。”一口温水下肚，心里的苦闷也随之化了开来，“夕儿同我闹脾气了。” 叶炜重伤起初瞒着柳夕，后来被柳夕知道以后又逢叶琦菲受伤，两头无法兼顾的柳夕一夜之间险些崩溃，叶炜的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给他换药的时候看见皮肉开裂外露的骨头脸色就再没好过。即便如今伤口痊愈，柳夕也总不放心他做这做那，他想安慰一番妻子，却不见一丝笑容。 “我本想同菲儿打个商量让她去哄哄她娘，可这回菲儿也站在她那边。”如果他不示点弱，母女俩都指不定理他，忍不住又叹了口长气，叶炜端着面前的水杯仿佛在喝着闷酒，“大哥，静姝的话夕儿或许能听进去，你帮我和静姝说说，让她帮我劝劝。” 叶炜一开口，叶英就知道他已苦恼了很久，自己这个弟弟想来不习惯麻烦其他人，这次突然找静姝帮忙，应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会同静姝说的。” 海棠树下，静姝见她们一路走出来柳夕的神色都僵硬着，“怎么啦？三庄主的伤不是好了吗？” 柳夕别开了眼，再一回头眼眶里已蓄满了泪，“静姝，我……” 静姝朝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拍了拍柳夕的后背小声安慰几句，随后直接带着柳夕和叶琦菲来到主卧，屏退了侍女之后柳夕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肩上泣不成声。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柳夕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后怕，她早已不是那个坚韧不拔的漠北女子，为人妻，为人母，她的生命曾经多姿多彩，也曾失去颜色，重活一次，她为自己轻易放弃丈夫幼女的行为忏悔，也因此把他们看得比什么都重。 噩耗来临的时候，她仿佛一叶被巨浪卷进海里的小舟，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菲儿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的时候我真的很怕，我想找他，可我一转身，连他也要弃我而去……”柳夕颤抖地抓着她的衣袖，絮絮叨叨地仿佛说着曾经的梦魇，“是我不好，是我放不下，他知道我担心哲弟的安危才特地为了我去洛阳寻找哲弟的下落，结果这一去……” 柳夕越哭越失控，叶琦菲有些慌张地抱住她的胳膊，“娘亲，菲儿已经好了，爹爹也好了，娘亲不哭，娘亲不怕了……” 静姝抿了抿唇，面对这样的柳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掌心机械性地抚着她的后背，待她哭累之后指尖跃出一点银光，精准地扎进她的睡穴。 小心地扶着柳夕躺下，静姝轻声问：“你娘亲这样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叶琦菲沮丧地蜷在柳夕的臂弯里，“白天都好好的，爹爹受伤，娘亲夜里一直跟我睡，她经常这个样子。” 第370章 “怎么不去找济世堂找神医们开开安神的方子？” 叶琦菲耷拉着头，平日的机灵鬼敛起了所有的聪明劲，皱着小脸很是为难，“老神医们都忙着给干娘开方子，菲儿没敢去打扰他们，怕耽误干娘治病。” “没关系，你去吧，如果三位先生都忙，你还可以找那位裴元裴先生，他医术也很好的。”静姝揉了揉叶琦菲的脑袋，“一会儿就去，知道么？” “嗯嗯。”叶琦菲倏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 “记得把你爹爹叫过来，你娘亲累了，让你爹爹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叶琦菲连连点头，很快就跑没了影，不一会儿叶炜的脚步便急急地走过来了，步履生风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是那个一刻钟前连坐下都需要人搀扶的家伙，刚毅的面容一见柳夕躺在床上顿时露出担忧，“她怎么了？” “哭累了，我就让她睡了。”静姝起身将位置让给叶炜，后者连忙坐到床边，关切地看着满脸都是泪痕的柳夕。 “三夫人有梦魇，过会儿说不定会发作，她睡着的时候你最好不要离开她身边。我已经让菲儿去找裴师兄开方子了，回去好好陪着她。” 叶炜点了点头，将柳夕小心地抱了起来，谢过静姝之后带着她回去了。 站在屋檐下目送着那群人远去，身后一道清冷的气息靠近，她没有回头，“三庄主是不是想让我在三夫人面前替他说说话？” “嗯。” 心口有些闷闷的，静姝垂下视线看着阶边逐渐泛黄的草叶，“其实见过三夫人以后，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手臂从后揽住她瘦瘦小小的身体，叶英贴着冰凉的鬓发轻声道：“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可事情还是会有个万一的，我不也经常跟你保证会保护好自己么，结果还不是总是落得一身伤。”静姝抿了抿唇，掌心覆上他温暖的手背，像是下定了决心，“阿英，我要好好学怎么治病救人，虽然我会的东西林林总总有很多，但其实每样都没学好，不过就这一个，我一定下功夫跟几位先生们踏踏实实地学。” 她在叶英的怀里转过身，两眼认真地看着他微垂的容颜，“所以你要答应我，如果将来你受了伤，一定不能躲着我，绝对绝对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想起四年前刚玩剑三为了情缘修奶的自己，现在想想觉得当时真的是蠢，居然为了个渣男幼稚鬼这么费心，mmp 第206章 chapter 206 喉咙微微发紧，叶英按着她的小脑袋深深地交颈相拥，“好。” “你也不许让别的庄主瞒着我，二庄主唬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我可不想像三夫人那样连三庄主命悬一线都还被你们兄弟几个瞒着。”五指微微攥紧了他的衣袍，静姝的眼眶有些胀痛，“叶英，我要你发誓，今后不准欺我瞒我，出了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抱着她的人没说话，静姝咬了咬牙，“如果你敢瞒着我，我就跑到你绝对找不到的地方，一辈子都躲着你不搭理你，我说到做到！” 心中随着她的声音起了不小的涟漪，叶英抱紧了怀里的人，“那你呢？” 她？ 静姝一呆，似没反应过来。 “今后如果有什么事，你还会瞒着我吗？”她想要抬头说话，却被他按着脑袋箍在怀里，“如果再遇上什么麻烦，你还会躲着我吗？” 幽邃的眸子满是怔愣，她没想到会被叶英反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语塞。他却继续说道：“静姝，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除了让我离开你；你也可以不答应我任何事，除了留在我身边。” 静姝呆呆地看着他背后如雪的华发，如他先前一般陷入了沉默。叶英久久地等着她的答案，等到她的小手重新攥住他的衣袍，清凉的呵气在耳边回荡。 “我们都说到做到。” 叶晖从小厮那里听到落梅居发生的事十分感慨，得知裴元亲自上门给柳夕诊脉情况好了很多后才放下心，叶家从这一年开始大小风波不断，希望接下去不要再有麻烦事发生了。 “二庄主，大庄主那儿的侍女传出话来，说静姝姑娘想见见您。” 叶晖一愣，表情顿时有些难言，自打他跟静姝交代了一堆心里话后他就没再见过静姝了，之前她一直昏睡不起，醒了以后叶英也限制旁人出现不想给她太大刺激，后来回了落梅居，也就这两日的功夫。 “成，我去一趟。” 可到了落梅居门口，他又突然踌躇起来，听说那次他走了以后静姝哭了好久，叶家早先没有女儿，所以叶晖一直把叶英身边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当妹妹看，带着她在庄子里做事也是极为护短的。难得说了一回重话，听到她哭心里自然也不是滋味，这丫头应该不会埋汰他吧？ 婆婆妈妈不像话，叶晖挺直了胸膛走进去，来领路的侍女直接将他引到了书房，一团白色的人影正偎着暖炉看书，散着一头华发也不怕被炉火烤焦了去。 叶英不在。 抬头见叶晖的视线四下打量，静姝便道：“庄主去剑庐了。” 叶晖点了点头，他其实还说不准叶英不许别人打扰静姝是不是因为他来着，他看向抱着书站起来的女子，小脸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也有神，比之前见到的那回有生气多了，就这么瞧着除了身子瘦得不像话，也看不出她身上中了很严重的毒。 第371章 “你好点了吧？” “嗯。”静姝其实是特意瞅准叶英出门的时候让人去请的叶晖，两厢对望着有些尴尬，倒是她低下了头，“二庄主……您别生我的气。” 叶晖一挠头，“嗐，这哪里话？” “秦嬷嬷说以前您每天早晚都会来跟庄主说事，可我回来以后您就没来过，都是小厮传的话。庄主没吩咐下去要拦着谁，您不来，是您在刻意避着我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叶晖闻言便放下了故作轻松的表情，叹了口气，“之前跟你说的话，怨我不？” 静姝摇摇头，“二庄主说的都是心里话，我明白。我只是知道庄主这些年过得不好所以心里一直难过罢了。” 叶晖的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你好好的，大哥就会过得好的。” “嗯。” 见静姝应得这么利落，叶晖心里不由直打鼓，刚想旁敲侧击试探一番就听到静姝继续说：“最近几位神医一直在耗费大量的药材，山庄的压力应该不小吧？” 压根没想到静姝会来这么一句，他不过是把叶家商行的生意往北边窜了窜，怎么全天下都知道他手头紧似的？ “之前我把揽月楼每次珍宝会的收入都存在叶家名下的钱庄里，那笔钱二庄主可以随意挪用的。” “这……”很久以前静姝寄回来的那些票号叶晖至今还不曾动过，突然被静姝提起，他也想起那笔天价的黄金来。 是的，黄金。 “这不好吧？”那次静姝扯了个让他没法拒绝的由头所以他才暂时收了下来，如果把那笔钱全都充给了叶家…… “二庄主，我手上一分钱没有才会哪里都去不了，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不错，但那毕竟是你的钱。” 静姝轻轻地哦了一声：“原来一家人的钱还分我的跟你的。” 叶晖仿佛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正寻思这里头的态度就见前面的人忽然走过他身边，小手一伸搂上门外悄悄站着的身影，“二庄主不收钱，那我就不喝药了，这钱都分了你我，既然不是我的钱买的药，那我喝着不安心。” 这是哪门子歪理？ 叶晖愣是给她气笑了，奈何她眼下正窝在一个他也不敢动的人怀里，不然他不介意和她掰扯掰扯，“大哥。” “嗯。”刚从剑庐回来的叶英听到了方才他们说的几句话，心里也明白不少，兄弟几个就数叶晖最适合操持家业，钱账上出的问题都是叶晖全权管理的，因此如果叶晖不主动提，他也不曾想到开销的情况。 怀里的人一直在背后揪他的衣服，叶英在心里暗叹一声，如果不帮着静姝说话，他的好姑娘回头肯定跟他闹，他揉了揉那只是看着安分的小脑袋，“既然是静姝的意思，二弟便照她说的做吧。” 叶晖深深地看了静姝一眼，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行行行，既然是静姝的嫁妆，那静姝说怎么用就怎么用，大哥，我先忙去了。” 叶英愣了愣神，叶晖走了以后他揽紧怀里想开溜的人，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两个字：“嫁妆？” 耳根子倏而充血，静姝支支吾吾地挣扎了几番，奈何叶英的手跟铁臂似的牢牢地把她圈紧，她一时泄了气，道：“我是为了让二庄主收下随口说说的。” 叶英的表情有些莫名，随后才缓缓开口：“不曾纳采，怎么先把嫁妆送上了？” 静姝抿紧了唇，这让她怎么说好？ “我倒是不知原来你也会这般性急。”叶英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也好，不如我们……” 这都什么跟什么，静姝憋不住，瞅见秦嬷嬷正朝这边走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时辰差不多我该去喝药了，不然嬷嬷又要把药端来了。” 怎料叶英将她抱了起来，清俊的容颜正对着她的小脸，“静姝，我们把婚礼补上可好？” 装傻充愣的人儿彻底傻了眼，他刚刚说什么？ 估计着静姝的确到了该喝药的时候，叶英却不打算放过她，径直抱着她往后厨的方向走，秦嬷嬷眼见主子走来连忙绕了路，静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救星走远，她有些羞恼地瞪着旁边的男人，“你这是逼婚。” “静姝，你已在我叶氏族谱上，我们只是补一个婚礼而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后厨门口，叶英将她放了下来，“四年前给你立衣冠冢，我就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只是当时父亲尚不许你进祖坟，我又想到你的尸骨其实在山庄里，就没再坚持，而是在兰姨身边立了墓碑。” 静姝忽而想起她见过的那块墓碑，怪不得秦嬷嬷之前没说她什么，原来叶英早就已经把名分给她按上了。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复杂难辨，一改刚才的羞恼而是闷闷地搂住了他的衣裳，“你定就行，我听你的。” 俊眉舒展，叶英捏了捏她微僵的小脸，“也要你乐意才好，你若是不乐意我也不想强求。” “我哪儿能不乐意啊，能嫁给叶大庄主做梦都要笑醒。”有些别扭地推了他一把，“我先去喝药。” 听着她脚步匆匆地跑进后厨，叶英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她出来，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不由莞尔，来往的杂役纷纷向他行礼，今日的大庄主似要不一样些，好像……很开心。 厨房里的气氛很融洽，静姝还是以前的静姝，认识的杂役都笑着问好，新来的也点头致意，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架势，罗浮仙领着更换床铺的侍女经过，听见她向煎药的侍女道谢不由回眸看了她一眼，秦嬷嬷说这位静姝姑娘很好伺候，看来的确是这样。 第372章 自个儿跑到厨房喝药的主子，这怕是头一个吧？ 叶英说要补一个婚礼，真正考量起时日却发现最快也得明年，沈老太君去世已过百日，那便一年之内都不能办喜事，时间只能往后推延。 他说给静姝听的时候后者正捧着医书看得起劲，因为之前被叶英打趣说自己早早备好了嫁妆等着成亲，静姝这回没有表现出半点焦急，十分坦然地回答：“没关系，反正我在这里又跑不了。” 这话让叶英哭笑不得，习惯性地伸出手正打算揉揉她的头就听到门外的侍从禀报：“庄主，忆盈楼的叶芷青姑娘有书信来。” 静姝放下书走出去接过信函，“叶姑娘怎么突然写信给你？” “也许是因为天一教的事。”叶英起身来到她身边，“拆开看看。” 拆开信封简单地看了看，“叶姑娘说天一教的势力已经撤回西南，根据他们的行迹已经推测出了天一教总坛的所在位置，乌灵风被冷玉打成重伤，乌蒙贵眼下应该正忙着救她性命，叶姑娘问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联合各大门派清剿。” 第207章 chapter 207 “叶家探子也有回禀天一教总坛在五仙岭一带，如今的确是个时机，我得同各位掌门商量一番。”之前八大门派的联盟因为唐傲天的动机不纯并没有真正奏效，不过现在唐门是唐老太太在主持，应该不会有太大差池。 “叶姑娘说相同的信她也有寄给别的几位掌门，如果方便八月二十在忆盈楼会面。”静姝看完信的内容再一算时间，也就十几天的功夫，过完中秋叶英就得动身。 叶英点了点头，“你与我同去？” 踌躇了一会儿，静姝摇摇头，“你去吧，我每隔几个时辰就得喝药，而且我一出门就困，你带上我太不方便了。” 而且她的身份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会给叶英带去很多麻烦。 “可你在这里……” “不是说了嘛，我又不会跑，我很乖的。”静姝正儿八经的乖巧让叶英一时有些不适应，缓过神来才揉揉她的脑袋，“那我安排别的人过来保护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嬷嬷或者浮仙。” 中秋宴设在楼外楼，静姝把叶英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书，入秋之后她有些习惯性的咳嗽，几位神医研制出了一个新药方打算让她试试，试药的过程凶险不定，和叶英一商量便安排到他扬州回来之后。 “静姝姑娘，歇歇喝碗粥吧，特地拌了点鸡汤，很补的。” 抬眼一见是罗浮仙，“你怎么没有跟着庄主？” 对于这位叶英的贴身侍女，静姝之前不是很有印象，不过藏剑山庄的侍女那么多，她也不一定都见过。 罗浮仙放下汤碗福了福身，“除了起居，庄主不惯身边有女婢候着。” 也对，之前他最多只让秦嬷嬷跟着，后来嬷嬷年纪大了，他便独来独往。几年前嬷嬷说要找人接替她的位置伺候，叶英并不习惯，最后还是把自己带在身边。 世人说叶英性子孤僻，也是有迹可循的。 想起以前的事，静姝不由笑了笑，低头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孙思邈说她如果要试药少不得会败坏身体，所以叶英交代厨房平时给静姝炖的粥汤要多以滋补为主。过去她对这些东西很排斥，现在为了自己也为了叶英，她多少都会接受一些。 “辛苦了。”一碗粥喝完，静姝将空碗放回托盘上，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快戌时了？” “是。” 静姝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厨房吧。” 戌时是她服药的时间，来到厨房，药还在炉火上煎着，火候还差一点，侍女见静姝来了一时有些慌张，起身时膝盖撞到跟前的小炉灶，眼看着整个炉子就要倒在地上。 静姝眼疾手快地上前捧住倾斜的药炉，底下的火苗顿时蹿上指尖，被烧灼的痛感让她迅速端着滚烫的药炉到桌上放下。 炉灶倒了下来，火苗随着烧红的炭火流窜，后厨顿时乱做一团，罗浮仙赶忙上来查看静姝的手指，“快去拿凉水来！” “不用，没事。”静姝握住了残雪的剑柄，寒气外放，顷刻将那灼痛的感觉压了下去。 罗浮仙却仍是不放心地看着她烫红的手指，“我去拿烫伤膏，姑娘稍待一会儿。” 有寒铁在，她哪用得着伤药，只是目光看到发红的指尖却有些意外，她已经许久不曾看到自己的身上有这么纯粹的鲜红血色了。 罗浮仙取药回来秦嬷嬷也听到这边出了岔子赶来了，正要拉着那个坏事的侍女训斥就被静姝拦住，“别怪她，是我吓到她了。” 秦嬷嬷无奈地狠瞪了她几眼就回过头来看静姝的手，“还好么？疼不疼？要不去禀告庄主一声？” “嬷嬷，我没那么娇气的。”静姝笑笑，翻来覆去地给她看了看发红的指尖，“您瞧，连水泡都没烫出来，不碍事的，就当捂了捂汤婆子吧。” “你啊……”秦嬷嬷见她的手的确只是红了些，看不出别的什么问题，接过了罗浮仙手里的伤药抹在她手上，秦嬷嬷不由叹了她一句，“你总是这么好说话，主母可不能像你这么当的，你以后还是乖乖在房间里等着我们把药端去，别总往下人堆里扎，万一磕着碰着庄主可要心疼坏了。” 神色微顿，静姝别开了眼，“也是，那下次我自己煎药好了。” “小祖宗你可真胡闹，什么事都让你自己干那要我们这些下人做什么？”秦嬷嬷没好气地别了她一眼，看着她的手抹了药以后很快便消了红，白白净净的不像是被烫过，“这药倒是真不错，效果挺好。” 第373章 静姝自然不会承认她在秦嬷嬷上药的时候一直在背地里调动残雪的寒气缓解指尖的灼热，“那既然这样嬷嬷也就不用跟庄主打小报告了，免得庄主怪罪下来。” 旁边的侍女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多谢静姝姑娘！” 静姝拉着秦嬷嬷的手暗推了一把，嬷嬷有些气笑不得，转过头去瞪着跪地的侍女，“静姝心肠好，这次就饶过你，下次再犯就不用在这里做事了。” 侍女又是连连道谢，红扑扑的眼快掉下泪来，要是在大庄主这里犯了事，整个山庄都不会留她的。 静姝喝完药就回了书房，只是再坐下来她却没有什么看书的心思，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她捏了捏指尖，一时间捏不出任何颜色，再一捏自己的手腕，很快就涌现了一个青印。 叶英回来的时候她仍在看着手指发呆，衣袖里还残留着方才团圆宴上美味佳肴的香气，他环住呆愣的人儿在她鬓边轻轻一吻，像是被解了定身术一般倏地一动，一双微眨的眼便朝他瞅来，“想什么这么入神？” 连他回来都没反应。 “唔……” 握着她有淡淡清香的小手揉了揉，“没有受伤？” 静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理解了，就算秦嬷嬷不说，隐匿在院子里各处的暗卫肯定也会跟他报告的，反正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耳朵里，“不信你摸摸？” 叶英当真沿着她纤细的手指来回轻抚了一遍，末了托着冰凉的小手在唇边落下一吻，看得静姝顿时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好啦，我有残雪在，怎么可能怕火？嬷嬷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那么小心的。” “凡事仔细些好。”叶英却颇为认同秦嬷嬷的看法，“你若是不罚我也不交代下去了，落梅居里的事你定就好，不过也要赏罚分明，别总是纵着她们。” “你也觉得我不像个主母是不是？”静姝瞪了瞪眼，“换人呗！” 叶英轻咳一声，揉揉她的脑袋往怀里一塞，“这辈子都不换。” 中秋一过，就到了叶英该出门的时辰，临走之前他对静姝再三叮嘱要按时喝药乖乖喝粥，甚至觉得她总抱着书不放伤眼睛，跟秦嬷嬷交代不准静姝每次看书超过两个时辰，夜里无论如何也要躺在床上闭闭眼，不准看书过夜。 条条框框下来，静姝的脸不由僵了僵，他不在，还不准她看书打发时间了？还不如跟他去扬州呢。 叶英估摸着她有些不乐意，便揽过她哄了哄：“你乖乖听话，等我回来有礼物给你。” 细眉轻蹙，这话听着怎么跟哄小孩儿似的，静姝咽下好大一口郁气，“知道了。” 同秦嬷嬷和罗浮仙再交代几句，叶英便出了院门，叶孟秋不准静姝去别的地方，她也只能站在院门口送送他。目送他的身形消失在重重树影之后，心里虽然不舍，不过她也知道叶英总有自己要做的事，她现在对他来说太累赘，只能在落梅居等他回来。 叶英去了扬州，落梅居就只剩下静姝和一大帮侍女杂役，秦嬷嬷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当真让人搬了个小炉子在旁边自己煎药，静姝蹲在药炉前扇火的场景简直让人又气又笑，“你这孩子真是让人没办法。” 撇撇嘴，“庄主让我别总看着书，那总得让我干点别的消磨时间。” 秦嬷嬷拿她没辙，只好让罗浮仙想办法，叶英不在，罗浮仙跟着静姝贴身伺候，可她对秦嬷嬷的要求也有些无可奈何，“静姝姑娘总把我从屋里赶出来。” 额角突突地疼，秦嬷嬷索性也不管了，随她去，“那你也看着点，静姝容易发呆，别让她呆着呆着错过喝药的时辰了。” 这一点罗浮仙心里有数，几日下来她也发现静姝总是望着炉火走神，听人说这位主子犯起呆病来比曾经抱剑观花的叶英还雷打不动，出声都不一定能叫回神。 房间里静姝正拿着竹扇扇火，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定定地看着药炉周围一圈明亮的火苗，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天夜里烫红的手指，不知不觉地，她的手凑近了炉火。 滋滋的声响传来，竹扇的边缘瞬时被点燃，静姝连忙打灭了流窜的火苗，视线不由朝外瞥了一眼，想了想，她起身把所有门窗全都关上了。 正端着茶水走来的罗浮仙一愣，“姑娘？” 屋里传来静姝的声音：“风大，火要被吹灭了。” 罗浮仙有些莫名地看着庭院中一动不动的树梢，今儿天气晴好，哪来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球球审核君快一点_(:3」∠)_ 第208章 chapter 208 静姝放下烧焦的竹扇，伸手朝药炉的边沿探去，金红的火焰包裹了她的指尖，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灼痛，她猛然用另一只手扣住手腕克制缩手的本能，指尖立刻充血，似要冲破皮肤的阻碍从血管里喷涌出来。 “静姝姑娘？”敲了几声之后没有回应，罗浮仙以为她又呆着了，便端着茶盘推门进去，迎面扑来一阵结结实实的寒风，刺骨的冷意穿透秋衣打在身上是透心的凉。 好冷的风。 静姝背对着她坐在药炉前听见她进来也没吭声，房间里的冷意让罗浮仙有些站不住，“静姝姑娘，屋子里有些冷，要不再添个暖炉吧？” “嗯……不用。”静姝抖了抖唇，收拢的掌心在怀里紧握成拳，“算了，拿一个汤婆子来吧。” 第374章 “好，我这就去取。”罗浮仙将茶盘放在旁边的桌案上，转身便去取汤婆子，一出门仿佛回到了阳春三月，浑身知觉复苏。 怪事，房间里怎么这么冷？ 罗浮仙走后，静姝才颤抖地将藏在怀里的左手伸了出来，被炉火灼烂的指尖全都被一层薄薄的寒冰封住，一缕缕鲜红的血丝夹杂在薄冰之中。 红的。 视线呆愣愣地看着那一抹鲜红，直到罗浮仙去而复返才猛然将手藏进了袖袍里，罗浮仙见她微微颤抖的模样以为是冻着了，“静姝姑娘，不如去外面吧，外面暖和些。” “嗯。”她的手这样暂时也没法煎药，静姝便揣着汤婆子走出门去，看得罗浮仙心里直打鼓。 前几日怎么都不肯让别人煎药的，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被烧灼的手掌有些温热，静姝抿了抿唇，又对身后的人道：“我回趟房间，药煎好了就端来吧。” “是。”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罗浮仙心头疑云更甚，她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药煎好以后罗浮仙先去见了秦嬷嬷，将静姝奇怪的举止说给她听，后者也觉得有些不对，便和她一起去给静姝送药。 主卧前，秦嬷嬷轻轻推了推门发现房门关着，一问知道里面只有静姝一个人后便敲了敲，“静姝，药煎好了，开开门。” 里头的人应了一声，随后门一开，静姝的小脸露出来，看到她很是意外，“嬷嬷怎么来了？” 秦嬷嬷不由睨了她一眼，“怎么？不想看到嬷嬷么？” “没有没有。”静姝见罗浮仙在后面端着药碗，便道：“药刚煎好烫手，快端进来放下吧。” 罗浮仙端着药碗进门，发现桌案上放了一把剪刀还有几根碎布条，不知是从哪里扯出来的，再回头看和秦嬷嬷站在门口说话的静姝，眸色一敛，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姑娘，喝药吧。” “好。”静姝端起药碗咕噜咕噜便喝了个干净，“嬷嬷，我有些累，我想躺下休息会儿。” 一听她这么说秦嬷嬷立刻紧张了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们去济世堂请神医们过来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就是这段时间醒得太久有些累了，我想躺着歇会儿。”静姝弯了弯眼，“你们在外面守着就好，我有事会叫你们的。” “真的没有不舒服？”秦嬷嬷不放心地看着她，其实都不用罗浮仙说，静姝的脸色现在看着的确有些不好。 “没有，我就简简单单想躺一会儿，你们出去吧。” 主子开口赶人，秦嬷嬷和罗浮仙只好退了出去，房门关紧，她们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走远了之后秦嬷嬷才小声说道：“你在这里伺候着，我去问问情况。” 秦嬷嬷找到了叶晖那里，叶晖听完后皱了皱眉，让人叫来守在落梅居的暗卫，可静姝那时将门窗全部关了，暗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随后静姝走出来时脸色确实怪怪的。 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呢？ “我去看看。”书桌后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秦嬷嬷这才发现叶琦菲也在。 叶晖点了点头，“静姝若是真的累，那就别吵着她，让她休息，知道么？” “嗯。”叶琦菲一下坐凳便跑了出去，秦嬷嬷连忙朝叶晖福了福身跟上。 落梅居里，主卧的房门被轻推开一条缝，鬼鬼祟祟的小脑袋探了进去，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叶琦菲朝身后的人看了一眼，娇小的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视线转了一圈没看到人，便悄悄掀起珠帘走进了里屋，一眼就看见静姝躺在床上。 “干娘？”叶琦菲凑到近前轻唤了一声，只觉得她身边好冷，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再看闭眼躺着的静姝，手边一柄银白的短剑寒光四射，是所有寒气的源头。 她认得这把剑，残雪。 叶琦菲就近听了听静姝轻缓的呼吸，她朝身后招招手，罗浮仙立刻走进来看了看静姝，好像真的睡着了。静姝应该是直接坐到床上便躺了下来，也许的确是累了，罗浮仙将叠在里面的被子抱了出来，小心地铺在静姝身上，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臂，立刻被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惊得缩回手。 怎么这么冰？ 她看了眼静姝过分冰白的手，压低了吸气声，盖好被子便带着叶琦菲出去了。路过外面桌案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发现桌上放着的东西全部收掉了。 静姝那个时候应该是要绑什么东西，是要绑什么呢？ “怎么样？”见她们出来，秦嬷嬷立刻走上去问。 叶琦菲挠挠头，“干娘睡了。” 睡了？ 罗浮仙暗暗搓了搓那一瞬冻僵的手指，“静姝姑娘的身体好冰，不会有事吧？” 叶琦菲倒不觉得奇怪，“干娘带着的残雪本来就有这个功效，天热的时候糖糖最喜欢呆在干娘身边了，可能天冷就有些冻了吧？既然干娘难得睡一觉我们就不要吵着她，不过倒是可以趁这个时候去济世堂请裴先生过来给干娘看看。” “是，小小姐。”真愁劳驾几位神医有些大动干戈，叶琦菲一说秦嬷嬷便想到了对策，立刻着人去请裴元了。 裴元听说静姝睡着有些意外，请示了师父后便来给她诊脉，“气力略有不济，别的倒还好，大概是累了。她这回醒了好久，的确应该想办法让她睡一觉，就让她睡吧。” 第375章 叶琦菲和裴元都说不要吵到静姝，罗浮仙便关好房门候在外面，主卧里静悄悄的直到入夜才听见静姝的声音，她连忙走进去，“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屋里点起了灯，跳动的烛火照亮一张苍白的小脸，静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复原，这…… “静姝姑娘？”罗浮仙见她愣神，便低声唤了唤。 视线从手上移开，静姝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问：“戌时的药煎好了么？” “时辰差不多，已经有人去端了，姑娘睡了好几个时辰，可要先吃点东西？” “没事。”静姝下了床，“帮我去拿个暖炉吧。” 罗浮仙依言去拿了暖炉回来，一起拿来的还有刚煎好的汤药，静姝靠在床头就着最近的烛火看书，和以往没什么分别。 用完药，静姝又喝了点小米粥，罗浮仙约莫是知道她身体冷，又细心地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暖手。过了亥时秦嬷嬷来催她躺下休息，静姝便乖乖放下了书。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声响，值夜的侍女应该在打瞌睡。静姝悄悄从床底摸出一团带血的布条，打开暖炉的盖子一小段一小段扔了进去，看着它们迅速焦黑随后化为飞灰。 还好白天她昏睡过去之前及时将东西全都藏好，不然……静姝轻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心。 火能毁灭一切让人感到畏惧的东西。 她想起在揽月楼的时候曾经收到一块沾了尸血的血玉，在大火之后恢复了原先的色彩，只是少了光泽。 烈火，能将尸毒焚烧殆尽。 是否，她若熬过了火炼，就能解开身上的尸毒？ 几天之后叶英从扬州回来，静姝还是和往常一样抱着书靠在暖炉上看，察觉熟悉的气息靠近当即跑了出去，和迎面走来的男子抱了满怀。 有些贪恋地抱着怀里的人吻了吻，叶英轻问道：“有好好休息么？” “有啊，甚至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搂着男人低垂的脖颈静姝扬了扬下巴，仿佛她睡一觉是件多么值得夸赞的事。 挑了挑眉，叶英揽着静姝往里走，听她的声音有力，离开的这段时间应该没出什么岔子。 “对了，我的礼物呢？”刚走上书房的台阶，静姝忽得攥住他的衣袖，像极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当初说的时候还老大不高兴，结果一到日子就开始惦记，这副别扭的小模样真叫叶英又爱又失笑，他一揉熟悉的小脑袋，“明天给你。” 秀眉顿时拧了拧，“怎么要明天？” “这么想要？” 静姝撇了撇嘴，“才没有，就是怕你忘了自己不好意思。” “不会。”叶英把人搂近身边在她冰凉的前额上轻轻吻了吻，“给你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忘。” 第209章 chapter 209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破七百了诶 叶英这次去扬州，八大门派的掌门只去了两个，唐门是因为目前暂由唐老太太主持大局，老太太近百岁的高龄路途奔波劳累派了任敏堂堂主唐怀智前来，李忘生因为观中有事让师妹于睿出面，丐帮无人代表，其余的倒都是老面孔，巧合的是天下三智居然齐聚一堂，和天策府的朱剑秋同席而议。 此番会面气氛不同上次，没了阴阳怪气的唐傲天，席间融洽不少，朝廷批文已下，天策府的壮武将军杨宁已经率领先头部队前往南诏，叶芷青在信中所言的天一教总坛一事也会在天策军调查反唐势力部署的同时一并调查。 等到具体消息传来，就是中原武林行动的时候。 “有估计大致的时间吗？”静姝靠在叶英身前问。 “明年年初。”叶英神色微肃，“天策军要打仗，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眼下正好赶上秋收的时节，官府已经下了征令，各地都在加紧收集粮食运往前线。朱军师还委托叶家铸造一批兵器，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 他轻抚了抚冰凉的发丝，心里有说不出的歉疚，此前约好等他回来静姝便开始试药，可他未必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静姝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忙你的，我可以顾好自己。” 在心里叹了口气，叶英搂紧怀里的人，即便调理了那么长时间静姝的身体还是这么瘦弱，他真怕她试药的时候再受罪。 次日叶英去剑庐拟定给天策军赶制的兵器，从选材到制模一商量便是好几个时辰，连午膳也不曾回来，静姝看着传话的小厮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进了房间。 她现在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诊脉一次判断药效以便及时增减药量，因为她在落梅居里待着状态会好一些，三位神医加上裴元每人三个时辰轮流过来给她诊脉。 那碗药极苦，甚至令人作呕，一口下肚她及时捂住嘴才没吐出来，一想到这种药得喝上七天她就觉得肚子一抽一抽地疼。 “感觉怎么样？”孙思邈和她面对面坐着一起看着医书，抬眼见她有些发青的脸色便撩了撩袖子示意她伸手。 “就是药味有些难受罢了。”静姝顺从地伸出手去，“是加了葅菜么？” 孙思邈点点头，“以你目前染了寒毒的身体本不应该用这味药，可它治疗热毒向来有奇效，所以这次就把它酌量加了些进去，此药一日三次，你稍忍一忍，不要吃甜，免得坏了药性。” 第376章 叶英过了晚膳才匆匆回来，静姝已经用过两次药，身体出了很多虚汗，午后卓怯病来换班她就有些坐不住躺到了榻上。叶英进门的时候盛长风正在给静姝施针调节气血，她往常不是挨不得针，如今却觉得那每一针都仿佛刺进了骨头一般，疼得人几乎昏厥。 听到一声声低促的喘息叶英疾步来到榻前，却不能握上她的手，“盛先生，静姝情况怎么样？” “寒热交加，气血拥堵，这段时间很是关键，老朽今夜便多陪静姝姑娘一会，如今她别的药用不进去，只能靠银针来调理了。”静姝的情况和他们预想的并不一样，原本用到第四次甚至第五次才有的症状居然这么早就出现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阿英……” “我在。”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叶英连忙循着方向转头，“你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唔……”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静姝转了转眼珠子，视线却渐渐模糊，周围的环境时明时暗，她索性闭上了眼，“我的礼物呢？我都……等了一天了。” 叶英喉头发紧，“乖，我带来了。” 吃力地抬起一丝眼缝，“看看。” 叶英从怀中摸出了一支银簪，毫厘之地雕满细密的花纹，簪头是一只侧身回望的飞雁，静姝眯着眼看了很久，脑海有些晕眩，“真好，要不是我现在……头上都是针，我就让你给我戴上了。” “等你好了，我亲手给你戴。”叶英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只觉得心都被揪紧，“你留点力气，别说话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嗯。”耷拉的眼皮又合上了。 叶英握紧了手里的银簪，这枚簪子他老早就吩咐剑庐制作，如果静姝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这上面的纹路和残雪一模一样，连之前那个阵法都被叶英刻了回去。她睡不着又不让他动残雪，所以他就想换个能让她随身携带又能让那个阵法生效的东西。 至于簪头，是他想起三书六礼才定的，雁雌雄一配而终，这枚雁头簪，便是他的采择之礼。只是他没想到试药的第一天静姝就会变成这样，她本来应该高兴的，如今却没力气欢喜了。 亥时静姝又服了一次药，夜里最为辛苦，几位神医年纪都大了，便有裴元来接替盛长风，两人交流了一番目前的情况，盛长风又叮嘱了许多注意的地方，最后仍是到了子时才走。 静姝仍迷迷糊糊醒着，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周围，见裴元出现就知道已经很晚了，“阿英。” “我在。” 静姝看向坐在床头的男子，“去睡。” “没事，我陪着你。” “可你已经一天没休息了。”静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有力气好让叶英放心，“你去睡吧，明天再来陪我。记得帮我去看看冷玉，我喝了这个药还不知道会不会对他也造成影响。” “叶庄主，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你不走的话只怕静姝要不高兴了。”裴元收到她递来的眼神，便在旁帮着劝道。 “静姝……” 细眉无奈又无力地拢了拢，“叶大庄主总不至于没个女人在旁边就睡不着吧？要真是这样我就大发慈悲准你纳几房小妾好了。” “别胡说。”叶英不由扣紧了她的手指，他为她担心，她倒是有精神跟他说笑。 “那你就快去睡，不然我能跟你胡说一晚上，反正你现在也不能欺负我。”静姝微抬起手指推了推他，“你都说了院子里的事归我管，那你也归我管，你去睡觉去。” 架不住静姝连哄带闹和秦嬷嬷的轮番劝说，叶英被逼无奈只好离开房间，他一走，静姝便蔫了神，闭着眼半晌都没抬起。 裴元给她把了脉，发现盛长风说的情况的确很严重，寒毒和尸毒窜动，没有哪一种药能够同时压制这两种势均力敌的毒素，静姝现在的状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体内还有另一股先天灵气在支撑。这次的药方他的师父和另外两位神医探讨了许久，所有人都希望它能够奏效。 可如今看来，现实总是要残酷一些。 叶英第二天很早便醒，来到静姝房外却发现里头三位神医全都在，心底滑过不好的预感，他立刻走上前去问道：“静姝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位神医都关心着姑娘的病情，一早就过来了。”秦嬷嬷连忙安抚道，孙思邈三人来了也没多久，听说昨天晚上济世堂也是灯亮了一宿，药方的效果不对，几位老神医也顾不得年纪大了精神疲惫连夜商定了另一种方案。 房间里，盛长风仍旧在给静姝刺针，她躺在床上全身浮肿，旁人稍稍动一下就会疼得她目光涣散，更何况这针扎进皮肉里了。侍女小心地在旁边给她擦着虚汗，进进出出换了好几次帕子，周围的气氛越来越沉闷。 盛长风也拂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舒了一口气，“药力化不开全都淤积在肺腑，这样下去会给她的身体造成很大负担，药还是先停一停。” 卓怯病见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功亏一篑，不由哼了哼声，“她维持寒热相衡的状态太久，用温性的药材又不见效，我看还是按我之前说的，先稳住寒毒然后在短时间内尽快调配尸毒解药赌一把！” 孙思邈和盛长风一时都没有说话，看得卓怯病大皱眉头，“这种时候就不要奢望有什么药材能够同时解掉这两种毒，大多数的奇毒就是靠的兵行险招，中规中矩的方法对她是没有效果的。你们就是用药太谨慎，前后琢磨来琢磨去还不是一场空！” 第377章 “你这是又忘了以前你钻研毒术的时候出的人命了？”向来和气的盛长风难得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有更多的懊恼和沉思，他们这样解毒的确不对，至少用在静姝身上，很不对。 “以前那是以前……”被人揪起了小辫子卓怯病顿时有些不悦，“好歹这姑娘身上有块举世罕见的玉魄吊着，那有什么方法总要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不行！”叶英忽得从门外走了进来，房间里腾出一片空地，他走到三位神医面前抬手作了一揖，“如果真的配不出解药，那叶某宁愿静姝继续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无论如何叶某也不想拿她的性命做赌注！” 卓怯病当场有些忿忿，被他们叶家叫来的却不让他用解毒的法子，这像什么话？他刚想发作却被孙思邈一个眼角的余光给扫了回去，冷哼了一声扭过头。 孙思邈拄着木杖另一手拍了拍盛长风的肩膀，“好了，有什么事也别在这里说，静姝姑娘意识很疲惫，别扰着她了。” 卓怯病第一个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就朝济世堂走，孙思邈比了个眼神给裴元，后者立刻会意追了上去。 躺在床上的静姝微抿着唇，半阖的眼眸看不出她是在听还是不在听。 第210章 chapter 210 卯时左右秦嬷嬷端来了另一碗药，小口小口喂着静姝喝下，她抬眼见叶英仍在旁边，便轻声问道：“今天不忙么？” “我再陪你一会儿。”顿了顿，叶英又在床边半跪下来，“静姝，如果觉得试药太痛苦……” “以前在华山都这样的。”静姝微微一扯嘴角，当初只有孙思邈一个人，即便有裴元帮忙他们还是手忙脚乱的，要不是有纯阳真人和自己的师父在旁边给她传渡真气，也许那个时候她就撑不下去了。她每天都要挨很多针吃很多药，意识浑噩的时候仍会有苦涩的药汁从唇缝里灌进来，日夜不停。 “卓先生……说的其实有道理。”说一句话便要停下来喘口气，静姝艰难地笑了一笑，“毕竟我也不是个正常人，对不对？” 叶英抿紧了唇，却下意识地摇头。 他有些后悔，尸毒蔓延中原那么久至今没有人想出应对的办法，人人都说尸毒无解，可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请来三位神医给静姝解毒，却让她一直受罪。 明明她在扬州的那段时间已经很好了，是他内心深处的不满足和不甘心在作祟。 “静姝，我们不治了，好吗？” 看着说这话时颇为懊恼的男人，静姝垂了垂眼，没有吭声。没过一会儿外面便传来卓怯病回济世堂后坚持要走的消息，叶英不得已和孙思邈匆匆赶了过去，卓怯病被叶英呛了一回，先前那些同叶家的怨气又涌了上来，就差在原地破口大骂。 没多久叶晖也来了，一群人好说歹说才安抚好卓老先生的情绪，这让叶英想放弃给静姝解毒的话一时没能说出口。 过后，孙思邈将叶英请到药房长谈，刚才在静姝房间他没走，因此听到了叶英说的话，可之前的解药已经给静姝的身体造成影响，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边尽力稳住目前的情况，随后再想别的办法。 从药房出来的时候，叶英的心情很沉重，叶晖等在外面，看到那道清冷的身形缓缓走来，直觉大哥心里并不好受，他听说了一些试药结果不好的消息，“大哥，没关系，会有别的好办法的。” 弟弟的安慰让叶英叹了好长一口气，回到落梅居发现叶琦菲在这个时候来了，他站在房外听着屋里女孩稍显稚嫩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念着经文，小孩子不知从哪里听说静姝曾经跟着高人修道，静姝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她就抱着书来念给静姝听。 念着念着，刚被银针刺穴疼痛难忍的静姝气息也渐渐平静下来。 叶英制止了想要进去通禀的罗浮仙，叹不尽心中沉郁，转身悄悄离开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叶琦菲念完这一段，见静姝原本只是微阂的眼已经完全闭上了，便收了声，合起经书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罗浮仙连忙向她福了福身，“小小姐，奴婢送您出去罢。” “不用，你照顾好干娘吧。”叶琦菲四下望了望，“大伯伯还没回来吗？” “庄主去剑庐了。” 小小地哦了一声，约莫是知道这两天剑庐里有非常重要的事，叶琦菲很老成地点点头，“那大伯伯如果忙的话干娘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吧，我会过来的。” 叶琦菲走了以后，罗浮仙进屋伺候在静姝身边，仔细地帮她捏了捏被角，却见不知何时静姝的眉心无意识地皱了起来，“静姝姑娘？” 静姝好似在做梦，闭目所见一片火海，她听到烈火将四周墙壁烧裂，头顶闷雷滚滚，是天在怒吼，脚下漫过一阵水流，像是从什么地方冲刷而来，金红的火焰随之燃起，水愈急，火愈炽。 她抬起脚想要寻找出口，却发现身子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一道火流仿佛要把她卷下来，她连忙躲到了角落，大火渐渐夺去她的视听，地面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她逆着水的流向走，却被一阵迎头而来的水浪淹没。 第378章 嗓子有些难受，鼻腔被不知漂浮了多少烟尘的水趁机倒灌，静姝捂住了口鼻，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也因此看见了水底一幅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 那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她看到了天在下雨，看到了熟悉的藏剑山庄，看到了熟悉的人影被众人拦在火光重重的地窖外。 是那个地窖。 从云层倾落的雨水仿佛全数涌向火光的源头，金红的火焰交织成网兜住天降的雨水，弹跳的雨珠陡然变为更加旺盛的火苗向天蹿起。 她忽然听到了叶琦菲脆生生的声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脑海忽然浑噩，有人按住了她的手拼命摇晃，“静姝姑娘！静姝姑娘！” 双眼倏地睁开，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肺腑中仿佛有着滚滚浓烟，她听到罗浮仙焦急地吩咐人去拿水，周围脚步声乱作一团。 “别慌……”静姝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她微微喘匀了气，喉咙中却有股腥气上涌，张口就是一团青黑的血。 周围的人吓得立刻退了一步，罗浮仙最先回过神，一边让人加急去通知叶英和几位济世堂的神医，一边亲自给静姝收拾，“姑娘，你坚持一会儿，庄主马上就回来了！” 咬了咬唇，静姝压下脑海一阵阵的眩晕，“我没事……” 有事没事也得等几位神医来看过才行，孙思邈正准备出门来落梅居，一见眼熟的侍女急匆匆赶来就知道静姝出了问题。 叶英听说静姝咳血也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一进门孙思邈已经把完脉，神色有些复杂，见他出现便示意先出去说。 屋外，叶英有些紧张地问：“先生，静姝怎么样？” “叶庄主莫慌，静姝姑娘的肺气散了，淤积的药力正在化开。”这是解药也许生效的表现，静姝这两日的症状可能是因为她的体质特殊，所以情况并不明朗，只是他看了看叶英，“叶庄主，还继续用之前的药吗？” 叶英默了默，不等他开口，屋里便传来细微的声音，“不用了。” 两人连忙走了回去，静姝已经让人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神情恹恹的，浮肿的身形令她此刻看起来有些瘆人，“阿英，我……不想再喝药了。” 薄唇微抖，叶英小心地握住她无力的手，“好，我们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 尸毒，不治了。 静姝垂着眸，见他清冷的面容满是心疼，不由微扯了扯嘴，她如何能不知叶英心里的想法，只是她不喝药，却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她没力气多说，等她好一点再和叶英慢慢商量。 见他们如此，孙思邈摇了摇头，悄悄退出去。 听说静姝亲自表态不打算医治尸毒，盛长风叹了口气，看了眼在另一边生闷气的卓怯病，“我等此行还是有负盛名。” 孙思邈抚了抚长须，“静姝姑娘被尸毒折磨许久，想要放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方才她说话之时同我对视了一眼，似有未尽之言，我打算再多留一段时间。” “静姝姑娘如今气血两虚，长风不才，也想留下替她看一看。” 两人这么说着，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旁边的卓怯病身上，后者被他们看得后背一阵发毛，当即转过来怒瞪，“你们爱留留，我才不留在这，憋屈！” 卓怯病当真回屋收拾行囊去了，孙思邈和盛长风对此皆是叹气，“卓老弟这般性躁难怪在医术上一直不曾精进。” “不过卓兄比我二人都善于解毒一道，虽说方法偏激了些，但多年来他解开的天下奇毒数不胜数，我想……”盛长风顿了顿，“可否劝服叶庄主和静姝姑娘让卓兄放手施为，我们在边上协助以备不测？” 这一点他其实从今早一直想到现在，正如卓怯病所说，静姝身体与常人不同，莫说尸毒，连之前的花溪草之毒都费了很大一番功夫，他们循规蹈矩地医治多年，有些办法的确是想不到的。 孙思邈沉吟片刻，“可静姝姑娘已经表态，我想叶庄主也不忍她再受解毒这遭罪。” 为此，两人又有些沉默，半晌之后还是孙思邈说：“我们先把卓老弟留下来再说。” 对视一眼，盛长风点点头，正在房里收拾东西的卓怯病忽然背后一阵恶寒，手里的动作加快不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卷铺潜逃。 一刻钟后卓怯病气急败坏地朝面前的人吹胡子瞪眼，孙思邈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站在旁边，“卓老弟向来精通天下毒术，几年前花谷曾接诊一位中了银环蛇毒的病人，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我也束手无策，只能锯掉病人双腿阻止毒素蔓延，后续不了了之，因此想请卓老弟品品此毒的效果。” 卓怯病僵着双腿坐在椅子上，孙思邈破天荒地来给他送行还递了杯茶，味道怪怪的，入口之后一阵麻他就觉得情况不对，盛长风也二话不说上来就扎他的哑穴，这俩老不羞合起伙来欺负他，实在太过分了！ 孙思邈吩咐裴元端进来数十种药材，“一些药材都在这里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卓老弟可以随时跟药童吩咐。” 卑鄙！无耻！ 卓怯病的脸上写满了这两个词，怒瞪着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去，他再瞪向旁边的裴元，后者低咳一声连忙也跟着走出去。 走远了之后盛长风才有点担心地问道：“银环蛇毒发作剧烈，即便卓兄解毒无数，那样放着他也不太好吧？” 第379章 孙思邈笑眯眯地看了眼后头跟上来的裴元，“谁说他中了毒？徒儿新研制出一种麻沸散，让身体麻痹无力的效果和中毒没什么两样。卓老弟性子激进爱钻牛角尖，我再在茶里加点扰乱脉象的药，他很难想到自己没有中毒，等麻沸散药效发作让他昏睡，醒来我们再说救了他一命就行。” 盛长风不由微微沉默，半晌才道：“后生可畏。” 第211章 chapter211 静姝停了药身体还很虚弱，四肢的浮肿未退每挪动一番就有些刺痛，她好一番劝说才让叶英回剑庐去忙给天策军赶制武器的事，自己则躺在床上慢慢休养。 没过多久孙思邈又来了，看着这位为自己忙前忙后了四年的药王，静姝不由有些歉疚，孙思邈像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没开口就回应了她的想法，“是我们医术不够，治不好你。” 静姝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你……当真不治尸毒了？”以前在华山静姝从没明确说过放弃解毒，甚至说过他有什么办法尽管尝试，横竖不过一死，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段时间她喝的药比这还多还苦，如今总不至于因为这几碗苦药就放弃。 见静姝垂着眸子不说话，孙思邈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静姝将左右的侍女全都屏退了，随后才轻声问：“前辈有能够辟火的药丸吗？” 辟火？ 视线在外头转过一圈，静姝断断续续将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说给孙思邈听，还有那块曾经被大火焚烧后恢复颜色的玉石，说完之后靠在枕上喘了好久的气，精神更加萎靡。 孙思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 “等我力气恢复一些后我打算试试，不过，阿英肯定不会同意的。”静姝疲惫地闭着眼，“所以先过一段时间，我有精神了再跟他好好说。” 孙思邈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兴许有几分道理，不过你先别冒险，待我回去试验一番你再决定也不迟。” 即便她有寒铁加身，凡胎肉骨怎能忍受烈火的灼烧，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孙思邈匆匆地离开了，静姝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师父说她逆天改命，所以天道给了她惩罚，可她只是为了救人也没做什么坏事，所以天道在惩罚她的时候也给她留了条生路。 这，会是那条生路吗？ 入夜之后济世堂里传来卓怯病的哈哈大笑，“我就说！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尸毒耐不得火，火又能压制寒毒，这就是解毒的办法！” 孙思邈和盛长风相视一眼，坐在他们面前的卓怯病刚从麻沸散的效力中清醒过来，两人顾不得和他掰扯之前那档子事就把静姝的想法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个透彻，听得卓怯病越听越激动，最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桌上，这是孙思邈从静姝那里离开的时候从她手上取的一瓶血，裴元取来了小碗和支架，将瓶里的血全都倒到碗里置在架子上，另一手拿着烛台在碗底烘烤，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半碗青绿尸血，浓稠的血液渐渐冒起了泡。 见碗底冒上来的泡越来越多，裴元担心里面的毒血不慎溅出，“师父，你们要不要离远些？” “再看看……”说着，三人还凑近了想瞧得更仔细。 等了一会还是咕噜噜冒泡，卓怯病有些不耐烦，他找来剪刀直接剪了一撮燃着的灯芯沾上蜡油丢进碗里，嗞啦的声响惊得他们齐齐退步，直到那一点火星熄了才敢上前去。 孙思邈拿着根签子慢慢地拨开焦黑的灯芯，隐约看见了一两缕红色的血丝，他沉吟一会，“去厨房取一点油来。” 裴元很快端着油碗回来，小心地沿着碗壁倒进了血水里，卓怯病早就拿着剪子跃跃欲试，见他退开当即又剪了一截燃着的灯芯丢了进去，小碗倏地蹿起青红交加的火苗，顾忌着火焰可能会把碗里的血烧干，心里数了几个数后他猛然倒了杯凉水泼上去。 小碗被水洒得一晃，在地上溅出一滩深色的痕迹，房间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腥臭的焦糊味，几人退得老远，随后又谨慎地靠了回来，盛长风拿起一枚银针试了试，“还是有毒。” “也许是烧得不够久，那姑娘自己不也说了她是烧了好一会儿的。”卓怯病看着碗里浑浊的血液，直觉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血色的确有发红的迹象，还是要再试试。”孙思邈点点头，但又想起静姝的身体，一个大活人被烈火这样烧灼，只怕很难保住性命，“长风，你和卓老弟研究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配出静姝姑娘要的辟火丹。” 几个时辰前还说要走的卓怯病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走走走，别碍手碍脚的。” 孙思邈瞥了他一眼，和盛长风点点头，便去药房研究辟火的方法了。 静姝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下地，剑庐那边各种制器的模型和选材已经敲定，叶英渐渐空闲下来，将后续督造的任务交给叶蒙后便回来陪伴静姝。隔了这么些天，他终于亲手给她戴上那支雁头簪，坐在镜前的女子不由弯了弯眼，“好看。” 摸了摸清瘦的小脸，叶英环着她的腰让她靠着坐在身前，“你若是喜欢，我回头让剑庐再打几对别的样式送你。” “别，就这个了。”静姝欢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她脸色虽不好，但头发还算有光泽，银色的簪子簪在里面特别好看，“你送我的东西我总喜欢一直戴着，你要是送的多了，我头上没地插怎么办？” 第380章 说着，她忽然想起一样东西，转过小脸直勾勾地盯着他，“阿英，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她一问，叶英认真地想了很久，却不知她指的哪一个。静姝咬咬牙，闷闷地说，“就……我的手链呀，我不是让楚穆给你了吗？你忘啦？” 眉心轻动，叶英颔了颔首，“记得。” 当初静姝出事，他匆匆奔赴扬州找她，却人去楼空，只留下那对她从不离身的手链几经辗转交到他手里，那时候他又气又急，找遍大半个江南才找到躲在江津村的她。 “那链子呢？放哪儿了？”见叶英神色淡淡的，她不由攥住了他的袖袍，“还给我呗？” “我命人将原先的搭扣撤了，下次我带你去剑庐，你自己去取。”叶英轻抚着她光秃秃的手腕，“顺便用烙铁把口子封住，免得你再摘下来。” 思绪一滞，静姝不由好笑，“你这是手链还是锁链，哪有焊死的？” 叶英不与她争辩，起初的时候是因为孙思邈说寒铁的气息会有所影响，所以在拿走残雪的时候他也没把那对手链还给她，后来发现剑纹被人改动，他叫人抹去残雪的剑纹，同时又仔细检查了手链上的纹路。 再后来，他想起静姝纤细的小手，原先的手围已经不合适，他就让人做了改动，又出于某种考虑，决定暂时不归还手链。 静姝估摸着叶英会在什么时候重新送给她，也行，等就等着。 薄唇轻轻吻了吻她的侧脸，叶英搂住怀里的人缓缓舒了口气，冰凉的手指忽然摸上他额前的白发，指尖的温度在这样的秋日里已经有些沁骨，只是他浑不在意。 他白天要忙着剑庐的事，回来后还要为她的身体操心，这段时间他很累吧？静姝抿了抿唇，孙思邈后来又取过几次血，也不知他们钻研得怎么样了。 有了刻在簪子上的阵法，静姝果然夜里渐渐能够入睡，秦嬷嬷炖的补汤她也是来者不拒，这让叶英放心不少。静姝不打算再解毒，三位神医也没走，有力气的时候静姝会抱着医书去济世堂向他们学习医术，一去就是很久。 叶英说不出什么原因，他总觉得静姝每次从济世堂回来都很累，兴许是因为离开了落梅居里的灵气庇佑她精神有些不支，可他每次抱着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静姝都会一股惶惶之感，仿佛一不留神她就会从身边溜走。 深秋，金黄的杏叶落满藏剑山庄，这一片金色的海洋中漆了红色的建筑分外鲜明，静姝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一团火焰无声地融合在自己周围。 庭前的海棠是唯一的粉白，裴元交给她一枚药丸，一阵风掠过，似要把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子吹走，他低声道：“师父说药效最多只能维持一刻钟，一刻钟内你一定要出来，超过一刻钟……你可能就没那个力气了。” “嗯，帮我多谢药王前辈。” 裴元见她平淡的神色似乎完全不在意即将要做的事有多危险，“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静姝点点头，她看着掌心里的药囊，“如果阿英事后追问，你们把自己摘出去，就说是我做的。” “静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裴元叹了口气，明知是一片火海还要闯，更何况还要待在里面忍受烈火的煎熬，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可有想好去哪里？” 如果在藏剑山庄里，一起火肯定会被四处的暗卫发现，火势很快就会被人扑灭。 点点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没人能够熄灭那里的火，叶英也不行。” “这事……你告诉叶庄主了吗？”裴元轻轻皱起眉，至今都没听到落梅居有什么风吹草动，静姝应该是没说。 “阿英最讨厌我瞒着他了，我会告诉他的。”静姝抬起有些青黑的眼眸，“在我出发的那天。” 第212章 chapter 212 这天叶英从剑庐回来，工期和进度各方面的情况都很理想，年前应该能把这批武器送到天策大营，侍女说静姝在冷玉房里，他便迈步走了过去。静姝的身体渐渐好转，可冷玉仍旧昏迷不醒，即使从清明那回他借着静姝的身体复苏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一点起色都没有。 叶英走进房间的时候，静姝正摆弄着一堆玉石，藏剑山庄别的可以说少，金银玉石之类的藏品绝对不少，她记着冷玉最喜欢这些玩意，就讨要了一些放在他身边。 静姝闷闷地看着榻上双眼紧闭的玉人，“他怎么还不醒，以前冷玉比我还讨厌睡觉这档事，好似一闭眼就会耽误他快意逍遥的日子，现在却睡得跟木头人一般，我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已让人留了信在纯阳宫，前辈一旦回去就会收到消息赶来的。”只有那些得道高人最为清楚玉魄的习性，这种情况他们干着急也无济于事。 垂下眸，静姝起身跟着叶英离开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眼榻上的人，视线无奈地转向外界明媚的天光。 “今日君山有信寄回来，二弟拿给我的，我就让他拆开了。”叶英牵着她的小手往回走，“丐帮的老帮主夫人说阵法是她所刻，本意只为调理你身上的灵气。” 轻哦了一声，他们写信去的时候也没问别的，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是否有人在静姝昏迷期间动过残雪，没想到老帮主夫人倒是坦诚。 “她在信中还叮嘱藏剑山庄要对你多加保护，让你少在江湖上走动，以免被恶人利用。”叶英微微一顿，一面之缘的老太太，在现今的江湖又是个深居简出的人物，却仿佛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如果……你想知道别的，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第381章 静姝知道他指的什么，摇摇头，凑近搂住他的衣裳，“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的身世，我只想着怎么好好跟你在一起。” 和正常人一样。 唇角抿起一丝弧度，叶英嗯了一声，环着她的细腰落下轻柔的吻。 枝上的银杏落尽，静姝从这天起再没去过济世堂，叶英问起她居然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已经出师了，令人一阵失笑，那几位老神医的本事哪是她一朝一夕就能学完的，裴元在药王名下那么多年都不敢说自己学全了孙思邈的本事，静姝这才短短几个月，怎么可能。 见叶英不信，静姝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布卷，打开以后里面是密密麻麻一片银针，她捻起一根细针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要不要试试？” 叶英顿时哭笑不得，“别胡闹。” 静姝却拉过他的手撩起袖子，精瘦的臂膀顿时呈现在眼前，“阿英，这套针法我已经跟盛先生学了很久了。” 一针刺入，脉门直接被封住，“感觉怎么样？” 叶英拧了拧眉，有些无奈，“好，我知道你的本事，不玩了，嗯？” 擒住他就要来拔针的另一只手，静姝精准地用银针同样封住另一侧脉门，小腿一迈直接坐到了他的腰上，男人猝不及防地被她压倒在地，她慢慢地说：“阿英，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叶英不语，却有股不安的预感，随着第三枚银针的刺入，他已然发现不对，可静姝还在刺针，他不答，她却低声说：“我想不到什么能送你的，不如把我自己送给你，怎么样？” 第四枚银针刺入，叶英想说话也说不了了，暗暗调动内力想将银针推出穴位，却因为被封住脉穴之后能够调动的内力少得可怜，并且，静姝还在往他身上扎针。 “阿英，之前我说我不想喝药了，不是说我不想再治尸毒，而是我突然想到了别的办法。”静姝顿了顿，“但是这个方法，你肯定不许我用的。” 身体渐渐失去知觉，叶英暗道自己大意，却被她的话惊得心头一阵慌乱。 “我答应过不再瞒着你，可我也想做回正常人，如果真的有办法我不会不用的。”快速扎完了针，静姝在他胸前趴了会儿，仿佛在汲取他给她的安全感，“其实那个方法我自己也很害怕，不敢一个人去，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去找冷玉，我想他醒过来，你没法陪着我，他在我也能稍稍安心一点，可是他不醒。” “呐，我现在告诉你了啊，你不能说我违背承诺瞒着你。”她凑近吻了吻那双薄唇，“你先躺一会儿，等你能动了就去剑冢接我，我可能会有点惨，但你不许生气更不许骂我，如果我能活着出来身体应该就好了，然后我们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好不好？” 她到底要去剑冢做什么？叶英的唇微微蠕动着，嗓子却像被勒住一般发不出一个音，静姝刺了他的哑穴，房间里所有窗户都被关上了，她亲昵地趴在自己胸前，暗卫只会回避，发现不了任何异样。 扫了眼门外仍旧毫无所觉的侍女，静姝从叶英身上下来，从床底摸出一个布包，“阿英，我要出落梅居，外面的人说不定会发现我，他们要是来找你就会发现你被我困在这里了，如果你起来抓我我肯定逃不了，所以我照着书上的方子配了点软筋散，我就给你用一点点，放心，最多让你麻半个时辰。” 她一边絮叨一边掰着他的双唇倒着药，指尖明显感觉到叶英的抗拒，倒了几次都不成功，反而损失了一大半，她有些无奈，“阿英，你听话好不好？” 叶英当然不会如她的意，身体里尚能调动的内力疯狂冲击着刺入穴道的银针，瞅见微微松动的针尾静姝有些心慌，她连忙翻找着布包里的瓶瓶罐罐，为了能放倒叶英，她把书里所有麻药挨个配了一遍，“阿英，你不肯用软筋散那我还有这个，不过这个你要麻很久，到时候你就没法去接我了。” 静姝取了一支药膏抹在他的手臂和双腿上，将那些刺在他身上的银针又仔细地推了一遍，确认每根针都刺在原来的深度才放心起身，“阿英，我走了，你就好好躺着顺便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你累着了，等我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听到她的脚步声走到门外，随后又同门外的侍女吩咐不要进来打扰庄主休息，叶英动然不得的身体微微发抖，这个女人！ 静姝同侍女交代完毕便关好房门，从这个角度看不见里屋的任何情况，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夜色下的藏剑山庄，转身去了冷玉房间。 院中四处的暗卫有些疑惑，大晚上的，静姝姑娘不在房里和庄主睡觉怎么跑出来了？再一看她进了冷玉房间更是发愣，难道是小两口吵架了不成？ 可静姝大晚上去另一个男人房间成何体统，暗卫相互交流一眼，派了一个人上前查探，耳朵凑在墙上听了半晌也没一丝声音，里面也没有点灯，他微微推开了门，只觉里面寒风阵阵，一团朦胧的白色人影在面前飘拂。 “静姝姑娘，夜深了，还是回房去吧。” 静姝没有回答，暗卫却觉得那团人影飘拂的轨迹有些异样，连忙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却大惊失色地发现那只是一件挂在架子上的袖衫。 一群人涌入房间，里面只有一个躺着一动不动的冷玉，静姝不知去向。 暗卫立刻前去禀报叶英，却发现了更加令人错愕的一幕，慌忙上前拔掉了叶英身上的所有银针，“庄主！” 第382章 喉头一松，叶英连忙想要起身，手臂却抬不起一丝力量，他急声道：“马上去剑冢！拦住静姝！” 数道人影顷刻便直往山庄外的剑冢去，一团黑影远远地看着上山的路火光攒动，转身快步跃向了另一边的剑庐。 静姝裹紧了黑色披风，娇小的身形来来回回几个穿掠避开夜巡的守卫来到岛屿中央，此地的空气比别的地方都要闷热，明明是深秋，却像盛夏一般。 这是叶家祖传的熔炉——炼天的所在地，叶家能作为冶炼世家起源，也是因为世代相传的铸剑之术和这口终年不熄的熔炉，上千度高温的火焰炙烤，再坚硬的铁都能化为一滩水。不同于收纳剑庐宝剑的名剑堂，这些冶炼之地的守卫并不算严密，也是不会想到有人竟打这个的主意。 她摸出药囊，里面有一颗白色的药丸，她深吸一口气，将它放入口中咽下，脚下颤了颤，却从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 “什么人！” 静姝解下罩在头上的黑色披风，三千雪发倾泻而下，越来越近的火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感受到了一股滚烫，她走上台阶，炼天周围的几个剑庐守卫连忙拦了上来，“什么人胆敢擅闯剑庐要地！” 旁边的一个守卫忽然推了推边上的同伴，“这好像是……好像是静姝姑娘？” 一个愣神的功夫，那道纤细的身影便站在了数人高的熔炉顶端，低头望着脚下被烧得金红的铁水，底下的人顿时慌了慌，“等等……” 纤细的身影往前迈步，如同折翼的蝴蝶一般坠进了炼天，随之而来是四溅的高温铁水，和炉顶忽然冲天的火焰。 回过神来的守卫连忙大吼：“赶快去叫人！” 可叫人有什么用，上千高温的熔炉内部，寒铁都能化水，何况是人，只怕她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山庄里，被暗卫从床上直接扛到落梅居的裴元正仔细检查着静姝给叶英的用药，旁边的人正在汇报在剑冢来回的路上查找无果的消息，就算静姝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他们先到剑冢，可他们没有找到人，那就是说静姝也许没去那个方向。 “她会去有火的地方。”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裴元轻声开了口。 火？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又闯进来一个人禀告：“庄主，剑庐传来消息，静姝姑娘……跳了炼天。” 第213章 chapter 213 剑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叶芳致闻讯赶到炼天周围，看到那冲天的火焰几乎傻了眼，“你们说谁跳进去了？” 旁边的人说了静姝的名字，不知从何而来的寒风让叶芳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他当即喝骂了起来，“都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救人！” 聚集的弟子却不知该怎么办，即使熄了底部的柴火，但炼天的炉壁高温短时间也不可能降下来，他们没法在这种高的温度下打开侧面的管口将铁水放出。 “静姝姑娘……已经没了吧……”旁边有人低声道，静姝这一跳，在很多人心中都和自杀无异。 炼天内，静姝的衣服和头发早已烧灼殆尽，刚入水的那一刻她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有些温暖，暖得仿佛一个怀抱将她圈紧，然而也不过须臾，高温带来的烧灼感和疼痛便席卷了她的脑海，即使她身上有辟火丹，也仅仅只是护住她的身体不被火焰摧毁。 火焰将静姝包裹成团，势要将她烧得神魂俱灭，静姝紧咬的唇淌着血，她身上的每一处都被高温点燃，皮下血管中汩汩流动的鲜血奔涌沸腾，冲破皮肉的包裹注入金光璀璨的铁水。 一旦出现伤口痛苦便是百倍千倍地增加，她难忍地想要疾呼，铁水却容不得她呼吸，静姝发颤的身体终于握不住手中烧成银红色的残雪，沉沉往深处坠落。唯有这一抹透骨的寒意是她意识不灭的源头，残雪一脱手，她整个人也跟着失去了知觉。 她好像……出不去了。 头顶的火苗忽然更加剧烈，周围水波震荡，有什么东西从上方下来，静姝的身体被一双手臂捞起，熟悉的冷香让她本能地拥紧，那个怀抱微微一僵，随后俯下身来将她包裹。 有一股很清凉的感觉从他身上传来，静姝睁不开眼，眼球会被火焰灼伤，她也说不了话，一开口就会有滚烫的铁水顺着食道涌入胃里，那样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她只能被人抱着缓缓向上，那一瞬间，她想到自己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她掉到水里，他也是这么来救她的。 从高温的铁水里挣脱的时候，静姝听到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话，却因为一身被夜风拂过后刺痛的伤口昏厥过去。 济世堂的烛火亮了一夜，侍女进进出出换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恢复体力的叶英颓然地坐在门口，侍女跪在一旁给他上药，强行在炉温未退的时候拧开铁水的管口，即便是他也被烫出满手的燎泡，鲜血淋漓。 他旁边有个人仰面躺在地上，敞开的胸口有个大洞，“所以我说，她还是瘸着腿比较好，至少不会趁你不注意乱跑。” 叶英紧抿着唇，没有作声。 “三十年前栽过一跟头，没想到三十年后又栽了一回……幸好，不会有下次了。”躺在地上的人轻笑一声，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周围的人发现不对立刻惊呼起来，躺在地上的人身体寸寸皲裂，整个人的色彩渐渐淡去，甚至变得透明。 叶英连忙起身来到他旁边，“冷玉！” 第383章 “叶英，你得替她记本公子一辈子。”略有深意地看了看满身炉灰的华发男子，这个人最狼狈大概就是这样子。视线瞥过那扇房门，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这个到处惹麻烦的家伙，她该偷着乐了……玉色的面容渐渐僵硬，一声轻轻的爆裂后归于尘埃。 身前的人忽然消散，叶英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蓦地一白，玉魄……碎了。 一道道清风划过他身边涌向敞开的房门，他慌忙跟着风向来到静姝房外，里面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中忽然夹杂了一声惊喜的呼喊：“静姝姑娘有呼吸了！” 叶英的唇抖了抖，最后关头，是冷玉救了静姝。 被挡在济世堂外的人也听到了那声音，可看着庭前那片曾经躺过人的空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开元二十九年罕见地一入冬就下了很大很大的雪，白色覆盖了西湖的每一个角落，像极了祭奠亡者的缟素，藏剑山庄更是一片纯白，可周围的人怎么打听也不知道叶家到底死了谁。 西湖边，南来北往的寒风刺骨，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人家冻得在原地直搓手，视线远眺着巍峨富丽的藏剑山庄，霜寒不散，万物悲鸣，他有些不信邪地问身边的好友：“那混小子就这么死了，难道没点办法？” “玉魄是世外之物，携入人世会破坏因缘命理，故为大道不容，迟早都是要收回去的。”一身白色的道袍站在湖边看着远山白雪皑皑，视线飘渺不定，“天地已经留了一线，至少你那徒儿没丢了性命，就不要再为此事揪心了。” 罗云翊却怎么都想不通，满腔的懊恼让他跺了跺脚，“冷玉好歹是条命，就这么给弄没了，这夺命之道我不修也罢！” 听见气冲冲的脚步声走远，吕洞宾捧着拂尘摇了摇头，末了也是长长叹了口气。 山庄内，叶英在雪地里浇了满满一壶猴儿酒，心中有些惆怅，他站了许久才低问道：“静姝的情况怎么样？” “静姝姑娘的伤口好得很快，只是精神偶尔恍惚一阵，药王老先生说她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干净了，往后再仔细调养就会好的。”秦嬷嬷赶忙回答，末了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前方的叶英，问：“这两天……姑娘有在问您什么时候去看她？” 抿了抿唇，“再过一阵吧。” 秦嬷嬷有些犹豫，捏捏掌心鼓足勇气说道：“庄主，姑娘的确是做错了事，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您好歹去见她一回，姑娘一直见不着您……很难过的。” “……我自有分寸。” 秦嬷嬷不敢再多话，低头行了一礼便回济世堂去照看了。 雪地里，叶英半蹲下身，清甜的酒香在刺骨的寒风中渐渐凝结成冰，他叹了口气，“你救了她……这个人情我永远记着。只是你不在了，我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她如果知道只怕会哭得很难受，我却不能对她说还有我这样的话，因为每次她需要我的时候，都是你在她身边。” 四年前静姝在叶家别院被乌灵风和毒尸围攻，帮她的是冷玉； 三年里静姝每次尸毒发作，给她换血缓解的是冷玉； 天一教入侵扬州城，挡在静姝面前替她杀灭一切危险的是冷玉； 还有一个月前，静姝跳下炼天熔炉，把她带回来的也是冷玉。 “你做的比我好，我却只能哄她开心。”叶英蹲在雪地轻声低喃，他也想为她奋不顾身，可每次都有人抢在他前面，“其实我根本保护不了她……” 积雪好不容易化了，秦嬷嬷递来消息说孙思邈已经允许静姝下床，叶英再不去接她，她就能自己从济世堂跑回来了。叶英叹了口气，起身走出落梅居，秦嬷嬷见他是往济世堂的方向去，连忙松了口气快步跟上。 刚走进药香萦绕的小院，一团蹲坐在地上的人影见到他很是欢喜，正要扑到跟前却又刹住了脚，目光怯怯地望着他。 指尖微微一抖，“雪这么大，怎么待在外面？” 静姝只觉得自己很久很久都没见过叶英了，听人讲那天晚上裴元刚给叶英服完解药他就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急匆匆地往剑庐去，剑庐的人都傻愣着，叶蒙在旁边怒吼，炼天的火没熄，至少证明仍有东西在里面被烧，静姝还没化为灰烬，可一群人纷纷动作起来的时候一刻钟早过了。 叶英想上炉顶却被人死死拦住，他顾不得炉壁上没降下来的高温直接赤手转动铁水的阀门，一双手全给烫烂了。对用剑的人来说手最为重要，事后从别人口中知道静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跑去问裴元叶英的手有没有事，他已经看不见了，千万不能再失去那双手。 叶英一直不来看她，她想了很多很多理由，也许是他手受了伤不想叫自己瞧见，也许是孙思邈交代她的身体需要静养。以前她一扭头就能看到的人，从她离开熔炉炼天以后再也没见过，后来秦嬷嬷说叶英很忙，可他以前再忙都会来看她的。 时间久了，她估摸着叶英是生气了。她承认自己这次是莽撞了些，可冥冥之中她却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至少她身上的毒全解了不是吗？ “……对不起。”寒风送来了低低的声音，敲在心头无比沉闷。 叶英不由上前搂住她单薄的身形，这才发现静姝浑身冰凉，他连忙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屋里，秦嬷嬷见她抬起的一双小脚立刻哎唷一声，一边让人去取汤婆子一边拿来绒布细细地擦着她脚上的雪，叶英拧了拧眉，“你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第384章 静姝抿着唇，她不会说每次秦嬷嬷出门的时候她都会在院子里等，可惜每次秦嬷嬷回来都只有一个人。好不容易身体回暖，静姝赖在叶英怀里怎么都不肯出来，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衣裳，仿佛一松手他就要走似的。 拥着倦兽般蜷缩在怀中的人儿，叶英轻抚她头顶稀疏的绒发，静姝的头发全被火烧了，这一个月皮肤虽然复原，但头发还没那么快长出来，烈火焚身之痛，她究竟如何承受下来的。 太久没回到那个熟悉的怀抱里了，静姝无处安放的心终于落地，在四面八方袭来的暖意中缓缓闭上了眼。可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却空空如也，秦嬷嬷有些支吾地编着蹩脚的理由，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叶英没带她走。 她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床帐，半晌才讷讷地问：“我是身上哪里还没好全吗？” 静姝现在一切都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可往常即便尸毒缠身都不想让静姝离开身边的叶英这次却把她留在济世堂让别人照顾，秦嬷嬷不敢猜测原因，只能犹犹豫豫地道：“你身子还虚着，庄主担心接你回去以后照顾不周，所以打算让神医给你多调理一番。” 第214章 chapter 214 “庄子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嬷嬷心头咯噔一声，之前藏剑山庄的丧事在外人看来办得莫名其妙，没设灵堂没有出殡，空悬了七天缟素，别的地方都挂了，唯独济世堂没挂，叶英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们在她面前提起冷玉，就算问起也说不知道，静姝没走出去过，应该不会发现吧？ “也没什么事，就……”秦嬷嬷在心里寻思了一圈，忽的找到了理由，“就是快年关了，庄子里各处的布置都很忙，对对对，就是事情特别多，庄主也很忙，所以你还是在这儿好好休养，外面那些乱糟糟的冲撞了你可就不好了。” 唇缝蓦地抿紧，她如何能听不出来秦嬷嬷有所隐瞒可这应该是叶英授意，所以嬷嬷不会告诉她，她也不会为难嬷嬷。静姝拉着被子重新躺下来，“好吧，那我好好休息就是了。” 看着她僵硬的小脸，秦嬷嬷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嬷嬷亲手下厨房给你做。” 静姝只是轻道一句不饿，随后整张脸埋进被单里。秦嬷嬷看着心疼，不由上去轻拍了拍，“你别多想，庄主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可能是他最近真的有什么事吧。” 安慰几句，静姝也没吭声，秦嬷嬷叹了口气，放轻声音走出房门，同侍女交代一番便去准备午膳。午膳之后静姝蹲坐在房门口，大抵是叶英之前说过，这次侍女们再不敢让她到雪地里去，甚至下床都要仔细地给她穿上鞋子才敢散开让她走。 叶英还把她所有的医书和银针都没收了，瞧着是因为之前在她手里栽了跟头，短时间内别想从他手里拿回来。 静姝有些闷，愣坐着的模样看在秦嬷嬷眼里像是丢了魂，她不由说道：“你要是觉得无趣，嬷嬷给你找几本话本子？” 叶英只收了医书，没说别的书不能看，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总是可以的。 摇摇头，静姝直盯着雪地里的银白发呆，眼前似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可她却抓不住，不晓得遗漏了什么。秦嬷嬷见她神色恍惚也没了办法。她醒来以后时不时这样盯着白色的东西出神，知道外面下着雪更是在房间里坐不住，一定要出来看看。 侍女抱来厚厚的斗篷，细心地将兜帽给静姝戴上，盖住她稀疏的短发，秦嬷嬷看着她光秃的头有些心酸，“我听裴先生说他那里有发套子，不如去帮你借一个来暂时戴着？” 静姝还是摇头，视线从雪地里收回落到脚尖，呆了呆，问：“嬷嬷，庄主有没有说过不许我出门？” “这……”秦嬷嬷低了低声，“没有，你想去哪儿？” “落梅居。” 雪天路滑，静姝没让秦嬷嬷跟着，只是带了一个侍女沿着熟悉的园径往落梅居去，远远看到被白雪覆盖与天同色的屋顶，她顿了顿，却没走向院门。 候在落梅居墙脚的暗卫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个胆大包天的贼从外面翻进来落在他身边，侍女在墙外扶着给静姝垫脚的石头脸色有些发白，她已经预见到回去以后被嬷嬷痛骂的场面了。 静姝爬过院墙落了地，扭头就去看旁边僵着一张脸的暗卫，对方被她看得发懵，不知这是该禀报还是当做没看见，她压低了声音问：“庄主在哪儿？” 嘴角微微一抽，“在……在前院。” 看来她没走院门是对的，静姝瞥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待着，就当没见过我。” 暗卫默不吭声，看着静姝弯着腰窸窸窣窣地钻进草丛往前院去，一时有些不解这姑娘想干什么， 化雪的天比下雪要冷，静姝双手被冰刀似的风刮得通红，她拉紧了裹在身上的斗篷，避着人悄悄往前院去。 说是悄悄，其实发现她的人不少，只是一路都被她打着手势压下了声响，落梅居的下人不知道叶英和静姝之间的古怪气氛，以为静姝是偷偷回来给叶英一个惊喜的，便会心一笑当做没看见。 绕过弯，静姝的脚步停下了，她看见了那个人，颀长的身形站在冰天雪地里，是浑然一色的庭院中唯一的一抹亮黄，华发低垂，被掠过庭院的风微微带起，送出无边冷意。她呆呆地站着，她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叶英好像没发现她，始终站在雪地里岿然不动。 第385章 “你是谁！”一道呵斥忽然从静姝背后传来，她蓦然回神，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见了端着茶盘的罗浮仙。 对方一愣，没想到静姝会凭空出现在这里，正要说什么就见一道身影掠至，便福了福身退下。 叶英对静姝的出现倍感意外，习惯性地想去握她的手，静姝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整个人也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神色渐渐淡了下去，“怎么没在房里好好休息？” 用力抿了抿唇，她轻声开了口：“醒来没见到你，就想来找你。” 叶英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正欲说话却被她打断，“我就是过来看看，这就走了。” 说着，她绕过站在面前的男人脚步急匆匆地就往院门走，叶英也许在后面喊了她一声，可她不想听见，走了几步就跑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向外面，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一阵风追来抓住斗篷的一角，头顶一凉，兜帽被顺势扯落，露出一头稀疏的短发，她本能地抱住脑袋，整个人缩成一团。叶英连忙将她裹进斗篷，这才发现她全身上下冰凉得可怕，“静姝……” 双唇哆哆嗦嗦地打着颤，静姝的目光却有些空洞，“我要回去了，你放我下来。” 喉咙有些哽痛，叶英抱着她走进最近的房间，头也不回地朝外吩咐：“去拿暖炉！” 暗卫立刻从别处拿来了暖炉，罗浮仙送来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却见静姝有些抗拒地推开叶英的手，一见她出现便窜上来抱住汤婆子缩到暖炉边，气氛一时尴尬，她连忙带着闲杂人等退了下去。 窗门紧闭，小小的身形哆哆嗦嗦地把自己抱成一团窝在暖炉边，叶英来到她面前想抱抱她，却被她扭着身子避开了，“静姝，怎么了？” 怎么了？ 她其实想问问是他怎么了，明明曾经恨不能亲自照顾她的人突然把她晾在别处一个多月不闻不问，难得来见她一次，他就说两句话，她一睡着他就走了。她在心里给他找借口，耐不住偷偷来看他，却发现他站在空空如也的院子里，和数年来的背影一模一样。 