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牌生》 第1章 《套牌生》作者:好雨知时【cp完结】 作品简介 戏精绿茶攻(邝野)x闷骚辣椒受(裴屿) 年下 【文案】 全区知名的拉胯高中被名校取缔,在原校址挂牌成立分校“五中明德”。裴屿作为原先招收的高二混子,被迫套上名校校服,成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套牌生”。 新生代表邝野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惹眼出挑、鹤立鸡群,也因此频被裴屿身边几个闲散混子朋友找茬撩贱。 邝野:真羡慕学长们每天自由自在的,不像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混子们:? 某次捉弄过头,邝野被“绑架”进卫生间,混子们给他塞劣质烟,裴屿正要制止,就见“什么都不会”的邝野冷眼朝他吐了个极其挑衅的烟圈。 裴屿:装乖耍帅换不停风格是吧? 教导主任闻烟而来,罚裴屿几人给邝野写道歉信。 裴屿磨牙写道:我以后要关心学弟、爱护学弟。 邝野反向关爱:学长,吸二手烟通宵开黑都有害健康,你朋友怎么都不顾你身体好坏?还是去我家学习吧。 【注】 *攻出场在第3章 *文中为剧情需要,不鼓吹青少年吸烟 *角色会冲动犯错,也会成长 *文章背景在教改减压政策之前,月考/排名/分科/补习/重点班五毒俱全,不上网课 *《稚齿》相关文 气锐 第1章 套牌优生 裴屿身穿崭新蓝白校服,对着床头柜边的穿衣镜,仔细把短袖领口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 镜中的少年理了利落短发,抬眸打量的时候,一枚小痣就隐约藏进双眼皮里,被密而微翘的睫毛遮掩起来。 他搭在喉颈间的手很白,动作时能看到明显清瘦的骨节,手背上蜿蜒的青脉透过皮肤,像丛跃然纸上的野竹。 新校服和五中本部校服的制式基本相同,只有外套后背处和胸前校徽下的字样写的不是“第五中学”,而是“五中明德”—— 第五中学与五中明德是本校与分校之别。 是一流与末流之别、是云泥之别。 裴屿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点“对人不对事”的嘲讽。然后他移开视线,把规矩扣好的衣领两三下挑开,利索脱掉整洁的短袖校服,又换上件不知印着什么古怪图案的黑色t恤,这才抓起校服外套开门走出了房间。 林亚男弄好早饭,正顺手收拾着厨房,裴江坐在餐桌边,端起茶杯吹了口热气儿。 这套三居室有了些年份,地界儿属于市兰成辖区,是裴屿爷爷当年参加工作时单位上分的房子,后来留给了独子裴江。裴江和林亚男也都是单位子弟,在老辈余荫下乘凉,按部就班端着铁饭碗,高不成低不就过了大半辈子。 虽然父母攒钱买了房,但裴屿自有记忆起就常住在这儿,除了新家电,屋里每样木制家具的岁数都要比他大点儿。 裴江把茶杯搁下,瞥了眼裴屿的房间门:“说你多少回了,别关门,你妈每天都要进去给你收拾屋子。” “锁都给我拔了,我关上门你们不也照样能开。”裴屿不以为然,伸手拿了个馒头。 馒头刚蒸好,烫得很,裴屿边吹边颠着指尖揭了个馒头皮儿,揭得很是完整,金黄香脆的煎蛋往里一夹一压——裴屿刚咬一口中式自制三明治,就被裴江用筷子狠狠敲了手。 裴屿只好撒开嘴仰头冲厨房喊:“妈,吃完了再忙活行不行。” 林亚男洗手上桌,目光扫过扔在盘子里那团坑洼的面心儿:“说你多少回了,你在学校也这个吃相吗?” “说你多少回了”大概是父母同裴屿交流时必说的开场白,仿佛没有这句词就不会说话。 多少回?两分钟内,一人说一回。 裴屿面不改色腹诽完,随口回答:“我这吃相还不够英俊吗。” 裴江不理会裴屿的调侃,面色严肃:“你们学校能攀上五中,是天上掉馅儿饼,撞了大运。从今天起,你要拿出名校学生的面貌来,态度和作风都要向优生看齐。爸不要求你飞哪个枝头、做哪只凤凰,只要求你别成天跟那些野鸡小子们搅在一起插科打诨、不务正业。你也高二了,高考就是一转眼的事,现在抓住机会赶上去还为时不晚。” 林亚男像中了头奖一样喜色难掩,她拍拍裴屿手背:“下午妈去给你开家长会。” 裴屿没太听进老干部发言,支支吾吾答应得十分敷衍。他几口把馒头皮儿裹鸡蛋塞进嘴里,飞快擦干净手,起身时腮帮子鼓包嘟囔一声:“走了。” 林亚男拔高嗓门:“嗳!别吊儿郎当的,把校服穿好!新校服多好看……” 裴屿背手关上大门,隔绝林亚男的叮嘱,艰难把堵在嗓子眼儿的早饭囫囵噎了下去。 出于某种微妙心态,裴屿今天是心甘情愿起这么早的,比过去整个高一学期都起得早。 裴屿在楼梯上披好校服外套,单肩挎着轻飘飘没装两张纸的书包。 时间充裕,裴屿从二幢溜达到小区门口刚刚七点一刻,正赶上保安唐叔和王叔换班的时候。 “唷,勤早上学去啊?多少日子没见你穿校服了,怪精神的嘛。” “他们学校不是变成五中了嚒,市重点,小伙子走运啦,以后要考个名牌大学咯……” 第2章 裴屿扯扯外套下摆,佯装自然打过招呼,不自觉加快脚步甩掉了唐叔和王叔瞎聊的闲天儿。 学校离裴屿家特别近,过两个街口就到,属于城里的老街道。 裴屿慢下脚步停在沿途最后一个斑马线上,偏头远远看了眼学校的正大门。 这所中学原来有个烂大街的名儿,叫“育才”。正校门口作为头脸,显然重新装修过,路拓宽不少,门卫室也新砌了白墙黑瓦,和翻新的围墙连成一片。 不知打哪儿搬来一块气派的石碑,上头铭写着烫金的“五中明德”,下面还有一行笔走龙蛇的小字—— “德爱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辩同河泻” 读不通顺,裴屿就猜它应该是“新东家”的校训吧。 “育才”的前身是所职高,后来才被教育资源落后于其他城区的兰成区吸纳为公立高中,二三十年来专门收留“五行缺学”和“命里犯书”的落榜生—— 混完高中文凭,百里挑一的能上本科,好的能上专科“进修”,次的直接进阶“社大”。 兰成辖区也是老中心城区之一,教育这块儿却一直起不来,只有几所“大哥不说二哥、烂得都差不多”的中学撑着,升学率总不好看。 为了提拉兰成区的教育水平,市教育局联合区教育局牵头,要把名校的教育资源往兰成区倾斜一点儿——一流公立市重点第五中学于新学期,正式在“育才”原校址挂牌成立了“明德分校”。 新届高一凭借从五中本部引进的优越师资,吸引了一批中考成绩卓然的优生,而原校招收的混子高二高三也跟着沾光,新校服发下来,小混混们人靠衣装、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学校的便宜学子。 人行道上的红灯变成绿灯,裴屿却站着没动。 不到七点半,校门口已然拥挤了许多规规矩矩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 裴屿从没见过如此不协调的“盛况”,一时间迈不开腿。两个月前,这条路不到七点五十人迹罕至,会穿校服上学的也屈指可数,十个人包里凑不齐一本完整的书——这儿盛产的是“迟到早退翘课”和“抽烟化妆斗殴”。 裴屿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校服和校裤,产生了一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羞耻感,就啧声扒下校服外套,揉成一团夹在胳膊底下,又把掌心莫名冒冷汗的手插进裤兜,这才懒懒散散拖沓着步子混迹到人群里去了。 五中明德是所“套牌学校”。 裴屿是本地特产的“套牌生”。 这群有家里人来送的、一看就很老实的学生,几乎都是新届高一,严格上说,他们才真正属于五中明德。 等裴屿这届渣渣们毕业输送入社会大垃圾场之后,这所学校才会彻底换血,从“杂种”蜕变成“纯种”、从烂泥抬入云端。 “下晚自习之后妈妈来接你,就在校门口等着。平时要是有高年级的小混混欺负你,你别怕,如实告诉老师,让老师给妈妈打电话……” “屿哥?真是你,拿件校服都他妈不认识了。你怎么搞得比我一睡在网吧的还早,也找地儿通宵了吧。” 家长的紧张叮咛飘进裴屿耳朵,与此同时一只贴着乱七八糟纹身贴的胳膊搭上裴屿肩头。 高年级小混混曾一本打着呵欠,一身私服,脖子上围着件被劣质烟腌入味儿了的校服外套。 裴屿肩上带着斑斓“挂件儿”,视线冷淡,不经意自上而下瞥过那个受到殷切嘱咐的小个子男生,直接把人家看了一哆嗦。 裴屿嫌弃地拂掉曾一本的手,忽略这种“地盘”被抢走还反倒格格不入的不悦感,嗤笑:“都给我们换品种了还不自觉点儿,万一明年有希望‘一本’呢。” “瞎扯几把淡,”曾一本觉得这名儿纯粹是他爹绞尽脑汁特意取来嘲讽自己的,“我们现在是他妈的什么改良品种?” 裴屿看看周围自动与他们保持距离的羊羔仔:“披着羊皮的狼人。” 没型没款地溜达到校门口,戴着红袖章的“拦路虎”耀武扬威朝裴屿和曾一本挥舞了一下爪子。 这老师负手而立,梳着锃亮的油头,人到中年却精神矍铄,确实有“虎虎生威”那意思。不过面生得很,裴屿不认识,曾一本更不可能见过。 曾一本感慨:“他们都在给老师问好,我他妈周围居然人人都给老师问好!” 裴屿揶揄:“嗯,别新鲜,马上就轮到你。” 话音刚落,就听“虎老师”嗷一嗓子:“你们两个,给我站过来!校服为什么不穿好!你!谁允许你手上印着年画儿来上学的!今年是龙年吗?!” 曾一本整个学龄中都没见过这阵仗,瞠目结舌,不等反应过来就感觉胳膊被人扯过去铆劲儿一搓—— “龙多俗!那是蟒!”曾一本嚎道,“卧槽!痛!痛!痛!” 披着羊皮的狼人没能幸免,悲惨落入虎口。 裴屿把校服外套一抖,很识时务地往身上一套,仗着长了张白白净净颇具迷惑性的脸,朝虎老师一点头,舍弃了兄弟和仗义,人模人样进了学校。 教学楼中堂居然新挂上一块匾,上书“德爱礼智”。 裴屿驻足欣赏了片刻,觉得这玩意儿的存在,实在像是往蛋糕胚子上撒了把做作的葱花儿,或者往煎饼果子上裱了朵漂亮的鲜奶油——就没见过这么不合适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新年快乐! 大家都在守岁吗(????) 第2章 五毒俱全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耽搁几分钟,早上第一道预备铃已经打响,初入校园的羊羔仔听着娓娓歌声加快脚步,急匆匆从裴屿身侧经过。 升年级,教室得跟着往楼上搬。 而裴屿作为“一匹好人”,上楼依旧不慌不忙,只是喃声:“哪位催眠大师选的歌,还不如打铃。” 育才,如今的五中明德,作为一所本地知名的混子高中,学生其实也不尽然是清一色混日子、沾染了不良社会风气的样子——还有极少数出于某种原因中考失利、少数天资不高勤也不能补拙、少数立志要痛改前非的。 这些出淤泥而不染的“少数”就像闻见肉味儿的饥汉子,新学期开学到校居然比高一的羊羔仔还早,仍然坚持以逆行之姿,为未来日复一日的“负重学习”做好了准备。 四楼,高二一班。 裴屿从后门走进教室,前排几个女生正在仔细清点暑假作业,身上都穿着全套的校服。 蓝白的颜色像张勇敢的青春标签,贴在逆流而上的少年人身上。 裴屿的座位不在靠墙角落,在最后一排正中。 虽然品种属于狼人,但裴屿也确确实实是个“出于某种原因中考失利”的极少数——偶尔上课听讲还是希望视野能稍微好一点儿。 裴屿不动声色坐下来,想起早上裴江那一席语重心长的话,不禁也重温起“鸡头啄凤尾”的白日梦,连那些被他身上校服吸引来的陌生注视也好像不再叫他如芒在背了。 和楼下三层沸反盈天的开学盛景不同,以四楼地板为隔膜,楼上三层要安静得多,不是秩序好,纯粹是因为人压根儿没来几个。 班主任黄萌率先到了,她特意找出一身好久没穿过的、干练漂亮的职业装,正杵在讲台边,面色铁青地瞅着台下稀疏的出勤,表情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恨铁不成钢。 显然,在“淤泥”中挣扎的不止学生。 裴屿避开与黄萌视线相接,主要是暑假作业没弄完,一时半会儿交不出来。 眼睛闲下来,耳朵就变灵,裴屿无所事事,就用“吃瓜专用态度”去听附近同学的闲聊。 “咱们连校长都换了,五中本校的副校长之一调任过来,带着一个班底的老师呢。教导主任也是新官上任,就今儿早上站门口逮人那个。” “其实学校改头换面跟我们关系不大,高二高三就是把部分老师打乱重组,真格的五中师资和育才老教师都集中调去栽培高一了,谁关心我们呢。” “今年招的全是中考分数差点儿能上五中本部的优绩生,我以前都没见过几个能考三百分的人,好家伙,他们六百都打不住!据说高一只有一个重点班,门口资讯墙上贴着呢,班主任是五中过来的特级教师!带出过省状元啊!” “昨天来报道,黄老又开始反复强调纪律了,嘶,连我们都不放过,对待高一怕不是军事化封闭管理吧……想想都觉得殉自由……” “打架、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的能不能一起管管!” 军事化殉自由倒不至于,但管是肯定会管,裴屿心想,毕竟传闻中热衷于打架、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的曾一本同学,还撂门口没能进来呢。 裴屿环视周遭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教室布局,庆幸之余又觉得搞笑:“别是没穿校服的都被赶回家拿衣服去了吧。” “操!”整整一节课过去,姗姗来迟的曾一本同学踩着下课铃抵达战场,他通红着一条刚搓干净的胳膊,出离愤怒,“那傻比教导主任说什么开学典礼必须整整齐齐,真他妈叫老子回家换裤子!还往老子身上喷了半瓶厕所熏香!” 裴屿一语成谶——但幸灾乐祸,严严实实捂着鼻子笑得就快不行了。 黄萌在早读时再次强调了新的行课作息,按照五中本部的规矩,午晚要各加一堂自习,午休缩短,课间操调整到上午第二节课后,周一升旗仪式要清点人数,晚上宿舍每天都查寝。 小混混们怨声载道,宛如一只只抓耳挠腮、被上了紧箍咒的泼猴,别说泡网吧、溜出去打架,照这势头,连瞌睡都够呛能有时间睡饱。 “只能上课睡觉了。”曾一本拿着裴屿随手抄的新作息表,坐在裴屿旁边沉痛道。 “说得好像你以前上课不睡似的。”裴屿嘲讽说。 “也不是节节课都睡吧,精神好不得开个黑、打个牌啊,上学期期末复习不还输给你二百五嚒。”曾一本据理力争完,由衷发出“学沫”的天真疑惑,“真搞这么严格?我看啊,咱们这些祖国野地里生长的狗尾巴草,走个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形式差不多。” 裴屿勾了勾嘴角,眼里笑意却一点点地褪了。 “走走走,抽根烟去,”曾一本强行搂过裴屿的肩膀站起来,“盖盖熏香味儿。” 裴屿一脸嫌弃:“十块钱红塔山?” “换黄金叶了,”曾一本抖抖眉毛骄傲道,“十二块的。” 正插科打诨,杨立、文武和熊俊杰相互“携带”着,满脸戾气从前门进了教室。 原本还有些欢笑声音的教室戛然安静下来——高二一班五毒俱全了啊。 人靠衣装,裴屿靠一身校服还勉强有个乖样。 可进来这仨人都属于装不了要露馅儿的款式:脑袋上顶着打眼颜色,身上乱七八糟裹着校服,皱皱巴巴撸起袖子,裤腿儿只卷一边,外套拉链儿不拉,衣领子差不多垮到了后背,脑门儿上几乎贴有“假冒伪劣”四个大字。 第4章 而曾一本全无自己是“一毒”的知觉,缺心眼似的跟人打趣儿:“住校生怎么来得有点儿迟啊,被教导主任按头翘课,不翘还不行,滋味儿爽不爽?” “爽你妈。”杨立招摇过市朝曾一本竖起中指,“哪儿冒出来的教导主任,美国空降兵吗,管他妈那么宽。” “操,真行,耳钉都给我撸下来了,”文武甩着根钉铃桄榔的古怪项链,抬手一抹耳朵,“有本事他明天带推子站岗给老子免费理发。” “谁稀罕这么件破校服,”熊俊杰已经脱了外套,抬腿就是一脚,哐地一下踢在前排小眼镜儿男生的课桌上,殃及池鱼吼道,“学学学!学个锤子学!整身校服能叠buff啊?真以为自个儿名校出身?你他妈明年考个本科我看看?” 旁边女生被这动静吓得惊叫一声。 小眼镜儿敢怒不敢言,哆哆嗦嗦自己把课桌摆整齐了。 被曾一本盛情邀请去厕所抽二手烟的裴屿就没从后门离开,而是穿过教室走到前排。他懒洋洋弯腰,拾起小眼镜儿落地的笔盒,咣一声甩在人家书桌上,动作也不比熊俊杰轻柔到哪儿去。 “人学习碍着你出气?谁他妈惹你,你冲谁发火。”裴屿微微抬着下巴,冷淡的目光垂下来,“起开,杵这儿挡谁的路。” “嗳,学委,对不住,熊熊今儿又燃烧呢。”曾一本捏捏学委小眼镜儿的脖子,又冲戾气三人组摆摆手,“走走走,向后转,抓紧时间来一根儿的。” 学委就像只被拎住命运后脖颈的小鸡仔,并不觉得曾一本和蔼可亲,反倒缩起来哆嗦了一下。 裴屿瞥他一眼,插着兜,照熊熊燃烧那位的屁股踹了一脚,熊俊杰不情不愿对学委扔下一句“没冲你”,“五毒”这才勾肩搭背溜达到厕所吞云吐雾去了。 第二堂是英语,回教室必然迟到,裴屿一行人也没喊报告,径自从后门进了教室,仿佛不发言就是最大的礼貌。 英语老师是男的,姓张,扎小辫儿,有发型师气质,外号tony张。 英语老师理应是气质美女,浑小子们不满tony张的性别,所以班里英语均分很少突破50——满分150。 不过tony张洋里洋气、心比天高,对阴沟里的教育事业不大热情,50也不强求,多一分有多一分的惊喜,教得很是敷衍。 今天tony张却早早来了班里,还穿了身妥帖的衬衣西裤。平时他从不管“五毒”,今天约莫是吃错药才批一句:“不学无术!” 裴屿没抽烟,但仍被裹挟在“不学无术”的烟味儿里听了堂天书。 最后十分钟,tony张无话可讲,又要听写,裴屿就翻出上学期遗留至今的旧本子并将之五马分尸,分给另外四毒一人一“尸”,才凑合让大家都有机会写上两笔。 最后一排要收竖列的听写本,裴屿一路收上去,收到了第三排。 “那个,裴屿,”于璐,被熊俊杰踹桌子吓到的女生,递听写本给裴屿时鼓起勇气悄声问,“我有一道阅读题想不通,张老刚才也没讲,你……能帮我看看吗?” 除了裴屿他们几个雷打不动要坐最后一排,班上其余同学会定期换座位。上学期期末,于璐刚好换到裴屿周围,和他说过几次话。 “我不一定会,等会儿的。”裴屿扬扬手里的听写本,继续往前收。 等裴屿再折返时,碰巧听见于璐的朋友常婷说:“你还真敢去问裴屿!