山庄一切都好，他不见她的时候，又是在做什么呢？ 眼泪簌簌落下，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叶英以为她冷得不行，连忙将她强行搂进怀里，扣紧她的手想给她暖暖身子，大颗大颗的水珠却在手背上砰然碎裂，心中忽然就慌了神，“静姝……” 静姝挥开了他的手，她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不是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 “没有。”叶英想拭去她的泪水，却被她扭头避开。 “那你为什么把我晾在济世堂？我为了能赶快好起来每天乖乖吃药，可从醒来开始，从等着你去看我，到等你派人去接我，到最后只求听你几句话，可你……”静姝咬了咬唇，朦胧的泪眼中他的神情模糊不清，她真的什么都看不清。 叶英心头微微一恸，蠕动的唇似有数不清的言语想要倾诉，却被扼在了咽喉里，他压下胸中迭起的波澜，“静姝，过几天我就安排你回来，你再等一等，好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静姝红着眼，“你为什么要我等！” 男人的脸色骤然黯淡几分，在她的质问中沉默下去，静姝心中忽然就凉了半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叶英不说，是默认了。 她渐渐握紧了拳，沉寂半晌才摇摇晃晃地推开他站起来，“好，我等着就是了。” 本以为尸毒得解，往后就能和叶英开开心心过日子，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英的态度前后转变这么大，是她想要解开尸毒的念头错了吗？ 那一瞬间有个可怖的念头攀上脑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朝房门走。 怀里一空，只剩残留的冷意，踉跄的步伐让叶英回过神，他起身紧紧拥住想要离开的人，“静姝，你别想太多，是我……一时有些事没处理好，听话，给我几天时间好吗？” 眼底蓄着泪，小脑袋气恼地往边上一别，叶英却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静姝伸长了脖子躲远，结果倒好，温热的唇顺势在她的下颌和颈间徘徊，由点成面连绵不绝的酥痒令双颊顿时充血，她赤着脸转身就要跟这家伙理论，最后却连自己的唇都仿佛送上门似的给人占了去。 实诚的心跳犹如擂鼓，静姝又羞又气，眼眶里打转的泪花一个眨眼便落了下来，滑入纠缠的唇齿之间，苦涩蔓延。 叶英顿了顿，小心轻柔地吻去蜿蜒的泪痕，怀里的人小喘着气低低啜泣，即便他看不见也知道那双红扑扑的眼里满是无声控诉。他叹了一声，拦腰搂紧她纤弱的身形，一手缓缓地抚着背脊，“不哭了，好不好？” 瘪着一双红艳的唇，静姝抬起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另一手攥紧了斗篷的两侧，叶英帮她戴上兜帽盖住稀疏的短发，怀里的人不吭声，他也只是轻轻地抱着她，半晌他才幽幽道了一句：“静姝，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庄花大型吃醋翻车险些追妻火葬场√ 假发谷治不好秃头，是不是黑了大师兄一把【斜眼笑】 放假回家啦，过年期间maybe是佛系更新了，家长debuff在，如果被他们看到我一天到晚都在电脑面前或者晚睡我就完了qaq 第215章 chapter 215 叶英将静姝护在怀里抱回济世堂，天寒地冻，她一出门就手脚冰凉，下雪以仿佛魔怔似的往雪地里钻，被人拉着劝回屋才后知后觉地靠在暖炉边抖如筛糠。若是以往还好一些，如今寒毒一解，残雪融入炼天，她半点寒都耐不得。 第386章 秦嬷嬷一见他们回来连忙吩咐人去暖被褥，又是端热水又是递手捂，看着静姝发白的脸重现血色才松了口气，“静姝啊，这天那么冷你就先别出门了，再这么下去身子要冻坏的。” 裹着被子瑟瑟发抖，静姝仍不忘攥紧了身旁人的衣袖，纤细的身子却蜷成小小的一团，叶英拧了拧眉，示意嬷嬷先下去，伸手连人带被都拉进怀里，他明明一路都在用真气帮她护体，可静姝怎么还是这么冷？ “听嬷嬷的话，冷天少出门，你身子刚好一点，别冻坏了。”叶英顿了顿，“你如果待在房里闷，我让人把书还给你。” 静姝点点头，裹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茧，只露出半张小脸在外面。叶英陪着她直到打盹，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人放下，出门来到济世堂的另一边，孙思邈和盛长风正在研究药方。 他没去看静姝的日子其实也没少来济世堂，大多都是向孙思邈询问静姝的身体，后来静姝好转他渐渐地就没来，全靠秦嬷嬷传话。 叶英将静姝极度畏寒的症状一说，两位老人家也正为此事犯愁，盛长风叹了口气，道：“静姝姑娘的畏寒之症愈发明显，老朽本打算给她施针调理，但无济于事，思邈兄用了几次药也不曾见效。好在只要她不出门就没什么大碍，但这天气……云雾凝而不散，极有可能再次落雪，天只怕还要再冷。” 今年西湖的雪，实在太反常了些。 门下弟子闲聊时说起从别处回杭县的路上，离山庄越近积雪越深，杭县外十里的山林却是半片雪花都不曾落过，这雪……是玉魄碎裂之后才开始下的。 叶英微微捏紧了指尖，“依两位前辈所见，静姝畏寒……是否与冷玉有关？” 孙思邈捋了捋胡子，道：“其实我等最近也有所怀疑，静姝姑娘药石不进，寒气依旧侵体，听徒儿说她明知道冷还经常到雪地里去，神色恍惚不定。” “……还请两位前辈多多费心，叶某感激不尽。”叶英垂首行了一礼，静姝的尸毒一解卓怯病便走了，说是要回去改良解毒的药方，如今只有孙思邈和盛长风留在这里，大雪封道或为缘由，反正他们并不急着走。 静姝打了个盹醒来，身边已经没有叶英身影，裴元来给她诊脉，见她又望着床帐出神，便出声打断了她的神游，“今天又出去了？” “嗯。”缩缩脖子，静姝从被单下伸出手，看着裴元搭指在她的脉门上，半晌才小声道：“我是不是哪里不好？” “你的脉象一切都好，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裴元见她手一缩就塞回被子，周围明明放了不少暖炉，她好像还是觉得冷，“最好少去外面。” 静姝垂着眸没有吭声。 裴元见她如此便从身后拿出几本书，“叶庄主怕你待在屋里会闷，叫我把书拿来给你。” 她上次可真把叶英气得不轻，裴元以为她说的把叶英放倒顶多扎几个穴道或者点一些迷药便算了，不想她又是扎穴又是软筋散，最后还用上了天仙子制成的药膏，把堂堂藏剑山庄大庄主放倒得够彻底。不过若不是叶英被静姝药麻了半截身子，那时候跳进炼天救人的兴许就不是…… 撇开那些纷乱的思绪，裴元看了静姝一眼，“你初学药理，有些东西没有轻重，天仙子味苦辛有大毒，你也真敢在叶庄主身上用。要不是我及时过去给他解毒，他可得在床上瘫几天。” 双眸蓦然呆愣，有毒？她只记得书上写了不能口服…… “叶庄主说了，书还给你可以，但是不许你胡乱制药，更不准用在他身上。”裴元见她心虚又后怕地藏起脸，便道：“有些用药配伍一本书记载不全，你光是看着配药至少也要看完《别录》、《本经》、《新修本草》和师父的《千金方》，不然下次用错药我们不在身边就麻烦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最近无事，你有心要学，我可以教你。” “唔……谢谢裴师兄。” 裴元一说亲自教静姝学医，她倒不再魂魄出窍似的跑去屋外了，他从最基础的开始讲，静姝脑子转得快，加上之前看过书，前后一关联也算理解得透彻。 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静姝都在听裴元讲医理，秦嬷嬷看着那总是坐一起的一男一女，觉得自己真要操碎了心，庄主怎么这么心大，裴公子青年才俊，谦恭有礼相貌堂堂，庄主难道就不担心静姝成天和他待一起日久生情？ 叶英又有两日没来了，有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会尽量不去想，人一走难免空落落的，闷头寻思着叶英到底瞒着她什么事。 有一回裴元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放下了手里的医书，“今日走神两回了。” 轻咳一声，静姝低下头，“抱歉。” “在想什么？” 静姝向后一坐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闷闷地说：“阿英没来看我。” 提起叶英，裴元也觉得他有些反常，但这是他们之间感情上的事，旁人插不上嘴也不明白其中的问题。 “阿英怪怪的……”顿了顿，静姝又咬着唇低声道了句：“他有事瞒着我。” 不光叶英瞒着她，济世堂甚至整个藏剑山庄的人都瞒着她，没人敢告诉她冷玉已经去世。裴元在心里微微感慨，却有一事不明，即便没人告诉她，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静姝也没主动问过。 以前静姝即便是卧在床上不能起身也会问一句冷玉的情况，如今……裴元对此感到疑惑，但也不会在静姝面前提那个名字。 第387章 “阿英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说有人比他还要对我好。”静姝皱着眉想了半天，“除了我娘就属阿英对我最好了，他在说谁呢？” 裴元大概知道叶英在指谁，见静姝满脸费解的模样心思微转，“你可以把身边的人列一列，兴许就找到叶庄主说的那个人了。” 静姝当真把认识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就算是救她一命的师父又或是一直照看她的秦嬷嬷也比不上叶英的好。 裴元将她的一头雾水看在眼里，这天回去之后同孙思邈提了一提，道：“我怀疑……静姝不记得冷玉了。” 玉魄一碎，难道会把属于玉魄的记忆也带走吗？ “去问问叶庄主的意思吧。” 落梅居里叶英还不曾休息，裴元走进院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站在庭院里岿然如松的男子，他好似站在那里许久，沉寂的面容不知在想着什么，“叶庄主。” 叶英意外他的到来，心中难免一紧，“裴兄这么晚来，可是静姝……” “叶庄主既然挂念，何不亲自去看看她呢？”将叶英一瞬间露出的复杂神色看在眼里，裴元也有些不解叶英的困扰，但还是如实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不记得了？” 裴元点点头，“静姝已经醒了很久，一次都没提起过冷玉。之前也曾听纯阳真人说起过，玉魄和宿主之间的关系特殊，如果一方出事，另一方不会不知道，可静姝却毫无察觉，更像是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曾有玉魄。” 你要替她记我一辈子。 叶英忽然想起冷玉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的意有所指他如今才恍然明白，心中倍感复杂，一个为她豁出性命的人，却没在她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 “这几日我旁敲侧击地问她为什么总想着去雪地里，她说她偶尔会看到一个影子，不知道是人还是别的什么，总是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裴元微微沉吟一会，“师父猜测这段时间可能是玉魄碎裂之后将原本的灵气还给了静姝，因为天寒地冻，所以这些灵气格外冰冷，静姝才特别容易体寒。” 反常的雪，似乎也能解释通。 叶英叹了口气，点点头，“多谢裴兄告知。” 第二天，秦嬷嬷有些惊喜地发现叶英来了济世堂，连忙引他去见了静姝，静姝正听着裴元讲医理，看见他出现又是欣喜又是委屈，坐在原地都没起身。裴元识趣地放下书退出去，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缓步来到静姝身边，即便在屋里她还是穿着厚厚的斗篷，小脑袋被兜帽一裹大了一圈，叶英伸手将她搂了过来，倒也听话，没再气鼓鼓地躲着他。 “事情处理完了？” 叶英稍一抿唇，摇头。 那就还不是来带她回落梅居的了。静姝不由瘪着嘴，身子一扭就要挣开他的手，有力的臂膀直接环住她的小手将人紧箍在怀里，“我带你出去走走。” 静姝以为自己听错了，叶英却已经将她仔细裹进斗篷起身抱了出去，扑面而来的寒风让怀里的人迅速降温，昨天半夜又落了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更像扫不完似的，落了就扫扫了又落。 叶英没让她踩进雪地里，而是让她站在自己的鞋面上站稳，静姝有些纳闷，却听到他又说了一遍那句话，“静姝，这个世上有人比我对你好。” “谁呀？” 听到她小声嘀咕，叶英顿了顿，“静姝，叶英怜你爱你，将你视如生命，可也有一个人，把你当命护着。他做了很多我没能做到的事，有些时候我觉得……其实我比不上他。” 说完这一句后，他久久没有吭声。 静姝琢磨着他的话，却想不起来他指的是谁，只能皱着眉老大不高兴地问：“你是不是吃味了呀？” “嗯。” 闷闷的嗯声之后肩膀一沉，叶英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肩上，静姝也闷头闷脑地想了会，“就算真的有人对我很好，那跟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就为这晾了她那么长时间，这是什么榆木脑袋？ 叶英不得不跟她强调，“他对你很重要。” 即便这么说静姝也想不到他在指谁，她寻思着对她很重要又把自己拿命护的人……“我师父？” 可想想叶英总不至于去跟师父他老人家较劲，她又琢磨不出别的人，“二庄主？三庄主？四庄主？裴师兄？” 叶英无言，静姝把认识的男人挨个儿念了一遍，最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叶无心？”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唯独没有冷玉，静姝真的忘了。 得不到叶英回应的静姝有些泄气，到底是谁嘛！ 脑袋被人一揉，叶英在她耳边叹了口气，好似心中有万千愁虑，静姝不由拉长了脸，跺跺脚直接踩在他的鞋子上，“再重要有你重要？” “也许真的有。” 静姝快给这男人气笑了，“好，那我找他去，不要你了！” 说着她就要挣开他的手跑出去，叶英连忙按住，“你找不到他了。” 静姝抿紧了嘴，胸口不由堵得慌。 “这场雪，他为你下的。”叶英扶着她的肩转身，“静姝，送送他吧……” 静姝被他说得有些发愣，但她看着门前绵延的积雪，看着看着仿佛又看到了一团白影，这次她看清了一些轮廓，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一头白发长长的，大冷天还拿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扇着风，华丽的衣裳是人间少有的锦缎，只是她却看不清脸，面部的一切都很模糊。 第388章 木然地伫立在雪地里直到那团白影渐行渐远，静姝说不出哪里少了块，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泪水从何而来。 她好像，真的丢了个很重要的人。 叶英握住了她泪湿的手，“以前是我做得不够好，总让你孤身面对危险，第一个赶到你身边的人也不是我。这两天我总在问自己是不是我能力不够，保护不了你，所以才需要别人来代替。” “后来我想了想，我的确能力不够，但凡我做了一件他能为你做的事，也许我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叶英搂着怀里无声哭泣的人转身，“静姝，我庆幸有他的存在，他护住了你，也护住了我。” 红红的眼圈一眨两眨落着泪，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拂去她的泪珠。 “今后，我来护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五（完） 下更阿玉番外 第216章 番外五 作者有话要说：　　212章今天发站短了，不知道会不会开审核，再等几天，反正等不到的话lof上已经发了 215章章末中午12点有更新补充，一点点，不扎心 番外透了小姝姝身世，以后应该就不表了 阿玉下线，莫得了，不存在诈尸还魂，顶多回忆杀，妹子不会想起来的。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昆仑终年不化的冰雪下有一条罕见的玉石矿脉，积淀了千年甚至万年的霜雪气息沉降融入玉石，汇聚成一团精粹。 玉魄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灵物，有人测算到了它的成形，千里迢迢奔赴昆仑，想将它请回东海供养。玉魄对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子并不感兴趣，但她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 矿脉里的玉石灵气已经被它吸纳得差不多，再待下去也是浪费。玉魄可辨人心，它看得出来这女人没有撒谎，且她客客气气地很有规矩，是道中之人，既然如此，它也想见见那传说中的墟海蜃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只是在返回东海的路上他们遇上了另一波来找寻宝的人，对方不知道女人身上带的是什么，直觉是个好物便生了劫掠的心思。玉魄发誓它讨厌极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四处攀爬，一股浓浓的腥臭熏得它浑身不适，灵气本能地外泄清除那些脏东西，却叫人发现它的好处。 女人有两下子，当即打发了来路不明的苗疆人，匆匆离开了那里，没过多久女人发现不对，她中了毒，内力一点一点地流失，情况不妙。玉魄心虚，估摸着是自己暴露了自己惹来麻烦，便破天荒地给她续了些灵气，随后陷入沉睡。 它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察觉外界有打斗，对方来势汹汹，可带着它的女人身边只有两个护卫，不得玉魄翻个身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自己被塞进一张温热的小嘴，沿着食道一路滑进了胃里。 它被人吞了！ 可恶，玉魄气得在女人肚子里翻滚，却发现她的情况并不好，它之前明明给她祛了毒，怎么又出现了这么多毒素。 玉魄在身体里面闹，女人也不好受，她强睁着眼看向逐渐靠近的苗人女子，她必不可能将玉魄交给这些明显来者不善的人。她用尽最后一丝灵气将玉魄锁在身体里，如果他们杀了自己，玉魄会跟她一起消亡。 后面的事，玉魄知道却无法做什么。那群苗疆人把昏迷的女人带了回去，每天想着如何破解她的阵法将玉魄取出，直到他们诡异地发现，女人竟然有身孕了。 不晓得女人是怎么凭空怀孕，但这一发现让苗疆人十分欣喜，母子相承，他们用尽一切办法将锁住玉魄的阵法转移到了胎儿体内，一月一月地等着灵胎降生。 可惜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那女人突然醒过来跑了，苗人一路追着她到海边，以为她走投无路却见她取出垫着肚子的布囊。 灵胎早就不见了！ 他们气愤地想杀了女人，海港处却涌出大批接应的侍卫将女人救走，他们险些被反杀，不得不撤退保全性命，同时竭尽全力调查灵胎的下落。 开元元年的早春，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玉魄锁在她的身体里陷入沉睡，十三年后才恍然苏醒，女人好像缩小了，少了那份庄重的气质，看着傻愣愣的。 周围的人叫她静姝，玉魄想了想，跟原先那个什么姓尹的宗主，好像不是一个人。 起初的时候，玉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借着她的眼睛往外看，她总看着一个男人，长得倒还可以，身手瞧着也不错，可她看来看去都是他，玉魄不由暗忖：看多了不腻么？ 后来那男人不见了，听说是去闭关了，玉魄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天天对着个男人发呆了，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小傻子呆愣愣地满脑子都是那个离开的男人，它前前后后一琢磨，这可能就是世人说的喜欢。 小傻子想得多了，玉魄渐渐发现自己有了人的身体，一通摸索之后还和那男人一模一样，真是有够无聊的。 有了货真价实的身体之后玉魄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冷玉。 冷玉其实并不喜欢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尤其是在面对静姝的时候，他讨厌她看着他时恍恍惚惚仿佛在看另一个人的眼神，所以当她提议戴个面具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戴上了。 静姝中了尸毒，脏污的气息一直徘徊在她身上清除不掉，这让冷玉气得不轻，他用自己的血给她换了一遍又一遍，玉石最精纯的髓液也去不掉她的毒，因为她的身体并不是完全的玉魄，她还有为人的一部分，来自那个姓尹的女人。 第389章 那个锁住玉魄的阵法在静姝身上，冷玉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提溜着她的小命，她如果死了，他也活不成。 后来零零碎碎发生了很多事，冷玉本就是个凉薄的性子，自然浑不在意。静姝总像个老头嘀嘀咕咕地跟他唠叨，再后来叶英从杭县找到扬州，她的唠叨也不怎么听见了，瞧着是因为心上人在眼前没空搭理他。 呵，出息。 冷玉对叶英的感觉很奇妙，长着人家的脸，偷学人家的剑术，要是再强占人家的女人就有意思了。可他对静姝不敢兴趣，只是烦她看自己的眼神。还好，静姝现在不会把他和叶英弄混。 叶英不喜热闹，他往人堆里钻； 叶英寡言少语，他逮住机会就要和别人说上三两句； 叶英低调，他高调； 叶英对静姝有多宠就多宠，他对她能多嫌就多嫌…… 这要是能弄混，那可真是个傻子。 从玉魄被封死的那一刻起，冷玉就知道自己与天同寿的时光结束了，静姝是凡人，最多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前前后后那么多事折了她寿算，到底能活多少个十年还未可知，所以难得能有自己的身体在人世间走动，冷玉自然是及时行乐，免得突然哪天跟着静姝暴毙留下遗憾。 他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灵川异山，他动过很多次念头把静姝拐去那些地方待着，甚至难得地憋想了一堆好话，可看看她在叶英怀里安然入睡的模样，他觉得要静姝离开叶英跟他去世外之地，必不可能。 想着想着，冷玉放弃了，看着她和自己心上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也挺好。 可明天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冷玉恨极了当初追杀它的那群苗疆人，尸人那等污浊之物更是不能入他的眼，他数不清自己手里到底沾了多少血。等到猩红的血水第一次带着温热的感觉滑过手心他才有些恍然回神，他看了看灰黄的天，如若嗜杀成性，天道不会留他。 冷玉为此沉默了许久，甚至连静姝强逼他抄一百遍清静经也乖乖抄了，他想平息那股戾气。 但，为时已晚。 他为了救静姝，在天一教围攻之下受了重伤，此后无数个日夜，他的身体只能躺在床上，他的意识发不了声，只能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没有办法能改变这样的现状。 静姝还算有良心，知道隔三差五过来看看他，可最后来的那几回，她却有些不对劲。有时会瑟瑟发抖地蹲在他身边小声地哭，说她很害怕；有时会摸摸他胸口被小贼挖出来的窟窿，告诉他再等一等，等她好了就来补全他亏损的灵气。 冷玉正纳闷她能想到什么办法，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计划，听完之后他只想拍她脑袋，瞧把这傻子能耐的，火堆也敢跳。 事实证明她确实能耐得不行，没跳火堆，她跳了铁水炉子，沿着意识传递过来的痛楚让冷玉龇牙咧嘴，他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原地，没有办法，他铸了太多杀孽，这是惩戒。 他懊恼地看着天：我认栽，你放我过去救她，这条命我不要了，你要收就收回去。 冥冥之中已经决定了一切，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赶在叶英之前飞快地去了剑庐，沸热的铁水表面早就没了静姝的身影，这条命本就在做最后的挥霍，冷玉自然不管其他，纵身跳了下去。 在滚烫的炉底他抓住了一条纤细的手臂，被他拉起的人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静姝如果知道他是冷玉肯定不会这么抱上来的，八成是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冷玉有些不耐，说好的不会把他认错呢？ 可蜷在胸口的人那样柔弱，他还是心软了，算了算了，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让你这么抱一回。 他小心地环住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慢慢地朝着上方浮去，静姝一直闭着眼，他其实想让她睁一睁，好歹看清楚他是谁，可随即一想，睁不睁眼也没有区别，因为他和那个人一般无二。 脱出液面的时候他听到静姝哆哆嗦嗦的喘气，他把她带出来了，天道应该会让她活下去，只是自己没那个机会了。 “喂，以后小爷我不护着你了，自己的路，自己走好。” 卷六：晓风未起看云卷君向何兮 第217章 chapter 217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公元742年正月初一，玄宗御勤政楼，受朝贺，赦天下，改元天宝，二十九载的开元盛世从此成为历史。 皇帝改年号的事众说纷纭，一说是因为开元二十九年死了两个玄宗的同辈兄弟，又说是地方官吏给玄宗上了祥瑞，至于第三种说法，则和宫里的歌舞升平脱不开关系。 天宝元年正月，玄宗为抵周边少数民族侵扰，任命包括安禄山在内的诸多边防节镇将领为节度使、经略使，募兵戌边，镇兵共四十九万人，沿边诸地固若金汤的同时埋下了一个不小的隐患。 镇里镇外的爆竹声逐渐消弭，西子湖畔早在冬雪化尽之前就冒出点点新绿，生机蓬勃的田野不像料峭的早春。藏剑山庄里，淡红的花瓣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争相开放的海棠更是让人相隔百步都能闻到那馥郁的花香。 自叶英抱着静姝在雪中送别之后西湖的积雪便化了，静姝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药王师徒和盛长风终于放心离去。 藏剑山庄派专人一路护送他们回长安，又答谢了重礼，随后不久，三位神医联名在江湖上公开了一则针对尸毒的药方，虽不能说根治，但至少情况能有所缓解。这一消息让天下震惊，尚有神智清醒的尸人纷纷现身求药。 第390章 剑庐弟子押送制好的军械到天策大营，朱剑秋也托人带了消息给叶家，因为有效的解毒药方出现，朝廷允许增兵，南诏一战颇有胜算，也许不用中原武林再为之操心。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晨起的侍女拿着用具鱼贯而出，或在庭前扫洒，或端着热水和面巾敲了敲主子的房间，得到应声之后才谨慎地低头走了进去。罗浮仙安排人将洗漱用具放下，这才来到垂落的床帐边小声请示。 叶英一揉趴在胸口睡眼惺忪的脑袋，静姝的头发总算长长了一点，软软地贴着头皮，摸着很舒服，他先起身下了床，过了会静姝也钻了出来，听见她双脚落地的声音不由无奈，还好他早早地让人在地板上铺了绒，不然静姝又要光着脚到处走。 “今日可有什么事要做？” 静姝谢着接过侍女递来的热帕子，擦擦脸，道：“菲儿昨日说老庄主要带她练剑，今天不会过来。唔……我就看看书吧，你呢？” 叶英缓声道：“我去九溪烟树听弟子练剑。” 轻轻地哦了一声，静姝弯了弯眼，“那我再去厨房逛逛。” 大病初愈的她没别的事，每天就在书房卧房厨房这三个地方待着，前两个都还好，后一个真是叫人哭笑不得，罗浮仙来请示，叶英只淡淡地丢了一句话：“往后落梅居里的事，你们听静姝吩咐便好。” 罗浮仙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便去问秦嬷嬷的意思，后者看着热火朝天的厨房里人声鼎沸，一群厨子争先给静姝打下手，那纤细的身影转得和陀螺似的，她叹了一声：“静姝开心，庄主自然不会过问。” 感慨了一会儿秦嬷嬷又道了句令人迷惑的话：“不过静姝还是得抓紧时间做正事才行。” 什么正事，不懂。 叶英早膳后就去了九溪烟树督查弟子练剑，之前他一直把心思放在静姝身上，弟子这边有所疏漏，因此他把她接回身边之后便时不时地过来看看情况。 正月刚过，叶家子弟到的人很多，外姓弟子也有不少人已经从庄外赶了回来，弟子们有向上之心，是好事。 金铁交接声中一道女子的娇呵极为鲜明，之前庄中缺少合适的教习，叶英物色过一回只定了两个人选，叶蓁蓁年满二十后自荐，自愿揽下一部分督促弟子的任务。 她的剑术在女弟子中绝对是佼佼者，只是心性起伏不定，起初唯恐带出来的弟子跟着气躁，但叶蓁蓁好像沉稳不少，叶英观察一段时间后便应允了。 叶晖听说大哥在九溪烟树便直接过来找他，即便两人到僻静的地方说话他仍压低了嗓子：“大哥，那批兵器又有入库。” 不久前给天策军的军械出库，盘点库存的时候叶蒙忽然发现暗库里多出很多没见过的兵器，看规格不像是剑庐制造的，暗库平时只有庄主手令才能进出，叶家兄弟都不知道这回事，便猜测是不是叶孟秋的意思。 叶英眉心轻动，颔了颔首，“先视而不见吧，只是要留个心眼，防着他人暗中觊觎。” “四弟一直在调查那些兵器的来源，这两天追查到了些蛛丝马迹，说是……有可能从河朔柳家运过来的。” 柳家和叶家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父亲怎么会从柳家运兵器，总不能是为了参照柳家的制造工艺吧？叶英闻言略有迟疑，“我记得那批兵器看似并非霸刀山庄制造。” “全部都由玄铁打造，坚韧异常，的确不像柳家常见的制造手法。”叶晖低了低声，“但四弟同我说了以后我又查证一番，父亲手下的影卫好似时常南北来往。” 前后一想，叶孟秋对柳家的态度实在微妙，叶英微忖一会，“父亲虽上了年纪，但心思并不糊涂，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当面去问上一问吧。” “行，全凭大哥做主。” 两人顺道在山庄里走了一圈，暗卫突然递了封信来，叶晖看了看叶英，当场便拆开信封，看了之后不太妙，“大哥，这是少林寺传出来，达摩洞塌陷，关押在第七层的血眼龙王不知所踪，少林方丈认为他是被人暗中救走，遂命人传信江湖各大门派，以多方留意龙王行踪。” 血眼龙王是何许人，当初明教在中原大肆扩张又遭来朝廷反剿就有萧沙的一份功劳，而在明教教主率领诸多忠心旧部回返西域时，萧沙因为不甘心而留在中原，最终被少林老方丈所擒。 萧沙心性阴晦，又因修炼了拜火教的血之眸禁术而有了一只蕴含杀意的血眼，所过之处无不惨淡，此人从少林寺逃脱，必将会在中原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叶英眉色收拢，尸毒的蔓延刚刚有了压制的苗头，却有这么一号人物闯入中原，看来他们想喘口气还为时过早，“令庄中外出弟子小心查探，谨慎应对。” 藏剑山庄在外弟子数量众多，除了四处护送叶家商队的随行护卫之外还有外出历练弟子，找一个生有血色右眼的人应该很方便。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叶晖行了个礼，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叶英在外走了一会儿便回了落梅居，进门不见静姝，旁边的人及时禀告她在厨房，便没去打扰她，只是静坐在庭前。 等到午膳的时候静姝才被一群人簇拥着走来，侍女们端着各式菜肴，罗浮仙带人布置膳桌，静姝则眯着眼悄悄来到叶英身后探头看了看，一时没看出来他是在沉思还是在赏花。旋起的风带起落了一地的红白花瓣，一晃神她就被人稳稳地抱在怀里，落花顿时迷了眼。 第391章 叶英凑近闻了闻她发丝间的油烟味，只觉得有些安心，“今天又做了什么？” “酸菜鱼。”静姝勾着他的脖子小声补充道：“特别酸的那种。” 叶英挑了挑眉，特别酸？ “一次性给你酸麻了，省得下回再莫名其妙地吃味。”静姝意有所指地哼了哼声，扑腾着腿就想下地。 叶英听了这话不由好笑，温润的眉眼贴近，怀里的人顿时埋头缩得像只刺猬，小手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肩。轻细的呼吸落在耳中像点了一团火，眉宇间缠绕着一丝缱绻温柔，他不打算把她放下，微动的薄唇带着哄诱，“乖，把头转过来。” 转过去铁定被吃死了，细如蚊呐的声音憋出两个字：“我不。” 寒毒一解，静姝的身体回暖，温软的娇躯抱在怀里总令他爱不释手，叶英抱着她进屋，侍女们识趣地退了下去，静姝之前病了那么久已经养成午睡的习惯，叶英也会陪她躺一躺，她们得趁主子用午膳的功夫去整理床铺。 静姝一落地就想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成想叶英等着她转头，一扭就被逮了个正着，贴近的唇带着薄温细细侵占她的唇舌，脑子一片空白，她很没骨气地软了身子，任由化开霜雪的唇温烧烫她的呼吸，分分合合纠缠不止，缠绵得令心跳偏离彼此的轨道。 她气喘吁吁地推开了身边男人，微肿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吃……吃饭！” 唇边似还沾着她齿间的甘甜，他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看得静姝小脸通红，这人越来越过分了！ 午膳的小插曲让静姝如坐针毡，膳桌撤走后她逃命似的蹿去厨房，侍女以为她要洗碗，这可万万不行，连忙动作麻利地刷着锅碗，不想让这份差事被主子抢了去。 后厨拥挤，静姝没进去，站在门口搓着发红的脸，且瞥见秦嬷嬷在角落跟她招手，心里有些疑惑，脚步已经走上前，“嬷嬷，怎么了？” 现在落梅居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罗浮仙在督办，秦嬷嬷年纪大了退居二线，有时候静姝一天下来都不一定能见到她。秦嬷嬷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屋里，“好孩子，庄主最近对你好么？” 除了每次都把她吃得死死的以外别的自然都好，小脸不由红了红，她点点头。 “庄主对你好，嬷嬷就放心了。”秦嬷嬷眼珠子一转，“静姝啊，你看，你身体也大好了，有些事情是不是也该上上心？” 第218章 chapter 218 作者有话要说：　　虐的写久了写甜的有些不顺手，一时放飞自我画风都跑没了_(:3」∠)_ 静姝一愣，不知道嬷嬷在指什么。 秦嬷嬷见她一头雾水，不由比了比眼神，“你跟庄主都老大不小了，该赶紧要孩子了。” 叶英过了年就三十七，静姝也有二十九，的确是不小了。只是秦嬷嬷突然当面提起，静姝难免神色躲闪，“这个……不急吧？” “你跟庄主本来岁数差得就大，要是早几年嬷嬷不催什么，但现在庄主都快不惑之年了。”秦嬷嬷拉住了她的手，突然压低了声音，“这男人年纪大了，那方面就不太行，有些事情应该早做打算的。” 静姝呆了一呆，随后整张脸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连忙把头一扭，“嬷嬷您说什么呢！” 秦嬷嬷却把人按住了，“嬷嬷不是外人，你跟嬷嬷透个底，庄主身体好不好？要是不好嬷嬷就让浮仙把每日的膳食换了，给他好好补补。” 静姝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偏生秦嬷嬷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就等她一句话，支吾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啊？”秦嬷嬷愣了愣神，随后才试探性地问道：“你们……” 静姝连忙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叶英每次都点到即止，就算有收不住的时候也会把她先裹进被子里抱着等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都在一屋睡了，怎么会……”好歹是个男人，喜欢的女人夜夜睡在身边，这也能把持得住？秦嬷嬷皱着眉想了想，“我还是让浮仙去换菜单。” “别别别！”静姝立刻反拉住秦嬷嬷，“阿英挺好的，他不用补！” 秦嬷嬷狐疑地看着她，都没试过，说什么好不好？ “反正就是不用，嬷嬷您别操心了。” 看她坚决推拒的样子秦嬷嬷不由叹了声：“孩子，你也别怪嬷嬷瞎掺和，这事老夫人那里更上心，之前派人来过几回，向所有值夜的侍女打听都说没动静这才着急，把我喊过去说了好一通，让我跟你提一提。” 静姝的脸立刻跟浇了开水似的烫起来，“这，这……我不会……” 秦嬷嬷忽然拍了拍脑门，“也怪我疏忽，心兰去得早，肯定没教过你这些，庄主那时候拒了婚事，我们这些嬷嬷也就没给他提这个。” 她转身从箱子里面摸出一本没有封面的小册子塞到静姝手里，“好孩子，你从小就聪明，庄主眼睛看不见，只能你自己学了。他们都说你看什么会什么，嬷嬷相信你能学好的。” 静姝愣愣地翻出其中一页，烧红的双颊顿时冒了烟，仿佛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就要把小册子扔掉，脑海中更是因为秦嬷嬷的话五雷轰顶。 秦嬷嬷眼疾手快地摁住她的手左右一兜，推着她就出了门，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她，“回去你自己看看，记着，一定要好好看！”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屋外微寒的风让静姝为之一振，她攥着手里的小册子不知所措，旁边有经过的侍女跟她行礼，她慌忙把它揣进袖兜里生怕被人看见。 第392章 “静姝？”一身华裳从前院步来，是叶英久等不回特来寻她。 “唔，我……我困了我要回去午睡！”没等他走近，静姝一阵风似的跑去卧室，叶英听着她慌慌张张的脚步不由皱起眉，她好像是从秦嬷嬷房间里出来的。 静姝一口气跑进卧室，将里头的侍女全都打发了出去，她站在床前有些发愣，听到叶英的脚步过来连忙把手里的东西往床底一扔，飞速脱了鞋钻进被褥。 叶英走进里间的时候只觉得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他有些好笑地上前掀了被子把人放出来透气，她的小脸热热的，“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唔……没什么。”静姝想起刚刚嬷嬷跟她说的话，脸色顿时又纷呈起来。 “你不说，我就去问问嬷嬷。”叶英起身就要去传秦嬷嬷问话，静姝连忙把人攥住。 “真没什么，真的……”她支支吾吾地抱着被子，见叶英微皱着眉不太放心，她又小声快速吐了一句话，“嬷嬷说我们该要孩子了。” 叶英一愣神的功夫她又钻进了被子里，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她第二次放出来，两人之间有些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问道：“静姝，你想要孩子吗？” 她傻傻地点了点头，紧咬着唇不敢吭声，满脑子都在想着秦嬷嬷说的话，一想到她要自己看春宫图自学小脸的热度就蹭蹭蹭地涨。 “怎么羞成这样？”叶英捏了捏她烫得能煮鸡蛋的脸颊，心头一软，搂着怀里衣衫凌乱的女子深深吻下去，静姝格外羞涩，两人的气息很快就乱了，他搂着紧绷的娇躯在床上躺下，又揉了揉她短短的白发，“乖，你身体刚好没多久，我们等等再要孩子。” 小脸埋在他胸口一点都不想见人，叶英说什么就是什么，静姝满脑子想着那本春宫图，感觉自己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心里横着这么一档事，静姝怎么都有些不自在，原想趁叶英不在的时候把床底的东西掏出来烧掉，可叶英下午无事，午睡后便一直陪着她看书。 啪！ 在旁习字的叶英停了笔，听见静姝猛然合上书页的声音，“怎么了？” “唔……没什么。”静姝魂飞天外了好一阵，定了定神才勉强看几页书，却被书页上细致刻画的经络图惊得烫红了脸。她以前看这些还没觉得有什么，今天…… 裴元说她要学医必须得明白奇经八脉的走向和作用，盛长风走的时候留了几本他施针多年的心得，她一直在看，可最近还是不要看这些了。静姝合上书放到一边，另抽了一本出来。 五石散：钟乳、附子、栝楼根、茯苓、牡蛎各一分，桔梗、干姜、人参、防风各一两，细辛、桂心各五分，白术三两半，主治心腹胁下支满，邪气冲上，有催情致幻之效，服后多为房中之乐。 啪！ 叶英再次停笔，“怎么了？” 静姝红着小脸，视线上下左右地乱飘，嗡声道：“没事。” 将笔搁在案台上，叶英起身来到她旁边，一摸她侧脸的热度发觉不对，“脸怎么又这么烫？” “可能是热的。”静姝硬着头皮瞎扯，两手却紧紧地压着桌上的书页，这医书怎么什么方子都记？ 叶英低头贴上她发烫的小脸，温差立刻让静姝扭头在他脸上蹭凉，四肢一缩就钻进他怀里，他好笑地把人抱住，“到底怎么了？” “我……”微眨的眸子忽闪忽闪，“在背书。” 叶英自然不信她这般胡话，低头轻轻吻了吻她微咬的唇，“小骗子。” 琼鼻轻哼，“还不都怪你。” 莫名背锅的叶英一头雾水，但静姝已经岔开了话题，“今天早上浮仙带着园艺师傅来找我，说海棠树的侧枝太长要戳到屋顶了，要定个时间过来修剪，你怎么看？” “你做主便好。”叶英梳理着她短短的头发，“若是舍不得剪可以不剪。” 静姝挑高了眉毛，不剪枝的话等到春夏树枝生长旺盛会捅进书房里的，“那怎么行？” “母亲前不久叫我过去问我们的婚礼何时办，还提起了落梅居的事。”他微微一顿，“母亲说落梅居太小，既要成亲也该重新修缮一番。母亲向佛，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海棠花开不谢是你所为，她同我说这是上天庇佑，如果落梅居要翻修，得把海棠树好好保护起来才行。” “翻修？” 叶英颔了颔首，“二弟与我同去的，他说山庄如今用地紧张，只能将围墙重砌，把周边的园景并进落梅居，至于房子……可以加高。” 加高，像是叶晖的风格。 “房子如果要动工，婚礼就得延后，你可能得等到明年。”叶英说这话的时候很小心，生怕她不情愿。 “反正我头发还没长回来，你给我的簪子都戴不上。”她连这么多年的尸毒都熬下来了自然不在乎这么点时间，也不好叫人看出自己有多恨嫁，叶英把能给她的都给她了，只是差场婚礼而已。静姝摸了摸自己堪堪齐耳的短发，“也不知长好要多久。” 听出她话里的懊恼，叶英揉揉小脑袋，“我可以让嬷嬷给你炖点补汤，兴许会长得快些。” 补汤。 静姝闪过秦嬷嬷说的话，忽然急咳几声，“不……不用。” 叶英一低眉，总觉得静姝会踩到一些点上变得奇奇怪怪，心思一转便问：“刚才在看什么？” 第393章 “嗯？药方子啊。”静姝眨眨眼，努力压下自己小脸蹿起的热度。 她也许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容易害羞，他虽然看不见，却知道静姝的脸比什么都诚实，轻轻一捏她发烫的脸颊，“小骗子还撒谎，看药方能把你羞成这样？” 静姝欲哭无泪，她真的看了个药方啊！ “也就是些……奇奇怪怪的药方子。” “比如？” 磕磕绊绊地蹦出两个字：“□□。” 一阵风刮出了房门，叶英对着空空如也的怀抱呆愣，静姝跑出老远他才回过神，清冷的面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薄唇轻轻一扯，“来人。” 蹲在墙角的暗卫一个机灵，连忙走出来听吩咐，脑门却在突突地跳，之前静姝姑娘看那些书配了一包裹的麻药用在庄主身上，现在这是要配□□给庄主吃吗？ “叫几个人把这些书检查一番，不合适的内容全部用墨笔划去。” 暗卫当场明白了，连忙喊来三五同伴对着静姝那一箱几十本书快速翻找起来。 第219章 chapter 219 作者有话要说：　　画风依旧没头没脑 静姝一路逃回卧室把一群侍女全都打发了出去，她揉揉烧红的小脸，叶英可别误会才好，她真的是无心的。 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现在没人，静姝在床边蹲下摸了摸，却没摸到那本小册子，她跪在鞋踏上低头往里看了看，发现她扔得太用力，小册子直接被她扔到了墙角，手再长也够不到。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只好跑到门口叫侍女帮她去寻根细长的木棍。她蹲在床前直勾勾地盯着贴在墙角的小册子，待会她把它弄出来就找个机会把它烧了。片刻之后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侍女拿来了木棍，起身去接的时候却呆了呆。 木棍的确拿来了，叶英拿的。 “你要这个做什么？” 静姝抖了抖唇，“……有东西掉床底了。” “叫侍女来拿就行了，怎么自己动手？”叶英微皱着眉，正要出声把侍女叫进来，面前的人却窜上来捂住他的嘴，紧张兮兮的很不正常。 “我自己来就好，不用叫人。”静姝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连忙退了几步接过他手里的棍子就趴到鞋踏上去掏，手心里渗了不少冷汗，半天也没拨出来。 “还是叫侍女吧。” “啊！是我看错了！”静姝倏地窜了起来，“是落了些墙灰在那儿，没什么东西，没有！” 叶英若有所思，刚才他明明听到静姝拨弄的地方的确有些类似于书页的声响，只是她慌慌张张又遮遮掩掩的样子……手心一翻，贴在墙缝上的书册在静姝的目瞪口呆中被内力吸起飞向叶英掌心，巴掌大小的书册很薄，只有寥寥几页，封面粗糙陈旧，像是有好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 她看着被叶英拿在手里的册子，脑海一片空白。 “静姝？” 舌头打了结，吞吞吐吐地不敢回答，她总不能跟叶英说这是春宫图，咬着牙琢磨了半晌，“就是我……闲着没事画着玩的小本子。” 幸好叶英看不见，不然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英却渐渐拧起眉，她不说实话还是听得出的，他暂且不管这本书册到底是什么，而是把她搂到身前低问道：“为何今日谎话连篇？” 樱唇紧咬，眼圈渐渐红了，“我……” “静姝，说句实话于我。” 乌黑的眼眸泛着水光，断断续续把今天秦嬷嬷叫她去说的话跟叶英说了一遍，她又羞又委屈地看着脸色僵硬的男子，“我一眼都没瞧过，真的……” 唇角轻轻扯动，叶英搂住快哭的静姝拍着她的脊背安抚，脸上接连浮过异色，心下更是一阵无言，不等他说什么静姝又带着哭腔重复了一遍。 “我真的没看过……阿英你信我！” “好，我信。”叶英只觉得那本册子拿在手里浑身不自在，索性直接将纸页震成碎末，腾出手去将他的姑娘环抱在怀里哄。 她从小就是乖乖女，脸皮又那么薄，当然不会看。 静姝心里又羞又窘，她真是被秦嬷嬷害惨了，直到晚膳都不敢抬头去看叶英的表情，她又是看春宫图又是看□□方的，叶英不会以为她疯了吧？ 晚膳之后叶英去找了秦嬷嬷，他其实也不好当面说，只是隐晦地提到不要让静姝看一下不太入目的东西，秦嬷嬷活了那么大把岁数也是个人精，估摸着叶英没为这事生气，连连保证之后便趁这机会苦口婆心地劝他一通。 “老奴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糊涂了，就想赶在自己合眼之前看到小主子出世，这样去了那边对心兰也有个交代。” 叶英轻咳一声，“嬷嬷必会长寿的，将来孩子出世，还要嬷嬷提点着照顾。” 这话一听就有戏，秦嬷嬷弯了弯眼，“庄主有这个打算就好，老奴一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小主子的。” 从秦嬷嬷那里出来，叶英不由松了口气，其实最近几次去老夫人那里也是这般场面，老一辈的人总在变着法儿地叹自己活不长，心心念念的孙子又没出生，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叶英也极为头疼。 不过一想到今日静姝点头说想要孩子的时候，他难免心头一动，她很喜欢叶琦菲，是不是意味着她很喜欢小孩子？ 第二天叶英让叶晖带着画图纸的师傅过来，两人直接去跟静姝谈落梅居改建的事，这小女人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在他面前头也不敢抬，他想安慰她结果一开口她就跑了。 第394章 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落梅居改建的事因为之前叶家兄弟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草草的图样已经打好，只是拿给静姝看看满不满意或者有什么要增添的设施。 “这么高？”静姝一看书房的样板不由愣住，虽然知道叶晖喜欢盖高楼，但是三层楼的连体建筑是怎么弄的？“这真的只是书房？” 自家大哥要成亲那可是惊天动地的事，叶晖恨不得把山庄里里外外全都拆了重新装一遍然后放鞭炮庆祝，他嘿嘿一笑，解释道：“一楼做会客用，二楼才是书房，左右廊桥还要连两个备用的书房，这三楼嘛…若是有三层楼高，那从这个方向看出去能看到西湖，风景应该是不错的。” “书房备用做什么？”静姝狐疑地问，谁家闲着没事搞个备用的书房，这里就她和叶英两个人，顶了天也就两个…… 哦。 叶晖那挤眉弄眼的笑让静姝重重一咳，连忙跳过这个问题，“大个房子应该不能在原先书房的基础上改吧？” “对，要动就动彻底一些，省得基部不牢将来出问题，这两天书房里的东西你吩咐人搬到别处去，好了我就让人过来把这里推平了，还有，后厢也要拆一部分，下人全都挪去隔壁的空院子住着，我多请些人日夜赶工，先把前院改好。” 看了看似乎已经全部安排好了的叶晖，静姝默默地咽下了不如别动这院子的话。不是说好的翻新，怎么到了叶晖这里就变成拆了重建呢？ “周围的墙我让人拆了扩圈一些地面进来，这样就不会显得里边太拥挤，尽量把建筑安排得离海棠树远些，免得又长到压了顶。”等到叶晖把所有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和静姝说了个遍，确定没什么意见之后就去安排工期和调度。 静姝舒了口气，身旁的男人轻轻环过她的腰，“二弟费心了。” “的确费心。”静姝简直哭笑不得，连书房前给叶英抱剑静坐的位置都腾出来了，还有那两个备用的书房。 嗯，两个。 听她这么快接上自己的话，叶英不由把人圈进怀里轻抚着纤盈的细腰，“不躲着我了？” 回过神的静姝顿时不自在起来，却仍嘴硬地反驳：“我几时躲着你了？” 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叶英轻轻一笑，“书房和后厢你去调人收拾整理，收拾好了二弟就会带人过来的。” 细眉不由蹙了蹙，“为什么不你去？你不是主子吗？” “我早吩咐了落梅居里的事你定。”叶英亲了亲她的额头，“若是你要我去，叶英自然听凭夫人差遣。” 乌眸一愣，叶英却已经松了手，转身叫住正带人清扫院落的罗浮仙交代书房和后厢的要事，静姝一回来他就把罗浮仙贴身女婢的身份撤了，代替秦嬷嬷成了落梅居的正式管事，将事情简要说一遍她自会安排。 直到罗浮仙领命走远，静姝还傻愣愣地没回神，直到腰上又是一紧，双颊飞过两片红云，扑上去跟他咬着耳朵，“亲都没成，谁是你夫人？” 叶英一捏怀里不盈一握的腰肢，“这便是叶某的夫人了。” 静姝红着脸，扭头有板有眼地问：“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男人欣然颔首。 “宠妻无度。”静姝不由瞪着他，“夫纲不振。” 叶英忍不住掀起唇角，胸腔的颤动鲜明无比，她看着他脸上如冰雪消融后绽露的笑意，很没骨气地看痴了，直到一抹指温辗转于她的唇瓣才缓缓回神。 “夫纲的夫是夫人的夫，可好？” 静姝的心跳如小鹿乱撞，娇嗔一句便勾着他的脖子傻乐，头顶簌簌坠落的花瓣拂过脸庞，卷翘的睫毛没能勾住贴脸而过的柔嫩触感，馥郁的花香托着她的意识飞向云端，飘飘然不知何所去。她深深地舒了口气，闭上眼，“阿英，以后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之前她向往那些世外之地，还跟叶英许愿将来想和他远离尘世喧嚣，可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她发现不光叶英难逃叶家的责任，她骨子里也不想离开这个同样能够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周围的侍女仆从不知何时走得干干净净，安静的庭院连落花声都消弭而去。叶英低头吻上她的唇，缱绻的爱欲交织成网，缚得薄弱的呼吸寸步难行，宽厚的手掌轻抚着静姝分外瘦弱的身体，眉宇间溢出一丝温柔的疼惜，“嗯，一辈子。” 静姝开心地眯起眼，他们的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 第220章 chapter 220 下人们的动作很快，一天内就将书房和后厢里的东西全都半空了，叶晖带人来把房子推平，顿时灰尘漫天。家里在拆墙掀瓦，叶英担心空气不好便时常带着静姝出门，有时在外一整天到晚间用膳的时候才回来。 阳春三月是踏青的时节，两人划着桨荡在西湖的碧波上，可静姝划了半天还在原地转圈，叶英好笑地捏捏她的小脸，一手按上船沿，方才还在打转的船头渐渐驶向湖心。 不无郁闷的女子小声嘟哝了一句：“用内力谁不会呀。” 轻轻拭去她额前的薄汗，叶英安抚道：“不是你划不来，是你力气太小。” 小船一路向湖心驶去，最终靠在岛边的码头，叶英牵着她的手上了岸，静姝眯了眯眼，“上次来这里都好久以前了。” 叶英微微动唇，仔细接过侍女递来的披风系在女子身上，他们出来一整天，中途便在外面用午膳，既然都到西湖上了，就近来湖心岛最合适。 第395章 随行的侍女先一步去交待岛上的酒楼准备菜食，叶英就和静姝沿着环岛的小路慢慢散步，青青草丛里蹦跳着小小的幼蛙，圆鼓鼓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青石板路上相携而过的白发男女，往前跟随了几步，又听见地面从后传来的震动。 “母亲，你在看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走在衣着华美的贵妇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拐角处消失的两片衣角。 “觉得有些熟悉，可能看到了故人。”妇人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一丛掩去两人身影的芭蕉上，那么多年过去，许是她认错了也不一定。但问这西子湖畔谁会着那一身庄重明艳的华服，除了藏剑山庄的几人不会再有别的了。 叶英和静姝走着走着天上忽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静姝抬头看着稍显暗沉的天空，笑了，“故地重游，天气都这么怀念呢。” “我们先回酒楼。”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无奈，叶英打横抱起乖乖搂上脖子的女子，脚下轻点着便凌空跃起，踏着未及倾盆的雨势朝小岛另一端的酒楼而去。 风声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静姝趴在叶英肩头朝后望去，看见了同样在环岛小路上走着的其他人，雨丝凝聚的雾气将景象渲染得模糊，她只隐约觉得那群人好像在看他们。不过，叶英就这么踩着轻功带她平地而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顺着静姝指的方向一路到了酒楼，双脚落了地，静姝脱下外侧有些湿寒的披风，露出齐耳的短发，将披风交给候在门口的侍女去烘干，又接过递来的帕子，抬手擦去叶英脸上和发丝沾着的雨水，“好了。” 侍女在旁一屈膝，“庄主，午膳还需等候片刻。” 叶英颔了颔首，揽过身边的女子往楼上走，“让他们慢慢来就好。” 到了二楼的厢房，静姝靠在临窗的栏杆上看着雨雾缭绕的湖心岛，温暖的大掌握住她发凉的小手，虽然三月的天已经回暖，但他怕静姝冻着，还是让人给她多穿了衣服，“冷不冷？” “还行。”静姝懒懒地往后一靠，身体却滋溜一声滑了下去，秀眉立刻拧作一个疙瘩。 唇角轻掀，叶英把柔若无骨的小人儿扶起，分出一丝内力平稳地渡进她的身体。暖烘烘的温度立刻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笑嘻嘻地窝进他怀里，“这样最暖和，不想起来了。” “那就不起。”不无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左右他也舍不得放开他的珍宝。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静姝走了半天也有些累，乖巧地靠在叶英胸前看着窗外已经变得密集的雨帘，“上一次来这里该是十五年前了吧？” 那时她只是个跟在叶英身后的小丫头，偷偷把自己的爱恋藏在心底，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配不上藏剑山庄的继承人，于是守着她小小的奢望留在原地，不进不退，甚至曾为叶英此生不娶而感到庆幸，即便他不喜欢自己，他身边也不会有别的女人，离他最近的，还是她。 可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兜兜转转历经生死，再在这里的时候，她看到了从前那个卑微懦弱的自己，柳夕劝过她很多次，可她固执地不去打破现状，害怕面临失败，害怕连离叶英最近的位置也丢了。 “阿英，我是不是很傻？” 叶英微抿着唇，抚着她的鬓发没有作声。 “想想过去这么多年，除了喜欢你，我什么都没做，就觉得自己其实挺傻的。”十五年前，那个坐上回返苏州马车的女子就很坚决地说过，她不会为了一场明知无望的爱情枯等。静姝不笨，却在这件事上傻到去等地老天荒，仿佛一旦放弃就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你不傻，是我太笨。”叶英轻声喃喃道。 静姝仰头看着他温柔歉疚的神情，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现在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叶英此生，幸有你陪。” 乌黑的眸子闪过一道明媚的光，静姝笑嘻嘻地攀上他的肩在那双微抿的唇上啄了一口，“我也是。” 透亮的视线穿过镂空的窗栏落在酒楼门口的小路上，一对母子在侍从的陪护下疾行而来，想在酒楼里避一避雨。静姝的目光在人群中那位端庄的美妇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有些惊讶地趴到窗边将楼下的人看的仔细，“咦？” “怎么了？” 费了点心思从记忆里找出一张脸来，和刚刚步入酒楼的妇人比对，静姝朝身后的人一瞥，“阿英，你还记不记得很早以前老夫人给你说亲的沈家小姐？” 他当然记得，湖心岛他很少来，关于这里的记忆也就与她有关的那么一小段，上岛以后她一说故地重游便都想起来了。 “你说，沈家小姐现在看到我们在一起，会是什么心情？” 叶英眉头轻动，顺着她指头点着的方向闭目望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时隔多年他分辨不了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人。 听到那群人走着楼梯也上了二楼厢房，候在门口的藏剑侍女见有人来便落了房间的门帘，阻断了外界探寻的视线。 “你确定？”叶英看不见，自然无法判别。 静姝笑了，“让人打听一下不就得了。” 沈家是叶英母亲的娘家，也是个经商之家，与藏剑山庄不同的是他们门下没有习武弟子，这年头雇佣镖局护商的成本太高，江淮一带已经很少听到沈姓大户了。 叶英沉吟片刻，将门口的侍女喊进来让她去探听一番对面客人的来历，又道：“沈家的人来西湖，应该会与藏剑山庄知会一声。” 第396章 虽然沈老太君去世，但叶英的母亲尚在，他们没道理生疏这门亲戚。 “那可未必，如果是沈小姐，说不定觉得见到你伤心，就不来拜会了。” 叶英好气又好笑地揉揉她的脸，“伶牙俐齿。” 侍女去对面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位妇人，“庄主，这位夫人一听是您就过来了。” 叶英扶着静姝起身，只听得门边的位置传来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妾身见过叶庄主。” 沈柔已有十五年没见过叶英，但年少时的怦然心动使得她仍旧记得她一初见就芳心暗许的男子。回到苏州后，她还能听到不少西子湖畔的传闻。 听说，他再度闭关六载不归。 听说，他双目失明白了头发。 她还听说，几年前叶英又了位未婚妻子惨遭毒害成为尸人，至今仍跟在他身边。 十五年后再见，她仅凭额角那一片如画的红梅也能将叶英一眼认出，可他身边的人她却是不认得。这么多年过去，沈柔有时也会想：西子湖畔是否还有一身在藏剑山庄中与众不同的青衣日复一日地等着那个醉心剑道的男人回头一望。 她没见到静姝。 也许，是败给了遥遥无期。 也许，是输给了良人美眷。 “沈姑娘，好久不见。”叶英作了一礼。 沈柔看着他垂落的眼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上次祖母去世妾身因为路途耽搁没能及时赶到，没想到阔别多年叶庄主还记得妾身。” 静姝在旁偷偷一笑，没有作声。 “沈姑娘既到访西湖，怎么不派人来藏剑山庄递个消息，也好让叶某稍尽地主之谊。” 沈柔眸光微黯，“妾身为散心而来，只想看看这西湖风景，不想打扰他人。” 听着不像是生活如意的话，静姝暗中推推身旁的男人，后者捏捏她的手臂，客气地对沈柔说道：“若是不介意，可与我们一起用膳，叙叙旧。” 沈柔看了看伴在叶英身侧的白发女子，除去有几分熟悉的眼睛其余的全然陌生，看她与叶英亲密无间的样子，心中失落之余也有些惊诧。 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不明白叶英身边怎么会陪着另一个女子，沈柔还是欠了欠身，“妾身谢过叶庄主好意，还是不打扰叶庄主雅兴了。” 看着沈柔似有回避之意，静姝笑了，终于开口道：“沈姑娘，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她不再是那个乌发青衣的少女，尸毒消磨了全身的血肉，一开始连落梅居的人都认她不出，更不用说十几年没见的沈柔了。 沈柔认真地看着静姝，后者笑笑，由着她看，“你是……” 叶英轻抚着女子纤细的腰身，不无怜惜地说道：“遭逢变故，静姝大病了一场，这段时间天气好便带她出来走走。” “静姝姑娘？”沈柔这才隐约将面前这个发肤雪白，形容清瘦的女子和记忆中那个人重叠起来，“这一时真叫人难以认出，你们……” 静姝歪头靠了靠叶英的肩膀，悄悄冲她一眨眼。 怪不得，叶英既双目失明，又怎能认出她来，沈柔面色复杂地笑笑，静姝最终还是等到了一直在等的人。 叶英揽紧了身边的人，低下头去正好迎上那道语笑嫣嫣的视线，也是微微抿唇。 第221章 chapter 221 沈柔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再看面前一双白发男女，心中也涌起了不少感慨。与两人聊了不多时就有人端膳食进来，沈柔最终还是以要照看儿子为由婉拒了一起用膳的提议，静姝便和叶英两个人在这头的厢房用餐。 一顿饭结束，侍女拿来烘干的披风，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有些阴沉，不知一会儿还会不会下雨。来时他们坐了小船，如果下雨的话回去最好还是租一辆画舫，叶英让人去安排，便和静姝在酒楼里等候。 同时，另一边厢房也出来一行人，沈柔同样差不多时间用完午膳，她揽着一个少年的肩膀走出了厢房，一见叶英和静姝在走廊上便浅笑着打了招呼。 “沈姑娘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打算四处走走。” “如果可以的话，我陪你走一段吧。”静姝笑了笑。她只说了我，自然没把叶英算进去，她是想和沈柔单独聊聊，对方似乎也有话想对她说。 沈柔看了看她身后的叶英，后者稍稍皱眉，道：“你一个人可以？” “走一段路而已，没事。”生怕叶英不放心似的，静姝笑眯眯地吐出后半句话，“而且女人说话男人不准听。” 这话说的……无奈地舒展眉心，叶英帮她系好披风，点了两个侍女陪着她跟沈柔一起走。 沈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同静姝走出老远之后才幽幽叹了口气，“叶庄主很宠着你。” 静姝轻嗯了一声。 “刚开始没认出你，还以为他有了别的人。”沈柔看着她苍白如雪的发肤，“看你形容变化如此之大，想来你之前病得很严重，听说你之前中了尸毒，现在……” “已经痊愈了。”静姝笑了笑，看向沈柔身边有些拘谨的少年，大约十几岁的样子，当初叶沈两家联姻告吹之后她应该是嫁给了别人，看她如今的穿着打扮，嫁的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沈柔作为深宅妇人并不知道尸毒多可怕，闻言也没放在心上，想起静姝如今的境遇，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以前我并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你这么执着地等一个人回头，现在才知道你的等待的确是值得的，是我等不起。” 第397章 静姝笑了笑，“你跟我不一样，以你的出身可以有很多很好的选择，可我配不上他，只能等。” 流转的美目有一丝艳羡，“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我说当初要是不放弃也无济于事了吧，不过看你的性情变化这么大，可见他对你的好。” 沈柔记得以前这个姑娘总是跟在叶英身后闷头闷脑默不作声的，现在看她十句里有九句都带着笑，想来一定过得很幸福。 静姝轻轻一眨眼，“你的选择并没有错，我也不认为我是对的。他于我如天上月，可望不可即，我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很悲哀，爱情应该是对等的，可我却把它归结为我自己的事，只管付出不求回报，从不敢想到不再去想。” 沈柔摇摇头，“现在的结果已经足以证明你是对的了。” “运气好而已。”静姝笑得有些无奈，“如果换一个人也许我等到死都等不来，傻瓜都是被历史遗忘的，只是我的运气足够好，我喜欢的人心里刚好有我。” 美目微怔，沈柔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她的话没有丝毫炫耀的成分，静姝说的对，一厢情愿的空等任何人都不会看好，她只是众多傻瓜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低叹了一声，“之前我以为我和你之间差的是耐心，现在看来，好像还差了和他的感情，即便当初我选择和你一样等，恐怕也等不来。” 静姝不置可否地笑笑，视线在周遭转了一圈，总觉得少了个什么人，回忆了许久静姝才念出那个名字来，“谷雨呢？” 沈柔神色稍淡，“她在家中安胎。” 静姝本想说看来过的都好，可余光却瞥见她的面容不太对，旁边少年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便收回到了嘴边的话，沈柔说来西湖散心，总是在家里过得不太顺。 分岔路上，估摸着走出来的距离差不多，且沈柔要往另一个方向去乘船，两行人便各自道别，静姝看着沈柔替儿子整理衣冠，沉静的面目不大有神采，心中稍一思量，在他们转身离去时又叫住了她。 “沈姑娘，相识一场，可否听我一言？” 美目偏转，沈柔回身看向一头白发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看到了那个年少时属意的男子，随风轻舞的雪色发丝，清冷又不乏柔和的眉眼，金玉荣华的装束和举世独清的内心，人群中总是占据着特别的吸引力。 最后，她果真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静姝淡淡地说道：“路是自己选的，如果向左向右终点都是同一个，那就放下多余的烦恼，选你认为最轻松的那条。” 沈柔看着静姝的眸色稍异，良久才涩然一笑，点了点头。 母子俩与她道别，静姝站在路口看着那一行人远去，她只是从沈柔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压抑，闷在胸口很难受。她虽然对这个人接触不多，但她记得那个敢爱敢放手的女子，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静姝姑娘，我们回去吧。” 收回了神，乌黑的眸子泛出一丝疲色，她突然很想回去，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正坐在酒楼二楼品茶的叶英忽然动眉，起身走到窗栏边。青翠的芭蕉叶下跑过一抹倩丽的身影，杏色的披风犹如振翅的斑斓凤蝶翩然而至。他连忙飞身而下，将跑回来的女子接了个满怀，察觉到不远处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侍女，有些无奈地展开轻皱的眉心，“怎么不慢慢走回来？” “唔，就想快点回来了。”静姝扯了扯自己被压住的披风，转头搂上叶英的脖子，“阿英，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 秀眉挑得老高，“你都不问是什么？” “是什么？” 先答应了再问……也行。伸出一根细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喏，你把我放心上了，就一辈子都不许拿下来。” 她突然是怎么了？叶英一抿唇，指尖轻抚着她的侧脸，搂紧了还在等他回答的人儿，“不会。” 静姝瓮声瓮气地靠在他怀里絮叨，“我觉得沈家小姐过得并不好，藏了好多好多心事又无人可诉，她一个把感情看得那么清的人都让自己活得这么压抑，要是换做我这种执迷不悟的，万一哪天被你欺负，可不得难受死。” 掌心一遍遍地顺着她的后背，安抚下不安的情绪，唇温轻轻贴上她的前额，“叶英定不负你。” 她知道他不会，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安排好的画舫早就等着了，静姝一回来两人便乘船一直到藏剑山庄的剑庐边，炭火气重，叶英稍事与静姝交代几句让她在外面等等，随后就让叶芳致带路去看叶蒙正在铸造的名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静姝坐在临湖的水榭里看见山庄的方向急匆匆走来一个小厮，近前看到她之后就直接朝这边走来，到跟前躬身行了一礼，“静姝姑娘。” 藏剑山庄别的下人她不太熟，但叶晖身边的小跟班还是认识的，“怎么了？” “二庄主今日收了一封信，让小的得了大庄主回府的消息便过来通禀，请大庄主移步洗心堂。” 洗心堂是叶家男子议事的地方，静姝再熟悉不过，她点点头，指向剑庐的作坊深处，“庄主在里面呢，你去传话吧。” 小厮又是鞠了一躬，朝静姝指的方向走去。 她忽然叫住他，“哎等等，你顺便同庄主说，我先回去了，让他不用担心。” 第398章 洗心堂不准女子入内，既然叶英要去议事，指不定要好一会儿，她还是回落梅居等吧。 两个侍女陪在她身后朝山庄的方向走，从剑庐回落梅居要经过藏剑山庄不少地方，静姝走得不快不慢，沿途也收到不少问安和暗中打量的视线。 过去的那些事说不佩服是假的，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去跳熔炉炼天，连叶孟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呆滞了许久，后来静姝尸毒痊愈，更是令人咋舌，也令人安心不少。这位姑娘历经这么多波折还陪在大庄主身边，他们心里也只剩下祝福了。 路过某间的时候静姝听到了叶琦菲的声音，小丫头本就活泼爱动，十岁左右的年纪疯狂窜着个儿，柳夕总爱跟她抱怨刚定好的衣服穿不了多久就不合身，静姝想了想也觉得挺浪费，“不如你跟三庄主再生一个孩子，这样衣服还能穿，菲儿总在我面前说想要个弟弟妹妹的。” 柳夕不由扫了她一眼，“菲儿可不在我面前提，那是说给你听的。” “我？” 好笑地点了点头，“我和夫君有菲儿一个就够了，你是她干娘，你的孩子不就是她弟弟妹妹么？” 静姝不由大窘，怎么她身体一好，周围的人铺天盖地催着她和叶英要孩子？叶英说要等她身体好一点，可她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暗暗捏了捏腰上的肉，难道是他嫌自己太瘦了？ 甩开那些纷乱的思绪，静姝循着声音走进小院，却见叶琦菲面前趴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身上有不少擦伤。看这仿佛是在欺负人的模样，她皱着眉走上去，“菲儿这是在做什么？” “干娘！”叶琦菲一见静姝出现立刻嬉笑着跑到她身边挽上她的手，“干娘怎么来了？” “路过听到你的声音。”静姝看着一咕噜爬起的少年，觉得有些眼熟，在他抹了一把脸后才认出，“……狗蛋？” 作者有话要说：　　话不多说，武汉加油 第222章 chapter 222 “见过姑娘。”少年低下头。 静姝最后一次有关这个少年的记忆还是自己躲在江津村的那段时间，她定了定神，回山庄之后她不曾见到他也无人跟他提起，突然发现他在这里让她十分惊讶。 狗蛋是跟着他们回来了，但是他在济世堂没待多久就被侍从打发出来了，静姝和冷玉的身边全部戒严，他一个来路不明的杂役当然不能留下。后来一个路过的老仆好心，带他到管事那里说情，登记了名字之后领了份差事。 他想到静姝身边当差，周围的人却一再摇头，他只是一个粗使杂役，又刚来山庄，必不可能去大庄主和夫人跟前伺候，他连静姝一面都见不到。藏剑山庄里的规矩很多，狗蛋经常犯错遭来训斥，今天被管事的在角落里责骂，管事怒斥他连最基本的差事都做不好这辈子都别指望着能见到静姝。 这句话刚巧被路过的叶琦菲听见，小丫头就拐进来看了眼。 “干娘，这个人说他是来保护你的，可他的功夫好差，连我都打不过，他说的是真的吗？” 静姝看着狗蛋一身的伤，叶琦菲跟着叶孟秋学武，尽得真传，一个比她大五岁却不会什么武功的少年自然讨不了好，眼看着静姝皱眉，叶琦菲连忙补充道：“我下手很轻的，你问问他疼不疼！” 少年果真点点头，“不疼，小小姐，再来吧。” 叶琦菲往静姝身后一躲，可怜兮兮地朝她望，她不敢下重手打到他爬不起来，可这小哥哥一起身就找她打架，弄得她半天都没离开。正琢磨着要不要叫影卫把他打发了，静姝就来了。 收到叶琦菲救命的视线，静姝心里稍稍一松，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吩咐两个侍女：“你们先把他带下去处理伤口。” 少年站在原地愣是不动。 静姝微微寒了声：“下去。” 少年腿一抖，只能跟着侍女离开。 叶琦菲挽着静姝的手吐了口气，“这傻个子真的是干娘带回来的吗？” “嗯。”静姝看着她上下毫发无伤，“你欺负他了？” “没有没有。”叶琦菲立刻竖起几根小指头，“菲儿绝不逞凶斗狠，欺凌弱小。” 静姝摸摸她的脑袋，“好，知道了，这件事干娘会处理的，你先去吧。” 回到落梅居已是日薄西山，晚膳的时辰到了叶英还没回来，倒是底下的人领着狗蛋过来了，看着梳整好的少年，叶琦菲下手的确很轻，上了点药用不着包扎。她站在海棠树下看着低头不语的少年，“你真的想留下？” 以前在揽月楼，这话她问过一遍，如今，她再问一遍。 “愿追随姑娘左右。” “我身边都是侍女，你留着……不合适。”静姝想了想还是道出实情，可她觉得这少年的脑海里可能没有知难而退这个词，不如另外给他指条路，“不过落梅居还是有一些侍卫的，只是侍立在大庄主身边的，必须得有一身好本领，你连初入武道的菲儿都不是对手，想在这里当差……” “小的会好好学习武艺。”少年猛然跪了下去，出口的话掷地有声，“请姑娘给我一个机会。” 虽说是她最先有救人之举，可这个少年从岳州千里迢迢追到扬州，又在她落难的时候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她，如今回了藏剑山庄，她不想让他继续做着杂事荒废前程。她思索了一会儿，叫来门口的侍卫，“弟子堂还招收弟子么？” 第399章 “过几天便是春考，会收一批新弟子。” 点点头，静姝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听明白了？” “明白，多谢姑娘！”少年磕了几个头，出门的时候和刚刚回来的叶英遇上，连忙退到一旁行礼。 叶英察觉是他，微微颔了颔首，便走向站在树下的静姝，“可等久了？” “就一会，饿了吗？我去让浮仙端膳。” 拉住就要去找人的静姝，叶英揽着她慢慢地朝卧房走，“那个少年又来找你了？” “嗯，我觉得还是不能放着不管。”静姝朝后看一眼，狗蛋已经离开了，“我让他去参加弟子堂的招人考核，你没意见吧？” “没有。”叶英把人搂近了些，“不过他似乎很想留在你身边。” “是啊，怎么都说不通，是个认死理的孩子。”静姝抬眼看了看旁边的男人，“晚膳有西湖醋鱼，要让厨房多加点醋吗？” 叶英挑了挑眉，“为何？” “我看你好像吃味了，不如多吃点？” 男人挺直了脊背，“没有。” “真的？”静姝狐疑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可我听你说话怪怪的。” “没有。” “不信，给我闻闻。”静姝停下脚步转身搭上他的肩，叶英顺从地低下头来，秀挺的鼻子装模作样嗅了嗅，“唔……茶味都泡酸水里了。” 一双杏眸微微眯起，柔润的唇趁机在认真反思的男人侧脸上轻啄了一口，双脚落地就跑，“我去看晚膳，不许跟来！” 回神之后的叶英摸了摸在风中逐渐鲜明的唇温，掀唇轻笑。 落梅居的人发现静姝变得开朗了，她开心，大庄主自然心悦，有时候他们甚至能在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到几丝笑容，心中更是称奇。 晚膳过后，叶英直接把试图迈步开溜的人圈在怀里，听她一直在摸小肚子，便问：“吃撑了？” “还行。”静姝今天多吃了小半碗米饭，自然而来也跟着多夹了几筷子菜，她忽然问道：“阿英，我是不是太瘦了？” 她原本的身子骨就被尸毒消磨得没剩多少，冬日里虽然一直在喝药汤补膳，可短时间内想把她补回去还是很困难，叶英伸手帮她揉着肚子，诚实地点点头。 他果然是嫌自己瘦。 静姝暗想着该怎么把自己喂胖，可一口吃不成胖子，她得慢慢来才行，“那我以后每天都多吃半碗饭好了。” 叶英有些诧异，记忆中静姝最烦吃食了，“你若乐意自然是好，不过无需勉强，以免积食不化身体难受。” “好呢。”静姝打定主意多吃一点，自然是要多吃。 叶英自这一日起身边时常有暗卫往来，静姝稍稍一问得知是江湖上有了血眼龙王的下落。她不怎么涉足江湖，这个称呼自是不熟悉，只是听叶英说起有江湖势力擒住了血眼龙王，还邀请中原各大掌门和与龙王有旧怨的各家各派前往成都参加屠龙大会，通过切磋取胜的方式获得龙王的处置资格。 “成都……是不是在巴蜀一带？” 叶英知道她想说什么，点了点头，“只不过据这几日了解，擒获血眼龙王的天南王家门下高手并不出众，如果能擒得血眼龙王，那肯定是一场轩然大波，可江湖上关于此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个消息有待考量。” “如果是真的，你要去吗？” “二弟打听到中原地区包括藏剑山庄在内有五大门派收到了邀请信函，如果此事确凿，那……” 若是消息确切，叶英少不了要去一趟成都。 他握住她微蜷的手，“南诏如今有天策军在镇压，天一教被困，他们翻不了大浪，这个决定也还要等待一些时日，你别惊慌。” 静姝蹙着眉，尸毒把她和天下百姓害得这么惨，即便她已痊愈，还有更多的人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乌蒙贵这个始作俑者却迟迟没有落网，她搂着叶英的衣裳有些闷闷地说道：“阿英，我不说什么想报仇的话，但我想要恶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会的，天策军已经在追查乌蒙贵的下落，他逃不了的。”叶英揉着她短短的头发，乌蒙贵危害苍生，想找他算账的绝不止藏剑一家，诸多仇怨之下，乌蒙贵的死罪避不可免，“天南王家在成都附近的聚贤山庄举行屠龙大会，时间还有两个月，这屠龙大会十分蹊跷，我未必会去。” 也许是天南王家为了给自己造势凭空捏造的消息，毕竟血眼龙王出逃也才没几个月，在少林一众高僧的围困下才被擒住的萧沙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江湖小势力捉拿。 这个消息叶家几兄弟都不太相信。 前院已经被推平，匠人们挖开地基重打，下过几场春雨后地面泥泞不堪，叶英若有空便带静姝出门远远地避开家里的吵闹，若不得空静姝也会自己在厨房里研究着菜式或在卧房里看医书。 老夫人最近送了不少补汤或炖粥过来，她光闻着味就知道滋补得不行，有时喝完还流鼻血，叶英一边拿着冰袋子帮她止血一边跟送汤的嬷嬷交代静姝底子不太好，一时喝不了太补的东西。后来老夫人又命人送了很多别的东西过来，静姝闭着眼睛想都知道老夫人的意图，只能和叶英面对面一同尴尬。 柳夕有次过来和她聊天，看见卧房里摆的送子观音不由揶揄地看了眼静姝，后者一红脸，抢了话头先开口：“你千万别消遣我，我现在觉得所有人都在盯我的肚子，快愁死了。” 第400章 “之前老夫人也往出云阁送了一座，还拉着我去灵隐寺拜了拜求子嗣，没准过几天老夫人也来带你去了。” 柳夕一说静姝的脸便更绷不住，一连几天都跟在叶英后面当小尾巴，黏人得不像话，唯恐老夫人手下的嬷嬷忽然跑出来把她拉走。 她偶尔也会用余光瞥瞥神色风淡云轻的叶英，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光跟她说努力有啥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如果不过审那就换地方看哈，你们懂的，下更【深沉脸】 第223章 chapter 223 老夫人又让身边的嬷嬷送了汤来，静姝喝完之后接到嬷嬷跟她比划的眼色心里哭笑不得，晚膳之后就被秦嬷嬷瞅准机会拉去了角落，不等秦嬷嬷开口她就自己把话说了，“嬷嬷，不行。” “怎么不行了？庄主不行？” 轰的一声红了脸，静姝拼命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秦嬷嬷见小两口的感情一直很好，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都没点动静？有几回她都不信侍女说的亲自去听了墙角，一晚上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敢情这俩口子盖上被子什么都不做光顾着睡觉，这叫什么事？ “我……”静姝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答道：“阿英说要等我身体好些……” 秦嬷嬷的脸色立刻紧张起来，“哎呀，你身体哪儿不好吗？庄主怎么没给你请大夫？快快快外面风大你先进屋，免得把你吹坏了！” 静姝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嬷嬷我没事，我挺好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嗐，你们两个快把嬷嬷给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是阿英觉得我身体没好吧？” 秦嬷嬷挑高了眉，“那你跟他说你身体好了呀！” “这……这不太好吧？”静姝脸上的红晕又添一层，她要是去跟叶英说这话，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了？ 见她推三阻四的样子秦嬷嬷不由拉住她的手叹了好大一口气，“静姝啊，这女人有些时候也要主动一点，庄主不松口你也就由着他去？你就想想庄主跟你在一起有没有动情的时候，这男人憋久了是要憋坏的，到时候憋出病来惨的可是你的下半辈子了。” 这还能憋出病？静姝瞪圆了眼睛，她看了那么久的医书都没看到过这一条，难道是之前被叶英叫人划掉了？ “瞧你这孩子，嬷嬷跟你说，镇东的二柱子他媳妇在山庄里当差，听二柱媳妇说起来……”秦嬷嬷忽然凑近在静姝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说的那张小脸红一阵绿一阵，最后直接吓白了。 “有……有这么严重吗？”静姝勉强定了定神，“嬷嬷，我跟着几位神医学过的，您别吓唬我。” “你若不信就去问问神医是不是这个道理，嬷嬷几时骗过你？”瞥见卧房有侍女走出来，估计是叶英已经沐浴完毕，秦嬷嬷推了推静姝，“主动一些，知道吗？” 静姝脑子发懵，连秦嬷嬷几时走的都不知道，直到叶英披着外衣出来见她站在墙边发呆，“水已经换好了，怎么还不去？” “哦哦……”她回过神连忙跑进房间去沐浴，褪去衣裳光着身子坐进浴池，静姝还有些懵懵地在琢磨秦嬷嬷说的话，以前的姑且不提，最近叶英每次同她亲近的时候，她其实都有察觉到他在调动内力平复气息，身体也绷得紧紧的。 他会不会真的要憋坏了？ 静姝愣着神，恍惚中她已经坐到池水发凉，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见颀长的身形站在珠帘后吓得她整个人一跳，“你……呀！你你你……” 哗啦！ 溅起的水花漫出浴池，静姝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却没站稳，整个人倒进水池，脑袋立刻没入水面，水流四面八方而来，四肢本能地扑腾着直到被人捉住脚踝提起，一条手臂绕过后背将她从水里捞出来。 叶英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人，他明明在外面叫了她好几声才进来，居然把她吓到溺水，“真该治治你这呆病。” 外面的侍女听到这么大动静连忙跑进来，却见主子已经把人抱进怀里走出浴池，立刻取来浴巾将她湿漉漉的身体裹住。 “下次沐浴不许她一个人待着。” 叶英抱着裹好的静姝回到卧室里，侍女端来更换的中衣，他捏了捏那张心虚的小脸，转身去将湿衣服换下，回去的时候静姝也已经穿好了衣服，侍女正给她擦头发，他挥了挥手旁人便都离开了。 温暖的掌心贴近头皮缓缓烘干她的发丝，静姝的头发现在还是很短，干得很快，叶英搂过不说话的小女人，“下次还呆不呆了？” 静姝连忙摇头，溺水的感觉真不好受。 叶英揉了揉无比乖顺的小脑袋，明明这么大的人，怎么越活越像小孩子？“有没有撞到哪里？” 她仍是摇头。 还好池水阻力大，她身子轻没撞到底，他搂着怀里的人儿舒了口气，鼻间徜徉着沐浴之后清甜的花香，引诱着他吻上那双柔润的唇。呼吸在缠绵的唇齿间乱了节奏，叶英正要松开她一双小手便勾住他的脖子贴上来，静姝喘着气小声道：“阿英……那个……憋太久，不好。” 男人微微一顿，似在思量她这话的意思，短暂的呆愣中静姝的脸却火速烧了起来，她果然还是太不矜持了，叶英是多么如冰似雪的男子，她居然满脑子龌龊的想法。她慌忙松了手缩回被子，恨不得收回那句鬼使神差的话，如果床上有条缝能让自己钻进去就更好了。 第401章 半晌，叶英才侧身靠近缩成一团的她，静姝把被子抱得死死的，他不敢用力把她掰出来，只是嗓音沉沉地低下去问：“静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静姝不吭声，只想当自己不知道，一只手掌却从被子的缝隙里伸了进来，搂着她柔软的腰腹一捞，后背撞上了男子的胸膛，灼热的体温让她微微颤抖，“阿英，我……” 叶英侧身吻了吻她的细颈，掌心轻揉着纤盈的腰肢，本就低喘着的静姝从灵魂深处打了个战栗，嘤咛出声。他亲吻着凹陷的肩窝，手掌握住她下意识乱抓的小手，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喘息，酥软的身体起伏不定，“可以吗？” 如果静姝现在说不，还来得及。 “……嗯。” 压了压脑海中猛然高涨的情绪，他不想吓到了她，只能一边压抑着将心爱之人拆吃入腹的欲望小心翼翼解着她的衣裳。 身上最后一件琐碎之物卸去，静姝本能地拉住被子边缘遮掩自己的身体，叶英靠在她身旁，散着一头白发仿佛正温柔似水地看着她，她紧张地捏了捏手心，光裸的身体缓缓凑过去，如同送上门的羔羊。 娇嫩的肌肤在怀中点了一团火，他缓了缓呼吸，俯下身去狠狠吻住那张甜润的小嘴，他熟悉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有力的唇舌侵占吮吸着每一滴甘冽的津液，似要掠走她的呼吸，掠走她的气力，掠走她的理智。 叶英的身体很烫，连带着静姝的身体也滚烫了起来，可半个时辰后两人大汗淋漓地分开，被撩得浑身难受的静姝咬了咬后槽牙，“要不……我还是先去看看书？” 早知道她就不死要面子不看那玩意儿了。 叶英在她耳边喘着粗气，静姝听出来他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欲望，就在他控制不住打算起身离开冷静冷静的时候小小的身子八爪鱼似的缠住他的腰。 “那……那要不然我们还是自己摸索吧？”静姝越说声音越轻，小脸更是红得要滴血，她弱弱地蹭了蹭男人的胸膛，“你别离开我……” 细弱的声音像是并不锋利的爪子在心头的软肉上一挠，身上的火一时难熄，叶英低头狠狠□□了一番她的红唇，却又吐出一句温柔的话来，“乖，忍一忍。” 轮到值夜的侍女前半夜瞌睡连连，后半夜被屋里的暧昧声响闹了个大红脸，哆哆嗦嗦站到天亮才觉得耳根子消停了些，候了半天候来主子的吩咐，早就站不住脚的侍女连忙跑去叫人起来烧水，大庄主这么多年才开荤，不会把小夫人给弄晕了吧？ 等到热水放进浴池，叶英屏退侍女，用衣裳裹住娇弱无力的人儿将她抱进浴池，身子一入水便有些舒爽，他轻抚着柔软的娇躯，小心仔细地帮她擦洗。 怀里的人在氤氲的水汽中红了脸，她还从来没有被男人洗过澡，她想自己来，可刚开口便恰逢那只大掌拂过敏感的腰肢，沙哑的字音溶解成了妩媚的低吟。 叶英的手微顿，继而更加小心地擦洗着怀里的娇躯，他并非好色之徒，然这是唯一能让他打破清心寡欲的女子。 数十年不近女色，一朝初尝男女情爱，感受非凡，着实有些食髓知味。 察觉静姝一直在揉腰，他不由歉然：“叶英并不精于此道，往后若不慎弄疼了你，要及时与我说。” 她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两人都擦洗过一遍叶英才将她重新裹好抱回卧室，侍女们已经动作迅速地换上干爽的床铺，他在她身边躺下小心地把人揽到怀里，“你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一宿没睡静姝的确是困了，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叶英轻抚着她的发丝，低头吻了吻发烫的小脸，心满意足地搂着怀里温软的女子松神睡去。 静姝睡到午后才起，身边的人果真一直陪着她，听她醒来便吩咐外面去端小食，另有人进来伺候穿衣洗漱。 秦嬷嬷听到消息悄悄过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见叶英不紧不慢地帮静姝揉着腰，被伺候的人小口小口喝粥，间或舀着汤勺投喂给叶大庄主两口，好不甜蜜。