他比熊俊杰他们还凶的!” “不是的,”于璐正要解释,抬眼见裴屿走过来,局促道,“裴、裴屿……” 常婷吓了一跳,低头一个劲儿道歉。 “没事。”裴屿也不至于计较,只是没了帮于璐看题的想法,淡道,“我讲不好,要不你还是问别人吧。” 第3章 剃头仪式 裴屿回到座位时刚好打下课铃,tony张拢好收上来的本子忙不迭走了,连掉了一页纸在地上也没发现,可见对听写结果有数,也并不如何上心。 高二一班都是单座,没哪个老师愿意给混混再安排个同款同桌,只有教室后头那五毒搞娱乐活动时,桌椅才会乱七八糟挤成一坨抽象奥运五环的形状。 杨立和文武是后门贴墙根上的前后桌,文武旁边连着熊俊杰、曾一本,再就是坐在后排正中的裴屿。 如果有老师不嫌心里堵非要从后门往里打望,那第一眼就会看见没怎么听课但好在侧脸赏心悦目的裴屿,以及曾一本那颗“形状看上去就很聒噪”的大头。 曾一本昨儿家里没人,在网吧过的夜,打完一个符合聒噪人设的呵欠之后就精神萎靡地趴了下去。杨立正要去接水,拿着杯子走过来,手欠在曾一本刚剃的脑袋上糊了一把闹人瞌睡,文武和熊俊杰又结伴要去厕所吞云吐雾,连裴屿都习惯性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教室里经年被人忽视的广播突然不知抽什么风,以噪音级别的高分贝,趾高气昂秃噜出了一首《奔跑》。 “卧槽!发什么神经!”曾一本应激地弹起来,脑袋咣地磕在杨立杯子底,成为名校学子的第二个小时就已经不堪折磨濒临神经衰弱,“还让不让人睡觉!尖子生的成绩都他妈拿人权换的吗!” 作息调整,第二节下课后是大课间,要做课间操,今天学校会利用这个时间举行开学典礼。 裴屿懒腰伸到一半惊了个激灵,心想这回的歌准是提神大师选的。 第5章 “老子还不信了……”曾一本拿出此生为数不多的坚毅和倔犟,打算跟泯灭人性的“新政权”斗争到底,校服外套往头上一蒙又要倒,结果就见裴屿慢吞吞站了起来,“嗳!屿哥?叛变啊?你一个月能有一回下去做广播体操吗?” 裴屿抬抬下巴示意后门口,意味深长道:“我们现在是被抄了家、寄人篱下,该夹尾巴的时候千万别招摇。” 曾一本顺着裴屿视线往后一看……文武和熊俊杰臊眉耷眼,“虎老师”手里捏着一眼熟的红白烟盒。 “操!”曾一本拍桌子愤然而起,“那可是十四块的利群啊!哥儿几个今天最好的口粮!” 黄萌特意赶来班里维持秩序,为数不多的老实孩子已经先行去操场集合,而“裴屿之流”在参加集会这件事上,与黄萌一般是相互无视。 谁曾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教导主任居然会伙同原校一众行政老师在四五六层查岗,个个戴着红袖章,梳着市场批发式的油头,搁着高一羊羔仔不管,跑来小混混的地盘虎视眈眈——睡觉的、厕所门口逛街的统统被提着领子赶下了楼。 裴屿路过文武和熊俊杰时投去一个同情眼神,然后心里冉起点儿滑稽的新鲜感,和骂骂咧咧的曾一本、杨立一起汇入了人流。 路上闲聊,裴屿从曾一本和杨立口中得知,虎老师不姓虎,姓甄,校门口资讯墙上的大字报如果没被人篡改过,那教导主任本名应该确实是叫甄正经。 裴屿问:“正经主任早上在门口逮你们的时候都训什么话了?” “叫我们回家换校服,整理好仪容仪表再来呗,”曾一本和杨立回忆说,“还拿个小本本记了我们的名字,真行,小学生都不这么着。” 裴屿跟着笑了会儿,慢吞吞走到高二一班歪扭的队伍最后站定。 裴屿抬眼望向主席台,学校居然舍得花钱设计印刷了“开学广告”,不止红底白字的横幅,还有一面用铁架支起来的喷绘背景墙。 “育才”不讲究这个仪式感,也没有这个闲钱,裴屿上高中之后就只在婚酒筵席门口见过这种“巨幅”阵仗,一时感觉有些陌生。 “新启航……”裴屿望着那一行字喃喃道。 新高一招生特别少,今年只有八个班,大概是“育才”的历史过于“光辉”,许多家长犹豫不决,几经考量还是不太敢把优秀的孩子往这儿送。 毕竟是个烂泥堆,掺了水泥也不一定就能扶上墙。 高一八班旁边仿佛有道分水岭,隔绝了整齐笔直的小树苗和昏昏欲睡的歪瓜裂枣。 高二一班就在高一生旁边,裴屿瞥过那些比他们稚嫩青涩许多的背影,心里滋味莫名。 一岁的差距罢了,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开学典礼没什么意思,不过有段时间没听过如此慷慨激昂的演讲,裴屿并无不耐烦,觉得听一听也行。 这些“天高任鸟飞”的激励语大概是定向说给高一尖子生们的,裴屿顺带听进几句,恍若人家在大展宏图时,自己也能揪着人家的尾巴悄悄飞上一会儿。 正出着神,主持人忽然字正腔圆介绍:“接下来请新生代表高一一班邝野同学上台发言。” 裴屿习惯了两只耳朵听见的掌声热烈程度不一样,但还没习惯在操场上傻站这么久,就活动脖颈,目光不经意扫过主席台—— 裴屿第一眼看见的是新生代表挺拔的脊背,像荒漠里“拔沙而起”、唐突生长的一棵胡杨树。 裴屿的左耳和右耳又开始“各司其职”,半边听褒义,半边听贬义。 “他就是邝野!入学成绩排第一、学籍号尾数001的牛人!我去,还是个帅哥!” “听说以他的中考分数足够去五中本部,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儿来,难不成是来‘扶贫’的?” “嗐,五中本部高手如云,那竞争多激烈啊,把他放在本部的实验班里那也只是‘芸芸众生’,你们没听过什么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吗?” …… “新生代表是个什么玩意儿?让老子听听他放的是什么雅屁。” “有啥好听的,没见人家手里拿着稿儿?都学校准备的呗,给乖学生们洗脑、打鸡血用的。” “书呆子代表呗,可惜长得人模狗样,搞什么不好,非要搞学习。” …… 裴屿心底突兀漫起一股禁不住细究缘由的抵触。 他垂下眼睫,右眼睑上的一颗小痣露出来。 新生代表发言比预料中简短许多,声音也比预想的更好听一些。 裴屿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给乖学生们洗脑、打上鸡血,裴屿只知道这位“教育荒漠里的胡杨树人”挺有本事,把台下的瞌睡虫全赶跑了。 主持人回到台上,说起开学典礼的结束语,结束语非常别出心裁:“开学典礼到此结束,请大家一起颂读校训——德爱礼智——” 裴屿没料到还要走这么个形式,下意识倾听—— 主持人起了个头,她的声音高昂而澄澈,仿佛带着一种“为往圣继绝学”的卓越情怀和宽广力量,高一学生们齐整划一的颂声与之融汇在一起,就好像脚下这片贫瘠多年的土地是真正的“育才”一样。 此起彼伏的“卧槽”声又钻进裴屿的其中一只耳朵。 裴屿的精神仿佛割裂成两半,他一时怔忪,既没能开口颂读,也没能轻言嘲讽。 第6章 原以为开学典礼真能“到此结束”,曾一本的胳膊已经搭上了裴屿的脖子,一行人正准备溜号去逛食堂的小卖部,就听主席台的音响设备发出刺耳的“呲”声—— 甄正经主任占领高地手拿话筒:“大家留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曾一本退场的脚步没停,一脸晦气:“靠,谁他妈要听你……” “咳咳,”甄正经高声严肃道,“高二一班杨立、文武、熊俊杰,高二二班……请以上念到名字的同学,马上到主席台来!” 五毒:“……” 文武和熊俊杰自诩狼人,有朝一日居然身份调转成毛被薅秃了的暴躁羊羔,气笑了:“妈的有完没完!” 怪就怪文武立了个新鲜的flag,甄主任给人剃头等不到明天,是带着推子来参加开学典礼的。 以高二一班五毒之三为首,后边排了十来号人,头顶五颜六色,表情也姹紫嫣红,实在好看极了。 甄主任端了把椅子放在主席台正中,彬彬有礼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吧。” 杨立作为整所学校第一位壮士,把他青春的黄毛留在了庄严的五星红旗之下。 风一卷,随风飘扬不可追。 曾一本整个惊呆,摸着自己刚被老爹按头剃的圆寸,心有余悸:“公开处刑是这么操作的吗?!太虎了!” “后悔你那圆寸剃得太早没赶上免费理发?”裴屿憋笑揶揄,“这哪儿是主席台,断头台差不多,甄主任给大家整理遗容遗表呢,他那小本本是死亡笔记啊。” 甄正经剃头意正酣,上课铃也阻止不了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其余没犯事儿和没来得及犯事儿的学生们如鸟飞兽散,抱着脑袋躲回了教学楼。 “先上路”的杨立、文武和熊俊杰像三颗长了参差霉毛的蛋,曾一本手欠回来往杨立脑袋上狠狠一撸,笑得前俯后仰。 虽然上课铃已然打响两分钟,但为了安抚受罪兄弟们的情绪,大家还是按照计划往食堂小卖部走,裴屿没什么意见,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食堂空旷,只有零星几个人还散漫着从门口出来,见着曾一本他们的反应都是上手撸头——刺儿头见刺儿头咧嘴嘎嘎乐,一行人又磕磕绊绊打闹起来。 裴屿笑骂,让他们赶紧的别磨蹭,没想到回头就看见一个挺拔英朗的背影。 曾一本眼睛一虚,奇道:“唷,这不高一那个书呆子……新生代表嚒。” 第4章 颜面之争 食堂小卖部据说原是让某个校领导家亲戚给盘下来的,装潢比外头便利店次点儿,不过东西全乎,价格贵不到哪儿去,瓜子花生矿泉水、果汁饮料八宝粥一应俱全,也卖点儿日用品和快餐式的热食,比如烤肠和鸡腿儿。 原本萎靡的曾一本精神一振:“走,我们去调戏调戏他!嘶,那杀头的正经主任怎么在这个当口把老子纹身贴给搓了!” 裴屿面色淡淡,矜持一摆手,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二不二,自个儿去吧。” 在这所学校,高年级找茬低年级、凶的找茬乖的,仿佛都是“传统”,要么闷头当受气包,要么张牙舞爪让人不敢招惹——似乎大家都得走这条不知是谁指引的路,像野地里随手播撒的种子,不抢地盘就长不大。 久而久之,那些张牙舞爪的人好像真能从别人的畏惧里,获得一点别处寻不到的满足感。 曾一本一蹭鼻子,昂首阔步地犯二,奔着书呆子去了。刚被剃秃的三颗蛋也等不及要凑热闹,勾肩搭背跟上去瞧。 裴屿拖沓着脚步,溜溜达达坠在最后头,视线扫过他这几个混子朋友歪七扭八的背影,仿佛能看见他们身上背着的“恫吓同学”、“聚众斗殴”、“收保护费”的累累罪状。 所谓“熊熊燃烧”,熊俊杰是几人里头脾气最暴躁的,一点就着,因其表弟成绩优异而屡屡在各种场合的饭桌上被爹妈指点得抬不起头,所以平生和书呆子犯冲,班里每个小眼镜儿在他那儿都是“池鱼”候选人,“恫吓同学”就是他经常干的。 杨立最手欠,爱博瞩目,打招呼的方式是“动手动脚”和“国际友好手势”,时常与人“违背本意”撩拨出战火。 而文武是个朋克风,身上带锥带刺儿的饰品扒拉下来能摆地摊儿,文虽不成,武却将就,大链子忽悠起来意外能当武器使——这俩人主要负责“聚众斗殴”。 最有天降横财“机缘”的当属曾一本。 某天一同学不小心撞到曾一本的“花臂”,曾一本还没来得及说话,同学就率先从兜里摸出十块钱,孝敬完赶紧跑路了。 要是一百块,曾一本没准儿还会追上去还,就十块钱,也只够买包红塔山。反正自小没妈给上思想品德课,他低年级时就被高年级讨零花,长大了再从别人身上讨回来难道不是因果循环吗?这钱拿得没心没肺没负担,曾一本扭头买了五根冰棍儿与兄弟分而食之,坐实了收保护费的传言。 至于裴屿……屿哥脏活儿累活儿不爱干,从“传说”中下凡之后,混成了镇场子的吉祥物。 低年级那个“乖的”,像只浑然不觉危险临近的食草动物——身材高挑,那也都是虚的——至少曾一本这群混子是不会把扣子扣到顶的。 哦,也压根儿不会按规矩里外都着装校服。 “嗳,你是不那新生代表啊,叫什么……名儿挺野那个,”曾一本吊儿郎当说。新生代表站在收银台边,做了个摸兜的动作,正要掏饭卡结账,就被曾一本搭了肩膀,“在这儿遇见了,幸会啊,你转过来,我瞅瞅学霸长什么样。” 第7章 “邝野。”新生代表却不疾不徐地说。 裴屿的眼睛被这道声音吸引过去。 邝野只是偏头,甚至嘴角一勾,表情堪称礼貌从容。 “啊?啊……”曾一本没料到会被回答,一时忘词,搭着人家的肩膀,短路问,“吃了吗?” 其实曾一本去够人家肩膀有些勉强,身高差点儿,裴屿觉得这场面很滑稽,就抱起手臂靠在后面偷笑一声——邝野的视线却有一瞬扫过来。 俨然是冷淡中带着点嫌弃的。 裴屿下意识很轻地扬起下巴和他对视,眼睑上的小痣藏起来,眉目间唯一温和的一处便隐匿了。 不过邝野很快收回目光,几乎温顺亲切地对曾一本说:“正要吃,你呢?” “啊?啊……这不来买嚒。”曾一本又卡一回词儿,对小卖部阿姨说,“姨——帮我打热一个鸡腿儿。” “你俩搁这儿‘艾姆饭栓q俺的油’呢?”熊俊杰的应急医疗卡上都得写着“优生过敏”,他走过来满脸狐疑,“认识?” 曾一本懵了懵:“不认识啊。” “那套个屁的近乎。”熊俊杰翻个白眼,“姨,俩鸡腿儿。” 杨立:“仨。” 文武:“四个!屿哥,你也鸡腿儿?” 裴屿早上不想吃太油腻,想了想:“我要个鸡肉卷儿吧。” “行,四个鸡腿儿,一个……唷,不巧,”阿姨把用小袋儿分装好的鸡腿儿扔进微波炉麻利打热,“最后一个鸡肉卷儿让这位同学先到先得了。” “不好意思,你们都是学长吧?”邝野的身高很是优越。他略低一点头,用一种和他玩味眼神截然不同的谦和语气,对裴屿说,“我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但如果学长实在很想吃我这个鸡肉卷的话,我让给你也没关系。” “……不用。”裴屿嘴角一抽,径自进到小卖部里面挑吃的去了。 但裴屿挑得并不专注,挂了只耳朵在门口留心他们说话。 曾一本他们身量比裴屿矮点儿,比邝野要再差一些,但四个大小伙子往这儿一围,人多势众也怪唬人的——换成别的小同学可能已经在孝敬曾一本了。 单看邝野的表情,无辜得像个跟班小弟。 但他身处四毒威慑范围之内,也不见得有多怵。 曾一本:“我们高二的,跟你们高一的,就不是一品种,知道吧。” 邝野:“嗯,我挺羡慕你们自由自在的,不像我,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 曾一本:“啊?啊……” 杨立:“我看你一新生代表,还以为你人缘儿多好,出个门至少得前呼后拥的吧,怎么着,买鸡肉卷儿还得亲自来?” 邝野:“这种事也不需要别人帮忙吧?我不想耽误别人时间。说起来,我不是故意买走最后一个鸡肉卷的,你朋友不会生我的气吧?” 杨立:“你说屿哥?他不会,哪儿那么小气。” 文武问杨立:“喂,这节是不是黄老的课?回去晚了又要挨骂,快点儿的。” 邝野熟络地插话:“咱们学校的老师很凶吗?其实当老师挺不容易的,骂人也是个技术活,换位思考,我就不太会骂人。” 文武:“不会骂人?那你往后余生该怎么活着!” “新生代表,你买完没有?买完了就别杵在这儿逼逼赖赖,碍不碍眼!”熊俊杰语气冲得很,远远对曾一本他们说,“跟他瞎扯什么几把淡!你们有病吧!” 邝野不急不恼:“是不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让你不高兴了?我可以道歉,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 刚好拿着一盒草莓味小熊饼干过来结账的裴屿:“……” 裴屿面无表情:“让让。” 邝野甚是乖巧地“哦”了一声,还补上一句听上去怯怯懦懦的“不好意思”,听话退开一些。 曾一本早就忘记了调戏初衷,他拽拽裴屿胳膊,临阵倒戈,小声劝:“熊熊就算了,屿哥,人家也没怎么你,你对人家那么凶干嘛?” 邝野一脸受宠若惊:“我没关系,不用在意我。” 裴屿感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生怕邝野再来一句“你们别为了我吵架”,就一把接过阿姨加热完打包好递过来的四个鸡腿和一个鸡肉卷,然后把自己的饭卡按在刷卡器上,连小熊饼干一起,木着脸把账结了。 还没走出小卖部,裴屿就觉得校服外套被人扯了扯,一回头就对上了邝野那双狡黠的眼睛。 裴屿皱眉不悦:“搞什么?” “学长,鸡肉卷……”邝野指指裴屿手上的口袋,语气可怜,“算了,没事,你吃吧。” 裴屿觉得这人很烦,说话刻意堆砌一些腔调奇怪的措辞,装得太做作,眼睛里的戏谑还不藏好,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所以裴屿直接抓出鸡肉卷儿拍在邝野胸口,也不管他接没接住,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回到四楼教室时,这堂课已经进行到第十一分钟。 黄萌教语文,新学期又有了管教学生的动力,没让裴屿他们进教室。 裴屿一行五人就在教室外面贴墙根儿排排站,曾一本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拉开校服外套掏出鸡腿儿,啃着啃着回过味儿来了:“卧槽?屿哥,他一学生代表怎么还光明正大上课迟到呢!而且……刚才你是不是让那小子白嫖一鸡肉卷儿啊?” 裴屿对着威慑不成反被杀了威风的曾一本冷笑一声,抬腿就要踹,曾一本赶紧抱着鸡腿儿跑了,边跑还边压着声音说:“这可不行!怎么能让他占你便宜!屿哥,你别气,找个机会给你讨回来!” 第8章 裴屿短暂回忆起曾一本“啊啊词穷”的糟心样子,啧声:“你可算了。” “别就这么算了啊!这关乎男人的颜面!”曾一本油光水滑的上下嘴皮一碰,响指一打就是个馊主意,“有来有往,让他请学长抽个烟不过分吧,也不要求太好,被正经主任收走的利群就行!” 裴屿又浅一蹙眉,脑海里忽然晃过邝野那双刁滑……却十分熠熠的眼睛。 第5章 父母脸色 五中颁发的新作息对晚自习有所改动,晚上六点五十还安插了一节晚课给主科老师,和正常上课时长一样,不上新课,用于评讲作业或试卷,结束后才算自修,当晚上课的主科老师要在教室里守。 被散养惯了的混混们没想到名校紧箍咒花式这么多,纷纷怨声载道——今天五点半下课后,各班还要趁学生吃饭休息的时间召开简短的家长会,不仅是高一,而是全校各班! 正好是体育,裴屿他们也不管老师有没有要求下课先集合后解散,提前十多分钟就往器材室走,准备还完球拍去吃饭。 曾一本把球拍装好挂脖子上:“屿哥,你羽毛球打得还是这么好啊,那几个压线杀球都快把熊熊脑袋上的小火苗儿给杀灭了!