秦嬷嬷不由弯了弯眉，转身就去松涛苑给老夫人回话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第224章 chapter 224 叶英听到门外的脚步，眉心无奈，静姝从碟子里拣了一颗糕点塞进嘴里，这才觉得肚子不那么空，抬头给叶英塞了一颗，她懒懒地靠在男人胸前眯眼享受着最高级别的服务，恰到好处的按摩格外舒服。 侍女撤走了碗碟，叶英揉捏着怀里的细腰，“还疼么？” “你手不酸就再揉揉呗！” 小女人一撒娇，叶英当真照做，反倒是静姝不好意思，翻身搂住男人的衣服，“好了好了不疼了，你歇歇手吧。” 环着柔软的身体，男人低头吻了吻她的后颈，静姝敏感地缩缩脖子，那道温热的鼻息却如影随形，猫捉老鼠闹得难受，她索性抬头堵住他的唇，乖乖自己送上门去。 手头暂时没别的事，叶英便陪了静姝一天，第二天是藏剑招收新弟子的考核，叶英想起之前的事便把静姝也带上了。 两人没有直接露面，而是坐在被屏风挡住的花厅里，外面人来人往，侍卫守着不让人冲撞，外人 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叶家四兄弟，叶英总揽全局，叶晖管着山庄内务和对外生意，叶炜回庄以后管着门下弟子，叶蒙则专心致志地打理剑庐，倒是分工明确。 第402章 这次招收新弟子报名的人不少，静姝粗粗一看侍卫送进来的名单，“阿英，有两百多人欸。” 叶英颔了颔首，藏剑声名远播，是好事。 静姝在末尾看到了狗蛋二字，想来写的人也觉得不好下笔，狗蛋这两个字是商队里的人随口叫的，连姓氏都没有，叫着总归不好听，“是不是最好给他改个名字？” “藏剑弟子理应有名有姓，他若是同意，你便改个名字。” “回头我问问。”静姝支着脑袋忽然疑问：“阿英，如果只收二十个新弟子，那孩子是不是很有可能落选啊？” 相当于十个人里面只能留下一个，竞争还是激烈的。 叶英脸色略有深意，“他若是过不了考核，说明他没有这个资质和机缘，你不要干涉太多。” 她也没说想徇私把人放入通过考核的名单……静姝垂了垂眸，一条手臂将她揽了过去，叶英低声安抚道：“那个少年能从岳州千里迢迢追到扬州，心志坚定毋庸置疑，又在你尸毒发作的时候始终近身伺候，他对你很忠心，若真想留在你身边效力，即便这次失败他下次还会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别人一个机会吧。” 报名之后是身体检查，女子被带去了另一间屋子，静姝原本还在透过窗缝朝外看，见广场上或大或小的男子齐齐脱了衣服还没回神眼前就一片黑，被叶英捂着眼掰过脑袋，“唔，我什么都没看见。” “非礼勿视。” 也不知是谁三番两次趁她沐浴的时候闯进来……静姝在心里腹诽一阵，半晌才想起来叶英眼睛看不见，她只能发牢骚不能反驳。 像是知道她闷闷不乐似的，叶英从碟子里拣起一颗蜜饯喂到她唇边，嘟哝的小嘴一撇，张口咬住他的手指。 叶英也由着她咬，反倒揉了揉短短的头发，静姝顿觉无趣，小小的舌头一卷叼走蜜饯，气鼓鼓地嚼着，这人怎么跟喂小狗似的？ 藏剑山庄的弟子考核也分文试和武试，先武后文，文试是为了摸清弟子的才学基础，按藏剑山庄的规矩弟子入门之后要先进学堂，即便是文试的佼佼者也要在学堂待满六个月参悟君子之道。 武试是为了考察弟子的体能和毅力，学堂对弟子各方面的品性考核过关才可进入剑庐观摩学习冶炼之术，毕竟剑庐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 通过学堂和剑庐的修行之后，藏剑弟子才会被正式授予叶家四季剑法，通常都要到三年以后。 静姝原本还在愁那少年兴许连字都认不得，叶英安慰她山庄每年招收的弟子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不曾读过书，进了学堂以后再慢慢学就好了，武试的结果比较重要。 武试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前来报名的人沿着藏剑山庄跑一圈，只有能够回到起点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接下去的考核，若能在一刻钟内回到起点更是直接纳入新招弟子名单。 静姝想了想，以藏剑山庄的占地面积，若是一刻钟内能跑回来，除非用上轻功或翻院墙抄了小道，可沿途都有藏剑弟子巡查，想来后者不太可能。 两百多人一同出发，快的人如离弦之箭遥遥领先，叶英和静姝在他们出发以后出了门，听见落在后头的人群推搡拥挤，还有不少人跌倒在地。 “推人者除名。” 周围的侍从连忙飞掠而上将人群中推挤的人一个个拎到外面，还有几个倒在地上被踩踏了几脚落了点伤，也有人带他们去医治。 忽然，静姝看见被带走的伤者里面有人转身朝着庄门的方向跑，背影十分熟悉，“那是……让他别跑了吧。” 像是被他带动一般，又有两个伤势较轻的人立刻拔腿追上人群，错过这一次就要等很久，他们谁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看着他们接二连三跑远，静姝一时无话，直到小广场上来报名的人走得一干二净，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额前被人屈指轻弹，“少叹气。” 还不准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静姝轻哼了声，和他一起站在屋门口吹风。一场春雨一场暖，气温不冷不热刚刚好，风也舒适，秀眉一低，身姿娇小的女人缓缓凑上前，伸手探进男人垂落的袖摆，立刻被一只炙热的大手握住。 温暖有力的掌心包裹了她柔软的手指，静姝抬头看向神色仍旧清清冷冷的男子，嘴角轻掀，仿佛在心里傻乐。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陆陆续续有人跑了回来，叶英回到了花厅里，从外面来的人大多没见过静姝，他也由着她趴在窗口数着回来的人。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第二十个跑回来的陌生面孔，如果想要入围已经不太可能了。 熟悉的少年在静姝数到四十开外才出现，他跑到终点后整个人瘫倒在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卷起的裤管露出之前擦伤的小腿，殷红的血色分外清晰，静姝看见这情况有些着急，直接从屋里跑了出去，叶英在她后面无奈地放下端着的茶杯，对旁边的侍从稍作示意。 从外面来的大多没见过静姝，突然见到大堂里出来一个女子，扬起的白色衣裙如蝴蝶振动的双翅，白色的短发有些少见，一出现就很夺人眼球。静姝跑到狗蛋身边，跑了那么多路，周围瘫着有气无力的人其实不少，而她却对上了一双写满疲惫、不甘，懊恼但依旧明亮的眼睛。 第403章 狗蛋很意外静姝会出现在这里，他顾不上说话起身就要跪着行礼，静姝却用眼神制止了他，直接对着周围发话，“来人！” 侍从很快走过来听吩咐，静姝让他们去弄桶凉茶分发给跑回来的人缓缓气力解解渴，又安排了人在山庄周围确认一圈是否有人半路不适，所有受伤的人也给了伤药和绑带。 等做完这一切，静姝走进屋里，叶英端坐着等她回到自己身边，掌心轻轻一抚她的小脸，“我以为你会直接给他处理伤口的。” “总不能显得有失偏颇吧，万一他最后入围了被别人误以为是我们徇私怎么办？” 叶英颔了颔首，情急却不失理智，是他的好姑娘了。 两百多人跑出去只有六十人左右能够坚持跑回原地，毅力不过关难成大器。等到文试，留下的众人去了学堂，叶英则带静姝回了落梅居，听说文试的题目是默写千字文，按默写正确的字数判断高低，这些在耳熟能详的经典静姝从小就倒背如流，换做她来自然不在话下。 “阿英，你说我要是参加考核，能挤进二十之列吗？”最近降雨不少，进落梅居的时候地上的泥水未干，静姝又同往常一样被人抱离地面，如风一般回到了安静的卧房。 叶英沉思了一会，道：“你想学剑，我可以教你。” 静姝现在的经脉气力充盈，却和以往有些差别，玉魄消失，得天独厚的灵气也随之散去，好几次周围有人经过她都不曾发觉，不复过去的机警。叶英却觉得这是好事，如果静姝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他也没必要担心那么多。 “剑都没了，怎么学呀？”静姝很惋惜，残雪在她跳下熔炉炼天之后被化成铁水，消弭于无形了。 “这几个月剑庐的师傅一直在重新提炼寒铁，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可以熔铸成型，你若想要……”叶英顿了顿，有些犹豫，“寒铁终归寒气太重，你现在寒毒已祛身体康健，还是不要时常佩戴此物为好，你若想要，我亲自给你铸一把剑。” 静姝眼前亮了亮，“当真？” “自然当真。” 想了想叶英在炉台边打铁的样子，静姝忍不住掀唇，“好啊！到时候我陪着你。”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叶英听到她欢喜的声音不由露出温柔神色，“嗯。”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大吼】庄花，你媳妇其实是想光明正大看你果体 静姝：【捂住作者的嘴一把拖走】 庄花:娘子既然有此想法，那为夫……【宽衣】 静姝：阿英的果体只有我能看【手起刀落，作者过早地离开了文档】 第225章 chapter 225 新收的弟子名单很快就出来了，因为事先打过招呼，弟子堂的管事送了一份名单到落梅居，静姝一看果然没有狗蛋的名字，意料之中也有些无奈，希望他能看开点吧。 新招的弟子很快就在弟子堂里安顿下来，入门仪式安排在次日一早，叶英身为藏剑山庄的掌门人自然要出面，几位庄主全到，静姝被叶琦菲拽着和柳夕在视角不错的地方看。 昨日来自五湖四海的异姓子弟如今穿着统一的浅黄色短打整整齐齐地站在台阶下面对藏剑山庄的四位庄主和所有教习，接下去的这几个月他们每日除了要在学堂里完成规定的课业，还要在师父的监督下练习学武的基本功。 藏剑家规： 其一，敬祖先、重宗长，不得以下犯上，忤逆不孝。 其二，睦宗党、重师友，不得饮水忘源，忘恩负义。 其三，谨交友、慎独行，不得不学无术，放浪形骸。 其四，行仁义、笃诚信，不得欺凌老弱，败坏族名。 剑无不同，只因御其之人不同而异，用剑之人当知非剑御人，而是人御剑，此后闯荡江湖，为善为恶，皆在人心。 新入门的每一位弟子都会得到一柄木剑，待到分发完毕，叶英立于阶前，额角的华发微微拂面，清冷的嗓音穿透下方人群。 “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这是江湖人送给我们江南藏剑山庄的几句话。本庄以铸就天下名剑闻名于武林，也对铸剑与修剑有极为独到的讲究。都说剑如其人，剑如其名。你手中的剑和对修剑的倾慕，是你入藏剑山庄的原因所在。以持观剑者，止于技；以术观剑者，怠于术，唯有以心伴剑者，方能通晓至高剑术。” “谨遵庄主教诲！” 叶英神色稍霁，朝身旁的叶炜点了点头，后者看着下方各人满是期待的神情，朗声道：“很高兴藏剑山庄又增添诸多门下，从此刻起，你们便是我藏剑山庄的正式弟子，从此须得坚守今日立下的誓言，身伴三尺青锋，剑啸只在心中！” “弟子遵命！” 静姝的视线四下转了转，发现墙角有一道消瘦的身影，她同身边的人吩咐一声，趁叶英他们还在对新弟子交代的功夫悄悄绕路下了台阶，来到少年身后，“伤好了吗？” 少年行礼的时候看了看垂落的裤管，昨日跑完之后小腿便有些浮肿，但他没有说，只是低头轻嗯一声，“多谢姑娘关心。” “你已经尽力了。” “我不会放弃的。”入门仪式看得他眼眶微红，胸中澎湃，“请姑娘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好好努力吧。”藏剑山庄招收新弟子一年一次，今年不成便要等来年了，静姝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第404章 少年一顿，“旦凭姑娘吩咐。” 静姝对他这仿佛任她宰割的态度有些无奈，虽然坊间有贱名命硬的说法，不过狗蛋这两个字叫着实在不太好听，“我不知道你的姓氏，你既不知自己父母名姓，那便随我姓顾，至于名字……就叫你攸宁好了，取义安居，希望你能好好待在这里，既来之则安之。” “多谢姑娘赐名！”少年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静姝下意识地退步，抬头却见叶英朝她这个方向略微转过了头。 “快起来，太大动静把入门仪式打搅了就不好了。”可她刚压低声音交代完，入门仪式就结束了，新弟子在各自的教习带领下走过静姝身边，少年自觉地让路退到一旁。 新弟子两天之内第二回 见到静姝，静姝却是时隔许久见到了故人。 由叶蓁蓁领着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止步刹住了脚，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过道边的静姝，他们还不知道这位白发的姑娘是什么身份，好奇地问道：“蓁蓁师姐，这是什么人啊？” 叶家与叶蓁蓁同辈的女子里就属她最为出众，如今又是弟子教习，在庄内说话颇有份量，静姝穿着朴素不像是叶家人，新人不知她身份，这一问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叶蓁蓁仿佛没听见，只死死地看着静姝，她们当真是许久不见。静姝也同样看着叶蓁蓁，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路就这一条，也有别的教习领着弟子经过，见到叶蓁蓁和静姝对站着，约莫知道当初发生过的事，不由低咳了一声提醒，随后率先朝静姝行了个礼，“夫人好。” 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静姝点了点头，“辛苦了。” 夫人？哪位夫人？ “蓁蓁见过嫂嫂。” 静姝微微抿唇，轻嗯一声。 叶蓁蓁举步开走，心思万千，身后的新弟子相互猜测静姝是谁的夫人，再扭头就见令他们无比仰慕的男子缓步走到静姝身边牵起了她的手，“天呐不会是大庄主叶英的那位夫人吧？听说中了尸毒？” “真的假的？看着挺好的呀？” “太吓人了，不会传染给我吧？” “闭嘴！”叶蓁蓁猛地一回身，冷眼直瞪着出声的人：“刚入庄门就非议他人，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便早些回家去！” 一群人连忙噤声。 他们远去的同时，跟着叶英一起出来的人也到了静姝身边，叶晖有些感慨地看着叶蓁蓁的背影，“时过境迁，蓁蓁那丫头虽然现在还没议亲，不过听她叫静姝嫂嫂，应该是放下了吧？” “嫂嫂？”叶琦菲不认得叶蓁蓁，歪着头没想明白，她记得自家爹爹只有一个妹妹，这个小姑姑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走了，“为什么那个姐姐喊干娘嫂嫂？她也是爹爹的妹妹吗？” “她是你爷爷堂弟的孙女，是你堂姑。” 听叶蒙一说，叶琦菲算了算辈分，好像的确得叫静姝一声嫂嫂，小丫头突然鬼灵精，“那你们怎么不喊干娘嫂嫂？” 短暂的沉默后叶晖一拍脑门，“还是菲儿说得对，来来来，嫂嫂，小弟给您赔个不是。” 叶蒙连忙附和，“失敬失敬，小弟也给嫂嫂赔个不是。” 静姝顿时大窘，“你们……别乱喊。” 柳夕见她害羞的模样，不由打趣道：“这哪里是乱喊，说起来我也该喊嫂子的。” 叶炜一声低咳，也拱了拱手，“嫂子好。” 静姝红了脸，小手胡乱拉过身边的男人挡在眼前，遮住那些揶揄不止的视线。 叶英掀了掀唇，“你们别逗她了，去忙吧。” 几人识趣地离开，叶琦菲临走前还不忘朝躲在叶英身后的女人做了个鬼脸，在那道娇羞的视线瞪过来之前拔腿跟上前面的父母。 静姝又羞又气，攥着叶英的衣袖嘟哝着：“菲儿越来越皮了，以后不能要女孩儿，得要个男孩儿才好。” 男人挑了挑眉，没有出声。等静姝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捂住嘴转身就跑，可跑了几步却又不得不停下来委屈地看着他，叶英有些好笑地上前帮她揉了揉腰，随后将人打横抱起，慢慢走回落梅居。 “我疼的是腰又不是腿，你快放我下去，在外面也抱着走多不好。”静姝不由推了推他，前天歇了一整天，昨晚上又被人吃干抹净，今早叶英说他有事出门让她再躺会儿，可没多久柳夕母女就过来了，叶琦菲拉着她去看入门仪式，其实她的腰还挺疼，却又不好意思在柳夕这个过来人面前提。 叶英不放她下来，她只好闷闷地搂着他的脖子继续小声咬着耳朵，“为什么你不疼？” 男人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同样不解，回去以后吩咐罗浮仙静姝若是早上不起便不准打扰，听得静姝直想把头钻进地缝里。 秦嬷嬷听说她总是早上起不来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一转头就炖了很多滋补的汤，端过去的时候见叶英又在帮静姝揉腰更是喜上眉梢，小俩口感情好，努力努力今年准定怀上小主子。 “二弟已经派人去请苏州最好的绣娘来替我们缝制婚服，不过她接下去的行程已经有约，二弟来问我是否要重金聘请提前约见，我想……”叶英顿了顿，“让人违约不好，便同她约了之后的时间。” 静姝没有意见，她已经看开了，她和叶英有名有实，早就老夫老妻似的，这婚事办不办对她没多大意义，甚至看叶晖那恨不得把藏剑山庄全部拆了重建的架势就觉得破费，想省点钱直接把婚礼省了叶英又坚决不允。 第405章 他说，他欠她一场婚礼，一定要补上才安心。 晚膳刚过，暗卫忽然来请叶英过去，说是弟子堂出了什么事，叶英交代人伺候静姝沐浴便匆匆离开了。 这一去去了挺久，静姝沐浴完靠在床头看书，戌时过半都不见叶英回来，侍女出去帮她打探消息，听闻庄主出庄了，便请静姝先休息。昨天夜里没怎么睡，静姝躺在床上也着实犯困，揭过被子便合了眼。 一个时辰之后叶英才回来，侍女说静姝睡了，他在别的房间洗漱完毕才轻轻走进卧室，掀开床帐之前又细心地熄了灯火。 静姝睡在很里面，给他腾了一大片位置，叶英神色温柔，摸过被角在她身边躺下，小心地环过她蜷着的身体抱住，怀里的人一咕噜翻了身，扬起小脸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 “还不睡？” “你不在，我睡不着。”静姝原本是有些困的，可在空旷的床上眯了一会又清醒过来，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 心头一软，叶英吻了吻她的额头，“下次尽量早些回来，省得夫人独守空房。” “胡说什么呢！”静姝没好气地踢踢他的腿，却被人压得胸口一沉，立马怯怯地缩紧了脖子，“唔，腰还疼着……” 作者有话要说：　　静姝事后怎么就不能起床了，叶大庄主按摩到位技术精湛能不起来活蹦乱跳吗？ 毕竟 盲人推拿嘛~~~~ 第226章 chapter 226 “我知道，所以你乖一点。”叶英被她可怜兮兮的嗓音逗得心中失笑，覆上她柔润的唇深深掠夺一番便松了口，搂着怀中的细腰缓缓按揉，“一名新招的弟子被开除了。” 开除了？ 提起了正事，叶英神色微微严肃，“有别的入选弟子举报在武试阶段有人利用孪生兄弟混淆视听，蒙混过关。” 孪生兄弟？静姝耳朵一竖，有些好奇，武试的时候不是由藏剑弟子紧盯着的吗？怎么还有人能弄虚作假？ “有人在半路停下来休息，随后紧接着又上路跑得飞快，因为相貌一致弟子不曾注意，却没想到是孪生兄长替换了进来。” 静姝不由疑惑：“可武试文试的题目不都是临时抽定的吗？谁能确定今年一定是这个呢？” 叶英在心中微叹：“有人替换了签纸，每一张都是这个题目，负责制签的人带去审问已经承认的确被人买通，一并开除了。” 怎么这样…… “我方才问了那名新招弟子之前的落脚处，查访过去的确发现了他的孪生弟弟，情况已交代清楚，此事是藏剑之人有失公正，使得有志之士错失良机，我命人询问此前排名第二十一的人姓甚名谁，你猜是何人？” 静姝小脑瓜子转得飞快，叶英让她猜，可她那么多人只认得一个，别的人她不可能猜到，“狗蛋？” 叶英一点头，“这点倒是意外，我本与你一样认为他在文试中不会有什么结果，不曾想，他的卷纸上竟能写出几百字的千字文。底下的人盘问时，他说是以前在商行柯管事教过他念书识字。” 这个消息让静姝十分欣喜，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猛亲一口，“谢谢阿英！” 叶英捏了捏不安分的软腰，“乖一点，别乱动。” 静姝立刻乖乖躺好，唇边的笑容却仍是外露，替那个少年感到高兴。 弟子名册重造，将顾攸宁三个字写了进去，一桩事了，静姝每日吃吃喝喝，叶英时不时带她出门，叶琦菲偶尔也会来串门，听她说起来，叶孟秋如今什么事也不管，一心一意地教着亲孙女武功，甚至有带她去剑冢修行的打算。 对此柳夕没有任何意见，她心里其实有个结，当初自己武功低微没能拦住丈夫和兄长死斗，如今叶琦菲学武，不论从哪一个角度她都很支持。 月末的时候叶英接到一封信，静姝拆开之后念给他听，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她看着若有所思的男子，问：“是不是要出远门了啊？” 各大门派的探子都已经确认血眼龙王当真被天南王家所擒，这趟成都之行是在所难免了。 见叶英点头，静姝小声开口：“那我……” 叶英微微抿唇，“此事，我先去同二弟他们商量一番。” 目送着他在侍从的陪同下出去，静姝坐在屋里微微叹了口气，她估摸着叶英是不允。杭县距成都三千里，屠龙大会的时间所剩无几，叶英这两日要尽快动身了。 叶英的确不打算带她同去，血眼龙王萧沙是个凶煞的人物，届时身边的江湖人鱼龙混杂，又有这么个棘手的敌人在前，若是情况危急起来他不知道该去顾哪一边。 几个弟弟很快就赶到洗心堂，叶英和静姝正在筹办婚事，这个时候远行不太妥当，叶炜本想说替叶英前去，却被他拒绝了，根据接到的消息其余几家都是掌门人亲自出面，若叶英不出现也是不妥。 叶英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决定，余下的时间不多，他应当尽快动身，出发的时间定在明早，准备仓促他不打算带什么人，庄子里还有些事情正在进行，他一一叮嘱叶晖等人，交代完毕才思索着怎么劝静姝让她安心留在家里。 时常出门的叶炜想不出办法，毕竟柳夕要在家里照顾女儿，情况和他们不一样。 “苏州的绣娘再过小半个月就到了，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人，总不能让对方白跑一趟。”叶晖支了个招，叶英觉得有理。 第406章 叶蒙挠挠头，“让二哥把内宅交了，静姝觉得有事做兴许就不会乱跑了。” 叶晖登时一拍叶蒙的脑袋，这四弟别的时候傻愣愣的这时候倒挺灵光，他肩上的担子太重，早就想有个人帮他分担，静姝能接手再好不过，“这个不错，大哥，我把身上这担子交了，静姝也不是第一回 干，她肯定应付得来，而且内宅她迟早得接手，不如就趁这个时候交了吧？” 可等叶英打好腹稿回到落梅居，却得知静姝出门的消息，“她去哪儿了？” 侍女有些支吾，“说是不让我们告诉您。” 该不会是猜到他不打算带上她不高兴躲起来了吧？叶英拢了拢眉，叫来暗卫，“人呢？” “在济世堂，有人跟着的。” 她怎么去济世堂了？叶英心中疑惑，转身出门朝济世堂的方向去。自从静姝身体好了以后，这里他许久不曾来了。 静姝在济世堂的药房里，提着个小篮踩在高高的梯子上从一个个抽屉里取药，侍女在下面扶着摇摇晃晃的梯子十分紧张，生怕她摔下来。 “半边莲、白茅根、生地、黄芩、黄连、黄柏、丹皮、全蝎……”静姝低头看了眼袖子里夹着的纸条，“徐长卿……徐长卿在哪儿呢？” “静姝姑娘，您要不先下来吧？您直说要什么，我帮您找。”静姝探着身子前后翻找，梯子晃得厉害，侍女的手也跟着抖起来。 全神贯注找药的静姝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循着声音望去，侍女一见她手里捏着的蝎子顿时尖叫一声，吓得松了手，梯子重心一歪，静姝整个人朝一边倒了下去。 一阵风从门外刮进来，静姝正准备打个滚好让自己摔地上的时候不那么疼就被人半路接住，一瞥有些慌乱的白发，眨眨眼，两腿往外一翻，从他怀里跳到地上，仿佛没见到这人似的拎着小篮在满墙壁的抽屉里继续找她的徐长卿。 侍女被接连的变故吓得发白，看到叶英突然出现才松了口气，继而后怕了起来，跪在叶英面前不敢起身，她要是不松手静姝姑娘也不会摔下来，幸好庄主及时出现，不然姑娘肯定要摔伤了。 “下去吧。”叶英挥了挥手，走到他的姑娘身边刚想说话，静姝正弯着腰看地上一排抽屉贴着的药名，遇到人挡路直接把他挡住抽屉的衣袍拨到一边还嫌弃地拍拍他的脚让他让道。 叶英顿生无奈，“静姝……” 静姝从他身边弯着腰走过去了。 她若不是不高兴，不会不理他的，满腹的草稿忽然落了空，叶英觉得他说什么都没用，伸手把人抱了回来，怀里的人挣扎得厉害，他正准备哄，却听静姝举起了手指，“徐长卿！” 叶英有些微的呆愣，静姝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肘子，“抱我上去。” 男人乖乖照做，把人抱着举了起来，听见抽屉拖动的声音，像是取了点药材，小女人忽然来了劲，指挥着他到处走。 “青木香……川贝……生大黄……夏枯草……蜈蚣……” 叶英心里哭笑不得，真是小孩子的撒气方式。 等取完药，静姝无情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找了个药臼开始捣药，叶英连忙走上前，“我来吧。” 有人自愿当苦力，静姝自然乐得轻松，把杵子一搁就挪了位置，可叶英刚坐下来她就起身出去了，这叫男人顿时满脸复杂。 幸好，没过一会儿静姝就回来了，侍女在门口放了个药炉子，静姝进屋取了篮子里剩下的药材倒进罐子里煎，侍女想将功折罪帮她煎药，却被静姝比比眼神赶走了。 小小的药房里男人在屋内任劳任怨地磨着药粉，女人在门口煎着药汤，气氛无比和谐。叶英并不知道静姝在做什么东西，只是想了想她上一回做药的用途，心里就有不太好的预感，可这个时候静姝生着气，他不敢火上浇油，万一这真是什么迷药或者麻药，到时候自己留个心眼防着就是了。 磨药比煎药快，叶英估摸着药粉已经磨好，便来到静姝身边坐下，右手绕过她拿下扇火的小扇子维持原有的频率扇着火，柔软的身子总算乖乖靠到他的身上，叶英摸了摸趴在他膝上的小脑袋，头发到了春夏便长得快，这会儿已经是过耳的长度了，等他从成都回来，说不定能齐肩。 “不生我气了？” 静姝不吭声。 “来回最快也要一个月，你在家安心等我，我给你写信？” 静姝还是不吭声，叶英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扇子换到左手，右手搂住闷闷不乐的小女人，低头亲吻着她的耳鬓，细细雕琢着小巧的耳廓。 “煎好了。”就在他即将沿着侧脸的弧度吻上她的唇时，静姝忽然推开他站了起来，用布裹住药罐子将它从炉火上拿了下来，一溜小跑地来到桌前吹凉。 叶英无奈地陪着不知生完气没有的静姝，听见她将药汤倒在药臼里混匀，再想帮忙她却不肯了。 静姝仔细地斟酌着汤和粉的配比，和在一起搅拌，手指沾了点放在舌尖上一尝，味道清苦，不知道有没有效，她用药勺一点一点蘸着糊状的药膏放在手心里搓成小小的丸子，一粒一粒地放在碟子里。 她一共搓了二十粒丸子，捏着其中一粒递到叶英面前，后者有些为难地张嘴含了进去，当然仅仅只是含住。 静姝瞪着他的喉咙，不满地说：“我刚刚试过的，没毒。”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庄花提前闭关提前出关，所以剧情线全部提前了啊，巴蜀之乱也提前，但是没有曲云，她和阿亮不管多少个平行世界都好好地待在秀坊【坚定脸】 第407章 前文有个bug，743年叶芷青当掌门，跟着提前的话前面应该老早是掌门并且忆盈楼更名七秀坊了，当时没意识到结果还是大娘掌门orz 第227章 chapter 227 叶英这才想起刚刚静姝的确沾了一点放到嘴里，他乖乖咽了下去，“不生气了？” 静姝将碟子的小药丸子全部倒进一个布囊，低头拴在叶英的腰带上，“喏，这是避毒丹，七十二个时辰内有效，我做了两个月的量，出门以后按时服用，你去成都，那里是天一教的地盘，他们不知道我身上现在没了玉魄，没准还打着我的主意，你去那里他们也许会找你麻烦。” “我武功太差，去了也拖累你，天一教用毒的本事很高，但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好怕的，你剑术那么厉害，只要防着他们的毒就不会有事。”静姝用力地抿了抿唇，“不过我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万一没用……” 心头蓦地一软，叶英上前把人紧紧拥入怀中，小手一伸搂着他的腰也不肯撒手，他贴着她柔软的鬓发轻轻摩挲，“我的静姝那么聪明，不会出错的，你放宽心，事情一结束我就回来，好吗？” 埋在他颈间的小脑袋闷闷出声：“你什么时候走啊？” “明早。” 静姝咬了咬牙，半晌才抡起拳头在他腰上捶了一记，“气死我了！” 她的气恼却让他心中发笑，把小人儿打横抱起离开药房，吩咐人清理残局之后便一路回了落梅居。静姝像是在生叶英的气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气，懊恼得很，谁也不搭理。 罗浮仙瞧着气氛不对，便旁敲侧击地请示接下去的安排，得知叶英要出远门十分意外，这一趟出去的时间很长，她去账房支了银子交给叶英指定随行的侍从，又翻找出几套换洗的衣服和几张银票整理成包裹。 晚膳之前叶英去和老父老母道别，回来听见静姝在跟罗浮仙说巴蜀气候潮热，蚊虫甚多，还要多备一些药品，他一进门，静姝立刻板着脸挥挥手让人退下。 叶英哭笑不得，叫住罗浮仙吩咐沐浴，便上前去搂住他的小气包，“二弟已在吩咐账房整理山庄账目，明日或者后日就会送到你这里来，往后山庄内宅的事，都交给你了。” 回应他的是轻轻一哼。 “我本不愿你为那些琐事操劳，不过……二弟这些年实在太辛苦，只好委屈你了。”揉了揉闷闷的小脑袋，“前院在动工，你若觉得此处吵闹，可多出去走走，但身边一定要带着侍女，我也会吩咐暗卫轮班随行，有什么要紧事你可以随时叫他们。” 静姝垂眸看着地面不语，叶英也没再说话，只是低头靠在她颊边轻嗅着女子沐浴之后残留的几分清甜花香，缓缓舒了口气。 主卧的烛光早早地便熄了，床帐内两具赤城的身体缠绵交融，低吟和喘息直到黎明，沐浴完毕后叶英抱着静姝回到卧房，她却勾着他的肩膀不放，一定要歪着脑袋枕在他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是最大的安抚。 叶英轻抚着女子光滑的脊背，要他离开这温柔乡心中的确有些不舍，但天下大事要紧，静姝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姑娘，不缠着要跟他去还帮他准备随行的药品，已经很乖了。 时辰不早，他想了想，又同趴在身上的人儿叮嘱：“苏州的绣娘过几天可能就到，到时候她会帮我们缝制嫁衣，我的尺寸按以往便好，款式选你喜欢的。” 静姝抬起头，看了眼他温柔似水的容颜，视线从他闭合的眼眸上一扫而过，闷声闷气地趴了回去，“你又看不见，我穿再好看有什么用？” 怪她，身体刚好那会心里因为莫名的事堵得慌，几位神医走了都她没提给叶英治眼睛的事，明明叶英都已经答应她治眼睛了。 叶英一时语塞，他已经习惯了双目失明的日子，静姝不提他也忘了这回事，他神色微顿，搂住十分沮丧的静姝，“此事……以后有机会再说，你就家好好休养，若是喜欢等我回来我们就要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前一刻还闷闷不乐的人瞬时耳根充血，抬头轻嗔了一句：“瞎说什么呢？” 薄唇微微抿起，叶英捏了捏她发烫的小脸，他知道静姝其实很喜欢小孩子，家中子嗣的压力很大，若是她愿意，他也想和她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叶琦菲虽然成日干娘干娘的喊，但总比不上一声娘亲的。 外面传来暗卫的咳嗽声，是在提醒叶英该起身了，静姝咬着下唇，松手拉着被子退到一旁，叶英揉了揉她的头发便披着衣服下了地，她本想帮他穿衣，可刚一抬腿就有些熟悉的酸痛，叶英也连忙转身把她按住。 “再躺会吧，夜里没睡，今日若是累，你想睡到几时都可以。” 静姝只能裹着被子坐在床沿看着他穿好衣服，见他要梳头，便哼了哼声，男人很自觉地走过来让她帮忙，左右他不走，静姝是不打算躺下来睡的。 两条纤细的手臂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熟练地握着他长长的华发一缕缕梳着，叶英听见被子滑落的声音，无奈地叮嘱一句：“小心着凉。” “反正天也热了。”静姝不以为然，绑好头发戴上发冠，小嘴在男人清俊的侧脸上轻啄了一口。 心中微甜，叶英回过身抱了抱身姿纤细的女子，“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嗯。”带着几分贪恋吻上诱人的唇，一番缠绵之后点了她的睡穴，将昏睡过去的人儿小心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轻柔又不舍地在她光洁的额前吻了吻，起身离开了卧房。 第408章 罗浮仙早就在外等着了，见叶英出来穿戴整齐就知道静姝已经帮他打点过，便端上了早膳，再次和几个随行侍卫确认行李。叶英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小药囊，表面刺绣很多还缀了长长的流苏，摸着更像是个随身带着的装饰品，静姝也是很用心了。 本就是静姝图个心安调配的药丸，叶英这时也没想到去了成都以后它会派上很大用场。 静姝一觉醒来接近申时，掀开密不透光的床帐只觉得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侍女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用过一些粥点后她靠在桌案边微微叹气，罗浮仙见她情绪低落，便安慰道：“姑娘放心，庄主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英说最快要一个月，我想只怕两个月都能算快了。”成都那么远，路上即便日夜兼程丝毫不耽搁来回就要半个多月，屠龙大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别的事，听说那是个切磋比武的形式，那么多江湖人受邀，叶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只要他别受伤就好了。” “庄主武功盖世，江湖上少有敌手，姑娘放宽心吧。” 罗浮仙的劝慰静姝没怎么听进去，她别的不怕，就怕天一教，那些人武功平平，用毒的本事却层出不穷，她被他们害得那么惨，师父为了保命自残双臂，还有…… 静姝的视线微微一顿，还有谁来着？ 脑海中飞速划过一团模糊的影像，她却想不起来自己下意识要记起什么。 罗浮仙怕她心里愁虑太多，便让人端上账房送来的册子，“静姝姑娘，这是二庄主手下的人拿过来的，请您过目。” 瞥见熟悉的账册，静姝在心里叹了口气，“拿来我看吧。” “二庄主说若遇到一些嘴碎的直接打发了就是，不用同他汇报，山庄内务由您全权打理。”叶晖把管家大权交出来，以前或许还会有人说三道四的，但眼前静姝这大庄主夫人的位置是没跑了，再有人嚼舌根便是自讨苦吃。 点点头，静姝翻了翻账本，山庄这几年的流水多得不像话，叶晖像是怕她嫌闷，把四年来的旧账全部整理出来让她看，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见静姝低头认真看着账本，罗浮仙朝周围的侍女比了比眼神，悄悄退下了。 几天之后静姝收到了叶英寄来的信，字不多，多是叮嘱她好好休息的话，他们现在在赶路，回信接收不便，约好等到了成都再让静姝写回信。 “真好。”柳夕有些羡慕地看着静姝仔细地叠好信纸塞回信封，“大庄主真是细心，以前夫君出远门从不寄信回来。” “阿英只是知道我不放心他去巴蜀，所以才特地写信回来安抚我罢了。”静姝收好信函，继续拿起刚才的缎面绣着花，如今叶英不在，妯娌俩聚在一起的时间很多。 柳夕虽然进了叶家的门，但说实在的，她身边并没有什么知心人，老夫人虽然待她好，但终归是长辈，以前静姝不在，她鲜少离开出云阁，如今静姝在，她倒是有了去处。 “以前你在扬州的时候，他诓我出门访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南疆调查天一教的势力，之后我就没放下过心，有时候出门时间长了，他会回个音讯，但只有简短的一个字条，哪像大庄主，唉。” “三庄主也许是不惯言辞吧。” “瞧你话说的。”柳夕瞧了她一眼，大多还是艳羡的，“你倒是说说，大庄主和夫君哪个更不善言辞？” 静姝一时有些语塞，但是后知后觉地一想，“阿英其实挺唠叨的。” 柳夕想不出叶英唠叨的模样，她直瞅着静姝，“大庄主是关心你才跟你唠叨罢，哪像夫君，早出晚归的我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 听着柳夕话里的酸水，静姝不由笑了笑，“好啦三庄主其实很紧张你的，上次你在这儿哭累过去，我看他进门的时候慌不择路，险些栽一跟头。菲儿已经十岁了，你们历经生死，连七年之痒都熬过来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还不是羡慕你？”柳夕摇了摇头，“你跟大庄主在一起那么久，感情越来越好，二庄主说的有句话着实不假，你真是大庄主的宝贝，以前他把你当妹妹宠，后来把你当媳妇宠，现在是把你当女儿宠。” 静姝红了红脸，“二庄主这嘴……” 第228章 chapter 228 “也不用二庄主提这句了，之前我陪老夫人去灵隐寺上香，也听她念叨你俩，旁边的老嬷嬷道大庄主一看就是会宠女儿的，瞧瞧他现在又多疼你就知道往后的日子了。” 静姝的脸上更是挂不住，索性丢了手中的针线，“你们……你们总在背后消遣我。” 柳夕乐得掩了掩唇，“那你就赶紧怀个孩子，孩子出生了，老一辈的注意力自然就会被牵走的。” 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静姝不自在地别开眼，“那也要等阿英回来再说。” 柳夕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听人说，能够怀孕的日子是可以算的，你既学了医术，不如研究研究？” 可以算？静姝眨眨眼，只觉得自己好像白看了那么多书，怎么别人说的她都不懂？ “唔……我去研究研究。” 叶英的第二封信来之前，苏州的绣娘到了，一见到静姝的时候有些意外，毕竟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姑娘很少见，不过她也懂规矩，只在静姝的发色上停了一眼便挪向别处。 “这位便是我们姑娘了。”罗浮仙又朝静姝福了福身，“静姝姑娘，这位是苏州来的绣娘。” 第409章 绣娘替大户人家绣过的嫁衣不少，却是头一回来藏剑山庄，之前叶家补办叶炜和柳夕的婚礼因为叶柳两家的关系没闹得太轰动，且当时绣娘太忙也没约上时间，所以作罢。 量过尺寸之后绣娘便同静姝商量起嫁衣的事项来，“不知姑娘的嫁衣可有指定哪种材质？” 静姝一时不解，倒是秦嬷嬷走了出来，“老夫人早就挑了几匹最好的云锦压在库房里留用，我这就让人去取。” 柳夕听说绣娘到了也过来瞧瞧，几个侍女各自捧着布匹站在她们面前，静姝一个一个看过去，绚丽的锦纹有些晃眼，“我觉得每个都好，还是让绣娘先选吧，哪个底纹方便你绣样？” “小人哪个都可以，不过姑娘发肤雪白，这几匹布虽然都是婚服常用的绛红色，但花纹不同，小人拙见，红色本就显白，若是红的面积多了不太合适，还是选用花色较多的布匹，届时多用金线压一压色彩，这样会显得更加庄重贵气。” 静姝看了看柳夕，后者觉得绣娘说的有理，虽然比起以前已经有了不少血色，但静姝的皮肤还是苍白了些，“你气血还是虚着，该嘱咐下人多给你补补才好。” 秦嬷嬷连忙应声：“三夫人说的是，老奴回头就吩咐厨房给姑娘多做些补汤。” 静姝无奈地瞅了瞅柳夕，她一句话，她又得被秦嬷嬷盯着多喝好多汤汤水水了。 “就按绣娘说的吧。”静姝在色彩最靓丽的三匹布里挑了一匹，“对了，阿英的怎么办？” 绣娘也问：“姑娘的夫家可在？” “有事出远门去了。”静姝扭头对身边的人说，“阿英说拿他的衣服量尺寸就好，你们去拿件衣服来。” 绣娘有些诧异地见侍女直接进了里屋找衣服，心里不由纳闷，难道这位姑娘已经住在夫家了不成？ 对着衣服量尺寸很快，绣娘记下了数字，静姝又道：“我夫君也白着头发，不过他的肤色比我好，长得非常好看，布料上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屋内一片寂静。 柳夕不由低咳两声忍住笑意，暗地里推了推静姝，“好了好了，知道大庄主最俊俏了，瞧你跟外人说的，傻姑娘。” 静姝连忙咬住了唇，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绣娘也被静姝的话说得有些失笑，“姑娘的夫君若是不在，也不急这一时，新娘的嫁衣缝制繁琐，工期很长，几个月后再定也不迟，敢问姑娘可定了婚期？” 婚期？ 一屋子的人顿时犯了难，说实话这个具体日子到现在也还没敲定，缝制婚服需要时间，落梅居现在前院还在动工，后院将来也要改，若要估算的话…… “明年吧。”静姝道。 “请问大致是什么季节，也好方便小人斟酌厚薄？” 静姝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飞速计算着时间，“春夏季吧，厚薄一般就行。” 送走了绣娘，秦嬷嬷去老夫人那里回禀，柳夕陪着静姝进里屋聊天，“我看落梅居这破土动工声势浩大，一下雨路就非常泥泞，你要不要暂时住去别处？” “不了，我喜欢待在这儿。” “你呀……”柳夕对她宁愿白日被吵闹也懒得搬走十分无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问：“大庄主的信还没到吗？” 静姝倒是理解，“阿英一路远离，就算他每隔三日给我写信，送回来的间隔也会越来越长的。” 柳夕笑了笑，“瞧你现在的样子，像是沉住气了，不像头两天总有些魂不守舍的。” 不好意思地别开头，“我哪有？” 隔天静姝便收到了叶英的信，他们已经离开十多天了，叶英在信里说路上遇到了七秀坊的叶芷青，便顺路同行，他们将会在成都广都镇外的聚贤山庄落脚，到时她就可以给他写回信了。 叶英寄信的时候写明了日期和地点，静姝低头算算日子，现在他应该已经在聚贤山庄了。 她马上动笔写了回信，叮嘱他万事小心，注意安全，零零碎碎地讲了些山庄里的事，末尾还不忘提醒他按时服用避毒丹，如果周围出现什么蛇虫鼠蚁一律不许近身。 信一写好便让人送去了驿站，成都和杭县太远，等这封信辗转交到叶英手里的时候屠龙大会已经开始了。 天南王家摆下擂台的确邀请了诸多与血眼龙王有深仇大恨之人，每天的切磋比武都战得不可开交，几大门派的势力却按兵不动，几日下来只是旁观，并没有出手。 少林方丈玄正亲自验明天南王家的确擒拿了从达摩洞出逃的萧沙，此后夜探深牢的人不少，很多人都想趁机取萧沙性命，但却隔着铁门被对方直接斩杀，即便身陷牢笼，那也还是一头不可战胜的凶兽。 房间里，叶英听完亲随在旁念完静姝寄来的信心里一松，看来静姝的确安心待在家里，那便好了。写完回信交待亲随寄出，再一出门就遇上了住在隔壁的李忘生。 今天的天下着雨，擂台不得不暂停，巴蜀一带气候着实湿热，下雨是常有的事，昨日的比赛中江湖上的几位血眼龙王的仇家皆在少林寺高僧面前败下阵去，几位掌门之间其实已经说好，无论最后得到处置权的人是谁，都会将萧沙交还给少林寺。 “东方谷主还是没到么？” 李忘生捧着拂尘摇了摇头，“贫道离开长安时本约过一番，东方谷主说前线战事吃紧，伤兵很多，万花弟子正加紧采摘药材制作药包，届时他护送着这批药材一起来，方便转交给天策府的杨宁将军。” 第410章 南诏王联合了诸多反唐势力，还有天一教的尸兵尸将混杂其中，这一带的气候本就与中原有很大不同，恰逢换季升温，得了暑热湿疹的兵士不在少数，万花谷此举也是在支援前方军队。 成都已经接近前线，他一路到达此地可以感受到沿途的关卡越来越严密，叶英微叹，“听闻南诏六国虽然地域不广，但山坳诸多地势复杂，是易守难攻之地，此役不知有多少天策将士付出了鲜血。” “叶庄主，李掌教。”走廊的另一边款款步来一名端衣女子，走到二人面前微微欠身，是七秀坊的叶芷青。 两人也是回了一礼，叶芷青是女子，安排住处的时候不同他们在一起，眼下突然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 “听闻深牢中又有人潜入，今早有尸体抬了出去。” 这样的消息几日下来不少，想要萧沙性命的人太多了，有相当一部分在擂台赛上落败的人不甘心，甚至不惜鱼死网破。 李忘生有些沉默，他们虽能约束门下弟子，但此番屠龙大会来的更多的是闲散的江湖侠士，无法做劝阻他们这般送命之举。 “其实芷青对此事颇有疑虑，今日见到抬出去的尸体便有些想法，恳请二位前辈指教。”叶芷青微微作礼，“萧沙被囚于聚贤山庄深牢，庄主王照南明知会有诸多仇家潜入却放松对深牢的管制，让人一次一次潜入。” 她语意微顿，“芷青以为……若凭天南王家能够擒拿血眼龙王的本事，如今血眼龙王被困牢笼，相比之下派人在外严加把守防止他人闯入应当不是难事，但王照南一直疏于防守，并不阻拦被仇恨蒙蔽之人送死。”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紧接着叶芷青又低声道了一句：“今日芷青无意得见抬出去的尸体，那样的伤口……不像是隔着牢笼能够做出来的。” 此言一出，叶英和李忘生皆有些心惊。 聚贤山庄的一间暗示里，穿着富丽的男子正坐在主位上品茶，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却响起了除他以外的声音：“万花谷的人过两日便到，该采取行动了。” “本王心里有数。”王照南，又或者说南诏王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天策大军压境，南诏兵力尚能支持半月有余，他们中原人最重江湖义气，以天策府同几大门派的交情，若是几位掌门被困，定会回旋救援，这一招围魏救赵之计，本王还得感谢乌教主。”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事成之后我会调动我的人在各地放出风声，中原武林很快就会知晓正派掌门被擒，届时他们必然调动门下高手前来营救，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送上门扩充我的尸人大军了，呵呵……”停在茶桌上的一只萤虫忽闪忽闪地亮着光，传来乌蒙贵瘆人的低笑。 第229章 chapter 229 梅雨季节，落梅居的前院泥泞不堪，静姝索性不出门，最多让人搬了桌案和坐垫在卧房门口吹风看书，山庄里的大小账目都有人整理送到跟前来，每日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她也难免怀念以前。 屋檐下一声轻叹，她想绿萼了。 罗浮仙端着茶盘走近，见静姝怔怔地望着檐外细密的雨丝出神，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静姝却刚好收回心神，她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冲端茶来的人微微一笑，“辛苦了。” “姑娘不必客气。”罗浮仙对这位总是十分礼貌的主母很有好感，“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静姝每日也不过是看看账目或是看看自己手头的书打发打发时间，叶琦菲被老庄主带去剑冢了，这几日一直下雨，柳夕也不常来，小院里除了侍女丫鬟便只有她一个人，“你若不忙，便坐下和我聊聊天吧。” “这……”虽说静姝和下人们的关系好，但她终归是主子，罗浮仙不是秦嬷嬷那样身份特殊的老嬷嬷，没这个资格和主子同坐。 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似的，静姝示意她放心，“坐吧，嬷嬷不会怪你的。” 罗浮仙在旁坐下的时候有些拘谨，大抵还是不太习惯，但静姝却已经先开了口，“我从小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他们都说我好相处，其实我除了庄主和嬷嬷他们熟络的人也不是很多。” 只是光这些人，就能让她在山庄里站稳脚跟。 “你也是在山庄里长大的吗？”静姝看着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己大了一两岁的女子，说实话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静姝觉得这并不是一个侍女，至少她的气质不该是做侍女这种事的。 罗浮仙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我以前……没见过你。” 罗浮仙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此前奴婢一直在山庄别处做工，之前听闻大庄主这里在招贴身女婢，主动申请之后被秦嬷嬷挑中，所以不曾和姑娘见过。” “这样啊……”静姝眨了眨眼，忽然颇有深意地道了句：“你喜欢阿英。” 罗浮仙目光匆匆一变，连忙从坐垫上起开直接在地上跪了下来，“姑娘，奴婢……” “喜欢阿英的人很多，我不会在意。”打小山庄里肖想来叶英身边伺候的人就多如牛毛，静姝早就习惯了，“虽然你藏得很好，但是你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有点不同。” 她忽然就明白了当年沈柔为什么能看出来她喜欢叶英，因为一个人的视线如果落在喜欢的人身上，那个人的眼睛里会有光。 罗浮仙的脸色微微发白，身子有些发抖，唯恐静姝为此事将她赶走，“静姝姑娘，奴婢自知配不上庄主，不敢觊觎什么，只求能够在庄主和姑娘身边伺候一辈子。” 第411章 乌黑的眸光微微一停，静姝低笑一声：“看来你还挺喜欢他的。” 罗浮仙的唇抖了抖，放在膝上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裙，“静姝姑娘……奴婢是已嫁之人。” 咦？她这一句话险些让静姝以为自己误会了一切，听着罗浮仙断断续续地话才明白过来，罗浮仙的夫家不幸，早早便去世了，两人有个儿子，如今也在庄内别处做事。 “庄主救过我的性命，他现在也许是忘了，但静姝姑娘放心，奴婢只想留在庄主身边报恩，不会妄图别的东西。” 静姝思绪一滞，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茬事，她想了想，好像攸宁也是这样，她救了他一命，他也坚持不懈地追随她左右。 罗浮仙唯恐静姝怀疑她有二心，跪着不肯起来，倒把静姝说得不好意思了，她不过是有点闷想找人说说话，没想到挑错了话题。 “你再跪着，我就只好叫嬷嬷换人了。” 罗浮仙万般不安，却也只能无奈地起身，可说什么她也不敢再在主子面前坐下。静姝更是无奈，心里却越发地想念绿萼了。 也就那个小丫头会没大没小地跟她闹，一点都不生分。 见静姝又开始呆望着雨丝出神，罗浮仙不敢多留，连忙轻手轻脚地远去，生怕吵到她回神。这天以后每逢伺候主子她都小心翼翼十分谨慎，弄得静姝哭笑不得。 主仆间气氛怪异的日子里，静姝收到了叶英的来信，信的内容和上次没什么区别，但却让她感到安心。而另一边，叶家三兄弟接到最新的消息齐齐色变，叶蒙甚至不敢相信，“此事……当真？” “万花谷主亲笔急信，所有掌门人身边的弟子全部遇害，掌门不知去向，我想……”不会有假。 “大哥武功那么高，而且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同时对他们下手？” 叶炜脸色微沉，“恐怕是遭了暗算，可有更具体的消息？” “聚贤山庄人去楼空，天南王家的人全部消失了，和人间蒸发一般，这次的事情是个圈套，东方谷主已经联系了天策军帮忙调查，。” “可恶！”叶蒙一拳砸在桌上，木制的桌案顿时出现几条裂缝，“到底是哪个小人在背后作祟！” 叶晖转向眉头深锁的三弟，“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成都位于巴蜀，天一教……最有可能。” “这群天一教的王八羔子，敢对大哥下手，看我不……”桌案砰然碎裂，叶蒙气得就要出门找人算账。 叶晖连忙呵斥住他，“老四！休得莽撞！” “我们在这儿干等也不是办法，成都离杭县太远，我们多耽搁一天大哥便多一分危险，事不宜迟，我带几个人赶去成都打探消息。”叶炜的表情很严肃，“对方能够同时让五位掌门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定做好了充足的打算。” “好，你先去，但是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传回来。”叶晖还是对三弟比较放心，按住就要跟出去的叶蒙，四弟平日看着忠厚老实，可谁要动他父母兄弟便脑子一热疯起来不认人，这种事情不适合他做，“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等消息，若是找到了大哥的下落，你再去。” 叶炜火速回去收拾了东西便出发，柳夕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你又要出去？” 面对妻子，叶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次出门的理由，又恍然想起另一件事，一时犹豫起来，最后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丢下一句安心等我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怕的是如果自己和柳夕说了，以柳夕和静姝的交情，静姝万一知道大哥出事，那就完了…… 柳夕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不由跌坐在原地，眼泪倏地就涌了出来，侍女见她哭得难受，一边安抚一边朝同伴比了个眼神。 三夫人和静姝姑娘关系好，知会一声总没错。 那厢静姝知道叶炜匆忙离家后心中有些莫名，但还是很快跟着出云阁的侍女来到了柳夕的房间，叶琦菲不在，她应该来看望的。 一进门，柳夕就抱着她哭出了声，“他怎么总是这样……去哪里也不告诉我……他是不是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静姝连忙抚了抚她气颤的后背，秀眉皱成了一个死结。 叶晖接连安排了一通人手派遣，天南王家的人势必要查，这回倾尽叶家所有人力财力都要把幕后主使给扒出来，而且这次失踪的不仅仅是藏剑一家，其他人那里他也有必要去寥落，自己家里叶蒙是个暴脾气，他得让好生盯着，还有…… “二庄主，静姝姑娘来了。” 刚琢磨着怎么应付呢，曹操就来了。 静姝进门的时候叶晖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没什么波动，好像还不知道什么风声，幸好她本身性子在院子里待得住，不然走动得多了没准…… 待会儿他得把所有消息封锁掉才行。 “小嫂子怎么来了？” 静姝脚步一顿，抬眼瞅了瞅笑得和平时一般无二的叶晖，“刚刚三庄主突然急匆匆离庄，和三夫人一句话也不曾提过，可是出什么事了？” 叶晖脑子转得飞快，打马虎眼的话随口就来，“嗐，没什么大事，就是北边生意有点不顺，那毕竟是在霸刀山庄的地盘上分粮，起冲突很正常。你也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三弟不想伤了两家和气，就出面去处理了，估摸着是不想让弟妹为难，所以才没告诉。” 第412章 叶家之前为了给静姝解毒收集了大量药材，叶晖不想动家底又想让资金回转所以把生意做到了北边去，这事静姝是知道的。她沉吟了一会儿，问：“那三庄主这回出去有危险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替我去安抚一下弟妹，让她别埋怨三弟，不过也莫要同她说起这些缘由，免得她觉得夹在两家之间为难，大不了我把那些生意撤回来就是了。” 静姝点了点头，“好，那我一会去告诉她。” 只是出了叶晖的书房，她的神色才渐渐沉了下来，回到出云阁，柳夕坐在床沿面容有些颓唐，见她进门迫不及待地便走上去问：“怎么样？二庄主可有说什么？” 叶英不在，家中便是叶晖管家，她们这些女人都是深宅妇人，外面的事丁点不知，静姝怕柳夕在叶晖面前失态，独自替她去问个明白，“二庄主说是叶家的生意有些问题，都是行商的人，武功必然高不过三庄主，你且放心。” 静姝这么说，柳夕自然能安心一点，却见她的神色有些寡淡，“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三庄主是不是走得十万火急？” 柳夕自然应是。 乌黑的眸光幽幽地落在空处，“刚刚我让底下的人查了账，确实走得很急，连银子都没取。” “我稍一打听，三位庄主之前在洗心堂议事。” “四庄主把一张桌子直接给拍碎了。” “离开以后不久，二庄主就把四庄主关禁闭了。” 柳夕一时不解静姝忽然的自言自语，却看见她无甚血色的唇渐渐颤抖了起来，“静姝？” “柳夕，你可能不知道，二庄主最怕四庄主闯祸，而四庄主只有一种时候会闯祸，那便是有人伤了他的兄弟手足。” 第230章 chapter 230 当年叶蒙听到叶炜和柳家二少死斗生死未卜，一路杀进霸刀山庄身中三百余刀流血过多足以致命，饶是如此仍不肯离去要替他三哥讨个说法。现在叶蒙动了气，叶晖这么紧张地把他关起来定是出了大事。 “二庄主忙得焦头烂额的……” “三庄主头也不回就走了……” “四庄主被暗卫押在屋里……” 静姝幽幽地对上柳夕忽然发颤的视线，轻声问着：“你说，是谁出了事呢？” “静姝，”柳夕慌忙抓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得透透的，“大庄主……” “我，不信。”蓦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小眼憋得通红，“我要去求证一番。” 两人在卧房里说的话暗卫没胆子偷听，但随后两人结伴离开山庄的消息却传进叶晖耳中，后者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就要去拦，现在外面消息满天飞，静姝一出门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等他追到门口，却得知妯娌俩没去镇上，而是去了剑冢。 去剑冢做什么？看叶琦菲？ 叶晖寻思着万一她们没发现异常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跟上去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但以防万一还是让人去满陇镇上走一圈，把那些风声全压下去才安全。 站在藏剑山庄的禁地入口，这里不光柳夕，静姝也是第一次来，她叮嘱侍女留在外面，便请剑冢守卫带路进门。一路上看到的什么东西她都没心思打量，直接来到了剑冢深处。 “老庄主，两位庄主的夫人求见。” 叶孟秋很意外会在这种状况下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媳，他示意跪在身边汇报的人先退下，便开门走了出来。 柳夕是陪着静姝来的，见到叶孟秋的时候神色微闪，很快将视线别过去。 “菲儿在那边洞穴里，莫要打搅，远观即可。” 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静姝，柳夕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想来叶孟秋是想单独同静姝说话，见后者点了点头，便不太放心地跟着守卫走过去看看在剑冢中休息的叶琦菲。 “这个时候来找我，看来你也听到了风声。”叶孟秋将手负在身后，其实他也刚刚得知长子连同其他几位掌门失踪的事，心中震惊无比。 “静姝不曾得知，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才来求问老庄主。” “你同阿晖他们关系那么好，为何不去问他们？” 静姝敛了敛眸，心中却已经确定的确是叶英出了什么事，藏在袖中的小手攥得死死的，“二庄主他们若肯如实相告，静姝的确不必来求老庄主。” 自家儿子遇事是什么做派叶孟秋哪里不知道，先瞒女人跟孩子，天塌下来都不一定说实话，只是他实在没想到静姝居然会来问他。 沉吟了一会儿，他道：“屠龙大会莫名结束，与会的五位正派掌门失踪，其余人全部被杀，根据现场留下的尸体伤口判断，全部死于血眼龙王之手。” 齿尖蓦地咬紧了下唇，“是……血眼龙王逃出来了？” “不排除这种猜测，只不过以阿英的武功，就算不敌也不至被害，何况还有李忘生那等出神入化的人，其他掌门也不是吃素的。” “聚贤山庄有问题。” 叶孟秋不由高看了她几分，“尸体全部都是武林中人，聚贤山庄即便是扫地打杂人员也一个没有。” “他们是几时失踪的？” “前日。”叶孟秋稍稍一顿，“不过早两天似乎杭县附近就有类似的流言，被影卫出面压下了。”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事先做好的局，有人想煽动叶家……不对，想煽动中原武林倾巢而出。” 第413章 叶孟秋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听说老三已经动身去成都，老四让老二看着，你想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静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避不可免地抖了抖，漏出几分无力，她的脸色很苍白，只是强忍着在叶孟秋面前不失态罢了。 “比起相信阿英遇害，我更倾向于相信他们受制于人。”叶孟秋沉了沉声，“我叶家儿郎没那么容易死。” 这算是他难得会说的安慰话了。 “我打算再等几日，老庄主有阿英的下落之后能否告诉我一声。”叶晖瞒着她，她现在出门制造了那么好的时机，他肯定将山庄上下全都敲打过一遍，待会儿回去能不能问到真话还两说。 叶孟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呵，你这是在借老夫的手。” “老庄主息怒，静姝只想知道阿英的安危。” 从剑冢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柳夕陪着她下山，静姝一路上沉默不语，她也不敢多问，回庄以后她先将静姝送回落梅居才不太放心地离开。 怪她，若不是她一时没收住情绪惊动了静姝，也不会突然知道这么大的事，叶英失踪对她来说打击很大吧？ 进了落梅居的院门，秦嬷嬷立刻就迎了上来，见静姝神色漠然不免担心，“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发生什么事了？” 微凉的眸光忽然落到久不出现的秦嬷嬷身上，“嬷嬷今天怎么出来了？” 秦嬷嬷心里一惊，神色难免躲闪，却听她问：“浮仙去哪儿了？” “她在后厨忙活呢。”嬷嬷连忙回答，所有侍女杂役侍从全被罗浮仙拉去后厨训话了，外面听到的任何风声都不许在主子面前提。二庄主来得匆忙，神色严肃地交代了一遍就走了，想来还有别的地方要打点，她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庄主是不是来过了？”静姝看着面前逐渐垒起来的墙基，她和叶英已经在准备成亲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种事？ 秦嬷嬷的声音蓦地卡壳，她知道静姝向来聪明，有什么事情想瞒她实在很难，“是……是。” “那你去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问问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我就自己查。” 叶晖听到这话哪还坐得住，一阵风似的跑去静姝面前解释，暗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落梅居围得水泄不通，生怕她要跑去成都追查叶英下落。 静姝漠着脸坐在案几边，叶晖站着都觉得很有压力，刚想探探口风就被人截了话头，“试探的话就免了，二庄主，我了解你，我已经问过老庄主了。” 叶晖想破头也想不到静姝居然直接去找叶孟秋求证，父亲居然也一点都不遮掩如实相告，他好不容易堵上的消息从父亲那里全漏了出去。 他怎么觉得父亲和静姝特别好商量呢？ 叶晖不是叶英，影卫和暗卫的情报网虽然有所交叉，但他没那个资格直接过问父亲的影卫，毕竟这股势力是连同庄主之位继承给叶英的，只不过叶英留着他们在叶孟秋身边保护，所以明面上还是叶孟秋的人。 他能管住暗卫，但管不了影卫，静姝可真是太了解他，也太了解叶家的每一个人了。叶晖没觉得自己哪里漏了马脚，怎么一转身就被扒了伪装呢？ “这个……”叶晖脑壳突突地跳，他说的话静姝肯定会怀疑，甚至一转身就会去问父亲，要是透了假的消息，他敢打包票他以后说的话静姝一个字不信。 郁闷地咽了咽口水，叶晖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周围的侍女嬷嬷全都惊呆了。静姝让他把东方宇轩让人送出来的信给她看，上面的内容和叶孟秋说的八九不离十，“是叶家商行留在成都的信鸽带回来的，又有东方谷主印信，错不了。” 叶英真的失踪了。 静姝攥紧信纸，道：“老庄主说前两日就有类似的消息在山庄附近散播，但是被影卫压下了。” 还有这事？叶晖脑子一转便知道时间对不上。 “我不太确定，这是一个预先就设好的局，我怀疑阿英可能落在什么人手里，对方想要中原武林为此送命。也许过几天，我们不用等成都的消息也能知道阿英在哪里了。” 叶晖一拍脑袋转身就走，“我去查消息的源头。” “慢着。”静姝抬起一双憋得通红的眼，“老庄主的影卫已经很久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大都是围着叶家的人转，他们留在杭县查放消息的人，你去查聚贤山庄还有……血眼龙王。” 叶晖觉得有理，他们现在就是缺时间，干重复的事不好，既然叶孟秋已经在查了，那他也不费这个力气，专心把聚贤山庄的老底翻出来才是。 仔细一想，他忽然觉得还是和静姝这样的聪明人商量比较方便，叶英和叶炜都不在，叶蒙又是个冲动的弟弟，父亲那儿他又有点虚，如果不用瞒着静姝，他也有个可以说事的人，不用自己这么焦头烂额的。 “阿英答应过我以后他有什么事不许你们瞒着我。” 叶晖：“……” 得，真是条肚子里的小蛔虫。 叶晖走了好久静姝的眼泪才掉下来，秦嬷嬷连忙上前抱住她安慰，“乖乖乖，庄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说着，秦嬷嬷也落下泪来心急如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231章 chapter 231 过两天果真如静姝猜测的那般有人放出消息，是天一教抓走了几位掌门看押在五仙岭总坛，坐等各大门派高手大驾光临。 第414章 叶孟秋已经带着叶琦菲回庄，叫了叶晖和静姝去说话，他们都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底下的人拿着官府给的名册逐一排查，发现最近杭县多出了许多不明身份的人。” 叶晖拧着眉，“天一教这是想吸引我们去他们总坛，掌门人被困，各派势必会派出众多高手前往搭救，这时候门派内部防守薄弱，他们好趁虚而入。” “我已经下令让所有在剑冢闭关的弟子出关，回庄戒严。”这是叶孟秋带着叶琦菲回来以后转身就下的命令，叶英不在，他的话也一样有效。 “父亲，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们是不是也该派些人去增援三弟？”天一教想来个釜底抽薪，可前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天一教在这种事情上肯定会做好两手准备，不管是前线还是后方，哪边的力量不够都有可能被绞杀。 叶孟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旁边静默的女子，瞥回去问儿子：“与其他几家门派联系得怎么样？” “他们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也在考虑增援。” “嗯……”沉吟许久，叶孟秋道：“你去叫无心带上二十名顶尖的弟子，命他们即刻准备，务必要将阿英救回来。” “是。” “让老四也去，不过随行的人要多看着点，别让他冲动胡来。”叶孟秋深知自己这些儿子的脾气，“去了以后先到军营和天策统领会合，等各大门派到齐再做应对，此事也通知老三。” “是。” 叶孟秋转过头，“你也去。” 见他看向静姝，叶晖连忙拒绝，“父亲，这不妥！” “好。”静姝却点了点头，就算叶孟秋不说，她也会想办法跟去的。 “有人有愧于咱们叶家，这事冤有头债有主，如果请人出面亲自帮忙，对方肯定同意。老三老四没这嘴皮子，老二得留在家里，你去。” 叶晖急了：“不行！父亲，静姝武功不好，你这样安排对她来说太危险了，天一教对静姝还有所觊觎，如果贸然去了前线，指不定……” 叶孟秋却扬眉淡淡地问：“送你去阿英身边乐不乐意？” “多谢老庄主。” 看着静姝眼也不眨地应下来，叶晖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静姝，这万万不可，你如果有了什么闪失，我怎么跟大哥交代！” “我自己跟他交代。” “出去吧。”嫌叔嫂俩说话闹心，叶孟秋挥了挥手，“尽快启程，家里的事不用担心，我这把年纪还不算真的老了。” 叶晖是追着静姝出去的，要不是顾及身份直接就把人拉住了，他挡在路上虎着脸，“你真要去？” 静姝点了点头。 “那里很危险的。” “二庄主，您劝不动我。”唯一能劝动她的人现在落在天一教的手里，光是想到那些阴毒的手段她就觉得可怕，她给了叶英避毒丹，不知道对乌蒙贵的毒术有没有作用。 叶晖很泄气，“你这么去我怎能放心，要不我再拨二十个暗卫跟着你去，以你的安全为先。” 增援的人连上叶蒙和叶无心统共也就二十二人，叶晖再拨二十个暗卫，虽然武功铁定比不上藏剑的精英，但这排场也太大了。静姝定定地看着忧心忡忡的叶晖，“二庄主，不用麻烦，保持联络。” 这姑奶奶真是…… 庄主被天一教抓走的消息不用瞒着静姝，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大批剑冢弟子回庄，还没安排好住宿便集合起来，连同所有在庄内的弟子到了演武场上逐一挑选出了最为拔尖的二十人，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去是要做什么，也许很有可能没命回来，因此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叶蒙终于被叶晖放了出来，两只眼睛逼得赤红，这几天他情绪上来砸烂的东西不少，叶晖训了几句才压了压暴戾的性子，勉强跟在静姝后面规规矩矩地走。 叶无心已经领着出征的弟子候在庄门外，一见那两男一女走来的时候目光直接就落在了静姝身上，久久都不曾挪开。 静姝抬眼看到叶无心的时候有些愣，随后另一个角落里也投来了同样复杂的视线，一转头，是叶蓁蓁。 气氛一时微妙。 静姝发现除了叶蓁蓁以外还有另一个女弟子，除了她们三人，剩下清一色的都是男子，叶晖特地招呼过叶无心要挑两个女弟子进来，因为随行要带着静姝，总有男女之间不太方便的时候，还是带两个女子偶尔帮衬一下好。 可谁知道就这么巧，居然挑了叶蓁蓁。 想了想，凭叶蓁蓁的实力也是无可厚非，叶晖同静姝和叶晖交代了几句，忽然感叹起来：“以前南下琼州是你俩，北上霸刀山庄，也是你俩，这回西去营救大哥，还是你俩。老四，别总让静姝照顾你，她虽然是你嫂嫂但也只比你大一岁，关键的时候你要有担当。” 满脑子都是到时候怎么把天一教撕成稀巴烂的叶蒙沉默了一会儿，嗯声。 拍了拍他的肩，叶晖又看向静姝，“你可绝对得把自己护好了，母亲为这事把我叫去骂了两炷香，父亲又一声不吭，你要是受了伤，大哥回来准打我板子。” 静姝垂眸一瞥，“我一定和阿英好好回来。” 见她余光扫向门洞，叶晖知道她在等谁，直接摆摆手，“柳夕不会来的，菲儿装病在床拖着她呢，不然你去了她也想跟去怎么办？别忘了三弟已经去那儿了。” 第415章 等所有人上了马，叶晖清清嗓子，“出门在外，静姝便是名正言顺的庄主夫人，这次的行动你们全都听夫人的意思，不得有任何怠慢，誓死救回大庄主！” “誓死救回大庄主！” 叶晖看着这一群儿郎心中不免复杂，他武功低微，不能亲自去营救大哥，只能靠这些人了，他仰起头看向坐在马上的白发女子，心头微热，“静姝，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带回来。” 这些都是叶家花了数年栽培的精英，折损了一个都是叶家的巨大损失，其中还有不少是叶家子弟，静姝点了点头，牵着缰绳回身，“出发。” “等等！”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出来，“信……信……” 静姝的目光有些呆愣，接过举到自己跟前的信封，熟悉的字迹令她精神恍惚，慌忙拆开来看里面的内容，是叶英在失去联络之前给她寄出来的信，刚刚才到。她看着熟悉的话眼圈微微发红，她多想听到他亲口跟她说说话，多想早点见到他…… 看到坐在马上的人眼泪忽然簌簌落下，叶晖心里约莫猜到了什么，他也知道叶英出门之后其实都有和静姝书信联络，只是这一封算着日子应该是事发前寄出来的，“大哥给你的吗？” 狠狠地抹了把眼，通红的眸子只是转过去一瞥，攥紧了手中的信纸，“我去找他了。” 缰绳一策，素白的身影率先跃了出去，身后二十余道身影连忙跟上。 入夜之后，地处苗疆深处的天一教总坛四处隐约亮起一些森蓝的鬼火，正中的玉蟾宫外，守卫确认了一遍关押的人还在便关上了沉重的铁门，两侧对开的铁门均由机关制成，蛮力破坏毫无效果。 门缝合紧的时候，盘坐在一尊巨大机甲面前的华发男子稍稍舒了口气，闭合的眼睫隐约能感受到上方的光亮，月光苍凉依旧，映着他此刻的光景。 庄重华美的衣袍有些破损，身上更是有几处血痕，但却丝毫不改他一身清冷沉静的气息。静姝若是知道他遭此境遇，只怕在家里一刻都坐不住，不过幸好她在信里说她懒得出门一直留在落梅居，想来只要二弟稍加遮掩便不会让她知晓。 叶英在心里微叹，聚贤山庄庄主居心叵测，居然放出萧沙将参加屠龙大会的人全数斩杀，他和几位掌门出手压制，却渐渐发觉不对，真气流动越快越不受控制，最后竟胡乱绞成一团形成阻滞。 他们被人暗算了。 然，静姝给了叶英避毒丹，他并未有何异常，但他没有办法在强敌当前的时候保住其他失去内力的三位掌门，他不是没想过先抽身而退再集合其他人回来营救，但他发觉在场的还有一些微妙的味道，是天一教的尸人，此事牵连甚广，他刻意留心之下竟发现他们让江湖人调查许久都不曾发现的秘密。 聚贤山庄庄主王照南，竟然就是叛唐首领南诏王，天一教和南诏王本就与勾结，他担心几位掌门被天一教制成尸人，自是半刻都抽身不得，只得佯装中计跟他们来到这里，途中偷偷分给了他们几颗避毒丹，不知道中毒后服用还有没有效果。 摸了摸配在腰间的锦囊，还好静姝特地挑了个形同饰物的锦囊，将药丸制得小巧，否则很难蒙混过关。想起静姝，叶英的神色温柔，这次，是她护着他了…… 天一教将他们囚禁在此，还特地分开关押，几日下来的目的也可见一斑，叶英也的确遭到了乌蒙贵的优待，一到这里时便有数不清的毒虫毒蛇包裹，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想将静姝引来。他心中虽怒，却隐忍不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们玉魄已毁，这群人却有些乱了阵脚。 乌蒙贵亟需玉魄救治什么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当初被冷玉重伤过的乌灵风了，一年多过去没想到乌灵风还是性命垂危，重伤难治。 天一教的确招揽了不少反唐势力，单打独斗定能占得上风，但若是数以千计，饶是叶英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乌蒙贵好似也知道他的这些高手放在中原算不得什么，竟叫他们趁几位掌门内力折损的时候逼迫他们出招偷学武功，叶英这边自然情况可以应付，就是不知其他人那里是怎样一般景象。 第232章 chapter 232 同一片夜晚下，赶了一天路的静姝坐在火堆边望着那簇金红的火苗入神，叶蓁蓁和另一个女子坐在他旁边，其余二十人分散成几团围着各自的火堆。他们人多，为了方便赶路夜里直接露宿，令弟子们意外的是静姝的骑术很好，至少这一整天疾行下来不见她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始终漠着一张小脸。 其实自从知道叶英出事之后，静姝的神色便大多是这样了，看着仿佛魂不附体，实际上都有在听，只是表情永远是淡淡的，一夜之间失去所有鲜活的神采。 嬉笑怒骂全系于一人，大抵是这样了。 次日叶家一行人经过岳州，静姝吩咐了一人从城中穿过去商行看看有没有最新消息，其余人则骑马绕行去城镇的另一头等候。 等了一会儿弟子匆匆回来，“夫人，纯阳少林和七秀弟子也已经动身前往营救，另外听说万花谷的东方谷主被人劫走了。” 视线微怔，万花谷听有及时到达屠龙大会现场，谷主怎么也落了圈套？静姝心里有疑惑，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先赶路吧。” 但一离开岳州城，他们便遇上了山贼，一行人警惕地将静姝围在中间，路只有一条，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滚滚长江，想要过去唯有一战。 第416章 十二连环坞。 她差点忘了，山贼作乱也有乌蒙贵掺和的一脚。 山贼拦路，弟子当即出去呵斥了一句：“什么人，连藏剑山庄的队伍也敢拦！” 为首的人扛着狼牙棒横在路中间，他们的人在峭壁上行走如飞，显然对这里的地势十分熟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人群中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叶蓁蓁身上，露出一丝对美色的贪婪来，“都说江南叶家财富无限，今儿个看你们这行头的确有点值钱，就是不知道能留下多少有用的东西。” “打。” 嗯？ 被围的藏剑弟子听到这个字愣了一会，确定是静姝嘴里发出来的还有点稀奇，但他们眼下赶路心切还有这么一群自寻死路的家伙挡道着实令人不爽，叶蒙更是不客气，抡起重剑就是一个横扫，砍不到那些伤害叶英的人那砍这些个家伙撒撒气总不太过分。 围着他们的山贼原先有四十多人，一倍多的人数压制在叶家精锐面前如同浮云，顷刻间便被杀得纷纷跳了长江。 静姝看了眼顷刻便淹没了人影的江水，这群山贼精通水性，这么一跳摔不死，不过若是让他们逃回去搬了救兵，那就不好办了，“快走。” 见身边的女子表情平静地牵过缰绳飞速上马前行，叶无心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她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的马不得不停了下来，看着面前拦在路面上的巨大石块，像是被人特意摆在这儿，没一番功夫只怕还办不到。 叶蒙皱着眉，扬起重剑一个发力便将石块击成碎末，让开了道路，可没几步前面又见到了类似的石块。 “有人故意而为。”静姝抬起头看了眼上方的崖壁，“散开些，不要受伤。”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时候，头顶就有数不清的滚石落了下来，另一面是从峡谷中流淌过的长江，他们没那么好的水性，下面指不定还有暗礁，贸然跳下去九死一生。 叶蒙大喝一声，飞身而起就是一阵剑风狂啸，飞沙走砾顿时迷了眼。有些退到靠近江边的人忽然觉得脚踝处被人一抓，有一只手突然从崖壁下伸出来扣紧了他的脚。“底下有埋伏！” 接二连三的山贼从路边的悬崖下翻了上来，还有更多的人影从上方跳了下来，顷刻就把他们二十几人分成三三两两。这次人数竟有上百人，十二连环坞的水贼果真多到难以想象。 静姝心里沉了下去，她连苗疆都还没到，绝不能在这里出事。 “嘿嘿，这回逃不了了吧。”山贼头子这回认清楚了谁才是里面发号施令的人，看见静姝那头白发微微眯了眼，仿佛在估算着她的价值。 小小年纪白了头发的很少见，带回去当个玩物卖了应该很值钱。 静姝的视线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两方人马很快就打到一起，这回他们带来的人有功夫多了，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有人看出了静姝不会武功，竟要直接穿过混战的人群过来抓她。 叶无心见有人向她逼近，连道一声小心，静姝慌忙退步，这反应让叶无心大惊，不应当，静姝应该会武功才对，她当年明明……明明能把叶家剑法使得很好！ 他顾不得其他，连忙冲开包围朝静姝那边过去，血色的重剑直接脱手随着激射的内力穿透山贼的胸膛。鲜血飞溅，静姝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愣了会，转头向赶到身边的人道谢，叶无心却不由急声斥责：“你不会武功应该早说！” 静姝抿了抿唇，忽然听到头顶炸开的一声信号弹，远方山头上冒出熊熊火光，山贼们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不再恋战停了手纷纷退去，留下十分不解的一群人。 “怎么回事？” “可有人受伤？”确认无人受伤之静姝看了眼满地的尸体，“处理一下吧。” 山坡上忽然有人疾行而来，他们正要警戒是不是山贼又折返了，却发现来的人只有一个，一身澎湃浩荡的气息也随之铺散开来。 静姝和叶蒙看到来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她走上前去欠了欠身，“郭帮主，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哪里哪里，是郭某今日特地在这里等叶夫人的。”郭岩客气地抱了抱拳，眉宇间皆是正气。 “等我？”静姝十分意外看到郭岩出现，想来刚才山贼撤退兴许是他在背后帮了什么忙，“郭帮主怎么知道我今日会经过这里？” “我这等粗鄙之人哪有那么大本事，是我师娘让我来的。”郭岩笑了笑，“我师娘会些卜算之术，说叶夫人今日途径瞿塘峡会遇到山贼缠身，便叫我过来帮上一帮。” 康老夫人？ 静姝一想起那位和善的老夫人就觉得很亲切，她也的确帮了她好几回，“还请郭帮主回头一定要向老帮主夫人转达我的谢意。” 其实，若不是叶孟秋指引她去寻的帮手和丐帮有过节，她其实很想向郭岩求个人情，让他帮忙去搭救中原武林的几位掌门。 “叶夫人的话我会转告给师娘的，叶夫人此行的目的郭某也知道一些，不过这几日中原各地的招魂岗都有些异动，我怀疑天一教引诱你们前去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你们……”郭岩看了眼静姝身边的这二十多个人，“没把所有精锐都带出来吧？” “没有，藏剑山庄已有所戒备，多谢郭帮主提醒。” “那就好，你们也放心去，我丐帮弟子会在各地帮你们留意招魂岗情况，有什么消息会马上告知叶家商行。” 第417章 静姝对此十分意外，小脸终于起了些变化，郭岩却笑了笑，“这是当初我同叶庄主说好的，丐帮人手多分布广，消息传得快，虽然之前明面上退出了八大门派的合作，但可以在暗中关注天一教的动向，天一教终究是个毒瘤，郭某也不能眼看着它危害苍生而置之不理。” 没想到这是叶英早就计算好的，怪不得叶晖会让她去叶家商行取消息，原来藏剑和丐帮仍旧在暗中合作，“郭帮主心怀侠义，静姝再次谢过。” “叶夫人客气，十二连环坞水贼霸占长江流域，我已让丐帮弟子去匪寨仓库里放火，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祸害，你们快些赶路吧，若是郭某遇上少林弟子和七秀弟子也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果然，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附近各个山头都有浓烟冒出，郭岩这次真的帮了大忙，静姝和叶蒙谢过之后当即上马赶路。 叶蓁蓁策马的同时朝后一瞥，“那些恶贼不用别人帮忙我们也能解决。” 言下之意，叶家不用承丐帮这个人情，他们是骄傲的藏剑子弟，只是费些时间罢了，不想无端欠别人人情。 “十二连环坞有两万反唐叛军和十万水贼，一旦被困，我们全军覆没。”风中送来静姝轻飘飘的一句话，叶蓁蓁顿时哑口无言。 这天他们赶到了白龙口，夜里休息的时候静姝和叶蒙坐在一起看地图，之前给叶炜递的消息是在融天岭会合，但静姝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得去蜀中之地。 叶蒙看着地图皱眉，“这里过去没有官道，我们只能走小路了。” “就当是抄近道吧，这边都是山道，我们的马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进山之前得换一批，不然很有可能会累死。”静姝估算着时间，“明天到唐家集我们就原地修整，你们调整好状态，顺便想办法给三庄主传个消息告诉他我们快到了。” “成，唐家堡的人不好对付，那我跟你一起去见唐家人。”叶蒙的神色多日下来愈发焦急，只想早日赶到天一教总坛把叶英救出来。 静姝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没事，若是不成我们还要赶路，你得合眼好好休息，到了集镇上便老实待着，让叶无心跟我去吧。” 被点到名字的人有些怔愣，随后低声应是。 见叶蒙沉默，静姝难得说了安慰话，“我不相信阿英有事，我信老庄主说的，阿英只是受制于人，若是真的危及性命，他不会束手就擒的。” 这几天下来她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天一教对几位掌门下手，单纯的用武力就能压制她根本不信，如果是用毒，那她给叶英的避毒丹兴许派上了用处，叶英若是能脱身的话应该早就脱身了才对。 第233章 chapter 233 天一教总坛里，乌蒙贵拿叶英没有任何办法，放出的毒物进不了他周身一丈便被透体而出的真气劈成两截，在迷香迷烟中他盘坐着调息岿然不动，没有丝毫要被放倒的架势，外人连夺走他手中长剑的机会都没有。 联系其他人的情况，乌蒙贵对此有些不安，暗中叫来了心腹去向查探萧沙的下落，却得知萧沙被南诏王请去了南诏皇宫，根本不在此地，他当即冷哼一声：“本教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引得天策大军包围五仙岭，他居然带着血眼龙王过河拆桥，弃本教主不顾，呵！” “教主，千蛛殿传来消息，醉蛛老人手里的蜘蛛这几日被李忘生杀了不少，瞧着……内力也有所恢复。” 乌蒙贵的眉心又是紧拧，他明明在聚贤山庄的每日饭菜里下足了软筋散，这些掌门功力当真深厚，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就能找回一二。 “让各处的人把几个掌门盯紧，必要时趁他们现在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下死手也未尝不可。去传本教主的命令，腾几个炼尸的罐子出来好好招待招待这几位中原的贵客！”乌蒙贵的眼底划过一抹阴鸷，“本教主倒要看看各派高手赶到这里之后能不能对自家掌门下手！” 另有一人匆匆从后方赶来，“教主，缇夜大祭司找你。” 乌蒙贵的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凝，他摆了摆手，打发完手下便去了祭坛后面的小木屋，满室混杂的味道十分难闻，房间里面停了一口棺，棺里灌满了诡异浓稠的药水，一张脸露在水面上，大半的身体还泡在下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的身体被人破出了一个大洞。 “阿哥，阿姊的情况不太好，如果我们没有玉魄的话，阿姊坚持不到三个月。” 乌蒙贵握紧了拳，“但是姓叶的说玉魄已经被毁……” “中原人说话我们岂能轻易相信，”说这话的人是便是乌蒙贵的弟弟乌缇夜，几年前姐弟俩被迟迟赶到的乌蒙贵带回，两人都成了尸人，“不若将那个女人抓来，直接剜了她的肉入药给阿姊试试。” 眼眸微不可查地一眯，“听说藏剑山庄的人已经在路上，那个女人就在其中，想办法抓住她。” 叶家一行人艰难地翻过蜀道天险，山路崎岖狭窄，骑马不能疾行，半日的路程花了一日才抵达目的地，他们不得不在唐家集过夜。叶蒙包下一家客栈，风餐露宿了四天总算能好好休息一番，静姝却没什么时间休息，她正站在唐家堡门口。 虽说是夏日，但峡谷急流带来的风却寒意阵阵，静姝不由拉紧了两侧的披风，表情平静地看着面前高大无比的机关守卫。 叶无心跟在她旁边，余光里满是那道单薄的身形，几年不见，没想到她变化这么大，仿佛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第418章 唐门弟子已经进去通传，他们站在门口被机关守卫拦着等了好久，静姝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把视线挪到了底下湍流不息的江水里。 “对不起。” 静姝听到了山风吹来的声音，目光落到旁边的叶无心身上，对方面色微闪，低下头去，“昨日说话有些急，一时失礼了。” 摇了摇头，静姝淡声道：“没事，一路上是我拖累你们。” 若不是顾及静姝武功不好，蜀道上他们也不用慢吞吞地耽搁时间，直接运起轻功就能避开那些曲折的山路直奔目的地。 “哪有的事，其实你……”叶无心看静姝淡淡的表情，忽然觉得他的话说不说都没有意义，半晌才轻声道了一句：“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静姝不由抿唇，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时候唐门弟子忽然疾行而至，拱了拱手，“姑娘，里面请吧。” 唐门弟子引着他们进入唐家堡，齿轮转动的声音随处可闻，他们直往高耸的主楼去，底下却不见任何通道可以往上，正在疑惑，却听到弟子请他们站稳，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脚下的地面便升起带着他们往上。 明明没有任何支架，这是怎么做到的？ “二位稍带，我再去通报一声。”上了主楼，往外看去视野很开阔，甚至能看到唐家集，弟子再次前往通禀，周围伫立着很多唐门弟子，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 “二位，请。” 静姝欠身谢过，举步跟在弟子身后走进了一扇门，空气中有些莫名的味道，她皱了皱眉，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周围转过一圈。 拐杖拄地的声音她很熟悉，看见唐门侍女搀扶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落座，她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晚辈见过唐老夫人。” “藏剑山庄远道而来，不必客气。”梁翠玉微眯的眼眸在静姝身上一扫而过，随后便露出和善的目光，“不知江南叶家到访唐门有何贵干？” 静姝欠了欠身，“入夜打扰十分冒昧，但事出紧急，还请唐老夫人能够答应伸出援手，协助中原武林铲除天一教。” 天一教三个字让梁翠玉的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跳，其实她怎会不知道静姝等人的来意，只是两军开战，唐门弟子一贯是以隐匿绝杀之术傍身，不适合做那一马当先的人。这几日堡内议事屡屡提及天一教胆大妄为挟持各大掌门一事，只是目前局势尚不明朗，唐门尚在旁观。 “天一教作乱老身略有耳闻，那邪教中的确有人与唐门有夙仇旧怨，只是如今中原武林的几位掌门被对方挟持，唐门也不好擅自行动。” “不日各大门派的高手便将集结于五仙岭，届时会对天一教总坛发动攻击，救出掌门之后集多方之力一举覆灭天一教，不知唐老夫人是否有此意在这场变故中为唐门正名？” 正名。 梁翠玉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不由发出一声低笑，明面上却淡淡地回道：“蜀中唐门乃名门正派，何来正名之说，这位姑娘需得同老身解释解释。” 静姝直起了腰，神色同样从容不迫，“去年正月，唐门堡主唐傲天在扬州伙同天一教率领唐门弟子追杀于我，此事，也请唐老夫人给我一个交代。” 那一晚上她是绝对忘不了的，叶家护着她的暗卫全部被杀，天亮之后满地残尸血流成河，刺穿胸膛的那一根利箭她永远不会忘。 梁翠玉神色微凝，再次打量着这个白发齐肩的女子，原来这就是罗云翊的徒弟，藏剑大庄主的未婚妻，那个尸人女子……但她的气息空灵纯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尸人。 她挥了挥手，两侧侍候的婢女和弟子全都退了出去，拄着拐杖站起来的瞬间三枚利针忽然从她袖中激射而出，直朝静姝袭去。 叶无心目光一凛，握上剑柄横扫的剑风直接绕到静姝身前，三枚利针打中了血蛇的剑身，随后叮叮坠地，温润的面容不由露出一丝怒色，“老夫人这是何意？” “无心少爷，没事。”静姝庆幸今晚没带叶蒙过来，不然这会就要闹开了，“唐老夫人在怀疑我的身份，她若真想杀我，不会给你时间阻挡。” 梁翠玉拄着拐杖上前，丝毫不惧血蛇的锋芒，她抬眼看着静姝，“你不是尸人。” 摸了摸脖子上被一根暗针擦过之后留下的血痕，静姝看了眼指尖晕开的鲜红，“曾经是。” “你身上的尸毒……” “已然痊愈。” 梁翠玉的心中掀起一阵骇浪，她早就听说举世闻名的三大神医全被藏剑山庄请去医治尸毒，随后江湖上公开的药方她也第一时间弄到了手，虽说有点起效，但若要说治愈，那远远不够。 叶无心见他明明挡下了全部暗器居然还有一根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静姝身上擦过去不由自责，也在暗惊唐老太太的厉害，然而房间里还有一道不同于唐老太太的气息随着静姝的话若隐若现，他握紧了血蛇的剑柄，目光直直地锁定那个方向。 “完全治愈？” 静姝点头，她其实也知道叶孟秋允许她出来的另一层含义，之前叶家公开宣布自家长媳是个尸人，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往好的说是叶英重情，但背地里总有说三道四的人。如今中原武林齐聚南疆，她再以痊愈之后的身份出现，便能挽回叶家的声誉。 “不过我只是侥幸，药王前辈说了治疗我的方法不能用于治疗其他尸人。”静姝见叶无心一直在戒备角落里的暗影，便道：“若是唐家大小姐想要治愈此毒，我的方法并不能用在她身上。” 第419章 她是什么方法，抱着寒铁跳进融化的铁水，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身上的玉魄被毁，能活下来真的只是侥幸。 暗地里有人咬紧了下唇，心中一阵失望。 梁翠玉脸上也有些失落，但静姝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唐老夫人可否决定是否参与此次行动？” 老太太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唐门从不做无谓的牺牲。” 静姝却仿佛没收到她的视线，“素闻唐老太太年轻时乃女中豪杰，为人刚正不阿，四处锄强扶弱伸张正义，如今有恶人肆虐，唐门迟迟不出手，晚辈可否认为是唐门在暗中和天一教有所瓜葛？” 梁翠玉脸色微变，“黄毛丫头，休得污蔑本门声誉！” “聚贤山庄位于成都，离唐门最近，屠龙大会邀请各大门派却不邀请唐门赴会，此为一；此前天策大军已进攻天一教总坛一个多月，却被密林中遍布的机关陷阱所扰，而唐门，恰恰精通此道，此为二；如今各大门派纷纷派出高手支援前线，唐门却隔岸观火，此为三。” 静姝乌眸幽凉地看着这位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老太太，“算上去年扬州城的旧账，即便晚辈相信唐门正派，也防不住江湖上的人心猜忌。若唐老夫人肯同叶家联手参与此次行动，昔日恩怨一笔勾销，且还能手刃仇敌，挽回本门声誉，还请唐老夫人仔细斟酌。” 第234章 chapter 234 叶孟秋的态度就是：唐傲天打伤了我儿媳，叶家还没找唐门算账，如今我儿子在蜀地被人劫持了，你们唐门总得给点意思吧？ 静姝走出唐家堡大门的时候，叶无心还沉浸在她方才咄咄逼人的态度里，那着实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刚回到客栈，叶蒙就走了出来，“情况怎么样，唐家堡肯派人吗？” “暂时不肯，明天再看看。”出门的时候叶孟秋告诉过她，说服唐老太太就有极大把握，若是不成还可以转而说服唐门四老，唐家堡并不是一言堂，所有重大决策都需要长老同意才行。 “刚刚我派弟子在集镇上顺道打听了一下，前线的死伤有点严重，天策军主力虽然还在攻打南诏，但天策统领和壮武将军都已经折回五仙岭亲自率兵攻打天一教总坛。” 伤亡多是出在天一教放出的毒物和那些机关陷阱上面，不把天一教攻下来，天策军腹背受敌。 “三庄主会不会已经朝五仙岭的方向去了？” “不清楚，融天岭现在全部被叛军占据，我在送出去的信里让三哥直接在黑龙沼的天策军营汇合，他应该会随机应变。” 静姝点点头，“明天若是唐门没有任何动静，我们便直接去五仙岭，路上若是遇到别的门派我们就跟他们一起走。阿英被人从成都一路转移到黑龙沼，想必沿途分布了很多他们的人手，这一带地势复杂我们不熟悉，还是相互结伴比较安全。” “好，到时我们仔细些。” 静姝看着叶蒙，虽然他的拳头还是握得紧紧的，但冲动劲似已经没了，她轻嗯一声：“时候不早，休息吧。” 夜色渐浓，唐家集里安安静静的，近可听到竹林沙沙作响，远可听到江水徐徐拍岸，静姝的房门紧闭，窗门却敞开着，手边留了一盏烛火，夜风轻抚柔软的火苗，摇曳的烛光照亮了手中的信纸。 信纸被人捏得皱巴巴的，纸上几处文字有泪水晕开的痕迹，指尖摩挲着干涸的墨色，仿佛在探寻写信人触摸信纸时的余温，静姝的视线有些模糊，又在几个眨眼后清明起来，她将信纸按在胸口，整个人蜷成一团，如同一个小不点缩在窗角，“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天蒙蒙亮，有人来客栈敲门，守夜弟子走了出去，来的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戴着面罩看不清全貌，但对方已经自我介绍了，是唐门御堂长老之孙唐无影。 客栈被叶家包了，因此静姝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藏剑弟子团团围住叶蒙和唐无影的场面，唐门这个年轻人心态倒是很不错，被人包围的情况下也能镇定自若地喝茶。 唐老太太昨夜召集了四位长老议事，一大早便让人过来通知，他们愿意派出人手支援，为表诚意，唐门安排了二十架机关飞鸢将藏剑一行人直接前往五仙岭。 “机关飞鸢？” “正是。”唐无影颔了颔首，“蜀道艰险曲折，借助飞鸢可以不用经过地面，直接飞过去，省时省力。一架飞鸢可以搭载二至三人，除掉驾驶飞鸢的弟子，可以把你们藏剑山庄的人全部送达。” 这个诚意，相当不错。 “驾驶飞鸢的弟子会从精通机关术的人中优先挑选，他们随你们去天策军营，拆除天一教的机关应该不在话下，随后还会有唐门中人去支援。” 二十架飞鸢就有二十个唐门弟子，藏剑山庄也不过派了二十余人，唐门派这么多……看来是铁了心想铲除天一教。 见静姝不语，以为是她有所怀疑，唐无影便解释道：“是曾祖母打算亲自去，不过她年纪大了坐不了飞鸢，只能走地面过，会迟一些。” 静姝内心着实一跳，她昨天不过是使了点激将法，怎么把老太太都激得要上前线了，“我知道了，我们这边立刻准备。” 一听有快捷的方法能够到天策军营，藏剑弟子都很欣喜，要是照他们之前那样的速度，从唐家集赶到五仙岭起码要三四天的时间。 静姝也不由攥紧了拳，她终于可以，飞到他身边去了！ 第420章 五仙岭的深处，天一教教卫飞也似的闯进了祭坛，“教主，不好了！鼠王和蝠王对藏剑掌门下手，鼠王身亡，蝠王重伤，如今人已经退回了龙跃殿！” 乌蒙贵的脸色微微一变，胡鞑居然被叶英杀了？这才几日，叶英的功力竟然恢复了这么多？顾不得自己原先要做什么，直奔玉蟾宫去查看情况，他给的软筋散解药只能在半个时辰内恢复叶英五成功力，五成功力就能叫明教两位法王一死一伤，他不太相信。 看着依旧端坐在地面上盘膝抚剑的男子，乌蒙贵并没有立刻上前，阴鸷的眼锁定了叶英风淡云轻的面容，“叶庄主好身手。” “乌教主过誉了。” 乌蒙贵的脸色很难看，他原本打算让各殿看守取掌门性命，没想到动起手来死的居然是自己的人，“素闻藏剑山庄剑法奥妙，没想到叶庄主一出手便废去本教两员大将，着实令本教主敬佩。” “两位法王每日放叶某半个时辰的功力同叶某切磋，既是比试叶某自然点到即止，奈何今日两位法王来势汹汹，叶某只好做出反击，伤人实属保命之举，还请乌教主见谅。” 看叶英的样子明显游刃有余，乌蒙贵心中一横，挥掌便朝坐在地上的男子袭去，叶英提剑起身，持剑的身形流畅自如，澎湃的剑气招招显露杀机。 乌蒙贵越战越怀疑，若说这是身中软筋散之毒的叶英，他绝对不信，此人功力分明没有任何折损，完全是实打实的十成功力。 转眼间，漫天剑影，无形的剑气将乌蒙贵的身形前后围困，他蓦地握紧了拳大喝一声，运起功法直接撞上那些有形无形的利剑，且战且退。 叶英微皱着眉，追身而上欲断乌蒙贵退路，玉蟾宫外忽然传来声声巨吼，天一教傀儡在乌蒙贵的号令下冲进来直扑叶英而去，他不得不收住脚步转身应对这些毫无理智的巨尸。等他解决完身边的麻烦，乌蒙贵老早退出去关闭了宫门，将他困在里面。 “唉……”叶英轻叹一声，还以为能够提前帮静姝报仇，不过乌蒙贵像是有金钟罩护体，他的剑气居然穿不透。 乌蒙贵跌退一步险些从台阶滚落，身后的教众连忙上来托住他却被一把退开，该死的，这个叶英根本没有中毒！ “来人！加强玉蟾宫守卫！决不能让叶英出来！” 乌蒙贵脸色铁青地去查看蝠王武逸青的伤势，翅膀被人斩断血流不止，身上也有无数剑伤，瞧着就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没多少活路。叶英现在被他困在玉蟾宫暂时出不来，那其他人呢？他命人速速去查各殿关押情况，目光阴狠无比。 不一会儿就有人回禀，千蛛殿的蜘蛛几乎被李忘生杀了个干净，关押在圣蝎祭坛的叶芷青在同看押她的圣童索迪尔下棋。 下棋…… 教众看到乌蒙贵脸色蓦地一沉，顿时噤了声。 “灵蛇宫呢？” “东方宇轩被星宿老仙扔进了寒泉里，没有异常。至于风蜈殿……这两日外面的天策军攻势猛烈，陆将军出去迎敌了，那老和尚关在殿中每日打坐念经，也没什么异常。” 乌蒙贵寒声道：“命令各殿严加看守，不许懈怠！” 吩咐完守卫，他甩手急匆匆地回到祭坛，在小木屋看了会儿乌灵风的情况，转而出门去寻乌缇夜，“缇夜，你之前说的巨神蛊效果有多久？” 正在配制药水的乌缇夜微微一顿，答道：“七日。” “你能保证阿姊醒来么？” “可以，但巨神蛊有极强的副作用，阿姊的身体这么虚弱，强行唤醒之后若不能夺回玉魄，阿姊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乌蒙贵的眼底有些挣扎，他不愿看到从小抚养自己的阿姊丧命，可叶英废了两员大将，龙跃殿看守薄弱，必须有人顶上，“我再想想。” “这几日玛索一直陪着那个女孩。”乌缇夜知道哥哥心中的忧虑，“若是加速毒神忘情蛊的成长，兴许可以抵挡一二。” “不成，毒神尚未炼成，我们不能贸然暴露自己的底牌。”乌蒙贵摇了摇头，“我已经让人将胡鞑的尸体抬去尸场，若能将他炼成……” “教主，不好了！”一名教众跌跌撞撞地冲到面前跪下，“鼠王的尸体被他养的老鼠吃了。” 乌蒙贵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就把武逸青给我扔进去！” 可蝠王还没死……教众迎上教主阴寒无比的眼神，顿时说不出话来。乌蒙贵费了那么大功夫帮南诏王把血眼龙王从达摩洞里弄出来，结果南诏王过河拆桥只留下两个假冒的明教法王给他，本就是滥竽充数的东西到了这种时候还管他是谁！ 乌缇夜倒是敢出声，“阿哥，蝠王本就没有双脚，如今双翼连着双手被砍，将他制成尸人没什么大用，倒不如给我拿去喂养巨神蛊。” 心里烦乱得很，乌蒙贵挥了挥手，“那就交给你吧。” 第235章 chapter 235 将整个五仙岭团团包围的天策军派出诸多小队清除地面的机关陷阱，南疆的树木高大无比，浓密的树冠连成一片遮蔽天日，密林中毒瘴甚多，他们各个戴着面罩穿着浸满药汁的军服仔细搜索，时不时地提防草丛或者树丛中可能袭来的毒蛇毒虫。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飞过，林地里接连卷起好几阵风，天策军的哨兵发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立刻宣布警戒，数十只弓箭对准了上方未知的敌人。 第421章 一道黄色的身影忽然从树冠上跳了下来，离弦之箭咻咻咻地朝他射去。 “藏剑叶蒙在此，莫要伤人。”一道剑光横扫，推开箭矢之后传来叶蒙的大喝。 从军帐里走出来的叶炜听到自家弟弟的声音立刻上前呵止，“自己人，快停手！” 叶蒙落到地上呼了口气，看见迎面走来的兄长总算露出点喜色，“三哥！” “怎么就只有你？静姝呢？”他在成都接到消息连忙赶赴军营，天策军截获了天一教传出的密报说要取静姝性命，他看到密报之后脸色大变。听说静姝出门还是叶孟秋指名更是让叶炜又气又急，父亲怎么可以让静姝出门送死！ “在上面呢，还没下来，怕被射成筛子，我就先下来知会一声。”叶蒙朝上喊了一声，顿时有几十道人影从几十长高的树冠上跳了下来。 静姝是被叶蓁蓁带下来的，走在最后，一落地叶炜就走上前来，“天一教想抓你，路上可有形迹可疑的人跟着你？” 这一问让她有些疑惑，不过静姝摇了摇头，机关飞鸢带着他们直接从唐家堡出发，一路上都没有落地，别人想跟也跟不了。 “这些是唐门的人？”叶炜看到落地之后迅速站成两派的弟子，唐门的服装很好认，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让他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老庄主让我去请的，过几日唐老夫人会亲自来。”静姝的脸色有些苍白，在机关飞鸢上飞了几个时辰，现在身体还觉得虚浮，不过幸好，她终于到五仙岭了，“阿英在哪儿？知道吗？” 叶炜心头翻起一阵不小的波浪，居然把唐老夫人都请出山？他看了看静姝，“南诏王帮天一教在山坳里修建了一座烛龙殿，易守难攻，大哥和其他几位掌门都被关在里面。” 消息不是误传就好，静姝指了指旁边的人，“这几位是唐门精通机关术的弟子，听说天一教设了很多机关陷阱，所以他们先一步过来帮忙。” “万花谷的工圣前辈昨日也到了，我一会儿就带他们过去。”叶炜直接把静姝带到自己的营帐里，“你先喝点热水缓缓，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回来同你细说。” “三哥……”刚出帐门叶蒙就上前来。 叶炜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把他推到帐门口，“天一教这种时候要抓静姝显然居心叵测，你先给我守着她！” 四十多个人空降军营自然引起很多注意，天策统领当即就过来了，叶炜将情况一说，李承恩自然大喜，火速安排前来支援的唐门弟子和万花谷工圣一行汇合拆除所有的机关，又帮他们安排了住处。 静姝坐在营帐里等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便立刻跑上前去，帐门一掀开，叶炜走了进来，看见那双急切的眼眸，他叹了口气，推着她回去坐下，叶蒙也跟在后面在旁边坐了下来。 “万花谷和纯阳宫的人昨日抵达，少林寺和七秀坊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东方谷主自愿被抓，进去的时候身上带了几只天工甲虫，我们因此得到了一幅烛龙殿内部的地图，等到五仙岭的机关清理干净之后天策军会发动总攻。” “几位掌门被分开关押，从烛龙殿门直接进攻穿过前殿就是大哥所在的位置，这几日天一教的防守突然加强了好几倍，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正在想办法怎么通知各位掌门等待救援，不过大哥所在的位置好似被机关困住了，天工甲虫进不去，无法得知我们的行动。” “那阿英他……” “看上去乌蒙贵对大哥有所忌惮，我想大哥应该没事，这次的事情是南诏王和天一教合谋，在聚贤山庄的饭菜里下了软筋散，萧沙大闹屠龙大会，有人假冒杨宁将军将大哥他们救走，其实是将他们押入了烛龙殿。天策李统领也险些遭人暗算，不过幸好被人救下，所以便在此处指挥作战。” 叶蒙狠狠地一捶膝盖，“这群恶贼！” “五仙岭附近还有不少南诏兵痞作乱，届时若烛龙殿前殿攻破，我们先进去救人，天策军会在外面替我们阻挡，以免南诏将我们包围。”叶炜严肃地看着静姝，“你待在军营里不要出去，乌蒙贵突然急令让天一教众抓你肯定是有什么恶毒的计划，你绝对不能出现让他们有所针对！” 静姝一咬牙，“我……” 她说不出想一起行动的话，她太拖累他们了。 “……好。” 见静姝亲口答应，叶炜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又转头去吩咐叶蒙，“一会儿你跟我去天策主帐，几个门派的主事都会去那里，我们有事要说。” 天策军营里人来人往，壮武将军杨宁带着先遣部队在前线作战，时不时地有伤员抬进来，伤势惨不忍睹，随行的军医不够，万花弟子直接上去帮忙，进进出出不见停歇。 静姝在军营里待了一天，痛苦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后方阵地尚且如此，前线该有多惨烈？入夜以后马蹄稍歇，主帐里灯火通明，将军和几家门派的代表商议接下去的作战计划直至深夜。 第二天傍晚，七秀坊和少林寺的人终于赶到，唐门弟子辛苦了两天一夜，总算把前方一里地的山林中所有机关拆除，天策军火速扎营布防，占领山脚，再往上便受到天一教的势力抵抗，敌方也有一名能够领兵作战的将领，不可小觑。 静姝微微掀开帐帘，看见外面临时搭起的棚子下面满是伤兵，“明天什么安排？” 第422章 “天策军和各大门派合力突围，至少要占据殿前广场。”叶炜看了眼静姝，“明日我和四弟都要上前线，顾不得你，你把自己保护好。” 她微微沉思，“我一个人留在藏剑营区太奇怪，你去帮我弄套天策兵服，我混在伤兵营里吧。” 叶炜仔细一想，点点头，“也行。” 静姝去了伤兵营，盔帽盖住了她白色的头发，换了一身军服看起来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叶炜带她去伤兵营的时候还递了天策统领的手令，让他们若是发生什么事必须保证静姝的安全。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但伤兵营没什么下手的价值，静姝待在这里的确比待在主营地里要安全。叶炜塞给了她一枚信号弹，“如果有紧急情况，就告诉我，我一定第一时间赶回来。” “好，你们也要小心，别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们，若是阿英救出来了跟我说一声。” 站在营帐里看着叶炜疾步离去，静姝叹了口气，旁边的军医不知她是何许人也，却见她拉起袖子露出一双洁白的小手，扭头认真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营帐里重伤惨烈的人不少，断手断胳膊的都还算小事，还有些人肠子漏出体外，身上满是血窟窿，静姝的小脸白了白，很快平静下来。伤兵很多，即便有万花弟子帮忙仍是忙不过来，静姝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她的动作不算熟练，但好歹没有出错。 前面的战事打响了，战鼓擂动，一时间喊声震天，静姝的手顿了顿，乌黑的眸子敛去不知名的光，低头专心致志地帮身边的人止血。 天一教死守殿前广场，天策军的进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大批量的毒物如潮水般涌出直扑前方将士，普通的士兵根本抵挡不住，只有各大门派的高手在层层推进。 送回营地的伤兵越来越多，有些人伤势太重救不回来，甚至担架还没抬进营地便断了气，营帐外面放了很多盖着白布的尸体，还有更多的尸体丢在前方的战场上，在南疆这般湿热的天气里迅速腐烂。 正午，联军成功占领殿前广场，消息传到乌蒙贵耳中令他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地走到祭坛后的木屋里，“给阿姊喂巨神蛊。” 乌缇夜脸色骤然一变，“阿哥，你确定吗？” “中原武林毁我数年心血，我必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巨神蛊不光能让阿姊醒来还可让她功力大增，我要趁他们在攻打正门之际杀入天策军营，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巨神蛊的弊端……” 乌蒙贵的脸色十分难看，“事到如今顾不得那么多了，找不到玉魄阿姊的性命也救不回来，阿姊会明白我的苦衷的。” 他大手一挥，朝外面的人呵道，“传令下去，诛杀各殿的掌门！我要将他们的人头悬在烛龙殿前，看谁还敢向前一步！” “阿哥，不可！”乌缇夜连忙拦住兄长，“中原武林若是看到我们取了他们掌门性命，只怕会更加死命进攻烛龙殿，掌门的性命留着还有用，万一我们到时逃不脱还可拿他们做要挟。” 乌蒙贵纵有再多怒火也不得不在弟弟劝说下冷静下来，只是今日这番耻辱他日势必要讨还！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先报一个仇(ノ_；＼( ｀ロ′)／！ 第236章 chapter 236 军营里送了午饭，只是见了一早上血肉模糊的尸体静姝一点胃口都没有，听说天策军已经占领了殿前广场，很快就可以攻入烛龙殿了。 “这位姑娘，你休息一会儿吧，好歹吃点儿啥。”军医小心翼翼地过来请示，毕竟这是统领亲自下令要优先保护的人，身份肯定比他想的要贵重，况且这位姑娘不是来闲晃的，忙活了一早上午饭也不肯歇下，军医对她的印象还蛮好的。 “不用，你去吧，我不饿。”静姝熟练地绑着布条，天策军的医疗物资消耗很大，幸好万花谷随行有带应急的药包来。一早上的战事过去，营地里也躺了几个江湖人士，她挨个儿瞅了一遍没有藏剑弟子才放心。 天一教负隅顽抗，天策军的伤亡不小，占据殿前广场后没有立刻一鼓作气进攻烛龙殿大门，而是原地稍稍修整了一番，烛龙殿正门紧闭，议事的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用火器将门炸开，攻入内部，随后便开始分派营救各大掌门的任务。 掌门被分开看押，使得他们不能集中人手救援，天一教退回烛龙殿后防守一定更密集，狭窄的空间里军队不好作战，大军留在外面防御，安排一部分天策将士随同各派前来营救自家掌门的人潜入。 事情还没商量完，大军后方忽然升起了一枚黄色的信号弹，颜色不似天策军的信号，紧接着一炮红色的紧急信号也升上了空，叶炜闻声走出去后脸色骤变，“不好，是静姝！” 烛龙殿紧闭的正门忽然涌出大量毒蛇毒虫，见到活物便咬，有人在暗中催动虫笛，直冲着围堵在门外的大军袭去。 叶蒙扛起重剑迅速脱身，扬起的剑风将满地毒物卷上半空搅得粉碎，“三哥，你去救大哥，我去护着静姝！” 天策将士扛起早就备好的油桶朝地上倒去，点燃的火把扔进密密麻麻的蛇群，瞬时着起熊熊大火，李承恩立刻安排人回援军营查看情况，随即大手一挥，“炮兵准备！” 轰！ 地动山摇！烛龙殿的墙体被接二连三的近距离炮轰炸得粉碎，很快就开出一条路来，几百人顿时冲了进去，叶炜不放心地看了眼后方，转而挥剑向前，“藏剑所属，走！” 第423章 一刻钟前，静姝正在给伤兵包扎伤口，视线忽然瞥见担架下方蠕动着一只青黑色的肉虫，膨胀的下腹严重凸起，鼓囊囊地像是装满了什么东西。 身边的人陆续也在脚边或者附近发现了这样的虫子，抬脚就要去踩，静姝直觉不对连忙将人呵止，“别动！这东西有毒！快退出营帐！” “快看外面！”有人忽然指着外面惊叫起来，停放在营帐外面的尸体居然诡异地抬起了头和四肢，挣扎着竟像是要起身的样子。 “是尸蛊！小心警戒！”静姝认得这种虫子，之前天一教在岳州招魂岗就是靠这种东西让尸体快速活动起来。万花弟子早就在营帐周围洒下了驱虫的药粉，能够无惧药粉闯进来的虫子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驱使，静姝二话不说便放出了信号弹。 军营内外的天策将士迅速聚集，举枪接连刺穿了好几只在地上蠕动的蛊虫，但窸窸窣窣的响动却越来越明显，低矮的草丛和头顶的树冠全都嗡颤了起来。 刚被刺穿的虫尸内爬出了许许多多细小的虫子。新生的幼虫甲壳还十分透明，还能看到其下似有血液流动的血管。一只又一只肥硕的母虫从树枝的顶端掉了下来，落在营帐的顶端向里攀爬，营帐里面都是伤兵，这些虫子的意图显而易见。 “警戒！”天策眼见不对立刻上前劈落那些虫子，随后高喝一声，发出了一枚紧急信号，各个营帐内还能行动的人全都拿着武器走了出来，外头爬满了虫壳的地面令人毛骨悚然，“拿火把！” 静姝面色凝重地退了一步，林地周围不知何时飞起几只黄蜂，指头大小的体型对蜂来说无比巨大，它们猛冲而来见人就咬，咬出来的伤口迅速发红发黑，流血不止。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花蜜香，但仍旧无法掩盖一股静姝熟悉的味道。她绷起脸，心思在营地周围转过一圈，挥手卷起了炭火盆中烧红的木炭朝林中的角落掷去，“给我出来！” 密林中立刻一声轻笑，袅娜的绿衣女子从粗壮的树干后走来，淬了毒的碧唇幽幽发亮，“真是意外之喜，原来你躲在这里，我正找你呢！” 这张脸静姝永远都不会忘，乌灵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天策军已经将烛龙殿团团包围，乌灵风怎么能出来？还有，她不是应该重伤了吗？ 乌灵风哼笑了一声，“我们在南疆苦心经营那么久，这里的机关密道多到你根本想不到，一群愚蠢的中原人妄想在这里称雄称霸，实在是早的很。” 烛龙殿内还有暗道通往外界，如今联军主力集中在烛龙殿前，乌灵风趁此机会闯入后方营地来下毒手，若是救援不及时，恐怕等他们到达时营地里已尸横遍野。 乌灵风看着静姝眼神微微眯起，“没想到你的尸毒竟然好了……” 看来玉魄真的已经被毁了，不然尸毒如何能痊愈。自己这具身体是被巨神蛊强行唤醒的，等到效力结束她就会沦为一具腐尸，如果她吃了这个女人……想到这里，乌灵风看着静姝的目光露出了贪婪。 静姝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如今营地里都是伤兵，根本抵挡不住乌灵风，“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休想得逞！” “哦？是么？”乌灵风勾了勾唇，周围的营帐忽然传来一声惨叫，还能行动的弟子立刻冲入帐中，看见了里面一个被蛊虫爬满的人形。 身上的皮肉被咬得一塌糊涂，张口发出的惨叫给了蛊虫可乘之机，肉乎乎的虫躯挤满了喉管还在争先恐后地向内边爬边啃咬。 不待静姝上去查看情况，另一侧的营帐又传来相同的惨叫，静姝猛地抬起头朝着声源望去，掌心攥紧，她红着眼怒瞪，“你给我住手！” 营地留下的弟子大多都是重伤，哪里受得住这些蛊虫的啃咬，转眼便没了生息，尸体甚至还渐渐浮现了诡异的青黑色，原先便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聚集到了一起。 “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 惨叫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一名天策女兵，撕咬皮肉的痛苦让她十分难忍，扭曲的身形在地上翻滚，凄惨异常，她把心一横趁着自己还能动直接提起手边□□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不！ 静姝看着笑得猖狂妖冶的乌灵风，咬了咬牙，“你放了他们，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可以，你先服了这颗药，然后乖乖跟我走。”乌灵风手指尖一弹，红色的药丸落到了静姝手中。此前的信号弹已经让烛龙殿外的人知晓，说不准什么时候外援就会赶到，她可没时间和静姝磨蹭。 惨叫声此起彼伏，静姝当下不作他想，张口就把药丸塞进了嘴里，“我跟你走，不准伤害他们。” 乌灵风给的药丸其实是一只噬心蛊，见她乖乖把药丸服下，乌灵风几乎要笑出了声，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还真是单纯得很，她随意地转过身，“那就走吧。” 静姝却站在原地没动，“你先把蛊虫撤走。” 乌灵风扬了扬唇角，挥挥手，营帐周围密集的虫群退了，可站立起来的尸人却忽然朝昔日的同伴扑咬过去，毫不留情，营区里的弟子不敢对同袍下手，带着伤节节败退。 静姝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言而无信！” “是你太天真，我只说了我不对他们动手，可没说别人不动手。”乌灵风摇了摇一只小巧的铃铛，静姝的脸色骤然一白，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余光扫了眼抱膝蜷缩脸色发白的静姝，“乖乖跟上来，不然我让这里的人全部死光。” 第424章 咻！ 一支冷箭忽然从静姝怀中刺向乌灵风后心，察觉到背后的杀气，乌灵风猛然转身大退一步，静姝动作迅速地抡起旁边的一杆□□直直地朝她身上捅去。 “不自量力！”乌灵风强硬地握住枪尖，运起内力将人推出数丈远，静姝倒在地上眼冒金星浑身剧痛，肺腑之中一阵激荡，捂着了嘴却吐出满手鲜血，一粒红色的药丸从她掌心里咕噜噜滚了出来。 那个阴柔无比的女子款款走上前来，偷袭失败，乌灵风饶不了她的。 静姝才没那么傻，只是诓乌灵风想让她放松警惕罢了。明灭不定的视线忽然看到手边郁郁葱葱的青草，鼻尖由花香混合着的尸臭渐浓，脖颈处一疼，她被人直接捏住喉咙提了起来，静姝本能地握住了那只僵硬的手腕，嘴角的血痕蜿蜒。 “静姝！” 叶蒙带着天策援兵赶到，看见这一幕顿时红了眼，上前就要砍，乌灵风敏捷地避开攻击，抓着静姝向上跳了一步跃至树杈，“你若是敢动，我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静姝胡乱地抓着乌灵风的手腕，扼住咽喉的五指顿时收紧，骨头的声音咯咯作响，可那双带血的唇却诡异地扯了扯，“血债……要血偿……” 第237章 chapter 237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改 乌灵风猛然发觉手腕处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手臂不受控制地扭曲膨胀，她怒视着被她扼住生机的静姝，最后一丝力量爆发猛地就要将她的喉咙捏断，头顶忽然落下一个黑影直扑她面门，拉着她的手臂反向一拧，静姝顿时从树梢上掉了下来。 叶蒙连忙上前接住，“静姝，你坚持一下，我马上找人救你！” 他一起身便被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拦住，刚要露出怒容就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人扯了扯，静姝费力地抬起眼却控制不住地下落，“唐老夫人……” “唐门特制的□□只要贴近绝对可以刺穿尸人的身体，你太心急了一些。”一只枯皱的手从袖袍下探出握住她染血的细腕，真气徐徐渡入静姝的身体，“你受的内伤不轻，不及时医治要没命，不想死就别乱跑了。” 叶蒙见状连忙道谢。 随他而来的天策军迅速压制住营地里胡乱攻击的尸人，纵使是曾经的战友也不得不将他们的身体斩断，有人提来了油桶将四处草丛点燃，退走待命的蛊虫立刻被烧得爆裂。 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影从摔落，乌灵风的身体此刻已经肿胀得不成人形，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撑爆她的身体。乌灵风的颈间忽然带起一溜血光，青色的藤蔓从开裂的皮肉里窜出来朝着四周茂盛生长，压在她身上的人顿时闪退到唐老夫人身边。 刚顿下脚步就见身前的人形骤然四裂，粗壮的茎干带着淋漓的鲜血直直地挺立，破碎的皮肉被延伸的枝蔓碾过，顷刻间便没了乌灵风的踪影和声息，“这是……怎么回事？” “五行阵法，催生万物。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尸人体内寄生了许多藤蔓，刚刚有人在她手上画了一个阵法。”梁翠玉看了眼静姝滴着血珠的手指，刻阵需要媒介，能够支撑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她的血绝不一般，而且这奇奇怪怪的经脉……“把树烧了吧。” 火焰冲天而起，熊熊燃烧的火焰烤得人眼角发干，所有尸体也被一并处理了，静姝的脸色很苍白，颈间的指痕鲜明无比，看到那束火焰她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定。 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联军主力全力攻打烛龙殿，再坚固的城墙也禁不住炮火一次又一次的轰击，整座烛龙殿都在颤抖，乌蒙贵脸色铁青，他迅速安排人员撤离，同时传令各殿看守掌门的人动手。天策军的炮台对准了烛龙殿，迟早会把这里夷为平地，他们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既然如此他决不能让中原武林将掌门成功救回去。 就算援兵真的攻进来了，他也要让他们见到各大掌门的尸体！ “玉蟾宫怎么办？” 最让乌蒙贵恨得牙痒的便是叶英，他现在被困玉蟾宫出不来，但也没人能进去杀了他，“去把司徒先生请来！” 整座烛龙殿是乌蒙贵委托机甲大师司徒一一花费数年时间设计构建的，如今烛龙殿在狂轰滥炸下摇摇欲坠，司徒一一的脸色也很是难看。 “司徒先生，南之雷神现在能启动吗？” 司徒一一绷着脸，雷神当初留在玉蟾宫里守着那个瞎子，花了很多功夫造出来的雷神他当然不想便宜了外面那群人，可要把雷神弄出来带走也得先过叶英那关，他咬了咬牙，“可以，但我需要个机会。” 烛龙殿前殿防线被人攻破的时候，叶英听到玉蟾宫两侧大门同时打开，数不清的天一教傀儡冲进来朝他进攻，不断涌入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他执剑起身，斩向蜂拥而上的傀儡，飞溅的鲜血让他微微皱眉，提气攀扶着墙壁一跃而起，落到玉蟾宫正中高大的机关甲人头顶。 傀儡调整方向重新朝叶英扑来，沿着机关甲人的身体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他们本身没什么实力，但密密麻麻的数量让人细思极恐。 “该死的，这叫我如何启动雷神！” 耳廓微动，叶英听到暗处的一声咒骂，一身内力倾数灌注而下，剑气翻涌如浪，靠近的天一教傀儡全被推飞到四周，七零八落躺了一地。 雷神，应该是指他脚下的这尊机关巨甲。 第425章 叶英站在雷神的头顶微微挪步，远方有短兵交接的激斗声，天策军应该已经攻入烛龙殿，他现在可以出去了。 眼见那道明黄的衣影朝玉蟾宫门跃来，候在宫外的人连忙按下关门的机关，一柄利剑横插在即将合拢的门缝中间，留下了几指宽的空隙，外面的人惊恐地逃远，生怕叶英从那缝里挣脱出来。 剑身受力，叶英的脸色微变，一支暗箭从背后袭来，他回身劈出一道内力将其斩断，就听见两道脚步声匆匆跑出玉蟾宫。周围有些异动，听着并不寻常，咔嚓咔嚓的响声中，原先的机关甲人好像抬高了一些。 另一侧的宫门也关闭了，叶英握紧剑柄试图用内力将两侧石门震碎，一阵火炮和机关忽然朝他弹射而来，叶英连忙退到一旁，但那不断袭来的机关火炮仿佛长了眼睛，紧跟着他的身形牢牢锁定。 不得已，叶英用力拔回了自己的佩剑，石门顿时合拢，叶英重新被困在了玉蟾宫里，只是这一次多了个会攻击的机关雷神。 一踏入雷神所在的地面便有些发麻，叶英没有近身，数道剑气随剑身施展，却仅仅在那坚硬的盔甲上留下几道划痕。 若能带回去给剑庐重新冶炼，说不定是块很好的材料。 叶英一边闪避一边凝神细听着雷神的动静，说到底这不过是尊死物，若是真人他得防着对方随机应变，若是机关甲人，他只需想着怎么把它破坏就好。 听到玉蟾宫里的轰鸣声，司徒一一站在外面露出一丝狞笑，就算雷神的制作还不算完美，但对付一个叶英，绰绰有余。 砰！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地上，玉蟾宫紧闭的大门抖落了一阵墙灰，惊得外界的人齐刷刷后退。被内力席卷推动的雷神直接撞上玉蟾宫的门，数十道无形利剑刺入盔甲联结之处，胡乱弹射的火炮就近对着宫门轰炸了几次，就近掉落的机关被散了架的雷神触动，引爆之后宫门很快四分五裂。 烛龙殿内部的这一声轰响惊动了很多人，叶炜和叶无心带着参加藏剑弟子从前殿冲出，发现玉蟾宫方向烟尘滚滚，脚下顿时加快不少。 正中心的玉蟾宫内，烟尘消失以后，一阵劲风将满地的废铁送出来袭向玉蟾宫外的守卫，叶英拂了拂袖上的尘灰，缓步踱了出去。 “杀了他！还不赶快杀了他！”司徒一一看到雷神被毁目眦欲裂，气急地呵斥周围的天一教教众。但这些人哪里是叶英的对手，司徒一一见势不对，只得含恨逃跑。 “大哥！” 一道道耀眼的剑气刺入人群，重剑在前，冲进天一教的包围便毫不留情地斩向敌手，叶英挥剑逼退身边的两个傀儡，天一教在各个宫殿之间还安排了巨尸，杀进杀出的阻力都不小，听见叶炜的声音让他十分安心，“你们可还好？” “弟子们都没事。”叶炜见兄长不慌不乱不像是受伤模样，心里顿时尘埃落定，想起了另一茬事忙道：“大哥，静姝来了。” 沉静的面容微微变色，“她人呢？” “在营地里，但是刚刚她发了求救信号，四弟……” 话没说完叶英人就朝着他们来的方向飞身掠去，叶炜匆匆安排叶无心追击司徒一一，返身跟着叶英同去。 天策后方大营，静姝浑身犹如火烧般疼痛，忍得她冒出涔涔冷汗，小脸苍白如纸，颈间的淤痕更是青紫得可怕，叶蒙紧张地看着唐老夫人帮她调息，时间越久越慌，“唐老夫人……” 梁翠玉的眉头皱得很紧，静姝本身没什么内力，乌灵风全力一掌震得她五脏六腑全都错了位，而静姝与常人迥异的经脉让梁翠玉不敢贸然牵引真气流动，只能稍事帮她扶正被震错位的脏器，“这位姑娘的经脉实在……” “静姝！”两道黄色的身影先后而至，叶英第一时间找到了静姝的位置来到她身边。 叶蒙看到他出现来不及惊喜，“大哥，静姝受了内伤，再不及时调息的话……” 梁翠玉不动声色地松了手，在唐书雁的搀扶下起身，叶英立刻将静姝接过来点了几处大穴，握着她的手开始输送内力。 叶炜看到静姝的样子当下拉过叶蒙到旁边问话，“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乌灵风，她来偷袭天策大营，将这里的许多伤兵和尸体都变成了尸人，发现静姝在这里就对她动了手。”叶蒙也很后悔，他当时不该逞能，应该让叶炜赶回来的，论轻功叶炜肯定比他先到，静姝也许就不会被乌灵风伤成这样。 乌灵风三个字让叶炜眼底滑过一道寒冷，“她人呢？” “死了。”虽说乌灵风死得尸骨无存，可叶蒙还是觉得不够解气，这恶毒的女人几次三番伤他的兄长嫂嫂，实在罪大恶极。 垂落的眼眸抬了抬，身体里有股熟悉的暖流，静姝微微睁开眼，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只这张和镌刻在她心里一模一样的容貌便叫她眼角发酸，许久不见竟冒了些胡茬子，素来整洁的衣冠也破破烂烂的，像是刚从炮火里出来。 “阿英……” 叶家兄弟立刻围了上来，叶英握着她脉门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她尸毒痊愈才不到半年，身体不复曾经的灵气庇佑，她哪里受得住这么重的伤，“别说话，留点力气。” 第238章 chapter 238 静姝合了眼，虽然身体各处都像散了架似的，但她现在特别安心，倒头便昏沉过去。叶蒙看这情况有些担心，“我们还是带她去万花谷那边找人看看吧？” 第426章 叶炜心中微沉，低声说道：“此处便是万花门人的驻地。” 为了方便治疗伤患，万花弟子和军队里的医官驻扎了在一起，而此刻营地周围草木全都有大火烧灼的痕迹，营帐被掀得七零八落，地上的尸体没来得及清理，有不少重伤的人还或躺或靠着痛哼。 一个乌灵风，竟将这里搞成了这样。 “李统领应当已经成功救出七秀掌门，这边的事交给他来善后吧。”叶炜捏了捏拳，看向半跪在地上握着静姝不松手的人，“大哥，我们先带静姝回去休整一下。” 叶英抱起了轻如鸿毛的女子，转身就朝叶炜指的方向走，路过梁翠玉和唐书雁身边的时候顿了顿，“多谢前辈护住内子的生机。” 叶蒙恍然想起还不曾介绍，“大哥，这是唐家堡的唐老夫人，旁边的是唐家大小姐。” 祖孙二人站在这里的这会功夫有不少人朝唐书雁身上打量，要不是顾及唐老太太威势，只怕会有将士要对这个尸人女子下手。 叶英知晓对方身份后低头致意，“晚辈谢过唐老夫人。” “救人要紧，叶大庄主快去吧！”虽说梁翠玉没亲眼见过叶英，但叶家兄弟的话还是能够帮助她判断的。 叶英匆匆抱着静姝随叶炜回到藏剑山庄的驻地，一路上她脆弱的呼吸时有时无，他始终不敢把自己的内力撤回来。 藏剑弟子陆陆续续回来了，攻破前殿之后里面的天一教众和尸人傀儡有限，各大门派救出自己的掌门之后便开始撤出，里面的毒物众多，旁人不敢乱闯，唐门弟子乘着飞鸢在烛龙殿上空投下无数火器，只等战后再来清点尸体。 天策军主力在五仙岭各处回防南诏叛军的突袭，同时严防死守控制住了每一条下山要道，避免乌蒙贵乘乱脱逃。李承恩火速赶回军营，这次不光将士们伤得严重，连医官和万花弟子也受损不少，他又怒又气，却也不得不冷静下来调配人手处理善后。 除了叶英，另外四位掌门都受了不轻的伤，少林纯阳七秀三派掌门身中软筋散之毒多日经脉受损，将来少不得要调养一段时间，即便是没有中毒佯装被擒的东方宇轩也在烛龙殿中受到了不少苛待。 李承恩轮番探望到藏剑营地，虽然叶英无碍，但他听说前几日带着唐门弟子一起来的那位叶夫人受了很重的伤。 “李统领。”李承恩带着军官一出现便叫守在营帐外面的叶炜和叶蒙发现，当下迎了上去。 李承恩抱拳回礼，“两位叶庄主不用客气，敢问你们大庄主情况如何？” “兄长无事，但……” 叶炜神色微顿，李承恩清楚他的意思，刚毅的面容露出歉意，“这次是李某失算，没想到天一教会突然袭击伤兵，不知他们原先是作何打算，叶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个叶家兄弟的脸色便有些难看，静姝受了重伤，可眼下能够给她医治的人都没有，“正在考虑带她去长安找药王前辈，可这里偏僻路途又遥远，送过去只怕也来不及。” “竟如此严重吗……”李承恩不免担忧，“万花谷这次随军的弟子伤亡很严重，要不我先请一个人过来给叶夫人看看？” 叶炜拧了拧眉，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她的体质十分特殊，寻常人，治不好她。” “这……”这就让人很为难了，李承恩想了想，“我方才遇到唐老夫人，她能来我很意外，不过叶唐两家的交情应该不错，你看不如请他们用飞鸢把叶夫人送过去如何？” 这个方法刚才他们也想过了，可是静姝的身体受伤那么重，怎么可能在高空中坚持十几个时辰到达长安。 能够想到的办法都行不通，他们身处南疆，周围除了遮天蔽日的密林就是连绵成片的沼泽，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营帐里，叶英还在给静姝不间断地输送内力，脑海中的弦绷紧了多日却在今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只要她呼吸再弱一分就能将他的意识逼得断裂。 夜幕降临，叶炜来给叶英送晚饭，见他还是和之前一样仍旧紧紧握住静姝的手，不由压低声音道：“大哥，我来吧？” 叶英摇了摇头。 “那大哥也好歹休息一下。”叶英这么多日被困烛龙殿，天一教怎么可能好心送饭食，且叶英脱困之前已经耗费了不少内力，再给重伤的静姝调息哪还撑得住？ “我本就没有受伤，不碍事。”他虽没受伤，但脸色却不好，明明这次遇险他的处境是最轻松的，可脱困之后却发现有最糟糕的事情在等他。 叶英不肯收回内力，叶炜不敢同他多说让他分神，劝了几句便退出去，可第二天一早他和叶蒙来看的时候叶英仍是昨天的模样，心头皆震，“大哥！” 叶炜连忙探出手指试探叶英的内力，发现他已所剩无几，所有的内息全都源源不断地通过那一只紧握的手传进了静姝的身体，传进了一个无底洞，“大哥！快住手！” 叶英的唇色有些苍白，“出去。” “这样会把你也拖垮的！”叶炜说着就要把他从静姝身边拉开，但叶英直接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掌隔开，两个人虚过了几招，叶炜还是不敢伤他，“大哥，你若坚持如此，小弟就真的动手了！” 叶英不语，他不会放手，一放手，静姝就没希望了。 叶炜攥紧了拳，顿了顿便当真直取叶英的手腕，叶蒙连忙从后抱住他，“三哥别冲动！大哥你歇一歇吧！” 第427章 这个时候跟叶英说什么都说不通，叶炜直接把叶蒙甩到一边，上前跟叶英动起手来，营帐内掌风阵阵，叶无心发觉不对带着人冲了进来，却看见叶英坐在床边岿然不动，将静姝护在身后俨然不许任何人动她分毫。 帐布被两人交手的劲风撕出了几道口子，一时间外面的风全都灌了进来，支架摇摇欲坠，叶无心连忙和叶蒙合力一人制住叶炜的一边将他摁在地上。 叶英面容很虚浮，神色也很复杂，“我可以不顾惜自己，但我不能让她没命。” 叶无心一惊，目光看向躺在他身边的女子，苍白的面容已经没有任何生气，昨天回来时他不曾见过静姝，只听人说天一教偷袭营地的时候她受了重伤，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出去。”叶英重复了那两个字。 叶炜心有不甘，看着兄长漠然生死的面容，一个惊恐的念头浮过脑海，如果静姝这回出什么事，叶英绝对会跟着一起。 叶蒙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松了松叶炜的手，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大哥，你要救静姝我没意见，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静姝一直都是个神奇的姑娘，她会没事的，所以你不能出事！” 没人敢上前探一探静姝是否还有呼吸，她就躺在那里，被叶英护在身后，不许别人靠近分毫。 “出去吧。”叶英淡淡地侧过身，重新收拢内力小心地护着她那一丝微弱的脉息，外面的事情与他毫无干系。 叶炜被人硬拉着起来，他红着眼看着叶英，随后看向了无生气的静姝，咬咬牙直接吼道：“静姝！你再这样躺着大哥会跟你一起没命的！” 叶蒙连忙和叶无心紧张地把人拽了出去，他们的身后，叶英的神色微微起了波澜，营帐内重归寂静的时候，他指尖温柔地拂过她光凉的手背，低垂的眉间满是落寞和悲凉。 “你这是怨我又没及时赶到你身边了。”叶英抿着唇，握紧她的手俯下身去躺在一旁，疲惫至极的身体一沾床板便有些困意，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身边的人瘦瘦小小的，他搂着她的腰紧紧拥在怀里，另一手始终不曾分开，他靠在她的耳边轻轻叹道：“睁开眼看看我，可好？” 沉闷的空气里回荡着这一句无力的话，显得气氛更加压抑。 静姝的眼紧闭着，身体冰凉得有几分僵硬，只有叶英指尖紧贴的那一抹脉息昭示着她残存的生气。 这一天叶炜和叶蒙找了很多内功深厚的人，但他们大多和唐老太太一样，知道静姝天生经脉异常之后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出手相帮，又或者是本门掌门受了重伤，他们抽不开身。 找到少林寺的时候，少林方丈玄正道了一声佛号，便恳请身旁的一位僧人随叶炜走一趟，“此番受困烛龙殿，若非叶庄主暗中相助只怕难以支撑如此之久，师叔不必顾忌我的伤势，先去看看那位女施主吧。” 跟叶炜回到藏剑营地的这位僧人，只怕整个军营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就是不老僧渡法，少林寺渡字辈高僧里仅存的二位之一，内功修为登峰造极，可与纯阳老祖比上一比，他肯出面，叶炜觉得大松一口气。 藏剑山庄都是外家子，少有将内功修炼得如火纯青之人，叶英纵使是武学第一人，内功比起这些少林寺长年内修的高僧来说也差得很远。 叶蒙从另一边又把纯阳宫的李忘生给请了过来，李掌教受了点伤，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坏，听说静姝出了事便过来看望，毕竟这是罗云翊的徒弟，听说她危在旦夕纯阳宫也不能置之不理。 一群人营帐门口碰了面，李忘生见叶炜把渡法都请了出来不由意外，道法和佛法相互之间见了礼，叶蒙便引着他们进了营帐。 叶英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起了身，然坐起的一瞬内息接不上胸腔中顿时一岔，整个人身形剧震，一口腥甜溢出齿缝，随即便被他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我昨天这章怎么没发出去【懵=-=】 第239章 chapter 239 作者有话要说：　　要糖没有，要刀一箱 “大哥，我们请了高僧过来给静姝看看。”叶蒙掀起帐帘让身后的人走进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到了榻上没有丝毫生气的静姝。 渡法笑眯眯地立着手掌，“不知叶大庄主可否让老衲给这位女施主看一看呢？” 李忘生见叶英脸色发白气息紧绷，明显是发生过什么事，“叶大庄主，强撑无意，还是交给渡法大师看看吧。” 叶英犹豫再三，身形却被人虚虚一推，连握着静姝的手都无力地挣了开去，叶蒙连忙上前扶住叶英的身形，只见渡法已经弯下腰搭了两指在静姝的脉上。 叶炜也顾不之前的事，和叶无心掀了帐帘走进来看情况。 渡法渐渐皱紧了眉，“这位女施主……经脉的确与常人有很大不同。她的伤太重了，没有药物治疗单凭外界能够维持现状都已经勉强，无法治愈也很难清醒。” 叶英的唇抖了抖，急切地问道：“不知大师需要什么样的药材？” 渡法眯着眼从他身上一扫，“老衲只修佛法不通药理，这点就帮不上了。不过……联军之中我有瞥见纯阳宫的灵虚子也随行至此，想必身上总带了点东西。” 李忘生会意，吩咐身边的弟子回去请自家师弟。 上官博玉是吕洞宾的三弟子，平日甚少与人交流，专注在炼丹房内炼制丹药，这次李忘生被困南疆他随行前来是担心李忘生伤势过重，身上也的确备了些救急的丹药。 第428章 然而不到片刻就有人掀了帐门进来，来的不是灵虚子，而是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女子，在满屋男人的注视下落落大方，“猜到是静姝情况不好，所以二师兄一走我就去三师兄那里讨丹药了。” 李忘生欣慰地点了点头，“师妹有心了。” 这是纯阳五子中唯一的女子于睿，道号清虚，在门派中地位颇重，她上前递出一枚丹药，“这是护心丹，能够暂且保住性命，不过静姝的经脉有所不同，这枚丹药的药力还需要引导才能生效。” 叶英恍惚想起静姝之前住在纯阳宫，和纯阳五子应该有不少交集，身重尸毒的时候手里又有很多续命的丹药，是他太心急了，若是理清了这层关系，说不定当时直接去找灵虚子情况会好很多。 他正要上前便被渡法抬手拦住，“叶大庄主已然气力两虚，既然老衲在此，叶大庄主还是稍事休息吧。” “大哥……”叶蒙也不由把叶英往回拉，“你歇着吧，渡法大师内力卓绝，他不会伤到静姝的。” 于睿扶起静姝喂下丹药，渡法道了声佛号便敛袍坐在静姝身后探出双掌，出家人几十年的内力着实深厚，对内功的参悟也远高常人，只要谨慎慢行将丹药的效力带入静姝自身循环即可。 叶英松了松神，脑海有片刻晕眩，叶蒙连忙扶着他就近坐下，“大哥，你赶快调息一番，可别累坏了自己，静姝有高僧守着会没事的。” 一记手刀忽然劈在叶英后颈，叶蒙瞠目结舌地看着收手的叶炜，“三哥你这也……” “让大哥休息最重要。” 叶蒙顿了顿，半晌才低声叹道：“也是。” 叶英内力透支又多日未歇，被叶炜劈晕过去后直到夜里才醒，意识一脱离混沌便感到一阵冰凉，他连忙起身，黑暗中脚下不曾留意踩翻了什么东西，顿时稀里哗啦的一声。 帐外的人闻声立刻走进来，“大哥！” “静姝呢！”叶英当即就要找人。 叶蒙上前拉住面色急切的他，“静姝没事，她在床上躺着，渡法大师已将药力全数化开，静姝的气息多少稳定下来了，你别担心。” 叶英找回方向摸索着来到床前，摸到那双温凉的小手才放下心，紧抿的唇微微抖了抖，“去交代一下，明日启程前往长安。” “可天一教……” “我带静姝去，你们留着，自己小心。” 叶蒙看着十分憔悴的叶英，再一想沉默不语的叶炜，也有些泄气，“好，我去吩咐。” 叶英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静姝的呼吸有些鲜明，不像是之前接不上气的断断续续，他俯身在柔软的唇上轻轻吻了吻，搂着她躺了下来，手指抚着她微小绵延的脉搏，只有这样叶英才能安心一点。 即便在许下那样的誓言之后，他还是没能好好护着她。每次见她缠绵病榻昏睡不起，叶英都有深深的自责，他不能帮她挡下一切危险，也不能帮她分担丝毫病痛。 这样的他陪伴在她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天边曙光乍现，在这遮天蔽日的密林里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丝微芒，天策军原地修整了一日，派出所有能动的人对五仙岭进行彻底的搜查，昨日他们已经仔细打扫过烛龙殿里的每一处宫殿，但都没有乌蒙贵的踪迹。 正殿处有一道石门，无论怎样都无法打开，唐门弟子乘着飞鸢过去探查，却发现上空围绕着极浓的迷雾，他们一点都看不到下方的情况，一股极为寒冷的的气流盘旋而上，冻得人牙关打颤。 万花谷主说，他曾在灵蛇宫中受到地渊泉水的侵蚀，烛龙殿虽建立在五仙岭之中，但其下是个深不见底的寒潭，寒煞之气极为鲜明，一般人无法抵挡。 攻不破正殿石门，但乌灵风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天策营地无疑证明了秘道的存在，天策军便开始地毯式搜山，势要将天一教主找出来。 叶英后半夜才醒，之后休息得极浅，不到一个时辰便彻底醒了过来，外面已经有了人声，是伙夫架了大锅在烧水煮粥。他第一时间确认怀里的静姝脉象还在方才舒了口气，摸了摸她小巧的五官，却发现静姝的眉毛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心中微慌，连忙低唤了几声，却不见她有清醒的迹象，他立刻起身想要出去找人。 温暖的怀抱从身边抽离，一只柔软的手本能地攥住他的一片衣角，干裂的唇微微开合，低喃的名字令叶英十分欣喜。 “我在，我在这里。”他小心地握住她牵着衣角的手指，如同捧着天地间唯一的珍宝，感受到那纤细的指节微微蜷起，叶英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几分，“静姝，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另一只不太有力的手轻轻抚过他冒着胡茬的下颌，他坐回床边扶起静姝，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坐起，她向来喜欢这样坐着。 静姝低咳了几声，胸中浊气横生，一口腥甜上涌溢出唇角，叶英慌了神，连忙朝外面喊人，守在营帐外的叶无心立刻走了进来，看到静姝唇边淌着血一时无措，返身就去通知兄弟俩。 “别慌……”柔弱无骨的手指搭上他瞬时收紧的手臂，“唔，别怕……” 叶蒙半夜后和叶无心换了班，这会见到叶无心匆匆来寻连忙叫上叶炜赶到营帐里，静姝微睁着眼，胸口染了一大滩血，呼吸起伏剧烈。叶蒙看那情况就觉得不好，“我去请渡法大师！” 叶英微抖着唇，紧紧地抱着怀里脆弱的女子，握上她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自己的内力，“我守着你，你别害怕。” 第429章 静姝的视线稍稍抬起，在床前同样写满紧张的叶炜和叶无心脸上划过，她看不见叶英的脸，却能察觉到他的颤抖，背靠的胸膛里心跳慌乱无比。 她什么都不怕，但她知道他此刻的惊惶，只是她一开口，就有压制不住的血腥气上涌，全身的力气都随之抽走。 渡法很快就被请了过来，他上前摸了摸静姝的脉象，只觉得混乱不堪，“叶大庄主，还请让一让。” 叶英连忙让开位置请渡法坐下，浑厚的内力顿时渡进了静姝的身体，运功抚平她体内突如其来的暴动，静姝接连吐了好几口血，鲜红的色彩染上了叶英的衣裳，凄艳夺目。 于睿听说静姝情况不好也赶紧带着三师兄过来，上官博玉给静姝把了脉，眉色微皱，从袖兜里摸出一枚丹药塞进她口中，“玉魄往常总来偷吃我的聚灵丹，师父说玉魄食灵而生，恐怕她也需要大量灵气才能恢复。这颗丹药若是救不活，那就很难办了。” 渡法潜心压制静姝体内乱窜的气息，同时晕开丹药的灵气加以引导，如此运动两个时辰，静姝的脸色才微微泛起了生气，“这位女施主的确有吸纳灵气的现象，可能平时不太需要，但若是伤了根本就会显现出来，眼下要让她多多安心休养。” 这一通折腾静姝又昏过去了，叶英对前来帮手的两人连连谢过，叶蒙再来问昨夜的决定，他揉了揉眉，“暂缓吧。” 叶蒙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帐，压低声音道：“大哥，前两天我们有两个弟子受伤不轻，天策军里抽不出医官，万花弟子忙得不可开交，三哥和无心这两日也在尽量想办法，但情况已经有些……” 叶英抿紧了唇，脸色有些苍白，“我去看看。” 受重伤的两名弟子一名是叶蓁蓁，另一名是外姓弟子，两人都是中毒，叶无心和叶炜已经尽力将他们体内的毒素排出，但是余毒沉积于经脉，并不是那么好清理的，现在天策军自顾不暇，医疗人员和物资告急，各个门派都在自救，可藏剑山庄随行的人中唯一会点医术的就是躺在营帐里昏迷不醒的静姝。 中毒之后的身体恢复能力奇差，战斗留下的伤口迟迟不肯愈合，在南疆这般湿热的天气里很快化脓发烂，看起来十分可怖。 天策军与天一教开战早有士兵中毒的防备，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事先备好的解毒丹连同万花谷后续送来的药材全都消耗殆尽，各大门派也不好在这种时候为了本门弟子去累及将士们的生命安全。 南疆气候十分适合草药生长，问过万花弟子之后李承恩安排所有还能动的士兵在外出搜寻秘道的同时采集药材，煮成大锅的药汤分发给各个营地，尽可能缓解大批士兵和江湖豪杰中毒的症状。 叶英看过两名伤员之后留下了仅剩的一枚避毒丹，让人切半分服给二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少林寺和纯阳宫的弟子伤亡不少，对方在这种时候能够来救治静姝已是大恩，而他空有一身武功，却帮不上任何忙，谁也救不了。 第240章 chapter 240 叶蒙发现叶英的脸色很差，不由道：“大哥，你要不好好歇息一下，静姝那边我让人照看，这两头一有情况我就通知你。” 叶英摇摇头，将心事收敛转身回了静姝的营帐，她的衣服已经让人换过，叶英握上她不再有任何动静的小手，仔细守护着那道微弱的脉搏。 从白天守到黑夜，又从黑夜守到白天，叶英累时会靠在静姝身边小憩一会，梦中很不安稳，片刻便会惊醒过来，听到咫尺间轻如落雪的呼吸才知是虚惊一场。 静姝昏迷的第四天清晨，叶英意识脱出混沌之初便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下颌，那里已经冒出细密的胡茬，指尖一抚就能感到它的坚硬以及被触动的痒意。小小的身体伏在他胸口，像极了来到南疆前的无数个早晨，叶英怔了怔，随即便是狂喜。 激动的拥抱紧得静姝喘不过气，咳嗽了几声惊得叶英连忙松手却又不敢彻底放开她，一双眼被上涌的血气挤得湿漉漉的，静姝红着眼，埋头在他颈间蹭了蹭，“怎的我睡了一觉，你就好似老了几十岁？” 叶英听见她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已不知是什么感觉，低柔缥缈的声音驱散了所有的不安，他忙不迭地问：“你现在感觉好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有点冷，让我抱会。”话音刚落，叶英就翻身将她完完全全罩在怀里，又掀过被子将她仔仔细细盖好，现在是夏季，这里又是军营，被褥都是麻布做的，很是粗糙，更没有什么保暖的作用，叶英刚握上手想帮她暖暖身子就被静姝抽了回去，“就这么着，抱我一会。” 静姝的身体的确有些凉，几日功夫便将花费数月调养出来的皮肉全都打回原形，瘦瘦小小仿佛皮包着骨头。叶英心疼地抱着她孱弱的身子，一边担心吵着她休息一边唯恐她就这么睡去，忍不住低头抵着她小小的脑袋轻轻摩挲。 “唔，胡子扎我。”静姝避开他的下颌搂住了脖子，两人交颈相拥，她徐徐舒了口气却不防胸口一滞，咳喘了几声。 叶英以为她又咳了血连忙就要查看，一片薄薄的唇温却贴上他的耳廓轻轻一吻，“听到有人说你要没命，我就从鬼门关跑回来了。” 心头一紧，叶英没说这两日的情况有多凶险，眼下她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静姝蜷在温暖的怀里，约莫是觉得安心，当叶英打算跟她说说话的时候她已昏沉睡去，好在她的呼吸很平稳，没有什么突发的情况。 第430章 午前叶蒙来找叶英，说是天策统领召集大家过去，各派掌门经过两日休养伤势暂且稳住，眼下是该聚集共商大事了。 叶英犹豫再三，安排了叶无心过来守着静姝，自己则带着叶蒙去了天策主帐，路上他问起叶炜的去向，才得知叶炜随将士们一起上山找秘道去了。 “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叶蒙心里咯噔一声：“大哥，三哥他也是一时情急担心你……” “我知道，你同他说一声来见我便是。” 李承恩请众人过去告知了烛龙殿如今的情况，通往正殿沿路的尸体已清理并烧毁，联军修整的这两日他安排了炮车过去摧毁那扇石门，门碎之后是百丈悬崖，寒潭合围着一座祭坛，但是到祭坛上的路已经断了，除了轻功卓越之辈，否则下去难，上来更难。 “从石门处可以看见底下有不少天一教的傀儡和巨尸，唐大小姐已经先一步下去查看，没有乌蒙贵的踪迹。” 叶芷青沉吟一会儿，“当时天一教挟持我等，是从正门进入，芷青未曾经过那扇石门，不知李掌教和东方谷主是否看见过？” 李忘生回忆了片刻，点点头，“门口的确有人守卫，但石门并没有开启。” 东方宇轩也摇了摇头，“我见到时也不曾开启。” “或许……这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幌子，天一教主很可能在另一个地方谋划着逃跑路线。”于睿微皱着眉，“会不会从一开始天一教主便不在烛龙殿中？” 若说有秘道，那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承恩摊开地图，“早在最开始我已经封锁了五仙岭的外围，并且一路向外都设置了卡口和岗哨，他若不在烛龙殿中那也应当在五仙岭内。这几日我派出将士沿路搜索每一处可能的穴口，找到进出烛龙殿的秘道还需要时间，且包围圈越小遇到的毒物便越多，这几日中毒受伤的人又添了不少。” “乌蒙贵实在狡猾，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若是被他逃跑，他肯定会卷土重来，再次危害苍生！” 联军投入了更多的人力去搜寻上山可能的秘道，叶英回到营地中将剩下的弟子召集起来，四人一队外出搜寻由叶蒙带队，而他要同几位掌门一起去那个祭坛看看，兴许会有别的发现。 叶英有些不放心静姝如今这样躺在营地里，但其他几位掌门均表态要去他也不能避开，他坐在床边轻柔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小脸，“若是有什么事信号通知。” “是。”叶无心在背后躬了躬身，营地里不能没有人，其他人都走了，那至少要留一个人下来保护三个受伤的人。 叶英正欲离开，身后忽然传来微弱的嘤咛，他连忙折回去来到床前，“静姝？” 意识恢复之初感受不到身旁熟悉的体温，静姝本能地往边上摸索，好似以往的每个清晨那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能给她安全感的人。白皙的小手刚探出薄被就被人捉住，叶英擒着她的手腕塞回被子里，“乖，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静姝有些晕眩地睁开眼，听到这句熟悉的话仿佛回到了寻常时候，意识恍惚着答道：“嗯。” 她刚醒，可能醒不了多久又要睡去，自己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叶英心里有些复杂，低头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再睡一会，养足精神等我回来陪我说说话好吗？” 胡茬扫过的触感让静姝醒了醒神，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看清了叶英有些憔悴的模样不由心疼，“那你……注意安全。” 说着，她当真一合眼就睡着了，叶英微微抿唇，起身同叶无心叮嘱了几句，便匆匆赶去和各大掌门汇合。 叶无心对静姝能够醒来的事情很震惊，她已经好转了吗？ 静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轻浅，银白的发丝衬得她小脸毫无血色，叶无心忍不住走近她想要将她看清，却见那双合拢的眼轻轻睁开一丝缝。 “我……”脚步瞬时止住，叶无心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又见那丝乌沉沉的眼缝又合上了，好似无意识的举动。 叶无心微微收紧拳，停顿片刻之后转身出了营帐，日头高悬，林间闷热的风吹来躁动，可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机会。 李承恩和几位掌门通过天策军重重把手的岗哨进了烛龙殿，腐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烛龙殿内尸横遍野，华丽的砖墙随处可见深褐或是青红色的血迹，战场只清理出了一条主干道，其余地方还来不及打扫，若是今日进殿探查无果，天策军就会将此地彻底化为焦土。 唯有付诸一炬，才能杜绝尸毒泛滥。 畅通无阻地来到正殿石门，底下果真是百丈悬崖，光是站在门口都能察觉到刺骨的寒风阵阵袭来，李承恩看了看下面祭坛的情况，“之前唐家大小姐下去已将底下的人全部消灭，但尸体不曾清理，诸位还需小心谨慎，我先下去替诸位开路。” 说着，身他形骤然一跃便跳了下去，凌空踏了几步飞掠至寒潭边缘，□□一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全都推飞到两边。李承恩提着枪警惕地盯着周围可能移动的人形，身后数道人影同样落地分散开来。 叶芷青四下扫了一眼，“这祭坛如此寒冷，寻常人难以久留，也只有尸人能毫无所觉地游荡在此。” 周围的寒气可与曾经的残雪比拟，叶英微皱着眉，心中留有一分谨慎，“尸人肢体僵硬，想来轻功难以施展，来时的路是断头路，尸人若从上面下来，必然不能安然落地。” 第431章 “也许此处的确有什么机关暗道不曾发现。”李忘生捧着拂尘，随手一挥也清理出一大片干净的地面，年代久远的地砖上血迹斑驳。 众人分开搜查，叶英眼睛看不见，李忘生便和他一道走，“静姝姑娘情况如何？” “走时刚醒，身体有些虚弱，一会儿便睡着了。”提起静姝，叶英眉宇间便有深重的忧色，她如今的状况说不出个好坏，他还是希望这边的事情尽快了结，随后带静姝去万花谷找孙思邈看看。 “此番参加屠龙大会前家师方云游回来，听说……玉魄焚毁了。” 叶英脚步微顿，轻轻地嗯了一声。 “纵使玉魄被毁，但那吸纳灵气留存体内的体质总归是改不了，静姝姑娘若是昏迷不醒，应该是灵气亏损亟需弥补，只要护住她的经脉，好生将养会恢复的。” 李忘生的话让叶英放心不少，两人在祭坛上走了一圈和其他人汇合，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发现，李承恩道：“此处的每一样东西都挪动过，不像有机关。”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让庄花长白胡子，长成二晖那样的八字胡挺可爱的，hhh【丧心病狂】 第241章 chapter 241 “还是有些蹊跷的，便如叶庄主所言，天一教的傀儡应当没有轻功来去的本事，如何能从百丈高的地方安然下落？”叶芷青环视着周围，这寒潭也不只有水面，还有一些倾塌的墙柱倒在水中，相互之间悬着一个个囚牢，“那边雾气深重，不知是否有古怪。” 众人朝水面上掠去，没有地面的阻挡这寒气愈发刺骨，沉了半截在水中的墙柱年代久远，加之周围霜寒露重，表面十分湿滑，每个人都走得很小心。 李忘生不疾不徐地走在中间，看了眼四周的地形后停下来道，“还是莫要再往前比较好，此地有微妙的阵法布置。” 众人当即停下脚步没再往前，然而此时再往后看，才几个跃步而已，居然已看不见祭坛的影子了，寒冷的雾气将他们团团包围，他们已然入阵。 一阵放肆的笑声穿过雾气从四面八方袭来，“你们终于回来了，哈哈哈哈……” 耳廓微动，叶英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当即劈出去一道剑气，结果却只引得水花飞溅，要么是乌蒙贵趁机跑了，要么……就是乌蒙贵其实离他们很远。 李承恩□□一横，对着周围呵道：“乌蒙贵，五仙岭如今已经被天策军重重包围，你大势已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愚蠢的中原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本教今日就是站在这里不动你们也伤不到我！”乌蒙贵声音骤然一冷，“你们杀我阿姊，我便要外面那数万将士为我阿姊陪葬！等我收拾了他们，再回来收拾你们！” 叶英心头滑过不好的预感，乌蒙贵又要对天策军下手，那静姝…… “诸位听我指挥，速速破阵，我们恐怕得抓紧时间赶回去。”李忘生卷起拂尘，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冰寒的剑气顿时激荡开来。 这回李承恩留下壮武将军杨宁坐镇军中，的确有防止敌军再次突袭营地的准备，但他没有想到敌军的确在这个时候突袭，并且还是浩浩荡荡的南诏大军从他们的后方齐齐包围进来。 军营里火速升起数枚紧急信号，进山搜索秘道的小队火速撤回大营待命，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被不知哪里冲出来的尸人拦截，远方喊声震天战鼓擂动，看样子有大队人马正在逼近五仙岭。 叶无心在营地里看见头顶接连升起数枚红色的紧急信号，军营里的气氛蓦地紧张起来，他连忙拉住一个匆匆经过的小兵，“发生了什么事？” 小兵匆匆丢下一句话便赶紧跑去备战，“山上忽然冲出来一波尸人，上山的人回不来，南诏大军又从后面包抄，杨将军在列阵突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快撤去别的地方！” 叶无心脸色微变，他连忙跑进营帐查看静姝的情况，后者好似睡得不怎么安稳，细眉紧蹙，双颊浮着两片病态的红云，他下意识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静姝！静姝！” “阿英……”嘴唇干裂得起皮，沙哑的嗓音喃喃地念叨着叶英的名字。 叶无心赶忙抱起静姝去到另一个帐篷，叶蓁蓁和另一个伤患也被周围纷乱的脚步声惊起，看到叶无心突然抱着人闯进来，再一听他说的话脸色纷纷紧张。 “你们能走吗？” 叶蓁蓁拿过旁边的剑拄着地面勉强站起，“走不了也得走，走！” 军营里的将士全都在往一个方向去，事出紧急，山上的人若是赶不回来极有可能全部折在天一教手里，营地里的伤兵远多于身全体健的兵士，前线就算打起来也很吃力。 藏剑四人逆着人群有些茫然，前方有战事，后方有天一教，他们该往哪里撤。 怀里的人忽然咳出一大滩血，气息骤然微弱下去，叶无心慌了神，“静姝，你坚持住！” “阿英……” 叶无心二话不说便朝上山的路奔去，叶蓁蓁在后面急得大喊：“上面都是尸人你疯了！” 黄色的身影闪电般掠过丛林，前线吃紧，将士都在往大营的方向飞奔，后面隐隐可见一群行走诡异的人形生物从山坳里钻出来，叶无心拔出了血蛇，重剑横扫前方的一切，他不知砍断了多少蜂拥而上的臂膀，剑气将所有靠近的生物搅得粉碎。 怀里的人急喘着气，又是一朵血花绽开在他胸前，叶无心慌了慌神，“静姝！静姝你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到他身边去！” 第432章 各个方向钻出来的尸人集结成密密麻麻的尸人大军，叶蓁蓁提着剑从后面赶了上来，“叶无心！叶无心你个疯子给我回来！” 鲜血汇聚成小溪从山坡上蜿蜒而下，其他人不知撤去了哪里，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是攒动的腐尸中唯二的亮色。 叶蓁蓁费力追上同样前行困难的叶无心，无法愈合的伤口流出大量鲜血，执剑的手臂已经麻木了，周围的尸人仿佛找准目标似的全力围攻着叶无心，她不得已冲上前去跟他背靠着背，“你不要命了！” 叶无心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总得……把她送去她想去的地方……” 叶蓁蓁没去细想他说的话，尸人将他们团团包裹，争先恐后地朝他怀里的人抓去，“这样在地上不是办法，我们上树。” 又砍了几个扑到眼前来的尸人，叶无心和叶蓁蓁提气跃上树杈，三下两下攀到了高处，叶无心忽然发现几乎所有的尸人都聚集在他这棵树下，对面的叶蓁蓁也发现不对，“他们好像都追着你。” 叶无心低头看着怀里涨红了脸喘不过气的静姝，也许，它们是在追她，“我去引开尸人，你赶快去找大庄主！” 说着，他直接抱着静姝飞掠到另一颗树，下面不断抠爬着树干的尸人果然纷纷跟着他走。叶无心定了定神，一咬牙索性立刻朝别的方向冲了出去。地上跟着的尸人越来越多，他带着静姝在密林里狂奔，身后渐渐聚起了数百个尸人。 山上有不少被尸人牵制住的将士和江湖侠士，叶无心经过以后全都放弃了原有的目标追着他去。他甚至不能在一棵树上过多停留，尸人尖锐的指甲疯了似的抠着树干，上百年的古木一根根倒了下去。 “无心！” 他听到了叶炜的声音，脚下有些力竭，叶无心喘了口气直接从他身边掠过，连带着围攻叶炜的尸人也被勾走。 叶炜怔愣地看着浩浩荡荡追着叶无心而去的尸潮，继而明白了什么，连忙追上去，“无心，快把静姝给我！” 叶无心之前一番苦战加上这般狂奔，内力所剩无几，见叶炜追了上来，咬了咬牙，将怀里的人抛了出去，随后便提着血蛇直接卷起一阵赤色的浪潮迎面砸进尸人堆里，不知道躲闪的尸人顷刻便被砸成烂泥，还留下了无数残肢断臂。 能动的尸人仍旧在追着静姝跑，山上的人不明所以，叶无心直接朝他们喝道：“赶紧去前线支援，尸人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少了尸人的牵制天策将士们松了口气立刻狂奔回军营，他们在山上都能看见远方烟尘滚滚，前线必有苦战。余下的江湖侠士纷纷加入绞杀尸人的队伍，追在它们后面全力砍杀。 一股骇然的杀意从林地的另一边席卷而来，横扫的剑风将移动中的尸群拦腰砍断，数十柄利剑破空而来洞穿了那些还在挪步的尸人，一片黄色的衣角倏地穿过密林里的满地残尸，悠悠停在了同样驻足的叶炜面前。 危机解除，叶无心脱力似的载倒在地，过度使用内力的双脚有些疲软，叶炜喘匀了气，将怀里的人递给了面前的人，叶蒙率领藏剑弟子赶了上来，“你们都没事吧？” 叶炜摇了摇头，“静姝好似发了高烧。” 瘦小的身体滚烫，干裂的嘴唇仍在不住低喃着那两个字，抱着她的人微微收紧了怀抱，附在她耳边低喃道：“阿英在这里，不怕。” 紧闭的眼眸微微抬起，一见那额前梅红色的花瓣便松了神，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李承恩脱离阵法的第一时间便赶回大营指挥军队作战，其余人听说山上冒出大量尸人牵制了天策将士便立刻赶过来支援，不曾想，居然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大家先确认一下本门弟子所在吧，前线有天策军拦截，我们各大门派聚集起来联合应对天一教的招数，总不能叫他们腹背受敌。”叶芷青看着满地的尸体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对周围的人说道。 不远处，唐家祖孙站在一起，身后是规规矩矩的唐门弟子，“书雁，你怎么看？” “不太清楚，但那位叶夫人的气息对尸人来说的确十分……香甜，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被她所吸引。”唐书雁深深地看着被叶英抱在怀里的女子，有不解，也有羡慕。 各大门派陆陆续续召集了弟子，一番清点之下没什么大的损伤，林地里的尸臭实在浓重，一群人在林子里放了火焚烧那些尸体，随后便转移去了高处暂时歇息。 尸人全军覆没，背离焚尸之地后静姝的体温便一点一点降了下来，此刻正蜷在叶英怀里睡得安稳，四肢不甚有力，纤细的手指却攥着他的衣襟有些发白，生怕他把她放下似的。 “大概是尸人的气息让她很不舒服。”上官博玉过来给她把了脉，又喂了颗聚灵丹，“这丹药十年才得三颗上品，之前的都被玉魄当零嘴吃了，这些都是品质稍次的，效果差了一些，但喂完这颗我也没有多余了。” 第242章 chapter 242 叶英深知炼丹不易，“多谢灵虚真人慷慨。” 几人在烛龙殿内虽然及时发现入阵，但破阵而出后乌蒙贵早就不知去向，兴许是趁他们被困的时候去调遣了尸人大军，而今尸人被灭，不知他还有什么后招。 精力尚足的人四下调查了尸人出现的地方，没有出入的通道口，但地面上有很多坑洞，也许五仙岭的地下本就埋了很多尸体，如今又不知还剩多少。 第433章 “若是如何都找不到乌蒙贵的踪影，我觉得我们应该再调查一番正殿的祭坛。”叶芷青微皱着眉，“浓雾之后必有玄机。” 李忘生沉吟片刻，“祭坛周围布有迷阵，贸然闯入实为下策。” “二师兄，我愿前往勘探。”于睿起身到师兄面前做了个礼，几位掌门内力本就不济，如今好不容易从祭坛里出来，不适合再进去。之前她留守军中，现在便该由她代为前往。 秀坊弟子中走出来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小七愿助真人一臂之力。” 僧袍轻敛，达摩院首座澄正起身道了句佛号，“方丈，弟子愿意前往。” “大哥。” 一双满是污泥的锦靴出现在叶英身前，叶英稍稍抬眉，颔了颔首， “小心。” 万花弟子全部留下照看伤员，便由各派挑了两三名弟子随同于睿再次进入烛龙殿。叶英盘坐着将静姝护在怀里，她攥着他的衣襟不放，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如此坐着松神调息。 叶无心坐在不远处靠着身后的巨石暂歇，他的双腿如今还有些疲软，一时半会儿抬不起劲，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二人身上。 “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旁边传来叶蓁蓁的轻哼。 他侧过头，看见女子毫无血色的脸，一名万花弟子在给她剔除手臂上的烂肉，难以想象她居然还有心情打量别的，“你的手怎么样？” 叶蓁蓁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嘴上幽幽道着：“最差不过以后没了这条手臂不能再使剑而已，我还可以换左手。” 对藏剑弟子而言，不能使剑，是最痛苦的折磨。 约莫是一下刮到了痛处，叶蓁蓁骤然渗出涔涔冷汗，“若是治不好不如割了算了，长痛不如短痛。” 万花弟子皱着眉，“这手臂还有救，眼下没有麻沸散，姑娘暂且忍一忍吧。” 叶蓁蓁闷哼了一声，咬着牙满脸虚汗，另一手的手指抓着旁边的石板留下深深血痕，叶无心有些不忍，伸手将她鲜血淋漓的手掌掰了下来，那一瞬间反握的力量险些捏断他的手指，“喂，你……” 圆睁的杏目死死地盯着他，松了手却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叶蓁蓁一贯是高傲的，“你给我把头转过去！” 叶无心抿了抿唇，将她的佩剑塞到她手里，“握剑总比握别的要好。” 随后，他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狼狈的模样。 叶英起初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随后渐渐收敛心神调节内息，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多时辰，他是被怀里的动静惊醒的，连忙收了运转的内力，“静姝？” 柔软的小手撑着他的腿微微坐起，“吵到你了？” 摇了摇头，叶英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下去了，“感觉怎么样？” “渴……”静姝对外界接连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一睁眼看到各大门派的人三两成群地坐在一片废墟里，他们没在营地，远方烽火阵阵，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 叶蒙见静姝睁眼大喜，连忙递了水囊上来，她卧床昏迷那么久又发了场高烧，喉咙早就干渴无比，忍不住猛灌了几口，叶英不由抚着她的后背以免她岔了气，是他粗心，居然没给静姝喂水。 水囊见了底，叶蒙脚步利索地去打水，上官博玉听到这边的声响走过来见静姝醒着，把脉之后点点头，“脉象平稳了很多，注意休息吧。” 叶英听后心神一松，“多谢灵虚真人。” 上官博玉摆了摆拂尘，缓步踱回李忘生旁边，静姝和纯阳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论剑峰上的那位小师叔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 叶蒙打回了水，静姝又咕噜噜喝了几口才觉得那股干渴之意减退，她靠在叶英身前听他讲着现在的局势，没几句叶英就要停下来确认一遍她是否还在听，他总怕说着说着静姝又睡去了。 静姝精神不济，脑海的确昏沉，但如今烽烟四起，她不敢合眼，唯恐再出什么祸事，“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她刚见到叶英的时候同现在相比他不知憔悴了多少，如果不是她受了重伤叶英也不用瞻前顾后屡屡担心她的安全，“知道你出事我在家里待不住，我……” 眼角发酸，喝进去的水又化为泪珠落了下来，“对不起……” 指尖拭去滚烫的泪，叶英轻哄着怀里的人，“这次要不是你请了唐老夫人来，烛龙殿或许还久攻不下，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是我让你放心不下，怪我。” 静姝搂着他的脖子小声抽噎，“是我不好。” 叶英抿紧了唇，没和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辩，终归是他没避开这一场劫难才惹得身边的人为他所累。 山下，天策军正在李承恩的带领下合力突围，南诏军来势汹汹且数量众多，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南诏王的主力部队，若是如此，那百里地外同样率领天策主力追击南诏大军的朱剑秋肯定对此有所察觉，只要他们拖住时间，再和朱剑秋里应外合，到时候腹背受敌的人谁还未可知。 炮火之下地动山摇，烛龙殿前的废墟抖落不少砂石，叶英扶着静姝站了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着远方燃起火光的丛林，五仙岭附近沼泽遍地，不适合行军打仗，这一仗不知要丢下多少尸体盔甲。 叶蒙回身望向坍塌的烛龙殿大门，“三哥他们进去许久了，我们要不要……” 话音未落，烛龙殿内部便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立刻有人进去查看，道是直通正殿的石桥断裂了，之前唐门弟子空投火器清理烛龙殿内余孽的时候伤了桥基，时间一久终于断裂坠入底部的潭水。 第434章 天色渐晚，前线还不知何时鸣金收兵，今天夜里他们很有可能要在山上过了。叶英扶着静姝在生起的火堆边坐下，转身脱了外衣披上她的肩好让她靠着石头能舒服些又不至于着凉，他同几位掌门商议后决定再派几名弟子进烛龙殿寻找于睿等人，其他人继续在殿前广场等候。 等到叶英和其他人说完话回来，静姝已经支撑不住蜷在石头上睡着了，穿过身遭的山风勾勒出一个小小的轮廓，他俯下身去将裹在她肩膀两侧的衣服仔细收紧，小心地把人抱进怀里挡去迎面袭来的风。 不知是不是烽火连天的缘故，今天的夜来得格外的早，连绵一片的战火在夜色中十分明显，头顶滚落几声闷雷，李忘生抬头看了眼随风翻滚的云层，“今夜只怕是有暴雨。” 进入烛龙殿打探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他们没看到于睿等人，但是地上显眼的地方留了字迹，道是他们穿过寒潭找到了一条路，前去打探。 嗤啦一声，水桶粗的闪电忽然从空中劈落，随后疯狂的雨点砸了下来，一群人慌忙撤进烛龙殿前殿避雨，龙跃殿之前被炮火轰开，能避雨的地方不多，六大门派的弟子加起来有百余人，躲在破败的龙跃殿里十分拥挤，最后还是少林方丈率领众人去了之前关押他的风蜈殿暂且将就一夜。 连着两座宫殿的石桥时不时地滚落一些碎石，众人生怕它也突然断裂走得十分小心，桥底的碎石越漏越多，等所有人安然无恙到达另一边山崖的时候，石桥骤然碎裂，断了他们来时的路。 电闪雷鸣之下弟子们看到这一幕有些恐慌，渡法出声安抚众人，“从此处可以前往灵蛇宫，绕过正殿石门到千蛛殿的山体很结实，我们到时候可以从那边走过去绕一圈回到外面，不用过桥。” 空旷的风蜈殿顿时挤得满满当当，派几名弟子在附近劈了几捆柴火，关上殿门后各家各派在各自点起的火堆旁围坐着，总算有了点暖意。 外面的雷鸣越来越响，暴雨倾盆，划破苍穹的一道闪电过后静姝忽然从梦中惊醒，背后滑下涔涔冷汗，环抱着她的人低下头来摸了摸她发凉的前额，“怎么了？” 叶英始终小心地护着她，半点风雨都不曾沾到，发觉怀里的人在打颤，他按着她的后背缓缓渡出几丝内力安抚，“不舒服吗？” 小脸有些发白，静姝摇着头坐直身体，看向四周陌生的环境，“我们……怎么在这里？” “避雨。”叶英拢了拢她两侧的外衣怕她着凉，“渴吗？” 静姝摇摇头，他又道：“今夜只怕我们回不去军营，如果饿了只能先坚持一会儿了。” 轻嗯一声，两臂环抱着叶英的腰，静姝靠在他身前缓缓舒了口气，叶英轻抚着她的后背，“若是累就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叫你。” 静姝阖了阖眼，脑海中却没什么睡意，习惯性地蹭了蹭男人的胸口，冷不防头顶抵上几丝绵绵的刺痛，她仰起脸，叶英已经迅速别开了头，跳跃的火光将他下颌细密的胡茬照得透亮。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叶英无奈地捉住她的小手，“别碰，小心刺伤了你。” 扬起脖子凑近在短短的胡茬上啄了一口，静姝重新靠回他胸口，他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在她的腰上轻轻捏了捏，收拢双臂把人环紧了些。 第243章 chapter 243 夜深了，外面暴雨未停，风蜈殿里无人走动，大多都已经睡去了，即便有几声零星的低语也被雨声遮蔽。 “三庄主还没回来吗？” 思及叶炜，叶英低声道：“没有。” 他们穿过寒潭也许找到了乌蒙贵的藏身之地，若是如此前行之路必然凶险。 “他不会有事的。”像是知道叶英正在想什么，静姝轻抚着他的衣襟安慰道：“三庄主行事稳妥，你别担心。” 叶英却有些出神，垂落的眼眸感受着面前跃动的火光，心思不知何处去。 静姝没听到回应便稍稍抬眼，却看见了一副怅然的面容，“阿英……你是不是，有心事？” 敛起心神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叶英恢复风淡云轻的神情，刚才的一幕仿佛只是幻觉，他小心地吻了吻她的前额，“无事，你身子好不容易好转，我守着你，你且安心休息吧。” 静姝看了看周围躺了一地熟睡的弟子，心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安静地靠在他身前，双手搂着他的一边臂膀乖乖合了眼。 听着怀中柔软的呼吸，叶英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自他被困烛龙殿开始，有个问题便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他所持之剑，究竟能做什么。 持剑之初，是为肩负家族重任，光耀门楣； 悟剑之始，只因他已沉溺其中，难以脱身； 心剑即成，他却发现除此一剑，别无长物。 他好像不曾用剑为叶家做过什么，也不曾用剑好好护住静姝周全……眉宇间浮现一丝困扰，他似乎不知道持剑的意义为何了。 暴雨下了一夜，叶英便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早起的弟子们打开了风蜈殿的门，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大变。 “快！快起来！” 离殿门较近的地方连忙起身走出去，并不牢固的山体在暴雨的冲刷下滑落，几座宫殿环绕的潭水已经被泥土填满，朝烛龙殿外的方向张望更是不得了，上百年的古木倒得七七八八，原先的密林被冲出一片开阔的视野。 第435章 静姝恍然睁了眼，叶英揽着她起身出去一瞧，正如他们昨天猜测的那样，五仙岭下埋了为数众多的尸体，山体滑落之后全部暴露出来，瘫在泥流中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冲天的泥腥味和腐臭。她的脸色白了白，这么多尸体埋在地下，按南疆这般气候应该很容易腐烂，若没有发烂那就说明…… “那些怕不都是尸人。”东方宇轩沉下声，“昨日乌蒙贵没有全部唤醒他们，也许还打了别的什么主意。” “这些若真是尸人可如何了得，这起码……”有人胡乱估算着数量，“这起码上千吧？” 玄正看着那漫山遍野的尸体于心不忍地闭了眼，“阿弥陀佛，这南疆果真是埋骨之地，天一教的杀孽罪无可恕！” “这些尸体如今还不曾行动起来，我们还是赶快在它们被唤醒之前做出决断的好。”叶芷青朝烛龙殿深处看了一眼，“也不知小七他们身在何处。” 一夜暴雨之后雨势渐稀，但仍没有停止，远方不见烽火唯有沉沉死气，不知道天策军和南诏军昨日的战斗最终结果如何。 几个门派的掌门人稍事商量，决定先派脚程快的弟子下山和天策军联络，其他能越过两山沟壑的人则想办法处理那些尸体。 处理这些尸体最快的办法就是火焚，可如今雨势不停，地面湿滑无比，根本无法点燃，若是让他们持械毁坏那些肢体，即便知道他们是尸人也有很多人下不去手。 “炼尸过程繁琐，乌蒙贵不可能大批量制造尸人，这些应当是他通过蛊虫来控制的尸体，尸体未动是因为蛊虫尚在沉睡，蛊虫控制尸体行走大多寄宿于头脑，若是把蛊虫从尸体内挑出来，数量再多也够不成威胁。” 人群中忽然响起这样一个沉静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靠在叶英身前的白发女子，藏剑弟子并不惊讶，别家的弟子就很奇怪了，这两日下来他们对静姝的身份有很多猜测，毕竟能得藏剑大庄主贴身照顾的女子江湖上至今还不曾听说过。 要说有，好像也是个尸人女子。 想起昨日众多尸人围追着静姝的场景，落在静姝身上的视线不由复杂了起来。 李忘生沉吟片刻，“若是如此，便要挑开每具尸体的头颅……” 这等做法还是有些残忍。 静姝缓缓道：“我倒有个办法兴许能将蛊虫全部吸引出来，不知可不可行。” 环在静姝腰际的手渐渐收紧，叶英轻声吩咐叶蒙带着弟子退下，其他掌门见状也纷纷让门下弟子回避，垂落的眉心微凝，叶英隐约有些不安，“你想做什么？” “昨天你们说那些尸人都追着我，我想……”静姝话未说完，就见叶英的脸色沉了下去，她不由放轻了声音，“我就试一试罢。” 叶芷青瞥见叶英脸上的不愉，便温声劝道：“叶夫人重伤初愈，还是不要冒险了。” 静姝动了动唇，腰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她听到叶英的声音说：“此事便交于藏剑门下，如今伤员众多，诸位还是先带领门下前往正殿石门处再做打算。” 几位掌门相看了一眼，点头同意。 