幸好我跟你一队。” “操,人家学过的,能比吗,”熊俊杰笑骂,“屿哥抽到跟你一队双打倒霉死了好不好,你自己说说屿哥帮你救了几个球?” 曾一本据理力争:“那你们仨轮流上也没见打赢了啊!” 裴屿把球拍横在后颈,一手抵拍一手握柄,懒洋洋借力向后扩了扩肩,姿态像某种大型鸟类畅快翱翔后落在枝头即将收束翅膀的时候。 肌肉得到拉伸的感觉很舒服、很放松,即使学校器材破旧笨重,裴屿也难得身心惬意,愉悦地眯起眼睛。 体育课没人查校服,裴屿他们下楼都没穿外套,这会儿离开操场往翻新的校园幽径上一走,一下显得花花绿绿、参差不齐,活像妖魔鬼怪蜕去人皮,张牙舞爪现了形。 姓曾的小妖怪提议:“吃食堂,别往校外走了。估计我爸到了,我不想跟他打照面。” 熊俊杰闷声:“我也不想遇上我妈,说不定她进校门一路碰见的都是稀罕乖学生,还不知道要怎么数落我呢。” “行啊,这会儿食堂也不怎么排队。”杨立和文武扭头问裴屿,“屿哥,你们家谁来?” “我妈吧。”裴屿不带什么情绪地说。 裴屿之前打球把手机随意扔在网架旁边,没注意屏幕亮了又灭,刚看见林亚男的几条微信消息……裴屿又想起早晨林亚男提起开家长会时高兴的样子。 裴江和林亚男都在机关单位工作,于仕途无野心,半辈子过去还是小科长,但他们二人身上都有体系内的通病——要体面、珍惜颜面,怕闲话、又爱传八卦。 裴屿家住单位大院,家长里短算不上私事儿。十幢哪个处长家的老父亲终于老得不能自理,不出一个上午,一幢的小科员已经在操心人家请的保姆靠不靠谱。谁家生二胎、谁家离了又娶二老婆都不是秘密,遑论问及“您家孩子在哪儿高就”这种不痛不痒的话题。 裴屿一度感到费解,这些人的脑袋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事儿,连别人远房表亲、旁系子女的名字都能说上来,实在天赋异禀。 被同事或领导问到“您家孩子考上重点了吗”,裴江和林亚男一贯是摆摆手搪塞“我家孩子没考好”,从没主动透露过裴屿上的是“育才”,但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连保安唐叔和王叔都知道。 好在“育才”踩了狗屎运,挂上五中的名牌,不可外扬的“家丑”就摇身一变,成了不羞于启齿的谈资。 在单位里攀比孩子从来矮人一截的父母总算得以扬眉吐气,好像这所学校作为“育才”的过往都不作数,可以瞬间连同裴屿的叛逆一起一笔勾销了似的。 林亚男一直不愿多踏足裴屿的学校,裴屿怕她找错,在微信里简短告知她班级在四楼,就按灭手机屏幕把手机扔回兜里,溜溜达达往食堂去了。 少年人的烦恼像飞过枝头的鸟,翅膀一扇,只剩下微微拂动的叶梢。 短暂被家长会破坏的心情很快好转,餐桌上谈论的话题轻易就替换成那个“白嫖的邝野”。 邝野无疑是最能让家长抬起头来的那种学生。 成绩出色、身高优越,裴屿不得不承认他还有副出众的外貌,连落单被高年级混混围堵时也能隐忍住不屑、藏匿起不悦,表现出彬彬有礼、亲切友好的样子。 ……如果戏没那么做作就更好了,裴屿嗤笑着想起邝野看他第一眼时那流露出轻蔑意味的眼神。 不难想象邝野的父母在外人前提及儿子时会摆出怎样一副骄傲神情,裴屿不喜欢裴江和林亚男身上这种“习性”,就任性地连坐别人的父母,甚至捎带对邝野也竖起一点微妙的敌意。 裴屿不想深究这份敌意的来由,如同他不想对更年少时的自己继续耿耿于怀下去。 “贱一回行了,以后少去撩拨招惹。”裴屿点到为止提醒说,“高一是另个世界的,能把孩子往市重点的分校送,家里不一定非富即贵,但一定不会放养小孩儿。我们这点儿行情,在人家那儿不管用,懂吗。” 熊俊杰他们没有裴屿想得多,一时不忿还觉得“不就是告老师吗”,后来又想想裴屿的判断基本没错过,就唧唧歪歪不情不愿暂且把中二病压了回去。 第9章 曾一本往裴屿身边凑凑,欲言又止,还是小声问:“屿哥,你们家那机关小领导……和我们几个这种‘工人阶级家庭’不一样,到底为什么舍得把你往烂泥堆儿里送啊?你成绩又没到我们这个地步,年级领跑呢。嗳,认识一年了,每次问你都不交底儿。” “真没什么可说的,单纯考砸了。”裴屿轻笑,眼神却有一瞬间冷得带刃儿,“我爸这人,清白和面子大过天,不可能替我去疏通关系,我也丢不起那个人。送私立舍不得钱,送育才,正好遵循就近原则,离家近不用住校,守在眼皮子底下,多好管教。” 曾一本犹豫:“那你到底是怎么考砸的?心态不好?” “差不多。第一天……没去,只考了数学英语,加上政史地体育那些乱七八糟折算的,凑了四百来分吧。”裴屿回忆说,“幸好没有单科分数线,不然育才都没得上,只能去学剪头。” 杨立他们也好奇:“那你原来想报哪个学校?” “没来得及想。”裴屿擦擦嘴,不愿意再说,就先起身,“走了。” 曾一本掰着手指也算不清“四百来分”是什么水平,没概念,也并不震惊于缺考这件事,毕竟在“育才”,缺考不是奇闻,甚至比“考了但考了零蛋”听上去潇洒得多。 那几个还在没心没肺夸裴屿“四百高分稳坐年级前二十宝座”、“你是我们混子中的佼佼者”,以及“刚认识你的时候差点儿被你文弱外表所欺骗,挨了顿打才悟了”。 裴屿慢慢吞吞归还餐盘,却迅速过滤掉无意间踩中他痛点的笑闹,把那些无忧无虑的声音全部抛诸脑后—— “小屿,你想过以后要考哪所高中吗?” “五中啊。” “这么有信心?” “好像也不是很难吧。” 高一一班后门口。 班主任时间观念强,说半小时结束就结束,不习惯性拖堂,没耽误家长吃晚饭,但这唯一一个重点班的家长们却“不识好歹”,非但没有鱼贯而出,反倒一拥而上把讲台围得水泄不通。 被团团包围的中年男人戴一副板正黑框,头顶不稀缺,但隐约能见丛生的白发,人往“如狼似虎”的家长中一站,颇显文质彬彬、可怜巴巴,但事实上仅他一张嘴皮去应付十来位家长,也完全是游刃有余的。 这就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传闻中从五中本部调过来的特级教师。 特级教师教龄逾过二十年,教出过省状元和竞赛金牌。其姓名和其过硬的资历一样,都不大谦虚——老师姓牛,叫牛仁。 家长们准备了一肚子问题要与这位牛人沟通切磋,关于学习、家教、孩子能不能和新生代表坐同桌、孩子在学校会不会天天挨打…… 仿佛多说一句孩子考试就能涨一分,连没准备问题的家长也杵在后面受教似的洗耳恭听,生害怕早走一步就会落个“不关心孩子”的指摘。 只有一位,在牛老师说完“请各位安静有序离开”这句话之后便直接起身离场。 邝野等在教室后门口,低头轻声:“妈。” 白钰挽起的头发一丝不苟,无框镜片下的面容端庄持重,着一套妥帖的淡藕色职业正装,过膝包裙、小西服领口系着别致的白色丝巾,一尘不染的高跟鞋和精致的女士手包一样考究。 白钰微微颔首:“班主任还可以,你爸爸打过招呼的。” 邝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自己的课还没备完。”白钰顿了顿,还是提醒,“学校风气不好,近墨者黑,我和你爸爸对这一点非常不满意,要不是提前拿到牛老师调任过来的消息,我们绝不可能允许你来这里上学。中考失利的事木已成舟,爸爸妈妈不想多说,但你不要放任自流,明白了吗?” 邝野这回嗯也懒得嗯,随意点了个头。 白钰目光不经意扫过邝野的手:“拿的什么?” “哦,”邝野提提口袋,“晚饭。” 白钰听见路过的家长同孩子说“等妈妈到现在?饿不饿”,这才留下一句“快吃吧”,转身匆匆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屿:邝野他爸妈肯定很宝贝他 小野:我只是想和妈妈一起吃个饭,她都没时间,裴屿giegie你说,以后是不是没人愿意宝贝我了? 第6章 按规处分 “唷,”曾一本刚抬脚跨进满是家长、拥挤的教学楼中堂,就朝前努努下巴,“巧了,又是新生代表。” 裴屿额角一跳,烦什么来什么:“你这飞行员视力,能不能用来看点儿好的。” “缘,妙不可言,缘到,想跑也跑不掉。”曾一本朝杨立他们挤眉弄眼,显然早忘了裴屿先前的叮嘱,贱兮兮地说,“走,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给屿哥把鸡肉卷儿讨回来的!” 邝野把两盒晚饭放到桌上,出来在后门站了会儿,想等教室里聒噪的声音退潮,就无所事事盯着一楼花坛冒出头的野草。 几道脚步声响起,高一一班靠楼梯口,邝野以为有人经过要上楼,就没理睬,却忽然被人搭了搭肩膀。 曾一本故意不叫人名字:“新生代表,又遇上了啊。” 邝野记得这个声音,就没偏头去看是谁,而是回过头去找——果然正对上裴屿算不上友好的视线。 邝野也不在意自己肩膀上还有条胳膊,直接撤力往砖墙上一靠,他抬着下巴,目光懒散投下来,注视裴屿说:“巧。” 第10章 曾一本胳膊被邝野带得一偏,差点儿没站稳。 他原先还特意打好一句“我知道你叫什么,老子不乐意叫”的跋扈腹稿,没想到邝野这回并没有乖巧自我介绍,一时间又忘了词儿:“啊?啊。” 裴屿:“……” 妈的曾一本,又菜又爱撩闲,怎么这么丢人。 周围吃完饭回来的高一羊羔仔打着惊嗝儿快步缩回教室,准备离开的家长拽着自家宝贝儿一躲五米远提高警戒,这四个中二患者又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屿又觉得丢人现眼、又走不掉,只好面无表情杵在一边,任劳任怨当个没有感情的镇场吉祥物。 其实学校小卖部鸡肉卷就五六块钱,别说裴屿不至于这么抠门,连曾一本他们也不是真想把“买肉钱”讨回来,只是觉得雄赳赳气昂昂溜达出去、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件事有点儿跌面子,就想逗逗人找补回来。 甭管占不占理,十六七岁,那面子可是比天还大的。 杨立手欠这毛病好不了,他不像曾一本轻飘飘搭人肩膀,而是勾着邝野的脖子往下压——可惜邝野看起来乖,脊背居然硬邦邦的,杨立只好退而求其次,和曾一本一人一边,让邝野“被迫”以一种左拥右抱的姿势,给“架”去了楼梯口的厕所。 文武和熊俊杰本来也是要去厕所抽烟的,一楼和四楼没区别,又有热闹可以看,跟着就去了。 “好吓人……邝野怎么认识那种人?” “是高年级的吗,要不要去找牛老啊,牛老才刚走没一会儿……” “这一看就是被胁迫的呀!”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裴屿偏头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算不上“不准告老师”的警告,更像没什么所谓的“请自便”,但远远悄悄围观的同学却被这“助纣为虐”的行径吓住了,立马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裴屿不置一词收回视线,眼见熊俊杰从门板后抽出一个“小心地滑”的标识牌,大剌剌挡放在了男卫生间门口正中,还顺手关了一半的灯。 裴屿啧声,侧身避开牌子跟了进去,正听见杨立说:“处朋友嘛,咱们也有来有回的,今天赏个脸,陪哥们儿抽根烟。” 一楼潮湿,纯粹是因为刚打扫过才没什么异味。 一扇不大的窗户通风够呛,贴了防视膜,不太透光,天色又已经暗了下来,熊俊杰还按灭半边灯,不知道是要营造什么气氛。 邝野就站在暗处、最里那扇窗户下面,周身气压莫名很低,背着朦胧晦涩的天光,表情一时莫测。 十四块的利群被主任收走,曾一本只好掏出他十二块的黄金叶凑合扔给杨立。 劣质烟被流里流气的学长玩笑塞进嘴里。 裴屿插兜站得远,但知道这几个人就想看邝野惊慌失措的样子,找回点面子。 裴屿刚想走近开口说“差不多得了”,却听邝野居然叼着烟轻笑了一声,含混但不疾不徐答应:“行啊。” 邝野主动凑近曾一本打燃的火机,烟尾火星骤然映亮他的眼睛,显得分外桀骜。 裴屿犀利地捕捉到了邝野鼻尖呼出的一缕薄烟。 裴屿暗自啧声,心道这学霸分明不驯,“乖”确实都是演他的。 邝野只又再吸了一口,就嫌弃似的,低头松开了咬合的牙齿。 烟还长,落在微微湿润的地上笨重一弹,掉出两颗火渣,邝野再抬头时,目光不知为何只隔着人落在裴屿脸上。 他张嘴,轻却熟练地,朝裴屿吐了个挑衅极了的烟圈。 裴屿:“……” 装乖耍帅换不停风格是吧。 曾一本他们没想到邝野真能和他们一起抽烟,“卧槽”出声,都愣了,压根没注意“食草动物”即将露出的齿爪。 邝野趁人愣神,意味不明地抬起了手—— 裴屿蓦地警惕,快步上去,就听门口什么东西咣当摔在地上,而后照明灯啪一下全部亮起来,一个熟悉的、虎虎生威的声音咆哮道:“老远就闻着味儿了!屡教不改!一个也不许跑!都给我到办公室来!马上!” 邝野的手又默不作声懒洋洋地垂了回去。 “操,晦气。”几人压着嗓子低骂,认栽往外走,裴屿特意坠在最后。 邝野也不谦让,就跟在四人后面,路过裴屿的时候,裴屿忽然冷声说:“怎么不接着演?” 刚才这人的手……要么是奔着杨立脖子去的,要么就是头。 裴屿不像这群人粗神经,他警觉到,邝野除顽劣外,也远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 邝野脚步稍微一顿,但并未表现出任何被拆穿的窘迫,甚至偏头冲裴屿粲然笑了笑:“学长想继续看我演的话,再演会儿也不是不行。” 五毒进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姿势非常熟练,不以办公室主人更换为转移。 邝野和裴屿进门时,甄正经已然动作迅速收走了曾一本十二块一包的黄金叶。 “关上站好!杨立、文武、熊俊杰、曾一本,又是你们!邝野,你真是给我个好大的惊喜!”甄正经把他的大茶缸往桌面上重重一搁,几滴水飞溅出来,勒令裴屿,“你,班级姓名!” 曾一本他们没料到开学第一天就被甄主任给记住了名字。 邝野没声辩。 唯一一个暂时没在死亡笔记上的人只好报上名来:“高二一班,裴屿。” 第11章 甄正经沉着脸:“你们关灯是要干什么!” 熊俊杰呼噜一把脑袋:“不关灯,烟看得多清楚啊,那不是等老师来抓嚒?” “想得还周到!”甄正经哼笑,“挡着门又干什么!” “啊?”熊俊杰朝甄正经的皮鞋努努嘴,“厕所门口那么大一滩水,清洁姨姨的水桶倒了吧,提醒人小心地滑啊。” 甄正经冲进厕所没留神,脚脖子确实被打湿,脚趾头下意识在皮鞋里扭了扭,实在没忍住纠正乱把名词当助词用的熊孩子:“那是小心地滑!德——亿——地!” “你俩上午刚被我收了一包烟,这是‘二进宫’。”甄正经把文武和熊俊杰扒拉到一边,对其余人说,“其他人有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杨立和曾一本都感到诧异,这主任居然没有把优先解释权给邝野? 别说辩解,杨立连狡辩都生疏,直接认罪:“抽了。” “抽了。”曾一本紧跟着伏法,又补上一句,“屿哥……裴屿没抽,他跟进来上厕所。” 裴屿就没说话。 “我也抽了。”邝野站得笔直,坦然承认说。 除了裴屿,四双眼睛唰地转过来盯住邝野,眼里写满了“卧槽这小子怎么还有点仗义”,甚至都要以为邝野真想跟他们交朋友,甄正经面色就很不好看,谁知邝野说话大喘气—— “几个学长说要请我抽,不抽、不抽的话……”邝野站得笔直,面露为难和羞愤。 甄正经脸色缓和一些:“不抽的话怎么样?你如实说,没关系。” “好像……不抽就会把我的头按进厕所吧……虽然烟味呛得很难受,可也比、比喝厕所水好一些。”邝野害怕又屈辱地低下头,语速飞快,适时再打个磕巴,最终毅然抬起眼,“但我毕竟违反了纪律,请您严格按校规处分我。” 五毒目瞪口呆,刚才还觉得人家仗义,现在只剩满腹卧槽,连裴屿都被邝野添油加醋先抑后扬还上价值的戏惊艳到。 裴屿瞥向邝野,邝野似有所感地眨眨眼,仿佛在说“是你要求我演的,加了点儿戏,您满意吗”。 裴屿:“……” 甄正经转而去向傻张着嘴的杨立和曾一本求证:“是你们胁迫邝野的吗?” 曾一本:“啊?啊……” 杨立捋捋前因后果,好像他们也不是这么个初衷,但看上去又是那么回事儿,干脆就认了:“是吧?” 裴屿很轻地啧声,不忍直视二愣子傻白甜,糟心地别过了头。 邝野没想到只用一回合对方就伏法了,有些意外地收起了预备要即兴发挥的“台词”。 弄清“真相”,甄正经叮嘱邝野漱个口、散散味儿再回去,以免在班级造成不好的影响。 邝野乖乖答应,道过谢先行离开。 剩下的人口头警告写检讨,二进宫写一千二,初犯六百,外加三千字欺负同学的忏悔道歉信。 甄正经撂下一句话:“检讨放学前交,信明早拿来,我带你们去找邝野道歉。” 曾一本他们蔫头蔫脑往外走,唯独裴屿不知道该写多少字,就问:“甄主任,我怎么写?” 甄正经背着手:“你干什么了?” 裴屿想了想:“没制止。” “行。”甄正经不怀疑,却强调,“或许你没有能力制止,但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旁观默许等同于变相加害,你大可向老师求助。一千五道歉信,明天一起在办公室等我。” 裴屿微微一怔。 其实他向来都会制止,毕竟他们受老师管教得实在不多。 这次只是觉得邝野性格差劲招人烦才多等了会儿,没来得及赶在甄正经前面。 “我知道了。”裴屿不多做解释,应声点头。 第7章 收下心意 曾一本呼噜了一把自己的圆寸:“屿哥,说帮你讨回来反而连累你写检讨……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够肉麻的。”裴屿没用劲,顺手推了曾一本一下,“连累个屁,正经主任再晚来十秒我都揍他了,没来得及。” 曾一本软绵绵打个踉跄,扑上去挂在杨立背上笑作一团。 熊俊杰对邝野的优生印象被强行改观,无语老半天憋出一句:“真他妈学霸不可貌相,告状告得一点儿不单纯!读书是不是耽误他进军演艺圈儿!” “就是,那烟也抽得贼溜,”文武把进办公室前摘下来的项链又“锲而不舍”挂回去,“操,我五年老烟民都还没学会吐烟圈儿呢!” “嘶,我怎么有点儿既视感?”曾一本回过头来瞄裴屿,“屿哥,我觉着那新生代表跟你有点儿像啊!就我们高一刚来学校那阵!” “还真是,”杨立也跟腔,“屿哥文弱的外表、狂野的内心、梆硬的拳头,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把深受蒙骗的我们一网打尽……” “滚,我他妈不演戏。”裴屿笑骂,“懂什么叫‘学霸报仇,从早到晚’吗,我们先找了他的麻烦,他坑回来,扯平,我们不占理。我再说一遍,以后没事,别瞎招惹。” 几人原本是想在邝野身上找点乐子,谁曾想上回鸡肉卷的面子没找回来,又被坑了,还有点儿不服气。 但他们都很听裴屿的话,就都摸摸脑袋答应:“行。” 要上楼回教室,就得路过高一一班。 晚课已经开始了,教学楼难得在这个时间静谧肃整下来,裴屿他们居然会下意识压住声音放轻脚步。 第12章 “做贼似的。”曾一本特意往一班后门里瞅了几眼,除了快把头埋进桌肚里的小同学之外,没找见邝野,正抱怨着拐进楼梯口,突然就抬高了声音,“操!吓老子一跳!不声不响杵这儿干嘛呢!” 曾一本望眼欲穿寻找的邝野,正姿势放松靠在楼梯间砖墙边,闻声笑笑:“专门等你们啊。” 刚和颜悦色拉完架的裴屿立马冷下脸来。 熊俊杰愈发不高兴:“嬉皮笑脸的,刚才瞎几把说话的账还没跟你算,你自己找上门来了。” “嗯,擎等着呢。”邝野站直,势单力薄面对五个人,却仍显得锋利,“不是处朋友吗?学长给的烟太次,下回能不能有点儿诚意,请我抽个好的?” 熊俊杰一下火了:“你他妈……” “能。”裴屿一把拉住要凑上去的熊俊杰,自己上前一步,几乎贴面站在邝野身前。 裴屿没有邝野高,直视的时候要微微扬起下巴,抬眼时一颗小痣藏起来,目光却几乎是嚣张的:“再阴阳怪气的不说人话,我下回就抽你,对你够不够好?” “学长,你真不讲理。”邝野嗤声,果真收敛起笑意,只剩下眼底一片不屑。他插着兜,好似无所谓自己在同几个人对峙,只略微低一点头盯着裴屿的眼睛,冷厉目光垂下来,“被欺负的人说什么才算人话?‘救命’、‘求求你’、还是‘放过我’?” 曾一本不乐意了:“去你的吧,谁他妈欺负你了?跟你玩儿呢!” 裴屿飞快警告地看了曾一本一眼,曾一本又把话憋回去,和其他三人一起站在裴屿身后,凶巴巴地瞪着邝野。 “欺负”这两个字被邝野刻意加重了读音,裴屿听着不对味儿,但无从反驳,就压着不悦,道:“捉弄你在先,明天登门道歉,两不两清?” “挺便宜。”邝野嘲讽一句,把头俯得更低,嘴唇近乎凑近裴屿耳朵,“可以清,我不过是吃点儿亏。但有一点……不管你们是想逗人玩儿还是想寻乐子,都挑错对象了。我呢,只想安安分分当个乖学生,不想招惹麻烦。好吗学长?” 邝野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几乎轻得像私密耳语——语气却很平、很冷。 “你最好是会乖。”裴屿蓦地一推邝野胸口,而后碰蹭过邝野的肩膀,抬脚踩上楼梯,“走了。” 邝野这才又挂起从容笑意,甚至侧开身,让“大哥的打手们”先过。 路过邝野的时候,曾一本他们一人瞪他一眼,但到底还是听裴屿的话忍下来,扯着忿忿然的熊俊杰,跟着裴屿上了楼。 裴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说“道歉”二字时并不含糊。 他在拐角时低头垂眸,清冷目光越过楼梯间栏杆扶手,去看回身站在原地的邝野。 邝野抬起头,好像就在等裴屿的视线。 然后邝野对裴屿扬了扬嘴角,转身走了。 曾一本越琢磨越憋屈,叫唤着问裴屿为什么服软、为什么没有爆锤邝野狗头三百下。 裴屿暗自不爽,窝着火:“你们当初跟我吹什么‘混社会的原则’,是怎么说的来着?” 曾一本想了想:“不打没挑过事儿的、家里困难的下手别重了、女孩儿之间的恩怨不掺合。” ——约等于“除正当防卫以外只吓唬看不顺眼的”。 明明已经看不见邝野人了,熊俊杰还使劲指着楼下:“那小子还不算挑事儿呢?” 杨立乐了:“嗳,咱先挑的事儿,蚀把米还不是因为偷了鸡!” 文武就跟着乐:“定位贼清晰。” “那不得了,活该写检讨。”插科打诨一阵,裴屿心里的不悦散去,“我们五个人找得出一杆笔吗?” 在进“育才”之前,这些人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读的初中,本该“均匀有序上色”的年纪却被扔进“大染缸”,不留神就染成花里胡哨的模样,看法、想法和做法都断然不可能是“正统教育”底下出来的齐整样子,连所谓“原则”也都是自己瞎琢磨的。 曾一本对邝野说的那句“跟你玩儿”,在曾一本看来那就真的是玩笑,烂泥堆儿里长大的孩子能有多正的三观呢? 没真对别人抱着“欺负”的心思和本意,已经算得上“本性不坏”。 所以裴屿每每觉得“关我屁事”、想任其野蛮生长时,才总忍不住手贱去拉上一把。 但裴屿觉得邝野那句话说得没错,站在邝野的角度,无论他有没有反抗,都不会改变他“被找麻烦”这个事实——只不过他有能力欺负回来而已。 被欺负的人要说什么才算人话?救命、求求你、放过我,但凡有一句管用,曾一本这群从小被人欺负到大的人,志气能歪成这样吗? 裴屿啧声,攒着劲儿弹了弹曾一本后脑勺。 “嗷!”曾一本原地起跳,委屈,“干嘛啊屿哥!” 裴屿溜溜达达走了,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没事儿”。 今天是tony张的晚课,一行人不想听洋屁,非常自觉瓜分了裴屿那烂本子上最后的几页纸,趴在教室外面的砖墙上写检讨,歪歪扭扭筑成一道特色风景线。 曾一本:“咋写啊?” 杨立:“三段式,我错了、我错哪儿了、我以后不会再错了。” 文武:“我和熊熊二进宫,要升华成四段式,得写我错了、我错哪儿了、我执迷不悟错上加错、我幡然醒悟不会再错了——幡字怎么写?算了,改成‘回头是岸’吧。” 第13章 熊俊杰哎唷一声笑没了眼睛:“我以前没发现你是个文学家呢?” 裴屿也想回头是岸,奈何他一落笔就要回忆起邝野那糟心的声音和眼神,实在是很想把纸给撕了。 喂给曾一本吃了也行。 晚课后,杨立把四份检讨收走,跟课代表收作业似的代劳交去办公室。 裴屿活动活动站得僵了的腿,回座位坐下,继续琢磨他该怎么给邝野那个混球玩意儿道歉,直到放学也没琢磨透彻。 第二天早读,裴屿顶着黑眼圈,带着字迹龙飞凤舞的道歉信,一道去了主任办公室。 “卧槽,”该写三千字的曾一本惊呆了,“屿哥,你还真写一千五啊?” 裴屿皱眉狐疑,曾一本骄傲一扬手里的单篇纸:“三百不能再多了。道歉嚒,讲究的是心诚,一会儿看我给他丫一个友好的抱抱!” 裴屿面无表情:“让我抱他?那我他妈宁可一千五。” 甄正经见五毒俱全,就差路过办公室门口的小同学去叫邝野。 邝野进来后,不知有意无意,站在了裴屿的旁边。 裴屿原以为甄正经会让他们挨个把道歉信念给邝野听,正在心里打算以五倍速的语速来读,结果甄正经大手一挥收走了他们厚薄不一的道歉信。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不耽误你们太多时间。”甄正经一目十行,对邝野说,“曾一本和杨立同学大致是说,他们本意是想跟你交朋友,但方式不对;文武和熊俊杰同学说,他们不该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你;裴屿同学写得有点儿长……他说他不应冷眼旁观,作为学长,应当保护学弟、关心学弟、爱护学弟。” “对不起,”裴屿嘴角一抽,绷着脸带头说,“学、弟。” 其余四人:“对不起。” 甄正经:“邝野,你接受他们的道歉吗?我话说在前面,你有不接受的权利。” 邝野微愣,而后不着痕迹转圜道:“接受。我昨天就是吓着了,当时情况或许没那么严重,我相信学长们也不是存心想为难我——你说对不对裴屿学长?” 裴屿紧咬后齿,从鼻子里嗯出一声。 曾一本一听这话就单方面不计较了,凑上去实施他友爱的抱抱。 邝野倒不拒绝曾一本,只是要求:“甄主任,请问我可以带走这些信吗?学长肯定花费心思写了很久——特别是裴屿学长。我想好好收下这些心意,以后和学长融洽相处,不辜负学长对我的关心爱护。” 裴屿额角当即就是一跳。 曾一本小声:“屿哥屿哥,听见你磨牙的声音了哦。” 作者有话说: 是哦!兔年换个兔子头! 下周想申榜,周日会多更一章凑个字数,要来看哦(*ˉ︶ˉ*) 第8章 看他挺乖 邝野特意把裴屿白纸黑字保证以后会关爱学弟的检讨放在最上面,拿走离开办公室时还乖巧地道了声再见。 裴屿突然相当后悔,与其自己在这里磨牙,还不如把邝野的牙狠狠打掉。 正在脑海里重演没发挥好的过往时,甄正经重新开口:“检讨我都看了。抽烟这个事儿,花两分钟聊聊。在我说之前,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裴屿立马想到林亚男跟裴江抱怨:“领导问你有什么建议,你未必还真敢说呀?” 裴屿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但耐不住其余四人很少能有从主任手里接过话筒表达意见的机会,也天不怕地不怕惯了,七嘴八舌,可谓说得勇往直前。 “就是想抽,不抽难受。” “大人都能抽,我们也总会长大啊。” “就想过得随心所欲一点儿。” “也不能老限制我们的那什么,人权吧!” 完了。 裴屿又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 但凡这几个人跟邝野学学看人下菜呢。 谁知甄正经不怒不恼哼笑一声,来了这么一句:“不让你们抽烟,是保护你们的人权,懂不懂什么意思?” 那必不可能懂。 连裴屿都转回来,想看甄正经怎么圆。 甄正经道:“你喜欢烟味儿,觉着刺激,那也有人不喜欢,觉着难闻死了。你不把自己的健康当一回事儿,趁年轻无所谓糟不糟践,那也有人爱惜身体,想活一百二十岁上地方台新闻。全校1786位在校同学共用同一个校园,凭什么你的人权是人权,别人的就不是?” “高二一班是吧,我昨天晚自习巡查路过你们班,第四组第三个女同学一直在咳嗽,或许是感冒、咽炎,再或许就是被你们的烟味儿给呛的。就因为你们平时嚣张跋扈横着走,人家就得忍着吗?” 咳嗽的人大家都有印象,是于璐,班上唯一一个愿意跟五毒打招呼的女孩儿,连经常吓唬同学的熊俊杰都不遗漏。 曾一本他们难得沉默。 裴屿讶异于甄正经作为“空降兵”竟对学校情况了如指掌、如此细心,也会意明白过来,甄正经所说“你们”,指的其实是整个青少年群体,也不曾把五毒从这个群体中剔除出去。 裴屿怔然。 “育才”的学生也算青少年吗——不过是年纪小点儿的混球罢了。原来也配和优等生一样,得到师长同等的忧心和劝诫吗? “再说说,”甄正经端起茶缸呷了一口,打断裴屿思绪,“你们这一身别扭毛病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第14章 几人面面相觑,而后开诚布公讲了一套“社会大染缸”理论,顺带抛出一个“别人趁我小欺负我,我长大也找个小孩来逗逗”的因果循环——又成功把甄正经给气笑了。 “放屁。”不等大家感慨主任竟也口吐粗鄙之语,甄正经接上话音,“你们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万万没到‘身不由己’的地步,实在自由着呢。干些没名没堂的事儿,唯一理由就是你‘想做’。我问问,家长管过吗?老师教过吗?同学帮过吗?如果都没有,那你当我是放屁。” 五个人就全愣了,不为别的,就为“自由”这两个难以理解的字。 甄正经说:“甭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今天就激一激将——你们小时候被人堵在烂墙根儿,心里头是真想成为那样的人吗?不抽烟就难受的是哪个?我分明看见你们四个抽烟两个不过肺嘛!能不能有点儿不随波逐流的脾气、好好琢磨琢磨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人都是先学会不做什么,才能随心所欲去做什么的,明白吗孩子?” “原来的育才我不评价,但现在这里是五中,五中最不缺披星戴月的赶路人!你们要还想继续趴着也行,自己找个不碍事的地儿,否则谁路过,都能从你们身上踩过去!” 甄正经只耽搁十分钟,就放五人回去早读。 裴屿心里那些替别人找好的“本性不坏”的说辞,忽然就随风飘摇站不住脚了。 裴屿怔忪恍惚半天,才一脸嫌弃地看向亲爱的同窗:“我他妈……居然跟你们几个傻比共情了整整一年……” 几个傻比:“屿哥是不再爱了吗?” 门里甄主任呷口茶深藏功与名,想着能捞一个算一个吧。 一行人都颇有些沉默,隔了许久,才挨个开了口。 杨立:“抽包口烟被逮住太他妈尴尬了。” 文武:“我校烟民开会,正经主任嗓子哑了,不会是因为天天游说人戒烟吧?” 熊俊杰:“我还以为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老鼠屎’,他……昨天也没优待邝野。” 大家都在琢磨主任高深的遣词,唯有曾一本莫名抬起胳膊抹了抹眼睛:“操,我他妈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都没人叫过我‘孩子’!” 裴屿心里的复杂情绪忽然涌起,像曾深埋的东西被挖出来又强行压下去,短暂透气敞亮之后,变得愈加憋闷难忍。 ——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真的能做到不随波逐流、和别人都没关系吗? 最终裴屿也只是敷衍说“这大概就是名校”,拍了拍曾一本的后脑勺以示安慰。 要回教室,又得经过高一一班这个“不祥之地”。 堂堂新生代表邝野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挑了个文武同款座位,竟然屈居于最后一排的角落。 这人要么是心理有隐疾,要么是长了对狗耳朵,恰恰好好能在裴屿路过的瞬间,悠哉地往后跷起板凳,手里还翻着某人老老实实遣词造句编排了好几小时的检讨。 欠,太欠了。 裴屿若要真是温吞忍让的脾气,也不会和曾一本他们不打不相识、落个五毒烂名声。 修长一条胳膊伸出去,看似纤细却劲瘦有力的五指握住邝野的椅背,骤然往前一推—— 邝野跷起的椅子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裴屿不管有没有人瞩目,直接俯下头靠近邝野耳侧,压低声音:“你自己说会安分做你的乖学生,说话不算话可不叫乖,嗯?” 邝野回头时,裴屿已经站直了。 裴屿皮肤很白,垂眸看过来的时候,右眼皮上居然有颗褐色小痣,带着一丝别人没有的清冷和秀气,但眼神却是凉丝丝的。 像落在眼睫慢慢融化的雪。 邝野迎着裴屿自上而下的、近乎带着威胁意味的视线,居然认真考虑了,还应道:“我昨天只是心情不太好,以后再遇到你,我都乖一点。这次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守自习的老师严厉问“后面在干什么”,裴屿同时收回手和目光,嗤笑一声,迤迤然走了。 邝野眨了眨盯住裴屿背影的眼睛,转回来对老师和周围同学抱歉笑笑:“没事。” 晚自习间休打铃的时候,郑智凯突然异常严肃地转身叫了一声“邝野”。 郑智凯是邝野同桌,邝野停下手里飞快写算的笔,朝他看过去。 郑智凯问:“刚才那人是叫……裴屿吗?和他一起的都是高二一班的人?” “是。”邝野微微挑眉,“怎么了?” 邝野和想象中的学神形象不大一样,身上没有板正的感觉,郑智凯找邝野说话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他紧张地一推镜框,说:“我有一完蛋表哥就在原来的育才读,今年高三,别的不会,八卦最强。我入学前,他拿了很多人的照片让我记脸,说只要遇见都最好绕路走,不然就我这样的,他们一拳可以打十个!” 邝野轻笑:“一拳能打十个的,其中就有裴屿?” “我刚才壮着胆子细看了,没认错,就是他。”郑智凯谨慎地点头,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我不希望你英年早逝”的复杂神态,说,“你注意安全吧,人得活着才能学习啊!” 邝野眼前闪晃过裴屿眼睑间的小痣,好奇问:“那你表哥讲过裴屿的英勇事迹吗?”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裴屿去而复返,郑智凯贼兮兮回头往后门边看了看,才又往邝野身边凑凑,压着嗓子传播一些未经证实的八卦:“你看不出来吧,其实裴屿才是他们高二一班那群小混混的头儿!” 第15章 邝野当然看得出来,不然也不至于盯着裴屿一个人造。 裴屿身上有种原则是和他相似的,混迹在这里,不代表就归属于这里。 但邝野仍然配合着作出惊讶的表情,虚心“求教”:“真的假的?你说的是刚才那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裴屿吗?” 郑智凯并不觉得方才直接伸手进来抓邝野椅背并对邝野发出警告的裴屿有多“斯斯文文”,但“白白净净”却十分站得住脚。 他被邝野激起演讲欲望:“真的,你别不信!据我表哥说,他曾路过案发现场,作为目击证人,他的呈堂证供是……” 邝野扮演起合格的捧哏:“是什么?” 郑智凯虚着声音说:“裴屿他们去年高一,招惹了当时高三的混混。晚自习前,两拨人在校外街尾细巷里打架,除了裴屿,其他人都把晚饭给打吐了……裴屿班上那些人是被混混打吐的,混混……是被裴屿打吐的!” “是吗。”邝野没说信或不信,只饶有兴趣地说,“我看他挺乖的呢。” 作者有话说: 我们是谁!提摩西小队!最近沉迷于它的表情包,真的很可爱哈哈哈 大家元宵快乐!吃什么馅儿汤圆呀? 第9章 藏起来了 开学一周,混子们的大头还没适应不合尺寸的紧箍咒,但也对校园里突然响起的高分贝歌铃感到习以为常。 可见养成新习惯并不困难。 这所学校就像两团被强行混在一起的迥异颜色,正相互勾扯着,一点点融合成新的色彩。 原先,少数好好学习的人反而会被班里的刺儿头嘲笑,可挂上五中名牌后,高一新生们带起学习氛围,连带着重新点燃了老师们熄火的育才之心。 那些不想在学校显得突兀而偷偷勤奋的学生们,也终于得以逐渐表现出堂堂正正的努力。 裴屿却在日渐规矩的生活里难以自控地焦躁起来。 他是个装睡的人,却不得不醒了。 裴屿初中时的成绩不是如今这副样子。 中考前,他和父母爆发激烈矛盾影响了心态,冲动使然缺考两门,松开向上攀爬的绳索,放任自流跌进烂泥。 裴屿以为这是一个轰然脱离父母掌控欲的符号、他以为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选择并为之负责、他以为凭他的智商在哪里都可以学得很好。 