静姝以为叶英这么说是要把所有能动的弟子都叫去处理，却不想他却安排了剩下的那名女弟子过来搀她，苍白的唇忽然抖了抖，“不……不行……” 肩后一麻，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静姝身子轻，叶英交代弟子慢扶慢走，吩咐叶蒙仔细看顾伤者便示意他们先走。 叶蒙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如今叶炜不在，叶英若要留下那他必然得护着本门弟子离开。藏剑弟子只有一人跟着叶英，其他人都跟着大部队沿着湿滑的山路缓行，唯恐脚下的山体再次滑坡，每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 “庄主。”直到那行人走远之后，弟子才出声提醒叶英。 脚下轻点着地面，修长的身形如惊鸿般掠过十几丈宽的山壑，翩然落至烛龙殿外，尸臭味弥漫在鼻尖，叶英踱步上前，直到弟子再次出声提醒才停下脚步。 他轻叹一声，纵然这些尸体早就已死，但……他要做的事情和碎尸万段没什么区别。 利剑划开陈旧的尸身，空气中腐烂的恶臭愈发浓郁，随行的弟子忍不住脸色发白地撑在一边呕着酸水。叶英没有心思去区分泥地里的尸体到底哪边是头哪边是脚，剑气笼罩过后，他立在满是残尸的泥地边面色沉郁，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每次从尸人巢穴中离开的时候没有一具尸体完好无缺。 静姝曾经说过那个人制造了太多杀孽，如今……他好似也差不离了。 叶英轻抚着手中长剑，握着剑柄的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尸体腐烂的恶臭将他包裹，他不喜这样的味道。一阵狂风携着雨势从他身后袭来，将周遭的一切吹散，却吹不走他心头的那一抹阴霾。 前去天策营地里探查的弟子折回来看到地上的残肢断臂不由胆寒，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形令人望而生怯，“叶……叶大庄主，山下的营地都被泥流淹没了，一个天策军的影子都没有。” 叶英好似没听到对方的话，出神了一会儿便转身朝烛龙殿的方向走，后面的人战战兢兢地跟着。 前往风蜈殿和玉蟾宫的桥都断了，如今他们只能从右边的圣蝎祭坛绕路，反正届时大队人马返回也得走这条路，权当是提前打探地形了。 静姝虽然被点了睡穴但一点都不安稳，眉心紧蹙仿佛在挣扎着从黑暗中苏醒，周身忽然处于风口，她整个人为之一振，一双眼立刻睁了开来。搀着她的弟子见她脚下使了力，忙道一声夫人醒了，叶蒙当即折回静姝身边，“静……” 第436章 清醒过来的人二话不说推开身边的人便要走，却见自己在完全陌生的环境，背后是百丈悬崖，前后的深潭皆有寒气袅袅而上，升至头顶凝结成浓雾，静姝苍白的唇打了个哆嗦，“他呢？” “大哥很快就回来，你别慌。” “我……我不想他做那种事，我……”乌黑的瞳孔里眸光涣散，脑海深处她极度排斥这个，好像曾经也有如此的情况叫她追悔莫及。 都是她没拦住……是她没拦住…… 大颗大颗的眼泪忽然从静姝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叶蒙无措地看着她，两只结实有力的手臂也不知该怎么着，一扭头就看到救星般的存在，“大哥！” 静姝猛地抬起头，看见另一边坡上缓步踱下来的熟悉身影，脚下跌撞着就冲了上去，叶英这边没有伤员，走起来极快，和大队人马到达的时间相差无几。 叶英听到疾冲而来的脚步，连忙快步上前伸手去接，心思却在那一瞬间有些迟疑，僵着的手臂半天不曾回拢，是静姝自己跑进他怀里把他一把抱住的。 “我身上还有些味道不曾散去，你……”叶英话未说完，他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战栗，她极度不安甚至有些惊恐，薄唇微抿，叶英收拢双臂将她抱紧，掌心安抚着她深埋在胸前的小脑勺，“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湿意渗入衣襟，不是这细密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而是她的眼泪。 叶英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他轻环着他的姑娘转身，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花，随叶英回来的别家弟子在同掌门汇报山下无天策将士的消息，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不曾留意这边背对的两个人。 温热的唇吻上紧咬的唇瓣，咸涩的味道在她唇缝间流连，叶英搂着静姝无声无息地拥吻，也许她不记得，但身体某处还残存着某种记忆，而此刻这段模糊的记忆里忽然替代进叶英的身影，那种真实的感觉便叫她如灭顶般恐惧。 “我怕……”交融的唇齿间溢出低喃，她怕某一天，叶英的杀孽太重为天道不容，好像曾经有一个人，就是这么从她世界里消失的。 指缝穿插着她柔软的发丝，叶英抵着她冰凉的前额微微摩挲，“不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开学，但是有网课啊造孽 第244章 chapter 244 天策军的突然消失很难让人不往战败的方向思考，南诏大军来势汹汹，不会全军覆没了吧？叶芷青思考片刻后安慰众人，也许只是因为山体滑坡导致营地被毁，天策军可能撤去别的地方驻扎了，还是暂时等着消息吧。 李忘生和玄正站在石门处俯瞰着寒潭上笼罩的浓雾，“他们已经去了很久了，我想我们是时候跟上去看看，若是他们遇上不测我们还可做个接应。” 这时叶英牵着静姝的手过来，后者整张脸红扑扑的，眼睛格外的红，叶英出声提议，“我们分两批人，伤员全部留下，能跨过此地的人便一起行动，现在烛龙殿外没什么危险因素，可以放心行动。” 乌蒙贵兴许还不知道，他处心积虑藏在五仙岭的尸体全都被人毁了。 几家门派很快安排好了人员，这百丈深崖，实力若是一般很难安然无恙的落地。令人意外的是梁翠玉将唐门弟子全部留下，只带着唐书雁下了悬崖，明明唐门弟子的轻功是最好的。 “此番寻找天一教主是为了了却一桩私怨，便不将本门弟子牵扯进来了。”梁翠玉年过九旬的身形已然健朗，她的目的其他人略微可以猜得，毕竟唐家大小姐为什么会沦为尸人始终是江湖人疑惑的一件事情。 要知道，唐书雁的武功在唐门弟子中是很高的。 叶英听后微微迟疑，转身面向之后的叶蒙等人，他和静姝跟天一教之间的旧账，好似也不应牵扯到本门弟子，然不等他开口叶蒙便道：“天一教设计伤了哥哥和嫂嫂，四弟这口气咽不下，自然要找他寻仇。” 藏剑弟子同样表示要与天一教清算，叶英无奈，只好叮嘱众人多加小心。 大半的人马都留在了正殿石门处，叶英环着静姝轻轻一跃便直坠崖底，临近潭水的时候脚下步伐变换，点着水面如履平地，缓缓站在了祭坛边的石阶上。 “这边有记号，他们应当是往这里去了。”弟子们分散之后寻找了一会便发现地面有鲜明的标记，叶英俯下身去摸了摸地上的划痕，同石门处字迹的划痕一模一样。 是叶炜的无双剑。 李忘生在水中的石柱上走了个来回，“阵法已被人破解毁坏，四师妹的确是从这边过去的。” 一群人当即往那个方向走，周围的雾气很浓，寒意刺骨，叶英护着怀里衣衫单薄的静姝缓缓渡出内力温暖着她的身体。 越往里走石柱越少，步法快的人不需要太多落脚点，几息之间便停在了最接近寒潭边缘的石柱上，身后跟来的人陆陆续续在远近的石柱上停稳脚步，视线朝四周的山壁上探寻，出口应该就在某个地方。 叶英细细听辨着周围每一丝空气的流动，他拍拍怀里的人儿，一双手立刻搂紧他的脖子，“诸位请随我来。” 说着，他脚下一点便飞身而起攀向崖壁，上掠数丈触到了一个藤蔓环绕的洞口。这像是一个人工开凿的通道，昨日暴雨坍塌了不少。 几十号人瞬间将通道挤得满满当当，叶英一落地便发觉前方有异，只是路却被垮下的泥石挡住了，但那道熟悉的气息并不难认，“三弟？” 第437章 “大哥？”叶炜的声音隐约传来，对面也听到叶英的声音。 原来是他们前去的人发现回来的人被阻断，所以困在了里面。 当下有人便要用内力轰开前方的障碍，叶炜在那边连忙制止，“不宜打草惊蛇！” 要是能把路疏通他们老早疏通了，就是担心疏通了道路之后会惊动躲藏在里面的人。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这回换做了于睿的声音，“此地别有洞天，里面遍布尸人且它们对活人的气息很敏感，我们走出去会暴露，加之昨夜暴雨，只能暂时躲在这里，期间偷偷打探了几次，没看见天一教主的踪影，但此地还有别的天一教徒来来去去，兴许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巢穴。” 这边的人相视一眼，先把路挖开再说吧。 叶英护着静姝退到洞口边，各派弟子拿着武器在前挖路，东方宇轩伸手摸了摸周围墙壁，“这里的山体都是砂石构成的，极易坍塌，动作小心些，不然会让整座山塌下来把我们埋住。” 头顶果不其然掉了不少泥沙，还有水珠不断滴落，弟子们挖得很是卖力却又不得不谨慎，如此挖了一个多时辰才察觉到另一边吹过来的风。 叶英环着静姝的腰将她搂了起来，缓步踱过脚下浑黄的泥水，一行人没走几步头顶又掉下来大量砂石，将好不容易挖开的路堵了一半，东方宇轩警觉地提醒众人，“走快些，山要塌了。” 另一边的叶炜见有人出现同样忙不迭地催促着，几十余人脚步匆匆地朝通道的另一边闯，空间狭窄不方便多人并排行走，砂石滚落的声音仿佛贴着后背，眼前的路忽然流下大量泥水和泥巴，惊得人加快了脚步。 饶是如此最后几人还是险些给埋在了洞穴里，一行人来不及喘气就听到于睿的提醒：“收住内息，不要惊动周围的尸人。” 他们这才发现通道另一边也是一处山岭，而且漫山遍野都是巡守的尸人，“这里是哪里？” 于睿低声道：“恐怕还在五仙岭内，之前飞鸢无法探查的迷雾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视野稍微空旷一些的地方，众人可见一片广场，这里像是曾经进行过什么盛大的祭祀，相应的建筑和器具很齐全，只是看着都年久失修，破旧了。 也不知道天一教是怎么找到这样一处地方。 “奶奶，我去探路。”唐书雁同梁翠玉说了一声，便步伐诡魅地走下山林，她是尸人，只要小心避让，稍低一等的尸人分辨不出她是敌人还是同伴。 静姝看着唐书雁转瞬即逝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声，“以前我也可以的。” 以前的她，不光能混进尸人堆里来去自如，还能驾驭残雪，比起现在来真的好出太多，至少那个时候她还不算累赘。如今她付出半条命换来的这个结果，好似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满。 叶英知她心中所想，按住她的头一揉，“别说傻话。” “叶夫人尸毒得解，着实是一大幸事，若是书雁能有这般机缘，相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恢复正常的。”梁翠玉淡淡的声音从旁传来，她微眯的眼神在静姝身上一扫，还是有些执着于静姝究竟如何解开尸毒，“不知此番事了，叶庄主能否携夫人到蜀中唐门做客？” 叶英轻轻动眉，答：“唐老夫人盛情邀请叶某自然无法拒绝，只是内子尸毒得解实属侥幸，此法没有外传的必要。” 静姝的尸毒到底怎么好的，在藏剑山庄里不是秘密，但叶无心却不曾听说，五年前得知静姝死讯心如死灰，伤好之后便在剑冢闭了死关，若不是叶孟秋下令全数召回剑冢内闭关弟子，他都不知道静姝居然还活着。 梁翠玉的视线坚定，她沉沉答道：“任何方法，只要有效，老身愿意一试。” 她的目光不由让静姝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然而……眼下唐书雁不在，静姝轻声道：“我在铁水里待了两刻钟，若不是阿英及时救我，我就出不来了。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本身吸纳灵气能够在烈火中坚持，可唐大小姐能做到吗？” 在场的人心头拂过震惊，尸毒可以用烈火烧尽是公认的事实，但谁都没有想过纵身火海，而铁水的温度又岂是血肉之躯能够抗衡的？ 叶英神色稍变却没有纠正她话中的错处，静姝不记得他若是解释只怕也解释不通，真正救她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 梁翠玉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让她疼爱的曾孙女去受烈火之苦她自然不愿，叶家的人提起此事脸色颇为沉重，不似虚言，这条路，书雁的确不能走。 等到唐书雁回来，无人再提方才的事，“这里的尸人越靠近祭坛意识越清醒，乌蒙贵的炼尸之法大成，将自己的心腹手下全都制成了尸人傀儡，我若闯入祭坛肯定会被发现。这里把守如此严密，乌蒙贵定然还在此处不曾离去。” 一群人商量过后，就着唐书雁在地上画出来的地形兵分两路，藏剑纯阳七秀一路，少林唐门万花一路。叶英和静姝则堂而皇之地沿小路下山，周围巡逻的尸人闻到一股奇特的香甜，纷纷朝两人的方向走来。 两个鲜明的幌子吸引了尸人的注意，叶英将静姝护在身前，内力席卷而出，他们如今没有办法避开尸人进行调查，只能正面进攻，两拨人自他们背后迅速潜行下山朝祭坛方向去，赶在他们到达祭坛之前将周围的地形控制住，若乌蒙贵真的在祭坛里面，那他们绝不能再让他逃掉。 第438章 靠近的尸人被内力推撞到两旁树上，惊起无数寒鸦。祭坛边有人抬头朝林子那边看去，皱了皱眉，“玛索，去找你阿爹，有客人来了。” 名叫玛索的女子惊慌地看着林子的动静，连忙起身去找人，她面前原先盘坐着一个小女孩，青白的面色渗着涔涔虚汗，咬着牙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玛索姐姐……” 女子的脚步有些迟疑，之前吩咐她的人略微沉下了声，“还不快去！” 玛索看着微睁着眼却炯炯有神的女孩儿，心有不忍，但仍旧脚步匆匆地去找人。 “安心修炼你的毒神忘情功，若是有了差池你阿娘的性命就不保了。”同样陪在她面前的男子声色格外嘶哑，黑袍之下的手臂青黑枯瘦，若是凑近了看还能留意到皮肤下面不同寻常的蠕动。 第245章 chapter 245 叶英牵着静姝不紧不慢地朝下山的路走，他们既然是幌子，弄出的动静自然越大越好，他们还没靠近祭坛便被僵尸包围，这些尸人身体的关节处很不自然，显然不是乌蒙贵精心制作的尸人，不足为惧，静姝忽然想起了那日乌灵风袭击伤兵营，“阿英，乌灵风袭击伤兵营不会也是为了尸体吧？” “联军攻打烛龙殿，天一教损失巨大，若是照你这么说，的确很有可能。”叶英轻抿着唇，挥手震开了靠近的尸人，“此处有秘道和烛龙殿连通，但……应该不是乌灵风所走的那条，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能够从这里出去，一会儿要仔细检查一番。” 乌灵风突袭的那一日联军正在攻打烛龙殿正门，她没有机会从烛龙殿离开，若是如此，的确还应该有别的路能够与外界相连。 林子里的气味并不好闻，静姝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面色渐渐发白，叶英听到她浑浊的嗓音不由担忧地将她搂到怀里就要抱着她走路，“你身体还没好，不舒服千万不要强撑。” 静姝摇了摇头，“你抱着我不方便。” 抱着她，两只手都不能用，怎么应付周围这些尸人？ 叶英微皱着眉，再一次震开挣扎爬起朝他们靠近的尸人，一手忽然托起她的双腿将她抱离了地面，静姝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唔……” 她坐在他的手臂上有些不自在，半晌才道了一句：“二庄主说的真不假。” 叶英一手抱着她一手清理着仍不死心的尸人，脚步平稳地往前走，“说的什么？” “说你就是把我当女儿宠着。”静姝搂着他的脖子缓下神来，她本来就不沉，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肩上也不碍事，“瞧这跟抱孩子似的。” 叶英脚下顿了顿，在含糊的嘶吼再次靠近之前才恢复前进的步伐，尸人的身体狠狠地撞上旁边的树干，甚至能够听到脊柱断裂的声音，他揉了揉趴在肩上的小脑袋，“就当……提前练手。” 苍白的面色浮起红云，一时气喘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她抱紧他的脖子低嗔道：“胡说什么呢。” 扶着她的后背捋顺了气，叶英神色稍柔，埋在颈间的小脸微微发烫，耳边或愤怒或痛苦的尸吼渐渐淡去，他只听得见萦绕在耳边羞涩的呼吸。 两人穿出密林到达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其他人兴许已经顺利潜入，脚下忽然震颤，数十具巨尸从前方山坳里朝他们袭来，高大魁梧的体型堪比一座小山，一阵刺耳的笛音过后，后方的地面也开始松动起来。静姝抬眼朝他们来的方向看，是之前那些被甩在身后的尸人突然加快脚步赶上来了。 叶英也听到了那阵笛声，轻皱着眉，“是乌蒙贵吗？” “未必。”静姝前后环视一圈，没看到有活人的踪影，说明在背后操控的人还藏在暗处。 身后那些行动僵硬的尸人并不值得担忧，但巨尸的力量和皮肤的坚硬程度都不可小觑，长剑出鞘，叶英凝起心神，一手环着静姝一手提剑飞掠而起，“闭眼。” 静姝下意识地闭了眼，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利剑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晰无比，那一瞬的山风仿佛全都激荡在她身边，叶英催动着内力将飞溅的血水压下，脚下步伐飞快踏过巨尸的头顶，轻巧地跃过尸群，身后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仿佛被拆了架子。 “别看。” 毫无血色的唇抖了抖，静姝埋头抱紧了他的脖子，叶英反手砍断了身边的树干，倒在地上拦住尸人追击的路，随后抱着静姝继续往祭坛方向走，“北侧有人，应该会被唐老夫人他们劫下。” 北侧山坡，叶英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有几道人影从树梢落下将正欲离去的女子团团围住，苗人打扮的女子神色一慌，连忙就要叫喊出来，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捂住她的嘴，身子一转她就被人钳在了怀里。 那是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怀抱，林间顿时响起无数声嘶鸣，森冷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不想死就把你的蛇收回去。” 玛索看着捂住自己的这只青黑手臂，不由打了个颤，呜呜地挣扎着，唐书雁皱紧了眉，直接在她后颈处一劈，将人打晕了过去。 “此人是谁？” 唐书雁曾在五毒教内卧底五年，自然对她的来历知之甚详，“五毒教的灵蛇使，玛索，乌蒙贵的女儿，乌蒙贵一直心心念念想让她成为五毒教新一任的教主但没有成功，所以才和五毒教决裂。” “如此看来天一教主应当还在此处，他即便想逃昨日的暴雨也让他动不了身。”梁翠玉冷哼一声，“把这人留下，若是一会儿天一教主不就范，我们还可以她为人质。” 第439章 唐书雁直接将玛索提起跟在梁翠玉背后走，东方宇轩透过山坡看了眼另一边的情况，“叶庄主只有一个人，且叶夫人又是吸引尸人的体质，他们很有可能会正面对上天一教主，我看……” “乌蒙贵阴险奸诈却贪生怕死，除非他用光自己手中的底牌，否则是不会亲自现身的。”唐书雁却对乌蒙贵的秉性极为了解，“乌灵风已万劫不复，他还有个弟弟，那些残忍毒辣的蛊术都是被他发掘出来的，他甚至用自己的身体饲养蛊虫，每每遇上危险便借助体内的蛊虫四散逃脱，难以抓捕。” 虽然疑惑于唐书雁对天一教的情况了如指掌，但这个时候大局为重，唐家祖孙也并非信不过的人，她能够提供情报自然最好。 南面山坡上的一行人最先接近祭坛，可视线所及之处祭坛空无一人，难免有诈，正在犹豫的时候就见祭坛的石缝中忽然爬出来许多深黑色的蛊虫，直直地冲他们藏身的方向爬来。 “诸位，恭候多时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有种支离破碎之感，七拼八凑的声线让人听着十分难受。 众人纷纷拔剑，叶蒙挥舞着重剑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几十斤重的沉铁呈现大开大合之势将地上的蛊虫直接扫至半空，剑气肆虐之后搅成粉碎，“蛊虫再多又有何惧，卑鄙小人还不快快现身！” “四弟！”叶炜看见掉在地上的虫尸挣扎扭动着像是又生出了头尾，顷刻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叶蒙身遭地面，冲上祭坛的众人均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于睿拧紧了眉，“这些蛊虫的再生能力极强，这样砍下去会越来越多。” 李忘生手中拂尘一扫，无形的内力将满地虫躯尽数捞起，裹成一个密集的虫球，刺耳的嘶鸣让人毛骨悚然，虫球升至半空，随后狠狠摔砸在地上，溅成了一滩烂泥。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叶芷青看着摔成稀烂却仍在蠕动的虫堆不由眉心轻皱，“还不算完。” 话音刚落蠕动的虫堆便凝聚成团，拼凑成一个人脸大小的虫首，其后粘连着一臂长的虫身，高昂尖锐的叫声饱含愤怒，直冲最近的人袭来，剑光乍起直刺虫首的额部，破裂的脏腑顷刻又抖落数不清的幼虫。 简直是无休无止！ 一双芝麻大小的眼睛看着再次被虫潮包裹的人群，指盖大小的身体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爬下树梢，穿过草丛避开混乱的战局，沿着地缝七弯八拐地爬入祭坛底下，密不透光的房间里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正靠着石椅闭目养神，小小的虫子攀上他枯瘦的手臂咬出一道细小的口子，钻进了他的身体。 “毓子蛊够他们忙活一阵了，这群无知的中原人真以为我天一教的圣坛是那么好闯的！”乌缇夜微微睁开青幽的眸子，看了眼在他面前盘坐着一动不动的小女孩，余光在周围一扫，玛索怎么还不回来？ 山下的入口处，叶英挥剑斩开手持各式武器的尸兵，这些尸人身具武功，他们不能在原地停留，脚步稍慢就会被团团包围，对方的人数远比他们多得多。 “祭坛上面有激斗声，应该是有人先到了。”叶英应付着身边的攻击，同时也在留心远近的动静。 静姝看着不断从各个角落里朝他们袭来的尸兵，这样下去不等他们走到祭坛上叶英的内力就会先透支，也不知这么多尸人是被她吸引来的还是有人在暗中操控，“如果乌蒙贵知道我在这里，他会不会直接来抓我？” 长剑刺入地面，一股剑气将周身扑上来的人震出几丈远，叶英缓了缓内息，“不无可能。” “那你觉得他知道我在这儿吗？” “他在扬州见过你。”叶英神色微顿，天一教的监视令人防不胜防，之前乌蒙贵就知道静姝来南疆找他，昨日又出了那样的事，只怕乌蒙贵在背后已经有了一番计谋。 四周的尸兵不要命地冲上来，叶英一手环着静姝一手握紧长剑于人群中飞旋，剑气四裂，静姝下意识地闭眼，却心有不安。之前她重伤昏迷，叶英为了护住她几乎掏空一身内力，即便这两日多少休息过一会也不可能恢复到十成，哪经得起这车轮战一般的消耗。 “你和乌蒙贵交过手吗？” 叶英轻嗯一声，脚下轻点着地面掠上一个几丈高的石柱，底下的尸人一时半会奈他不得，“不过不曾深交，他的出招不算精妙，但……功法甚是奇特。我在玉蟾宫中本想借机斩了他替你报仇，却被他逃了去。” 第246章 chapter 246 乌蒙贵的武技不值一提，但操人为尸的本事炉火纯青，区区几人就将中原搅得天翻地覆，如今南疆尸人遍野，都是他的杰作。 下方有尸人手持巨剑斩断石柱，叶英顺势起身，挥剑劈开倒下的石柱后跃向另一高处，尸人躲闪不及被坍塌的碎石压砸了不少，可这小小的广场里只有四根柱子，物尽其用也抵不过这多如牛毛的尸人大军。 身遭的雨丝凉飕飕的，静姝下意识地靠近叶英的身体取暖，后者将她搂紧了些，却没让她察觉到多少温度，“阿英，你还好么？” 叶英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别担心。” 又是一根石柱倒下，这回尸人已经有了防备，石柱倒下的时候不是及时避开就是抬起手中的武器抵挡，并没有什么损伤。 两人跳上最后一根石柱，祭坛在仍有几十丈高的坡顶，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上面的情况，“这么多尸人，我们要是去祭坛，大家都会被包围的。” 第440章 叶英估算着周围尸人的数量，他们原本只要在此处牵制尸人，不让他们干扰其他人的行动，可如今尸人过多，计划好似得变一变，“信我么？” 乌黑的眸子微微睁大，继而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唇角微掀，叶英在最后一根石柱摇摇欲坠之前将静姝向上抛了出去，脚下在倾塌的石柱上一借力便纵身跃向底下的尸群。 雨势骤然随风加剧，有链剑飞镖等等扑面而来，到了近处更是有数不清的刀枪棍棒，剑柄在手中翻转，携千钧之势砸向地面，飞溅的泥水下地面四分五裂，实力稍差的尸人站不稳直接摔倒，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同伴踩成烂泥。 被抛出去的那一刻静姝脸色骤变，风势雨势错身而过在她身下形成一个漩涡，飞转的剑影令人避无可避，纷纷丧命在四溢的剑气之下，一阵内力托起她下坠的身形再次送上半空，剑啸未停，悲鸣不止。 静姝转过视线，满地残兵死尸唯独不见那一抹亮眼的黄，身体飞速下落的时候心中一慌，头顶蓦地出现那张熟悉的容颜，她坠入一个湿冷的怀抱。 叶英的脸色有些微泛白，不等收回内力就听到怀中咳喘，他连忙扶着静姝站稳，不停地捋顺她的呼吸，不远处有一抹隐晦的波动，他不由皱起眉，这么长时间，总算出现了吗？ 雨一直不停，静姝身子本就不好，她的手温冰凉透骨，叶英担心她着凉，索性再褪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挡雨，自己只剩一件玉色的里衣，没几步路就被溅起的泥水沾污了下摆。 “阿英……” “不用担心我，习武之人，淋点雨算不得什么。”叶英环抱着她慢慢朝祭坛方向走，身后尸横遍野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如此一来，乌蒙贵手里的尸人也该所剩无几了吧？ 静姝抱着他的脖子没有说话，眉间拢起一丝倦怠。 若是以前，她就不用叶英这样处处为她担忧了。 前进的脚步忽然止歇，叶英凝神朝向不远处的林地，提气朗声道：“叶某既已到此拜访，乌教主何必躲躲藏藏？” 心神一紧，静姝攥住了他的衣肩，视线灼灼地投向叶英面朝的位置，乌蒙贵在那里？双脚忽然落了地，她被叶英护在身前，视线仍死死地盯着那片毫无声响的树林。 一双阴鸷的眼死死地盯着那对白发男女，他数年心血构成的烛龙殿被人毁得一干二净，费尽心思招揽培养的高手也死于中原武林之手，如今到了这最后的圣坛，他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如今大势已定，乌教主所做的恶事已罪无可恕，今日正道同盟皆在此地，乌教主若是早些认罪，还可免些皮肉之苦。” 树林里仍旧毫无动静，叶英揽着静姝向前走了一步，她攥紧了拳，正要出声就觉身边一空，叶英的身形折返至身后数丈，挥起长剑直取反方向的树丛。 一道掌风迎剑而上，两道内息撞在一起，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被叶英逼出林地，静姝连忙拽下腰间的一颗小球，拔了芯子直接往旁边的地上摔。 砰！ 祭坛上好不容易制住蛊虫的众人正在四处检查可能藏匿的机关，听闻山下传来爆响立刻有人飞身出去，找到乌蒙贵了！ 留下于睿继续带领弟子继续巡查，李忘生等人同样疾步朝祭坛下方掠去，他们所在的位置里叶英和静姝并不算远，内力运转到极致几息之后便可到达。 叶英已将乌蒙贵的身形逼至空地，静姝退到祭坛的台阶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道身影交错，袖中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无形有形的剑气落在乌蒙贵身上却无效用，看得她拧起了眉。 这就是叶英说的怪异功法么？ 乌蒙贵以双掌对长剑自是不敌，寻着机会想催动虫笛召来蛊虫，却见一阵剑光率先将他腰间的虫笛斩成两截，大怒之下返身就朝台阶下的静姝探出手掌。 叶英拧紧了眉，剑光追身而上，细细交织的剑影挡住乌蒙贵的视野，赶在剑气被对方的掌风轰散之前来到静姝身边。 锋利的长剑在乌蒙贵身上划出一阵火花，叶英神色凝重，难道他把自己变成了尸人？可这种感觉亦是不对，即便是尸人也不可能在他倾注内力的剑锋下不受丝毫损伤。 黝黑的眼盯紧了静姝，她极度排斥这样阴晦的气息，乌蒙贵的声音让她本能地心头发寒，“玉魄乃本教圣物，藏剑山庄霸占数年不还，枉为君子！” 叶英同样沉着嗓音，“玉魄已经损毁，如今只有叶英发妻，乌教主何必执泥于此。” 就算玉魄被毁，融了玉魄的这具壳子也有极大用处，只要将她献祭给毒神，定会让毒神功力大增，乌蒙贵盯看着静姝的目光如同附骨的蛇，丝丝都是险恶居心，“可笑，她的命是本教主给的，如果不是本教主，她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世上。” 静姝的嘴唇有些苍白，她攥紧了叶英的袖袍，潜意识地不想听乌蒙贵接下去的话。 “当初发现你母亲怀孕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激动，”乌蒙贵的眼底泛起了诡谲的温情，咬字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我的乖女儿。” 一句话，令赶到的众人心头起了轩然大波。 “休要胡言！”静姝终于忍不住呵道，她怎么可能是乌蒙贵的女儿！ 乌蒙贵看着静姝的视线让她退步，温情的话语更是令人如芒在背，“我怎是胡言，你和你的母亲长得那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若不是你母亲擅自带走了你，你就应该在我身边长大，而不会被这些汉人荼毒了内心，反过来要伤害你亲生父亲！” 第441章 叶英挥剑挡在上前一步的乌蒙贵面前，另一手紧紧地环住微微打颤的静姝，“别听他胡说。” 梁翠玉等人也从另一边赶到了这里，一道迅捷的身形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冲上去挥拳袭向乌蒙贵，逼得后者大退一步。 “书雁，这便是将你害成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么？”梁翠玉拄着拐来到唐书雁身后，却也留意到周围的人脸色十分复杂，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就是他！从前的五毒教长老，今日的天一教主！”青幽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乌蒙贵，攥紧的掌心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乌蒙贵见又来了一波昔日的仇家，当即冷笑一声，来得可真够齐全！“当年若非你们唐门中人卧底五毒教之内，怎会遭此祸患！我不过惩以小戒，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我唐门中人即便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他人惩处！”唐老太太拐杖一拄，无形的内息登时激荡开来，“何况你这般操人为尸，江湖难容！” 乌蒙贵不为所动，唐书雁早已按捺不住，“无需与他多言，看招！” “唐姑娘小心，他的功法诡异至极，护体真气坚固异常，叶某的剑气不曾穿透。”叶英闻声不忘提醒，虽然他很想亲手杀了乌蒙贵替静姝报仇，但眼下静姝的情况要紧，如今这么多人在此，乌蒙贵今日不可能再逃脱。 玄正凝眉看了一会儿，“虽然不是少林寺的金钟罩，但效果雷同。” “且让贫僧也来试上一试。”渡法缓步上前徐徐一挥掌，乌蒙贵直接被一道强横的内息推出老远，撞在树干上吐出一大滩鲜血。 该死的，这是哪里来的老和尚？不等乌蒙贵抬头怒目而视，他的身体就被一阵巨大的吸力带动扯回众人面前，有力的手掌擒住他的双臂反剪在背后，乌蒙贵的脸色骤然发白。 “嗯……”渡法眯着笑眼，“这功法的确形同金钟罩，但也并非不可破。” 乌蒙贵心下骇然，他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内力正在碾碎他的护体真气，冷不防几枚利针忽然迎面刺进他心口，真气骤然溃散，背后强压而下的一掌逼得他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暗器……卑鄙！” 梁翠玉冷哼一声，唐门本就是以机关暗器见长，乌蒙贵的话她自然不可能放在心上。 “女儿……女儿，救救阿爹……” 静姝闻声一抖，不由攥紧了叶英的衣袍，咬着唇死死地盯着被众人制服的乌蒙贵，她不是乌蒙贵的女儿，不可能的…… “静姝，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话？”叶英按着她的脑勺将她搂进怀里，“你说过你只有一个母亲，就是兰姨。” 这世上，怕是只有乌蒙贵才知道静姝的身世，但要说她是他的女儿，这是无法确证也无法否认的，他们谁都不知道静姝的生母到底是谁。 “嗯，我只有娘亲，没有别的。”静姝抖了抖唇，重复着叶英的意思，仿佛在自我说服一般。 第247章 chapter 247 “爹爹……”静姝不答，却有一道幽幽转醒的声音接上了乌蒙贵的话，先前被打晕丢在一旁的玛索这时候睁开了眼，看见面前的一幕俏脸骤然失色，“不要伤害我阿爹！” 乌蒙贵挣扎着就要站起，他不能就这样结束，他狠狠瞪向被叶英护在怀里的静姝，“杀了我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的母亲！” 说着，他又急急转向被少林弟子拦住的玛索，“玛索！玛索！救救阿爹！我不想这般就死！” “爹爹！”玛索看到他不断吐着血不由急了，立刻哀声道：“我爹爹的确做了错事，可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恳请诸位手下留情，饶我爹爹一命。” 天一教主作恶多端，祸乱天下，若是放过他的性命，且要那些死去的冤魂如何安息！ “玛索！你为什么要求这些汉人！快！通知毒神，让这些人都成为毒神的祭品！”旁人不曾说话，乌蒙贵却怒了，双目有些赤红，如今他护体神功被破，心脉又被刺进了三枚毒针，气血逆行有癫狂之兆，歇斯底里的吼叫更是如疯魔一般。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梁翠玉挥杖就要了结了乌蒙贵的性命，却冷不防背后蹿出数条黑红相间的链蛇，向前挥出的手掌蓦然掉转方向朝后拍去，玛索的身形跌出数丈远，“雕虫小技！” “别伤我爹爹，求求你们……”玛索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色，“我愿……我愿以尸毒的解毒药方作为交换，求你们放阿爹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比震惊。 尸毒的解毒药方？ 玛索被一只纤瘦的手臂揪着衣领直接提起，唐书雁青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面色苍白的玛索，“你有尸毒的解药！” 迎着那道瘆人的目光玛索心中发憷，“阿爹施展尸典禁术残害生灵，造成诸多悲剧，玛索自知本该将药方双手奉上，可身为人女自当以父为重，若是中原诸位武林豪杰肯放我阿爹一条性命，我便将药方交给你们。” 东方宇轩不由皱眉，“我谷中药圣钻研数年，也只得出一张仅能缓解不能根治的药方，你手中当真有能治愈尸毒的解药？” 玛索脸色微微一变，“治愈……倒谈不上……” 唐书雁心中升起的希望骤然落下，玛索摔在了地上，“嗬，如果尸毒不解，乌蒙贵犯下的错便不可饶恕，你以为单凭一张不能根治的药方就能换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爹爹性命吗！” 第442章 “这人和天一教屡次伤我哥哥嫂嫂，纵使别人放过，我叶四也不会放过！”叶蒙抡起重剑直取乌蒙贵面门，却在半路被一柄长剑所扰，他抬头，“大哥，你拦我作甚？” 叶英拧着眉，拦下叶蒙之后轻轻一揉怀里安静不语的脑袋，“静姝。” 小小的手掌收拢成拳，静姝嗫嚅着唇，“我要作恶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她话音刚落，数道杀气便锁定在乌蒙贵身上，藏剑山庄同乌蒙贵之间的账绝不止一两条人命那么简单，乌蒙贵脸色骤然一变，对着静姝破口大骂：“你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枉我辛辛苦苦让你平安出生，你居然要反过来害我！” “你供我出生是想让我做祭品，就算我不害你，你也会反过来害我，虎毒尚不食子，你……不可能是我父亲。”静姝低喃出心里的话，“我的亲生母亲，只怕也是被你所害。你害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她不自觉地抓住了叶英握剑的手，后者洞悉了她的想法没有松手，静姝急声道：“他是恶有恶报，他该死！” “别让他脏了你的手。”叶英将静姝揽到另一侧，“我来。” 乌蒙贵眼见叶英的动作不由声色俱厉，“那女人没死，若杀了我，你们永远都不知道她是谁！” 叶英微微蹙眉，“我等岂知你所言是真是假，以你的狼子野心，静姝的生母早就为你所害。” 乌蒙贵见叶英停手不由察觉到了希望，“我说的是真的！那女人让胎儿不足月便出生，瞒着我逃到九州港被海船上的人救走了，只有我知道她的身份，杀了我你们就再也无从知晓！” 九州港，海船。 东方宇轩的眉心不由微动，视线略有深意地在静姝身上带过，九州港在扬州，是大唐唯一的海港，海上的航路目前只通达东海列岛，难道这位叶夫人的母亲来自东海？ “我只有一个娘亲，十三年前已经去世，至于所谓的生母，她把我在西湖边放下的时候就与我断了瓜葛，我不想找她，她也不曾找过我。”静姝的唇色分外苍白，“就算你促使了我的出生，但我不会感激你，因为是你的所作所为险些毁了我的人生，毁了天下百姓，你这一条命都不够还！你死有余辜！” 眼见着那长剑逼来，乌蒙贵不由高声喊道：“缇夜！我的弟弟！快来救救阿哥！” 玛索挣扎着就从地上爬起来朝前面跑，却被唐书雁一把按住肩直挺挺跪在原地，“玛索，乌蒙贵并非你的生父，他如此作恶多端，你为何坚持认贼作父！” 毫无血色的唇颤了颤，玛索挺直了脊背，“即便他不是我的生身父亲，可他对我有养育之恩，他是做错了事，如果你们当真要寻仇，便冲着我来吧！” “你的命，无法相抵。” 伴随着玛索声嘶力竭的喊声，长剑刺穿了乌蒙贵的胸口，他苦心经营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贴在血泊中的眼睁得大大的，仍旧写满了不甘，到死都不曾悔改。 鲜血的血水沿着剑身涌了出来，叶英收剑甩去剑上殷红，削薄的剑身银光透亮，身边的人儿有些站立不稳，他连忙圈住她软倒的身体。 “结束了……”静姝看着血泊中的乌蒙贵喃喃自语，脑海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整个人昏死过去。 叶英将她抱在怀里，纤弱的娇躯没有任何温度，他立刻渡了最后几丝内力温暖她的身体，察觉她的呼吸疲惫但没有衰竭才稍稍放下心。 她太累了。 周围的少林弟子皆立掌道了句佛号，渡法松了手轻叹一声，跟着道了句佛号。 “天一教禁术颇多，若乌蒙贵的尸身就这样放在这里，唯恐死灰复燃。”叶炜想起曾经亲眼确认过死亡的乌灵风在几年之后以尸人的身份重现，万一乌蒙贵也有当初的金蝉脱壳之计…… “阿弥陀佛，若是如此便在此将乌蒙贵的尸身化去。”出家人道了一声佛号，“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如今天一教主已入轮回，贫僧姑且为其超度一二。” 恶人最终得以正法，李忘生也忍不住跟着轻叹，出声提醒道：“方才天一教主在喊另一人，但这周围似乎没有别的气息了，我们还需仔细搜查一番，以免漏网之鱼再度危害人世。” 五仙岭通往外界的秘道内，一个黑袍男子带着小女孩正急匆匆往外走，潮湿的地道一直往下渗水他们一路疾行脚下水花飞溅。 天一教大势已去，兄长盲目自大此次难逃一死，倒不如让他趁机逃走将来再给他们报仇。乌缇夜心里盘算着离开以后的打算，却发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诡异却熟悉的气息。 像极了尸人。 乌缇夜停下脚步，目光紧紧地锁定黑暗的前方，蛊虫的视力可以帮他在这样的环境中分辨出一切，危险迎面而来的感觉让他微微退步，微躬的身形随时都可能放出身上的蛊虫进行攻击。 狭窄的通道里慢慢地走出一个魁梧的身形，他一出现前方的所有路都被他占满，看起来不像是兄长制作的尸人，乌缇夜十分警觉，“你是什么人？” 对方似乎费力地看了他一会儿，嘶哑的嗓音沉沉开启，“我在枫华谷见过你，你是天一教的人……” 跟在乌缇夜身边的小女孩终于看清了那个轮廓，记忆深处的阴影浮上脑海，“是你……” 环绕着祭坛的山岭内部某处忽然传来震动，一道人影从崩塌的山体中倒飞出来，另一道庞硕的身形背负着巨棺紧随而上，抡起阔剑便朝前者劈去，乌缇夜躲闪不及，一剑下去人形之躯骤然散作密密麻麻的蛊虫掉落，沾地之后迅速四散而去。 第443章 乌缇夜这是要逃！ 可地上为数众多的蛊虫到底该杀哪一只？ “刺那只。” 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响起，抬手一指试图爬进草丛的紫色小虫，手持巨剑的尸人顿时提剑将虫躯分作两截，剑锋之下是乌缇夜痛苦到极致的惨叫。 “小邪子，你背……” 哪有什么背叛不背叛，她也不过是受制于人罢了。小女孩看着地面不再动弹的虫尸，凸显的皮肤下似有肉虫在爬动，看着如此触目惊心，可她却有一双澄澈无比的眼睛，仿佛感觉不到身上的变化一般。 如同没有丝毫云气的蓝天，干净得一尘不染。 “你们以我阿娘的性命做要挟逼我练这毒神忘情功，如今我的身体已成了毒神之体，我不能让你们再去害别的人。至于我的阿娘，只要我还活着，终归会找到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灭，报完仇了 第248章 chapter 248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接下去一路恋爱的酸臭味到结局，结婚生娃走上人生巅峰 淋了许久的雨，又有好几日没正经吃东西，重伤刚有起色的静姝再次发了高烧，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昏迷的时候有人给她喂了汤药，苦涩又熟悉的药汁从齿缝里灌了进来，还好她的身体记得这是个好东西，无意识地咽了下去。 等到静姝再次睁开眼已不知是第几日，身体还是火烧般难受，有人抚了抚她的小脸，起身去倒了杯水，身边一凉，她顿时清醒过来。 叶英端着水杯在床沿坐下，扶起她的上身打算喂她喝水，发烫的小手却拿过杯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个干净，见她口渴得紧，他便再去倒了一杯，道：“慢点喝。” 喝饱了水，静姝的脸色还是烧红烧红的，叶英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可有感觉好些？万花弟子给你开了副寻常的退烧药，但烧迟迟不退。” “我又让你担心了。”静姝趴在他怀里闷闷地吐了口气，同时也环顾了四周，他们像是在军帐里，“联系到李统领了吗？” “嗯，那夜大雨形成了泥流，山下无法驻扎，天策军被迫撤离，如今我们在五仙岭外十里地的仰天岭，大家都在。” “天策军的仗打赢了吗？”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嗯。” 乌黑的眸子闪过欣喜，战事结束，天一覆灭，“那……我们可以回家了？” 回家二字，对每个上过战场的人来说都有格外深重的意义。 叶英轻嗯一声：“等到弟子们的伤势好一些后，我们便启程回庄。” “我们有人伤亡吗？” 平淡的神色闪过一丝沉重，“重伤五人，轻伤十四人。” 连同叶英和叶炜在内，叶家这次出来的人一共二十五人，即便战事已经过去，血流成河的南疆山野最终会成为许多人心中永远的噩梦。 没人丢了性命就好，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伤可以慢慢治慢慢养，二庄主说过要我把带出来的人全带回去的。” 叶英神色微顿，继而轻轻握紧她的小手，“这是我该做的事。” “嗯，我知道。”静姝靠在他身边沉沉地合了眼，“我也只能被你护着了。” 这次最开始明明是她护着他……叶英心思微微分散，回过神才发现静姝似乎累得又睡去了，高烧不退，前几次她醒得都很无意识，如今吐字清晰地说了几句话总算让他安下心来。 没过多久营帐外面的弟子送来了一碗药，却不是给静姝的，叶英起身接过药汤一饮而尽，幸好静姝发着高烧，不然她定会发现叶英身上也有不同寻常的热度。 内力透支了不止一回，又同静姝一样淋了许久的雨，若不是叶英一时没忍住咳嗽，叶炜和叶蒙没想到素来身体康健的大哥也有着凉的时候，着凉事小，伤了元气却是大事。虽然开不了对静姝有用的药，但可以给叶英开呀！ 天策的军医在那次袭击中死伤大半，且此番南疆之行的花谷弟子也损失严重，虽然痛惜，但东方宇轩仍是亲笔书信一封送回长安拜托药王再行安排一批弟子和药材到南疆，以解联军重创之急。 叶英盖着被子坐在静姝身边，指尖轻抚她发烫的小脸，略微疲惫的面容泛出许多温柔之色，只是一想起东方宇轩忽然登门拜访提及的事便不由走神。 东方宇轩说孙思邈从藏剑山庄返回花谷后有次闲聊同他提起静姝会文王易术，这原本不算稀罕事，天下之大钻研术法的人很多，但若是跟此前乌蒙贵所说联系起来，那就不得不让东方宇轩联想到什么了。因为东海列岛中，偏生就是有那么一大家族修行周易之术，在整个东海中都有不容撼动的地位。 叶英意外于东方宇轩竟会主动与他提起静姝的身世，如今静姝生父生母不明，在乌蒙贵说出那样一番话后，只怕很多人都会怀疑静姝是乌蒙贵的女儿。更要紧的是，原本对自己身世没多大执念的静姝，心中会留下一个结。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邪教教主。 东方宇轩的话中更让叶英意外的是他居然提及了丐帮的老帮主，即便如今老帮主不在，老帮主夫人兴许知道静姝的身世。两人的线索一串联，饶是东方宇轩看着叶英的神色也有些怪异，“叶夫人的生母只怕来自东海尹家。” 东海，尹氏。 指尖描摹着纤巧的五官，叶英拢起的眉包裹着一丝深沉，他缓缓在静姝身边躺了下来，揽过如同小火炉一般的女子，“不管你的身世有多少谜团，从今往后，你都只是叶家的人。” 第444章 药效发作让叶英睡了一会，醒后便听到雨珠坠裂在树叶上的声音，又下雨了。他低下头，怀里的人蜷在他臂弯里瘦瘦小小的一团，虽然缩着身子但整个后背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前，说不出的依赖又令他十分安心。 薄唇轻吻着她的耳鬓，不同寻常的体温仿佛要把她本就柔软的皮肤完全融化，静姝的高烧远比他要严重许多，即便此刻他同样有些发热对比起来也还是凉的。 “唔……” 埋藏的小脸微皱，循着那丝温凉的鼻息扬了扬脖子，现在只要是凉的就让她很舒服，静姝无意识地转过头蹭了蹭，光滑如玉的触感不冰也不热，索性整张脸都贴了上去。 叶英无奈地抱住忽然翻过身的静姝，也不晓得她现在是清醒还是不清醒，纤细的胳膊和双腿缠上来的时候他便有了答案，拉了拉从她肩头滑落的薄被，虽然她现在贪凉，但却不能再着凉了。只是没想到那具火热的娇躯仍在他怀里轻蹭，他不由按住了她扭动的腰，“听话，再乱动会更热的。” 静姝自然不可能听见，滚烫的小脸摩挲着那张略有深意又很无奈的俊容，她只觉得很舒服，甚至小小地舔了舔。 面色微微一僵，叶英打算下床去给她倒杯凉水缓缓，顺便驱驱身上的热度，黏在他身上的人儿却叫他不知该怎么起身，只好轻哄着：“你口渴了，我去给你倒水。” 可惜静姝仍是迷迷糊糊地贪图他身上的温凉，叶英的双颊被她蹭得发烫，察觉不到令人舒服的凉意她又往下蹭蹭。 叶英正想着约莫是她实在烧得难受，滚烫的小舌便舔了舔他的唇，“咳，静……” 红润的唇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几个字，大概是在喊渴，秀眉紧皱着仿佛是勉为其难地堵住叶英的唇，试图从那片略有湿意的唇中获取一点水源，只是越找越难受，口渴不说还有点喘不过气来，羸弱的四肢被人禁锢着，浑身上下仿佛一锅烧沸的热水，一双带着迷茫的眼睁开，渐渐神魂归位。 清醒过来的人呆住了。 男人的嗓音嘶哑，吻了吻她红肿的唇，“怎么病了还这般爱闹？” 静姝有些羞窘地退了退，却被人拦腰捞了回来，“我还烧着，你别过了病气。” 他早就跟她一样生病了，哪在乎这个。平复了气息，叶英摸了摸她格外发烫的小脸，“我去给你倒水？” “嗯……”静姝不太清楚睁眼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口渴得紧，可她这是找水找到哪里去了？ 叶英很快倒了水递来，咕噜咕噜的喝水声仿佛在掩盖着刚刚的窘迫，只是等茶水的凉意在口中化开之后静姝却回过几丝不一样的味道，“阿英，你喝药了？” 俊眉轻轻一动，叶英习惯性地环住忽然凑近的小女人，水润的唇带着清冽的气息重新覆上他的唇，柔软的小舌带着检视四处舔了舔，没有丝毫纠缠。 “紫苏、防风、麻黄、桂枝、陈皮、生姜……”静姝眼里露出担忧，“染上风寒了吗？” 他睡前的确只喝了药不曾喝其他，没成想这点味道居然被她尝出来了，只是她这尝的……叶英轻咳一声，“小事，没什么大碍。” 纤细的小手拉过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脉象仔细分辨，她虽然不是很懂怎么诊脉，但是自她开始学医那日起就时常拉着叶英的手学习看脉象，有没有变化她还是可以判断的。 “你身体还没好，别替我操心了。”叶英按住她的手，手腕处微微一紧，最后静姝还是松了手指。 静姝垂下眼，烧红的脸透出一丝苍白，“是我不好。” 从小到大，她就没见叶英生过病，都说习武之人身体不一般些，叶英武功那么好，若不是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透支了内力也不至于染上风寒。 叶英揉了揉她的头，伸手将她烫热的身子搂进怀里，却在心里叹了口气，比起她的身世，好像还有另一个心结更让她耿耿于怀。 静姝许久不曾好好进食，叶英趁她现在精神尚可便吩咐弟子找点吃的，如今战事暂歇，天策大军原地修整，伙夫们为了给伤兵补充营养一手帮忙煎药一手又炖了不少汤粥，搁在灶台上热着让人自取，倒是便利得很。 一碗热粥端到眼前，静姝看着男人仔细吹凉递到唇边，眼角微微泛酸，原来他伺候她都这么顺手了啊。 叶英听她久久不动，便问：“可是还烫口？” “不是，刚刚好。”静姝张嘴乖乖含着汤匙，早就煮得透烂的粥米入口，说不出滋味。饿了几天，静姝却没什么胃口，小半碗菜粥下肚便喝不下了。 总归是吃了点粥米，叶英没有强求，放下粥碗陪她坐了一会儿，“若实在觉得不舒服，我便去请玉虚真人过来给你看看。” 之前若非上官博玉说静姝发烧是因为体虚气弱，唯有好好休养才能恢复，叶英早就带她日夜兼程前往长安找孙思邈治病。 摇摇头，静姝搂着他的脖子半阖着眼，叶英抵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摩挲，两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帐外雨声，半晌又有纤细的手指摸了摸他光滑的下颌，“胡子怎么没了？” 微微动眉，叶英没想到她居然会惦记着这个，握上她温热的小手塞回被子，“你睡时总爱贴着我，便早早修了。” “哦……”静姝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清醒的一幕，脸颊通红，“那个……你可以把我单独裹起来，或者去别的地方睡，吵到你休息不好，要是被我过了病气就更不好了。” 第445章 掀了掀唇，叶英搂紧怀里懊恼的女子，她在这里，便没有第二个地方能让他安心休养了。 第249章 chapter 249 等到静姝再次睡着，叶英将她轻轻在床上放平，转身离开了营帐，叶蒙看见他披衣出来连忙上前，“大哥，这会还下着雨，你身体没好怎么出来了？” “我来看看受伤的弟子。” 叶蒙立刻答道：“蓁蓁的手已经好些了，中毒弟子喝了派发的解毒汤情况暂且能稳住，其他受了皮肉伤的没什么问题。” 南疆气候湿热，伤口稍不注意就会化脓发烂，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本该由同伴带回家乡，可在这南疆毒沼中，尸身无法停放，就地掩埋也不妥，只能火葬。 静姝清醒的前一天，天策军将所有能找到的遗体分批进行火化，林地里的火接连不断地烧了七个时辰，少林弟子更是日夜为亡者诵念往生咒，此役后南疆煞气冲天，少不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空气里仍旧弥漫着昨日从黎明到黑暗的炭火气，不算各大门派的弟子，单天策军就有数千人丢了性命，伤者过万，虽然天一教覆灭，但朝廷和江湖更是死伤惨重。 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悲悯，叶英轻叹一声，在各个营帐里查看过藏剑弟子的伤势，“去看看三弟。” 叶蒙连忙带着他去了叶炜的营帐，叶炜受了轻伤，却不知何时落下的，等尘埃落定才被叶蒙发现，伤口不出意外因为包扎太紧化了脓。两人去的时候叶炜正在营帐里换药，看见兄长和四弟进来连忙拉了拉衣袖。 “三哥，我帮你。”叶蒙眼见他单手绑着布条，立刻就要上前，却被人一拦。 “我来吧。” 叶蒙看了眼长兄的脸色，想起不久前的话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叶炜的神情微僵，叶英走上前来的一瞬他下意识地退步，“大哥，还是我自己来吧。” 叶英淡淡的神色起了一丝波澜，“坐。” 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叶炜犹豫了一会儿，在榻边坐下，叶英已然伸手执起散开的布条一圈一圈绕在他的手臂上。 营帐里静悄悄的，只有外侧的雨声，直到叶炜挡住叶英的手指后者才停下将布条打了个结，印象中这还是长兄第一次亲自帮他处理伤口。 “静姝醒了。” 叶炜顿了顿，“挺好。” “她说你离家之后弟妹哭得很难受。” “……回去后我会跟夕儿好好说明的。”柳夕跟静姝交好，当初他就是担心若是柳夕知道叶英被抓的事会忍不住在静姝面前露馅才没有明说，谁知静姝到最后还是知道了。 “有句话你没说错，”叶英立在榻边，俊朗的面容徘徊着一抹缥缈之色，“失去了才会知道珍惜。” 对于静姝，他可以毫不犹豫拿命去护。因为他失去过太多次，可随着玉魄被毁，对静姝来说最后的那张护身符已经消失，他不知道下次会不会仍是如此幸运，只盼不会再有下次。 叶炜没有说话，当初柳夕自刎，他与柳浮云死斗，本就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不想最后却被霸刀老庄主所救，若不是叶蒙和静姝出现，即便他徒留活着的意志也不过苟延残喘。 好巧不巧，他们两兄弟都曾经过最痛苦的死别，叶炜再明白不过那种感受，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叶英因为静姝伤重不治而枉顾自己的性命。 “前次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将静姝换成柳夕，我也不会放着你不管。” 叶炜一愣神，看向说这话的叶英，此前叶炜为了逼叶英离开静姝身边不惜同他大打出手，这事在弟子之间已经流传开来，且自那以后至今叶炜一直不曾同叶英多说过话，甚至还有些回避的意味。他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对兄长拳脚相向，仍是心中不安，“多谢大哥原谅。” 俊眉微微舒展，叶英点点头，“好好休息，别带伤回去给弟妹看见了，此间事了你便带着四弟他们先回庄去。” 言下之意是……“大哥，你不一道走么？” “回程路上打算带静姝去长安找孙老先生。” 想起静姝如今病弱的身体，倒是可以理解，叶炜应下，“我会替大哥向母亲报平安。” 只提母亲，不提父亲。 叶英知道多年来三弟和父亲之间过于生疏的关系，想起那批从霸刀山庄秘密运至藏剑的兵器便有些莫名。 “当年的事，别太怨恨父亲。” 隔天，各派掌门人在主帅帐中齐聚商议接下去的行动，如今天一教总坛倾塌，乌蒙贵身死，但还有天一余孽在各地流窜，这些势力若是置之不理唯恐将来邪教死灰复燃。 叶家兄弟离开后不久，藏剑营地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弟子们本能地拔剑拦住对方去路，后者脸上没有怒意只有焦急，背后的巨棺里挣扎声不断传来，听着瘆人得紧。 营帐里浅睡着的静姝被外面的声响惊醒，周围没有那身熟悉的体温，叶英不在。她闭眼缓了缓头重脚轻的感觉，片刻之后便有弟子小心地走进来，“夫人？” “何事？” 一听静姝醒着弟子不由松了口气，忙道：“外面有位慕容先生，是个尸人……” 静姝昏迷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请了慕容追风进来才得知原来是他从一条联通外界的秘道中误打误撞遇上了逃跑的乌缇夜，并且绝了后患。 “慕容夫人这是怎么了？”慕容追风进帐以后棺材里的人就挣扎个不停，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吸引。 第446章 留在营地里的叶无心站在营帐门口紧盯着站在静姝面前的慕容追风，虽然这位尸人现身当日有叶英作证并非为恶，但如今突然来找静姝却叫人不放心。 虽然知道静姝正在养病，但关系到爱妻的状况慕容追风不得不登门拜访，“在下正是为此而来，这几日婉清一直无法冷静，几乎要脱棺而出，所以才来请你帮忙。” 静姝看着那口砰响不停的棺，眼神黯了黯，如今残雪被毁，她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让卓婉清冷静下来，且卓婉清忽然躁动，只怕是因她之故。 揉了揉眉，她披衣下了床，叶无心连忙上前制止，“你身体还没好。” 棺木一声巨响，一只枯瘦的手猛然从裂缝中探出来，慕容追风返身压住了棺木，神色焦急异常。 叶无心当即挡在静姝面前，外面的弟子也听到不对冲了进来，纷纷拔剑对着那一人一棺，静姝的脸泛着病态的嫣红，她起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都出去。” “静姝……” “全都出去。”她推开叶无心走到营帐门口，“把慕容夫人先放出来吧，免得她伤了自己，这里这么多人，没关系的。” 慕容追风连忙压着棺盖将巨棺抱到帐外，所有弟子都围了上来，警惕地看着那只在外乱抓的手，这种时候他们哪里还不知道那棺材里头也有个尸人。 被关在棺材里的尸人终于从破损的洞口里面探出头来，慕容追风索性掀了棺盖，用铁索将里面的人迅速捆成一团，“婉清，你快看看，是我啊！” “婉清师姐？” “婉清？” “卓师妹？” 藏剑弟子大惊，看着被慕容追风禁锢在怀里的尸人女子不由失了神，即便对方皮肤青黑面容僵死，但他们还是能认出这个人，在场的弟子都在藏剑山庄里待了二三十年，怎么可能不认得她。 卓婉清。 静姝上前几步，卓婉清更是疯狂挣扎了起来，尖利的指甲直朝静姝抓来，慕容追风直接用锁链捆住她的手脚，心痛且不忍，“静姝姑娘，你看……” 一道修长的身影匆匆而来，掠过人群顷刻便扶住单薄的身形，携着暖意的黄衫将她包裹，“烧没退怎么可以出来吹风？” 乌黑的眸子浮现许多柔和，顺势卸了大半的力靠在他身上，“你还不是一早便出门了，怎好反过来说我？” 叶英是得知这边发生的事赶回来的，“慕容夫人这是怎么了？” “内人自三天前起便一直躁动不安，在下没有办法，这才来找静姝姑娘帮忙。”三天前他们在五仙岭深处的峡谷里汇合，之后慕容追风就发现妻子比平时更加躁动一些，他还不知道静姝身上发生的事，所以没能联系起来。 “是因为我吧。”静姝轻声道，她在尸人眼里一向很是……可口。 “慕容夫人离静姝远些就能安稳了。” 慕容追风眼里划过异色，看向静姝的神色微变，一时没能抓紧卓婉清，怀里的人立刻挣开束缚朝静姝扑去，她不比那些普普通通的尸人，她原先的武功甚至比自己的丈夫都要高很多。 叶英连忙揽着静姝退了一步，但卓婉清的脚步更快，即将靠近二人时缠在身上的锁链却忽然收紧，将她整个人勒住往后带去。看着慕容追风将爱妻如囚犯一般锁死，静姝的眼底划过一丝不忍，“阿英……” “你没有残雪，她冷静不下来。” “我想试试。” 叶英微微动眉，“你想怎么试？” 齿尖稍稍一用力，静姝咬破了唇，指尖沾了点猩红走上前去，卓婉清挣扎不止，慕容追风看见她指尖的血神色微凝，“静姝姑娘，要不……” 既然知道了缘由，他也不好叫这位一直帮助他们夫妇二人的姑娘为难，他带着妻子离开就可以。 沾血的手指在卓婉清的眉心画了个红色的符号，静姝刻意地咬了咬唇，直到画成一个完整的图形，起身的时候有些眼晕，温暖的怀抱及时裹住了她摇晃的身形，脚下仍是虚浮，“唔，站不牢……” 叶英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皱眉道：“叫你不要逞强的。” “好嘛，我……我只是站久了而已。”静姝对自己的身体很是气馁，目光却仍旧落在卓婉清身上，看着血痕逐渐渗入后者青黑的皮肤，卓婉清眼里的青芒渐渐退了下去，“好像有用。” 静姝画的是个清心咒，以前师父担心尸毒控制了她的神智教过她很多，后来因为有了寒铁所以一直没用，不曾想现在有了这个机会。 第250章 chapter 250 慕容追风看到卓婉清渐渐停止了挣扎，心中不由舒了口气，叶英便先抱着静姝回营帐躺下，瞧着男人神色紧绷的模样，静姝摸了摸鼻子，在他松手离开之时无比讨好地抱住他小声地咬着耳朵，“阿英，不要生气好不好？” “慕容先生是朋友，你帮他我为何要生气？” 静姝听见他平静的话语一时心里没底，声音更是细如蚊呐，“我只是担心他们在营帐里面打起来才走出去的。” 叶英拉开了她纤细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盖好，“你先躺着，我去看看慕容先生。” 乌黑的眸子眼看着他离开营帐，静姝有说不出的郁结，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灰旧的帐篷，在藏剑山庄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南疆之后身体这么差，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吗？ 营帐外，慕容追风小心将闭眼昏睡过去的妻子放回棺木，一转身就见叶英站在背后，“叶庄主。” 第447章 叶英颔了颔首，“慕容夫人情况如何？” “内人已经安睡，给叶庄主和静姝姑娘添麻烦了。”慕容追风重新背起棺木，叶英便陪着他一路走出藏剑营地，“静姝姑娘的尸毒可是痊愈了？” “是。” 慕容追风听到肯定的答案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如此甚好，上天待静姝姑娘不薄，叶庄主往后可以安心了。” 静姝虽然尸毒得解，但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是不争的事实，叶英并没有安心多少，他不由想起曾经冷玉说过的话，即便静姝解了毒日后也无法长久，难道这就是预兆吗？敛去心头纷乱的思绪，叶英岔开了话题：“药王孙思邈此前公开了一则药方能够缓解尸毒，慕容先生可有试过？” 药方？慕容追风有些诧异地看着叶英，“这……在下还不曾听说。” “慕容先生暂且带着夫人休息片刻，叶某随后让人写一份送来。”静姝试药无数，略有收效的时候却因静姝体质不同饱受折磨所以放弃了，后来三位神医增减了几味药材就有了现在的这则药方。 “如此多谢叶庄主了。”慕容追风听说有药方便生出许多希冀，连忙抱了抱拳，“今日在下明知静姝姑娘生病还登门打扰实在冒昧，还望叶庄主海涵。” 叶英抬手回礼，“慕容先生是朋友，夫人又是我藏剑门人，遇事自当帮衬一二。” 慕容追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又道：“在下此前发现有天一教的人在李渡城附近游荡，随后一路跟踪他们到枫华谷，天一教与红衣教有所勾结，在下带着夫人在那红衣教的荻花圣殿之中见到了一个人，说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 叶英一愣，“可是婧衣？” 算算时间，叶婧衣自第四次名剑大会之时离家出走，距今已有三个年头了。当初她靠每两个月必过一次的针劫才能延续性命，三年过去，叶家兄弟都说不准他们这个天生绝脉的小妹是否还活在世上。 “正是，在下实力不济，没能将他夫妇二人救出，好在侠盗卫栖梧轻功卓绝，最终还是带着婧衣小姐逃了出来。”提起当时的遭遇，慕容追风感慨良多，为了能和爱妻见上一面，他迫不得已为敌效力，可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尸毒的解法。 夫……妇？ 叶英神色变换，稍稍抿唇，“不知婧衣如今身在何处？” “婧衣小姐的身子似乎不太好需要静养，临别前卫大侠曾说打算找一清静之地隐居，不曾提起他们要去哪里。” 清静之地，隐居。 慕容追风见叶英脸上有些怔忪，便说道：“在下见到藏剑故人自是多聊了几句，提及我与叶庄主和静姝姑娘相见，婧衣小姐也表示等自己身体好些以后会回藏剑山庄与兄长一聚。” “好，此事叶某会再派人打听一二。”这个小妹总是让人不放心，这么多年也毫无音讯，如今能从慕容追风这里得到一点消息实在是喜从天降。 “我与他们夫妇二人分别之后察觉到枫华谷中天一教的动向有些奇诡，便暗中尾随他们到达南疆，进入这尸气遍布的五仙岭暗中埋伏许久，几日前见有大军交战便伺机采取行动。幸好叶庄主在，不然在下还不好与众人解释自己的身份。” “这些都是小事，多谢慕容先生告知幼妹行踪。”叶英压下心中惊喜，又朝慕容追风作了一个揖，两人便在营地外分别。 慕容追风是尸人，虽然叶英已经替他作证他不会胡乱伤人，但天策军和各大门派还是难免留了一份警惕，因此他被安排在唐门阵营中落脚，反正唐门弟子已经习惯自家大小姐的身份了。 叶英回到营帐时，静姝正瞅着帐顶发呆，手臂刚支着身子离开床铺便有手臂上前稳稳扶起她后背，静姝顺势搂住来人的腰，“慕容先生走了？” 他轻嗯一声，有人再次掀开帐帘进门，是叶无心，手里还端着纸笔。叶英对她解释道：“慕容先生不曾听说几位神医研制出的药方，你写一份，我派人给他送去。” 静姝会意，立刻提笔在纸上把药方写了下来，“唔……里面有两味药不好找。” “我可以让他去成都的叶家商行等消息。” 弯了弯眼，静姝飞快写完递给叶无心，后者朝二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她拉着叶英的手抱在怀里，“阿英，之前是不是有事在忙？” “已经商议妥当了，如今天一教主伏诛，还有些后续事项。各大门派已经同意联盟，但各派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原想随天策军乘胜追击南诏残兵攻入南诏皇宫，但凭现在的情况不能急于一时。”叶英虽跟静姝说着方才的议事，心里却在思量另一件事。 静姝轻轻地哦了一声，见叶英没了后话，便抬起头，却将他脸上怅惘的神色收入眼底，“怎么了？” “无事，只是惋惜此番死伤惨重罢了。” 为了覆灭天一教，中原武林付出太大代价了。 细密的眼睫一垂，静姝沉默了一会，小声道：“阿英，我以后不离开藏剑山庄了。” 思绪停滞，叶英低下头来，掌心微扣怀里的女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是静姝方才一直在冒的念头，“我不出门就不会出事，也省得你担心，我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地方灵气就不会跟着我乱跑。” 虽然她现在身体没了玉魄，但吸纳灵气的经脉还在，即便她无法利用，但不可否认她待在灵气充裕的环境里身体会好很多。 第448章 清静之地，隐居。 叶英想起慕容追风说的话，婧衣的身体也不好，如今也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隐居，静姝突然说不再离开藏剑山庄，难免触动了他的心房，想起多年前的承诺。 他原想着只要带她回到藏剑山庄，往后的一切都能无忧，可事实却告诉他，即便身处山庄仍有四面八方的危险，唯有他放下藏剑庄主之位，带着静姝彻底离开…… “我觉得待在落梅居挺好的，师父说过我一直住的地方会有灵气积聚，换个地方住还要从头再来，而且我舍不得秦嬷嬷舍不得二庄主他们。”静姝抚摸着男人掌心的薄茧，仰头问：“阿英舍得吗？”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 叶英握住掌心柔嫩的小手低头吻上她温热的唇，纤长的发丝滑落融入女子齐肩的短发，浑然一色，清润如玉的面容上，情动是第三种色彩。 “唔……别……别过了病气……”含糊不清的话悉数被人吞没，无力地在男人的深吻中随波逐流，俏脸分不清是因发烧还是羞涩布满了绯红，乌黑的眼眸泛起一圈漉漉湿意，眼睫微微阖起。 她说中了叶英的心事。 营帐外，叶无心拿着药方伫立不动，脑海中满是方才静姝温顺地依偎在叶英怀里的模样，心中说 不出是痛苦还是别的滋味。 旁边一道女声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她？” 叶无心收神望去，只见叶蓁蓁那张扬恣意的面容，她的右臂缠着一圈圈布条，至今还是无力垂落在身侧，“无心不懂蓁蓁小姐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叶蓁蓁瞥了眼营地中央的营帐，“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人。” 叶无心脸色微淡，“这话还是蓁蓁小姐自己留着吧。” “嗬，我敢叫她嫂嫂，你敢叫她一声夫人么？”叶蓁蓁嗤笑一声，“二庄主出门前明示所有人她就是庄主夫人，只有你还喊她静姝姑娘，甚至有时候直呼其名，可别告诉我是喊顺口了。这种低劣的借口鬼才信！” 叶无心微微握紧了拳，没同叶蓁蓁争辩，攥着手中的纸去给慕容追风送药方。 “无可救药。”叶蓁蓁冲他的背影恨恨地丢下四个字，扶着受伤的手臂转身走向反方向。 营帐里，叶英轻轻吻了吻女子微肿的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嗓音嘶哑道：“是我没能力护你周全。” “阿英，你要护着我，又要护着藏剑山庄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顾得过来？我说过我不想做菟丝花，那样我会瞧不起自己。我也不需要你为了我放弃什么，那样你就不是你了。”静姝闭目埋入那个盈满清冷气息的怀抱，“可我身体好差，我又不想做你的累赘，我只能做那个乖乖等你的人，这次一定乖乖的。” 她这辈子往南去过海天一色的琼州，往北见过巍峨覆雪的太行，往西到这毒虫遍布的苗疆，兜兜转转走过不少路。她本就是安逸的性子，江南西湖的山山水水和一人一剑一山庄，是她最好的归宿。 只要他还在，她便和他的藏剑山庄一起，不管他是否远行，她保证只要他回到落梅居，她一定安然无恙地站在海棠树下等他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n久n久以后，叶英寿终正寝，静姝安排完所有后事，殉情同葬 情人节快乐 第251章 chapter 251 叶英拥紧了怀里的人，沉声道：“等到山庄后继有人，我带你走。” “不用。”静姝轻抚着他的发尾，忽然换做轻松的语调，“我老了，走不动了。” 叶英骤然抿唇，“又在胡说些什么？” 静姝却眯了眯眼，“真的，你看我现在站都站不稳，你不在也没人抱着我，走不了几步路，不然你给我弄根拐杖什么的？” 一席胡言乱语将他的心神带出十万八千里，叶英回过神来险些被她逗笑了，“又在胡说，你若是老了，那我怎么办？” “唔，你不就是个小老头么……”静姝装模作样地拉了拉被子，边声嘀咕着着跟他听。 无奈地拢了拢眉心，叶英也不言其他，搂着乖顺的女子徐徐松了口气，静姝向来懂他心思，只是让她自此停留在那一方天地里他仍是十分歉疚，这是她说多少话也无法打消的。 而静姝也知道这一点，这是他们两人彼此的结，只能等到日后平静的生活来慢慢淡化了。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约莫是周围□□静，静姝的眼帘渐渐垂落，困意上涌之前，她轻道了最后一句话。 “阿英，我们不年轻了。” 她不确定自己的人生是否已经走过三分之一又或者二分之一，她知道的是过了今年，她来到世上便有整整三十个年头了。 眉心有温热的唇温轻贴，静姝恍惚着听到了叶英的嗯声，松了松神便彻底合了眼。 他们都不年轻了。 静姝再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间，整张脸仍旧泛着不同寻常的热度，眼睫用力眨了好几下才看清床沿坐着的人，竟然不是叶英，“清虚真人？” “你醒了？叶庄主和师兄他们在商量回程的事，要过上一会儿再回来。”清凉的掌温在额头覆了一会儿，“还是好烫，要不要喝水？” 静姝高烧难受，自然口渴无比。 “华山一别我们也许久未见了，这几日叶庄主总把你护得跟宝贝疙瘩似的，我都没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于睿端起早就斟好的茶杯递上，看她面露疑惑才笑道，“这是叶庄主走时特地倒的，说是你每次醒来都会口渴，看不出来传闻中清心寡欲的叶大庄主竟会这般疼人。” 第449章 静姝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自然，叶英清楚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很容易醒，所以他才会在离开之前倒好这杯水吧？ “之前师父惋惜你天生道性却没有修道之心，我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弃道不顾硬往红尘里跳。此次南行一见，却觉得你的选择并没有错。要是我遇上的人能有叶庄主对你的这般好，说不定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静姝抿了抿唇，之前在华山的时候就多次听于睿提起过她所仰慕的大师兄，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居然在她心里有着威严潇洒的身影和无可匹敌的强大，甚至令她芳心暗许信誓旦旦地要嫁他为妻。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于睿心中的大师兄，短暂回忆了一下名剑大会时遇见的谢云流，四五十岁的样子，再看看同自己一般大的于睿，也许等于睿亲眼见到谢云流的时候，就会放弃嫁人的想法吧…… “这次多谢几位真人帮忙了。”轻咳一声，静姝礼貌地道了谢，要不是纯阳宫的诸位帮忙，她只怕现在还昏迷不醒。 于睿弯了弯深邃的眉眼，“要谢的人可不是我们，聚灵丹常人服用并无效果，三师兄此次出门特地带了一瓶在身上应急，你猜是为何？” 静姝不由抿起了唇，“是我师父吗？” 于睿点了点头，“小师叔在我们出发之前叮嘱过，此番你来南疆有凶，让三师兄将聚灵丹带上。” 于睿口中的小师叔便是静姝的师父罗云翊，当年跟着吕洞宾一起学起了道法，只是起初他并无什么道心，在吕洞宾提点了几句之后才顿悟入门，不乐意给当人徒弟矮了辈分，又和吕洞宾差了三十多岁，是以纯阳五子见到这位真人都以小师叔称呼。 静姝收拢了五指，自从去年她在扬州城出事以后便因为种种原因和师父断了联系，没想到师父还是惦记着她，“刚刚你说庄主和李掌教在商量回程的事，两家是打算一起走吗？” 她想，她该回去看望师父他老人家了。 “嗯，本来花谷也是顺路的，不过如今还有一批万花弟子押送着药材到大军驻扎之地，天策军的伤情紧急，万花门人便暂且留下不回去了。”于睿看着微微垂眸的女子，“此番纯阳弟子也重伤了几人，等你和弟子们的伤情适合赶路之后我们应该就准备回程了。” 时值盛夏，南疆气候更是湿热无比，毒瘴遍布，蛇虫鼠蚁随处可见，并不是养伤的好地方。少林寺的僧人一直在做法事，万花弟子留下给天策将士治伤，只怕也暂时不会离开，余下的几个门派均要护送掌门和受伤弟子返回门派。 “这天气时晴时雨，弟子们的外伤只怕难愈。”静姝想起叶英提及藏剑弟子的受伤情况也不由神色一黯，她断断续续醒的那一阵也看出了如今军情紧急，伤病难医，弟子们伤口上的布条到现在还会渗血渗脓，这不是好事。 想起前日那场维持数个时辰的火葬，于睿在心中悲叹一声，“南疆这一行，各派联军的死伤实在太惨重了。” 帐帘掀起，一道明亮的衣影缓缓步入营帐，于睿见状施施然起身，行了个礼，“叶庄主。” “有劳清虚真人照看内子了。” “贫道也不过是趁此机会和静姝叙叙旧罢了，叶庄主不必放在心上。”正主回来了，于睿便不再打扰，揶揄的视线朝坐在床上的女子一扫，得来后者羞窘的回避，唇角勾起一丝笑容，道了别便出去了。 叶英手里端着两碗饭和几个小菜，刚才他和李忘生商定返程的时间，正巧到了午膳时分，他便接过弟子送进门的膳食，亲自送进来了。 静姝看着他将膳食放下，不由觉得这一幕心酸得滑稽，堂堂叶大庄主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厮了？ “军营里伙食不丰没得挑拣，等回庄以后我再让嬷嬷给你好好调理，眼下只能委屈你了。” “我没那么挑嘴的。”静姝垂了垂眸，由着叶英将她裹在他的罩袍里抱下床来到案几边。“弟子们的伤势怎么样了？” 这几天叶英每天都会去巡视一番，不过他看不见，只能从弟子的内息上判断一二，“无性命之忧，伤情可控。” 她点了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三天后。”叶英轻柔地将她放在坐垫上随即跟着坐下好让她有个倚靠，“唐门距离最近，他们这两天就会乘着飞鸢回去，少林寺和万花谷的弟子留下，剩下三大门派的人届时一同启程去成都，随后三弟他们带着弟子和七秀门人顺路走，我带你和纯阳门人去长安。” 长安。 静姝咀嚼着这个地名，攥着他的衣袖道：“阿英，我想师父了。” 叶英颔了颔首，“我也想见见那位老前辈，得知他眼下正在华山没有外出自然要去拜见，不过华山之巅终年积雪，你这般身体上山去只怕坚持不住，我们先去万花谷让孙老前辈看看你的身体。” 眸光微闪，静姝没有异议，甚至还在期待见到师父的情形。想起那个为了自己断去双臂的老人家，她忽然有些懊恼，“我刚刚该问问清虚真人师父的手现在怎么样的。” 抚了抚她柔软的白发，叶英缓声道：“我向李掌教问起的时候掌教真人说万花工圣给你师父量身定做了一双义肢，使用起来已经无碍，你可以放心。” 原来叶英已经帮她问过了。 心里舒了口气，静姝乖顺地夹着菜食塞到他碗里，“谢谢阿英，阿英真好。” 第450章 眉心拢起一丝无奈和数不清的宠溺，叶英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两人用过午膳不久便有弟子进来撤了碗筷，随后端来了一碗药。 静姝刚由人扶回床边坐下便见叶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目光不由露出几分担忧，在后者挥退弟子后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另一手环过她纤盈的细腰，叶英温声安慰道：“没什么大碍。” “病去如抽丝，你伤了元气一定要好好休息的。”静姝蹙着眉，她觉得叶英的脉象仍旧透着几分虚弱，“既然我们要去万花谷，不如请孙老前辈给你看看吧？” “若这点小病都要麻烦孙老前辈，那他岂不是要忙坏了。”叶英轻动着眉，比起她的病情，他这点风寒根本算不了什么。 静姝看着他的不以为意有些不满，她嘀咕了一句：“那还有你的眼睛呢……” 胸口微顿，温热的指温攀上了他合拢的双眼，被触动的睫毛传来酥麻的痒意，叶英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却没阻止柔若无骨的手指拨弄着他的眼睫。 “阿英。”静姝盯着那丝紧闭的弧度幽幽地说，“临走之前绣娘给我看嫁衣的图样了，很漂亮。” 算算日子，等他们回去她的嫁衣应该绣好了，到时候刚好能赶上做叶英的。 闻言叶英也颔了颔首，“那位苏州绣娘的绣工是江南一流，她绣制的嫁衣定属上乘。” 静姝顺着他的意思接下去道：“是啊，柳夕和嬷嬷都说等我穿上嫁衣的时候我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叶英揉着怀里依偎的女子，他还想让她做最幸福的那个，用上他的余生。薄唇贴上她发热的前额，一路沿着秀挺的鼻梁徘徊于柔润的唇齿，那一抹携着馨香的唇温却忽然避开了去。 “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穿嫁衣的样子，只有你不能。” 第252章 chapter 252 “可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穿嫁衣的样子，只有你不能。”静姝嘟哝着有些发酸的话，良久她才抬头看向那丝紧闭的眼缝，好似泄气一般，“阿英，你是不是不想治眼睛？” 这件事从头到脚好似只有她上了心，叶英总是不在意。说白了静姝还是不知道当初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毁去双眼，剑道是什么，她真的不懂，叶英之前一直推拒此事，可能是会对他的剑境造成影响？ 若是如此，那她便放弃了吧。 “你若是不想的话，我就不强求了，以后我不会再提，反正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叶英微微敛去面上的柔和，松开她的小手环紧了她，他不会忘记静姝当初为了他这双眼睛哭过多少次，甚至时隔多年仍旧耿耿于怀，“心剑已成，自是无需桎梏于当年破而后立的境地，只不过多年下来我已习惯，久而久之便会忘记此事，一直惹你伤怀，是我的错。” 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瞅着他，咬唇不说话。 “不过，你这一句倒是让我下定决心，你我之间蹉跎许久，我自然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叶英深思熟虑了片刻，“只是我失明多年，即便可以恢复也并非一时半刻能够完成，我怕赶不及又不想再拖延你我婚期，在能亲眼看见你和与你完成婚礼之间……” 薄唇渐渐抿紧，叶英的神色有些莫名，“我选后者。” 静姝的双眸不由出神，她可不可以理解成，叶英其实迫不及待想跟她完婚来着？ 身前的男人轻轻蹙着眉，继而一脸深意地揉了揉格外火热的小脸，“若是赶不及，就把嫁衣头面仔细收好，留待日后……” 日后再穿给他看也不是不可。 静姝重重地咳了一声，叶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抚了抚她单薄的脊背，面色被紧张替代，“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静姝压了压翘起的唇角，“阿英，我可以等你眼睛好了再完婚。” “不行。”叶英拥着怀里的人不赞同道：“万一再耽搁一年半载可如何是好？” 静姝看着他的脸色如风云变幻，不由小手一搂抱着他的脖子轻笑，“阿英，你是不是等不及了？” 眉色略深，叶英总觉得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眸一直似笑非笑地扫视着他的神情，忍不住按着她的小脑袋塞进怀里，“不是你早早便送上了嫁妆么？” “我……我说了那是胡诌的。”一丝迥异地热度蹿上耳根，静姝缩了缩脖子，对当时的借口懊恼不已，她怎么好挑不挑地选了这么个理由，简直就像被人抢先一步揪住了尾巴。 叶英却慢慢揪起另一根尾巴，“你之前书信于我将婚期定在明年春夏，可曾考虑落梅居重修即便叫足人手赶工也要再耗费半年之久，除掉数九寒冬不宜动工的日子便留不出丝毫空暇，时间颇为紧凑。” 贴耳的话语说得人心头慌乱无比，静姝咬紧牙，“……别的不是可以一并准备的么？” “的确如此。”叶英嗯了一声，“夫人一贯精于计算这些，自然算得高效迅捷。” 耳畔抖落一团火热，静姝的心忍不住跳到嗓子眼，春夏而已，谁说要早春了，就不能是夏天最后一个月么？这中间还有好几个月呢！ 她一点都不急，一点都不。 叶英倾身将怀中窘成一团的女子放到了床上，小人儿赌气似的将那双璀璨眼眸紧闭，柔软的唇也抿起撇到一边，他不由在心中失笑，“这几日你好生歇息，等我们办完了事，便早些赶回去……” 第451章 他顿了顿，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吻，“监工。” 静姝的小脸顿时灼热无比，她明明揪出了叶英话外音，怎么反倒被他杀得丢盔卸甲。 三天之后，纯阳七秀藏剑三家的人集结返程，李承恩率着几个将领将他们一路送到驿站购置干粮和马匹，等一切安排妥帖便同天策诸将辞了行。 静姝并膝坐在叶英身前与他同乘一骑，前后是长长的队伍，轻伤弟子骑马，重伤弟子坐车，她的高烧几日过去好不容易退了些，叶英本不想让她吹风，奈何南疆偏远又逢战乱，马车实在不多，只能勉强安置那些重伤难行的人。 踏上返程的路众人一时心神恍惚，彼此确认从那场惨烈的战事中生还后终于露出笑意，静姝靠在叶英胸前懒懒地闭着眼，附近弟子有些相互聊着天，有些只管策马赶路，叶英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叶炜和叶蒙两兄弟，约莫是知道静姝精神不济，所以都安静着不说话。 “你还好么？” “自然是好。” “若是不舒服便不要逞强。” “本小姐自己心里有数。” 垂落的眼睫轻轻掀动，静姝跃过叶英的肩往后一瞥，看见了微皱着眉的叶无心，和脸色煞白的叶蓁蓁。 两人刚好策马跟在叶英身后，静姝视线转过一圈落在叶蓁蓁身上，轻声问拥着她的男子：“蓁蓁小姐的手怎么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那笔直下垂的手臂有问题。 “中毒，毒素渗入肌理且伤口恶化，当时处理不及时，后续只能剔了皮肉，虽然清了大部分毒素，但尚未复原。” 静姝看得很清楚，那是右手，“是没知觉了么？” 叶英轻嗯一声。 持剑的人若是废了手，同致命伤无异。 “失了知觉的手那般垂着会拉伤伤口处的筋肉，最好把她的手吊起来的。”静姝蹙眉看着笔直垂在叶蓁蓁身侧的手，再看看叶蓁蓁那发白的脸色，“应该不算毫无知觉，她还能感觉到疼。” 话音刚落，就见叶蓁蓁神色不善地朝她瞪了一眼。 叶英听了静姝的话后微微动眉，在队伍休息的时候揽着她来到叶蓁蓁面前，“给她看看伤口。” 没有万花弟子随行，在到达成都的这段崎岖山路他们唯有自力更生，若是前几日叶英定然不让静姝出面，如今她精神有所好转他才放心一些。 叶蓁蓁皱起眉，看着面前站定的这对男女眼底划过一丝暗芒，“不用了。” 叶蒙也过来劝道：“蓁蓁，让静姝给你看看，静姝虽然不是大夫，但也是由三位神医亲自指点的，多少懂一些。” 叶蓁蓁还是别开脸不允，扶着手臂的手微微收紧，“我这手就这样了，不必再费心。” “那怎么行？”叶蒙忙道：“要是你这样回去让彦叔看见，他不得心疼死。” 暗暗咬了咬牙，叶蓁蓁闭上眼不再说话，肩上忽然一麻，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静姝凑近的脸，那人回过头去问身后的男人，“是这里吗？” 叶英眉梢微微泛起涟漪，颔了颔首，他本想出声劝诫一番，没想到他的姑娘直接上手刺了叶蓁蓁的麻穴，真是……干脆利落。 静姝略略放下心，转回头来带着歉意地冲她笑笑，“太久不扎，有点生疏。” 叶蓁蓁麻了半截身子，蓦地黑了脸，“你……” “别担心，大哥当初都被放倒过，静姝手法很好的。”叶蒙在旁嘿笑，背后忽然一凉，转头看见自家大哥风淡云轻的面容，立刻噤了声。 叶英略有深意地想了想方才静姝下针的速度，仔细回忆着她的动作，他只同她说好来看看，没想到静姝居然随身带着银针，不知被她藏在哪里。 静姝没有动绑在叶蓁蓁手臂上的布条，而是沿着她的筋肉一路向下按压，叶蓁蓁索性板起脸彻底不理她，这样也好，方便她观察她的神情。 想恢复知觉，针灸是最好的方法。静姝翻看了一会儿叶蓁蓁的手臂，最后找了布条将她的手臂吊在身前，“夜里休息的时候我来给你施针试试。” 静姝对于药理只会按方配药，但针灸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重新上路的时候她靠在叶英怀里思量着该怎么施针，叶英一直来来回回抚摸她的手臂，一寸寸揉得她发痒，她正要嘀咕便见他抽了一根银针出来，她不由瞪眼，“你怎么把针拿出来了？” “怎么把针藏在袖子里？”叶英不赞同地皱起了眉，以前不曾仔细留意，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把针别在了袖口的绣花里，针尖锋利，万一刺伤她的手如何是好？“全部拿出来。” 静姝迎着他轻斥的语气不由撇嘴：“我又不会偷偷扎你。” 一瞅男人微沉的脸色，她连忙速度极快地将袖子里别的细针全部抽了出来，接二连三一共抽出了十根，叶英的脸色不由更沉，她平时就把那么多针藏在袖子里？ 静姝看着放在他掌心里的银针就要去拿，叶英却在这时收回手，她立刻抱住了他的手臂，“这是盛先生给我的，你得还给我。” “把针这样放在身上会刺伤你。”叶英不敢想要是他一不留神抱她太紧会不会把针推进她的肉里，前思后想都是不安全。 “不会不会，别在衣服里的时候针尖都是包好的。”静姝看着他合拢手掌怎么都是不肯还给她的样子，不由泄气，“还给我嘛。” 叶蒙在旁边瞥见叶英黑沉的脸，不由在心底偷笑，大哥被偷袭过一回，会还给静姝才怪。 第452章 第253章 chapter 253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了藏剑山庄公然带头吃鸡【划掉】野味 叶英没收了银针，静姝一直郁闷到夜里扎营，白天赶路匆忙，夜里自然要休息充分，各派弟子分散打了些野味回来，加上事先储备的干粮和水，晚饭还算丰盛。静姝坐在火堆边看着锅里的汤粥，幽幽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另一边在和李忘生几人安排弟子值守的叶英。 从五仙岭到成都要走好几天的山路，没有城镇的话他们只能露宿，若是天公作美不下雨就好也没什么大事。 远方山林里有几声狼嚎，落在耳中颇有几分瘆人，不过在场的人也不是胆识小的家伙，夜里若是有野兽突袭，那就当是送上门的口粮吧。 三位掌门分配完弟子守夜的时间，叶英回来同叶炜交代了几句让他安排人手，便缓步朝着火堆边那个单薄的身影走。 热粥刚刚煮沸，静姝一勺一勺地搅着锅里的粥米，弟子采回不少菌菇和野菜，她挑拣出一些加了进去，味道还算香浓。 叶蒙笑嘻嘻地坐在对面翻着火上的烤鸡，“早就听说嫂子在跟落梅居的厨子学做菜，不知小弟今天有没有这个口福？” 叶英的几个弟弟突然喊嫂子十次有八次是不怀好意，静姝瞥了眼他手里流油的烤鸡，“这锅是给受伤弟子的，四庄主若是想要得再等一等。” “那是自然，嫂子亲手做的，的确值得等一等。”从叶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朝静姝走来的身影，“现在条件不许，以后要是有机会嫂子可得在我们面前露一手，要不就定在你们回庄的那天，到时小弟再带几坛好酒过来，庄里许久不曾设过家宴了。” 乌黑的眸子眨了眨，静姝欣然同意，“不过我会的菜式不多，只会简单的几样而已。” 叶蒙嘿嘿一笑，“肯定都是大哥喜欢的。” “唔……”余光忽然瞥见身后一片亮黄的衣角，胸口顿时涌出好些郁气，“的确，阿英最喜欢吃我做的剁椒鱼头了。” 光吃剁椒不吃鱼头的那种。 男人的神色有些微妙，刚想俯下身去就听到她继续说：“还有酸菜鱼呢。” 一口汤放半瓶醋的那种。 咦？大哥看着清清淡淡的，怎么吃的这么重口？叶蒙瞪大了眼，见静姝脸上满是忿忿之色，连忙笑着打圆场，“那看来大哥是爱吃河鲜了，我到时让二哥提前准备准备。” 俊眉无奈地拢了拢，站在静姝背后的男人冲叶蒙挥了挥手，后者笑呵呵地把手里烤好的山鸡递了过来，随后利索地操起另一只剃了毛的山鸡去了别的火堆。 