但高一的第一个月,他没有一天不后悔、没有一天不埋怨自己的幼稚和意气用事、没有一天不渴望时光能够回溯倒流——哪怕是顶破天的矛盾,就值得堵上自己的人生吗?这是报复父母还是报复自己? 可少年人无论心思多软、多敏感,一身骨头都是极硬的。 裴屿害怕自毁前程,却仍倔犟不肯让别人看出他的懊悔。 裴江曾对裴屿说:“不听父母劝就是这个结果,都怪对门家儿子把你给带坏了!” 裴屿当时冷声回答:“你们能不能别再牵累别人了?我是好是坏,没人能影响。” 裴屿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也有青少年普遍都有的自负,总想证明父母的武断是错误的。 但在得证之前,裴屿便先低估了“环境”对人潜移默化的改变和塑造。 与家长沟通匮乏、有限的师资和教学水平、几近于无的学习氛围、乌烟瘴气的风气、拉帮结派的“校园势力”、我不犯人人仍犯我的接连麻烦…… 裴屿就像一只本该游湖的精致观景船,来不及加造牢固的桅杆和帆,迷茫扎进暗礁无数的大海里。 整个高一,裴屿几乎要忘掉他以前也和邝野差不多出挑,用随波逐流的姿态来平复内心的挣扎,以换取期限短暂的轻松。 现在有机会重拾学业,裴屿原以为他照样能继续汇于人流,慢慢捡起落下的功课,像抹掉育才的名字一样,也抹去令他耿耿于怀的愚蠢既往。 但或许是荒废了一年的时光在给予惩罚,裴屿再回头看时才意识到初高中课业完全是两个概念。 初中课程他玩着学,擅长的科目也能拿到逼近满分的优绩,而高中课程,想要从一分踩千人的现状中脱出,聪明与积累向来缺一不可。 搁置太久,裴屿忽然冉起一股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凭借他的智商……高智商的人显然做不出这种幼稚的事儿。 自诩聪明的人太多,裴屿是其中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从来不是真正的天才。 周四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裴屿愈发烦躁地合上了上节数学课的教材,揉烂一张没能推导出正确结果的草稿纸,然后把书重重扔进了课桌的桌肚里。 理科和能吃老本的语文英语不同。 他好像一时间听不懂、跟不上、学不会了。 曾一本对裴屿的焦躁全然不察,老师一说“下课”,他立马窜天猴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揽住裴屿的肩膀:“憋死我了,终于盼到一节体育课,走!下去打球!” 虽然变成名校只有一周的时间,但“环境”还是在五毒身上各自留下痕迹—— 校服总算规矩穿好,而从前“只要胆子大天天寒暑假”的舒爽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体育课“坐地起价”,十分紧俏起来。 裴屿被曾一本那副“天塌下来我自岿然蠢着”的纯天然傻缺样逗乐,而后又狐疑地自省:“我之前不会也是你这种智障儿童欢乐多的蠢样吧?” 第16章 曾一本委屈坏了:“屿哥,好心陪你打球,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裴屿站起来伸个懒腰:“别说,你这文身贴一洗、脑袋瓜一剃,居然看起来有点儿纯良,怪恶心的。” 纯良的原狼人:“嗳我操!” 数学老师扣下文武和熊俊杰去办公室补作业。 五毒剩下三个,溜溜达达往操场走。 放眼绿茵场、红跑道,三个年级上体育课的学生都衣着蓝白校服,洋溢的活力中透出一丝齐整和肃穆,居然会让人产生一种耳目一新的舒畅观感。 裴屿随意望向主席台前正在集合的方阵。 视线一顿,裴屿微微眯了眼,像不乐意看见谁似的,刻意扭开了头。 最近体育课的任务都是学做新的广播体操。 所有人都觉得这套操傻透了,也压根没有强身健体的作用,并且班里总有几个人肢体极不协调,动起来像扯错线的木偶,手脚和脑子显然不是原装一套。 裴屿懒洋洋把手缩在校服外套的长袖里,没哪个动作是做到位的,所幸脸长得好,看上去还不至于像个笨蛋。 裴屿身材修长,习惯性落在队伍最后一排的角落。 领操员是于璐,她学过舞蹈,体态很好,能把广播体操做得流畅好看。但裴屿记住这一小节的姿势后就不再看于璐了。 阳光刺眼,裴屿双眼惺忪,一颗小痣跃然于眼睑,灿烂光线下这一点明显的暗色仿佛收束住了少年人的冷淡和锐气,让他不动声色显露出一丝干净的柔和。 裴屿安静的目光几经逡巡,最终飘忽落在某个更加高挑挺拔的背影上。 一周没有任何交集,裴屿的生活发生一些改变,但邝野看上去并无不同,仍像一棵引人瞩目的胡杨树。 才高一就比自己高,以后还会不会再长? 管他长不长,反正老子还要长。 裴屿落了两三厘米下风,原地赌气三秒。 裴屿瞄过邝野懒懒散散没抬起来的胳膊,和他舍不得多挪半寸的腿。 早看出邝野并非老实学生,也不知道天天在别人面前演戏装乖是什么古怪癖好。 裴屿嗤声移开视线。 没两分钟又莫名情不自禁地看了回去。 裴屿:“……” 裴屿:“啧,怎么长的。” 一节课过半,枯燥无聊的广播体操教学终于暂告段落。自由活动时间,曾一本同学犹如脱缰哈士奇,直奔器材室,叼出一筒羽毛球和两副羽毛球拍。 快到羽毛球场,曾一本才后知后觉一拍脑门:“嗳我去,今天熊熊和老文不在,咱们少个人啊。” 杨立随手挥着拍玩儿:“班上随便找一个呗。” “都打篮球去了。要不老杨,我俩趁机合作,也欺负欺负屿哥……”曾一本四处看了看,忽然道,“嗳,那谁!” 裴屿正要嘲讽曾一本白日做梦,就见曾一本胳膊一举,高声招呼:“新生代表!邝野!” 正要和同学去篮球场的邝野应声停住脚步。 裴屿:“……” 邝野像完全忘记曾在甄主任面前坑了裴屿他们一把的事,笑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学长。” 估计曾一本记性也不大行,对主动找茬邝野的事持失忆态度。 大概是觉得大家一起站过主任办公室,算有点儿交情,曾一本问:“你们也体育课啊?上礼拜没看见你呢。嗳,自由活动了吧,有安排没?” “上周?哦,我可能没下来上课。”邝野示意同学先走,回答,“没安排。有事找我?” “学霸还翘课?哦体育……”曾一本习惯性抬膀子去揽邝野肩膀,“那你会打羽毛球不?我们双打差个人!” “我就是在教室刷了会儿题,体育老师应该不介意吧。”邝野说,“羽毛球打得不好,要是你们不嫌弃……” “这有啥嫌弃的,教你呗!”杨立打断邝野的话,也条件反射占据邝野另一边肩膀,“别废话,走!” 邝野便从容迈开脚步,看不出勉强,文质彬彬说了句“那好吧”,跟曾一本和杨立有说有笑地走了,仿佛真如他答应裴屿的那样,“两清了”。 曾一本和杨立一下就觉得邝野这小子其实还能处。 但裴屿认为邝野是故意在用这种讨人厌的调调说话。 体育老师没惹任何人,怎么就他妈不介意了。 裴屿语气微讽:“看不出来你不记仇?” 曾一本和杨立:“嗐,没隔夜仇!” 裴屿抬腿就要踹:“你俩挑事儿的有屁资格记仇,我说新生代表。” 邝野配合表现出懂事:“我不会无理取闹的。” 裴屿:“……” 邝野趁机卖乖:“怎么不说话?裴屿学长,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打球啊。” 裴屿:“…………” 杨立一摆手:“屿哥哪儿那么小气。” “别一口一个学长,好他妈怪,”曾一本非常自来熟,“跟我们叫屿哥就行。” 邝野不置可否,他故意将一声声学长叫得顺口,却不会轻易管人叫“哥”。 曾一本递球拍给邝野,协调说:“屿哥打得贼好,让他带你,你争取拖一下屿哥的后腿,我跟杨立一组,可以吧?” 邝野自然没意见,甚至积极履行“在裴屿面前可以乖一点”的承诺,表示:“好啊,我可以。” 第17章 “我不可以。”裴屿一手握拍,蓦地横过去抵住邝野胸口,动作带起细小的破风声,“你,对面去。” 邝野惊讶:“学长,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但邝野只是表情无辜,他几乎瞬间就做出反应,一把拽过裴屿横来的拍子,眼睛都没眨。 和温顺表象相反,邝野手上劲力毫不克制。 裴屿猝不及防被带得往前挪动一小步,抬眼瞪向邝野,邝野借力靠近,低头端详裴屿的眼睛,好奇打量说:“嗯?你眼睛上的痣怎么藏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开学加油! 第10章 我上他下 其实有很多人都关注过裴屿右眼皮上的小痣,裴屿也不介意别人问起。 偏偏凑近来打量他的人是邝野,还是用这样一种挑衅的姿势,裴屿一皱眉,攥住拍柄的手蓦地抓紧,关节鲜明突起。 裴屿毫无征兆地炸了毛,把球拍往前一戳:“离远点,你他妈什么病!” “我就看看,这么凶干什么。”邝野看似顺从地后退一步,松开手佯装可怜,“我到对面去就是了。” 裴屿脸色更冷几分:“再笑把你脸撕烂。” 邝野果然故作严肃地扯平嘴角,眼里却还有些没褪尽的狡黠笑意。 时间不多,四人抓紧时间活动起来。 最后裴屿和曾一本一组,邝野和杨立一组。 裴屿越过球网瞥了瞥对面那张欠揍的脸,随手把羽毛球扔过去:“你们发。” 球是冲着杨立的方向飞过去的,但裴屿没使劲,球就落在地上,杨立正要俯身去捡,一支球拍先凑了过去。 邝野弯腰伸手,握着球拍在地上很是随意地轻轻一舀,球就稳稳当当停在了拍子上。 “卧槽,”杨立大惊小怪说,“我就想跟屿哥学这个!他妈的一直没学会!” 邝野不顾杨立的惊呼,就着这个姿势用拍将球抛起。 裴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下一秒,一抹白羽悠扬从球网之上栽了过来。 邝野的开球带着试探似的友好,但紧接着的几个来回,却在裴屿主导的局势之下,打得越来越凶。 裴屿打球时原本不是用力过猛的风格,他其实更喜欢出其不意打对手够不着的地方,曾一本就形容裴屿打球很像是在遛狗。 但开局一颗球飞起十来回合至今没有落地,裴屿击球破风的声音越来越狠戾,在有限场地上跑动的范围越来越广,甚至瞄准后场的空隙跳起来杀球—— 邝野却有极好的运动反射神经,怎么样都有办法接住裴屿杀过来的球,他腿很长,跑动轻松而灵活,正反手都很顺畅。 有一回,裴屿原想压线扣球,但没控制好力道,明显是会出界的,邝野却偏偏要无视边线和胜负规则,像不在意这一分一样,疾步后退去接。 然后还了裴屿一颗软绵绵的前场吊球。 曾一本惋惜痛呼:“嗳!邝野!你他妈也喜欢遛狗啊!” 第一颗球终于落在地上,崭新的羽毛不知在哪一回合被打缺一小块。 裴屿流畅地把球舀起,抬眼时候那颗小痣藏进眼睑,目光锋利带着锐气,还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盎然兴致:“再来。” 邝野欣然做好接球姿势,远远朝裴屿扬起嘴角。 “我去!屿哥你今天怎么打这么凶,平时跟我们跳都懒得跳!” “你这一拍子下去我狗头可能要爆开!” “屿哥屿哥,这颗球我觉得我能……嗳嗳嗳你怎么又不给我接!” “操,新生代表,邝野!你他妈不是羽毛球打得不好吗!” “少点套路多点真情!你一老实学生!能不能有句实话!老子体验感太差了!” 邝野接到裴屿一颗角度刁钻的球,然后从容抛了个远高球。 趁球还没落下,邝野分出精力演戏,“忙里偷闲”跟临时队友说:“是不好,没有裴屿学长打得好。” 杨立张张嘴,傻眼了,这场没有感情的球只有他在硬撑。 不等杨立无病呻吟,裴屿学长大义灭亲的球裹挟着杀气直直朝杨立叫嚣而来—— “卧槽!”杨立当即就是很怂的一个抱头蹲下,连球拍都扔飞出去不想要了。 输掉一分,比分再次拉平。 发球权给到裴屿,邝野舀起球,没有直接打去对面,而是横着拍子带着球,不疾不徐走近了球网。 羽毛球场的球网并不高,邝野的个子又极其出挑,他几乎惬意地往网带上一趴,把球拍朝裴屿越举过去:“学长,下个球我也学你,捡软柿子捏,行不行?” 裴屿走到网前,修长两根手指夹住羽毛,轻飘飘把球带走,冷淡的目光流经眼尾,翕张的薄唇却因为运动血液循环加快而变得有些红:“随便你。” 曾一本一个冷颤:“我不会就是那个软柿子吧?” 邝野给了曾一本学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曾一本倏地发觉乖乖学生和混混的身份好像在这一刻调转,有种自己被锁定了的感觉。 果不其然,从此之后,邝野颗颗球都啪啪作响地朝曾一本飞来,曾一本满头大汗,发现邝野比裴屿还过分,他不是来遛狗的,是来杀狗的。 好在每颗曾一本接不到的球,裴屿总能眼疾手快弥补,没让邝野拿曾一本开刀享受猎杀时刻。 双打,可谓一点配合都没有,唯一的默契就是曾一本不会碍裴屿的事。 第18章 裴屿细致盯着邝野的每个动作,想预判他的击球轨迹,邝野却迎着裴屿较真的目光笑起来。 裴屿皱眉:“笑屁,打狗还得看主人,赶紧发球。” 曾一本:“?” 这一刻曾一本同学还是希望屿哥能多读书,哪怕学不会《说话的艺术》,好歹也学点文明用语。 时间飞快流逝,下课铃骤然响彻操场。 裴屿接球动作一顿,竞技场上分秒必争,邝野这颗速度极快、呼啸而来的杀球便被裴屿漏掉。 白色的羽毛球掉在地上,又轻盈地往上弹起。 裴屿高昂酣畅的情绪也像这颗球一样迅速低落下来,又莫名冉起难言的遗憾。 裴屿的视线越过球网,去看对面拿球拍随意敲着肩胛骨的、绕过球网朝他走过来的邝野。 曾一本和杨立大概是在最后一两分钟里退出了战场,多半跑到小卖部躲避“追杀”去了,裴屿甚至没注意到他们离开。 裴屿忽然别扭起来。 他下意识把邝野当成出气筒来纾解焦躁,邝野却没有不接招,并且配合着裴屿,把这场娱乐球打得出乎意料的漂亮。 不多时,邝野已经走到裴屿面前,朝裴屿伸出手:“球拍给我。你们借的,我跑腿去还吧,名字登记的是曾一本?” 这是裴屿第一次从邝野嘴里听到确切的、不是“学长”的称呼。 或许是邝野同样也随心所欲运动了一场的缘故,他身上做作的伪装好像短暂和汗水一起蒸发掉了。 邝野态度随意,语气并不热络,裴屿就敏感地从他身上捕捉到一点……原本轻狂面目的端倪。 裴屿垂眸看向邝野朝他伸过来的手掌。 这个人的手很长,手掌不厚,却大,如果是打篮球的话,想必能轻易地单手控球。 因为学校公共器材老旧的缘故,羽毛球的拍柄缠胶脱落不少,握起来有些硌手,所以邝野的掌心和指腹都有成片的红痕。 “你那颗痣又跑出来了。”邝野忽然说。 裴屿刚想开口说“不用你还”,冷不丁又听见邝野在故意讨嫌,就随手把拍子扔给邝野:“别他妈乱看。” 邝野稳稳接住,修长手指夹着拍杆随手一转,球拍就在他指间打起旋来。 邝野果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听话,眼睛又很快扫视过裴屿的手。 那一丝惹眼但冷漠的张扬感被喧闹的下课铃声打散,转瞬消弭,邝野又恢复成那副……好似一团随时可以接下铁拳的棉花样子。 他不知是真心软还是假关心,对裴屿说:“这拍子不太好用,下回不要打得这么凶。你手心磨破了,让曾一本学长给你带个创可贴吧,他们应该会路过医务室。” “不用。”裴屿不以为然地随意甩了甩手,缓解掌心皮肤上火辣的紧绷感,“也没下回。” 邝野很轻地扬眉,眉宇间流露出一点无所谓的态度,嘴上却偏要故意遗憾:“为什么?是我今天哪里没让你尽兴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朝你希望的方向努努力。” “你太烦人。”裴屿弯腰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顺手捞起短袖衣摆擦了擦脸上的汗,目光变得懒洋洋的,飘过去看了邝野一眼,“我喜欢和乖的一起玩。” 邝野不经意瞥过裴屿白皙紧致、线条利落的小腹,闻言微妙地点了点头:“曾一本那种?那是傻的吧。也行,我试试?” 裴屿:“……” 搁这儿试戏呢是吧,怎么不去校长面前演,直接竞评校园影帝。 趁裴屿原地失语,邝野拾起地上另一副球拍收好,说:“我去还拍子。” 裴屿点头,没有客气一句“再见”。 但裴屿也并没有不礼貌地无视邝野,极尽耐心地给了邝野一个“赶紧滚蛋”的和善眼神。 邝野也不恼,背身时,一手勾提着两副羽毛球拍,另一手扬起来轻轻挥了一下。 邝野的身影离开裴屿视野,裴屿在球场等了片刻,把外套抖了抖,穿好。 去小卖部买好水的曾一本和杨立很快去而复返,被扣留一节课的文武和熊俊杰也下楼和他们碰上头。 裴屿朝曾一本摊开手。 曾一本脑袋上冒出问号。 裴屿提示:“不提醒我去一趟医务室?” 曾一本大为震惊:“屿哥,你刀口舔血的时候没说要去医务室呢?” “今天出去吃,”熊俊杰一脸憋屈,“靠,在办公室整整闷了一节课!” 曾一本笑说:“然后你和老文就错过了屿哥和邝野在球场上的激烈厮杀!” “屿哥,今天刷的你的卡。”杨立把校园卡和两瓶茶饮递给裴屿,“他人呢?我还给他带了一瓶。” “走了。”裴屿只接下一瓶,拧开喝了一口,下巴仰起时脖颈看起来更加修长。 “邝野?新生代表?你们一起打羽毛球了啊?”文武惊讶地问,“屿哥怎么跟他搅合到一起去了?” 杨立就绘声绘色说裴屿和邝野杀得有来有回,选择性省略掉自己的拉胯。 还是曾一本老实夸了一句:“那小子打球挺厉害,和屿哥不相上下!” 裴屿莫名被这话激起一点久违的胜负欲:“哪儿他妈不相上下了?我上,他下。” 第11章 给球童费 裴屿几人溜达出校园,随便找了家刚好有空位的面馆坐下。 边吃边聊,话题竟然也绕不开一个邝野。 第19章 杨立想了想,说:“那小子上回虽然把我们都给演了吧,但那什么,人家这么做也属实没毛病啊。” 文武甚至连连点头:“小伙子,有个性!以后他要想演戏混娱乐圈,我上厕所都得把他演的戏放着——给他刷播放量!” 曾一本一拍桌子,满脸中二的豪气:“我对他有点子欣赏起来了!” 只有裴屿十分怜爱地拍了拍曾一本的后脑勺。 还夸呢,在人家心目中你已经是一个傻人了。 曾一本:“?” 熊俊杰对优生的过敏反应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治愈,尽管兄弟们对邝野颇为改观,他也还是看邝野不顺眼。 裴屿觉得自己和熊俊杰差不多,对邝野这个人的感觉还是很不怎么样——但裴屿默认了他们的话。 换位思考一下,邝野没有记恨塞烟的事,还能维持住表面礼貌,甚至不介意和他们一起玩,其实表现得挺大度的。 而且曾一本他们没注意到不代表裴屿没发现——邝野是完全有条件用更激烈的手段来“自保”和“正当防卫”的。 打了一场球,裴屿很难不关注到邝野挥拍时短袖下紧实的、线条凌厉的手臂,也不经意在邝野跳动时,从他掀起的衣摆下看见沟壑分明的小腹。 个头和肌肉总不能是白长的,暴揍两个曾一本肯定都没问题,只不过邝野不想而已。 没碰到原则,一切冒犯都可以当作玩笑。 轻飘飘一句告状更像在逗人,其实反倒是最不痛不痒的。 裴屿目光瞥向杨立多给邝野买的那一瓶水,在想邝野应该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甚至有些大方和爽快。 不过这并不影响裴屿觉得邝野性格恶劣,简直是又烦人又讨厌。 还是很想把邝野的笑脸撕烂。 几人围绕着“欣赏邝野”的话题热烈讨论起来,裴屿原想对大家给邝野的这些评价不置一词,但听来听去实在觉得搞笑:“堂堂新生代表,被一群混子欣赏?人爹妈知道他跟我们一起玩,是要把刀提来学校架在校长脖子上的。” 众人一通乐,并没有因为“人以群分”而产生“他们应当和邝野保持距离”的想法,这些人无论是和谁关系好还是和谁关系不好,都很直率单纯。 但裴屿和他们不同。 裴屿虽然嘴上不耽误调侃打趣,眼里笑意却很淡。 他不想承认他目前和邝野之间理应是泾渭分明的,而这种泾渭分明,也让他如鲠在喉。 裴屿把擦嘴的纸巾揉皱,扔进垃圾桶,低垂目光安静下来,脑子里正要纷繁杂乱想一些令人烦躁的事,忽然一只手从裴屿肩后伸出来,往裴屿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奶茶。 裴屿的思绪被突兀打断,他皱眉回头,就见“话题中心人物”邝野正低下头来,宛如领导人一样向他们“微笑致意”,身边还站着个战战兢兢的、表情如临大敌的小同学。 裴屿冲奶茶杯抬抬下巴:“搞什么?拿开。” 邝野却摆摆手转身走了,留下一句“也不能白吃你一个鸡肉卷”。 “熊熊!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人能处!”曾一本挂在黑脸的熊俊杰肩膀上玩笑一阵,又抓起这杯奶茶看了眼标签,“想当年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姐姐妹妹喜欢给我们屿哥送奶茶……嚯!全糖!” 裴屿顿了顿,面露嫌弃:“他是想齁死我吗。” “齁死你继承你羽毛球小分队队长之位!”曾一本嘎嘎乐,乐完说,“那屿哥你给我呗,我喜欢喝甜……嗳!” 话音未落,裴屿已经把奶茶从曾一本手里抢了回来,插上吸管不情不愿喝了一小口,被甜得嘴里发腻,脑子都好像糊住了。 也就忘记了刚才在想什么。 另一边。 “好心给他送奶茶,看他那态度!”郑智凯愤愤然道,“邝野,你故意给他点的全糖吗?众所周知奶茶店的全糖甜得要人命,你是不是想直接齁死他?!” “不是啊。我是这种人吗?”邝野被逗笑,简单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像是会喜欢甜食的样子。” “为啥?”郑智凯一脸不解,“我看他喜欢吃辣椒,火气那么大……” 裴屿跟曾一本他们是一伙的,却有好几回都拦着他们不让他们真犯事——想到这一点,邝野眼前忽而闪过了裴屿那副明明内里很乖,面上却要使劲装凶的样子。 邝野饶有兴趣地轻笑一下。 明德小辣椒。 “你这个小同学,怎么能在背后说人坏话。”邝野佯装严肃对郑智凯说。片刻后,邝野评价道,“但你说得很有道理。” 新晋明德小辣椒——裴屿学长,顶着一副明显被狠狠齁到的表情,汇在人群里慢悠悠走进校门。 他一手揣兜,另一条手臂自然垂下,略显嫌弃地只用拇指和中指卡住奶茶杯的杯沿,食指轻轻搭着,后两指微微蜷缩起来。 太他妈甜了,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喝,裴屿黑着脸想。 几次路过垃圾桶都想直接扔了算了……但裴屿总归还是没有。 进到教学楼,裴屿的视线习惯性扫过“德爱礼智”的牌匾。 裴屿没有直接走进楼梯口,而是从杨立手里拿走了那瓶多买的、没开封的茶饮,然后径自走去了高一一班后门口。 还不到晚自习的时间,这间属于特优生的教室里终于充盈了一些属于少年人的活泼和开朗,甚至是聒噪。 第20章 邝野侧身靠墙,桌上摊着本练习册。邝野的同桌就是那个吃饭时站在邝野身边的小同学,此时正眉头紧锁,凑过来听邝野讲题。 邝野修长的手指悠哉转着笔,蓦然停下时,笔尖就会刚好落在练习册的解答上,再轻点两下,在纸面碰出声音。 邝野言简意赅问:“懂了没。” 同桌小同学整张脸都皱起来,陷入沉思。 趁邝野不再开口讲话的间隙,裴屿跨进后门,依旧无视周围朝他打量过来的目光,手臂从邝野和小同学之间的空隙穿过去,在邝野课桌上放了一瓶饮料。 小同学一激灵,下意识躲开。 裴屿随意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正转身要走,邝野抬眼,意外看见裴屿的侧脸,就笑着问:“请我喝?需不需要还的?” “水,还有鸡肉卷,我说过要你还了吗?”裴屿冷淡的目光垂下来,“给你的球童费。” “……球童?”邝野盯着裴屿离开的背影轻轻一扬眉,用他那套装腔作势的语气埋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水平很差劲?连给你当陪玩的资格都没有吗?” “嗯?”邝野扬起一点带着笑意的尾音,“裴屿。” 裴屿一顿,而后加快脚步走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邝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当然也没看见邝野同桌小同学竖起的汗毛和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裴屿跟在熊俊杰他们后面回到教室,坐下来。 晚课的预备铃已经打响,想必楼下高一三层楼都已经自觉地随之安静,但裴屿所在的教室仍然散漫而无序。 明明曾一本和杨立桌上都还放着没喝完的饮料,但他们偏要拖拖沓沓地踩着铃声,拿着杯子结伴去走廊尽头接水。 裴屿的目光落在黑板那一天比一天更多的课后作业上,又在教室里逡巡一圈。 除了老师以外,这间教室里好像没有能给他讲一讲题的人。 裴屿垂下眼睫,tony张吊高了嗓门让大家准备听写的声音变得有些失真和渺远。 ……邝野给同桌讲题的随性样子还在裴屿脑海中挥之不去。 裴屿以为邝野在向别人讲述解题思路的时候也会茶气四溢,嘴上挂着“没听懂是不是因为我讲得不够好呀”之类做作的话。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裴屿都汗毛倒立。 但邝野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人“懂了没”,那小同学脸上也不像是懂了的表情,邝野却没有热心肠地主动再讲。 “凶巴巴的,就算没懂也不敢问了。”裴屿轻嘲,“正常的时候是这样的么。” tony张已经念了两三个单词,裴屿没在意,也没问旁边的曾一本老师念到哪里。 毕竟曾一本知道个屁。 裴屿就像搭乘公交车,在半途加入了随堂听写,但好歹坐到了终点站。 晚课后短暂休息完,裴屿坐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看了交叉批改听写纸上鲜明的红叉很久。 然后裴屿终于翻开他开学一周仍然崭新的英语书,把写错的单词一个个订正出来。 下晚自习回到家,裴屿洗完澡,擦着头发回到房间,依旧习惯性地关上他屋那扇无法上锁的房间门。 门是木门,因为上了年岁,所以并不如何结实,整个把手连带门锁变成了一个不齐整的空洞,一看就是被人暴力拆卸的——是裴江的杰作,林亚男的主意,为了防止裴屿锁门在房间里“不务正业”。 裴江和林亚男非常不喜欢裴屿锁门,几次三番勒令之后终于没了耐心,从源头上解决了锁门的问题。 裴屿只好退而求其次,努力做个没秘密、没隐私的人。 裴屿把今天的理科作业带回了家,他已经很久没带过作业回家了。 裴屿脖子上挂着毛巾,蹲下来仔细去找柜子里的高一教材。裴屿的任何东西林亚男都可能会丢掉,唯独书不会。 翻箱倒柜时,裴屿先从床底杂物箱里找到了他初中时用得最趁手的一支球拍。 他很喜欢羽毛球,喜欢杀球那瞬间张扬的爆发力,喜欢打球时轻盈到能飞起来的自己。 裴屿额前落下几缕洇湿的头发,有水珠顺着发梢下坠,滴在防水的球拍套上,又滑落在地。 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洞,才慢慢拉开拉链取出球拍握在手上。 拍子非常的轻,拍柄缠胶质感很好,虽然不是新拍,但拍网却是才换上去用了不久的,还有韧性。 裴屿抬手摸了摸拍网,而后珍视地重新把它装好,和第二天要穿的校服放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周五快乐! 第12章 阴魂不散 或许因为今天是周五,周五是充满盼头的一天,裴屿起床时居然觉得心情愉悦。 他洗漱好,穿好校服——基本习惯穿校服了。 再把找到的数学书一并塞进包里,裴屿嘴里哼着不知从哪顺耳听来的调子,坐到餐桌边。 这种感觉对于裴屿来说很陌生,也很羞耻,他竟然莫名其妙有点想去学校……明明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裴江吹一口茶,睨裴屿一眼,敏锐地掌控了裴屿的情绪变化:“有什么好事儿?” 裴屿顿了顿,收拾好表情,淡淡说“没什么”。 裴江不再过问。儿子能规规矩矩穿校服上学、不排斥早起,这都是好事、都是作为父亲期望看到的事,其他的细节不太重要,可以不如何追究。 第21章 但林亚男却要细致得多,她端早饭上桌时,看向裴屿放在沙发上的书包和球拍,问:“怎么又把你那拍子找出来了?妈不是告诉你现阶段要以学习为重吗?等考上大学,羽毛球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现在少花点精力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上。唉,初中的时候就不该同意让你跟着对门家儿子一起去学……” 林亚男语气其实并不严厉,甚至语重心长堪称温柔惋惜,但却像一滴落入油锅的水,呲啦一声飞溅起来,迅速把皮肉烫出暗褐色的疤。 裴屿没有说话,难得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你妈在跟你说话!”裴江忽然出声喝道。 裴屿压着心里翻搅冒泡的油锅,平静地抬起眼。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裴屿竟在这瞬间想起邝野。 邝野那副对谁都亲切礼貌的做作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常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关心”才练就而成的。 有点好笑,裴屿思绪飞远,连锐气都淡了些,随口胡诌道:“最近在学校认识了高一重点班的……学弟,他喜欢打球,反正拍子我也用不上,就想着不如拿去给他。” “唷,那不错!”林亚男顿时喜笑颜开,“多交一点这种朋友才是好事儿。” 林亚男做饭有把好手艺,无论早上还是晚上,家里的吃食总是换着花样,营养又美味,但裴屿有许多时候,都只是草草吃两口便再噎不下去,比如现在。 他把面前的东西打扫干净,就提着轻盈的球拍和久违有些沉的书包,推门走了。 裴屿没吃好,进了学校就先去食堂重新买了早饭,到教室迟了些,同学在热火朝天讨论今天的课表。 裴屿听了一耳朵觉得稀奇,就往黑板边侧看了一眼,于璐正好过来收这组的作业,就对裴屿说:“从这周开始,周五下午就有实践课啦。” 黑板上,下午第一二节写的都是“综合实践”。 裴屿听见其他同学的讨论,问:“他们说还有心理课?” 于璐解释说:“双周两节实践课连堂,心理课在单周,好像要去阶梯教室上。第十五周起只保留班会,实践课会换成主科。” 第十五周,是接近期末考的那一个月,想必要专心备考。 裴屿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老师其实讲过,可能你没注意听。”于璐说话时有些腼腆,但语气里并没有惧怕,“你不好奇实践课的内容吗?大家猜了好一会儿了。” 裴屿把作业悉数交给于璐:“下午上课就知道了。” 于璐接过作业,意外:“今天交齐了呢。” 曾一本家离得远,但至今坚持走读。他打着哈欠踩着早读铃进教室,听文武和熊俊杰在聊实践课和心理课的事。 文武说:“实践课是要搞什么?还两节连堂,名校不都是填鸭式抓学习才对吗?居然舍得拿连堂给个不知道教什么的副科?数理化的老师不得揭竿起义啊?” 熊俊杰嘟嘟囔囔:“我妈说优生都是学也学好、玩也玩好,越是重点学校,教育资源越丰富,是真要把学生搞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我当时没信。” 文武又问:“那心理课呢?给挨打的小同学做创伤后疗愈?” 熊俊杰一巴掌拍在文武肩膀:“你以为人家跟你似的吃屎都乐!优生有学习压力,一个不小心就要去跳楼,你天天上房揭瓦的,懂个屁!” 曾一本嘎嘎笑:“熊熊,你妈平时就这么骂你的吧!” 下午实践课前的课间,学委忙急忙慌从办公室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通知:“下、下一堂实践课,大家去综合楼一楼的大教室上!” “综合楼一楼?那不是抽烟约架收保护费的‘圣地’吗?怪不得第二周才开课,学校忙着铲那边墙上的烟锅巴呢吧!” “不是闹鬼吗,住校生晚上听见那边鬼哭狼嚎,据说是楼上美术室的石膏口吐人言骂老校长‘丧权辱校’。” “闹什么鬼,肯定谁又被拖去那边挨打了呗!” 五毒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移步“混子的快乐老家”。 裴屿实在猜不到实践课的教学内容,但想来应该会需要动手和合作。裴屿一般不太参与这种班级活动,一是因为比较无聊,二是因为他熟悉的同班同学只有曾一本他们——而这些人绝不会好好上课。 连堂加上课间休息足有一个半钟头,裴屿犹豫片刻,带上了一支笔,和他辛苦翻箱倒柜找到的高一数学书。 裴屿想像捡起那支羽毛球拍一样,把他虚度的青春捡回来。 “卧槽,”曾一本盯着手拿教材的裴屿目瞪口呆,“屿哥,屈服于新政,彻底从良了啊?” “你少管四百分稳坐年级前二十的本学霸,管好你自己。”裴屿书一卷,敲木鱼似的往曾一本脑袋上敲了敲,“你那十遍英语罚抄,老子再帮你抄就是狗。” 五毒一贯没时间观念,无论是音乐还是美术,只要换教室,他们都不担心去晚了没位置会坐在老师面前——班里同学都很“懂事”,知道把教室最角落的空位留给他们。 走进综合楼,裴屿意外道:“常年乌烟瘴气的一楼居然真的装修过了。” 原先一楼有物理化学实验室,由于出过化学品小规模燃烧的教学事故而停止使用,总是上着锁。还有两间杂物室,空间很大,用来堆放旧桌椅和没处搁置的教具。 第22章 初来乍到还不敢明目张胆在教学楼厕所吸烟的学生们,就最喜欢到这儿来消遣。 但现在,走道上的墙壁重新粉刷好,挂上了名人字画仿作,昏黄廊灯全部换成亮堂的白织灯。 物理化学实验室仍然上着锁,但显然已经重新收拾打整过,还加装了可视玻璃窗,在走廊上就能看见里面专业的实验台。 而两间杂物室被打通,改为“综合实践室”,留了前后两扇门出入,还有一扇在紧急情况下方便疏散的常闭中门。 实践室门正大开,教室里亮着灯,正式铃还没响,有喧闹雀跃的声音从门窗透出来。 曾一本他们瞧新鲜,快步进了教室,裴屿落在最后,视线细致而认真地扫过每一处崭新的角落,耳畔响起自己鲜明生动的心跳声。 教室里非常敞亮,讲台除了黑板,还有多媒体设备,台下整整四大组,每组由四张长桌拼接起来,每张长桌上都齐整摆放着一套工具箱,桌子两侧坐人,整间教室可以宽松容纳两个班的学生。 是的,两个班的学生…… 裴屿脚步一顿,在靠门侧最角落的那桌,看见了高一一班的邝野。 邝野面前也摊着本不知道什么科目的书。 他碰巧在裴屿投来目光时抬起了眼。 裴屿:“……” 综合楼确实闹鬼。 怎么老有人阴魂不散。 邝野在班上必然不是默默无闻的类型,毕竟他跟混子学长都能装得像亲戚似的。 邝野独自在角落坐下,郑智凯和其他几个小同学都招呼他:“邝野,我们一块儿上前面坐吧?看这样子是要分组……怎么高二的也来上课,千万别跟他们分到一组!” 邝野却拒绝道:“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郑智凯问:“为啥?” 邝野的眼睛看向慢悠悠过来的裴屿:“因为我多半……” 话音未落,一只胳膊搭上邝野肩膀,曾一本突然闪现,像一只咧嘴吐舌头的哈士奇,语气十分惊喜:“邝野!你他妈没走错教室吧哈哈哈!” 邝野无辜眨眨眼,续上未尽的话音:“……是要被绑架的。” 郑智凯被受到惊吓的小同学们合力拽走,曾一本“趁虚而入”一屁股坐在邝野旁边,杨立也拍拍邝野肩膀算作打招呼,然后挨着曾一本坐下。 裴屿冷呵一声,面无表情拉开邝野对面的椅子,稍显烦躁地坐下来,边上是文武,而优生过敏的熊俊杰坐在邝野对角,能离多远离多远。 一桌六个人,五毒加一个新生代表邝野。 这诡异的搭配,高二一班的混子和高一一班的尖子都沉默了。 经过昨天羽毛球场上的几回合厮杀,曾一本和杨立单方面与邝野达成和解——而邝野并没有计较的意思,所以大家其乐融融地和好了。 曾一本看向邝野手边的书,莫名眼熟,就问:“你这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仿佛觉得学渣这种生物非常有趣,邝野揶揄:“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也是你们高一的教材呢?” 恰好这时文武注意到裴屿藏在底下、死死捏在手里的东西,伸手一抢:“咦?屿哥你带了……卧槽书啊!” 裴屿的“新书”啪地被打落在桌面。 两本一模一样的数学必修一,安详地躺在一起。 曾一本啧啧有声:“你们学霸之间啊,就是心有灵犀。” 邝野看看桌上的书,目光如有实质,又扫过裴屿的脸,不确定道:“学霸?” “可不!”