叶英在静姝身旁坐下，用来执剑的手拿着串了烤鸡的木棍有些滑稽，他叫来弟子将静姝煮好的粥分发下去，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对方回了一声轻哼。 她还惦记着她的银针呢。 叶英知道她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径直撕下一条鸡腿递过去，静姝看见他手上沾了油渍一改初衷连忙伸手去接，却见到了眼前的鸡腿又被人拿了回去。 静姝蓦地板起脸，不给就不给呗！ 见她赌气似的别过头，叶英微微掀唇，“过来，我喂你。” 憋闷的神色一僵，静姝瞪大了眼看见烛火照亮那张清冷容颜，所有冰雪都在那一瞬融化，“我自己有……唔……” 浓郁的烤肉香没入唇缝，轻轻慢慢地撬着牙关，沾染油腻的手指在火光下荧荧发亮，静姝蓦地呆了神，直到叶英似笑非笑道：“好像流了口水。” 脸颊瞬时通红，她羞愤地咬着嘴边的鸡腿，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是因为四庄主烤得好。” 隐隐约约听到自己被人提起，叶蒙扭过头去看见那边火堆旁两个面对面挨在一起的人影，别提有多亲昵了，他嘿嘿一笑，大哥和静姝的感情真是越来越好。 静姝红着脸咬了几口，香浓的鸡肉嚼出了五味杂陈，看见叶英收回手不紧不慢地就着她刚刚下口的地方咬了下去，脑海更是轰鸣一声，她连忙拉下他的手，“我咬过的。” 叶英轻轻动眉，显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削薄的唇微抿，牙关嚼动，喉结一滑便吞进腹里，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看得静姝面红耳热，“你……” 半天也道不出一句下文，倒是等来叶英将咬了一半的鸡腿重新喂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圈，还好，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人留意他们，她贴进他的怀里小声嘟哝：“你干嘛呢？” 薄唇轻勾，叶英淡声道：“你这几日饮食一直清淡，正好可以补些荤腥。此物油腻，我喂你即可，免得你脏了手指。” 通红的双颊不知是羞是气，静姝小口小口地嚼着递到嘴边的鸡肉，心思不知何处去，叶英把大半只鸡都喂给了她，等到吃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揉着发胀的肚子。 叶英净了手回来听见她的动作微微掀唇，“我带你去消食。” 营地里很热闹，叶英牵着静姝的手往安静的地方去，离开了五仙岭树丛便不再遮天蔽日，往来的山风鲜明。远方传来几声狼嚎，叶英裹紧她身上的披风，相贴的掌心传去源源不断的热度。静姝养病的这几天叶英一直不准她离开营帐，如今走出来只觉得心情都被吹得明朗了不少。 如果叶英没有没收银针的话。 两人安静地在山野中散步，营地里的火堆像是黑夜中陡亮的一团星辰，静姝抬头看着天上浮动的云气，“明天也会是一个晴天呢。” 第453章 叶英轻嗯一声，扶腰的手回拢将身边的人整个圈进怀里，在那双明媚的眼眸落向他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静姝习惯性地闭了眼，一团火热侵染了她的呼吸，那一瞬所有声音都远了去，唇舌厮磨，辗转缠绵。头顶摇曳的树丛在某一瞬忽然被激荡的风吹开，月色融融，唇齿的纠缠愈演愈烈，收紧的怀抱从清冷变得炽热，间或的低喘被人倾数吞没。 良久之后男人带着一丝餍足微微松开柔润的唇，一双眸光潋滟的眼睛哀怨地盯着他，“又欺负我。” 娇嗔的语气听得人心头微荡，叶英捏了捏怀里纤细的腰，“今日是你不听话在先。” 静姝咬紧了红肿的唇，秀挺的鼻子溢出一声轻哼。 叶英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实的布条，撩开静姝的袖子一圈一圈地绑了上去，他知道她不习惯在衣上挂东西，不然也不会把针别在袖子上。他记得以前盛长风施针的时候常用一个布卷，她若是不喜欢挂在衣上那就绑在手臂上吧。 静姝看着布条上的几点银光，一时欣喜。 “这个布条还是简陋了些，等到了成都我带你去绸庄定制一副。”绑好了布条，叶英轻轻一敲她的小脑袋，“下次不许乱藏。” 眉眼弯弯，静姝连连点头，“果然还是阿英对我最好。” 叶英搂着借机撒娇的女子心中失笑，白天一肚子的不痛快这会就没了影，小孩子脾气见长，反倒越来越好哄了。薄唇不由弯起一丝弧度，掌心轻抚着怀中纤长的白发，“蓁蓁的手你可有把握？” 若是静姝没把握，他会考虑带叶蓁蓁一同去万花谷。她是族妹，此事又与自己多有牵连，他应当尽力为她寻求医治之法。 黑亮的眸子眨了眨，“她的手其实没有伤彻底，现在好好疏导，等到伤口复原再加以锻炼，总会恢复的。不过她现在好似有些自暴自弃，得找个人在旁监督她才行。” 叶英略一沉思，心中便有了人选。 “叶无心？” 心头的名字忽然被人念了出来，叶英轻轻动眉，环着娇俏的女子往回走，“怎么想到他？” “蓁蓁小姐怎么说也是叶家的小姐，她向来心有傲气，若想让她听话得安排一个能压她一头的人，她跟我之间有芥蒂，四庄主心思粗放，三庄主以前性情乖张，叶无心却跟他相处得很好，相比起来自然是个不错的人选。” 叶英颔了颔首，他的确也是这么考虑的。 两人回到营地，叶蓁蓁看见他们携手而来脸色顿时变得僵硬，叶英直到她肯乖乖伸手让静姝施针才叫了叶无心去远处说话。 “你的手还有救，为什么不好好打理？” 叶蓁蓁看了眼身边格外瘦弱的女子，暗暗咬着牙不吭声，当初的刮骨之痛记忆犹新，她这几日暗地里试图用右手握东西无不以失败告终，她的手怎么可能会好？ 静姝一边在她瘫软的手臂上刺针一边说：“从这里到成都还有四五天的山路，到了成都还会修整一日，每天夜里休息会来给你施针，我虽然医术不精，但梳理经络还是可以做到的。回去只有不要急着执剑握筷，由粗到细慢慢锻炼持握的能力，时间长了会好的。这次出来伤病的人那么多……” 乌黑的眸子轻抬，唇齿间溢出的话语有些幽凉：“别让阿英回去之后不好交代。” 叶蓁蓁脸色匆匆一变，看着静姝的神色复杂难辨。 接下去的几日，静姝的确每夜睡前都会给叶蓁蓁施针，开了个头她索性把每个受伤的弟子全都看了一遍。 叶英担心她身体无法坚持，却不能拒绝她，只能次次陪在她身边，夜深人静时护着她疲惫的呼吸睡去，晨光照耀时轻手轻脚地抱她上马赶路。 弟子们对亲手帮他们治伤换药的静姝十分感激，看着寸步不离的叶英又觉得这位从小性情寡淡的大庄主着实有着温柔细心的一面，这群弟子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不等，白天赶路闲聊的话题渐渐转移到了叶英和静姝身上，夸赞羡慕的话不少，落在有心人耳中更是别有滋味。 叶蓁蓁看着前面那匹骏马上的背影，从她的角度完全看不见被叶英护在怀里的静姝，耳边流转着师兄们的窃窃私语，她的视线瞥向旁边始终缄默不语的男子，不由轻哼一声。 第254章 chapter 254 山行几百里终于到了成都，叶家商行在成都的管事第一时间接到了通知安排住所，包下几家客栈供三大门派在城内歇脚，又请了大夫给弟子们诊断伤情。 静姝舀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端到嘴边嘬了几口，这是她自己开的药，叶英不放心，自然在她喝药的时候陪着她。 温凉的掌心贴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叶英只准她喝小半碗，剩下的温着等药效起了再说。看着他紧张的模样静姝不由弯了弯眼，“不是都让大夫看过了吗，药都是无毒也没有药性相克，就算不起作用也不过是碗汤水罢了。” 叶英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弟子们的伤有大夫们看着，你这几日受累要好好休息，除了蓁蓁的手别的事情不要操心。” 静姝乖乖点头，成都的商行住不下那么多人，除了他们二人和叶蓁蓁，其余都在最近的客栈住着，小院里还算清净，一应设备俱全。叶英叫了热水又让人去买换洗的衣物，时隔许久终于一身舒爽，南疆战场上带下来的铁腥和腐朽也随之远去。 第454章 叶英坐在床边给静姝擦着头发，两个月过去柔软的发丝长了不少，“我已经让人去找尸毒药方上的药材，一个月后慕容先生会到这里来取。” “好呢。”擦干了头发，静姝靠在他怀里躺了下来，“你还有事要忙吗？” 摇了摇头，叶英轻抚着她的发丝，“等我们到了花谷，我打算请孙老前辈为你写几张常备的药方，你身体有别，普通的大夫治不好你的病，我也不能事事都麻烦几位神医，只能未雨绸缪。灵虚真人给了我聚灵丹的配方，我会让三弟带回去找人炼制。” 她的身体不比从前，他应当事事提早周全，几位神医年事已高，又为静姝操劳多年，叶英对此无限感激，也尽可能不再烦劳他们为静姝费神。 静姝握紧他的手小声保证道：“我会好好看顾自己的。” 叶英捏了捏她的细指，“你学医的事我不反对，只要你能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不过你若是给自己用药，一定要让别的大夫检查过药性。” 静姝自然点头如捣蒜，裴元说的几本医书她已经看了大半，但还没有全部看完，回去以后她一定认真钻研。 叶英陪着静姝直到她睡着，均匀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安定，他在心里缓缓舒了口气，起身悄悄离开房间，叶炜和叶蒙已经等在商行大堂，见他现身便吩咐管事领着他们去安静的屋子。 “情况如何？”商行里积压了不少叶晖的来信，将山庄的大事一一禀告给叶英，只等着他们到成都就会知道所有消息。 叶蒙回道：“我和静姝从山庄离开之后二哥就着手附近地区的防守，因为事先有所准备，天一教的调虎离山计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二哥和官府合作将杭县境内的乱葬岗和弃尸堆全部清理，不会给天一余孽任何炼尸之地。” “丐帮各地的分舵也相继行动，联手江湖义士追捕四处流窜的天一教众，彻底铲除天一势力是迟早的事。” 叶英颔了颔首，又问：“父亲他们可都安好？” “都好，商行这边已经先一步报回了大哥平安的消息，想来父亲和母亲都能安心了。” “我和静姝在长安要耽搁一段时间，一个月内只怕不能回庄，你们回去后替我安抚一番。”叶英语意微顿，“此行南疆无意得知了婧衣的消息，她如今与侠盗卫七隐居，并且托人留了话，说是等她身体好些会回来看望。此话你们也带回去告知父亲和母亲。” “真的？”叶蒙喜色溢于言表，“小妹她还尚在人世？” 当初叶婧衣三阴逆脉，离家出走那么多年音讯全无，想到她每隔两个月就要施针续命，叶家人几乎已经放弃了。 叶英也是从慕容追风处得的消息，之前来不及说，此刻才同弟弟们提起，“想来婧衣应是有了一番奇遇，待她日后归家可问上一问。” 叶炜同样柔和了脸色，“我们会把这个消息带回去，母亲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在成都休息了两日，三家的人马分成两路，叶炜和叶蒙带着一众弟子与七秀弟子东行，叶英则与静姝一起和纯阳一行往长安去。 临走前，静姝仔细地检查了叶蓁蓁的手，伤口处的布条拆了几层方便透气，她同她讲了一些穴道让她有空注意按揉，后者的视线前一刻还听得认真，后一刻便有些飘忽。 静姝回过身，看见站在身后不远处负剑而立的叶无心，对方触及自己的视线下意识地回避，随后才正色道：“该出发了。” 她转回去看出神的叶蓁蓁，不由轻咳一声拉回她的思绪：“记住了便回去吧，回庄之后的休养不能急躁，一路上无心少爷会看好你的。” 叶蓁蓁面带异色地看着她清秀的小脸，另一手背起行囊起身，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顿了顿，翕动的唇抖落了两个字。 谢谢。 静姝站在原地看着叶蓁蓁跟在叶无心身后走远，微微叹了口气。 细腰被人从后搂住，叶英的声音传来，“为何叹气？” 静姝不答，而是反问他：“和三庄主他们道完别了？” 叶英颔了颔首，揽着她朝另一边走，李忘生等人正在准备出发，看见两人过来微微一笑，“那我们也出发吧。” 往东北方向走了几日，一行人终于迈入长安城，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其繁华程度不是扬州可以比拟的，路边的摊贩和来往行人众多，酒肆茶摊一眼望去座无虚席。 李忘生让于睿领着弟子先行回观，在城中寻一空处和叶英稍坐下来，纯阳宫和万花谷在不同方向，接下去他们就要分开走了。 静姝坐在靠窗的位置朝楼下望去，只见一片繁荣升平，想起南诏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惨烈，眉间闪过一丝愁色，“天子脚下，果真非同一般。” 李忘生捧着拂尘笑叹一声，“置身祸事方晓祸，跌于苦中方知苦，对世人不能强求太多。” “以前一直生活在江南，以为世间便如所见一般繁华，后来遭逢祸事，见得越多便觉得所谓的繁华背后，其实堆着数不清的枯骨。”眺着远方朱红的宫墙，琉璃瓦上耀眼的光刺得双目生疼，若非天策军接二连三地请战，只怕朝廷根本不会出兵打压南诏和天一教。 “正有如今这般世道，才有武林豪杰不断涌现，只要江湖人心不死，这天下还有救。” 叶英握住了静姝发凉的手指，“还是李掌教看得开。” 第455章 “天下哪有真正豁达之人，只是一事归一事罢了。”李忘生摇了摇头，冲静姝微微拱手，“大师兄的事，此前麻烦叶夫人了。” 一路有纯阳弟子随行，李忘生一直不曾提谢云流的事，如今只有他们三人说话才方便许多。谢云流出手伤人在前叛教而出在后，教中弟子态度不一，终归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提起这位已被江湖除名的大师兄，其实这些年李忘生一直在暗中寻找谢云流的消息。 静姝看向他背后的一气三清剑，知道他提的是曾经名剑大会上的事，目光轻垂，“李掌教客气了，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各派联军营救李忘生时只见这位纯阳掌教手捧拂尘缓缓踱出千蛛殿，众人以为他同叶英一样已自行脱困没有细究，只有少数人知道在千蛛殿中曾经悄悄去过一个黑衣剑客。 李忘生颔了颔首，“此前与师兄会面想冰释前嫌，奈何有奸人从中挑拨，使得我们师兄弟间的误会更深，师兄若有意回返纯阳宫探望家师，定是个好好解释的机会。师兄与中原武林积怨已久，当年的事情理当澄清一番。” 叶英端起了茶盏淡声道：“李掌教心怀此意，想必谢前辈也会明白的。” 李忘生也举杯示意，“承叶庄主吉言，希望如此吧。待贫道返回观中会将叶庄主携夫人到访长安的消息转达给小师叔，他也是期盼许久了。” “有劳李掌教了。”时辰不早，他们若是想在天黑之前赶到万花谷，眼下便该出发了。 李忘生起身微微拱手，“贫道便先送到这里，待二位登临华山，再与叶庄主煮茶论道。” 叶英也欣然离席对他作了一礼，道别之后带着静姝往万花谷的方向策马而去。 “阿英，你和李掌教很是聊得来。”叶英平时不是话多之人，可这一路上倒是和李忘生相谈甚欢。 “只是在剑道上有些心得，讨教讨教罢了。”他淡淡一笑，揉揉她顺滑的发丝，“你与清虚真人似也十分投机。” “我一个半只脚落在红尘里的人，人家问我的也只是红尘事，没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静姝别开眼，临别前于睿还笑嘻嘻地问她讨喜酒喝，顿时问得她极不好意思起来。 眼下他们人还在外面，这喜酒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办呢。 第255章 chapter 255 唇角轻抿，捏捏她忽然发烫的小脸，叶英牵着缰绳缓缓朝长安城南走，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万花谷的驿站，递交了东方宇轩给他们的印信后两人沿着凌云梯下到万花谷中。 早有信鸽自驿站出发递了消息到谷内，两人从凌云梯中出来的时候，只听得一个熟悉的温和男声迎面而来，“叶庄主，家师还在药庐中炼药一时走不开，特地命裴某前来迎接。” 叶英拱了拱手，“有劳裴兄走一趟了。” “谷中地势复杂，夜间行路不便，裴某先带二位去落星湖住下，明日再去会见家师。” 静姝笑道：“多谢裴师兄。” “听说你受了伤。”裴元将视线落到静姝身上，稍事打量，同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看着气色倒是不像。” 静姝老实答道：“来的路上自己配了药，也不知用的对不对。” 裴元轻动着眉，撩起袖袍伸出手去，静姝乖觉地递上手腕，把脉片刻，他点了点头，“用药很是温和，即使无效也无害。” 低咳一声，静姝睁大了眼，也就是说她配错了药？可她的确感觉这两日身上有了力气，怎么会无效呢？ 裴元看着她纠结的神色，唇角轻勾，“你本就气血两虚，只要配伍不冲突，皆是补药。” “静姝此前受了重伤，高烧十日才退，服用聚灵丹后才有所好转。”叶英回忆起当时凶险，握着静姝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身体刚刚复原又伤了根本，真是多灾多难，裴元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日见过师父让他老人家给你调配几剂汤药，这几日你在落星湖好生休养，花海里种了不少奇花异草，灵气浓郁，加上汤药恢复起来会快些。” 静姝赶忙道谢。 裴元摇头笑道：“若是真的想谢，不如拿你与叶庄主的喜酒来谢。”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惦记着她和叶英的喜酒？ 身边的男子抬手微拱，“若是安排好了婚期定会送喜帖来万花谷，届时还请药王前辈和裴兄赏光。” 摸了摸突然发红的脸颊，静姝附和地点点头，叶英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元领着两人到落星湖的雅舍中住下，万花谷内没有华美的建筑，多以木屋为主，屋舍的布置清静淡雅，外围种了许多药草，空气里浮动着沁人心脾的药香，闻得人心神舒畅。 “这位是谷内花圣宇晴，花海中诸多奇花异草均是她亲手栽培。”命弟子整理房间之际，裴元将雅舍的主人引见给叶英和静姝。 不曾想，鼎鼎大名的花圣，居然是个比静姝小上许多岁的女子。 “叨扰了。”叶英做了一揖，静姝也跟着欠了欠身。 宇晴还了一礼，“贵客临门，寒舍蓬荜生辉，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可直管与我说。” 在房间内放下行李，静姝推开窗朝外望去，在凌云梯上她便看见远方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近看才发现真正的水面其实近在咫尺，她所看到的是夜间闪烁着异彩的花草，与环绕着雅舍的落星湖水交相辉映。 第456章 这就是万花的晴昼海。 从西域楼兰到东海蓬莱，从北疆平卢到南海仙山，各地的花草之种被足迹遍于天下的万花弟子采撷到此，加之万花谷气候甚合万物滋长之道，更有花圣花宇晴亲手栽种培植，花海已成海内唯一的花之奇景，花红叶绿，锦绣若海。 叶英走到她身边，轻柔地环住纤细的肩。静姝转过头，看着他闭垂的双眼，余光染上了晴昼海的异彩，她忍不住伸手小心地抚上他的眼角，“真想让你亲眼看看。” 她最喜欢的，就是叶英的眼睛。那双明镜一般的眼，那双清透地仿佛看见人心的眼，现在却看不到了。 当初她就该不管叶英同不同意直接按住他把眼睛治好，兴许那个时候还早，一切都来得及。可整个藏剑山庄上下却仿佛把他的双目失明当作是一种已经被接受的牺牲，没有一个人去想过该怎么治。 她那时强硬一点就好了。 “久闻花海盛名，的确想亲眼见见。”叶英轻缓的嗓音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不过如今只好由你的眼睛先收纳此间风景，来日再同我一一描绘。” 静姝垂了垂眼，“明天让孙老前辈顺便看看你的眼睛？” 如今离年关还有五个月，婚事在明年，万一……能赶上他们成亲的时候呢？ “嗯。” 听到叶英的回应黑亮的眸子立刻弯成两道月牙，静姝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亲，身子却被人抱起来坐到窗台上，手脚一时慌乱地不知该往哪里放，只能愣头愣脑地让人摆弄。 唇上的薄温贴着眉心一路轻吻，细细描摹着熟悉又陌生的轮廓，辗转徘徊在香甜柔润的唇齿间，捧着她巴掌大的侧脸，叶英温声道：“若是复明有望，我希望第一眼就能看见你。” 若早知当初的结果，在剑冢闭关之前他应该好好地，仔细地把她的眉眼刻入心中，才不至如今一切都模糊了。 次日，裴元来给他们带路，引他们去见孙思邈。孙思邈已经听裴元说了静姝的情况，撩起袖子示意她伸手来看。把脉的过程有些漫长，沉吟片刻之后孙思邈道：“气血亏空非一两日可以补足，你先在花谷中住上半月，我让药童每日给你煎汤送药，等脉象有力了一些再看。” 叶英行了一礼，“多谢孙先生。” “静姝姑娘毕竟是吸纳外气的体质，往后少去一些浊气横生地方，听说你们刚从南疆回来，那里战事惨烈煞气极重，时间一长便会侵蚀原本的灵气，是最不适合静姝姑娘待的地方。” “叶某记下了。”掌心轻抚着她细密的发丝，叶英心中涌起一片疼惜与歉疚，如果把她藏得好些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事。怪只怪他当时一念之差，没把静姝带去剑冢。 静姝听了孙思邈的话却忽然心安，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只要她好好待在落梅居就不会有事了？正好，她本就答应叶英，这次回去以后不再出门了。 等孙思邈开好药方交给药童去煎药，静姝忽然把身边的男人推到他面前，“孙老前辈，您能不能看看阿英的眼睛可不可以治好？” 孙思邈和裴元皆是一愣，他们没想到这俩人会有这个想法，江湖流传叶英的眼睛是在闭关时伤的，如今……他沉吟片刻，示意叶英坐下，他小心地翻动略显苍白的眼皮，借着日光将内里的情形看了大概，“叶庄主可否感光？” “略微。”叶英只能隐约察觉到外界似有一些光亮，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静姝紧张地在旁边问：“孙老，他还能看见吗？” “结果有些难说，先得让他能正常睁眼才行，叶庄主的伤口当初应该是没有及时处理，血肉黏合，只怕是无法睁眼吧？” 心头一颤，静姝猛然转过头去看坐着的男人，她都不知道他一直不睁眼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他睁不开，“那这么多年皮生肉长的，是不是……已经分不开了？” 叶英握紧了她发抖的手，语气平稳地出声问道：“孙先生此意可是还有办法？” “此法极为冒险，小老儿也不曾试过，将赘生的皮肉剔除兴许会有希望，可伤口若在别处，深一分浅一分倒没什么大碍，但伤在双眼，深一分便真的看不见了。” “叶某相信孙先生的医术。” “叶庄主若信得过，那便明日午后再来吧。”孙思邈对这般棘手的情况还需做些准备，便同叶英另外约了时间。 叶英起身道谢，环着静姝告辞了。 等从孙思邈的小木屋里出来，他才解了静姝的穴道，刚才察觉到静姝想要反对的念头他便及时点了她的定穴和哑穴，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试一试也无妨，我双目本就失明，若切除的过程出了意外对我也无损失，这点风险我可以接受。” 静姝红着眼，“可若是失败你就再也看不见了，我们想别的办法行不行？要不然……我们不治了！” 叶英轻抚着自己的眼睫，他曾经试过睁眼，换来的却是伤口再一次的开裂，久而久之，他就再不去睁眼了。他轻舒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好不容易说服我，怎么事到临头又说服不了自己？” “我……” “别怕，孙先生医术卓绝，不会有意外。”有力的手臂将她圈入怀中，侧脸轻轻摩挲着她的耳鬓，叶英缓声哄道：“你我之间的遗憾那么多，余生容纳不下，我希望有复明的那一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第457章 等到了和孙思邈约定的时间，静姝求了好一会儿才获许留在边上陪着叶英。孙思邈手上拿着一根金针，这根金针经过特殊处理，尖端挫得极为细平，好像一把缩小数倍的匕首。药王师徒讨论了一番如何下针，就着叶英的眼睛稍事比划，大致定好了落针的位置和走向。 叶英面色平静地躺在斜榻上，孙思邈和裴元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静姝担忧地问：“孙老，不用麻沸散吗？” 皮生肉长，切除的过程一定很疼。 孙思邈摇了摇头，若是麻沸散有用，他自会让裴元备下，“麻沸散药力行遍周身大处，但眼皮的位置很难到达，其中疼痛还需忍耐一番。” 叶英捏了捏静姝的手心，“别怕。” 她反握住他的手掌，握得紧紧的，“要是疼你就拽着我。” 傻瓜，他怎么舍得弄疼了她。叶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面色平静，“前辈，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庄花即将返清复明【←这是什么鬼用词】 第256章 chapter 256 孙思邈行医多年，即便如今年事已高，下针的手却仍旧平稳得不起丝毫波澜，没有麻沸散经不起耽搁，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手速极快地持针沿着眼皮粘连的位置里外划了两道，顿时有一片鲜红溢出。 裴元一手固定着叶英的眼皮一手拿着纱布吸去血水，孙思邈仍在下针，一点一点地割开粘连在一起的皮肉，“叶庄主，眼睛暂时不要动。” 静姝看着那张俊脸上淌开的鲜红双唇发颤，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一个字音，发凉的小手被温暖的掌心包裹，她低下头趴在他无声安抚的掌心里，眼角的水花很快渗入衣袖化为几点暗痕。 等到孙思邈将左右两只眼睛全部处理好，药童端来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反反复复清洗了好几回才把眼周的血色清洗干净。 叶英的脸色有些青白，孙思邈在他的眼睛上覆了一层止血的药膏，用一条白纱缠好，“接下去这几日叶庄主需得尽量多活动活动眼睛，即便出血疼痛也暂时忍耐一番，不然前功尽弃，记得三个时辰清洗一次并换药，至于能否复明等到伤口愈合我们再做诊断。” 静姝连忙应下，等人走开之后才趴到床头小小地唤了他一声，叶英的眉峰轻动，以嗯声作为回应，握着她的手指徐徐吐了口气，此刻收敛心神方才察觉那阵皮肉割裂的疼痛。 但再痛，也痛不过静姝在熔炉之中烈火焚身之痛。 他缓了缓神，在静姝的搀扶下起身，朝孙思邈行礼致谢。回落星湖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静姝唯恐他步伐过快伤口溢血，小步小步走得堪比乌龟，叶英失笑，“不必如此谨慎，我有刻意压制内息流动，气血行进缓慢。” 两人回到了落星湖的小木屋，静姝不由分说把他安置到了榻上，“你躺着吧，有什么事我来。” “我只是伤了眼……” 静姝直直地盯着他，“不许动。” 叶英抿了抿唇，她这般执意倒叫他感觉眼睛上的痛楚散了些许，心中暗叹一声，唇边泛起妥协之后的无奈，“那你过来。” 静姝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当即凑上前，谁知对方手臂一捞直接将她一同揽到了榻上，她下意识就要起身，却被叶英按住，“莫要担心我，裴先生说了他会亲自来送今日晚间的药，你若想要我躺着便陪我好好躺一会吧，你也是需要休息的。” 晚间裴元带着药童过来送药，顺便给叶英清洗眼睛，静姝终于看到了那双睁开的眼，黯淡的眼眸不复当年的清明，甚至沾了一圈猩红的血色，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英？” 叶英看不见，只觉得面上有风。 裴元安慰着有些沮丧的静姝，“如今只是第一步，叶庄主失明多年，即便双眼没有损伤，这么多年不曾见光视力也会退化，此事得徐徐图之才行。” 叶英也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侧身向裴元略略垂首，“有劳裴兄了。” 裴元微微一笑，“好好休养，静姝的药也该喝了。” 想起药童端来的汤药，叶英当即催促静姝去喝药，趁静姝喝药的功夫他又把来花谷之前想好的事向裴元提了提，后者欣然应允，“此事交由我便好，叶庄主放心。” 换了几日的止血药，叶英的脸色格外苍白，伤口渐渐复原以后孙思邈再次给他看了眼睛，意有所指地朝身后的女子说道：“眼周的经脉精妙复杂，不同别处。” 静姝连忙来到旁边认真听，孙思邈捻了几根银针依次刺进叶英的穴道，“外形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的损伤，这属于长年避光之后的视力退化。刺激丝竹空、承泣穴和球后三处穴道，明目利窍，银针刺激的次数不能过多，可用按揉的方法，但要注意力度均衡，决不能用力过大。” 她一条条认真记着孙思邈说的话，末了他又给她一张药方，“种类不多，花谷中都有，现成采摘即可，制成药膏每日早晚给叶庄主在眼周涂抹一些，若是不够再摘就行。” 恢复叶英的视力急不了一时，孙思邈建议他暂时戴上眼纱，以免什么时候突然受到强光刺激造成伤害，他的眼睛多年不用很是脆弱，所有情况都要小心谨慎。 回到住处之后静姝询问了宇晴哪些地方可以采药，有什么避讳等等，随后借了药锄和药篓便打算出门去。 她要去，叶英自然陪着。 第458章 晴昼海中采药的弟子不多，一眼看去反而有不少在花丛中对景作画或吟诗咏叹的文人墨客，万花谷是天下三大风雅之地，有这般景象并不稀奇。 静姝的眼睛四下寻觅，见到有用的药草便采了几株放进叶英手上的药篓，晴昼海的白日可见百花姹紫嫣红，艳丽的色泽填补了黑夜中摇曳的阴影，光是轻轻呼吸一口便能赢得馥郁的香气。 远近觅食的鹿群似是不怕生人，花丛中时不时跑过几只背着松果的松鼠和活蹦乱跳的兔子，有一只还尾随着他们像是要讨食，跟了大半天没跟出什么结果一转头又蹿进花海里不见踪影。 静姝采的药差不多，便和叶英在稍高的小坡上坐了下来，她懒懒靠在他的肩上吹着风，各式的花香或淡雅或浓烈，混杂在一起犹如美酒般甘甜，使人生出微醺之感，“这里真好。” 叶英低头轻吻着她的发际，“你若是喜欢，回去也可以在落梅居种上一片。” “好啊！那我待会儿去找宇晴姑娘要些种子，带回去试着种一种。”静姝忽然提起了兴致，甚至已经在脑海中设想着到时候该怎么安排花草的布局，刚好叶晖把落梅居扩建了，空旷的院子里自然要摆些花草才好看。 她开心了，叶英也跟着微微一笑。 回去以后静姝果然找宇晴要了几包种子，收进行囊预备带回藏剑山庄，她在屋舍前捣药，草汁和花蜜混合，一时间清香扑鼻。 她端着捣好的药汁进门，叶英坐在榻边调息，听到动静便收了内力起身，静姝连忙把他按了回去，“你坐着，我给你擦药。” 小心地取下眼纱，静姝看着那双闭合的眼感慨诸多，指尖沾了少许碗里的药汁仔细涂抹在他眼周，“也不知要多久才好。” 孙思邈也没有给出准话，只说照这个方法若是能好自然会好，至于到什么时候，就很难说了。 “无妨，现在总归比之前好。”叶英眼睫微颤着睁开少许，一抹强光直剌剌地往里冲，刺得人眼前阵阵发黑。 静姝见他皱眉连忙挡住了门□□过来的光，“是不是外面日头太亮了？” 缓缓散去脑海中的晕眩，叶英闭好眼拉下她紧张的小手，“好了，没事。” 孙思邈说叶英的眼睛是能感光的，还不算坏得彻底，只是这么多年不曾用眼睛视物视力减退许多，若是一时受了别的什么刺激，往后便很难恢复了。 以防万一，静姝索性关好门窗放下帘子把他推入床帐，一系列动作听得叶英哑然失笑，“不用这般小心的。” “要的。”她看了眼四四方方的床铺，确认周围光线不再强烈之后才继续给他涂抹药汁，“感觉怎么样？” “尚可。”轻细的呼吸规律地扫过眉心，叶英微微勾了勾唇，伸手把人抱进怀里，怀里的女子似是瞪圆了眼，端着药碗的手也抖了抖。 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静姝呆了呆，蓦地红了脸，“唔……你别欺负我啊。” 叶英心思稍顿，略有所悟之后唇角不由带起一阵深意，他揉着怀中纤盈的腰肢，“青天白日关门上床，该是夫人别欺负为夫才对。” “我……”静姝一时结巴，手拿不稳药碗险些洒了，幸好叶英手快及时接入掌心，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着他直瞪眼，“先……先擦药。” 压了压翘起的唇角，叶英颔了颔首，端着药碗停在静姝手边，清凉的药汁均匀地涂抹在眼睛四周，很是舒服。 等涂完药静姝拿起药碗动作飞快地下床跑了出去，好似背后有饿狼在追，叶英坐在床沿听着那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心情极好。 屋外，静姝坐在小灶前将剩下的药汁倒进锅里熬制药膏，双颊仍是绯红，她仔细听了会儿屋里的动静，确认叶英没跟出来才松了口气。 可没过一会儿又想起孙思邈说的穴道按揉，脸色忍不住微变，她刚刚光是涂了药，还没给他好好揉呢。她看着已经下锅的药汁，秀眉紧蹙，心里无比懊恼。 屋里，叶英正在慢慢揉着眼角，轻细的脚步一靠近，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很快就有几点温软的触感落在眼周，不紧不慢地替他揉着穴道。 药汁的清凉渐渐被一片温热取代，他缓声问：“怎么回来了？” “你刚擦完药，不能欺负我。”静姝轻哼一声，双手推着叶英躺到床上，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揉着他的眼，那张清冷如雪的容颜没有露出任何反抗只有温柔模样，心跳不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忍不住俯下身去，在男人削薄的唇上轻啄一口。 蓄谋已久的双臂揽住她靠近的腰，箍紧了便没打算再让她跑走，静姝红着脸，“孙先生说过每次至少要揉一刻钟的。” 仰唇轻贴她的唇瓣，细微的呼吸带来羽毛般轻扫的触感，落入心头只剩酥麻的痒意。 “这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卷六完 第257章 chapter 257 叶英和静姝在花谷内暂住的日子落星湖时常可见一些文人墨客，只是某一天却意外地看到许多结伴而来的男男女女，格外热闹，问过宇晴后才知道今日是七夕。 七夕啊。 宇晴眼含笑意地看着静姝身后从屋里走出来的男子，“到了夜间人会更多，有情人若定了情便会交换信物或是在花海中放飞一盏花灯以求姻缘长久，叶庄主和叶夫人也可以去看看呢。” 第459章 静姝眸光微微一动，若有所觉地朝后望去，看见一道颀长如玉的身形静静地立在身后，隽秀的眉眼被一圈圈白纱遮掩，但并不妨碍他清冷出尘的气质，“去么？” 清风拂开额前的刘海，叶英颔了颔首，“好。” 盛夏的天远离了南疆那般湿热的季候，长安城中固然艳阳如炙烤，但在万花谷却还可觅得一两处清凉。白天日光太亮，静姝担心叶英的眼睛受不了，所以决定晚上再出门。两人坐在屋里品茶，窗户敞开着刚好能看到花海里三三两两走动的男女。 花瓣的清香随茶烟四溢，静姝小口小口地啜饮，不一会儿就见了底，“这花瓣泡的茶真好喝。” 今日宇晴很忙，她带着弟子将晒在落星湖院子里的花瓣一个个分装，听他们说起，这些花瓣装好之后是要售卖出去的，或做香囊或泡茶用。 “你若喜欢，可以带些回去。” 静姝弯了弯眼，“我怎么觉得我是专门来宇晴姑娘这里淘宝贝的？” 前不久还讨要了几包种子，这会儿又惦记上她的花茶了。 “这花香并不罕见，回去之后让侍女采摘相应的花瓣如法炮制即可，若想用现成的，可以向宇晴姑娘购买一些。” 他二人在花谷中休养，没有事务缠身日子十分清闲，静姝向裴元借了几本医书，宇晴调配的花茶也被她借机研究了一番性味，对功效和香韵兼备的花茶自然赞不绝口。 “也是。”静姝点点头，“落梅居里的海棠总是落那么多花瓣，浪费可惜，正好可以拿来用。” 语气忽然一顿，她眼神幽黯，很久以前总有一个天真浪漫的身影喜欢收集飘落的海棠，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 手背覆上一片宽厚的掌温，静姝从过去的回忆里挣扎出来，冲他笑了笑，“以前绿萼还在的时候，她总是把掉下的花瓣收起来，然后缠着我教她做几个香囊。后来她不在了，那些花瓣大多都弃了。现在一想，其实拿来泡茶沐浴制药都不错，花蜜也可以试着采一采。” 叶英的心思渐渐凝起，绿萼惨死之后，静姝就没再留人贴身伺候，如今落梅居的侍女她也用不着几个，不知是不习惯还是以前留下了阴影，不敢跟其他人交往过密，“既如此，往后便吩咐浮仙将落下的海棠收起备用吧。” 静姝点点头，“可惜了那棵海棠不结果，不然还能当水果吃呢。” “那就再让浮仙移栽两株寻常的海棠在院子里。” 乌黑的眼眸一瞥神色自若的男子，不由道：“浮仙是女子，你怎么什么事都叫她做呢？” 叶英知她是玩笑话，却略有深意地问：“你以为浮仙如何？” “她做事很细心，嬷嬷挑中的人自然是好的。”静姝诧异地看着他，细究起来脸色比他更为深沉，“你觉得浮仙怎么样？” 叶英诚然道：“办事周到，你若是觉得她做得贴心，把她调回身边伺候也可。” 静姝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他追问缘由，却听小女人鬼鬼祟祟地趴到耳边说：“前车之鉴，不能把喜欢阿英的人放在身边经常伺候呢，万一哪天动心了怎么办？” 叶英的脊背蓦地一僵，耳边喷薄的热气似是女子在嬉笑，静姝动作极快地退回原位，自顾自地斟着花茶慢饮，欣赏着男人满脸的莫名。 眼见叶英回过神后伸出手来，静姝眯着眼早有准备地避了开去，一手落空叶英直接收掌将那个想逃开的身形用内力包裹着卷回怀里，“我只要你一人。” 细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心口，“你知不知道浮仙喜欢你？” 叶英有些难言，摇了摇头。 啧啧一声，静姝搂着他的腰懒懒地闭上眼，“浮仙原先姓梅，她说是为了报恩才来伺候你的。” 梅姓让叶英的神色微微一顿，想起一些往事，前后一串联便明白过来，原想将浮仙调回身边被静姝一句“喜欢阿英的人”拨弄没了，正打算将她调远些免得静姝猜忌又被浮仙的身份绊住心思，前后都被静姝拿捏得死死的，心中唯有哭笑不得。 看着叶英变幻不定的神色，静姝也不打趣了，直言道：“浮仙喜欢你自然会面面俱到想得周全，当落梅居管事挺好的，不直接伺候人也不算贬了身份，所以贴身伺候还是免了。” 叶英抿了抿唇，“那我让嬷嬷给你重新挑一个侍女，你身边得有人时刻陪着才好。” 庄内女眷唯有静姝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我有你就够了。” 掌心抚着纤长的发丝，叶英低下头去抵着她的前额，轻声问道：“你在害怕吗？” 静姝收起嬉笑的心思，守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绿萼是这样，当初在扬州的那些暗卫也是，还有那个……叶英说她忘了的人。 “嗯。” 双臂收拢紧了紧怀抱，叶英沉声道：“静姝，事情已经结束了。” “我明白，如今只想给自己提个醒，且绿萼若是知道有人占了她的位置就该不高兴了。”静姝叹了口气，仰头看见叶英皱起的眉，便伸手捏了捏他的侧脸，“别皱着脸了，很显老的。” 叶英眉心微动，无奈地舒展开来，“我只希望往后你能开心。” 纤细的手臂搂上男人修长的脖颈，静姝在那双薄唇上轻啄一口，“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开心？” 她现在当然比之前开朗很多，他只不过想让她更无所顾忌一些。 第460章 到了夜里，花海里果然灯火如昼，静姝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人头攒动，“许愿的人可真多。” 叶英从后拥住了她，附耳的嗓音如温柔呢喃：“可想许愿？” 静姝眨眨眼，乌黑的眸子滑过一丝狡黠，“好啊，不过花海里人这么多，那么多愿望织女娘娘肯定听不过来，不如我们放去别处，离织女娘娘近些，能抢先一步就好了。” 薄唇泛起一丝笑意，叶英带着静姝去花海附近的行脚商处买了盏花灯，就在静姝正思考着去哪里放花灯的时候，叶英忽然揽起她的身子离开地面，夜风倏地将她的披风吹开，乌黑的眸子看着满脸惊诧的商贩离他们越来越远，再仰头看见惊起的风拂开男子月朗风清的面容，不由窝在他怀里痴笑起来。 叶英一路带着她跃上三星望月最高处的摘星楼，缓匀呼吸之后才问道：“此处够近了吗？” 花灯升得慢，从晴昼海到这个高度不知要多久，眯眸看着头顶的弦月，静姝弯了弯笑眼，“够了够了，织女娘娘一定第一个听见我的愿望。” 她忙不迭地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叶英揽袖替她挡去往来的山风，顺利地点起了火苗，她小心地护着烛火放进灯罩，手一松就看见它徐徐往上飞去。 皎洁的月色和万千星光之中，那一抹烛黄显得格外惹眼，静姝目送着摇曳的灯火逐渐升空，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个愿望。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腰上忽然一紧，叶英清冷的嗓音透着暖意，“许的什么愿？” 静姝好笑地偏头看着男子垂在鬓边的俊容，“说出来就不灵了。” 薄唇贴近吻上她柔软的唇，叶英低笑一声：“傻瓜，已经灵验了。” 黑亮的眸子滑过一道亮光，她转身搂上他的脖子回应他的吻，浓烈的情感化为炽热的纠缠，过往的风被无形推开，绕过相拥的两人奔向沉沉大地。 空中的烛黄从一点变成两点、三点、四点……数不清的灯火鼓吹着灯罩扶摇而上，跃出山峦升向高空，夜幕被灯火铺就，无边的暖意渲染着清冷的夜色。 迷离的眼眸从意乱情迷中微微睁开一丝眼缝，只见夜空下的万家灯火，环腰的手忽然带着她跃出摘星楼的屋顶，飞身坠入浮动的灯海，错身而过的灯火迷了眼，静姝抱紧叶英的脖子，耳畔风声飒飒，她一点都不害怕，她知道她在他怀里，那就是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两道相依的身影从清冷孤高的夜空回到暖意熏染的尘世，回去的路上叶英仍抱着静姝，尖尖的下巴在他肩窝里轻蹭，柔软的唇在颈间啄了一口，他无奈地一捏她的细腰，后者小脸顿时一红，目光烁烁地看着他，“阿英，我的愿望真的灵验了吗？” “嗯。” “那你说说是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 静姝咧了咧嘴，“还拿我的话唬我，其实你不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对不对？” 叶英心中不由失笑，他揉了揉古灵精怪的小脑袋，唇边渐渐染上些许深意，“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你我之间也定会长久。” 黑亮的眸子闪过一道深邃，静姝搂着他的脖子补充道：“生生世世，长长久久。” 今生不够，还要来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光阴几度逐流水，流水何曾忘光阴。侠士叶英在万花对女侠顾静姝使用了传说中的【万家灯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灯火掩映之间，若是见到了决心追寻一生那个人，不免驻足久视凝望…… 【土拨鼠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万家灯火真好看啊qaq 卷七：何求行客留总有初心至白首 第258章 chapter 258 叶英和静姝在万花谷中住了近一个月，等到孙思邈觉得静姝的气血恢复才离开，临行前叶英的眼睛仍是没有起色，静姝准备了很多药膏留待日后，叶英也从裴元那里拿到了他所需要的药方，交给静姝仔细收好。 知道他们要去华山，裴元转告了孙思邈的叮嘱，让他们不要在山上停留过久，冰雪严寒，静姝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 上山之前，静姝在长安城中置备了一些厚实的衣物，华山终年落雪，即便眼下是暑热难当的时节，山顶上也还是冷的。离开了文人聚集的风雅之地，坐车在山道上缓行的时候只见沿路虔诚的道徒，穿着蓝白相间的道袍，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山上走。 华山纯阳观，是天下所有修道之人心中的圣地。 在山门前报了名号，立刻有人领着他们进观，想来是李忘生事先安排过，在三清殿中等候片刻，便见李忘生与其余的纯阳五子齐聚，朝他们拱手作礼，“叶庄主，叶夫人，恭候多时了。” 叶英一一问候，静姝同他们都是见过的，点头便算招呼。 李忘生一开始就注意到叶英蒙了双眼，便问：“叶庄主的眼睛……” 淡淡地笑了笑，“请药王孙老前辈稍事诊治了一番。” 叶英当初为求心剑自刺双目，如今心剑已成寻回视力当然皆大欢喜，李忘生拱了拱手，“小师叔在论剑峰，我等引你们前去。” 静姝一时还奇怪他们明明知道她认得路还要这么客气，直到一行人到了论剑台前才稍事明白。 看着雪地里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老人战作一团，道袍翩飞间真气激荡，出剑的速度快得难以置信，场面十分焦灼，最后还是灰色道袍的人以半招之差落败。 第461章 “师父的剑法还是如此精妙，让人堪之不透。” “小师叔将义肢用得愈发熟练了，看他御剑的身手完全分辨不出这只是义肢。” “……” 听着纯阳五子之间的议论，静姝转过头，看见叶英似是也将方才的打斗侧耳听了个仔细，如今还在回味，这一群见到高手过招便走不动的人，真是…… 底下一群人还在相互谈论，台上的人却不干了，灰袍道人气呼呼地瞪眼，“臭驴蹄子，今日我徒儿回来看我，你就不能长我几分面子！” 吕洞宾含笑道：“不巧，今日我的徒儿也在，还是下次吧。” “那来来来，下次到了，我们再比一回。” 瞧着那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提剑就要再砍，台下一道白色的衣影连忙跑了上去，“师父！” 静姝虽然不懂那些高深的剑法，但她方才见吕洞宾周身真气迂回，显然不是用了全力，她的师父却是正儿八经地出手，她知道自家师父同纯阳子之间的实力差，哪有硬逼着人家认输的？ “诶，乖徒儿，你可总算回来了。”见到自己的宝贝疙瘩，罗云翊立刻丢了手中的剑，眉开眼笑地来到她面前，“快让为师看看，哎你这丫头怎么瘦了这么多，叶家小子怎么不把你养得胖一点，藏剑山庄那么多钱放着干什么用去了……” 静姝哭笑不得地按住絮叨都还没絮叨完就开始数落的人，“师父，我挺好的。” 罗云翊绕着她来回走了好几圈，眉头皱得老高，“看着好是好，就是太瘦了，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瘦得跟猴子似的。” 叶英和纯阳五子也先后上了论剑台，听到他们的对话，隐约明白静姝愈发伶俐的嘴是从哪里学来的了，上前恭敬地作了一礼。上山之前静姝特地跟他说了自家师父的道号，免得他不好称呼，“晚辈见过忘尘真人，纯阳真人。” 哼，知道把他放在臭驴前面喊，还算懂事。 罗云翊知晓叶英这些年的境遇，瞥看了他几眼，内心啧啧一番，当初他在扬州第一次想带走静姝的时候就看出来她不肯走大半是因为叶英，如今看来当真是孽缘一段，“我的乖徒儿一直都很依着你，你可别趁机欺负她。” 叶英牵过静姝的手，“她是叶某最珍视的人，断然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小脸一红，静姝眨眨眼，有些羞窘地往他背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明灿的眼眸，带着幸福的笑。 罗云翊哪还看不出来自己的小徒弟心情多好，垂在身侧的手摆了摆，刚刚看见叶英的第一眼他便想起自己另外一个徒弟，不由嘀咕道：“那个臭小子要是也能回来就好了。” “玉魄乃天地间应运而生，一朝玉碎回归天地，也是道法自然。”吕洞宾在旁抚着长须，视线却不着痕迹朝叶英身上瞥了一眼。 叶英迟疑片刻，上前一步交出袖中一样物什，他们在花谷逗留许久也是因为有一样东西需得从杭县送到长安，静姝在城内购置衣服的时候他便顺道去了趟叶家商行将此物取来。 这是冷玉死后唯一留下的东西，且他生前从未离身。 静姝知道他去取了东西，却不知取的什么，只见那个长长的布囊解开，露出一柄一尺长的折扇，雪地里的银光增添了它的辉芒，她觉得分外熟悉。 “忘生。” 李忘生从五子中走出一步，躬身行礼，“弟子在。” “将此物供奉于太华池，命人仔细看守。” 静姝看着李忘生从叶英手里接过折扇，和卓凤鸣匆匆离去，心中还有片刻的恍惚。 一群人站着说话不方便，就到了论剑台不远处的一间茅舍里，小小的屋舍里容不下太多人，纯阳五子剩下的几个直接被吕洞宾挥挥手赶回去了。 静姝很自觉地去找茶具泡茶，忙活了一阵才端着四杯热茶回到三人身边，天寒地冻，她的脸颊好些发红，靠着屋内的暖炉才稍稍好了些。 “你这身体差不能说差，但也算不上好，看来是不能在华山上陪我这老头子了。”罗云翊早就发现静姝耐不得寒，凑上前来在她肩上一拍，万花工圣给他按的手臂果真栩栩如生，内里有真气催动起来十分灵活，完全看不出是对义肢。 静姝暗暗佩服万花机关术的同时身体也觉得暖和了起来，她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笑道：“谢谢师父。” “江南那地方气候确实不错，就是人多眼杂，比不得这里清净，你既然选好了自己的路，就得多加小心，回避那些是是非非。”罗云翊起先还有些抱怨的语气，到了话末却说得十分严肃。 “前辈放心，晚辈定会护她周全。” 提到这儿，罗云翊没好气地睨了说话的人一眼，“莫说这个，你要真护得好，我的宝贝徒弟哪用受之前那茬罪。” 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徒弟，转眼便折了一个，真是造化弄人！ “师父。”静姝赶忙止住他的话头，仍是看见叶英脸上一闪而过的歉疚，她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袖，不想让他多想。 叶英反握着她的手，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他没遵照老前辈的话，放她和自己分隔两地那么多年。 “小儿女之间的事你一个糟老头管那么多做什么。”吕洞宾在一旁笑着出声，“她命里有此一劫，躲也是躲不过的，且有些东西本就要患难与共才会看得真切。” 罗云翊不大服气地哼了哼，看着叶英和静姝两人双眉时紧时松，他哀叹一声，算了算了，这丫头一看就是跟定了叶英的，小的时候劝不动长大了更是劝不动，“也罢，事情过去了我就不再提了，你们两个也是不省心的，说吧，什么时候办酒？” 第462章 嗯？ 前一刻还准备听训，后一刻叶英和静姝都有些怔住。 见他们不说话，罗云翊顿时皱起眉，“于睿那丫头月前回来不是说你们已经在准备了吗？难道还没定？你们怎么不瞧瞧自己的头发，都什么岁数了还拖着呢！” 叶英轻咳一声：“时间定在明年，等一应事项办妥就会派发请帖。” “我就这一个徒儿，要是她嫁得不够风光唯你是问！”罗云翊说着话，听得吕洞宾在旁边无奈地摇头。自打玉魄被天道收回，自己这位老友便越来越没有修道之人的自觉，真不知是好是坏。 罗云翊说什么叶英便应什么，俨然一副老丈人嘱托女婿的模样，等到叶英全盘应下，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前丁点儿的不快也跑没影了，“来来来，乖徒儿，为师有话对你说。” 静姝起身跟他进了里屋，身后一道内劲将门帘捋平，里外的声音便被阻断了，“师父有什么话要对徒儿说？” 罗云翊的表情很是严肃，“丫头，等你回了江南便安安稳稳过日子，万万不能再干有违天道的事。为师知道你没有向道之心，然生死有命天道可畏，你也在道法之中，这些年的苦便当是个教训，莫要再伤到自己了。” 手指微微收紧，静姝点了点头，“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罗云翊看着她比寻常女子都要瘦弱许多的身形难免心疼，“你的身体被尸毒伤了根基，如今没有玉魄，即便有孙思邈给你调理也比不得从前，回去后用为师教你的那些阵法将家中布置一番，懂么？” “徒儿明白。” 外屋里，罗云翊带着静姝走后便只剩下叶英和老神在在坐着的吕洞宾，里头的说话声被内力阻断听不见一丝一毫，叶英正在心里犹豫，就听对方语气和善地开口：“叶庄主有话便问吧。” “让前辈见笑了。”叶英自知自己的想法瞒不过此等道法高深的前辈，于是直言道：“冷玉……可还会回来？” 吕洞宾缓缓说道：“玉中精魄散尽，如今只剩一个空壳，将它供奉在太华池中的确有让它重聚精魄之意，但若要精魄再次成形，需得漫长的岁月，恐怕叶庄主和叶夫人今生是与之无缘了。” 第259章 chapter 259 无缘再见。 许多事情随着这个结论画上止号，叶英心底满是复杂，“敢问前辈可知静姝的双亲现在何处？” 当年的事情唯有乌蒙贵最是清楚，可如今乌蒙贵身死，静姝的生母又不知在何处，若是这些世外高人能通过卜算之术推测静姝的身世，那便最好不过。 白眉微微一动，吕洞宾捋了捋长须，“天为父，地为母。” 这个答案超乎叶英的意料，看着他脸上的震惊，纯阳子捧起拂尘缓缓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四个字：道生万物。 罗云翊在内室跟静姝单独说完话后出来，看见的便是叶英沉思许久的模样，他知道静姝身体不好，想留在华山上过夜是不可能了，只是看着身旁乖顺的小徒弟，心中好是不舍。 他摸了摸那头白发，“丫头啊，回去以后自己保重，别到处乱跑，要是念着我把老骨头，写信过来我去看你，华山和西湖那么远，你来来回回又多些劳累。” 知道老人家向来把她当孙女疼爱，静姝眼角微湿，轻嗯了一声。 罗云翊叹了一声，转头便瞪着那厢站起来的叶英，“叶家小子，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看着！” 叶英握紧了静姝发凉的小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长安城中歇息了一夜，天亮以后两人取道江南，踏上了返回藏剑山庄的路。一路上静姝每天坚持帮叶英按揉穴道，光线合适的时候会拉着他下马走走看看，时不时地拿些色彩鲜亮的东西在他眼前晃。 行至岳州时叶英带着静姝乘船去了趟君山，郭岩听门下弟子来报有些欣喜，大步迎了出来，见面看见他眼上蒙着的纱布还惊奇一番，随后才一抱拳，“叶庄主真是好久不见了！” “之前承蒙郭帮主仗义相助，叶某与内子特来道谢。”叶英抬手郑重地行了一礼，静姝在旁同样欠身致谢。 郭岩连忙虚托着叶英的手臂，“举手之劳罢了，君山弟子一直紧盯十二连环坞那些水贼，见不得他们有扰民的行径。” 两位门派的掌权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就最近江湖上的形势一说，他们似有别的事要商谈，静姝便先去别处走走。离开了聚义堂，她站在君山总舵的栈道上轻吸一口气，视线所及之处可见不远处的竹楼。 丐帮老夫人正在照拂着竹楼前的花草，听见后方有弟子的拦路盘问声便让人放行。轻细的步子缓缓来到康华真身后，她仍在仔细擦拭绿叶上沾着的泥水，“叶夫人在南疆可诸事顺遂？” 静姝看着面前躬身打理花草的老妇人，微微垂下眸，“尚可。” 总归是保住了她这条小命。 直到每一片叶子都露出本来鲜绿的色彩，康华真才将手里的帕子交给旁边的侍女去清洗，主楼前的花草并不多却格外有生气。见那双乌黑的眸子似有若无地停留在花草之上，便道：“叶夫人，里面请。” 静姝行了一礼，便跟在康华真身后进了竹楼，侍女们奉了茶便被屏退了，康华真弯起和善的笑眼，“叶夫人是有事要问吧？” 她抿了一会儿唇，才道：“前往南疆的路上多谢老夫人未卜先知，出手相助。” 第463章 康华真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落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静姝低下头，“老夫人之前在残雪上刻下的阵法对我很有用，也谢谢老夫人了。” 康华真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次在南疆知道了一些事，有关我的身世。”静姝握紧了手，乌黑的眸低垂着看着泛白的指节，“万花谷主同我夫君说，我的生母可能来自东海尹家，传闻丐帮的老帮主便是出身东海尹家，我想……也许老夫人您会知道一些消息。” 见静姝道明了来意，康华真第一次久久地打量着她的容貌，笑道：“你和天赐的二姐，有九分像。” 乌眸中眼波震颤，尹天赐的二姐，果然是尹家。 康华真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我第一次见到天赐的二姐，她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尹家历代修行周易秘术，她年纪轻轻却已经继任先天一派成为宗主，后来因为一些恩怨纠葛，天赐带我离开东海来到中原，如今的境况已是不得而知了。” “不知老夫人可知，开元元年，老帮主的二姐是否来过中原？”静姝算着时间又道不对，“应该在开元元年之前。” 开元元年。 康华真的脸色微微一变，尹天赐和她也正是那一年逃离东海来到中原的，她压了压翻涌的回忆，摇摇头，“那两年的情况太过混乱，我并不清楚尹家二小姐的行踪，不过后来听天赐说起，我们刚到中原的那一年他曾见过尹家的救急记号，但按记号找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那一年刚好是开元元年。” 静姝是开元元年早春出生的，那个女人怀上她应该在之前的景云三年，虽然不确定尹家二小姐是否来过中原，但这也基本可以推断了。沉默片刻后，静姝问道：“老夫人可知老帮主的二姐有无家室？” “尹家姐弟当时都不曾婚配，如今倒难说了。” 话音落下之后是久久的沉默，静姝的神色十分僵硬，若是如此，那她可能真是乌蒙贵的女儿。 见静姝的脸色很是难看，康华真宽慰道：“尹家位列东海三大家之一，家族世代的纠葛远比你想象得要多，你在中原有藏剑山庄庇护自能一世无忧，若非必要还是别去蹚那遭浑水了。” 康华真也是为了静姝好，即使她真是尹家的女儿，但她生父不详，若是贸然去东海寻亲，还会让生母背上未婚生子的罪名，尹家那般的世家大族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到时候她的处境只怕会很艰难。 “……我没打算去东海。”静姝停顿良久，起身向康华真作了一礼，“多谢老夫人解惑，冒昧前来打搅老夫人清修还望多多海涵。” 康华真看着她在心里微叹一声，摇头道：“叶夫人不必客气。” 从老帮主夫人的住处出来，静姝的眉心拢了一丝淡淡的忧愁，她有些恍惚地走在栈道上，炎炎的暑热擦身而过，栈道的尽头是一抹有别于夏日苍翠的亮黄。 她停下脚步看向站在那头等候的男子，听到她的脚步对方缓缓转过了身，清冷的面容上有独属于她的温柔。 这个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在她所有彷徨无助的时刻给她带来安定。 静姝眸光微晃，迈开脚步走向栈道尽头，步伐越走越快，脚下像是带起了一阵风，最后小跑着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 叶英环着精神恹恹的女子，来君山的事他没有提早告诉静姝，方才他和郭岩假意有事相商，不过是给她一个机会去问清楚真相。虽然从南疆回来以后静姝一直没提，但若她真的在意，她定会在这个时候去询问老帮主夫人。 事实证明，她的确在意。 “事情说完了？” 叶英轻嗯一声。 “那我们回家吧，我想家了。” 想家二字，涵盖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抚了抚怀中纤瘦的脊背，叶英揽着她飞身下了半山腰的栈道，码头上来时的船夫还等着，两人同郭岩告辞之后便登船出发。 静姝看着两边退开的流水，蜷着身子缩在叶英的臂弯里，直到君山的轮廓化为一个黑点才传来她闷闷的嗓音：“我还是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叶英轻抚着她渐长的发丝，心神随着她的话思考了数种可能，片刻之后他才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道：“华山上我也问了纯阳真人，他只道天为父，地为母，兴许是让我们不要执泥于此。” 道生万物，世间生灵无不为天地所容纳，她的存在亦是如此。 乌黑的眸子微睁，末了才轻叹一声：“想得真开。” 若不是当时各大门派在场的人都被自家掌门勒令封口，只怕这会她是天一教主女儿的消息已经传遍中原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叶英沉吟片刻，语气带了几分猜测，“玉魄是天地之间的灵物，兴许是乌蒙贵找到你母亲种下玉魄才让她怀上的你。” 他依稀记得当初孙思邈给静姝诊脉之后说过，静姝可能并不是自然受孕出生的，照这样说来也许静姝并没有父亲。玉魄无形无相，成形时能够借用亲近之人的相貌，所以静姝长得像她的那位“母亲”，而后来冷玉出现，他的形容又无比肖似自己。 仔细一想，叶英愈发觉得有此可能。 闻言静姝沉默许久，小船穿过一丛丛蒲苇到达另一片开阔的水域，隐约可见岳州城内繁华的街道，她忽然攥住了叶英的衣袖，颇为紧张地问：“阿英，你说以后我们若是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我这样？” 第464章 叶英一怔，“应当……不会，纯阳真人已经言明我们和玉魄的缘分已尽。” 心底松了口气，静姝垂眸道：“不会就好，我可不想我们以后的孩子跟我一样受罪。” 第260章 chapter 260 从岳州到杭县的路并不近，两人打算在中秋之前返家路上便没再耽搁，路过扬州的时候倒是停下来看了看。远望着城中阔别许久的建筑，静姝心中有些感慨，当初天一教在扬州制造出那一场祸事后也不知揽月楼后来怎么样了？ 叶英站在静姝身边微微抬眼，日光正亮，眼前一片茫茫。静姝察觉到他抬手遮眼的动作，连忙伸手挡在他头顶，“不是说好了白天不要睁开的吗？” “只是突然想看看。” 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希冀，她紧张兮兮地凑到他眼前，“看到了什么？” 近处有团模糊的人影摇来晃去，叶英一时失笑，搂着在他面前乱晃的小女人往前走，“不是想回揽月楼看看么？走吧。” 距离天一教大闹扬州城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街道早就恢复了昔日的繁华，迈过揽月楼的门槛迎客小二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确认自己没看错，正要大叫一声便被静姝摇手压住了，“掌……掌柜的！” 楚穆招呼着堂内的食客正忙，听到小二叫唤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诶……叶庄主？东家！” 静姝微微一笑，大堂里的喧闹盖过了楚穆的惊呼，她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方连忙会意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到二楼的雅间，“我们只是路过，用过午膳还要接着赶路呢！” “好好好，小的这就吩咐厨房给您二位做！” 楚穆忙不迭就去厨房打招呼，他走之后，静姝靠在临着大堂的窗栏边往下看，“我还担心揽月楼的生意会因为当初的事打了折扣……咦？” 她讶异地看着角落里添置了些稻草扎着的玩偶，还有一个个小屋子，那些东西放着做什么？ 喵。 乌黑的眸子对上一双异色的猫瞳，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正对着静姝所在的窗栏叫唤，她心下难免震惊。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毛球扎成一堆，食客中多有富家小姐，看到这场景饭菜也没了胃口，放了碗筷便去逗弄那些猫儿。 静姝不由露出欣喜之色，“是它们呢！” 叶英走到她身旁也听到了下方连绵不绝的喵呜声，他想起之前静姝曾经送过菲儿一只品种名贵的波斯猫，当时她还连带着把波斯商人手里的猫全部买了下来。 静姝看到一团白影蹿上楼道，下意识地便开了雅间的门朝那个方向看着，不一会儿小毛球就蹿到了她面前亲昵地蹭着她的鞋尖。她弯腰将小东西抱了起来，“呀，胖了。” 第一天把它们带回揽月楼的时候除了糖糖别的都枯瘦如柴，期间还病死了一只，没想到一年半过去它们的毛色都不同以往了，看起来个个鲜亮，“看来楚掌柜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了。” “哎唷祖宗们，你们怎么都上来了？”楼道里传来楚穆苦恼的声音，他小心地驱赶着猫群，好不容易才把它们赶下去，他端着新沏的茶水走进雅间，看到窝在静姝怀里的小白球，“我说它们怎么都上来了，原来是认出主子了。” “这段时间有劳楚掌柜一直照顾它们了。”静姝问起这一年半的情况，楚穆一一回答。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您出了事，且后来……尸人的身份曝了光，生意的确不好做。”楚穆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容白皙的静姝，这么一看，好似比之前多了不少血色，“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扬州城里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忽然说起叶庄主和您的故事，说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 说书先生？ 楚穆嘿嘿一笑，目光在两人之间颇有深意地转过一圈，“您可别说，那段时间没生意，小的也去听过几回，在场的夫人小姐居多，效果相当好。说书先生说完这故事之后，就有人把它编成话本子在书商那里卖呢！” 静姝呆了神，“什么话本子？” “小的买过，这就给您拿来。” 叶英在旁微微咳了一声，静姝在楚穆走后很久才回过神，“这事你知道吗？” 他摇了摇头，“不知。” 楚穆来回飞快，把厚厚的一沓书册递到了静姝跟前，她脸色微变，“这么多？” “是啊，这是一套的，整套买可以省其中一本的银子呢，主子若是想看，小的就让人给您买套全新的去。”楚穆笑眯眯地说，“那说书先生口才当真不错，店里的生意冷清了几个月，后来有了那位说书先生，再加上主子在扬州的时候做的都是行善积德的事，所以渐渐地客人就回来了。” “这些猫原本是打算送出去的，可它们赖着不走，送走的第二天就跑了回来，小的发现它们在这里特别招些夫人和小姐喜欢，便搭了专门的猫舍给它们休息，它们倒是不怕生，有客人在的时候还会陪客人玩耍，慢慢地咱们这的生意又火爆了回来。” 静姝逗了逗怀里的白猫，小东西一翻身露出软软的肚皮好似伸着懒腰，她好笑地揉了揉它软绵绵的小肚子，“这样挺好，别让客人伤到它们。” “小的明白，主子不在，伙计们都是把它们当主子供的，小的还请了个专门养猫的人照顾它们。” 弯了弯眼，静姝直到杂役们上了饭菜才把猫儿放回地面，“乖，去玩吧。” 第465章 叶英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似她刚刚揉那只猫儿一般，“这下你不用担心了。” 两人用过午膳，临走之前叶英带着静姝上了阁楼，他们往后可能不会再来，既然途径此地刚好可以趁这时候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带回去。 推开房门，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上次揽月楼大火把所有能烧的东西烧作飞灰，重新添置之后没有什么紧要的，静姝四处转了转，收了几样她之前用来刻画阵法的道具装进行囊。 叶英顺手接过了沉甸甸的行李，他们一路回庄，行李反而越来越重，他思考片刻，“赶了那么长的路，扬州到杭县已是不远，中秋还有三日，最后的行程我们走水路。” 坐船可以休息，正好可以缓缓一路骑行奔波的疲惫。 收了两间房的杂物，静姝走向尽头的最后一间，叶英在她身后微微顿下脚步，那间房是…… 倒灌而入的风将散落的宣纸托离地面，静姝站在门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摆设有些发愣，许久之后才弯腰捡起吹至脚边的一张纸，第二张、第三张……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她倒背如流的清静经。 叶英隔着门槛听她收拾着地上的纸张，抿紧了唇不作声。 等到地面恢复整洁，静姝的手边已经摞起了厚厚的一沓经文，也许有上千张，她盯着白纸上笔笔急切的墨字，沉默许久，“我能把它们也带回去吗？” 经文太多，静姝让楚穆找了个箱子将它们装好，由杂役连同所有行李挑去了码头，原本叶英以为静姝会问起那些经文是怎么来的，但她上了船以后便懒懒地靠在船舱里看起了楚穆买的话本子，甚至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天黑才停下。 叶英不由问：“写得如何？” 静姝抿了口茶，“还行，从我刚被娘亲抱养开始大事一件不落，我才看到你出关那年呢。” 她坐着看了一下午，翻页的速度不算慢，那的确是写了很多。 静姝拍了拍旁边还没看完的四五本分册，“背后写书的人有些意思，连我小时候遇上霸刀山庄的经过都道了个大概，还有我去琼州那会被四庄主私下调侃跟二庄主登对那句话呢。” 叶英面色微异，四弟……不像是会写话本子的人，“兴许是二弟。” 叶晖百忙之中抽空倒腾兄嫂的话本子，真是难为他了。 一天两夜的水路，到杭县的时候刚好是清晨，他们谁都没有通知，叫了脚夫抬行李，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湖畔长街，这次离庄前后三月有余，如今西湖里丹桂十里，随风送来阵阵浓郁的香气。 来到山庄大门的时候，因为没有事先通知，守卫弟子十分惊讶地行礼，“大庄主。” 叶英颔了颔首，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牵着静姝的手便进了庄门。叶晖收到消息赶去的时候正好两人还没走进落梅居的院门，“大哥，你们一路可好？” “都好。” 兄弟俩说话，静姝却在院门处进进出出走了个来回，有些不太确定地打断他们的话，“二庄主，这是……落梅居？” 当初叶晖说要修缮一番的时候她只见过书房的图纸，眼前这个偌大的庭院实在和过去相差甚远，要不是那棵参天的海棠，她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叶晖眯着笑眼，“感觉如何？” “嗯……嗯，很好。”看着那栋三层楼高的建筑，华丽大气，曾经前院的位置还不到眼前的三分之一，后院一时还看不见在哪，叶晖简直就是趁他们不在的功夫把整个落梅居都拆了重建。 叶晖直接把两人领到了那幢楼前，“听说你们一时不急着回来，所以我就让人把后院全给推了，前院这边一楼的陈设已经布置好，二楼的书房大体还是同以前的样子，时间匆忙，里面置了床榻，你们暂时先住那里，三楼还没布置便先空着，留着你们日后有别的用途。” 静姝仰起头看着厅门前的牌匾，“天泽楼？” 叶晖冲她挤挤眼，“这可是大哥题的。” 静姝当然认得叶英的字迹，朝他望去的时候手心刚好被人温柔地牵起，“你能回到我身边，便是上天赐予我的恩泽。” 小脸没骨气地红了红，咬着唇嗡声道：“你也是。” 上天对她不知有多少眷顾，才让她遇见这个叫叶英的男子，和他相伴一生。 第261章 chapter 261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情人终成眷属，叶小晖亲眼目睹 叶晖在旁边咳了咳，打破了两人之间温馨的气氛，“大哥，你们一路回来定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休息，有什么吩咐就让人传个话。” 新的一天才刚开始，山庄里有很多事情要忙，叶晖离开之后罗浮仙搀着秦嬷嬷走了上来，看到叶英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秦嬷嬷忍不住眼圈一红，“庄主平安回来，老奴也就放心了。” “让嬷嬷担心了。” “哎，庄主回来了就好，稍事歇一歇过会儿记得去老庄主和老夫人那儿坐坐，虽然三庄主他们说了您没事，但老夫人见不到庄主回来心里总归放心不下。” “既如此，我们先去母亲那儿吧。”叶英让罗浮仙安置好他们带回来的行李，便牵着静姝的手转身出了院门往松涛苑去。 叶孟秋和妻子正在用早膳，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方才压下妻子激动的情绪，小厮就通传叶英和静姝过来了。 老夫人满脸喜色，“他们大清早回来早膳肯定没用，徐嬷嬷，快去添两副碗筷，让厨房再添些粥点来。” 第466章 两人走进花厅，刚要行礼就被上前的老夫人拉着左看右看，“我儿终于回来了，可有受伤？那些贼人有没有虐待你？” 叶英摇了摇头，“母亲放心，儿子很好，只是静姝受了伤身体虚弱，所以才特地带她去了趟万花谷找孙老先生调理，这才耽搁了时日。” 老夫人又把目光放到静姝身上，“唉，你这可怜的丫头，瞧着又比之前瘦弱了几分，阿晖也真是，你不会武功他还让你带人去南疆那么危险的地方，那兔崽子越来越皮实了，我训都不管用，阿英，回头你给我好好骂几句你弟弟。” 旁边传来一声重咳，叶孟秋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早膳吃不吃了？” 老夫人睨了丈夫一眼，挽着静姝的手入席，趁人不注意偷偷附在她耳边道：“以后莫听你父亲的吩咐，他年纪大了脑子已经糊涂了，不把你们的安危当回事。” 冷飕飕的两记眼刀朝她们这边投了过来，老夫人冷哼一声，完全不理会那头忽然青了脸的叶孟秋，儿子和儿媳坐下之后她不停地给他们夹菜，看着两人清瘦的身子骨也不忘同嬷嬷们交代去给落梅居的人传话，“你们这俩孩子都受苦了，一定要好好补补才是。” 叶孟秋看不下去索性直接离席，叶英和静姝略微有些尴尬，老夫人却敞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地数落着自己的丈夫，从早年间叶炜和柳夕的事一直计较到现在的叶英和静姝，种种不是和满腔怨气听得两人应也不是反驳也不是。 早膳结束后叶英随意提了个由头离开花厅，临走之前暗暗一捏静姝的掌心，后者会意，便搀着老夫人的手臂提议去山庄里散步。老夫人看到孩子们回来胃口都比往常好了许多，的确有些吃撑了，静姝一说出门她就答应了。 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后天便是中秋，老夫人眯着眼看向静姝，“孩子，你虽然还没正式过门但已经是我叶家的媳妇了，今年的中秋宴不如你来打点，总让阿晖一个男子操持这些说不过去。” “静姝记下了。” 她拍了拍静姝的手背，“你向来是个能干的，等你把一年到头这些内宅事务接手了阿晖那边就轻松了，到时候你帮我留意一下附近乡绅家的小姐，觉得好的就说给阿晖，那臭小子整天推脱手头事多没空顾及儿女私情，我瞧他这回还能掰扯出理由来。” 静姝抿了抿嘴，不由有些同情叶晖，之前他拿叶英当挡箭牌，长兄不成亲他就不成亲，可眼下叶英和她就要成婚了，这个挡箭牌反而成了催令符，长兄都成亲了他还不成亲。 不晓得叶晖知道老夫人要她帮他相姑娘是什么表情。 “不光是阿晖，还有阿蒙。”老夫人念叨起自己的儿子来自然一个不落，“这个你要同阿英说说，让阿蒙别总住在剑庐里，阿英发话，他们几个弟弟都会听的。对了，还有柳夕，我看你和她的关系挺好，她这几年身子也大好了，她和阿炜还年轻，可以再要一个孩子的，你去跟柳夕提一提，她准听你的。” 静姝在心里哭笑不得，不等脸上有什么反应老夫人忽的转头紧盯着她，“你跟阿英也要努力努力，知道么？” “咳咳……唔，会努力的。” 老夫人顿时弯起了笑眼，“就知道你这丫头听话，我年纪大了管不动，你是长媳也是长嫂，日后阿英的弟弟弟妹们就交给你了。” 迎着老夫人满是期许的目光，静姝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心想着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叶英说给他弟弟们找媳妇的事。 叶英在松涛苑的书房同父亲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离开后在山庄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散步的婆媳俩，老夫人看到儿子走来，便拍了拍静姝的手背，“好孩子，阿英来找你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难得出来走一圈就想多走一会。” “母亲，我和静姝可以陪您再走一段。”叶英上前搀住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这让老夫人十分欣慰。 她乐呵呵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拉着左右两只不一样大的手掌叠在一起，“有这份心就可以了，你们刚刚出远门回来，静姝丫头身子不好，你带她回去好好休息，改明儿再来陪我这老骨头走走也是一样的。” 握住了掌心里细腻的小手，叶英神色柔缓，“那我们改日再来陪母亲。” 回去的路上静姝小声问：“老庄主有生气吗？” 叶英摇头，“没有，父亲与母亲向来如此，其实感情一直很好。” 那就好，她可不想叶英的双亲因为自己起争执，静姝又提起老夫人要她给叶晖和叶蒙说亲，还有劝叶炜和柳夕再生个孩子，叶英一时无言，母亲可真是把她所有的苦恼都堆在静姝肩上了。 回到落梅居，罗浮仙引着他们上了天泽楼的二楼，书房的布置的确如旧，只不过原先软榻的位置放了一张雕花木床，在后院没有建好之前，他们会一直住在这里。 行李中的衣物已经被罗浮仙拿去整理，静姝取了药膏坐在窗前仔细涂抹，“后天的中秋宴老夫人让我操办，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虽然江湖上藏剑山庄只是个年轻势力，但叶家背地里也是世家大族，中秋宴少不得要把那些旁系的亲眷全部安排上，以往静姝从不参与这些，既然老夫人让她接手，她总得向人讨教一番，最便利的对象就是叶英了。 叶英想了想，道：“叶氏一族人员众多，每年中秋都会比上一年多出好些人，中秋过后母亲只怕又会催得紧。” 第467章 静姝一愣，随后才慢慢回过味来，叶英的这提醒真是……她又羞又气地压了压他的穴道，别提了，刚刚她还被老夫人当面催过呢！ 休息了一早上，静姝午后才开始看山庄这几个月的账目，她一边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温好的红枣莲子汤，一边翻看着手头的账本。各处的管事都在一楼的客厅里候着，若是有什么不对的静姝会把人叫上去问话。 柳夕牵着叶琦菲的手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人来人往的场面，“你干娘怕是在忙，我们改日再来看她吧。” 叶琦菲点点头，正要走就被从大厅里走出来的罗浮仙看见，后者上前问了安，“三夫人，小小姐，我家夫人说若是看到你们来了便请你们去楼上坐坐。” 母女俩一进书房，静姝就打发了身边的管事离开，屋里只剩她们三人和几个侍女。柳夕看到堆在她手边的册子，一摞摞分成了好几叠，“你现在也是大忙人了。” 静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挑起桌角搁着的一本画册递过去，后者疑惑地打开了一看，竟然是本仕女图，“怎么给我看这个？” “老夫人给的，打算从里面挑两个合适的说给二庄主和四庄主。”静姝冲她比了个眼色，“还说可以和你商量着来，挑能和我们好相处的。” 柳夕哭笑不得，“这不好吧，我听说二庄主一直拒亲，老夫人都说不动，二庄主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静姝又递了一本给叶琦菲，“菲儿想不想亲自给二伯挑个伯母。” 叶琦菲倒觉得分外有干劲，接过画册就翻看起来，“是该找个伯母治治二伯伯了。” 静姝觉得此话甚好，她冲柳夕点点头，“没关系，我们挑归挑，挑了二庄主见不见那是他的事，老夫人那里能交差就行。”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别忘了四庄主的。” 因为听说柳夕和叶琦菲在落梅居，叶炜便和叶英一道从九溪烟树来了落梅居，他们来的时候静姝已经应付完了所有的管事，正和柳夕母女正儿八经地看着老夫人送来的仕女图。 “这个模样端正，又是书香门第，可以考虑看看呢。” “商贾之女从小耳濡目染，往后可以在叶家的生意上帮衬一二，聪明能干的也不错。” 叶琦菲听着娘亲和干娘在那儿揣摩不由撇撇嘴，“我觉得奶奶的要求肯定没那么多，只要是个屁股大能生养的就行。” “咳咳……”静姝没端稳手里的茶盏，嘴里更是一口水呛进了喉咙，柳夕满脸窘迫地一边拍着静姝的后背顺气一边瞪了女儿一眼，“小小年纪怎么嘴上也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以后不许听那些丫鬟婆子说浑话。” 门外更是传来一声咳嗽，叶琦菲抬眼见到走进来的两个男子立刻起身扑了过去，“爹爹！” 叶炜拎住女儿的后颈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站好，“在大伯这里不许胡闹。” 叶琦菲瞅了眼已经一步走到静姝身边的叶英，转过头来冲叶炜吐吐舌，笑嘻嘻的没个正型。 第262章 chapter 262 叶炜带着母女俩回去，天泽楼又恢复了安静，叶英叫来侍女收拾屋内的书册，揽着静姝下到院子里散步，侍女们正在小厨房和天泽楼之间来回准备着晚膳，饭前稍事动一动也不错。 庭前的海棠已经被叶晖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花坛，静姝指了指树根周围空着的地方，“阿英，我们把花谷带回来的那些种子种这里好不好？” 静姝盘算得很好，等那些花花草草种下以后她就在花坛里摆几个阵法吸聚灵气，有了灵气的滋养应该能弥补落梅居和万花谷的气候差异。花开四季草木枯荣，园子里除了四季常青的树木还得有各个季节开放的花才好，不然光有一棵海棠未免太单调了些。 “好。”叶英带着她绕前院走了一圈，认真地听着她把每个角落的布置一一道来，唇角微微上翘，这种他生活的地方由她装点的感觉甚是奇妙。 就好像，他的生命也一并被她装点了。 她神采奕奕地说这说那，回眸时瞥见他唇角的那丝淡笑，不由弯了弯眼，叶英将她被风拂开的发丝别到耳后，顺势一抚发丝的长度，“时候差不多，先用膳吧，用过晚膳再把你的想法告诉浮仙，让她找人布置。” 细眉轻挑，静姝一嘟哝：“我想自己种的……” 叶英捏了捏她小小的掌心，“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忙，且已经入秋，你想种什么也晚了些。” 静姝仔细一想，也是。 次日一早，连续两夜在船上休息，静姝终于在床上睡了个安稳觉，身旁的人想起身却被她嘀咕着抱住，俨然是赖在他身上不起的打算。 叶英好笑地捏捏怀里纤盈的细腰，“想睡可以再睡会儿。” “唔……不行……”春困秋乏，静姝费力地从那个温柔的怀抱中睁开了眼，睡红的双眸满是惺忪，“明天中秋，今天有好多事要做。” 薄唇轻抿，叶英揉着她软乎乎的小脸，重新躺回床上，“乖，我再陪你一刻钟。” 静姝闻言极没骨气地倒头睡去，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人吻醒的瞬间一团火烧上耳尖，她红着脸抱紧被子缩成一团，乌黑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瞌睡全都跑没了影。 叶英慢条斯理地起身穿衣，唤进了外面等候着的侍女，静姝仍在被窝里的又羞又窘，听到有人进门还下意识地缩起脑袋。 第468章 罗浮仙领着侍女走进来的时候看了眼屋里的情况，小声吩咐身旁的人去伺候叶英洗漱，她谨慎地请示是否需要备水沐浴。 “不……不用！”静姝一听就知道罗浮仙的意思，她连忙掀开被子下床，绯色缠绕的小脸上红唇微肿，雪白的里衣有些褶皱但不凌乱，拿过衣架上的裙裳动作利索地穿好，接过侍女递来的热面巾一边擦脸一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罗浮仙尽职地答道：“寅时过半。” 明明说的是再睡一刻钟，怎么一睁眼就寅时过半了？静姝不由瞪向穿戴整齐的叶英，“你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沉。”等两人都洗漱完毕后，叶英便交代罗浮仙上早膳，屏退侍女之后他拿过静姝手里的木梳，细细的木齿嵌入柔滑的发丝，缓缓顺着垂落的方向梳开夜里睡乱的细发。她的头发和她的性子一样软，比之前寒毒加身的时候要多出许多细腻柔滑，“头发似乎够长了。” 静姝闻言摸了摸自己背后的发尾，之前因为短发她一直披散着头发，但明天中秋宴再放着不管就有些失仪了。她翻开镜台前的妆盒，里面的首饰很少，一眼就能找到那枚花纹繁复的雁头簪，她原本是想找些发绳将头发稍事扎一扎，却见一只大手直接越过她拿起了那枚簪子。 宽厚的手掌将头发握成一束，盘绕成结，用细长的发簪固定在静姝脑后。她先是睁大了眼，随后便眉眼弯弯地笑道：“是不是有人偷偷教过你？” 以前叶英可从来没给她绾过头发。 “未曾。”叶英拥着纤细的腰，覆唇亲吻她的耳鬓，“只是以前经常听你如此动作。” 听他一说，静姝才留意到这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用的发式，她借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脑后，不由眯了眯眼，“我以前只绾一半的，你怎么全绾起来了？” 叶英坦言道：“女子嫁为人妇，自然是要全部绾起的。” 也是，罗浮仙就是将头发完全绾起的，之前她居然没注意。 想到这里，静姝不由低咳一声，面上有些泛红，转头在他的俊脸上轻啄一口，撒娇道：“那以后你天天给我绾发好不好？” 循着那丝温热的呼吸，叶英浅吻着女子柔软的唇，轻嗯一声。 早膳过后，出去采买食材的厨工们已经回来了，静姝按着明日宴席上的菜品一个个清点，四凉菜八热菜加两道糕点，今日的午膳和晚膳厨子们会将这些菜式分批少量地做给静姝试吃。 揉着鼓胀的小肚子，静姝由叶英牵着在院子里消食，“我终于知道二庄主为什么会胖得那么快了。” 好在现在落梅居够大，来回走了几圈之后那饱胀感终于稍事退了些，海棠树下，静姝懒懒地靠在叶英身上，后者慢慢地帮她揉着小腹，“明日宴席不可饮酒，不然你第一次参加中秋宴，那些宗亲会把你灌醉。” 静姝点点头，“那你也尽量别喝，若是盛情难却那也少喝点，就算酒劲能用内力化解，喝酒也还是伤身的。” 当初她被叶家兄弟灌醉之后那难受劲现在还记得呢。 真正到中秋宴的这天，从晌午过后便忙碌不停，叶氏一族并不全住在庄内，旁系在庄外单独购置了家宅，诸如那些在山庄内担任职务的会早早地安排家中女眷进庄，等到手头的差事结束再一同到楼外楼赴宴。 叶家兄弟在招待族里的伯叔兄弟，静姝听说女眷大多去了老夫人那里，正要出门就被罗浮仙拦下，“夫人，您这么出去可不行。” “怎么了？”静姝有些不解，但对罗浮仙她还是很有好感的。 罗浮仙示意侍女去取衣服，“您装扮太素，今日叶家宗亲都要来，还是穿得贵重些好，这是老夫人交代的。” “这……”静姝看着侍女捧来的一套华丽衣裙，想了想便点头，叶英今日也特地换了一身，她穿得太过素净好似不搭。 等到罗浮仙给她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静姝终于出了门，余光扫向身后跟着的四个侍女，嘴角不由轻轻扯了扯，无奈地朝松涛苑走去。 “娘亲，那是不是干娘？”另一条园径传来女孩惊奇的声音。 柳夕讶异地看着前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的女子，“静姝？” 雪衣云裳，金丝锦绣的腰封将纤盈的身量裹出了曼妙的弧度，薄透的衣肩衬得玉颈愈发修长白皙，华发三千尽数绾起，只留了两缕微卷的发丝垂在耳边，和一对白玉琳琅的坠子随风摇曳。施了脂粉之后小巧的五官更显立体，一双妙目愈发明媚了。 仔细看了看静姝的模样，柳夕从不知脱离往日的清秀展露成熟气质的静姝会这般有女人味，“突然绾了发，一时没认出你。” 静姝摸了摸自己脑后的银色雁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刚罗浮仙要给她梳端庄些的发式，她怎么都不肯，“阿英绾的。” 柳夕含笑点了点头，“很好看。” 一阵风吹动雪色的裙袍，裙摆上的金丝绣线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叶琦菲也附和道：“干娘就跟仙女似的。” 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静姝看向柳夕，“一起去松涛苑？” 柳夕点点头，牵着叶琦菲和她并肩走在路上，看着她薄纱刺绣的衣领，“你身子刚好一点，穿得这般单薄出来吹风可以么？” 静姝朝走在最末捧着一件杏色披风的侍女指了指，“有带披风出来，不过今日见客我总不好表现得太娇气，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第469章 柳夕不由掩唇轻笑，“若是见到叶庄主只怕他二话不说就会让你穿上了。” 她无奈地看了柳夕一眼，两人手挽手带着叶琦菲到了松涛苑，听到丫鬟的通传，老夫人连忙停下和妯娌们的对话，眯起笑眼看着两个儿媳进门，叶琦菲手一松就从两人身边跑到了她面前，“奶奶好。” “好好好，菲儿真乖。”老夫人乐呵呵地搂着宝贝孙女，旁边的人都知道这是叶家如今最金贵的孩子，对柳夕也不陌生，便把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静姝身上。 “嫂子，这就是阿英的那位姑娘吧？”一位同老夫人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笑着开口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啊？” 老夫人满意地看着静姝的打扮，“快了，等他们的住处改好，明年开春就能办婚事，到时候老姐妹们可记得要来。” 众人连忙附和道：“自然自然。” 老夫人松开叶琦菲拉过静姝将周围的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叶孟秋这一辈光堂表兄弟就有七八人，到了叶英这一代不算外嫁的女儿也有兄弟二十余人，旁支的岁数相差巨大，有些按辈分算起来应是叶琦菲的侄女，却比叶琦菲的年纪还大。 叶孟秋在别处同几个兄弟下棋，有些兄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老一辈的人刚好可以趁这个时候聊聊天。直到日暮时分叶家所有人才在楼外楼前聚齐，女眷们纷纷寻找自己的丈夫入席，静姝看着月色下朝自己走来的清雅男子，心里不由舒了口气。 第263章 chapter 263 仿佛听到了她的叹息，叶英握上她发凉的小手第一时间便问：“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就是笑了几个时辰，脸僵了。”静姝借着男人的身形遮掩揉了揉僵硬的小脸，“哎……” 叶英一扶她的肩膀不由皱眉，单薄的衣料甚至能触到她发凉的肌肤，“怎么穿得这么少？来人。” 侍女连忙把披风拿了过来，叶英更是皱紧了眉，“既然带着怎么不好好穿？” 静姝支吾一声，任由他摆弄着系带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宴席的座次是静姝过目的，不过都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她只要负责监督不出差错就行，同辈的人坐在一起，叶英和静姝坐的这一桌自然是和叶晖叶炜他们一道。 两人刚坐下来叶蒙就笑嘻嘻地看了过来：“嫂子今天真漂亮。” 柳夕同样笑道：“是啊，难得看到静姝打扮一次，今天刚见面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 叶英闻言微微侧身看向旁边的人，抬眼却只映入一片光影，他揉了揉眉心，另一边的叶晖却十分震惊，“刚刚……大哥是不是睁眼了？” 