曾一本热心肠,昂首替裴屿本人骄傲,“我们屿哥,稳坐年级前二十、行走的四百分!学霸!” 能比裴屿多考二三百分的邝野扬扬眉,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裴屿的脸,意味深长点了个头。 裴屿被他看得耳朵烧起来,捏紧拳头,听见了自己咯吱磨牙的声音。 第13章 字不好认 裴屿深呼吸两下,平复好心情,慢条斯理卷起袖子,语气平静得像暴风雨前夕,对曾一本和文武说:“你,还有你,不用上课了,跟我出去。” 曾一本和文武出于本能,当即缩脖子:“我我我们干嘛了屿哥!” 邝野饶有兴趣瞥过裴屿仍然泛红的耳尖,添油加醋说:“学长原来……学习这么厉害啊。” 裴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还他妈有更厉害的,你想试试吗?” “干嘛凶我,”邝野表情真诚,“你别多想,我没其他意思,就是觉得你成绩好,人又帅,怪不得有这么多朋友,肯定是很受欢迎的呢。” “……”裴屿就他妈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当场手撕邝野的脸。可惜上课铃骤然响起,裴屿只好把多余的话咽下去,“闭嘴上课。” 邝野没忍住轻笑一声,不再招惹裴屿。 旁观的其余四毒:“……” 实践课的老师圆圆胖胖,看上去很和蔼,换言之就是有点儿好欺负,课堂总是严肃不下来。 事已至此,裴屿破罐破摔,强迫自己低头看向这本受到嘲笑的数学书,心里愈发烦躁,有种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曾一本趁乱回头,大概是觉得邝野这种直白表达崇拜的方式很不错,就有样学样对裴屿说:“屿哥屿哥,我也觉得你成绩好,人又帅!” 裴屿刚巧在翻页,闻言手上动作立马暴躁,纸页扯了个口,裴屿干脆嘶啦把这页整个撕下来揉成一团,狠狠砸出去正中曾一本脑门。 第23章 曾一本捂着脑袋哎唷一声,心想这待遇怎么不一样? 裴屿认为撕邝野的脸应该要比这更爽一点。 后排被曾一本的动静闹得哄笑起来,台上老师也并不着急维持秩序—— 只见下一秒,一位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一手提板凳,一手端茶缸,从前门进来,虎虎生威走进教室。 瞬间鸦雀无声。 “我姓贾,”实践课老师这才笑眯眯说,“欢迎甄主任来旁听咱们高一和高二两个班的实践课。” 曾一本没想到堂堂主任也要纡尊降贵来当监工,张嘴就唱:“真真假假不要追查,错错对对不必理他……” 甄正经哼笑一声,把板凳放在教室后面正中间,坐下喝了一口茶。 裴屿面色冷淡地想,后有甄主任虎视眈眈,前有贾老师狐假虎威,那他现在该怎么姿势优雅地把那页纸捡回来呢。 还他妈要看啊。 台上贾老师语出惊人地说:“我们实践课设立的初衷,其实就是想告诉大家——学习并非唯一的出路。” 高一学生们噤若寒蝉,高二的直接就此起彼伏一阵“卧槽”。 尤其是高二这群人,大多是听着“不学习就去扫大街”这种本身便带有偏见歧视的话长大的,冷不丁听见名校老师居然这么说,一时都愣了。 贾老师却依旧笑眯眯:“以后每节实践课的内容都不一样,我会带大家感受机械、木工、陶艺、剪纸……等等有趣的内容,有的可能男孩儿喜欢,有的可能女孩儿喜欢,每一位同学,都有机会去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希望我的实践课能帮助大家探索自我,或许未来某天,这些爱好也能成为大家身上的闪光点。” “高中学习,无疑枯燥乏味,但学习本身不是苦差。与其说‘学习并非唯一出路’,不如说‘学习是一种途径’,今天你们每努力一分,都是在给未来的自己多挣一分选择做热爱之事的权利。” 裴屿一怔,他不知道这番话有几个人听进去,但他却想起了他带到教室的那支羽毛球拍。 裴屿不经意抬眼,发现对面的邝野正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短开场白之后,贾老师运用多媒体设备点开课件:“大家玩儿过乐高吗?” 学校教育资源丰富,但也要合理利用,这堂课基本是高一高二对应班号的同学一起上,高二人多点,尾巴上的班级再整合,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想让高一学生给高二学生起到一些正面影响。 大家没接触过这种课程形式,都带着一丝好奇认真听讲,贾老师讲课也引人入胜,本节课的主题是机械,他就找了好几张乐高车辆模型的照片放在投影上,依次简要谈及了传动系统、动力系统、转弯半径、离地间隙等等知识,花了大概半个多小时。 至于剩下的时间…… 贾老师让甄主任帮忙,从讲台背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盒又一盒的乐高模型。 课堂气氛直接沸腾!几乎没人去管那道刺耳的下课铃声! 不愧是名校,这教学经费真充足啊! 贾老师挥挥手让大家保持秩序:“想休息会儿的就自行休息,不休息的,咱们就名副其实地实践起来!六人一小组,合作拼一个模型,各组派个代表上台,签字领取!” 文武本来就很朋克,整个兴奋:“屿哥!我们组让我去行不行!我操,我看见全地形车和杜卡迪机车了!” “赶紧去,”裴屿回答说,“一会儿让人家抢先了你就哭吧。” 文武嗖一声发射去了讲台,跟甄正经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了一下,估计是人没看清就直接上了手,引起了裴屿这桌的爆笑。 笑意未褪,裴屿忽而感受到一道视线,偏头才发觉邝野正在看他。 裴屿下意识拉平嘴角,微微抬起一点下巴,让目光垂下来,带点骄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他妈乱看?” 邝野也不恼,把一张展开的、皱皱巴巴的纸按在桌面,推到了裴屿面前:“还要吗?” “……”裴屿看见纸上属于自己的鬼画桃符,有点想把刚才凶人的话吃回去,尴尬地伸手去拿,“谢了。” 邝野按住纸面的手指却没动。 裴屿皱眉:“还要干什么?” 邝野指尖力气一松,在方才按住的地方轻轻点了两下:“这里的推导,好像有点小问题,你要不要再看看?” 说完这句话,邝野便收回手,和曾一本他们混在一起研究乐高全地形车的说明书去了,居然很是和谐,也完全没有再继续打趣裴屿“人帅成绩好”。 裴屿忽然就发现邝野这个人……讨厌依旧是讨厌的,但好像也有点分寸,在试探到裴屿真正在意的点后,他又“不越雷池”了。 裴屿被贾老师半小时讲解安抚下去的羞耻和不自在,此刻莫名其妙彻底消散。 周围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讨论怎样分工合作完成手上模型的拼接,裴屿却沉静下来,低头去看邝野刚刚给他指出的地方。 文武拿着说明书和零件包,问裴屿:“屿哥,你想拼哪个部分?” 裴屿心思没在这上面,随口说“都行”。 文武就指着说明书上某个构造说:“那要不你和邝野拼这块儿复杂的吧。” 裴屿想也不想、头都不抬:“行。” 邝野的声音听上去轻松愉快:“好啊。” 第24章 裴屿后知后觉:“……” 分配好工作,文武和熊俊杰搭伙、曾一本和杨立搭伙,说明书摆放在桌子正中间方便大家都能翻看。 邝野随手把自己的板凳拖到裴屿身边,和裴屿各自坐在桌角两边。 邝野拿了个纸壳,把零件倒在上面,礼貌征求裴屿的意见:“学长,我们也开始?” “……”裴屿抿抿嘴,那页纸上的推导还没有头绪,就说,“你先自己拼。” 邝野也没有不乐意,很好说话:“行。” 过了一会儿。 裴屿的耳朵重新红起来。 他把手里那页纸推回邝野面前,扬扬下巴示意邝野手里的零件:“那个,要不我来拼。” 邝野不明所以,偏头看裴屿:“嗯?” “……”裴屿硬邦邦地说,“你帮我看下我的笔记哪儿有问题。” 邝野的目光在裴屿耳朵上又落了两秒,还是很好说话:“行。” 裴屿暗自松了口气,从邝野手中接过零件,不小心碰到邝野带着一点热度的指尖。 裴屿略显刻意地缩回手,移开视线,说了第二遍:“……谢了。” “不客气。”邝野就近用了裴屿的笔。虽然他刚才对裴屿说的是“好像有点小问题”,似乎不那么确定,但他表现出来的却并非如此,他直接笃然划掉了原先笔记上自某一步起之后的所有推导过程,而后娴熟地写上了几行新的,“学长,我字很乱,不好认,需不需要大概给你讲一下我写的什么?” 裴屿扫视过邝野笔下行云流水、些微潦草但其实并不难看的字迹,小声:“……嗯。” 邝野的叙述简洁干练,大概是怕裴屿听得不耐烦,所以不说废话。 但有一个关键转换式裴屿没有听懂。 裴屿想起邝野问同桌“懂了没”的样子,没有贸然打断邝野的话。 但邝野把几个步骤都解释完,却一改措辞对裴屿说:“我讲清楚了吗?” 裴屿缩在校服衣袖里的手指轻轻一蜷。 然后他伸出一小节食指,点在刚才没懂的地方,顺着邝野递的台阶:“这里开始……有一点不清楚。” 和猜测中的模样不同,邝野并不凶,也没有不耐烦。 反而,他和裴屿想象里那副令人掉鸡皮疙瘩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我是不是有点儿不擅长讲题?那我再啰嗦一遍,学长,你还愿意听吧?” “……”裴屿把指尖缩回袖子,“听。” 同学们拼乐高拼得兴致勃勃,没人注意教室这个明明极不协调但意外融洽的角落。 挨组巡视的贾老师和甄主任路过也出乎意料地并未出言打扰。 在文武他们拼好一个半成品时,裴屿弄懂了笔记的推导,还顺带被灌输了几条相关联的公式和概念。 正要再别别扭扭地道谢,邝野放下笔,活动着因维持偏头动作而略有些僵硬的脖颈,适时在裴屿之前开口:“我们要抓紧时间拼了——要是我拖了后腿让我们组拿不出成品,文武学长不会用他的铆钉项链把我吊起来打吧?” 裴屿分不清邝野脸上的严肃神色是不是演戏。 但他还是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第14章 山与旷野 邝野捕捉到裴屿转瞬即逝的笑意,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裴屿浅咳一声,把他短暂有如飞鸟振翅的轻松心情藏起来。 “拼不完他真的会揍你。”裴屿板起脸说,“我把说明书抢过来。” 邝野对裴屿的土匪行为表示支持:“好。” 但邝野拼零件的时候,其实几乎没怎么看裴屿抢来的说明书。他按照某种顺序,无论是找东西还是拼东西都有种谙熟的、游刃有余的感觉,看上去慢条斯理,动作却十分快。 修长的手指在纸壳上挑拣,拼接零件时手指关节突起明显,利落又干练。 裴屿默不作声收回视线,专注去拼自己的。 他以前没拼过乐高,因为这玩意儿不便宜,裴江和林亚男不会给他买,也不会允许他花费三四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去完成一件玩具。 裴江和林亚男只会说…… “这块,你的。”邝野递过来一个零件,打断裴屿的思绪说。 裴屿蓦地从情绪中抽离,下意识朝邝野摊开手。 邝野垂眸去看裴屿的衣袖,调侃:“学长,你怎么伸手不见五指的。” 不等裴屿作出反应,邝野突然捏住裴屿的袖子往上一提,然后把零件放在了裴屿猝不及防袒露出来的手心。 裴屿应激地缩紧五指,小小一块零件被包裹在手掌。 邝野的体温不至于留在上面,裴屿却觉得烫。 因为课堂上提供的模型都并非最复杂的款式,人多力量大,有好几组都在短时间内拼出了成品。 裴屿这组居然也不例外——邝野拼完自己的部分,甚至还有闲工夫去给曾一本帮了帮忙。 甄正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的专注程度可见一斑。 快下课时,文武作为组长去交作业,被贾老师表扬说完成得不错,几个人都很高兴,第一回在课堂上找到一种满足感。 文武甚至“龙心大悦特赦邝野”:“邝野,一会儿下课跟我们一道吃晚饭,我请你喝水!” “好说,”邝野把他那本摊开之后就没再看过一眼的书合上,玩笑说,“你不拿链子抽我就行,想象了一下,应该会有点痛。” 第25章 文武:“?” 裴屿站起来踢了踢邝野的板凳:“贫不死你。起来,走了。” 裴屿这话算是对“一起吃晚饭”这个建议的默许。 邝野从善如流站起身,拿上东西跟着裴屿走出教室。 邝野身后,郑智凯再次被小同学合力拉住,眼睁睁看着邝野被彻底绑架离开:“……!” 裴屿和邝野都还拿着书,但也没专门跑回教学楼放东西,离开综合楼之后就直接出了校门。 一行六人找了家座位宽敞的砂锅饭坐下,点好餐等上菜,边等边聊天。 文武问邝野:“你经常拼乐高啊?我看你拼得贼拉快!” “拼过几个,”邝野擦自己面前桌子时顺道帮身边的裴屿也擦了,“在家里偶尔浮躁、没法专注的时候,就拼着玩,坐地上,一拼一下午。” “我发现你真跟一般那些光会读书的书呆子不一样,”文武拍拍邝野肩膀,又用胳膊肘挤兑熊俊杰,“熊熊!你说是不是!” 熊俊杰不情不愿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被挤兑得烦了就吼一句“你烦不烦”,还是坐得离邝野老远。 裴屿想说,同样是成绩好,勤奋读书的人和轻松读书的人仍然是有区别的,但不想太给邝野脸上贴金,就瞥了邝野一眼,没说话。 裴屿本以为邝野又会随口糊弄两句把这个话题略过去,却没想到邝野带上几分认真,说:“我不是那种能日复一日静下心来学习的人,感兴趣的很来劲,不感兴趣的隔一段时间就会觉得烦。‘无差别坚持学习’挺不容易的,能把这一件事做好,比做其他事要难很多。” 文武他们都愣了一下。 裴屿也没想到邝野会毫无征兆说出这样的主观看法,回了回神才说:“你他妈跟一群不知道学习两个字怎么写的人说这个,对牛弹琴。” 邝野对上裴屿的视线,笑了笑,没问“不知道学习两个字怎么写”的人带数学书做什么,只是随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砂锅饭太烫,裴屿吃两口就吹一下,吃得很慢,曾一本他们囫囵结束战斗,到隔壁奶茶店去买饮料。 桌上只剩下裴屿和邝野。 裴屿这时才像不经意提起:“你不是那种静下心来学习的人,隔一段时间就烦,所以呢,你想说你是天赋型选手,靠兴趣和智商当上新生代表的吗。” “当然不是,”邝野想了想,严格纠正了自己的措辞,“——不全是。智商是有点儿,但我烦完了还是会老老实实学的。我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拔尖的意义在哪里。” 看,这就是云泥之别。 有的人在烦落下的功课怎么办,有的人已经不避讳告诉别人自己是拔尖的,并且在思考拔尖的意义了。 裴屿回答不了这种哲学问题,一边小口吃着砂锅饭,一边问:“不想拔尖,那你想干什么,演戏当影帝?” 邝野没想到裴屿会跟他闲聊这些,也没假意敷衍,说:“没想过要干什么,自在点儿就行。” 裴屿抬起眼。 邝野转过脸,看着裴屿眼睑上的小痣藏起来。 邝野淡淡道:“不过,可能拔尖了,就自在了。” 或许轻松地学习只是相较别人而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邝野的战场上是高手如云、神仙打架。 裴屿就这样直视着邝野那双锋利而轻狂的眼睛,想问他怎么不去五中本部,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饭点,学生的人流量太大,吃饭都是先结账,所以等裴屿吃完,邝野就和裴屿起身离开店铺,站到外面街上等排队拿奶茶的曾一本他们。 邝野把手里累赘的书卷起来,反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颈。 裴屿忽然反应过来,今天邝野给他讲的那个推导,是后面才会学到的内容。 可邝野已然滚瓜烂熟、手到擒来。 裴屿心里一动。 虽然十分难以启齿,但裴屿终于还是努力做好了心理建设,开口:“……邝野。” 第一次被裴屿叫了名字,邝野略感新奇地朝裴屿看过来:“嗯?” “我笔记……都是乱记的,可能还会有错,”裴屿动作很小地眨了眨眼,纤长细密的睫毛轻轻忽闪,“能不能……借你的书复印一下。我请你喝水,吃饭,都可以,你提。” 半晌。 “复印就算了。”邝野说。 裴屿心一紧,以为邝野是在拒绝,就莫名有种难堪的感觉。 但下一刻,邝野却伸手拿过裴屿捏紧在手里的、相同的教材,然后把自己那本交换给裴屿:“不嫌我字乱的话,直接看我的吧,我有书上课就行,不会反复看笔记。” 裴屿没有马上翻阅邝野的书。 他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想显得矫情,就说:“……行。那你要什么,饮料还是吃饭?帮你充卡也可以。” “不用。”邝野从兜里摸出手机,也不注意周围有没有查电子设备的老师出没,点开微信二维码递给裴屿,“学长能不能跟我加个联系方式啊。” 裴屿:“……” 见裴屿半天没动作,邝野也不勉强:“我有点儿唐突了吗?不好意思,我忘了我们关系还没到这份儿上,要是不愿意加我,就算了。” “……加加加。”裴屿硬着头皮拿出手机,飞快扫了邝野的二维码。 扫完之后,裴屿才反应过来,邝野嘴上说着“算了”,但刚才好像一点把手机拿开的意思都没有。 第26章 裴屿:“……” 邝野的微信昵称是“旷野”。 裴屿莫名有种“这名字符合邝野气质”的感觉,明明他对邝野的印象本该是从早到晚都在报仇。 “山与,挺好听的。”几乎同时,邝野通过验证,念出了裴屿的id。然后他对裴屿扬了扬手机,“如果我有字写得难认,你就拍过来问我吧。” 下晚自习回家,裴屿没把球拍拿回来,而是放在了文武和熊俊杰他们宿舍。 裴屿余光瞥见林亚男放心的神色,识趣地没有再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他仍然先洗完澡,就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把林亚男“怎么又关门”的抱怨并不完全地隔绝在门外,裴屿习以为常,已经不会再感到特别不快。 改变不了的事情,虽然仍无法接受,但还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态。 