原本还因为两人的话有些羞涩，静姝闻言连忙转头，见他在揉眉不由伸手想帮他揉一揉，“你眼睛还没好，近距离看灯火也是不行的。” 握住小手放下，叶英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莫要担心，转而向身边的人解释道：“之前在长安劳烦药王帮忙看了看，陈年旧疾，一时难愈，原本是打算等恢复一些后再告诉你们的。” 叶晖闻言无比欣喜，忙追问道：“那药王前辈可有说大哥往后能否视物？” “若是仔细调理，应当可以。” “那可太好了，这事一会我同母亲去说说，她一定很开心。”叶蒙抚掌大笑，南疆的事情一结束，冒出来的个个都是好消息。 叶炜心想：大哥怕是因为静姝才去治的眼睛，他们回来已有两天，白日里他和大哥相处时间最多，也没见过对方睁眼，忽然听到有人夸静姝好看，倒是让他抬起了眼睛。 想到这里，刚好静姝的目光从他这边掠过，他便端起酒杯朝她示意了一番，后者微愣，继而点了下头。 开席之后仍有不少人的注意力停留在他们这边，有人细细打量着坐在叶英身边的锦衣女子，胳膊肘推了推一旁的人，“蓁蓁啊，那个女人和庄主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任谁都能看出来老夫人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把静姝推出来大有坐实她名分的意思，一想到明年开春以后他们就要办婚事有些人难免唏嘘。 拿着汤勺的左手一顿，叶蓁蓁顺着目光朝那厢挨坐在一起的白发男女看去，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舀着碗里的甜汤，“庄主有选择自己喜欢之人的权利，这样没什么不好。” “我看那姑娘长得也就一般，只不过是仗着自己跟在庄主身边比较久罢了，难得庄主把男女情爱放在了心上，你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可以把她从那个位置上挤下去呢！” 叶蓁蓁闻言眸色骤冷，面容不善地看了眼跟她说这话的堂姐，“不是我的我不会强求，姐姐还是小心说话，庄主向来疼爱嫂嫂，别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坏了和山庄的关系。” 那远方堂姐被她满含警告的眼神一瞪，心里有些发毛，连忙噤了声全程不敢说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相互走动的人多了起来，有不少人是往叶英他们那桌去的，毕竟如今山庄大权都在四兄弟手里，即便是旁系的一些长辈也想和现任的几位庄主搞好关系。 静姝乖顺地坐在叶英身边，有他在，即便她以茶代酒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看着宴桌上那些一模一样的菜肴，她难免想起昨日鼓胀的胃，肚子下意识便有些饱。 听见她揉肚子，叶英放下杯盏，微微揽住了她的腰，温热的大手覆了过来，“又吃多了？” 第470章 “可能是昨日吃的还没消化……”静姝干咳一声，揪着他的手腕拿开了些，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万一被人看见多不好。 一顿晚宴进行了两个多时辰，临近亥时叶英和静姝才把最后一家子送走，吩咐了侍卫将人安全送到家之后，叶英听到静姝松了长长地一口气，楼外楼那边自有侍女杂役们收拾，他们可以直接回落梅居安歇。 月色正好，叶英揽着静姝慢慢往落梅居走，“这般盛大的家宴一年只有除夕和中秋两次，每人的生辰宴只叫自家人聚聚，除非是父亲母亲的大寿。” 静姝点头记下，今天山庄收到不少中秋贺礼，当然也送出去不少，睡前她还得看一遍礼单，明早再和账房和库房对一对。 叶英的脚步微顿，他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从未给你过过生辰。” 乌黑的眸轻睁，静姝看着他认真反省的模样不由笑道：“那明年我生辰的时候你可得想好送我什么东西弥补一下。” 他所错过的二十多个生辰并不是一次可以弥补的，叶英沉思许久，“我觉得送什么都不好。” 静姝听着他实诚的话暗暗发笑，叶英却牵起她柔软的小手温声道：“不如，我们把婚期定在你生辰那天？” 送她一场将他们命运紧紧绑在一起的婚礼兴许不错。 这是……樱唇张了张，静姝回过神后红了脸，细指不由戳了戳他的心口，“这是把你送给我还是把我送给你啊？” 叶英轻轻动眉，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不予置评，另一手扶着她的腰回了落梅居，忙了一天，他们自然是要好好休息。 而这一夜过去，山庄里却渐渐流传起了一个诡异的消息，侍女杂役们夜里休息的时候口口相传，等到第二天已经成了一阵轩然大波。 彼时叶英和静姝刚用完早膳，静姝正在看昨晚睡前被叶英压下的礼单，叶英则拿着绢布在擦拭着自己的佩剑，罗浮仙叩响房门走进来行了个礼，见静姝像没事人一样看着手里的册子，听见她进来还有些讶异，“怎么了？” 罗浮仙轻咳了一声，犹豫片刻才道：“庄子里有些风声，说是……” “什么风声？”叶英放下剑起身走了过来。 “说是夫人怀孕了。”罗浮仙说完就见静姝一副呆愣的模样，默默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主子们发话。 叶英也愣神了片刻，随后便听见静姝讷讷的嗓音：“谁说的？” “奴婢已经问过落梅居的所有人，消息不是我们这边传出去的。”罗浮仙捏了捏指尖，低头道：“现在外面传得厉害，别的庄主那里只怕都听到了。” 不光叶晖他们听到了风声，松涛苑里的二老也听到了，没等静姝找来人盘问就有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领着一个大夫上门来给她诊脉，那一副欣喜的模样落在静姝眼里只觉得额角突突地疼。 她在万花谷安心休养了一个月，孙思邈给她诊脉都没诊出个什么，回来之后叶英更是一直让她调理好身体，怎么可能怀孕？ 叶英让罗浮仙将大夫客客气气地请走，再把徐嬷嬷留下来问了话，一听静姝没怀孕老嬷嬷觉得很是可惜，“消息是底下的人传的，说得有模有样，老夫人便信以为真，差奴婢去请大夫。” 徐嬷嬷陆陆续续说了一些传到松涛苑的消息，“下人们说这两日进出落梅居的丫鬟小厮们看到庄主扶着夫人的肚子在院子里散步……” 她只是吃多了积食。 “之前听说过夫人同四庄主饮酒能把四庄主那般海量的人放倒，可昨晚上夫人不曾饮酒……” 喝酒伤身，上次她那是被叶家兄弟算计的，年纪小不懂事，叶英说过一回她就不会再喝了。 “酒水便罢了，昨晚夫人总是掩唇好似饭菜无法下咽，看着像是害喜……” 那是她因为前日因为那些菜式吃撑了所以再看到相同的东西脾胃便下意识不舒服。 末了，徐嬷嬷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夫人当真没怀孕？” 静姝大窘，辩解的话憋在心里有些说不出口，只能摇摇头。 “月事可都正常？” 静姝低咳一声，瞧了眼屋里唯一的男子，然后点点头。 “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只怕欣喜都来不及不曾认真分辨真伪，我以命暗卫压下这个传言，母亲那里只怕要请徐嬷嬷宽慰一番了。”叶英轻轻揽过静姝的肩，缓声道：“若静姝真的有了身孕，我会让落梅居的管事亲自去母亲面前禀告。” 送走了很是遗憾的徐嬷嬷，静姝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郁气横生地吐了句话：“近段时间我都不想出落梅居了。” 闹了这么大个乌龙，想想都尴尬。 薄唇轻掀，叶英颔首道：“中秋已过，最近又没什么大事，每日打理完山庄的内务，你也可以安安心心休养。” 对于庄里忽然流传开的消息，叶晖等人也是半疑惑半欣喜的，没等他们上门求证就听说松涛苑那边已经带了大夫去看，便叮嘱了身边的人去落梅居门口等结果，直到暗卫带了话过来方才敛了心思。 这误会要是真的就好了。 第264章 chapter 264 事后不久，叶英亲自去了松涛苑跟二老说明详情，又将来年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七，静姝的生辰，好巧不巧，正是个好日子。 山庄大事有几个弟弟分别打理，叶英不用事事过问，每日趁管事们和静姝禀报内务的时候去九溪烟树督查弟子功课，或去剑冢看看叶蒙正在打造的宝剑，午后的时间便是二人独处，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第471章 不过有件事情静姝却上了心。 某日，叶英很是诧异地听见罗浮仙领了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进门，一见她进来身边的静姝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迎了上去，“辛苦了。” 被请来的妇人有些不明所以，却看到这位庄主夫人很是热情地把她搀到桌边坐下，一时让她受宠若惊，随后更是惊讶地听面前神采奕奕的女子说想给她诊脉。 妇人一同意，静姝立刻搭了手指在她的脉上，认认真真地分辨了好一会儿，书上说滑脉的脉象往来流利圆滑，妇女无病而见滑脉，那就是怀孕的脉象了。 不过那都是书上说的，静姝并不知道这般脉象亲自号脉时是什么感觉，所以才特地让罗浮仙找了个怀孕的妇人过来。 唔……圆滑如珠，原来是这个样子。 等到妇人走后，静姝搭着自己的脉象小脸深沉，全程不曾开口的叶英直到外人离开才来到静姝身边坐下，“怎么突然叫了人来？” “裴师兄没教我怎么诊喜脉，我也是突然想到才去翻了书。”静姝摸了摸自己的脉象，当然是平平无奇，她顺手捏上叶英的手腕。 叶英动了动眉，不着痕迹地想抽手回来，却被静姝捏得死死的，“你别动，书上说正常人也会略有滑象的。” “……我非女子。” 静姝瞥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他那莫名的尴尬从何而来，她弯了弯笑眼，“谁说脉象还分男女的，一点点滑象挺好的，说明你气血充盈，身体……唔，好像太滑了……” 收起了打趣的心思，静姝认真地给他号脉，的的确确是滑脉无误，她连忙把医书抱过来翻出里面的描述：“滑脉主痰饮、食滞、实热和妊娠，你应该是实热之症，最近是不是有些上火啊？” 眉间可见一丝抖动，但很快便恢复波澜不惊，叶英揽着她的腰，“没事，多喝点水就行了。” 静姝觉得有道理，便去给他倒水，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一壶凉茶不知何时已经见了底，她叫了侍女将空的茶壶拿出去，转身老神在在地说道：“渴喜冷饮，脉数实，阿英，你这是阳热亢盛，要不我给你开服药泄泄火？” 叶英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扯，静姝眨了眨眼等他回话，一眨两眨之后脸色忽然变得通红，猛地蹿到了门外，“那个……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碗薏仁汤……” 娇俏的人影从他的听觉中一阵风似的跑远，明明只要跟门口的侍女说一声就好，她这样倒是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厨房熬好薏仁汤，叶英正在书案前写字，侍女端了汤进来，一道人影借机蹑手蹑脚地钻进内室，他动了动眉，不疾不徐地写完这页纸，随后才端起汤碗抿了一口，温度已经凉到适合入口，还加了几粒红豆，甜度适中。 侍女端着空碗退下了，叶英侧耳静静听了会内室的动静，里面静悄悄的，若不是刚才他无比确信有只小东西跑进了屋，他险些找不到那丝竭力屏住的呼吸。 心中不由发笑，叶英摇了摇头，摸过一张洁白的宣纸继续写字。等到写完三张纸，外面日光正好，他微挡着眼轻轻抬起眼睫，视野如往常朦胧一片，他放下笔，脚下无声无息地挪步走向内室。 一袭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分隔书房的屏风旁，榻上有一团小小的凸起，轻如落雪的呼吸浅浅地搭在边沿，叶英不由掀了掀唇，午后慵懒的阳光最是容易惹人犯困，这躲进屋的猫儿也打起了盹，全然不记得她为什么躲进来了。 褪去外袍在床沿躺下，他伸手小心地将抱着被角的女子搂进怀里，不一会儿那纤细的手臂就松开了柔软的被料，转而搂住男人更为结实的腰身，嗅着熟悉的气息含糊不清地轻哼一声。 上翘的唇角昭示着叶英此刻心情极好，他仔细地盖好她滑落肩头的锦被，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和他的人儿相拥小憩。 这头两人正无比闲适地休息，另一头的叶晖则是看着面前的请帖傻了眼，他揪过旁边的小厮不确定再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小厮冷汗涔涔地说：“下月余杭林家小姐生辰，大夫人已回了帖，并且让您提早过去，顺便小住几日，顺便和林家小姐多聊聊。” 林家也算是杭县出了名的商户，虽然不及叶家家大业大，但底蕴仍是不错的。叶晖脑海转过一圈，旋即额角突突地疼，前几日叶琦菲那小丫头笑嘻嘻地说他又要相姑娘了，叶晖习惯了，本以为是母亲那边的安排，没成想居然是静姝。 “大庄主也说您长年劳累，这次放您半月的假，这阵子生意上的事大夫人和小小姐会帮您过问的。”小厮见叶晖脸色变得飞快，硬着头皮再补充了一句。 叶晖顿时一口气噎住，去余杭也就一个时辰的快马，他们竟然要他去住半个月？且这回大哥也发了话？ “不成，这我得跟大哥和静姝好好说说。”叶晖记得抓了抓头皮，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以往这事母亲一个就够他受的了，要是叶英和静姝掺和进来那他不想成家也得成家了。 可等叶晖到了落梅居，得到的是两人正在午休的消息，他只能仰天长叹。 静姝起初只是有一点困意，为了提防叶英突然出现绷了好一会儿的神，听外面的人没有进来的意思她才歇了口气，书房虽然很大，但屏风隔开的内室除了床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她坐着坐着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472章 一觉醒来看到熟悉的衣领，两臂环绕着紧实的腰身，静姝像是忽然烫到了手，继而脸也红了起来，约莫是想到睡前的事，她浑身不自在地想要从男人的怀里钻出来。 叶英醒了已有好一会，听到她的动作不由分说把那纤细的腰肢扣在怀里，唇角扯起一丝淡淡的笑，“躲什么？” “唔，怕你上火……”小脸臊得慌，静姝乱飘的视线不敢落到叶英脸上，越动箍着她的手臂收得越紧，发簪不知何时被人取了下来，柔顺的发丝倏地散开，双手双脚一束顿时缩得像只鹌鹑，羞红的小眼却有些迷离，连男人吻上来都呆愣愣的。 “夫人医术精湛，为夫往后倒是可以放心了。”相贴的唇开合着拼凑出一声低喃，怀里的人大窘，却是逃也来不及了。 两人起身之后罗浮仙进来汇报叶晖来过的消息，彼时静姝正揉着红肿的唇，余光瞥见有人进来立刻背过身去，叶英倒是神色自若地颔了颔首，“二弟晚膳后应该还会再来。” “是为去余杭的事吧？”静姝记得她今天让人把林家小姐的生辰请帖拿给叶晖，只怕对方知道这安排后有些跳脚了。 叶晖小叶英两岁，今年也有三十五了，想找同龄的未婚女子婚配已是难上加难，找那些刚到婚嫁年龄的女子又相差岁数太大，老夫人毕竟是要给叶晖找妻室的，年龄多少还是要相当一些，因此送来的画册上都是二十多岁的未嫁女。 又因这个年纪还未出阁的女子委实太少，老夫人便把整个杭县远近所有的姑娘都算了进来，静姝和柳夕一人挑了一个送到老夫人面前，看了家世背景后还算满意，便安排静姝去办。 老夫人的意思静姝多少明白一些，她若想要劝叶晖去走上这一遭，势必得把叶英搬出来，有叶英的意思在，叶晖即便想拒绝也不行。 晚膳之后叶晖果然来了，看见两人在院子里散步脚下蹭蹭蹭地走过来，招呼还不曾打便那视线便火急火燎地往叶英身上凑，“大哥，你真要给我安排婚事啊？” “这回听你嫂子的，即便无缘也当放自己半个月休息。” 静姝挽着叶英的手，好笑地对上叶晖那急了眼的神色，“二庄主，姻缘天注定，我都给你算过了，你就去看看人家姑娘，说不定缘分到了呢？” “哎唷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嫂子，别倒腾我行不行？”叶晖快给这祖宗跪下了。 只见静姝蹙了蹙眉，“二庄主，你莫不是怕女人？” 叶晖扯了扯唇角，没说话，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如若不是，那便娶个姑娘过门，省得老夫人总为你和四庄主的婚事操心。”静姝认真地看着他，“阿英也不想你为山庄操劳一辈子最后还是孤身一人。” 叶晖又看叶英，后者颔了颔首。 静姝接着道：“二庄主，你若是不满意林家小姐大可自己找一个，我相信只要是你喜欢的，即便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老夫人也会同意的。” 的确如叶琦菲所说，到了叶晖这个年纪，老夫人的要求已是不高，能给叶晖生下一儿半女就可以。 最后叶晖还是垂头丧气地回去了，认命地准备下月去余杭的行程，这消息传到松涛苑的时候躺在摇椅上晒着秋日的老夫人难免露出几丝精明的笑，“我就知道那两口子出面准能把事办妥。” 旁边的丫鬟婆子连忙奉承道：“老夫人神机妙算呢！” “哎，这种事就是要找对人才行。”老夫人啧啧几声，“阿英那孩子曾经也打着这主意，如今有了静姝丫头那样知冷知热的姑娘陪在身边，自然晓得有家室和没有家室的区别。阿英向来不会强求他们兄弟几个，但他肯定不忍心几个阿晖和阿蒙孤独此生的。” 这事当年她就是操心得太急，如今有静姝在，她可以借着大儿子的手慢慢地把剩下两个打着光棍的儿子安排掉。 第265章 chapter 265 没过多久叶晖就启程去了余杭，临行前叶英和静姝去送他，老夫人特地派了个嬷嬷跟着，唯恐他半路下车跑了，兴许这种事叶晖以前没少干。 叶琦菲也来送他，笑眯眯地直让他带个二伯母回来，叶晖心里那个气哟，静姝站在叶英身边他奈何不得，可这小丫头片子他少不得要哼几句：“再过几年你就及笄了，你看到时候二伯伯不马上给你安排夫家嫁出去，没良心的小东西！” 小丫头自然不当一回事，毕竟娘亲和干娘都说过她的婚事自己做主，而且这回二伯一走，叶家的生意交给干娘暂时看管，她可是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干娘同意带她一起打理的。 她以后可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趁现在积累点经验怎么行？ 是以小没良心的丫头巴不得叶晖出去得再久一些，半个月她都嫌太短了，三个月才好。 接下去的日子静姝不算特别忙碌，商行没有什么新的举措，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叶琦菲这两年早就和商行的管事们混得很熟，因为知道二庄主有意教导小小姐做生意，所以底下的人都把她当未来主子看待。 天泽楼的书房里置了两张书案，叶琦菲白天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原本柳夕还担心女儿过去会打扰叶英和静姝休息，问了才知叶英这几日在剑庐，午膳也不曾回去。 金黄的杏叶落了一层又一层，整个藏剑山庄唯有天泽楼前的海棠仍旧坠着红白相间的花瓣，每日最忙的是早晨，午休之后柳夕会过来和静姝聊天，晚膳之前叶炜会过来接母女俩回去。 第473章 抿着杯盏中色泽红润的茶水，浓郁的香甜气息令唇齿留芳，柳夕不由赞叹道：“这个花茶真不错。” “你若喜欢待会儿带点回去，”静姝弯了弯眼，“这是我在万花谷学来的，单纯的茶叶提神醒脑，喝多了会睡不着，喝这个就很好。” 柳夕看着在天泽楼前练剑的叶琦菲，这段时间她虽然在静姝这儿，但是叶孟秋派在她身边的影卫担负起了监督她练剑的职责。叶琦菲想学做生意，但是习武也不能落下，好在她两个都喜欢，对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没有意见。 “老庄主用心了。”静姝顺着柳夕的视线看向庭前舞剑的女孩，良久之后才慢慢吐出这句话。 柳夕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女儿的目光渐渐无神。 “你别太恨，当年你和三庄主还在外面住着的时候，我每次去看望你们其实也有老庄主的意思。” 视线渐渐垂至膝上绞成一团的帕子，柳夕疲惫地闭上眼，“我只要他对菲儿好，别的事情便不计较了。” 点了点头，静姝停顿了片刻，道：“你若想见柳家的人，我帮你安排。” 柳夕心中大惊，“这……” “我和阿英的婚礼定在明年二月初七，到时候除了家中亲眷还会宴请中原武林各派豪杰，虽然叶家不会明面上邀请柳家，但……”静姝的指尖轻扣着桌面，“会邀请长歌门的杨家。” “我听说杨家和柳家素来交好，他们只消伪装一番跟着长歌门来就是。”她转向神色惊愕的柳夕，幽幽地补充一句：“但要事先说好不许他们搞破坏。” 柳夕已不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这天回去的时候还有些精神恍惚，叶炜扶着她的手臂难免担心，“不舒服吗？”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等回了出云阁屏退众人，她才激动地攥住他的衣袖，“今日静姝跟我说她和大庄主的婚宴可以让柳家的人过来，这事是真的吗？” 叶炜心下同样讶然，叶英不曾同他提起，兴许是静姝自己拿的主意。这件事如果要做，那要承担的风险可太大了，大哥的婚宴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当场拆穿可如何是好？ 另一边，静姝也把话同回来的叶英说了一遍，后者神色微变，思虑片刻后才轻问：“这是父亲的意思？” 乌黑的眸子蓦然涌入一道光，“阿英真聪明。” 如今快十一月了，还剩三个多月的时间，婚礼的请帖要在年关之前发出去，这两日静姝在看宾客的名单，一些远的地方算上来回应该马上准备了。松涛苑也送来了几沓册子，还有陪在叶琦菲身边的影卫带来的话。 这的确是叶孟秋的意思。 “千真琴坊的崖牙姑娘承了我一个人情，这件事她会帮我去和杨门主说，至于霸刀山庄那边让菲儿写信去就是，柳家的人若想见柳夕和菲儿，后续应该会和杨家商量好。”静姝懒懒地靠在叶英怀里，眸子还是那般幽邃，“只要他们不捣乱……” 叶柳两家的梁子可不是一般的深。 叶英抚了抚她的手臂，“我们的婚礼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叶琦菲有意管生意，静姝便让她将搁在案头的账本拿去翻看，小丫头比她小时候还机灵，又跟在叶晖身边学了许久，出不了大错。 商行里的账目比山庄内宅的要多出许多，两个人看总比静姝一个人看要快些。有时看得累了叶琦菲还会让静姝休息，自家主子身子还在休养，每逢叶琦菲劝慰，侍女就会跟着劝，毕竟庄主没打算让人累着。 某日静姝休息过一阵从床上起来，脚步悄悄地挪到屏风旁看着小丫头坐在书案边正儿八经地批账，一本翻完正要拿起下一本，眼睛一瞥却有些变色，一边放回去一边朝屏风这边瞥，刚好对上静姝似笑非笑的目光，“干娘，你醒啦？” 静姝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拿起叶琦菲放下的本子，底下的这一摞可不是账目，是那日她从扬州带回来的书，她看完之后搁在桌边，就被后续的账本给压在了下面。 “看你的表情，好似知道里面是什么。” 叶琦菲眼珠子一转，笑容颇有几分讨好，“干娘看过了么？” 静姝颔了颔首。 “写得不错吧？” 细眉轻挑，起初她怀疑这一摞书是叶晖搞得鬼，可后来想想叶晖平日忙成陀螺一个，哪会有心思去管这个，倒是忽略了还有个小机灵鬼。 静姝坐了下来，指尖点了点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封面，“怎么想到写这个？” 叶琦菲连忙乖巧地抱住干娘的胳膊，“二伯伯没空管扬州的事，可我听说揽月楼生意不好，那毕竟是干娘手里的产业，我不想看它没落了。” 静姝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小丫头心里毛毛的，连忙拉人下水，“这事二伯伯也是同意的，那会子干娘的身份刚刚在江湖上公开，二伯担心会有人指责山庄的不是，所以才让我去找人说书，说书先生的口才那么高，我们只要把大家的心思都往别的地方引，他们就不会觉得干娘是个作恶的尸人了。” “但这个办法真的是不错的，我让先生挑着夫人小姐多的日子说，她们最喜欢听这些故事，心肠软且也最能说话，一传十十传百，干娘不是最清楚女人传话的本事了么？”说着，小丫头还朝她的肚子努努嘴。 眼角微抽，静姝索性别开眼去不说话。 叶琦菲嘿嘿一笑继续凑上前来，“其实效果挺好的，自打公开干娘身份之后没人咱们说包庇尸人，反而还夸大伯伯对干娘不离不弃，全天下都知道大伯伯对干娘好，干娘也不是坏人，都是被人毒害的。这样还能让别人更加憎恨天一教，对不对？” 第474章 她掰起了自己细嫩的指头，“山庄摆脱包庇的嫌疑，大伯树立痴情男子的形象，干娘的处境更加安全，揽月楼的生意好转，百姓更加憎恨天一教，干娘，这可是一箭五雕啊。” 静姝被她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了，没好气地一刮她的鼻子，“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有心计？” 没听出静姝话里有怪罪的意思，叶琦菲立刻翘起狐狸尾巴，“干娘，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二伯伯说了太单纯不好。” “太圆滑了也不好。”静姝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丫头果真是跟叶晖学多了。 叶琦菲浑不在意，而是眯着笑眼抱上静姝的腰，“干娘啊，我什么能有个弟弟妹妹呀？” 眼角狠狠一抽，静姝很是不自在地把丫头片子从身上拉下来，“问你爹和你娘去。” “不嘛，想要干娘生一个！” 静姝大窘，和小丫头拉拉扯扯的时候瞥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身影，脸色顿时如火烧，连忙催促着叶琦菲离开。 刚好已经看到了最后一本账目，叶琦菲看见回来的叶英，不由扭头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出了书房，临走前不忘乐颠乐颠地丢下一句话：“大伯伯和干娘要努力呀！” 叶英清冷的面容瞬时僵硬，屋里传来静姝捂脸倒抽气的声音，他轻咳一声，迈步进了书房，坐在书案边的人儿窘得不成样子，他一来她便钻进他怀里缩成一团，“菲儿太可恶了！” 习惯性地抵着她的发丝微微摩挲，叶英在心里也是无奈笑叹，这回应该是母亲的意思了。 第266章 chapter 266 好一会儿后两人才各自把那桩事放到一边，静姝问起叶英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往日午膳都在剑庐解决的。 男人稍事一捏眉心，道：“彦叔想把蓁蓁嫁给无心。” 静姝看着他略微犯愁的模样就知道这事不顺利，他应该是为这事被人叫回来的，“是蓁蓁小姐不乐意？” 叶英摇了摇头，“这桩事中秋的时候彦叔就同父亲提了，但是无心当时拒绝了，这段时间两家有意撮合，不过……” 他微微抿住了唇，指腹摩挲着怀中人柔滑的小脸，“今日两家长辈在松涛苑聚了，无心仍旧拒绝，蓁蓁说了一些话，父亲便把我叫去了。” “说了什么？” 轻抚着她的眼角，叶英沉沉开口道：“蓁蓁问无心，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你。” 静姝神色微变，声音跟着低了下去，“然后呢？” “无心没答，蓁蓁把无心骂了一顿气冲冲地离开了，此事便作罢。” 倒像是叶蓁蓁能干出来的事，静姝心里唏嘘，叶蓁蓁快二十二了，再迟的确不好找婚事，可怎么叶蓁蓁先后要嫁的人都跟她有关系，那位怕不是要恨死她。 她正在暗暗寻思，冷不防小脸被人轻轻一捏，便迎上叶英微沉的面容，“怎么啦？” 叶英并不习惯这种静姝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一缕鬓发压在指尖，他轻抚着她的脸颊，面对静姝的疑问他不言不语，仍是微微摩挲着细腻的皮肤，半晌连那丝细微的动作也僵住了。 “阿英？” 静姝觉得叶英有些奇怪，那双黯淡的眸子睁开了，轻蹙的眉心缠绕着一丝愁绪，却又微微透着些许费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好似和叶英的视线有所交缠，“怎么了？” 修长的指节覆上纤密的眼睫，叶英压低了声音哄道：“乖，眨眨眼。” 静姝下意识地眨眼，眼帘抬起的瞬间看到了他微缩的瞳孔，自从孙思邈给叶英治疗之后已经过了四个月，从起初的天天试探到如今，胸口不由扑通一跳，“你能看见我了？” 指尖悬停在那一点眨动的漆光前，叶英眉心愈发收紧，但片刻之后酸胀的感觉加重，他合上了眼，指尖落下轻轻一抚她的眼尾，“好似看到了你的眼睛。” 之前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影，如今能分辨出眼睛的颜色怎能不叫静姝欢喜，她一时激动地抱住了叶英的腰，孙思邈说叶英的眼睛如无别的损伤是可以恢复的，只是时间遥遥无期，过了四个月他终于能分辨一点颜色，这给了静姝很大的信心。 假以时日，叶英的眼睛一定能恢复正常！ 静姝叫侍女拿来热毛巾给叶英敷眼，直到他眼周的酸胀褪去才取了药膏慢慢给他按揉，华发铺散，叶英枕在静姝的腿上闭目养神，熟悉的清凉一点一滴渗透，女子的馨香一丝一缕环绕，心中的那半点介意荡然无存，只因静姝眼下实在欢喜，即使他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她上扬的嘴角。 只是叶无心和叶蓁蓁说亲的事没过多久还是闹开了，叶无心不仅是叶孟秋的关门弟子，也是义子，按理说这门婚事十分般配，但奈何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似乎又把那即将成亲的两位牵扯了进去。 叶无心的剑法在叶英这一辈中可跻身前五，因着叶炜和叶无心打小一块长大，柳夕对这位无心少爷的消息也会听上一耳朵，某日她同静姝聊天的时候提起，听说叶无心当日便自请回剑冢闭关，但叶孟秋不允，像是为他的婚事发了一通火。 静姝听到柳夕的感叹，心思也有些飘忽，索性放下笔捧起桌上的茶盏，秋意渐浓，光滑的瓷杯带着茶水的热度温暖了掌心，落在纸页上的目光有些发直，“听说无心少爷在去南疆之前已在剑冢闭关四年多了。” “是啊。”柳夕唏嘘一声，追求剑道之人果真有着长久的毅力，叶英如此，叶炜如此，叶无心亦是如此。 第475章 “可他的剑境没有丝毫进步。”细眉微拧，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奈，静姝闭了闭眼，“心有迷雾，便被困住了脚步。” 柳夕几番思量她的意思，脸色微变，一时没有接话。 叶琦菲从外头提剑走了进来，身上落了几丝雨水，“娘亲，外面下雨了。” 侍女捧来毛巾擦干叶琦菲身上的水，看着外面的云层很厚，一会儿可能会有暴雨降临，母女俩便趁雨势不大匆匆回去了。 翻了翻手头的账本，叶琦菲虽然看着跳脱但做事很仔细，叶晖大概后天回，小丫头还托她在二伯面前多夸几句。只怕是等叶琦菲武艺过关，她就想自己出门做生意了。 静姝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雨雾弥漫的庭院，淡红的海棠是灰蒙蒙的世界中唯一的鲜艳，面前的雨珠成串地从屋瓦上坠落，“再过半个月是阿英的生辰，厨房可有准备？” 侍女取来披风一边搭一边盖好她单薄的肩，“罗管事已经安排了。” “那就好。”静姝顺手拉了拉披风两侧的衣襟，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气是愈发得冷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事，“下了雨，阿英应该没带伞吧？” “夫人若是担心，奴婢差人过去给庄主送伞。” 静姝望着头顶仿佛落不尽的雨水，缓缓吐出一口气，透明的雨水顺着屋瓦铺叠的方向层层滑落，在半空中坠成晶莹的雨珠，映着她此刻恬静的脸庞。鬼使神差地，她叫住了正要去传话的侍女，“我去送吧。” 仔细算下来她有好些日子不曾出门，上一次还是在半个月前她和叶英去给叶晖送行，回庄以后真是愈发懒散了。 听说静姝要去给叶英送伞，罗浮仙也出来劝，静姝只道如今正下着雨，路上的人也会少些，她出去走走就当透气了。 叶英不在，自然没人拦得住静姝。 头顶翻滚的云层无比浓稠，淅沥的小雨却有些不着调，惹得空气很是沉闷。叶英今日没去剑冢，弟子们的冬考临近，叶家很看重一年来弟子的修行成果。 九溪烟树是弟子们的演武场，如今下了雨，弟子们应该都歇了。可当她怀着这样的心思走过拱门的时候，人山人海的场面让她内心无比震惊。山庄内所有的弟子都聚在这里，即便天上飘着雨丝也不能干扰他们的注意力。 飞荡的剑气，是谁？ 静姝被人群挡在后方，只看到远方台阶上站着的叶炜和几位教习，有蒙蒙的雨雾阻挡，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单能从就近的一些议论声中推断出发生的事。 听了几句之后，静姝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鞋尖，转身退出了拱门，沿着来时的路折了回去，侍女讶异地追上她的脚步，“夫……” 她不是来送伞的么？ “嘘。”静姝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视线瞥了眼拥挤程度前所未有的园子，淡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回了。” 站在高台上的叶炜在主仆二人退出院门的时候朝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还好静姝没过来，不然今日这场比试味道只怕要变上许多。 场地中央的两个人身形各有各的狼狈，没有多余的内力隔开雨水，每一分都用在剑刃上，凌厉的剑气将坠落的雨珠劈裂成水雾，交错的身形时而朦胧时而分明，剑锋百转千回，轻细的长剑与赤红的重剑愈战愈勇，丝毫没有为这场雨停下的架势。 叶英是叶家剑法第一人，血蛇被震得脱手而出，比试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所有人都在回味这场精彩万分的切磋，只听得那抹立在雨中的颀长声音朗声道：“叶家剑法用轻剑重剑之分，但轻重双剑从不单独而论，轻剑技法灵活，重剑气势刚猛，二者不可去其一，双剑运用自如才是叶家剑法的精髓。” 观战弟子齐刷刷地行礼回应：“谨遵庄主教诲！” 叶英颔了颔首，“今日有雨，散了吧。” 教习们依次带领弟子离开，叶炜便匆匆走下来将方才静姝来过的事告知，外头候着的侍女见众人退场也赶忙走上前来，“庄主，夫人命我来送伞。” 收敛内息将落在身上的雨水排开，心口随着侍女的话涌入暖流，叶英正要接伞，便听得身后的脚步靠近。 “庄主。” 那声音低迷，叶英没有回身，“这四年你未思进取，名为闭关实则虚度。如今你又想闭关，究竟是为参悟还是逃避？若想不明白，便不必再去剑冢了。” 有些苍白的唇抖了抖，雨水将叶无心全身打得湿透，丝毫不见昔日俊朗模样，叶英鲜少与人比剑，而他也从未想过差距会如此之大。 看着叶无心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身为好友的叶炜心中难免复杂，今日本意是让弟子牢记轻重双剑的重要性，所以特地挑选惯用重剑的弟子进行比试，但他没料到叶英会亲自下场，还喊了叶无心出列。 虽为比试，叶炜看得出来无心已用尽全力，可仍不是大哥的对手。从大哥出招开始就在计算无心的招式，旁人看起来也许这的确是一场轻重剑的技巧展演，但他知道这其实是大哥将无心所有的应对之法压制成唯一的答案，无心是迫不得已而使招。 无心看似温和实则也是有傲气之人，今日被人这般压着打只怕郁气难平吧？叶炜心中对叶英敬佩之余也有些对好友的无奈，最近发生的事他有所耳闻，前几年他看得并不分明，且无心又是惯会隐藏心事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竟会有这般牵扯。 第476章 第267章 chapter 267 落梅居里，静姝正靠着暖炉烘着踩湿的鞋子，她一回来就吩咐人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和换洗的衣服，顺便差了人去膳堂熬姜汤分发给诸位弟子。 叶英回来的时候已是暴雨倾盆，雨伞根本遮挡不了什么，滂沱的雨势压弯了树枝的腰，静姝见他进门旁的也先不说，只催他去沐浴更衣。 侍女进进出出一通忙碌，等到叶英换好干爽的衣服出现，正好听得膳堂的小厮过来回禀姜汤已经分发下去的消息，他握住伸过来的小手，垂落的眉目有些柔和，“你倒是仔细。” “当然，我也没忘了你的。”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端来刚煮好的姜汤，叶英接过碗来微微停顿，“你可喝过了？” “我不曾淋雨，没……”静姝看着递到唇边的汤汁，浓郁的姜味直往鼻子里钻，她若不喝叶英肯定要劝，倒不如乖乖喝两口。可两口之后更是大半碗都进了静姝的肚子，她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叶英抿茶似的啜饮剩下的小半碗，“我这是给你熬的呀。” “我有内力驱寒，可你明知下雨还出门走动，想来定是哪里受了寒才让腿脚不听使唤。”叶英淡然地将空了的汤碗交给侍女，伸手便把静姝搂到身边，温厚的掌心轻柔地包裹着她发凉的小手，“往后下雨不要再出门了。” “好心给你送伞，你倒是说我了。”听着明里暗里的告诫，静姝轻哼一声，赖在他的怀里懒懒地不想动弹。 叶英无奈，“不用送伞也无妨，我若遇上下雨自会快些回来。” 手心手背都被捂热了，男人的手一放便习惯性地搂住女子的腰，静姝抚了抚他的衣领，沐浴之后有清香萦绕，“你怎么和叶无心交起手了？” 提到这个名字，叶英脸上的柔色微微一淡，“昨日无心又去向父亲请命回剑冢闭关，被父亲斥责了几句，事后父亲吩咐影卫传话，让我拿主意。” 静姝轻哦了一声，“那你应该是不让他去了。” 叶英揉了揉她的头发，心中对叶无心也有些叹息，“无心于剑道上颇有天赋，父亲将血蛇赠予他便是看准了他心思澄明，能够驾驭赤血石所蕴含的煞气。可如今……我倒是担心他走火入魔，去剑冢闭关无人从旁指导，会有祸事。” “所以你今日同他比试，是想让他收回心思专心悟剑吗？”静姝知道叶英虽然明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对藏剑弟子十分爱惜，尤其是叶无心这种有天分的弟子，且这件事说起来，还和自己有关。 “无心悟性极高，稍事提点会明白的。”叶英沉吟片刻，忽而扶起她的肩，“你若得空便去彦叔那里探望一下蓁蓁，可好？” 静姝心下一思量，自从在成都分别之后她们还不曾说过话，她点了点头，刚好她可以去看看叶蓁蓁的手如今怎么样了。 像是怕她立刻出门似的，叶英又补充道：“雨停之后再去。” 可天公偏偏作对，暴雨接连下了两日，连在回程路上的叶晖也被耽搁了行程，静姝让人递了话到出云阁交代叶琦菲乖乖留在柳夕身边，便和叶英在天泽楼里安居了两日。 阴雨连绵的天气打消了所有秋困，阵阵寒风冻得人直打哆嗦，裁缝送来了新制的冬衣，藏剑山庄的服饰多以亮色为主，因此送来的衣裳也是明亮的黄色，静姝对平常穿的衣服款式没什么要求，只要能在过冬就成。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侍女搬了镜子给她瞧，静姝转了一圈，衣上的坠饰掀起些微响动，叶英循声转过了头，稍稍抬起了眼睫。 静姝刚好看见那抬眼望来的人，不由拎着裙子小跑到他跟前，“好看吗？” 叶英其实只看到了一团亮黄的颜色在他面前转悠，甚至连静姝的轮廓都分辨不清，扬起的风拂过眼球，他闭了闭眼，“好看。” 一团柔适的衣料钻入怀中，捏了捏她在厚实的冬衣下仍显单薄的肩膀，叶英淡声询问：“夫人的嫁衣做得如何了？” 侍女连忙答道：“月前已经做好了，正在缝制庄主的婚服。” 叶英不提，静姝险些忘了这事，“时间来得及么？” 她仔细一想，这才做好一件便要半年，叶英的还在做，时间有够呛的。 “夫人放心，女子的嫁衣繁琐，所以耗时久，男子的会快很多。” “二月倒春寒，记得准备夹袄，要够保暖。”说着，叶英又捏了捏她身上的衣料，他还是觉得薄了些，不然静姝的手不至于这么冰凉，“之前在揽月楼你给我的那种暖身的草药是什么？” 叶英亲身试过那种草药，知道效果非同一般，静姝畏寒，如今给她用兴许正合适。 听到他如此体贴，静姝也不觉得身上哪里冷，笑眯眯地收腿窝在她的贴身暖炉里，“叫火焰草，不过挺难找的，当时……” 她忽然停顿，半晌才有些古怪地开口：“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了。” 叶英神色微变，继而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吩咐人去找，若是能找到最好。” 这只是一个雨天的小插曲，第三天放晴，叶晖终于回来了，静姝如了小丫头的意在他面前夸了叶琦菲几句，把商行的账目一交她也没多留，而是让人带路去了叶蓁蓁的住处。 叶蓁蓁是为数不多的仍住在山庄里的旁系成员，因为父亲和自己都是山庄的教习，所以一家人同叶孟秋关系比一般人要亲厚许多。 第477章 刚过了阴雨天气，静姝估计叶蓁蓁的手可能会发疼，出门前特地带了银针，又着人去济世堂取了些艾绒。叶蓁蓁因为手臂受伤，所以休假在家中暂歇，自打上次被叶无心拒婚之后她更是没再出门过了，因此她看到登门拜访的静姝很是意外。 “你来做什么？”叶蓁蓁虽然对静姝没什么恶意，但是语气总好不起来。 不过静姝也不在意，“我来看看你的手。” 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叶蓁蓁觉得有些难堪，本想拒绝，奈何屋里的母亲听到是来给她看手伤的，连忙就把人迎进门坐下。 身后的侍女将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在桌上，静姝并不废话，撩起袖子就拿出了针包，“手能动了吗？” “已经能用筷子夹东西了，但是只能坚持一顿饭的功夫。”叶蓁蓁不说话，倒是她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情况。 “这两日可痛过？” “有有有，这伤了筋骨往后阴雨的日子便麻烦了，蓁蓁还这么年轻便要开始受罪，唉……”同静姝聊了几句，叶母便说要给她们做几道点心便起身去了小厨房，看起来为人十分和善。 静姝一边按压着叶蓁蓁手臂上的穴道，不等对方神色复杂地开口，她便道：“阿英让我来的。” 一句假好心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捏过手臂后没什么大问题，静姝便将裹了艾绒的针刺入穴道，拿着火折子一根根点燃，针体将热力传入穴位，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状作不经意地问起：“你喜欢叶无心？” 她其实没看出来叶蓁蓁对叶无心有多大意思，叶蓁蓁看着叶无心的目光大多给她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很微妙。 被针刺的部位很快传来一股热胀，并不好受，叶蓁蓁扯了扯嘴，“不喜欢。” “那怎么想到要嫁给他了？”静姝特地问了叶英，听说这事是叶俊彦提的，且叶蓁蓁并没有反对，听着那天在松涛苑里当堂的质问，仿佛她对叶无心还真有几分情意。 “只是不想看到他在一棵树上吊死。”叶蓁蓁的确没什么心思，只是她本就在说亲的年纪，这回从南疆回来，叶俊彦看到叶无心一直照顾着她便有心撮合，问了女儿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便去找了叶孟秋说事。 静姝颔了颔首，“看来你是颇有体会，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奉献自我的心思。” 叶蓁蓁当场就要发作，冷不防静姝忽然压了压针尾，疼得她倒抽一口气，龇牙咧嘴地怒瞪着对面一身清贵的女子。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闹僵了关系两边都不好。”静姝将针推好位置不许叶蓁蓁乱动，随后便端起桌上的茶水，“之前阿英和叶无心在一众弟子面前较量轻重剑技，你听说了吗？” 叶蓁蓁冷哼一声，这件事庄里都快传遍了，她自然有听说，只是没想到那两个人会当众比试罢了。 静姝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叶无心闭关的时间并不比阿英少，阿英说他的悟性很高，不过从一开始就被人掌控了战局没有丝毫退路，想来即便是叶无心也会大受打击吧？” 叶蓁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她听到的说法并不是这个，毕竟都说了那是比较轻重剑各自的优缺点，在弟子面前进行了一场演练，且没人以为叶英会输，自然对比试的结果没有计较。 唯一有计较的，便是叶无心本人了。 “在受了打击之后是幡然醒悟还是一蹶不振，这就看叶无心的觉悟了，总归是老庄主的关门弟子，相信他知道自己更应该做什么。”静姝见叶母端着点心进来，便放下茶盏不再提叶无心的事。 按理说叶蓁蓁两度说亲，第一回 她本人想着缠着要嫁给叶英，但因为他喜欢静姝所以没成，第二回说亲已是不大上心，可偏偏叶无心的心里揣了个不该揣的人，又是因为静姝没成。叶蓁蓁的母亲倒是很好说话，没有为着那些不愉快给静姝摆脸色。 静姝和叶母就着茶点聊了几句，瞧着地上的雨水渐渐收干，便在针灸结束后邀请叶蓁蓁出门走走，叶母看她们的关系不算僵硬，私底下叫过静姝耳语了几句。 “我娘跟你说了什么？”两人走出院子，叶蓁蓁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让我帮你说亲。”静姝倒也诚实，好似她回庄以后就成了个小媒婆，她自己的婚事还没办就有一堆人要她张罗着嫁娶。 叶蓁蓁闻言脸色黑了大半，“你别公报私仇。” “听你的意思还真打算把自己嫁了。”静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其实并不是没的说，二庄主的婚事正好也被我拿捏在手里，不如你考虑看看？” 叶蓁蓁的脸色更黑了，“谁要嫁那个胖子？” 在书房的某个胖子忽然脊背发凉，当着叶琦菲的面打了个喷嚏，怎么总觉得有些毛毛的？ 作者有话要说：　　2020.3.1 剑三十年终圆电竞梦 2020.3.2 天宝年间大梦一场 第268章 chapter 268 静姝在脑海中将叶晖的身形和胖子联系了一番，嘴角不由噙着一丝笑，“看不出来你竟是以貌取人的。” 总觉得这话有贬低自己的意思，叶蓁蓁恨恨地走远了几步，“反正我对二庄主没兴趣。” “那四庄主呢？” 叶蓁蓁的眼睛似在冒火，“你拉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静姝扬了扬下巴，“雨后初晴，空气不错，你自然应该出来走走。” 第478章 叶蓁蓁的脚步转身就往回走。一只手臂更快挽住她的胳膊，她瞪着看似亲昵实则强硬地挽着她继续走的静姝，嘴角狠狠一扯，“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那么好吧？” “这几日下雨，庄子里的人都憋闷着，嘴上没了把门的说得很开心，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专跟你抢男人，你跟我出去装模作样走一圈，就当是我帮你治手的报酬。”顿了顿，静姝又补上一句，“也可以算是提前支取的媒人钱。” 叶蓁蓁之前从来没发现静姝拿话堵人的本事这么厉害，看着她脸色恬静无甚波澜，倒是自己被堵得一肚子闷气，她故作凶狠地回道：“我可不要二庄主和四庄主。” 话一说完叶蓁蓁就有些后悔，恨不得咬烂了自己的舌头，说什么都比这句好。 静姝脚步倏地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来你是恨嫁的，也行，我不给你说二庄主和四庄主，我帮你找别人。” 她意外地发现其实叶蓁蓁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有点小孩子气。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九溪烟树，一路上不知接受了多少惊诧的视线，平日怎么没瞧出来这两位的关系这么好？ 叶英被叶孟秋叫去谈叶无心的事，因此九溪烟树这边只有叶炜和几位教习在看着，叶蓁蓁心不甘情不愿地充当着静姝的好姐妹，天知道她心里的别扭劲。 叶俊彦揉了好一会儿眼睛，确认没看错，那的确是自己的女儿，心里没来由地打突，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蓁蓁，今日怎么和庄主夫人过来了？” 叶蓁蓁暗暗磨牙，“嫂嫂说外面空气好，就拉我出来走走。”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叶俊彦看了眼女儿，又小心地看了看静姝的脸色，他对静姝的感受还是十分复杂的，叶蓁蓁受不了父亲这般打量，索性主动挽着静姝的手将她拽向别处。 叶炜也是十分诧异地看着那手挽手的两人，看静姝一脸淡然的模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正巧对方丢了个放心的眼神过来，这才敛了心神没去管她们。 因为叶蓁蓁手臂受伤的缘故，已经好些日子没来这里，她所管束的弟子也分散给各个师兄弟们代为监督，静姝既然拉她来了这里，刚好可以看看那些新生们有没有认真练功。 新弟子的课业是早晚各一个时辰读书，一个时辰习武，晚上一个时辰打坐调息，静姝和叶蓁蓁站在动作整齐划一的队伍旁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几个月不见看着黑瘦了不少，个头有些拔高，不晓得是不是经过正规习武的缘故，手臂显得特别有力，双脚也扎实，静姝看着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少年，唇角微微上扬。 叶蓁蓁侧身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抹笑容，暖暖的很温和，是恬静的模样，比之前那种似笑非笑更让人心里踏实。她以往贯是把静姝当做没什么大用的花瓶，说花瓶都有些不够，毕竟长相算不得惊艳。但不可否认，只要她不开口呛声，她的存在就有让周遭的一切变得如她一般宁静的魔力。 也许男人大多喜欢这类温顺的女人。 没过一会儿就有中场休息，叶蓁蓁带着的那些师弟师妹们看到她出现纷纷聚过来问这问那，关怀的话不少，大都是在担心她的手臂。隔了一会儿便又提起前几日的那场比试，一个劲地吹捧大庄主的剑术是多么多么高超，余光还时不时地扫过一旁站着的静姝。 一般人不敢去和静姝搭话，即便她看起来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不敢造次。 “夫人。”黑瘦的少年站到静姝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大流改了口。 “日子可还过得惯？” 少年连忙答道：“每日都会完成师父和先生布置的任务，一切都好。” “攸宁除了完成课业，晚膳后还会加练，拳脚功夫在这批新弟子中已是上水平。”带着这波弟子的教习过来给静姝行了个礼，将少年的情况说明了一番，显然上头有交代过这个人要略微关注，“今日若不是夫人来此，他中途是不会休息的。” “都辛苦了。”静姝还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劳逸结合，别太拼命。” “攸宁记下了。” 一旁的叶蓁蓁看到她和这个少年聊天，不由凑过来，“你们认识？” 静姝瞥了她一眼，“我之前救的一个孩子。” 叶蓁蓁嗤了一声，“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儿子呢！” 重重一咳，静姝脸色有些不自然，干脆扭过头去不搭理。看到她的窘意，叶蓁蓁忽然觉得心情十分舒爽。 瘪总不能她一个人吃，大家一起吃才好。 再过一会叶英便从叶孟秋那里过来了，弟子们很想再看一次他同人切磋剑技，可惜直到结束都不曾见叶英拔剑，交代了静姝随侍的婢女陪同叶蓁蓁回去，他便和静姝一道回了落梅居。 “你和蓁蓁相处得倒是不错。” 静姝点了点下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毕竟是抢过两次男人的交情。” 叶英一思量她的话不由啼笑皆非，揽着她的腰往怀里一带，旁人只道她看着温顺，却不知私底下是如何牙尖嘴利，不过不管是她的哪一面，都令他很是欢喜，“可有问过蓁蓁对无心的意思？” “倒不是说有感情，但……”静姝若有所思地想着叶蓁蓁提起叶无心时的那种不耐，“也不能说一点想法都没有，且看吧，堂婶也有让我帮她说亲的意思。” 第479章 一声堂婶让叶英愣了片刻，随后唇角泛起莫名的笑意，他颔了颔首，“那便由你留意着，无心那边我自有安排。” 叶英的生辰在冬至之后，冬至这天，因为有着秦嬷嬷的提醒，所以罗浮仙早早就备好了蜡烛纸钱，等叶家诸人祭扫过祖坟后，叶英便和静姝带上侍女杂役去了城外的十里坡。 山风拂过林间，丝丝凉意浸体，静姝不由裹紧了两侧的披风，叶英习惯性地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握住了她藏在披风下的柔荑，“你还应该再穿得暖些。” “出门的时候还好的。”静姝在庄里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山上才发现这寒意一阵一阵的，这种畏寒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很娇气也很无奈。 叶英分出内力暂时温暖了她的掌心，“回去以后得让浮仙煮些姜茶给你暖暖，免得着了风寒。” 到了顾心兰坟前，侍女蹲下身去清理坟前的枯草，两个杂役各自拿着铁锹铲着旁边的矮坟，昔日静姝的墓碑被撤下，人还活着自然没有立衣冠冢的必要，一道剑气劈落，刻了字的一面被整整齐齐地削去一层。 静姝看着旁边渐渐被移平的矮坟，舒了口气，“阿英，其实四年前……你在娘亲忌日来的时候，我就躲在边上的。” 看着被削落的墓铭，她曾经无比心痛，可她害怕，怕自己活不过那段日子，即便叶英就在那么近的地方，她都不敢走出去告诉他她其实还活着，只能看着他在自己的坟前缄默心伤。 揉了揉稍稍缩起的脑袋，叶英轻笑道：“你躲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当初就该听二弟的话给你拴个铃铛。” 静姝一抿唇，拧眉道：“你在我娘面前怎么能说要给我拴铃铛呢？跟拴小狗似的。” 嘴角泛起一丝柔和，叶英牵起她的手对着摆好香烛的墓碑拜了拜，心中默然道：来年二月初七我将与静姝成婚，兰姨可尽管放心，往后余生，我定不会负了她。 杂役们在另一旁新凿了一个墓穴，静姝弯腰提起脚边的小木箱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 填土，立碑。 拿出带来的匕首，静姝蹲在墓碑前轻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叶英动唇吐出两个字音，便听得匕刃划在石碑上尖锐的声音，从扬州带回来的经文已经埋入墓穴，那时的叶英也不知道静姝会打着这样一个主意，她甚至挑了块质地不错的玉石事先放进箱子，一度让人以为她想起了曾经那些事。 可静姝不记得，一切的一切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每次意及冷玉都会表现得无比呆讷，也许玉魄碎裂之后带走的不止是她的记忆，还有与之相关的情感。从那次以后，静姝不会再为这个名字感到伤心。 刻好了墓碑，静姝站在坟前，心中有些莫名，摆上香烛拜了拜，她不由叹道：“但愿他下辈子多做些好事。” 若是冷玉知道静姝在拜他，不知是会得意还是被气疯。 第269章 chapter 269 祭扫结束，他们沿着山路返回，有人牵着走，静姝便兀自神游天外地想着事，比如四天之后叶英的生辰，比如年关要下发的例钱，比如一个月之后的除夕，比如两个月之后的婚礼…… 静姝亦步亦趋地黏着叶英的手，后者很快就发现她的心思跑去了别处，虽然无奈但也不恼，静姝这个毛病估计这辈子都改不过来。想到这里，叶英不由收紧了掌心，把人好好地拽在身边，以免她脚下一个趔趄来不及扶。 直到走到山庄门口，静姝才哀叹一声，细细的眉毛皱成一团。 “怎么了？” “半个月后腊八，老夫人要我们跟去灵隐寺上香。”老夫人信佛，万万不会错过成道日和法会的，到时候叶家还要和灵隐寺一同分发腊八粥，只是她的问题不在这里…… 老夫人当初跟她说这事的时候提了，要他们小两口去求子嗣。除了叶炜受伤在灵隐寺休养的那会，叶英甚少涉足寺庙，要他去佛陀面前求子嗣，只怕是头一回。 而她是个半吊子修道人士，虽不是对佛祖没有敬畏之心，但孕育生灵应顺其自然的道理还是懂的，真想要个孩子求神拜佛还不如求自己。可惜老夫人信佛，她不可能扫了老夫人的兴，所以就只好拉拉男人的衣袖，“阿英，你一定要去，不许找事推脱。” 叶英的脸色果然有些微妙，但他没有拒绝，颔了颔首。 静姝在心里掐算着从今日开始到明年二月的事项，满满当当没有空隙，她觉得愈发自己像个管家婆了。 到了叶英生辰这天，天气晴好，天泽楼建成之后第一次置办家宴，叶晖和叶蒙来得早，侍女们在一楼客厅里进进出出忙碌着，庭院中只有一抹颀长的身影负手立于树下，微仰的面容使得一头华发垂至手心，和袖袍一起随着晚风轻摆。 兄弟俩走上去四下看了看，“大哥，怎么不见静姝？” “她在后厨熬汤。” 叶蒙终于想起什么事，一拍脑门，“上回同嫂子说想尝尝她做的菜，可你们回来的时候我给忘了，哎唷我赶紧回去挑两坛好酒再来！” 瞧着四弟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叶晖有些好笑，“看来他是馋静姝的手艺许久了。” 厨房里，静姝正耐心地熬着锅里的鱼汤，平日里她倒是可以做足两菜一汤，今日家宴，她一个人来不及做那么多，且水平着实比不上落梅居的大厨，所以只挑了两道主菜做着。 第480章 侍女们对厨房里突然多出来的主母已经见怪不怪了，厨房和前院之间来往的人很多，等到时辰差不多了罗浮仙才来请静姝去天泽楼，静姝看着刚切好的长寿面，“先把这个放着吧，一会儿上主食之前我再来。” 静姝刚从厨房出去不久，便有秦嬷嬷和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拎着食盒走进来，看见案板上切好的面条，秦嬷嬷不由笑道：“静姝这孩子倒是年年不忘，也不知是不是一脉相承的，以往庄主最爱吃心兰煮的面，如今也只吃得惯静姝做的。” 徐嬷嬷也跟着笑：“庄主和夫人感情好，这是好事。” 天泽楼里叶家老夫人和四兄弟都已经到了，叶孟秋没来，令静姝意外的是圆桌上叶英坐在了老夫人的左边，桌上的空位只剩老夫人右边一个，她明明记得之前安排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座位没有拆开呀？ 看柳夕和叶炜也分开坐了，静姝疑惑归疑惑，脚下还是乖乖地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同另一旁的柳夕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老夫人看着她们笑得特别慈祥。 老夫人照例夸了两个儿媳，又对还没成婚的两个儿子耳提面命一通，叶英的生辰好久没有这么多人坐在一起，落梅居今日的笑声格外多一些。 后院的房子大致已经建好，陆陆续续在添置家具和装饰，开了春就会移栽一些绿植进来，不至于光秃秃的。婚礼请帖也会在月底全部发出去，老夫人又问过两人的婚服，得知年前能够完工便放下了心。 叶蒙有些上头，两个哥哥都被灌了酒，叶英他再浑也不敢去拿捏，视线转了一圈，打起了静姝的主意，浑然不觉几位兄长迥异的脸色。 都是自家人，静姝倒没有推辞，她端起酒杯小小地倒了一些，“四庄主这杯酒就当是提前谢的做媒酒，到时候不要同我客气才是。” 脑子正迷糊的叶蒙豪气冲云地应了声：“行！” 老夫人在旁听得心花怒放，叶晖一口水呛进了喉咙，叶炜嘴角稍稍一扯，叶琦菲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嚷了起来：“立字据立字据！” 柳夕连忙拉住了就要拽着叶蒙去立字据的女儿，哭笑不得地说：“别欺负你四叔了，明日酒醒怕不是要找你算账。” 叶琦菲笑得贼兮兮的，“奶奶会给我撑腰的。” “怕什么，”老夫人挺直了脊背，“我在这里，谁敢欺负我的宝贝孙女，立字据去！” 叶晖瞅着眼前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架势的场面，极有眼力见地噤了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下一个被殃及的就是他。 静姝只是把杯子放到唇边一沾就搁着了，叶英听着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原先微皱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好似许久没有这样一个热闹的生辰了。 几道菜之后，静姝有些讶异地看着侍女端上来的汤碗，怎么又上了一道，她明明记得只安排了两道汤的。每人的汤都已经盛好直接放到面前，“这……” 老夫人笑眯眯地说：“这阵子你们都辛苦了，难得一家人坐一起，这是我让人特地熬的，很补的，快趁热喝吧。” 静姝这阵子喝多了补汤，光闻着味就知道里面是乌鸡、红枣、枸杞、当归一类，的确很补，老夫人盛情她自然没有推辞，舀着勺子很快便喝了个干净。这边连同老夫人大大小小四个女人都没什么犹豫，那边四兄弟的表情就很怪异了。 等到汤碗撤下，罗浮仙来到静姝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她冲众人笑了笑，便起身去厨房煮面，等到叶英吃完长寿面，这场生辰宴才算圆满。 厨房里，厨工们正在洗刷着锅碗，只有一个灶台还热着，静姝揭开锅盖的时候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这是什么？” “那是秦嬷嬷和徐嬷嬷拿来的汤，盛完之后还有些剩下的。”刷碗的厨工扭头看了一眼，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就要过来给静姝煮面腾空位。 鼻尖轻嗅，静姝疑惑地看着那浓稠的汤汁，“这个不是吧？鸡汤的味道不是这样的。” 厨工连忙解释：“两位嬷嬷拿来了两种汤，乌鸡汤是给夫人们用的，羊腰汤是给庄主们用的。” 静姝蓦地瞪圆了眼，“什么汤？” “乌鸡……” “庄主喝的什么汤？” 厨工看到主母脸色骤变不由打了个哆嗦，“羊……羊腰子……” 静姝端起还剩了小半碗的汤放在鼻尖嗅了嗅，指尖沾了点放在舌上细品，山茱萸、巴戟、熟地黄……好家伙，她一脸菜色地转过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主母的脸色很不对，厨工不敢多说话，战战兢兢地回自己位置刷碗，心里却寻思着，给庄主们补个肾壮个阳……好似也没什么吧？ 天泽楼里，侍女端上了煮好的长寿面，味道一如既往，静姝忍了好久才压下脸上的酡红，强装镇定地走回位置坐下，刚好迎上老夫人格外慈祥的笑容。 她心里却笑不出来了。 一群人纷纷贺了生辰，等叶英用完长寿面这才宴罢，送走了老夫人，叶蒙是几个侍从扶着回去的，叶晖为了防着屋子里这群女人的算计时刻清醒确保自己没什么损失，一结束就溜之大吉。叶晖一家三口一走，叶英就被静姝拉回屋里，她局促地看着男人温和的面容，“那个……你没事吧？” 叶英心中微异，“怎么了？” 静姝提起那碗汤就窘，“就是那个，那个汤啊，老夫人拿来的，你喝完了吗？” 第481章 俊眉轻轻一挑，叶英环过紧张兮兮站在身旁的女子，“尝起来像是羊肉，味道十分奇特，不过既然是母亲的心意，自然要喝完才好。” 那岂止是羊肉，那可是羊腰子。 静姝不该是哭还是笑，趴在叶英怀里之前的窘意全都涌了上来，总觉得喝了那个汤之后叶英身上处处洋溢着那味儿，令人一阵面红耳热。 男人带着几分好笑抱起她进了耳室，杂役已经准备好了热水，静姝忙了一下午，叶英让侍女先伺候她沐浴休息，等人躺到床上才起身去沐浴更衣。只是坐进浴桶之后，叶英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今日的水温似乎比平常要高些，仔细思索才发觉是自己的内息有几分不自然，便放松心神缓缓调息起来。 内室里，静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什么困意，约莫是被那碗羊腰子搅了心神，回想起来只有哭笑不得，老夫人真是今晚最大的赢家。 正在她直勾勾地盯着床帐寻思往后该怎么办时，一抹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刚刚沐浴完的男子仿佛沾了些水雾，逆着烛光眉目更是不真切，心里没来由地多出几丝慌乱。 “不是说了如果累的话可以先睡？”叶英坐在床沿褪去鞋袜，躺下之后反倒是静姝坐了起来。 她拿着放在枕边的药膏，理直气壮道：“要给你擦药的。” 叶英微微掀唇，平心静气地躺着让她擦药，只是心神却始终不能收敛，索性顺着将注意力落到了姝身上，人儿轻晃的动作带起了微小的气流，混杂着柔软的鼻息，一呼一吸散发的皆是女子清透的体香。交叠的手指微微一动，他缓缓开口：“今日母亲给我喝的什么汤？” 静姝倏地一惊，“就……羊汤啊……” 第270章 chapter 270 男人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那的确是羊肉不假，静姝刚刚还问过他，如今是他多问了，“暖身效果不错。” “你是觉得……热吗？”静姝舔了舔唇，只觉得羞臊，怎么听着像喝了某种药似的。 空气有些无言的寂静，等她例行按摩穴道完毕，躺着的人忽然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一坨红云顿时浮上女子的双颊，脑海中瞬时划过一些不可描述，“怎……怎么了？” 静姝的体温虽然不是当初寒铁加身那般寒冷，但如今两相对比之下的确凉得太多，叶英抚着她鲜明的脊背，“回头让人去母亲那里问问做法，你惯是怕冷，可以多喝一些。” 唇角一扯，“我不用那个的。” “嗯？” 叶英的怀抱如同火炉，静姝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细如蚊讷地吐出一句话：“那整个汤方都是壮阳的……” 床帐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第二天，宿醉后睡到日上三竿的叶蒙隐隐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他晓得自个儿酒喝多就会乱砸一通，可看着起居室里的完好无损，心里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一个劲地打突，拎过伺候的小厮就问昨晚上有没有出什么事。 小厮挠挠头，硬着头皮说了昨晚上叶蒙和静姝约好说媒还立了字据，叶蒙听后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脚下飞也似的跑去了落梅居，结果却得知叶英和静姝没起。 自家大哥惯是个疼媳妇的，眼下他上赶着要拜托静姝忘了那茬事，自然不可能去打扰，当下也没管现在是什么时辰。 听小厮说昨晚上是叶琦菲拉着他写的字据，叶蒙转念一想就去了出云阁，寻思着去跟小侄女套个近乎，顺便把那张字据要过来。找小侄女当然也是要同哥哥嫂嫂打招呼的，可出云阁的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禀两位主子不曾起身。 叶蒙一想，看来昨晚上大家都喝大发了。 怀着侥幸心理叶蒙见到了叶琦菲，今日休息她不曾去叶晖那里看账，便自己在院子里练剑，小丫头一见叶蒙忐忑不安地过来便知道他想干什么，笑眯眯地告诉他字据让老夫人给收了去，不在她这里。 心里一咯噔，叶蒙知道这事要完，一边恼自己喝酒坏事，一边火急火燎地往叶晖那里跑。彼时叶晖没在公干，只是坐在书房前看着树杈上被风扫落的枯叶，脸上竟隐隐透着一丝世态炎凉，“四弟啊……” “二哥！” “人要学会认命。”叶晖语重心长地劝道：“娶个媳妇而已，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午膳之前，侍女叩开了天泽楼上的房门，静姝揉着惺忪的眼，看到还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脑子不曾转弯便问出话来，“你回来了？” 叶英动了动眉，覆在女子脊背上的手掌轻轻刮过分明的椎骨，静姝不由打了个颤，拽着滑落的锦被一翻身就躺到了床帐内侧。 在火炉般的男人怀里温存了一晚上，旁边位置的冰凉可想而知，静姝下意识地缩成一团，很快就被人捞了回去，小脸有些羞红，外界零星的光线穿透床帐落在丝缎质感的寝衣上，颈间可见几抹暧昧的痕迹，“什么时辰了？” “午时差一刻。”叶英揉着怀中人柔软的腰腹，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肚子上的软肉，细心投喂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把她微胖了些。 记忆悉数回拢，静姝想起天亮的时候侍女们来过，那时她累得不想动弹，叶英就让人把所有杂事挪到午后，陪她赖了个床。山庄没有要紧事的时候，一两个早晨不起也无妨，母亲若是知道兴许还喜闻乐见。 然而万事有一就有二，午膳的菜式清淡可口，如果没有那道意味不明的甲鱼汤两人兴许会更有胃口些。接下去的几日更是变着花样如此，听说出云阁那边叶炜和柳夕也被老夫人的盛情淹没，做儿子的实在是想忽视这心思都难，偏生送汤的嬷嬷盯他们盯得死紧，非要看着他们喝完才好。 第482章 直到腊八这天，叶炜和柳夕出门，刚好在路上同叶英和静姝遇见，两厢对望皆是说不出的尴尬，更多的还有些同病相怜。到底是长兄和丈夫，叶英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东西都已经备好了，我们快些过去吧，其他人该久等了。” 灵隐寺的主持天音大师是叶家兄弟的伯父，加上族中女眷多多少少信奉佛法，所以今日的法会前去参加的人不少，叶家还带了一批侍女侍从，到时要协助僧人们向香客和饥民分发腊八粥。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镇外，灵隐寺是远近闻名的寺庙，香客络绎不绝，人潮拥挤，叶家一大群人到了地方便分散开来，侍女侍从们去了粥摊上帮忙打理，叶家亲眷则陆续进殿上香。到了佛前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两对夫妻好好求一求，听得四人暗暗苦笑。 屈膝跪在蒲团上，静姝看着面前法相庄严的佛祖，叶英也长身跪在一旁，只是不知他是否会在心中许愿，收到老夫人在旁不停地比着眼色，静姝偷偷忍下笑意，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她这一生何幸，能得一人将她悉心珍藏，免她所有悲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子嗣于她而言虽是渴求，但最大的渴求，是能在他今后的每一天都可相伴左右，朝朝暮暮，携手余生。 跪拜结束后，叶英领着静姝去见了天音大师，这是静姝第一次见身在佛寺的这位叶家长辈，出家人见到她只是淡淡地颔了颔首，同叶英有几分近似的相貌，淡然出尘的气质似也一般无二，静姝仿佛看到了一个老去之后的叶英。 天音大师同叶英简单说了几句就要去主持法会，老夫人知道他们没心思听僧人们讲经论道，没强要着他们去听，两人手挽着手在禅院里散步，静姝便提起了这位天音大师。 “大伯年少出家后便一直参悟佛法，已有四十多年不曾回过山庄。”大伯已是方外之人，甚少关心叶家的事，偶尔见面也只有一两句话，无外乎家中是否安好一类，多了也找不到话题。叶英心中感慨，直言道：“若不是身边有你，我兴许也和大伯这般遁入空门无异。” 静姝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倒映着他清冷的侧颜，“我可不想看到你孤家寡人一个。” 叶英摸了摸她的头，出门时有些匆忙，他一揉发式便有些松散开了，静姝当即轻呀一声，捂住了散落的发丝。 温厚的掌心移开了她的小手，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梳理着她的发丝，静姝乖顺地站在叶英身前由着他摆弄，末了还听得男人轻柔的话语：“你的头发和你的性子一样软，下次得扎紧一些。” 摸了摸脑后的小发包，静姝眨了眨眼，弯起一抹好看的笑依偎在他身前，“软些才好，不然怎么以柔克刚？” 薄唇随着她娇俏的话微微抿起，手掌一抚怀中纤细的腰肢，叶英的神色清清冷冷却又夹杂了一丝丝融化的暖意，他无奈道：“佛门净地，可别胡闹。” 一经提醒静姝连忙退出了他的怀抱，周围来往的僧人和香客果然或多或少都在留意着他们，顿时让她有些不自在。 两人转身想去别的地方，静姝却略微有感朝某个方向看去，只见禅院中有个佝偻着背的扫地僧人，乍一眼看去的时候静姝觉得很是奇怪，细瞧两眼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自然。 就是个普通的扫地僧人而已。 叶英注意到她的心神落去别处，也顺着那个方向略微留意了几分，“怎么了？” “看那个僧人穿得单薄罢了。”一直盯着别人看并不礼貌，静姝收回视线，心里琢磨着那分怪异之感。 因为有一场法会，他们不可能撇下老夫人回庄，所以静姝便想着去寺庙门口的粥摊上看看，到了之后就看见在摊子上忙碌，叶炜抱剑杵在一旁，俨然一副门神的模样。 静姝一去，门神就成了两个。 “你怎么不去听法会？”静姝手上舀着大汤勺一碗一碗地盛着腊八粥，西湖一带虽然不是兵荒马乱的地方，但乞丐仍旧是少不了的，且如今来了诸多香客，分发起来正需要人手。 柳夕笑了笑，“我没有老夫人那般钻研至深，不过是图个念想，那些高深的佛法我听不懂。最近身子乏，若是听着听着睡去反倒是不敬了。” 自打当年那一遭后柳夕的身子大不如前，但仔细调养了这么些年，除了鬓边的华发不改，倒也看不出是在生死关头挣扎过的。 静姝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眸，“夜里没休息好么？” 对方干咳一声，脸上有些不自然，那眼神却叫静姝明白了几分，视线跃过人群瞥向站在粥摊外面的兄弟俩，若是真虚那还说补一补，可这俩明显都好好的，一补二补补得阳火过旺，夜里便会睡不着了。 “回头弄点菊花泡茶，可以中和药性。” 柳夕和静姝彼此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她们都被老夫人最近的举动逼着了。柳夕本以为叶英和静姝事态渐好老夫人便会集中注意力催他们要孩子，结果这催是催了，也没忘了她和叶炜，真是一点都不带偏心的…… 第271章 chapter 271 粥铺前的人很多，粥桶很快就见了底，好在灵隐寺的伙房材料备得充足，分完了后面还有，叶英和叶炜有心帮忙，可一见他们纡尊降贵亲自动手，侍女侍从便惊得手脚局促，不仅没帮上忙还得了静姝和柳夕的白眼，只能在旁杵着。 僧人搬来了刚出锅的热粥，腾腾的热气在冬日里无比鲜明，静姝第一眼并未看见搬粥过来的人，直到一阵寒风吹散了蒙蒙白雾才看见了对方的相貌。 第483章 虽然当时没有看到脸，但静姝却能肯定眼前这个衣衫单薄的人就是刚刚看见的扫地僧，“辛苦了。” 对方抬眼对上了她善意的视线，没有什么神光的眸子点了点，给静姝的感觉愈发异样，不等她细细琢磨，对方已经随同伴进了寺门。 “怎么了？”柳夕看到静姝发愣，便在边上问了一句。 越想越觉得那个扫地僧的气息有种非人的感觉，她同柳夕说了一声，直直地朝叶英走去，一听静姝说那人很是奇怪，叶英便带着她进了寺庙，问清了伙房的位置过去却没见到人，跟周围的僧人一打听，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若想调查，只怕要去大伯那里要僧人的名册了。”成道日来灵隐寺上香听法会的人很多，唯恐有人捣乱，叶英和静姝怀着戒心在禅院里四处走动，甚至安排了暗卫在周围巡逻。 可直到法会结束，都不见有什么异动。 两人把这事同天音大师一说，后者沉吟片刻，道：“今日法会布施，前后都需要人手，人员调动较大，一时难以查证，不过寺中专职扫洒的僧人都是刚入佛门的弟子，同你们说的并不一样。” 静姝看到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僧，且从伙房送了粥，年事过高的僧人在寺中不会有重活，突然搬运粥桶，又是令人疑惑的地方。 从天音大师的禅房出来，其他人都已在寺门前等候，今日安然无恙地结束自然是好，可静姝总觉得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好似错过了什么。 几天之后暗卫将一样东西送到落梅居，叶英从暗卫手中拿过那个草人，许是在寺庙里落了好几天，沾了不少檀香的味道，几番摸索下竟从里面翻出一张符纸，他的眼睛看不了便拿去询问静姝，“你可能看出门道？” 静姝甫一见那草人有些呆愣，随后看了看叶英手里的符纸，视线泛起一阵波澜，这纸上的符文是用特殊的墨汁所画，显然是某种易术，只是它不符合纯阳教派所授的先天卦，之前孙思邈提醒过她一回，她便认得出这是后天八卦。 得出这个结论后静姝心头一跳，一时没回叶英的话。 屏退了侍女和手下，叶英一手环过出神的女子，“是易术？” “若是丐帮老帮主夫人见我不用这般神神秘秘的，应该是……”静姝抿了抿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东海那边的人吧，那些人于易一道非我所能比拟，我能察觉都算上不错，看不出他们想做什么，兴许是看我？” 叶英心里若有所思，他其实也暗中猜测了对方的几分意图，那天两度出现，若说是有别的图谋便不该直剌剌地来到他们面前惹上关注，可能当真是来看静姝的。 只是东海的人来看静姝又是为了什么？ 来的人又是谁呢？ 再过两月他们便要成婚，突然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周围且打上了静姝的注意，这感觉着实不好。叶英想了想，传令暗卫吩咐下去不得懈怠平日的防守。 瞧着男人脸上的忧色，静姝不由抚了抚他眉间的皱褶，“别担心，没什么事我不会离开落梅居的。” 她知晓自个儿的身体，后院落成之后每日来往的闲杂的人等便少了，她就按罗云翊教的将落梅居前前后后都布置了遍，除了稳固灵气外还有几道以备不测的暗阵。且如今弟子冬考已经结束，叶英一天里大多的时间都在天泽楼陪静姝听她操持家务，有他在，她自然安心。 离除夕还有十天，叶家各地的商行都报了账上来，账房结清了一年的开支，发完庄内各处的工钱府库便上了锁，静姝终于不用再看那些让人眼晕的数字了。 叶英这几日听她着实忙碌，心想这些年都是叶晖独立支撑，一边心疼着静姝一边对叶晖生出许多愧疚，往日早晚两次的眼膏，他强硬地要求她自己也擦一擦。直到她久坐腰疼，得了空便会抱她到怀里替她揉揉腰，如今数九寒冬，他不忍她出门受冻，就让人在屋内置了几个暖炉，膳后牵着她在屋里踱步。 这种时候静姝就不得不佩服叶晖，天泽楼这么大似乎就是为这好处，哪怕不出门，也能在屋里走出一身汗。 后院虽然已经落成，但念及那是他们的新房，成婚之前他们索性一直住在天泽楼里，添置的家具陆陆续续搬进了后院，静姝去看过几回，布置大致还同以往，只是把一些陈旧的东西趁机换成了新的，另外添了衣橱和妆台，叶英以前是独居，这些自然都是给静姝准备的。 一直到小年，静姝是女眷不用去祭灶，便在屋里一边剪着窗花一边等叶英回来。秦嬷嬷给她端了汤来，见她兴致勃勃地剪着窗花，不由笑着眯起了眼，“夫人的手可是我们庄里最巧的了，书画和女红都好看，剪纸也是一等一的好。” 静姝瞥见她端来的乌鸡汤喉咙便下意识地一缩，这汤喝久了着实腻味，端给叶英的那份被她好说歹说给劝回去了，到了她这里则是变本加厉，好似要连叶英的份一起喝进她肚子。秦嬷嬷看她捏着喉咙难受的模样，“可是哪里不舒服？” “嬷嬷，这汤我能不能不喝？”她实在是给折腾得没法了，只好拽着秦嬷嬷的手撒起娇来，平日她要喝的汤汤水水就不少，她自己调的汤方还多是清淡偏甜的，可这鸡汤上浮的油一次比一次腻，她从前是喝惯了药的，但这个汤她是真的喝不惯。 秦嬷嬷别的都顺着她，但在这碗汤上却从不妥协，静姝还是被盯着一滴不剩地喝了个干净，一口气憋着咽下了肚，继而便是熟悉的胃缩，她抿紧了唇忍了忍，才压下了那股不适。秦嬷嬷见她蹙着眉脸色发白的模样，又有些不忍来，“当真不舒服？” 第484章 静姝快给憋出泪了，“您接连一两个月喝这汤试试，要不是您逼着，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想闻见鸡肉味了。” 秦嬷嬷自是好一通安慰，又喊了罗浮仙端了些清口的点心进来，叶英一时半会还没回，她便伺候着静姝用点心，陪她坐着一道剪起了窗花，“你也莫说嬷嬷逼你，这汤是老夫人特地要来的，你学过医，应该知道里面加的都是好东西，往后就当是喝药，等你怀上小主子就能换了。” 静姝心里有些发憷，她原还打算等她真的有孩子了就能歇了这每天的汤，谁知秦嬷嬷一个换字让她多了几分毛毛的感觉，一想到怀胎十月，她竟生出了暂时不要孩子的感觉。 “这汤油是油了点，可我看你最近气色好了许多，原先那皮包骨头的模样真是光看着就让人心疼，一口是吃不成胖子，所以这不是要一点点补起来吗？” 秦嬷嬷的絮叨让静姝哭笑不得，敢情这上上下下都直奔着把她喂胖的目的去。 哪知秦嬷嬷突然感叹道：“其实这汤的味道还是不错的，瞧你刚才那不舒服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害喜难受。” 手里的剪子忽然走错了方向，一枝梅花的图样便被静姝那么剪断了。 晚些时候叶英回来，秦嬷嬷起身行礼顺势接过他褪下的外袍出去了，随后便有专门伺候的人去抬热水整理床铺，准备完毕才来两人面前禀告。 “你先去吧。”叶英轻轻吻了吻她的鬓发，“天冷水凉得快，别待太久了。” 静姝一听就知道他在提前些日子的事了，之前她忙着年终的账夜里泡着热水脑子便走神，要不是侍女提醒她险些在水里着凉。 耳房里，她褪了衣裙，缓缓坐进浮着花瓣的热水中，一头雪发披散开来，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氤氲的水雾将女子曼妙的身形彻底掩去。 被温水围绕的感觉令人莫名地安心，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忽然想起秦嬷嬷说的话，不由想了想上次月事的日子，眼前蓦地一黑，水面以下手指快速搭了脉。 陪候在旁的侍女半天听不见一丝水声，便看了静姝一眼，只见那层朦胧的热气后静姝呆愣愣地瞅着木桶的边沿。主母发呆已是见怪不怪的事，侍女想了想，这会主母刚下水不久，等需要添水的时候再叫她就好，先由着她发呆，兴许过一会儿就自个儿回神了。 可等到水面上的热气散去静姝也没回神，侍女叫了她两声，那双眸子转过来的时候目光空洞得很，四肢僵硬地擦洗一番便从浴桶里起身。 叶英在书房等候许久，心想静姝是不是又坐在浴桶里发呆忘了时间，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身水汽的静姝走了进来，厚实的披风将她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他正要拉她过来帮她烘干头发上的水，静姝却直接拽起他进了内室。 真把叶英拉进内室以后静姝又局促起来，脚趾微蜷，不知从哪儿开口。听着她如临大敌的呼吸叶英不由被这份紧张感染，眉心已然蹙起，难道是上次那个施了易术的人出现了？ 静姝思来想去，最终挑了个不太确定的口吻，“阿英，你记不记得我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话一问出口后她就后悔地想去撞豆腐，她问叶英这个干什么？ 第272章 chapter 272 叶英的脸色则是从短暂的呆愣转为长久的深思，房间里的气氛一时让人大气都不敢喘。静姝一直都在调理身体，所以月事向来准时，这个月本就是这阵子的功夫，丫鬟婆子盯得死紧，晚了一天兴许不起疑，过个两三天怕就是要来问了。 “是迟了一天。” 没想到叶英还真记着她的小日子，静姝暗窘，压低了声音道：“就算真有了我把脉也把不出来，时间太短……” 把不出脉也就是说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推迟，事儿还不能下定论，叶英明白静姝的意思，点了点头，伸出手去大抵想抱抱她却不知该把手放哪儿，搭在她的腰上半天都没使劲。 静姝还在心里盘算着日子，想要探出喜脉至少得要一个月，她摸不准到底是哪一天，若是月事一直不来那便八九不离十，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总觉得惊吓比惊喜多一些，可万一隔两天又月事来了，定会感到失望。 夜里，怀着满腔复杂的静姝失眠了，虽然没有翻来覆去，但那一双眼睛却兀自在黑暗中炯炯发光，盯着头顶的床帐上下眼皮怎么都沾不到一起。 冷不防旁边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小心地把她圈到身前，叶英也睡不着，掌心贴着她平坦的小肚子，指尖似想触到那个可能存在的小小生命，心头更是波澜迭起。 小小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静姝靠着他的胸膛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肚子，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低低的声音透着几分忐忑，“要是没怀上怎么办？” 叶英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环紧了依偎在身边的人儿，沉沉的呼吸没入散在颈间的发丝，听着隐约是叹了口气，“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不急。” 素来心静的女子抓心挠肝地过了两天，绞尽脑汁地想怎样能在不足一月的时候确诊怀孕，夜里也不甚安稳，白天看起来添了几分憔悴。 盯着静姝的人渐渐发现了哪里不对，只是看她脸色较差又说不准是不是这阵子受累所致，秦嬷嬷按常送汤的时候看见静姝疲惫地窝在叶英怀里闭目养神，“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么难看？” 第485章 “夜里失眠。”叶英轻声解释了一句，听到秦嬷嬷说她脸色不好心头便不自觉地揪起，这两天晚上静姝的确没怎么睡，他劝着无用，只能在她累的时候舒缓她的心神让她休息一会儿。 “怎么突然这样了？”秦嬷嬷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色，的确是睡眠不足的模样，不由道：“要不老奴去厨房熬碗安神汤吧。” 叶英颔了颔首，秦嬷嬷便放下手里的汤，没等她跨过门槛，便听得后头一声干呕，惊得她连忙折回去，看见静姝一脸惨淡血色全无，顿时慌了神。 摸到桌上的茶盏倒了杯热水喂到静姝唇边，叶英神色凝重，另一手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背缓缓渡出一丝内力，秦嬷嬷在旁无比紧张地问：“是不是生病了？” 静姝觉得若是真的生病那还好些，她摇了摇头，只是让秦嬷嬷把端进来的汤撤走，她眼下是一点也闻不得那味了。 秦嬷嬷又惊又疑，看着静姝病恹恹的模样知道如今怎么都不该想岔，她的身体才最重要，可看这干呕难受的样子…… 听闻静姝身子不适罗浮仙匆匆放下手里的事过来，和秦嬷嬷对视一眼心中皆有疑惑，叶英对她们的心思浑然不觉，隐隐期盼的欣喜早就无影无踪，他只知道眼下静姝很不舒服。 罗浮仙是过来人，犹豫片刻便去交代侍女熬了姜汤，“夫人，姜能止吐，您喝一点吧？” 秦嬷嬷趁这个空档叫了侍女出去问话，细枝末节的事全都问了个仔细，原本就在疑心，这下倒是愈发确信了。 呛人的姜味令静姝皱紧了眉，姜的确能止吐，只是她现在不算是想吐，只是那鸡汤的油腥味实在太重……可能是她特别敏感吧。静姝接过姜汤，心里寻思着若是真有身孕，也不至于这么早便开始孕吐，一定是那鸡汤的味道让她腻了。 叶英轻抚着她的后背，直到一碗姜汤下肚静姝舒了口气，心神才略略放松，他淡声吩咐旁人离开，秦嬷嬷走时他又叫住了她，“静姝身子不适，嬷嬷不必去母亲那里禀报。” 视线倏地一飘，秦嬷嬷见叶英神色严肃的模样连忙收了去松涛苑递消息的心思，低声应是。 房门一关，身边的人儿再次舒了口气，叶英低眉，掌心轻轻托起她的小脸，“静姝，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般寝食难安，我很心疼。”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他心疼。 静姝咬了咬唇，眼圈透着些微的红，“对不起嘛……” 指腹微微摩挲着她凹陷的眼眶，叶英在心里叹了口气，语调涌出丝丝温柔和疼惜，“我早与你说过若你此番并非有孕也无妨，其实往后余生，我只你一人足以。” 静姝底子不好，女人分娩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叶英也曾犹豫过是否让她怀孕生子，察觉到她暗暗期待孩子出生的心思才做出了选择。可如今这才刚起了个头，他就隐隐窥见了将来静姝受罪的模样，这感觉着实不好。 听了他的话，静姝嗫嚅着唇，双眼红扑扑的，抱着他的胳膊不吭声。叶英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哄到了床上，“听话，安心睡一觉。” 除夕宴本该是作为当家主母的静姝操持的，叶英一句静姝身体不适便将事情移交给了柳夕，除落梅居以外的人连静姝的面都见不着。 而静姝则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屋里歇息，忐忑不安的两天过去后她倒是睡得沉，叶英知道她头两天没睡好，便由着睡目惺忪的她沾在枕头上赖着不起。 静姝睡着的时候叶英找了秦嬷嬷问女子孕期的禁忌，嬷嬷喜极而泣，倒让私下来问话的叶英颇有几分不自在。 “真的怀了？”虽然之前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亲耳听叶英来问又是另一种感觉，秦嬷嬷不等叶英回答便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因着静姝现在状态不太好，一切事宜都要注意，“庄主，夫人脸色不好，不若老奴去请大夫配点安胎药吧？” “让静姝自己开吧，厨房那边有劳嬷嬷叮嘱了。”叶英临走前又同她交代一句：“静姝脉象尚未分明，嬷嬷不要将消息外传。” 之前老夫人那里得了一场空欢喜，如今静姝虽然有症状但是脉象不明朗，叶英不想让母亲失望两次或是对静姝有什么异样的想法，所以直接对外宣称静姝养病。 秦嬷嬷也晓得里头这些弯弯绕绕，且怀孕前三个月还是不说的好，她连忙点头应下：“老奴明白，庄主放心。” 叶英回到房间静姝刚好转醒，侍女端来热水和帕子给她洗脸，他在外站了一会，将一身寒气排开才走进内室，“可有感觉好些了？” 虽然静姝有疑惑，但事实由不得她找借口，不光是鸡汤，凡是沾了荤腥的东西拿到面前便让她好一阵反胃，渐渐的食欲便跟着下降了。静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还好，就是……” 乌溜溜的眸子落在男人身上，波光粼粼满是歉疚，“连累你跟我一起忌口了。” 她本不是挑食的，可这几餐她吃什么都觉得腻，叶英迁就她，便叫厨子迎合她的口味做菜，结果最后端上来的可谓清汤寡水。她本想把她和叶英的膳食分开筹备，叶英不允，说他用膳之后若是沾了味道也会让她不舒服。 静姝看着神色严肃的叶英，默默咽下暂时分开住一阵子的话。 “你若实在身体不适便调些药汤，我会让济世堂的大夫帮你看着有无不妥。”静姝起身叶英就在她背后的空处坐下，双手一搂将她曝露出的后背贴近自己胸膛，双手拉起她身上的被子将人裹得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第486章 屋里已经添了好几个暖炉，但静姝还是怕冷，隐隐有去年那般光景。她愁眉苦脸地在被子底下往叶英身上靠了靠，“我是不是专门来折磨你的？” 温热的手掌探入锦被握住她攥紧的拳头，叶英缓声道：“女子怀孕大多如此，你若说这是折磨，我想大多男子都会乐意被如此折磨。” 心口跳了跳，静姝扭头看向搭在她肩头的容颜，他正好闭目望来，轻动的眼睫有股说不出的温柔，她不由眨了眨眼，“这是哄我的还是实话？” 叶英坦然道：“自然是实话，妻子怀孕，身为丈夫怎么会不开心？” “可你这几天一直板着脸……”静姝抿了抿唇，“你不高兴吗？” “我只是担心你。”一开始的时候叶英的确十分喜悦，可后来见静姝辗转反侧食不下咽，那份欣喜便被一点点冲淡了，甚至心里还有点恐慌。掌心覆上她的小腹，“但愿往后的日子他不要太过折磨你。” 静姝知道这是叶英见不得自己哪里不好，虽然现在诊不出脉，但小日子的确迟了好几天了，看秦嬷嬷笑起来合不拢嘴的模样也是差不离，心里尴尬之余还是有些激动的。 要是身子也一同爽利就好了。 第273章 chapter 273 除夕来临，爆竹连天，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静姝留在落梅居没去除夕宴，外面的人只知她身体不适卧床休养，有暗卫盯梢，她怀孕的事没走漏丁点风声。 叶英唯恐母亲知道媳妇怀孕太过热情，静姝现在状态不好，还是安心休养几天为妙。且这种日子要是宣布静姝怀孕，明天叶氏一族的伯母婶婶就该把落梅居的门槛踏破了。他打算等静姝脉象明朗之后就请父母兄弟来落梅居吃饭，到时候先告诉自家人，剩下的留到婚宴以后再行通知。 藏剑山庄今日宾客众多，上一次这般场景还是中秋，在那之前静姝从未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叶家的家宴上并且坐在叶英身边，她在叶家的人面前得了认可，她和叶英不可分割，往后，她和叶家也是一体的了。 静姝窝在床帐里支耳听着外面接连不断的烟火，叶英还没回来，临走前怕她无聊便叫秦嬷嬷过来陪她说话。 听她句句不离自己的肚子甚至还憧憬起未来带小主子的日子，静姝不由状作天真地问道：“嬷嬷，是不是孩子一出生，我在您这儿就失宠了呀？” 秦嬷嬷嗔怪似的睨了她一眼，“嗐，这是哪里话，嬷嬷是想关心你都赶不上庄主，他事事想到了前面，嬷嬷只能沦落到趁着庄主不在来陪你说几句话，可嬷嬷也晓得说再多都抵不上庄主一句，所以才想着提早和小主子打好关系。” 小脸一红，静姝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傻傻的笑。 瞧见静姝终于开颜，秦嬷嬷心里十分欣慰，“女人怀孕最难熬的就这起头三个月，等到将来孩子足月一口气一使劲就生出来了，往后便是幸福美满的日子。你这阵子莫要愁着脸，庄主虽然看不见但心里清楚着呢。他向来是个以你之喜为喜的人，你若是不好，他会很难受的。” 说着，她上前拉过静姝的手拍了拍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嬷嬷帮你算过日子，你这反应着实 早了点，眼下你只是脉象不定心里不踏实，放宽心这些症状就会退下去的。” 眼波微晃，静姝迎着秦嬷嬷劝慰的注视，轻轻一点头。 除夕夜要守岁，楼外楼那边不知情况如何，戌时左右叶英竟然回来了，彼时静姝正靠在床头就着烛火看书，脱下罩袍交给侍女，他快走了两步按住要起身的人儿，“嬷嬷走了？” 静姝点了点头，“嬷嬷的家就在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我让她回去和家人守岁了。” 过年的时候庄里伺候的人精简，大多都会放回去和家人团聚，叶英对静姝的决定没有异议，而是抽走了她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既然躺着便好好休息，怎么又看起书来了？” 静姝抿抿嘴，“我只是对外称病，又不是真病了……” 就算有病，也是心病罢了。 掌心轻抚她有些消瘦的侧脸，叶英缓声道：“元宵过后我便派人去请裴兄提前来藏剑山庄，到时候有他给你诊脉，这样我好放心些。” 他们的婚期在二月初，只要裴元得空，提早几天来也没事，顺便让裴元教教静姝怎么判断孩子是否康健，她在药王师徒名下那么久都在学治病背药理，从来没考虑过怀孕该怎么办，为此静姝也懊恼过一阵。 “裴师兄该笑话我了。”静姝虽然对提早请裴元来很高兴，可一想到自己的疏漏就觉得沮丧。 两人正说着，侍女端来了红糖粥，静姝胃口不好，罗浮仙便安排了少食多餐，好在只要不加荤腥她还能下得去口，今日更是多喝了一些。 叶英在旁听着她喝粥，面色多有柔和，看来让秦嬷嬷来陪静姝说话还是有用的。 粥碗见了底，静姝的脸上染了红晕，翻身倚向男子的怀抱，“这么早回来可以么？” 以往除夕宴叶氏一族会聚到子时将近才散去，今年叶英提前两个时辰回来，定是为了自己，想到这里静姝又有些内疚，她果然是来折磨叶英的，处处叫他牵挂着。 叶英抚着她鬓边的发丝，“无妨，有二弟他们在气氛自然热络，我也说不上几句话，子时之前我再过去便是。你若是困了就先歇下，不必等我。” 第487章 细细数来，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安然无恙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回想起前几年的风雨飘摇，再看现下的岁月静好，心头颇有几分唏嘘。 “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我都不敢想会有现在这样的日子。”静姝在他胸口蹭了蹭，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奇怪，明明满心装着一个人，却不敢想将来能和他白头到老。 也许是她太过理智，又或者太过卑微。 “……不对。”静姝突然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其实我想过的，就那么一下下。” 被她煞有介事的话语逗得发笑，叶英圈紧了怀里的人，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三庄主和柳夕成亲的时候，其实我很羡慕，那时候他们的日子虽然苦但是幸福，我也想要。”静姝咬咬唇，当时她就像个没有糖果的穷孩子，偷偷看着别人之间的甜蜜，嚼着索然无味的空气，硬生生将心底的苦涩假想成幸福。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旁人身上，仿佛只要护住了别人的爱情就能成全自己，人生那么漫长，她怕自己败给时间。 现在看起来，真是好蠢的一件事。 修长的手指微微勾起静姝的脸，她抬起头，视线撞进一双晦暗的眸子，她不由眨了眨眼，却不见他的瞳孔有何动作。叶英还是看不见的，可她却从中察觉出了凝而不散的深情与愧疚。 不知道为什么，静姝觉得有点心慌，好像他看见了似的。 指腹摩挲着尖尖的下颌，他的视线明明没有焦点，却如同一个幽黯的漩涡将她的心神吸附，削薄的唇一开一合，“有我在，你无需羡慕他人。” 叶英的话语没过耳畔带来轰鸣，静姝有些傻愣。见她几分神伤的表情变为呆讷，男人平静无波地合上了眼，扶腰将她的身子微微托起，只一低头便吻上了微张的红唇。 静姝再呆也不可能被人攻城略地还不回神，奈何某人抢占先机，双颊一片羞红，缩了缩脖子乖乖送上门去。 带着薄茧的掌心轻抚着纤细的脊背，滚烫的温度不知从谁的脸上燃起，随着痴缠的唇舌来回辗转，在两张如玉的面容上晕开层层暧昧，叶英环着发软的女子一侧身便将她小心地放到了床帐内侧，闷窒的呼吸没入铺开的发丝，轻缓地放松着心神。 颈间喷薄的热气让静姝再次缩了缩脖子，顺从地拽过叶英拉起的被子把自己裹好，可即便是隔着锦被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落在腰际的手掌或轻或重的揉捏，令人发痒，她忍不住仰头蹭了蹭他的侧脸，得来的是蓦地收紧的手臂。 耳垂被人轻轻一咬，叶英无奈的声音涌入脑海：“别闹。” 正月初一的早晨，藏剑山庄财大气粗地放了半个时辰的炮仗，碎红满地，灿若云锦，静姝坐在天泽楼里一边用早膳一边听着不远处的噼啪声，可想而知外面是如何喜气洋洋。 叶英一大早便和几个弟弟们一起去陪双亲用早膳，这都是往年的惯例了，而“养病”中的静姝也不能啥事都不干，虽然足不出户，但正月还留在山庄练武的弟子或者做工的下人们红包还是少不了的。 账房的人都放了假，算账的事自然得静姝亲力亲为，核对好了人员名单，静姝便吩咐罗浮仙拿着库房钥匙去支银子，刚要起身走动走动，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边的人吓得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战战兢兢地把人搀到内室躺下。 暗卫消息传得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叶英便赶回来了，松涛苑那头知道静姝在养病，忽然听人禀报静姝晕倒，忙不迭就打发了叶英回去。 静姝正躺在床上揉着眉，只觉得这会儿还有些发昏，侍女们让开一条道，叶英急匆匆来到她身边，一开口就先将一屋子的人遣出去。因昨天静姝状态好转而放松的心神蓦地就紧张了起来，今早临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叶英担忧地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手，“怎么晕了？” “唔……看名册看得有些眼花。”静姝缓过劲，便搭了指头在自己的脉象上，“许是昨天夜里睡得少，气血不足……” 昨夜守岁，的确是比平时要少睡，气血不足很正常，怀着这样的念头，静姝的脸色却趋向于微妙，叶英正在等着结果，冷不防静姝忽然抓过他的指头就着她原先落指的位置放了上去，“摸出什么没有？” “我……不会诊脉。” 静姝不依不饶地按着他的指头不松手，“这个脉象很特殊的，不会诊的人也能摸出一点点，你快摸摸有没有。” 眉心轻动，许是知道了她在说什么，叶英耐心地按着她的脉，他不是医者，一时分辨不出脉搏的差异，听着静姝在旁说才慢慢觉得指尖的确有一股微弱的滚珠之感，她再问的时候他轻轻一颔首。 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一丝明媚的笑，静姝激动地坐起来钻到叶英怀里东蹭西蹭，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微愣，后知后觉才沉下脸把人按回床上，“嬷嬷不是叮嘱过你不许举动冒失？” 摸了摸咧开的嘴角，静姝浑然不管男人话里的轻斥，只看着他傻傻地笑。 叶英脸上的沉郁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她的傻笑驱散，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这下你可放心了，往后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静姝挪挪身子，一歪头就枕到他腿上，叶英心中失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明明已经那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更令人心绪难宁的是，这个“孩子”如今有他们的孩子了。 第488章 薄唇不自觉地上翘几分，叶英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的耳鬓，明明是早就确定了大半的事，却让他重新拾起了当初得知静姝可能怀孕的那份欣喜。 这感觉，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孕傻三年，越聪明越傻，傻里傻气1551 第274章 chapter 274 叶家的亲戚虽多，但除夕夜一聚便算相互拜了年，之后只有关系较亲的人之间会走动走动，初五迎完财神，叶英让人递话给庄中各处到天泽楼赴宴，更是亲自到松涛苑同老父老母禀告了静姝怀孕的事。 老夫人喜出望外，本以为静姝突然生病又要将养好一阵子，原来是因为怀孕不舒服所以才避着没见人，叶英一承认她就坐不住了，当下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就往落梅居去了。 叶英对母亲激动的反应虽在意料之中，但真听着她急匆匆出门又是好一阵无奈，旁边的叶孟秋倒还算镇定，视线扫向站在堂下的儿子，“人现在还好？” “前些日子有些不适，如今已经缓过来了。” 叶孟秋颔了颔首，“你先回去吧，免得你母亲高兴过头累着你媳妇。” 叶英一迟疑，并没有急着走，“父亲，晚上可否出席？” 自几年前柳夕进门之后，叶孟秋便没在自家人的宴会上露脸了，即使是团圆宴上同桌吃饭，气氛也十分尴尬。 叶孟秋瞥了眼儿子，“你们开心就好，不必管我。” “……静姝已将父亲在背后安排柳家人来婚宴的事告诉了弟妹。” 叶孟秋眼角轻轻一抽，“嗬，她倒是会越过我拿主意了。” “静姝只是想缓解父亲和三弟一家的关系，还请父亲谅解。”如今静姝怀有身孕，想来父亲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怪罪。 “你们这一辈想做什么事便自个儿折腾去，别把我这老骨头编排进去。” “父亲……” “不必多说，回吧。”叶孟秋挥了挥手，双眼已经垂下开始闭目养神。 落梅居里，静姝正跟罗浮仙交代晚上的菜色，便瞅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她连忙就要下楼迎接，老夫人立刻叫住她，“站着站着，等我上来。” 静姝无奈地看了眼罗浮仙，后者看着她眼底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叶英前脚纲去松涛苑老夫人就风风火火过来了，跟他们猜的一模一样。 听说儿媳妇怀孕老夫人高兴得走路都带风，一口气上了十几级台阶，拉过静姝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接连道了好几个好字，“来来来，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 屋里各个角落都置了暖炉，老夫人一进门就觉得有些闷热，许是一路走来逼出的汗，她褪下斗篷交给侍女，脸上的喜色是藏也藏不住，“瞧你和阿英这事做的，有了身子怎好瞒着呢？秦嬷嬷也不告我一声，这事她可知道了？” 静姝乖顺地回答：“这事您可便怪嬷嬷，只是前阵子脉象不显，加上我身子确实不舒服，所以才让阿英把嬷嬷拦了下来，万一不是喜脉，就要让老夫人失望了。” “嗐，哪有什么失不失望的，你好就是好，不好就仔细照顾着，阿英那么疼你，我这老婆子也是疼你的。”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都是弯着的，显然是不会计较他们之前隐瞒的事，“阿英说你年前一直不舒服，现在可好了？你这是头一胎，怀着身子的时候是会难受的。” “多谢老夫人关心，现在已经好多了，夜里睡着安稳，吃饭只要清淡些就好。”想起前阵子那瞎折腾的，静姝也有些心虚，幸好叶英纵着她。 “那就好，往后哪里不舒服一定差人过来告诉我，你岁数不小，当初我就是在你这个年纪怀上的老四，到足月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老四这家伙块头又大，疼得我……” 旁边的婆子连忙笑着推了推她，“老夫人，您说这个快把大夫人给吓得不想生了。” “瞧我这嘴，一激动就胡言乱语的，”老夫人连忙收了声，拍了拍静姝的手背，看着她如今纤瘦的模样，“接下去的日子要好好调理，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白天不能受累，夜里一定早睡，回头我把徐嬷嬷和吴嬷嬷也派过来，专门照顾你。” 老夫人为叶家生下了四个儿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有经验的，安排了人手又安排饮食起居，面面俱到，“下个月你和阿英就要成婚，到时候……哎唷，瞧我这糊涂的！” 她连忙瞅了瞅静姝的肚子，如今根本看不出什么，“还好还好，之前一门心思催你和阿英要孩子，倒忘了在婚礼上你挺着个大肚子不好，现在月份还小，下个月也不至于显怀。” 虽然叶家这边的人都知道叶英和静姝的婚事是补办，但到时候宴请八方宾客，外人眼里就未必是这回事了。 老夫人放下心来，又握着静姝的手叮嘱道：“接下去这一个月到婚礼前你都休息着，婚宴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老三媳妇会给你办妥的，你就乖乖安胎，那些杂事能放则放，知道么？” 静姝自然乖乖点头。 老夫人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揣着她孙子的儿媳妇，索性午膳也在落梅居用了，叶英听说之后派人再次邀请了叶孟秋，这次老爷子倒是不推辞，趁儿子儿媳没到齐背着手就溜达到了落梅居，美其名曰散步路过。 一顿饭吃得乐呵呵的，老夫人一直在给静姝夹菜，静姝自然不可能全吃光，不动声色地拨了一半给叶英，瞅见这一幕往常惯是会沉下脸的叶孟秋破天荒地抬也不抬眼，由得周围的人闹腾。 第489章 午膳后叶英陪着叶孟秋在落梅居里走，自从他传位给叶英后鲜少出门，几个儿子的住处更是少去，家宴也不露面，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翻修过的落梅居，前前后后一看，颇为满意。 天泽楼上，静姝看着那一前一后走着的父子俩，轻声问道：“老庄主不肯留下用晚膳么？” 老夫人叹了一声：“就那样，这些年他把对老三夫妻俩的亏欠全都弥补在菲儿身上，你也看得到，但人老了死要面子，他是长辈，自然拉不下脸跟老三媳妇露个好。” 想想叶琦菲到了年纪便被叶孟秋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着剑术，甚至还亲自带去了剑冢修行，这是以前叶英都不曾有的待遇，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叶孟秋对孙女的好。 “你和老三媳妇关系好，你去探探口风，要是不再介意当年的事就去夫君面前示个好，要是她心里介意着那就算了，我和夫君都是老骨头了，等几年之后入了土，这事也算翻篇了。”老夫人看着天泽楼前飘落的海棠，“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还是希望和和美美的。” 察觉出对方话里的低落，静姝不由放轻了声音：“我会同三夫人说一说的。” 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手背，“你这孩子很懂事，其实夫君颇为看重你，这一家人的关系但凡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便不想它这么僵持不下。阿英如今是一家之主，你身为他的妻子，有些事情要多上心。” 静姝自然点头。 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叶孟秋在落梅居“小坐”之后便打道回了松涛苑，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老夫人一道离开了。 叶晖等人刚开始对叶英突然宴请还有些奇怪，后来隐约听到了风声，傍晚过来的时候极有默契地带上了各色补品。叶琦菲扎着两个小辫手里拎着燕窝噔噔噔就上了楼，小丫头习武小有所成，跑起来同小蛮牛似的，要不是叶炜追上去拎住她的衣领把她揪回来险些就要冲进静姝怀里去了。 叶英也动作极快地将静姝护到另一边，后头上楼来的柳夕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菲儿休要莽撞！” 约莫是叶炜拎着有几分用力，叶琦菲立刻哀叫一声：“我错了！” “你这么冒冒失失，冲撞了你干娘肚子里的弟弟可怎么好？”柳夕连忙走上来责怪了几句，看向躲在叶英背后的静姝，不由露出歉意，“菲儿好久不见你，一听到你有身孕太开心了些。” “没事。”见叶琦菲乖乖束起手脚，静姝才拍了拍护在他身前的男人，两边一松手，叶琦菲才可怜兮兮地蹭到她身边，露出一双汪汪大眼。她揉了揉叶琦菲的脑袋，“看把你高兴的，比我还乐。” 叶琦菲按着静姝的手多揉了揉，嘿嘿一笑，“干娘有了弟弟，菲儿自然高兴。今年春天的时候菲儿想给糖糖找个相公，到时候糖糖生下来的猫仔就给弟弟玩。” 静姝愣了愣，旁边的柳夕倒是重咳了一声，“又在你干娘面前胡说了，一点女孩子的模样都没有！” “糖糖是波斯猫，要配种的话你可以去揽月楼要一只，这样生下来的猫会像一些。”静姝回过神后倒不怎么在意，只是一本正经地在俩男人面前讲给猫配种的事略略有些尴尬。 叶琦菲一听，乐了，“菲儿正打算给楚掌柜写封信呢！” “早知道当初给你抱两只回来。”静姝有些哭笑不得，暗暗一推旁边的男人，后者会意，便叫过叶炜下楼说话去了。 柳夕见男人们走了，便上前来挽住静姝的手，“瞧你，还担心你真的生病了，原来是偷偷躲着安胎呢？” 静姝脸颊微红，妯娌俩手挽着手进屋坐下说话，“我倒没想过孩子会这个时候来，所以刚开始不太适应。” “第一回 做母亲都是这样的，我刚怀上菲儿那会吐得昏天黑地，躺在床上连起身都乏力，要不是那个时候你和萍妹仔细照顾着，我怕是熬不过来的。”柳夕有些感慨，看着在那儿一个劲摸静姝肚子的女儿，“一晃菲儿都这么大了，等你孩子出生，我得好好备一份礼才是。” 第275章 chapter 275 “不用那么麻烦，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当年的事不必算作恩情。”静姝笑了笑，一捏在她肚子上挠痒痒的叶琦菲，“下个月你外祖家的事情安排好了？” 听到正事，叶琦菲乖乖坐好点头，“小舅舅保证过了，他们会易容之后过来，绝不捣乱。” “长歌门那边我已经联络好了。”静姝看向一旁微微红了眼眶的柳夕，“老夫人说婚礼的事情由她和你打理，你负责安排宾客，到时候把杨家的人安置在庄内，你也好借着招待的名头去他们那里坐坐。” 柳夕含泪点了点头，不忘道谢。 静姝舒了口气，“你若想谢不必谢我，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不能做主。” 柳夕的神色微僵，半晌才敛起发散的心绪，“你在当老庄主的说客？” “只是个传声筒罢了，且老庄主拉不下脸，这话是老夫人同我说的。”静姝看了她一眼，视线回转的时候刚好对上叶琦菲滴溜溜转得飞快的眼，她微微一笑，“其实你若放不下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你差点为此赔上一条命，没有亲身参与的人不知道你内心的煎熬，现状如此，也并不是不好。” 叶琦菲也不是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了，大人们过去发生的事她一清二楚，不过一边是自己的娘亲一边是自己的爷爷，她知道娘亲当年受了极大的委屈，但爷爷待自己极好，这种时候她跟着劝也不是反对也不是，自然闭嘴当个乖宝宝。 第490章 只是丫头心里打着小算盘，该去爷爷那里溜达溜达哄哄他老人家了。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的事我不知该如何计较，每次看到老庄主都会想起那段日子，记忆无法磨灭，我做不到释怀，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柳夕抿了抿唇，“只要他对菲儿好，我会在表面上敬着他。” 至于心里，便如她所说的那样难以释怀吧。 中午二老已经来过落梅居，晚宴便没有再来，兄弟几个知道静姝怀孕都很高兴，叶晖那双精明的眼在静姝身上转了转，“大过年的压着这么大喜事不说，弄得我们提心吊胆以为静姝身体不好，这可真是折磨人。” 叶蒙嘿嘿一笑，上次在这儿吃的瘪还没忘，这次破天荒地滴酒不沾，端着茶盏举了举，“还以为要过上一阵子才说，不过眼下看来是拖不得了，大哥，恭喜啊。” 兄弟几人也跟着道贺，静姝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叶家下一代就不再是叶琦菲孤零零一个人，万一是个儿子那最好不过了。老夫人生了四个儿子，可这四个儿子上上下下都三十了，第三代连个男丁也没有旁人看着都着急。 “静姝要是身体好，就多生几个。” 视线不着痕迹地睨了眼说这话的叶晖，静姝压了压脸上的热度，强作镇定道：“如想开枝散叶二庄主也可分担一二。” 叶晖一口茶水呛进喉咙，抬手讨了饶，今日母亲不在这里，可别折腾他了。 用力抿了抿嘴，静姝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旁边伸来一只大掌将她的小手握拢，见是叶英她便笑了笑，她倒挺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若是将来再有个女儿，凑个好字也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条件，且等肚子里这个平安出生再做打算。 家里有个孕妇，兄弟几个没有打扰到太晚，时候差不多便纷纷告辞了，静姝被侍女嬷嬷簇拥着回屋洗漱，隔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叶英回来。 “怎么这么久？”静姝刚沐浴完，正靠在床头由着侍女擦头发，叶英一来，这差事便被接了过去。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发上的水滴，叶英坦言道：“同三弟说了一会话。” “噢。”静姝闭了闭眼，突然道：“今天老夫人让我劝柳夕和老庄主示好。” 叶英掌心一顿，沉吟片刻，“此事你暂时不要插手，当年的事柳夕未必会原谅父亲，劝得太多会影响你和柳夕的感情。” “可我已经问了……”静姝放低了声音，“她说只要老庄主待菲儿好，不会计较太多，也的确如你所说，她心里没有原谅。” “父亲与柳家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指尖轻轻勾开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叶英想起那批压在暗库里的兵器，“当年的事也许事出有因。” 静姝点了点头，“的确事出有因。” 叶英微微挑眉，他倒是忘了，那时候他还在闭关，不晓得静姝同父亲说了什么竟让他后来答应接三弟一家回来。想想之前去南疆的事，父亲对静姝似乎格外坦诚，“你可知道什么？” 视线一瞅坐在床头的男子，静姝犹豫了一会儿，“我答应了老庄主不说的。” 神色轻怔，继而叶英缓缓勾起了唇，揉揉她的小脸，“连我也不说，怪不得父亲会喜欢你。” 心里略有窘意，静姝咬了咬唇，“其实也没什么，说不定你都能猜到。” 叶英当真循着心中所思，哪怕当年因为叶炜和柳夕的事情两家闹得那么僵，柳家还在暗中偷偷将兵器运到江南，想来这批兵器并不寻常，霸刀山庄能做主这么大事的绝非年轻小辈，定然是上一代庄主柳五爷。 柳夕自刎后三弟和柳家二公子死斗，柳五爷出乎常人意料给三弟治伤，甚至打通了他闭塞多年的经脉，虽然不是没有情理可以说通，不过若用叶柳两家本就私下有交往来解释兴许更能令人接受，且后续的确发现父亲身边的影卫时常来往于南北两地。 兴许连这次婚宴邀请柳家人悄悄过来看柳夕，都是早就暗中商量好的。 见叶英坐在一旁思虑万千，静姝凑上前去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冷不防一双熟悉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抱着坐到男人修长的腿上，“你想到什么了？” “父亲和柳五爷认识。” 静姝点点头。 “想来应该是有言在先，宁可表面上针锋相对，也不让人知道两家背地里在做什么。”说不定就是为那批兵器的转移打幌子，毕竟谁都不会想到霸刀山庄会把好东西送到死对头家里去。 静姝蹭到他唇边轻轻一啄，“阿英真聪明，这都是你说的，不是我告诉你的。” 叶英被她义正言辞的模样逗笑了，掌心抚着她散开的发，“若是如此，等将来时机合适，叶家和柳家的恩怨便可消散了。” “那要等乱世结束了。”静姝靠在他胸前，心里却暗想着，如今天一教覆灭，南诏叛军得以平定，也算是一时海晏河清，这所谓的乱世是还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呢？ 二月初便是叶英和静姝的婚宴，月半过后山庄就开始忙碌，静姝总算找回了点自在悠闲的感觉，每天吃吃睡睡，甚至觉得自己腰上多了好些肉。她倒不介意变得胖些，摸着自己手腕上愈发明显的脉象，眉眼一低便露出开心的笑。 她一开心，叶英自然欣喜。 原先几个嬷嬷生怕她吃不好绞尽脑汁做了不少软糯易消化的膳食，后来发现静姝反应不大，胃口什么的都挺好。 第491章 照镜子的时候左看右看，静姝拉过叶英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摸，“是不是肉多了？” 叶英轻勾着唇，摸着她软乎乎的脸蛋，比之以往更为柔腻，他颔了颔首，落下手掌环上她的腰，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小肚子，“长肉就好。” “你和嬷嬷们都把我当猪似的喂，我怎么可能不胖？”静姝瞅了他一眼，身子一懒就赖在他胸前不想动弹，“吃得多我越来越容易犯困了。” “女子有孕的确会嗜睡一些，你若是困便去躺着。”叶英心里揣着几分笑意，低头抵上怀中圆润的肩颈，“不过总在屋里待着也不好，这几天天气尚可，穿得暖些可去楼下走走。” 正月里静姝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楼梯都不怎么下，连带着叶英也极少出门。从前静姝觉得自己不算粘人，可自打有身孕开始，她一看不见叶英就没着没落的，一定要他在身边才安心。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加之嬷嬷们私下的提点，叶英便尽可能地留在落梅居里陪着她。 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静姝歪着头懒洋洋地闭上了眼。唇角略微泛起一丝笑，叶英轻手轻脚地揽起打盹的人儿，抱进内室的床上放下，怀孕一个多月，静姝的身子仍是轻得很，真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平安降生。 走出房间，暗卫例行汇报山庄内外的异动，去年腊八时那个背后的操控者尚未找到，叶英并没有掉以轻心，“去问问送请帖时丐帮那边可有回复，老帮主夫人是否前来。” 暗卫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对方不曾答复，只说会按时前来。” 也不知对方的目的为何，但这是他和静姝的婚礼，叶英不想有任何闪失，他犹豫片刻，“让人传信华山，告诉忘尘真人静姝有孕，希望他老人家早些过来。” 周易之术叶英不懂，但纯阳宫那些得道的真人肯定十分熟悉，忘尘真人素来疼爱静姝，且也盼望着小徒孙，请他提早来杭县于情于理，到时再将此事与他相商一二，看看有无不妥。 第276章 chapter 276 先后派出去了两拨人前往长安，最早到西湖的是裴元。那天叶英正在屋里陪静姝下棋打发时间，忽然听闻脚快的暗卫来报，当即放下棋子出门去迎。 侍女进门给静姝梳妆，稍事打理过后便看见叶英带着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进了院门，旁边还跟着一个同静姝一般年少白发的紫衣女子。 “裴师兄！”不等他们上楼静姝便先靠在栏杆上打了个招呼，她原想着下楼迎接，但被身边的嬷嬷劝住了，“药王前辈不来吗？” 裴元拱了拱手，“师父知道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便不来了，所以我自作主张带了之岚前来，还望不要介意。” “自然不会，裴师兄不用同我客气。”静姝视线落向旁边的女子，露出善意的微笑，“谷姑娘，好久不见。” 谷之岚回以一笑，如今藏剑大庄主和这位历经坎坷的女子已经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话了，她欠身作了一礼，“叶夫人，恭喜。” 裴元看了眼立在一旁似在等待什么的叶英，也不再虚言，“听叶庄主说你如今怀有身孕，不如我帮你看一番？” 早就等着裴元来给她诊脉的这天，静姝欣然落座。 裴元搭上她的脉象，片刻之后换了一只手，又是诊断良久，“看这脉象应有一个半月左右……” 静姝眨眨眼，不耻下问地道：“时间是怎么看的？” 对上她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裴元微微一笑，“你若是给人把脉多了自然能从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中判断一二。” 听着静姝接二连三地问了好多问题，加之裴元知道之前的确不曾教过静姝这个，自然耐心解答了，“胎儿的脉象不错，按着上次给的那些方子服用即可，胎生母体，只有你好了孩子才会好。不过现在月份尚小，倒是不好看性别。” 静姝瞪大了眼，“这也能诊出来吗？” “左疾为男，右疾为女。”裴元指了指她的手腕，“等怀胎三月以后脉搏更为有力，你可以自己判断。” 静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的确想早日知道里头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苦于隔着肚皮看不到，可裴元忽然这么一提倒是让她多了不少震惊，原来医术可以这么厉害的吗？ 旁边的嬷嬷们倒是笑了，“怀的孩子男女的确可以把出来的，当初老夫人怀大庄主的时候跟前诊脉的郎中说怀的是男胎，老夫人刚开始还信，后来接连四个都说是男胎又不信了，结果当真生下了四位庄主，不得不信。” 若说老夫人的遗憾，大概是没有一个亲生女儿，而叶孟秋膝下的女儿只有妾室所出的一个叶婧衣，难产去世不说还留下了三阴绝脉这般疑难杂症。 静姝自顾自地摸了摸自己左手的脉，又摸了摸右手的脉，想从里面摸出些门道来。裴元对她那恍惚懵懂的神色淡淡一笑，起身同叶英一拱手，“静姝比之前来花谷时看着要更好一些，想来休息得不错，叶庄主可放心了。” 有了裴元的话，叶英的确大大放心不少，道谢之后又亲自带他们去安排好的住处落脚。回来听到静姝仍在摸摸左手摸摸右手时不时夹带着摸摸肚子，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令人心中失笑。 正琢磨着哪边脉搏有力的静姝突然就被叶英抱起来走进内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神情严肃地说：“阿英，我摸着好像右边快。” 第492章 捏不到她的脸只能就着手边的软肉捏了捏她的腰，叶英认真地回答：“女儿挺好。” “你不想要儿子吗？”静姝还是喜欢男孩一点，像叶英就更好了。 叶英坦言：“女儿好。” 在前头铺床的秦嬷嬷笑了，“有夫人这般贴心的在，庄主自然觉得女儿好了，往后说不定夫人还得和女儿争宠呢！” 静姝蹙了蹙眉，伸手一掐他的胸口，“不行，要儿子。” 秦嬷嬷在旁笑得极有深意，庄主想要女儿可不算，夫人想要什么才行。 忽略那挠痒痒似的触感，叶英俯身把人放到了床榻上，“不闹了，睡半个时辰，午膳前叫你。” 静姝每天睡几个时辰吃多少东西都是定好的，时间一长便成了习惯，恰逢怀孕嗜睡的日子，叶英哄了几句就耷拉着眼皮睡着了。 摸了摸她酣睡中的小脸，叶英心底一片柔软，陪着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房间。徐嬷嬷在裴元走后便去向老夫人递话，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本册子，是刚刚拟好的婚礼章程。 因为静姝怀孕，除了宴席大办以外别的能简则简，且她娘家不可考，老夫人直接做主给了她一个义女的名份，到时候迎亲便从松涛苑接到楼外楼，拜过天地之后再送回落梅居。 徐嬷嬷在旁念完之后，问道：“庄主可有什么要添补的？” 叶英沉吟一时，道：“静姝的师父要来，婚礼内堂安排出他的位置，安排两个。” 两个？ 徐嬷嬷不解，叶英也不说，请帖发去华山的时候除了纯阳五子，纯阳老祖和忘尘真人是一并请的，吕洞宾帮了静姝很多，这位得道高人在江湖上隐退多年，如今已是活在传说里的人物，连叶英也是沾了静姝的光才得见一面，这般婚宴虽然邀请了对方，但他未必现身。 叶英又陆续叮嘱了一些，主要是人员位置的调整，将对静姝至关重要的朋友和长辈全都在安排了最近的地方，行礼时相信静姝也想让他们在亲眼见证，唯一遗憾的便是十里坡上那两块墓碑所代表的人，他们永远也来不了了。 距离婚礼还有七天，叶英渐渐忙了起来，陆续有些远客提前到访，庄内的住所早就定好是哪些重要人物入住，除此之外的人全都安排在远近的酒楼，整个西湖所有的客栈和酒楼都被叶家包了下来。 老夫人的母家来得比较早，老夫人别提多开心了，沈家的人到了以后落梅居来了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静姝原本坐在二楼的走廊上晒着太阳，不消侍从通传便一眼看见了院门口的两个人，直接让人把他们迎进来了。 嬷嬷们仔细搀着静姝下楼，会客厅里已经奉上了茶，双方一见面不约而同地各自笑了笑，静姝看了眼跟在沈柔背后的少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母亲想和姨母多聚聚，所以提前过来了。”温婉的笑容透着几分舒爽，一眼便能看出来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错，“过了元宵母亲就带着我启程，许多年不曾游山玩水，一路上走走停停，所以今日才到。” 静姝点了点头，“也好，婚礼结束若是不急着走，便多留一阵。” “母亲一直念着西湖这边的风光，的确是想多住一阵子，到时候就打扰了。”沈柔笑了笑，拉过身边的少年，“阿睿，过来叫声舅母。” 少年很有礼貌地叫了舅母，约莫是自己有身孕的原因，静姝颇为留意别人家的孩子，视线不拘谨，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书卷气，看样子沈柔把他教得很好，“第二次见面了，我都不知道孩子叫什么。” “沈睿。” 静姝有些讶异，“这么巧，你夫家也姓沈么？” 沈柔的目光稍变，“我回沈家了，孩子自然跟我姓。” 乌黑的眸子略微怔住，想起去年见到他们母子的情形，那时候她听起来在夫家过得不好，静姝好心劝解了几句，不成想他们夫妻居然散了……不过，看沈柔母子如今的样子，比去年那般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是好了很多，她应该没有办坏事吧？ 对方的视线忽得一转，岔开了话题，“你有身孕了？” “唔……”静姝一时语塞，“你怎么想到这个？” 沈家的人刚来，老夫人应该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才对，毕竟婚礼在即，这对她的名声不太好。 “猜的。”沈柔微微一笑，“你身上有股姜味，且你前后坐着的地方都是软垫，身边又有这么多婆子护着，怕是不想你磕着碰着了。” 到底是有过孩子的人，居然这么几下就被看穿了，静姝无奈，点了点头，“一个半月了。” 沈柔的语调中露出几分真诚的祝贺，“看来一声恭喜是不够了，这是喜上加喜了。” 静姝不大好意思地回了声谢谢。 沈柔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看着那对母子离开的背影，静姝幽幽叹了口气，身边的徐嬷嬷颇为感慨地说：“想当年沈小姐也是跟庄主说过亲的，不想后来竟嫁了那样一户人家。” 徐嬷嬷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沈家来的信也曾看过一二，静姝问：“沈家不是豪门贵族，难道嫁的不好么？” “本也是门户相当的，夫君刚开始极为疼爱，睿少爷出生以后相夫教子的日子过了几年，夫家的生意败落，夫君脾气越来越差，把过错都归结到持家的沈小姐身上，身边的丫鬟趁机爬了床，沈小姐碍于颜面把人留下当了妾室，可惜夫妻之间有了嫌隙，夫家宠妾灭妻，后来便一拍两散了。” 第493章 静姝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忽然想起去年她问起谷雨的时候沈柔说的那句在家中安胎的话，一时有些难以把那个性格酷似绿萼的丫鬟和爬床联系起来。 “沈小姐年纪还好，应该可以再嫁吧？” 徐嬷嬷摇摇头，“听说不打算嫁了，和离的时候沈家出了很大一笔钱才把睿少爷带走，还好睿少爷懂事，往后会孝顺母亲的。” 静姝心里有些唏嘘，另一旁的秦嬷嬷拍了拍她的肩，“你别担心，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这，落梅居里的丫鬟全都是敲打过的。” 徐嬷嬷后知后觉地想起孕者多疑，似乎不该在她面前提起这些，连忙绕过话来宽慰她。 静姝倒是不在意，反而笑吟吟地说了句让周围的人色变的话，“阿英要是变心了，我也可以带着孩子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中医把脉看男女到底准不准，有些书里说的话还挺一本正经的 第277章 chapter 277 “跑哪儿去？”身后传来一道沉沉的男声，一回头就见颀长如玉的身影。嬷嬷们抹了把冷汗自觉地退到一旁，由着叶英上来把人捞到怀里。 习惯性地抚了抚他的衣领，静姝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扬州？” “这么近？” 叶英的回答令静姝思绪一滞，片刻之后忽得笑嘻嘻地问：“华山？” “太冷。” “那倒是……”静姝点了点头，在嬷嬷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说：“不过我也可以跟师父云游四方的。” 叶英眼皮轻动，没有说话，倒是外面插进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姓叶的你赶紧变心，我好带我徒儿到处逛逛！” 静姝眼里忽得一亮，转身就要跑出去，“师父！” 有力的手臂拦腰一挡把人箍在自己怀里，叶英不紧不慢地对走进来的人道：“静姝若想出门游历，叶某可以陪她，就不牢前辈费心了。” 没好气地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罗云翊瞅见抬腿想扑过来的小徒儿，浓眉登时一竖，幸好叶英把人拦住了，“瞧你这模样，肚子里踹了个小东西别动不动就跑来跑去的！” 挨了训斥，静姝乖觉地收住脚步，挠了挠腰间的大手，叶英就把她放开了，她规规矩矩地走上去给罗云翊行了个礼，“徒儿见过师父。” 一手托着拂尘，一手落到那雪白的发丝上揉了揉，罗云翊特地换了崭新的道袍，修剪胡须，看起来无比矍铄，“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过得好，师父也不问了，好好照顾自个儿，几个月后把小家伙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就好。” 静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露出暖暖的笑意。 罗云翊是被叶英提前请来的，来递话的暗卫将事情说得无比详细，可这位世外高人仿佛丝毫不在意婚礼在前小徒儿周围出现行迹鬼祟的人，但是一听静姝有孕，便速速收拾行囊将人远远地甩在后头，一路笔直地往江南来了。 说了几句话，叶英便差人扶着静姝去休息了，他陪着罗云翊在落梅居前前后后走了一圈，罗云翊的神色不见丝毫变化，倒是颇为赞赏地颔了颔首，“不愧是我徒儿，这阵法摆得越来越见门道了。” “前辈，可有何异常？” 罗云翊在进落梅居之前就被叶英美名曰浏览山庄内景在偌大的宅子里走了个遍，若说他担心的那些魑魅魍魉，半点影子都没见着。 在落梅居里前后转了一圈，后院也有一间简易的书房，叶英取出那个草人连同当初夹杂的符纸一并给罗云翊看，后者见到那个阵符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果然是她。” 叶英谦恭地行了一礼，“还请前辈释疑。” “这事无碍，是生了徒儿的那人找来的。” 心头虽然吃惊，但却和叶英静姝当初的猜测略有相似，不过让叶英留意的是罗云翊后面吐出的话，“之前每年都会过来瞧一眼，有几回让老头子逮了个正着。” 胸口蓦地一跳，也就是说，其实这些年，静姝的母亲一直有来西湖看她？ 罗云翊搁下了手头这个草人，“不过不是本人亲自到访，是借着这傀儡离魂的术法出现的，头两年在华山在扬州我都有遇到，但对方不想让徒儿知道，我便不曾说，也不想她去蹚那浑水。这回让你们撞见了，往后能不能再遇就看缘分吧。” 若说每年都有来看望静姝，却一直不曾露面，其中种种颇有曲折，叶英在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对静姝有害的就好。 后来叶英将此事对静姝说起，静姝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声音听不出悲喜，“她是为我好的。” 叶英抚了抚她的手背，担心她因为生母不来相认感到悲伤，“你别想太多。” 摇了摇头，静姝反握住他修长的掌心，“她当初被天一教追杀，没有直接毁掉我而是让我出生我已经很感激了。而且仔细一想，我小时候安稳的日子也是她一时筹谋。” “只有九州港才有海船，可从苗疆到扬州根本不会路过藏剑山庄，以天一教的心思，若是知道我在半路被人放下了，肯定会原路回去找，而扬州有秀坊那等收留孤儿的地方，无疑会首当其冲地成为天一教的目标，所以能在几天内往返的地方便是藏剑山庄了。” 静姝忽的扬了扬眉，小手搂上叶英的脖子，“阿英，你说那人若是精通卜算，会不会是算准了那天我娘会路过那里，然后把我带进庄子？” 第494章 没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叶英放下心来，环着她柔软的腰肢轻轻慢慢地按捏着，“嗯。” “说不定是连带着帮我把夫君都找好了。” 叶英掀了掀唇，如此分析，生了静姝的那个女子的确有帮她找好靠山的意思，当年顾心兰恰巧路过那里，又是他的乳母，带进了庄便是带到了他身边，不过……男人轻轻动眉，“叶英心悦于你，并非天定。” 一双乌黑亮丽的眸子眨了眨，傻愣愣地瞅着神色严肃的家伙。 欺身在她柔润的红唇上厮磨一阵，叶英暗沉的嗓音融入她低促的呼吸，“喜你爱你，源自于心。” 双颊飞过两片红霞，静姝缩了缩脖子，继而露出灿烂的笑来，小脸埋在他的颈间蹭了蹭，“你是不是变了，怎么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 绵软的鼻息带着热度如同羽毛般拂过衣颈，叶英低头抵住那颗乱蹭的小脑袋，冷不防一抹未及褪去的湿意划过凸起的喉结，温润的面容顷刻注入翻涌的深意，“别闹。” 静姝迅速缩起手脚收起脖子，一动不动乖得像只鹌鹑，却听到男人含笑的嗓音，“每次都缩得这么快，是不是小王八来的？” 黑白分明的眼仁顿时瞪大了，这人说她是王八？ 仔细一想，静姝脸色蓦地一黑，每次叶英按住她的时候，好似她第一反应的确是缩手缩脚缩脑袋，这么看，真是像极了……王八。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沉思中的小脸，覆在唇上的温热惊得对方回神，贴近的睫羽慢慢扫过另一人的眼睑，发颤的痒意沿着一根根被拨弄的睫毛传入脑海，被圈住的身体小小一哆嗦，就要习惯性地再努力缩一缩身子，不知是不是回过味来了，愣是半路打住没缩下去，而是无比僵硬地杵在他的臂弯里。 薄唇凸显了一丝笑意，叶英扶着她纤盈的身段，指尖流连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她现在是极为怕痒的，怀里的人娇呼着松了唇防，躲过作祟的手指又跌入了唇舌交缠的身不由己。 窗外早春的新绿一点一点装饰枝头，窗内被拘在男人怀里的女子唯有脸红心跳。 婚礼的前一天，照着旧俗叶英和静姝不能见面，因为头上顶了个叶家义女的身份，静姝很自然地被老夫人接去了松涛苑。 叶英把她送到母亲身边，秦嬷嬷要留在落梅居帮忙打点明天的婚事，也因着这里是松涛苑，所以静姝只带了原本就在这里伺候的徐嬷嬷和吴嬷嬷来，其余的老夫人都帮她安排好了。 这还是长久以来两人难得一天夜里没在一起，叶英原是想把这项去了的，因为静姝没有他在身边不容易入睡，偏偏老夫人唠叨了好一会这么长时间都没个和孙子说话的机会，加之风俗如此，只好无奈地把人送了过来，“有不舒服的地方及时跟母亲说。” “好。” “夜里若是睡不着便点几支安神香，那是裴兄找的药材，你用着无碍。” “好。” “你现在有身孕，我不在的时候你别把自己抱成一团睡，若是觉得冷就让人多焐几个汤婆子。” “好。”瞅着似乎还要接着交代的叶英静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他的脖子晃了晃，“阿英，你怎么越来越唠叨了？” 欲言又止的男人抿住唇，很是无奈地拢了拢眉，扶着她的后腰抚了抚，在扬起的唇角上轻轻一吻，“那我走了？” “好，你走吧。”静姝抬头蹭了蹭他的脖颈，绕在颈后的小手却没松。 叶英俊眉微挑，薄唇抿起一丝温柔的笑，刚刚还嫌他唠叨，现在抱着不撒手的又是谁呢？ 看着如胶似漆的两人，老夫人在旁笑骂道：“时辰差不多了，阿英还要去会客，今天到了不少人，阿晖他们几个都有些应付不过来，过了明天你们小两口想怎么腻歪都行。” 捏了捏微烫的小脸，叶英低声道：“明天见。” “嗯。”静姝松手退了几步，满眼璨然地看着面前这个温柔如水的男子，“明天见！” 叶英走后，绣娘领着侍女们搬来婚服请静姝一试，乌黑的眸子望着架子上鲜红的嫁衣，层层叠叠铺开的金绣云纹霞帔，裙身和两侧垂落的广袖上尽绣孔雀与牡丹，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玉珠，华丽耀眼，令人心口不禁一窒。 静姝轻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依言换上了婚服，侍女小心地帮她调整着腰封，嫁衣的尺寸是她怀孕之前量的，这段时日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偏大偏小。 “夫人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原先还有些担心是人衬着衣服，现在就是衣服反过来衬着人了。”绣娘前后看了一圈，“肩膀好似有点宽了，不过罩上霞帔就没什么影响。” 静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红齿白，鲜艳的嫁衣裹着她似雪的发肤如一团火怦然燃自心间，恨不能就此生出一双羽翼飞到她的爱人面前，“好看！” “夫人喜欢就好。”绣娘见她双眸染上的喜意，也是跟着笑了笑。 之前只看过小样，婚服完工以后还不曾见过，静姝转过身来朝她欠了欠身，“谢谢。” 绣娘愣了愣，连忙还了一礼，“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是豪门大户的夫人，不想是个这么平易近人的女子呢。 静姝目不转睛地照着镜子，心里不由浮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阿英穿着婚服是什么样子？不过……视线稍低，他的眼睛到现在都没好，原先让他看自己穿上嫁衣的想法泡汤了。 第495章 第278章 chapter 278 山庄各处都已经贴上大红囍字，挂上红色的帘帐，身边和远近的侍女杂役忙得脚不沾地，静姝被老夫人交代在屋里安歇免得被人冲撞了，她从落梅居里带了几卷书来，旁人在忙的时候她像个局外人似的靠在床榻上就着窗外的光看书。 天色从晌午趋向黄昏，老夫人在晚膳时来看她，说了一堆体己话又叮嘱她早点睡下。可叶英不在，加之明天又是喜日子，静姝的确有些难以入眠，看书看到亥时也不见零星的困意。 侍女们铺好床便来提醒她休息，静姝看着红字的窗花，视线有些恍惚，身旁的嬷嬷小声提醒了一句才回过神。 明天，她就要和叶英成亲了。 静姝躺在陌生的床帐里，屏风外燃着安神香，不浓不淡的香气幽幽随着偶尔掠起的细风拂进帐幔，摸了摸身旁的位置，习惯了叶英陪着，不过一个晚上而已，她还真睡不着了。 掌心轻抚着仍旧平坦的小腹，心思却飘进岁月的长河里，她认识叶英三十年，其中等了他十二年，生死两隔了三年，剩下的一半也是苦大于甜。可如果一切重来，她仍会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那样一个月朗风清的男子。 无论今生来生，她都义无反顾。 一翦秋水荡开的眸光在黑夜中散去，静姝埋头痴痴地笑了一声：今生有幸能够结为夫妻，来生若能再续也是不错。如有来生，她一定要比曾经的自己更勇敢一些，不叫岁月蹉跎，不叫彼此错过。 山庄另一侧的落梅居，华发男子着玉白的中衣于走廊上吹着夜风，婚宴前日到访的宾客尤其众多，一日下来着实应接不暇，这无疑是比名剑大会还要热闹的场合，不光有江湖豪杰，还有两族亲眷，商行同盟，明日是一场盛会，是他和属意之人的婚礼。纵然心神有些疲惫，他还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叶英缓缓松了口气，“长歌门的客人都安排好了？” 暗卫在背后恭恭敬敬地汇报道：“是，三庄主夫人亲自安排的，坐下说了好一阵话。” 他点了点头，月色轻抚着他微仰的俊容，泻入半阖的眼眸，染出一片薄光，“静姝那边……可歇下了？” “夫人看了一晚上的书，小半个时辰前熄了灯。” 叶英挥退暗卫，迎着夜风轻轻抬起眼睫，眼前凝聚着诸多缱绻的迷雾，弦月如钩，也不知这样的夜里她能不能如常睡去。 次日静姝是被人叫醒的，她昨夜不知最后是如何睡去的，只记得合眼时天边隐约泛了白，如今睡目惺忪得一时有些不明时辰，外头的阳光晃得厉害，左右侍女扶着她去沐浴，入了水后才茫然回神。 一捧新鲜的红白花瓣从眼前坠落，溅起满池清香，静姝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在侍女的央请下才不太习惯地让人帮她洗沐，“现在什么时辰了？” “禀夫人，午时过半了。” 她居然一觉睡到正午，今天这样的日子怎么也说不过去，“为何不早点叫我？” 侍女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夫人说午后忙碌，旁的事情让我们先准备着，夫人怀着身子早上便多休息，免得到时候累着。” 静姝舒了口气，原来是老夫人吩咐的。 沐浴完毕后稍事吃了些粥点，时辰差不多的时候侍女捧来婚服帮她换上，上妆完毕老夫人便由嬷嬷搀着走了进来，一看坐在镜前的女子，两眼顿时笑着眯成一道缝，“好好好，来让母亲看看。” 母亲二字令静姝心神一怔，继而很快敛好情绪，浅笑着转过身来就要行礼，半路便被人搀住了。 “你这孩子，就是在我们面前太拘礼。”老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把人带回镜前，“女儿出嫁的这天呐，我们这些做母亲的要亲手给你们梳头，讨个彩头，希望你和阿英往后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静姝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双目怔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老夫人，蹒跚垂老的步子微转，从侍女手中接 过了梳子，顺着她纤白的长发缓缓梳落，耳边荡着沧桑又不乏慈爱的嗓音：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眼角滚落了一滴晶莹的泪水，旁边的喜娘瞅见连忙捻着帕子上前擦了擦，应景地劝道：“新娘子莫哭，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呢！” 静姝动了动唇，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她想起了顾心兰，她十五岁及笄的那一天是顾心兰给她梳的头，那时候顾心兰就满心欢喜地告诉她等到她出嫁还要给她再梳一回，可一晃又是十五年，那个说要给她梳头的人已经不在了。 泪水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打湿嫁衣的裙摆，见这眼泪止不住，老夫人慌忙捧着她的头轻轻拍了拍，“哎哟哭两下过过场就好了，可别哭坏了，乖啊乖啊，阿英看到该心疼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他媳妇呢！” 好不容易收住了情绪，静姝轻吸了一口气，朝身边的人露出一抹羞赧的笑来，侍女小心地给她补好了妆，松涛苑里里外外奔走的人不少，所有人都在紧张万分地等着吉时到来。 婚堂安排在楼外楼，因为宾客太多，酒席向外摆满所有空地，向来财大气粗的叶家除了邀请各方来客还在庄外摆下三天流水席，门前因此道贺声不断。 第496章 听到一支喜乐靠近，静姝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帕子，没多久外面的人欢欢喜喜地跑进来，“来了来了！大庄主来了！” 喜娘笑眯眯地朝已经穿戴完毕的静姝福了福身，取来喜帕盖在那顶造价不菲的凤冠上，几乎是帕子刚落下的瞬间，一道颀长的身影便迈过房间的门槛，“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 静姝缩了缩手指，低垂的视线看见眼前出现一双黑底红纹的长靴，心跳下意识地就快了起来。 “夜里可休息好了？” 熟悉的嗓音如一簇火苗点燃静姝的耳根，还好现在盖着喜帕没认看到，她咬了咬唇，总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便点了点头。 “大庄主今日可真俊，看起来像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似的。”旁边的嬷嬷笑呵呵地说道，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脸满意。 削薄的唇仍是紧抿，却能叫人看出他的喜色，好似一抹落在火炉边的雪花，虽然冷峭，却在周围热烈的环境下一点点融化。叶英朝身边的人转过了头，识趣的丫鬟婆子连忙嬉笑着推搡出门而去，只留下喜娘站在一旁。 他在静姝面前半蹲下身，她也因此得见那一袭朱红喜服和几丝雪色的发丝，“今早婧衣带着夫婿回来了。” “当真？” “嗯，她稳重了许多，且三阴绝脉的病症已经治好了，只是身体稍显虚弱，夫婿为人侠义，这两年过得不错。” 三阴绝脉不亚于当初的尸毒，不知叶婧衣是如何治好的，她正想着，一方暄红的帕子忽然递到她的手中，耳畔是叶英温润的嗓音，“刚刚送到的，有人希望你戴着这个出嫁。” 那是一只不清透却颜色鲜亮的手镯，质地不同于一般宝石，其上刻了诸多暗纹，喜帕下的视线一时泛着复杂，“她在吗？” “不知，这是以拓跋先生的名义送来的。” 拓跋思南，早年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去了东海隐居，叶家同这位剑圣也算有些交情，这次婚宴自然派发了请帖，不过对方没亲自来，而是派了名下弟子将此物送达，私下说是赠给叶家新婚妻子的。 静姝犹豫了一下，拿起镯子套到了自己手上，不大不小刚刚好，衬着一截皓腕愈发白皙，没看几眼一只有力的手掌便握住她的纤纤五指，“走么？” 胸口跳了跳，静姝再次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喜娘当即上前搀扶新娘子起身，凤冠的珠饰琳琅作响，静姝脚下有些摇晃，另一边的手臂立刻稳稳扶住了她，直到上了松涛苑门口的轿子才松开手去。 轿子离了地，喜乐再次奏响，沿途等候的侍从放响手中的礼炮，藏剑山庄上空的烟雾随风弥散成一条长龙，最终，停在了楼外楼前。 轿外人声鼎沸，淹没了心头所有的想法，静姝脑海有些空白，喜乐停下来的时候她只听得自己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就算他们的感情早就脉脉相通无可分割，但真正到了这一日，她还是觉得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潮难平。 轿帘掀开，一只手递到静姝面前，那是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掌心虽有薄薄的茧但并不粗砺。静姝握过那只手，在风景秀丽的西湖长街，在繁华万千的扬州闹市，在荒凉萧索的豫山古道，在煞气冲云的南疆丛林，他们曾携手乘风去，也曾并肩踏月归，如今，他们将走向那悬满红绸的厅堂。 温软的小手一入掌心就被紧紧握住，叶英稍稍用力，便叫她那轻盈的重量借着他的手掌站了起来。察觉到她剧烈跳动的脉搏，叶英俊眉微动，在近处轻声问：“还好么？” 有着喜帕的遮挡，静姝不用克制自己的表情，只是僵硬着声音：“嗯……嗯。” “手怎么出汗了？” “我……”喜帕之下传来女子支吾的低语，“有点激动。” 叶英稍愣，旋即展眉掀唇，淡淡的笑容犹如雪水融化般清疏，又在微暖的日光中染上朦胧的温情，叫近处的喜娘看得呆愣，也就在这一个呆愣间，静姝被稳稳地揽下喜轿，堪堪贴在男子怀中。 “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时期婚服红男绿女，重写两回我都给忘了改，这个bug就忽略吧orz 第279章 chapter 279 藏剑山庄大庄主成亲是江湖中的大新闻，世人提叶英之名无不将之与剑道天才联系在一起，也是诸多女子倾慕的对象，可他年过而立仍在剑冢中闭关独居，江湖众人皆以为这位已近中年的藏剑掌门不会再成亲，但试问自古英雄谁人能过美人关呢？ 听着满座宾客的窃窃私语，静姝重新由喜娘挽着稳步向前，跟在叶英身旁缓缓步入楼外楼。她听到菲儿欢喜的叫声，听到了师父乐呵呵的嗓音，还有数不尽的恭喜道贺，唇角一抿，喜帕盖着的面容涌出许多喜色来。 “吉时已到！” 牵红各执一端，叶英隐约能顺着喜绸感受到对方抓握的力量，小小的，令他无比珍惜。 “一拜天地！” 静姝转身面朝来时路，和叶英行了跪拜之礼，起身的时候脚下一晃，许是踩住了裙摆，整个人往前扑去，堂内的知情人无不面色大惊，这位祖宗如今可是双身子呢，抬手就要上前去扶，却快不过最近的一双臂膀。 叶英伸手越过红绸揽上她的腰，“还好吗？” “嗯……嗯。”似有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掌心涌进了身体，静姝耳尖微红，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揪着牵红站远了些。 第497章 不消叶英出声叮嘱，吓坏了的喜娘已经不敢再让静姝独自跪拜，全程扶着以免她脚下不留心。 “二拜高堂！” 叶家二老坐在左右首座上，老夫人很是满意地看着这一对新人，叶孟秋也是面色稍霁。 “夫妻对拜！” 静姝抬起头，却被一方喜帕挡住了视线，只能模糊地分辨出面前有个长身直立的男子，明明看不见他，她却觉得自己有些痴了。叶英垂落的眼睫轻轻动了动，却没有抬起，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望着站着没动的两人，叶晖在旁轻咳几声，大哥大嫂莫不是搁这时候齐齐走神了？ 乌色的眸光忽然受了惊，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去，叶英也紧跟着低下了头，行了拜礼。 “礼成！送入洞房！” 一屋子的人都鼓起掌来，堵在门口观礼的宾客纷纷让开一条道，两人走过身边的时候道贺声不断，好不容易从楼外楼出来，到了山庄内宅的走廊上，静姝吐了长长一口气。 牵红的另一头一松，熟悉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腰，“有没有不舒服？” 静姝咬了咬唇，“……凤冠好沉，跟顶了个水缸似的。” 叶英稍稍一怔，随后失笑，扶腰的手微微用力，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也不管身后满脸错愕的喜娘和侍女，一晃眼就没影了。 “欸？”静姝下意识地按住被风吹起的喜帕，向外的一瞥中只见两侧迅速倒退的房屋和飘荡不止的红绸，她呆了呆，随后凑在他肩头小声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合乎仪式？” 身形在落梅居的院中落定，叶英将她放下，淡淡地笑了，“你我之间，无需仪式。” 从楼外楼传信的小厮还在路上，新人却从天而降到了新房门口，手牵着手像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却架不住两身灼灼红衣，场景说不出的怪异。 满院子的侍女侍从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呆滞，原本还在院门口等着的罗浮仙听说叶英已经带着静姝回房的消息也傻眼了，连忙吩咐侍女将一应用品端过去。 被突然出现的叶英和静姝打了个措手不及，落梅居的后院有些乱糟糟，主子大手一挥，直接把一干人挥退了。 红烛鸾帐，明镜台前，叶英揭去了喜帕，露出底下明艳的小脸，静姝顺势抬起眼，没有了红纱的阻挡她终于将面前的人看清，一头华发由镶玉鎏金冠束起，随着他此刻俯身的动作垂了几缕在两人之间，玄纹云袖，蹀躞收腰，衬得男子愈发丰神俊朗，令人心动。 她从未见过叶英穿红衣，今日一见……静姝红了红脸，羞怯地低下头，扶着双肩的手掌微微收拢，男子低淳的声音拨弄着她的心弦，“我穿着可好？” 低低的嗯声如同猫儿探爪在心头一挠，叶英抿了抿唇，扶着她的肩缓缓在身后跪坐下来，从后将人整个拥入怀中。 静姝温顺地倚靠着那个让她安心的怀抱，手腕处却划过一道不太寻常的凉意，低头却见红袖已经被人撩起，宽厚的大掌正捏着一条银光四射的手链，不紧不慢地圈住皓白的手腕，扣上了搭扣。 心口一窒，静姝看直了眼，半晌才微咬着唇，“不是说要带我去剑庐把它焊死在我手上么？” 身边的男人轻动着眼睫，唇边噙着一丝温柔的笑，低头握起她另一只手，正要给她戴上却停住了手指，静姝的手上，有那只千里迢迢送过来的镯子。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只红镯，静姝倒没什么迟疑地将镯子退了下来，露出光洁的手腕，叶英掀了掀唇，双手执着细链的两端，正要扣上搭扣却被一只飞速伸出的小手挡住。 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静姝的声音有些变调，“你……你抬头！” 叶英并没有依言照做，只是避开她挡路的小手，没有丝毫偏差地扣上细小的搭扣，随后缓缓直起脊背，宽阔的胸膛足以将她完全容纳。 他闭着眼，却轻轻将那张呆讷的小脸拨往铜镜的方向，静姝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背后那双倒映在镜中的眼，“你……” 指尖的薄温一点点熨帖着姣好的面容，静姝看到镜中那双垂落的眼缓缓抬起，颊边似被着细小的动作卷起一阵狂风，在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叶英轻抚着她的小脸，指尖的触感无比熟悉，视线所及之处，镜中那个嫁衣红妆的女子，正是他的妻。 时光漫漫，他好久不曾见过她的模样，对这张脸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如今亲眼看着，才惊觉岁月流逝，在他的姑娘身上留下了诸多痕迹。唯有这双眼，能够让他看到曾经的时光。 那是一双温静的眼，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见过蕴藏其中的灿烂光芒，他也为之吸引。指腹拂过精心描绘的眼尾，胸中积压的情愫突破指尖，稳稳执剑的手也有微微发抖的时候，叶英搂着他的姑娘转身，薄唇吻上卷翘的眼睫，如画的眉眼低敛成了羞涩的模样，依偎在他怀里犹如娇弱的花儿。 静姝原本还有些生气，过去的几个月她日日夜夜看着他的眼睛，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好了，且还不告诉她，让她心里一直忧心遗憾，昨日试穿婚服的时候她还在惦念着叶英的眼睛没有复明，结果今日这人便睁着眼将她看了个仔细。 她想抱怨的，可一触及那双眸光炽烈的眼，她极没骨气地咽回了话，眼前覆着他的唇温，这本是他们之间习惯了的亲昵，她却仿佛是初次一般，满脸滚烫，甚至不敢在那双唇游移而下的时候偷偷睁眼看看近旁的容颜。 第498章 绽开在唇角的柔情融入了数不清的甜腻，颀长的身影将更为娇小的女子禁锢在妆台前，且退且进，同色的嫁衣层层叠叠分不清彼此，一根根造价不菲的簪花从盘绕的发丝中抽出，如雪的白发铺散在鲜红的喜服上。 叶英尤有一些理智，在那小小的人儿抵上妆台的桌角前护着她的后腰顷刻对换了位置，静姝伏在他的胸口满脸羞红，比之耗费一个时辰打扮出来的红妆更为明艳动人，她咬了咬红肿的唇，似乎还能触到那抹残存的湿热，心里一阵兵荒马乱，身体更是诚实地缩成了一团。 她觉得叶英越来越会欺负她了。 视线偷偷抬起瞄了一眼对方，只一眼就让那羞恼的小脸泛起上下不接的笑意，笑得叶英云里雾里。静姝拉起男人让他转过身去照镜子，只见清贵无双的男子穿着人世间最张扬热烈的红，冠玉般的面容上眼眸深邃，两片薄唇却染上了诸多与之不符的嫣红。 那是侍女梳妆的时候细心点在静姝唇上的口脂，看着叶英分外微妙的表情，静姝捻着帕子上前将她的口脂一点点抹去，男人的指腹也落到了她的唇边微微摩挲，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今日特别的甜……” 耳畔炸起一声闷雷，静姝又羞又气，手里的帕子一丢，背过身去靠在他的胸前，“不给你擦了！” 叶英笑了笑，对着镜子慢慢拭去脸上的唇红，双手环着他的姑娘，低柔的语调缓缓交融出四个字：“生辰快乐！” 今日不光是他们的婚礼，也是她的生辰。 静姝有些耳热，却温顺地抱住了他的腰在他身前蹭了蹭，镜中的男女相依相偎，周围是铺天盖地的红，她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来这白发浴红衣的一刻。 “我很开心！” 侍女送来合卺酒，“夫人，这杯是您的，您有身孕不宜饮酒，按嬷嬷的吩咐给您特地换成了甜汤。” 合卺酒，当年叶英曾在墓园里倒过一杯，如今，才是真正和他的姑娘同饮。 端起剖成两瓢的匏瓜，甜中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静姝恍惚觉得这三十年的时光也被一同饮下，同饮一卺酒，百年长相守。 饮完了酒，侍女又小心地提醒道：“庄主，楼外楼那边在催了，您得过去敬一圈酒。” 叶英嗯了一声，揉揉怀里的人，“今日宾客众多我不知要几时回来，若是累了便自己先睡，不必等我。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做了长寿面，一会儿给你端来当晚膳。” 静姝乖巧地点点头，这回叶英又合上了眼，旁人倒是看不出来他的双眼已经恢复正常，，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兴许她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红嫁衣是不能改的了，不然这文名得换成白发浴青衣，那太奇怪了orzzzzz 第280章 大结局 静姝乖巧地点点头，这回叶英又合上了眼，旁人倒是看不出来他的双眼已经恢复正常，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兴许她是第一个？ 新房里的装点一派喜庆，后院落成之后静姝是第一次住进来，叶英去楼外楼答谢宾客，天色不多时便暗了下来。 屋内点燃了龙凤烛，静姝仔细地把之前褪下的红手镯收进妆奁，摸着时隔两年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银白手链，心中不由一暖。 屋内烛光摇曳，戌时过半不见叶英回来，罗浮仙一边打发了人去婚宴那边探听情况，一边伺候静姝沐浴更衣，“庄主可能还要再过半个时辰。” 换了一身鲜红的寝衣坐在床上，静姝点了点头，“他可饮了酒？” 罗浮仙应了声是，又道：“听人说五公子也回来了。” 静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养母去世那年庄内出走的叶凡，和叶英差了十六岁，家中排行老五，因为年少出走，所以她对他的印象很浅。不过……她笑了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离家出走的弟弟妹妹都在这个时候回来，只怕叶英心里也十分欢喜，“让厨房备下醒酒汤。” 亥时一刻，院门口出现了不小的动静，一群人脚步纷呈地朝着卧房过来，听见脚步声，静姝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就要走出去，想了想又叫了侍女取来披风。 房门推开，叶家兄弟一窝蜂地挤在外屋，静姝看了看衣着没什么不妥后便立刻走出去，一、二、三、四、五…… 五个。 乌眸看向走在最末和叶蒙一道的年轻男子，很陌生，她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过能跟到这里来，应该是刚回家的叶家老五了。叶晖和叶炜左右扶着叶英进门，一见静姝从里间走出来顿时笑道：“看来嫂子是等急了。” 樱唇微抿，继而把目光落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面色有些微的酡红，静姝连忙拉上他的手，“这是怎么了？” 叶晖嘿嘿一笑，“今日人多，山庄也未设门禁，不想随着宾客进来的人里头有五弟。如今五弟归家又是大哥的好日子，兄弟几个便坐下来灌了几坛，大哥不胜酒力，我们陪着他来给嫂子赔个不是。” 瞧着叶晖脸上的奸笑，静姝就觉得这是他们兄弟几个趁机合起伙来欺负叶英，秀眉立刻拧成一个大疙瘩，“你们这些……” 指腹轻轻一抚眉心的褶皱，叶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没事。” “那我们就不打扰大哥和嫂子的好事了，小弟们先行告退。”瞅见长嫂竖起好看的眉毛，一看就是要生气，叶晖机灵地拱了拱手，拉着弟弟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第499章 樱唇一抿，这些……坏弟弟。 熟悉的手掌揽上她的细腰，“不是说好不要等我，怎么还不休息？” “我想等你。”静姝挨近他身边，“酒喝多了真的没事吗？” “无妨，回来的路上我已用内力化开，二弟他们不过是想来闹你一闹罢了。”叶英轻抚着她的腰肢，“晚膳可用了？” 静姝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到一片尘埃落定，“嗯，你在宴上是不是也没怎么吃东西？对了，厨房给你备了醒酒汤，我让人去给你拿。” 说着，她就吩咐跟进来的罗浮仙去端汤，不忘交代再做几样点心一并送来。 叶英一手揉着额穴，有些迟疑地睁开眼，他的视力也只是略略恢复一二，周围光线若是不好则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且他闭目多年，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睁眼看东西。 瞧见他睁眼，静姝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咬了咬唇，以前觉得他看不见，自己怎么闹腾心里都能有几分底气，如今他看得见了，反而心虚地闭上了嘴。 怀里的人儿微微绷起身子，叶英熟悉她这般小动作，有些好笑地放下手去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一捏，“紧张什么？” “我……” “过去那么希望我睁开眼看看你，怎么这会又不给我好好看了？” 耳根一热，静姝带着几分用力地咬住了下唇，“我……” 指腹嵌入□□成一团的红唇，叶英缓下声来：“别咬。” 厨房不多时便送来了醒酒汤和宵夜，静姝很是熟练地在桌前摆好碗筷，行动间敞开的衣袍露出了里面鲜红的寝衣，在跳跃的烛光旁衬得那张清秀的小脸愈发明艳。 叶英伸手捞过旁边的人儿，掌心轻缓地抚过她的小腹，“你有身孕，不能晚睡，早去歇着吧。” 若是放在平时戌时过半嬷嬷们便会催着她睡下了，今日不知是怎么居然还让她醒着。 红唇一撇：“你不在我睡不着的……” 嘟哝的话语带着几分小儿女的娇憨，叶英无奈轻叹了一声，眉宇间缱绻着凝聚不散的温柔，“夫人听话，先去躺着，为夫用过宵夜便来陪你，必不让夫人久等。” 静姝不出意外闹了个大红脸，罗浮仙赶紧叫人上次伺候夫人安顿，叶英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她只怕也不安心睡着，之前好似听松涛苑的侍女讲她今日是午时才起的。 其实早在叶英回来之前，静姝已经做好了就寝的准备，只是她习惯有叶英陪着入睡，怀着孩子她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脾气，原本头三个月嬷嬷们都劝两位主子分房睡的，可就因为静姝认人，叶英对她这个毛病也没有要纠正的意思，让一群人好生无措。 卧房里仍旧燃着那对龙凤烛，叶英掀开帐幔的时候躺在被窝里的人一咕噜爬了起来，白嫩的小手作势往前一伸就被抱了个满怀。 突如其来的撒娇让人心里一软，叶英掀开喜被的一角坐了进去，温软的身体随即窝进了熟悉的怀抱，他揉了揉她的小脸，“时候不早了，歇吧。” 红色的帐幔金纹锦绣，鸳鸯戏水的被面晃得让人挪不开眼，连两人的寝衣都着了鲜亮的红，唯一突出的便是两人皆已霜白的发，静姝咬了咬唇，“阿英，我们是不是有件事情还没做？” 叶英顺着静姝的话沉吟片刻，清俊的面容略略露出异色，迟疑道：“秦嬷嬷说，未满三月……不能行房。” 乌黑的眸子愣愣地眨了眨，旋即脸上便炸开了灿烂的烟火，红一阵白一阵，险些掀了被子挡住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叶英看到她的反应瞬间便知自己会错了意，脸色顿时好些不自然，但静姝已经动作极快地把他推开翻身躺下了，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背影和一只通红的耳朵，像是一只收起翅膀的红粉蝴蝶停靠在一丛雪白的鬓边。 男人清了清嗓子，侧身靠近那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的人儿，伸手揽住他的小妻子，“夜里饮了酒，思绪一时不清，若有疏漏你便同我说。” 温柔的轻哄在静姝心头添了诸多窘意，死死拽着被角不撒手，颈间蓦地嵌入一片熟悉的鼻息和唇温，拗不过那肆虐的细吻，她红着脸忿忿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香囊，递到叶英面前。 叶英愣了一会儿，耐心想着香囊的用途，静姝却不给他酒意上头的思绪反省补救的机会，直接伸手揪了他头顶的一根发丝。叶英还在疑惑，视线便隐约捕捉到了静姝同样自己拔了一根头发的动作，神色顿时明悟，露出一抹自责和歉意。 “是我不好。” 手指灵活地将两跟纤长的白发合为一结，在叶英微眯的眼前晃了晃，静姝颇为体谅地想好了明天以后该怎么收拾那群弟弟们，除了叶炜以外一人一个媳妇是跑不了的，“没事，我不怪你，怪那些趁机灌你酒的弟弟。” 掌心握住她的小手，拇指抚上纤细的发结，叶英缓了神色，“夫人往后可要帮为夫好好管教。” 耳根又是一热，静姝倏地别开视线，装作认真地看着发结，两根同样纤白的发丝勾缠成结，竟分不出哪根是谁的，她忽然笑了笑，“以前我还在想要是我们真的结发为夫妻，那可不得黑白分明，这姻缘也是巧……现在这样就分不出了。” 一朝结发从君子，寸心誓与长相守，他们错过了青丝年华，还好没错过这白首时光。 静姝小心地将小小的发结塞进香囊，扎紧了口袋当宝贝似的收在枕边，一扭头便对叶英露出灿然的笑来。 第500章 约莫是被那抹在红唇便绽开的笑迷了眼，叶英搂紧怀里的细腰，俯身在柔润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放在二十年前，他大抵想不到有朝一日也会为一女子轻而易举地掀动心底的欲念。 深入骨髓的爱漫过相依的唇舌一点点蔓延开来，缠绕的鼻息传来静姝节节败退的低喘，情到浓时他不得不放手，抚着她的小腹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一脸娇色的静姝更是不自然，仿佛窥见了叶英那声轻叹中的深意，她不由闭上眼，红唇松松抿抿，说出口的话更是磕磕绊绊，“那个……回头……补你一个？” 穿透床帐而来的烛光有些晦暗，但这并不妨碍静姝将叶英眼中划过的一丝笑意看得仔细，她顿时一阵羞窘，想把话收回来却被人堵住了，这次他没放过她，只留了些呼吸的余地辗转索求，直到身心餍足才松开了那一抹柔软的唇。 “夫人一诺，为夫便铭记在心。” 第281章 番外七 天宝二年春，藏剑大庄主成婚，随后不久便传出了大庄主夫人怀孕的消息。想想也是，新婚燕尔，再加上这成亲的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肯定会很努力要个孩子的。 随着月份变大，静姝除了每次膳后在落梅居里走一圈，别的时候基本都躺在床上休息或是在斜榻上看书做针线。原本她还因为右手的脉搏比左手快心里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又接受了肚子里是个女儿的事实，和勤手的嬷嬷侍女们认认真真做起小孩子的衣服来。 静姝整个孕期在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看顾下面色红润了不少，除了夜里偶尔会抽筋以外没什么难受的，连有经验的嬷嬷们都说，比起别家孕妇，她这样算已经很好伺候了，这让叶大庄主暗地里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秋意渐浓的时候，静姝半夜被一阵紧缩的疼痛惊醒了，身边的叶英向来浅眠，一声闷哼便叫他起身看来，睡在外屋榻上的嬷嬷们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点灯进来，看静姝的肚子左右不过这几天，一见这模样就猜到这是要生了。 上一刻钟还是万籁俱寂，下一刻落梅居的整个后院更是灯火通明。叶英听稳婆的话扶着静姝在屋里走了几圈，随后把静姝抱到了外屋早就准备好的床榻上，看着烛火下汗涔涔的小脸，想也知道她现在不好受，“别怕。” “嗯……”汗水黏着眼睫，一眨便有些酸涩，静姝刚刚应了一声便被又一阵蔓延全身的痛苦疼得倒抽一口气，扣在他手腕上的五指顿时收紧。 叶英脸色不变，仿佛卸去了那只手臂的知觉，旁边的稳婆有心想劝，但这阵痛到真正生产还要好一阵，眼下这个时候……稳婆不是第一天到落梅居，她晓得这两位主子之间的关系，这个时候请，必不可能请出去。 罗浮仙看到静姝落在叶英身上的手骨头泛白得可怕，她也是生养过的人，知道那痛难忍，可若让静姝再这么抓下去，叶英的手得废了不可，“庄主，您把手收回来吧。” “不碍事。”叶英按住了静姝惊觉之后想要松开的小手，“若是疼，你就抓着我，我陪你一起疼。” 静姝眼前雾蒙蒙的，不知是因为汗淌进了眼里，还是泪涌出了眼眶，听见耳畔温柔的嗓音心里又酸又甜，“你……先出去……” “不急，再陪你一会。” 她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哭是笑，“不急……不急我就……生不出来了……” 罗浮仙在旁边暗叹一声，照这个情况还是等时辰差不多了再来请叶英出去，且到时候得让老夫人来请才行。 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稳婆和两个侍女，还有叶英坐在床边轻抚着静姝收紧的小手无声安慰。房间里除了静姝的痛哼只有稳婆让她调整呼吸的说话声，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肚子上，一阵一阵紧缩让她的齿关都在打颤。 痛吗？ 当然是痛的，可她连沸热的铁水都敢跳，这点痛怎么会受不了？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静姝浑身都被汗打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稳婆有经验地帮她按摩着腰腹缓解疼痛，饶是如此静姝脸上的血色也不见几分残留。 逐渐敞亮的天光透过了窗纸，静姝的意识还算清醒，深呼吸了几口，问：“几时了？” “寅时过半了。” 她疼了快三个时辰了，静姝喘着气，抬眼看向一宿没睡的叶英，“你去吧……” 叶英抚着她汗湿的小脸，“别分心，留点力气。” 侍女进来换热水时禀告几位庄主和夫人都来了，静姝半夜开始阵痛，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生下来，所以都是天亮才收到消息，一起身便有侍女上前禀报，早膳都顾不得用就过来了。 前脚刚说完，后脚老夫人就迈过了门槛，看到床榻上的人心里十分欢喜，贴心地宽慰几句，收到了静姝递来的眸光眼角的皱纹更是深了几分，“阿英，陪母亲去用早膳吧，静姝还没到生的时候，先去吃个早膳再回来。” 叶英拧紧了眉，表情显然是不愿，静姝却强行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看到他衣袖上留下了深深的褶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语气流畅道：“最好，再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孩子……就出生了……” “阿英，先去用膳，这里有稳婆呢。”老夫人拍拍他的肩，“听话，你媳妇身上疼，可别再叫她心疼了。” 叶英抿了抿唇，看着强忍下抽气声使得嘴角无比僵硬的小脸，她是想让他放心，犹豫再三，他道：“……我很快回来。” 第501章 眉眼还没完全弯起，就被有一阵熟悉的疼痛扯得眼角一抽，笑意就那样僵在脸上，静姝闷哼一声，因疼痛压低了的声音听着有些哀怨，“那还不快去……” 老夫人当即拉着叶英起身，推着他朝外走去，一出门就朝旁边的丫鬟婆子们比了个神色，只要叶英走出这个门，在静姝生产完之前，必不可能让他再进去了。 叶家一窝子人除了叶孟秋都在天泽楼里聚着，一大家子早膳一起用还极为少见，且没有提前通知，厨房里忙碌了一阵才端上来。 几兄弟围着叶英说话，应接不暇的问话让他不得不敛起一点心神，叶晖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嘿笑一声：“瞧大哥这不慌不乱的，不愧是我们这里等女人生孩子次数最多的！” 想想也是，叶英是叶家长子，其下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但那寡淡的神情下到底有没有不慌不乱，这就只能让明眼人来看了。 那一头正被叶琦菲拉着问生孩子怎么个生法的老夫人闻言顿时斜睨过来，“这话怎么说的，母亲生弟弟和媳妇生儿子是一样的吗？” 老夫人这话没什么责怪之意，叶晖当然摸了摸鼻子不往心里去，“大哥莫急，静姝必然顺顺利利，说不定等我们用完早膳，孩子就生下来了。” 兄弟五人中唯一有孩子的叶炜道：“当年夕儿疼了六个时辰才开始生，静姝这只怕还早。” 被拆了台子的叶晖暗地里踹了三弟一脚，再一瞥叶英蓦地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缝，心下暗恼，他好不容易让大哥思想上打个岔，这个三弟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不知媳妇是怎么娶来的。 柳夕在旁笑了笑，“静姝身体一直调理得很好，想来不会有我当年那般受罪，大庄主放宽心。” 二哥的一脚和媳妇的补救让叶炜乖乖闭上了嘴，但叶英到底没什么心思用早膳，等到膳食端上来的时候匆匆用了几口便起身离席。 老夫人连忙叫住了他，却不比外面递进的话响亮。 “夫人生了。” 生了？ 屋子里的人脸上是各式各样的呆愣，这就生了？ 最先回过神的叶英已经一阵风似的回了卧房，侍女在外面还没伸手拦就被对方越了过去，屋子里还有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榻上的人沉沉地闭着眼，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透过窗纸的阳光在她身上落了一层薄辉，“她怎么样？” 一旁的侍女连忙回答：“夫人生得很顺利，只是累了。” “阿英……”闭目的人恍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唤了声。 叶英连忙走上去握住她无力下垂的手，“累了就睡，我陪着你。” 静姝却蹙着眉睁开了眼，“看过孩子了吗？” 叶英进门之前只听到了婴孩的啼哭，没去管，静姝突然这么问，便下意识地循着刚才的方向望去，但这时候孩子已经洗好裹进襁褓抱给了老夫人，“有母亲呢。” “你这人……哎，”静姝耷拉着眼皮，嘟着嘴抱怨道：“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你都不看一眼……” 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叶英知道她已是累极了，便不再开口打扰她，而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外面一群人抢着看刚生下来的小娃娃，老夫人高兴地合不拢嘴，“瞧瞧，这孩子跟阿英当年一模一样，我就跟静姝丫头说她肚子那么尖必定是个儿子，她不信，可这不就是我的宝贝孙子么！” 叶琦菲凑近看老夫人怀里抱着的小弟弟，又红又皱，一个丑字就要挂上嘴边，却听见自家母亲道：“菲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好看，想来是继承了大庄主的相貌，往后定是个俊俏的公子。” 她小时候比这还丑？ 几兄弟也争着上前看，但他们没抱过孩子，老夫人不准他们过手，只能看看，过了好一会儿才交给奶娘下去安置。一行人本想去看看静姝，却见叶英陪在床边守着她的睡颜，便拉过稳婆问了话，没去打扰。 静姝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温润的视线，后者等到她醒来似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覆手摸了摸她恢复血色的小脸，“可是饿了？我让浮仙给你准备点心？” 她清醒了意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看过孩子了吗？” 叶英要是再答没看过静姝说不定会从床上气得爬起来，眉眼低垂盖住一丝笑意，“他在你边上。” 静姝这才发现旁边放着的一个襁褓，伸手就想去摸，一只手连忙按住了即将掀开的被子，叶英坐近她身边，俯身抱起了熟睡中的儿子，动作无比生疏却万分小心，微微转过襁褓让躺着的静姝看到他的模样。 乌黑的眸子顿时落在了那张没有张开的小脸上，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抱着孩子的男人，静姝眨眨眼忽得痴痴笑出了声，叶英把孩子放了回去，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傻笑什么？” “像你诶……” 叶英轻嗯一声：“你如意了。” 他知道静姝喜欢男孩子一些。 眼睫扇了扇，眼底的眸光忽闪忽闪，“名字取了吗？” 摸摸她软滑的小脸，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倒叫他长久以来的担心彻底散去，“景风之景，葱珩之珩，叶景珩。” 我们的孩子，叶景珩。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