裴屿静下心,在写完作业和看高一的数学书这二者之间,选择了后者。 一科一科逐个击破,“慢慢来比较快”。 裴屿把邝野的书拿出来。一周多时间,他已经独立把前三章简单的内容巩固起来了,目前进度卡在邝野帮他修改的推导这里。 裴屿原本应该以效率为先,继续往后看,但他却抱着一丝好奇翻开了第一章 的内容,一页一页地看。 简单部分,邝野的笔记果然很少,不过凡是涉及到运算,哪怕是基础示例,书页空白处也一定会有邝野重新演算的痕迹。 难怪这人不怎么看笔记,应该是算过就会了。 裴屿看得很快,只是总会在看见潦草的过程时,想象起邝野散漫地拿着笔的样子。 ……明明字也没有写得很不清楚。 裴屿有些日子没有像这样专注,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裴屿在某一小节看见邝野用铅笔写了些拓展的内容,占用了一半篇幅,但裴屿看得一知半解,犹豫着拿起手机想要不要问一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裴屿甚至不确定林亚男刚才有没有透过门“监督”他学习。 这种高度集中的状态忽然久违让裴屿觉得有些享受。 裴屿挣扎很久,终于还是点开微信,在邝野的聊天框里发去一个句号。 然后裴屿心虚地伸出拇指,在他没看懂的式子上轻轻抹了一下,拍下照片发给邝野—— [山与]:[这里字迹花了,你写的什么] 不多时,邝野给裴屿回过来一通语音电话。 裴屿像干坏事被抓包一样,心跳蓦地重了一拍。 第15章 洗脑在行 裴屿几乎是下意识反应,飞快起身扯了一件短袖,拧成一团,囫囵塞进门锁位置的洞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又欲盖弥彰的,之前无论接谁的电话……他也都没这样做过。 耳机就在眼前,他却找了半天才找到。 在莫名慌张的心跳声中连上耳机,裴屿堪堪赶在语音挂断前,点下接通。 裴屿很轻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出声:“……嗯。” “裴屿?你接得好慢。”或许是因为回家处理功课这几个小时都没开口说过话,邝野的声音听上去没了平日里端着的温和,显露出原本的一点随意,“函数式不好打字,电话说快一点。可以吗。” “……可以。”裴屿心想可不可以你不都打过来了还问我干嘛,但还是解释,“我刚才,找耳机。” 片刻,邝野的语气又重新带上笑意:“好。” 裴屿听着邝野的声音,心里莫名其妙觉得别扭,可能是微妙的自尊心在作祟。 裴屿很少听除了老师以外的人讲题,初中时都是他给别人讲,上高中以来压根就不学了——何况他要问的人是邝野。 一个不太好招惹,但就是莫名其妙招惹上了的高一学弟。 更奇怪的是晚上十一点半找借口跟这个人通语音电话…… 裴屿最多只在跟曾一本他们打游戏的时候偶尔会连麦,说的还都是些“粗鄙之语”,从没遇到过这种需要谨慎措辞以免伤害到“乖学生”幼小心灵的经历。 毕竟是他有求于人,总不能张口闭口问候人妈。 裴屿几乎能通过邝野的声音联想到他故作正经实则揶揄的表情,便烦躁地浅啧一声:“你能不能少笑一点。” 邝野顿了顿,听上去无辜极了:“学长,你冤枉我了,我没有笑。” “你最好是以后都别笑。”裴屿不想与他争辩,直接说,“先挂一下,我这儿开下摄像头。” “开摄像头?”邝野惊讶,“学长不会还要亲自检查我笑没笑吧?” “我有病吗?”裴屿挂断后重新开了视频,调成后置对准书页上的拓展笔记,“不给你看着,你怎么讲?” “哦,”邝野没说他不看也能讲,“你刚才不是发了照片给我吗,其实看着那个讲也可以。不过学长要是更喜欢打视频的话,我们就看着视频说吧。” 视讯的角度没刻意调整,邝野自上而下的散漫眼神隔着屏幕,懒洋洋与裴屿对视。 裴屿:“……” 裴屿很快背弃“不问候人妈”的诺言,压着声音勒令:“你他妈把你那边给我关了。” 邝野选择性无视:“只用从抹花的地方开始讲就可以了对吧。” 裴屿极不自在,又无计可施地瞥了眼小屏。 邝野流露出恰逢其时的认真神情,裴屿只好不情不愿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第27章 “好。那你就专心看笔记,”邝野“听话”地憋回笑意,好心提醒说,“别看我了。” 裴屿:“……” 裴屿面无表情:“我自己突然能看懂了,挂了吧。” 邝野又没忍住笑出声音,他以前从没觉得有谁这么有趣,但邝野不再故意逗裴屿,见好就收,正经讲起笔记里的内容,言简意赅却巨细无遗说给裴屿听。 裴屿看着那抹故意飘出去的铅迹,耳朵里是邝野又轻又低的声音。 邝野真的正经起来时,语气里就不带笑了,裴屿莫名觉得,这应该更接近邝野原本的、问别人“懂了没”的样子。 裴屿的心神又一分为二,一半仔细去记、去理解邝野教他的东西,恨不得把每个标点都偷偷背下来,另一半又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真是诡计多端的学渣啊。 裴屿拿起笔和橡皮擦,想把被他抹花的地方重新补写好,笔尖刚要落在纸面,又顿住,想起自己应该征求这本书主人的同意。 邝野垂下视线,去看视频画面里裴屿的手。 铁灰色的笔杆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握着,拿笔姿势意外端正好看,很符合“学霸人设”。 邝野见裴屿想写字的动作一顿,就短暂停下来问:“怎么了?” 裴屿握笔的手指捏得很紧,半晌才不自然道:“我可以写吗……你的书。” “可以啊,我们不是交换了吗,现在这是你的书。”邝野很是随意地说,“学长,你指甲剪得真齐。” 裴屿:“……” 这人是不是什么事都要夸一夸,能不能看点场合。 但凡手里不是自动铅笔,笔杆子早撅断了,书都捅穿,写个屁。 等邝野讲完,裴屿也不再有问题,裴屿第一时间关掉了自己这边的摄像头,却没有挂断电话。 “嗯?”屏幕一黑,邝野支起右臂,偏过头,枕在小臂内侧,俯身去看镜头,像是想从一片漆黑中找到裴屿那边的画面,“你那边黑了。” 邝野的脸突然凑近,裴屿条件反射往后撤了一下,躲完才想起来,邝野也不至于从屏幕里爬出来,就算爬出来他也能揍,就调整好语气说:“讲完了还不关干什么,留着你过年?” “好吧。”邝野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裴屿”说。 裴屿明知邝野是看不见自己的,却有一秒钟,感到忽然对上视线的心悸。 邝野没挂,裴屿耳机里传来一阵窸窣翻书的声音,大概是这位拔尖的同学要继续“老实努力”。 裴屿不该再打扰,生硬地说了句“谢了”,似乎觉得不大礼貌,就又补上一句更加生硬的“耽误你睡觉了”。 邝野已经坐直,闻言瞥了瞥摄像头,又笑:“学长,我是得靠牺牲睡眠时间刷题才可以保持水平的,一般不会这么早睡。不像你,十二点不到就睡觉,还可以稳坐年级前二十,我很羡慕哦。” 裴屿:“……” 裴屿面无表情挂断通话,顺便拿笔在邝野的书页上画了一只王八。 收拾完桌面,裴屿越想越后悔,怎么刚才没骂那人几句,就又把书翻回刚才那页,添画了一颗圆咕隆咚的蛋。 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裴屿作为一个“十二点不到就睡觉”的“学霸”,被搞得有点良心难安,只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邝野刚才讲的内容。 脑海里回溯的……居然还是邝野的声音。 裴屿睡着前暗暗心想,这人要是不学习也不当影帝,还可以去当传销头子,给人洗脑一定很在行吧。 大概是因为受到知识熏陶,裴屿直接被熏得晕了过去,就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裴屿刚坐上桌,牛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林亚男问道:“小屿,昨晚上在房间里干什么呢,弄到那么晚才睡觉?” 裴屿短暂一怔,反应过来今早开房间门时,门洞没被堵着,他的t恤落在地上。 心里的烦躁只点燃一秒就习惯性熔断,裴屿面色如常:“学习。” 林亚男温和地说:“是吗,妈妈听见你在讲电……” 裴屿平静地喝了口牛奶,打断说:“有不会的题,打电话问了会的人。” “这样呀,好事好事,”林亚男说,“多跟成绩优秀的同学请教,彼此都可以进步。不过学习也别太累,还是要注意休息。” 裴屿分神去想,进步的人可能只有自己,邝野是被校霸缠身的怨种学霸,只能单方面付出。 紧接着林亚男脸上笑意一顿,试探问:“和你打电话的……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裴屿还在思考以后尽量对邝野客气一点的事,没顾上回答。 林亚男提醒:“小屿?妈妈问你呢。” 裴屿这才回神,反应过来林亚男以及没开口的裴江在担心什么。 若换作别人,随口回答一句“男生”就能敷衍过去,不会引起更多无谓的拉扯。 但这个问题却直踩裴屿雷区。 出于抗争无果之后的自我保护,裴屿很长一段时间都开启“省电模式”,收敛起自己的锐气,他的尖锐只在这种时候才忍无可忍露出一角:“你希望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林亚男顿时哑然,裴江适时出言训斥:“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 林亚男赶紧拍拍裴江胳膊。 裴屿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因此只是看了林亚男一眼,淡淡道:“妈,别光顾着关心我,晚上早点睡觉吧。” 第28章 裴屿走出小区门,把保安叔叔“你最近规矩多了”的夸赞甩到身后,长长呼出一口郁气。 那位传销头子的洗脑话术又未经允许,不由分说挤进裴屿的脑海。 ——拔尖了就自由了。 早饭没有吃好,裴屿习以为常,他轻车熟路绕道去食堂小卖部,想买点热食垫一垫,结果刚上食堂台阶,就看见“行走的胡杨树人”正悠哉闪进小卖部。 裴屿扭头就走。 好巧不巧刚一抬腿,肚子就咕咕叫了一声。 裴屿又面色麻木地扭头回来。 邝野正在前台结账,余光瞥见来人:“裴屿?” 裴屿抬眼,把自己的校园卡率先按在刷卡器上,替邝野结了账:“不叫学长了?” 邝野有些意外地眨眨眼,故作乖巧:“谢谢学长。” 裴屿浅哼一声,找阿姨要了个鸡肉卷,趁微波加热的时间进去挑了点零嘴,准备给曾一本他们也带一些。 等裴屿再次结完账出来,却发现邝野还等在小卖部外面没走。 不知道是不是嫌小卖部的门上有灰尘,邝野没靠,笔直地站在那里,只是一只手插着兜,手腕上挎着个装了牛奶面包的塑料口袋,另一只手随性地将一盒草莓味的小熊饼干抛起又抓住,再反复抛起。 居然流露出百无聊赖甚至吊儿郎当的生动样子。 “好了?”见裴屿出来,邝野微微俯身,顺手把那盒饼干塞进裴屿手上拎着的同款口袋里,说,“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又不是买完早饭就要翻墙出去找网吧,都是回教学楼,神他妈借口顺路,这路还能不顺吗。 裴屿不想多费口舌,不太耐烦地把卡住的小熊饼干抖进口袋装好,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第16章 软磨硬泡 裴屿和邝野没有什么话题可聊,骈行在一起,之间隔着一拳生疏礼貌的距离,回教学楼路上,显得说话也尴尬,不说话更尴尬。 但感到尴尬的好像只有裴屿一个人,邝野一直神态自若,哪怕和高二混子走在一起,路上遇到老师也照常打招呼,似乎不介意老师知道他“交友不慎”。 裴屿就莫名想起自己初中时候,见到老师也是会这样毫不突兀、随意问好的。 不知道那老师是谁,裴屿打破沉默,随口问:“五中本部调过来的老师?” 邝野诚实说:“不认识啊。” 裴屿无语片刻:“不认识你那么热情问什么好?” “从小到大不都这么教的吗,乖学生在学校见到老师就要问好,不管认不认识。”邝野理所当然地对裴屿这位学渣说,“我们一开始也不认识,对吧。” “……”裴屿自知理亏,“认识”的开端不太光彩,闷头走路不再说话。 就多余跟这人聊天。 很快进到教学楼,走到楼梯旁,裴屿要上楼,邝野站在高一一班门口,回过身叫了裴屿的名字。 裴屿脚步顿住:“干什么?不用跟我说再见,不想再见。” “我是想说,”邝野似乎觉得裴屿动不动炸毛的反应有趣,很轻地笑了一声,“以后你要问什么,晚上早些给我打电话也没关系,我基本不带作业回家做,不会打扰。” “……嗯。”裴屿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答应,“谢了。” 邝野转身进了教室。 裴屿上楼上到一半,突然低骂一声:“谁他妈晚上要给你打电话了!” 裴屿从高二一班后门进了教室,把手里装有零食的塑料口袋甩进“四毒”包围圈,像动物园猛兽区的管理员,在做例行投喂。 “屿哥,你今天心情好啊?这么晚才来,去哪儿散步了不带上我们!”猛兽哈士奇曾一本笑嘻嘻地扒拉零食,精准把那盒草莓味小熊饼干拿出来,正要拆,“不客气咯!” “你哪只狗眼看见老子心情好?”裴屿立马拉平嘴角黑下脸,一把将小熊饼干抢走,朝口袋努了努下巴,“吃别的去,这是我的早饭。” 数学课,任教老师得了感冒,就把原本要布置成周末作业的周测卷提前发下来,当堂做。 “卧槽考试啊!” “怎么星期三就考试啊……好歹拖到周五……” 班里一片哀嚎,裴屿却很镇定,平静地把桌面上的书本捡进抽屉。 心里……甚至有一点小小的跃跃欲试。 他最近在私下里,开始重学高一必修的基础内容,也自己对照着相应的练习题来做,觉得有一些效果。但练习题和考试是不一样的,考试是最好的检阅。 裴屿自问不是个越挫越勇的人,只有得到反馈,他才能坚持下去。 自从学校从“育才”变成“明德”之后,试题的难度再也不是幼儿园水准了,即使会考虑高二高三的整体水平,也至少比以前更规范、出题更有层次。 裴屿准备好草稿纸,拿起笔,不着痕迹做了个深呼吸。 考试途中,教室里有不断的交流声、有窸窣的翻页声,有的人在焦头烂额地应付题目,有的人把卷子扫去一边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裴屿调整坐姿,从伏案变成靠坐在椅背,眉头也从舒展变成纠结。 下课铃打响,教室里压抑的气压蓦地缓解,裴屿脸上不知何时不再有明显的表情。他站起来,从后排往前收卷,于璐把卷子交给他:“裴屿,考得怎么样?” 第29章 裴屿淡淡说:“不怎么样。” 课间,裴屿趴在桌上闭着眼睛,想把霜打的茄子伪装成困觉的茄子。 其实想想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高一的内容即使稳扎稳打,也和高二的内容没有什么深刻联系,更何况他的“基建”才刚刚开了个头,这时谈“检阅”还是太早。 但裴屿难免烦躁。 要不然他去读高一,让邝野来替他读高二算了。 或者晚上问问邝野会不会高二的内容?他那种拔尖的学霸不都该自觉提前学习吗,直接提前个两年,上学上得不开心就可以立马跳级去高考。 ……谁他妈要给他打电话。 裴屿把头往胳膊里埋了埋,更烦了。 老师批改试卷的效率也提高许多,午休后,卷子就发了下来,课代表在黑板上布置下订正的家庭作业。 裴屿看着自己卷子上的红叉。 其实他早已习惯了比这更惨烈的成片红色,老实说,这次随堂测试的成绩比估计中要好上许多——大概是老师感觉到他端正了态度,多给了一些过程分和公式分,连叉都画得小一些。 裴屿明白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可还是失落。 晚上回家,照例洗完澡,进屋关上门。 裴屿沉默地垂眸,盯着门板上的空洞看了很久,明知或许无济于事,仍然把t恤衫揉皱了,重新填塞进去,好像只有这样,他重新恢复一些生机的少年世界才不会漏风。 坐到桌前,裴屿基本处理完了今天的任务。 他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并未跟着老师的课业进度走,所以并不太在意作业有没有做完,能做尽量做,不能就算了。 还剩下一张……花色斑驳的试卷没订正。 时间还不算晚,裴屿拿起手机,找到邝野的微信,发过去一个句号。 不主动打电话是他最后的倔强。 大概半分钟,邝野的视频如“约”而至。 裴屿接起通话的动作很迟疑,接之后把摄像头调整成后置的动作却非常迅速。 画面里猝不及防出现裴屿那张对于优等生来说实在惨不忍睹的卷面,邝野垂眸瞥了一眼。 裴屿因为这一眼,萌生一种羞于示人的赧意。 就在裴屿短暂犹豫要不要顾及面子把镜头移开的时候,邝野却没说“你真是个学霸”之类嘲讽的话,而是像寻常随嘴闲聊一样:“今天考试了?” 裴屿忽然就觉得没必要再在这个人面前遮掩什么。 他身上到底有几把红叉,这个完全不熟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都能猜到的。 “嗯,考了。”裴屿整理好情绪,把向邝野请教这件事当作是看病,架好手机角度,彻底坦诚,问,“让订正,我不会。” “……”邝野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顿了几秒才说,“这是你们高二的内容吧。” 裴屿:“嗯。”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大概率也不太会。”邝野措辞说,“学长,我是不是误会了……你其实只是想跟我打个电话吗?” 折腾过几次,裴屿对邝野故意逗人的话几乎有了一点免疫,可以选择性忽视:“不会那别废话,我挂了。” “等等!先给个机会,万一我是那个小概率。”男人不能说不行,学霸不能说不会,邝野忙正经说,“让我看看。” 裴屿猜测得没错,邝野没有要求裴屿把高二的教材“借”给他看,他自己有书,上面的笔记很少,集中在第一大章,写得也潦草,比起笔记,更像是一些思考的痕迹。 “书是我妈扔给我看的,我倒不是很想看,因为有时候自己的理解不一定全对,重难点,老师教一句,抵自己瞎想十分钟。所以我只是随便看着玩,没刻意去记什么,”邝野特意解释了一下他并不是卷王,而后说,“裴屿,我们一题一题来。” 裴屿就把试卷挪到相应位置:“一题一题来,说得你好像都做得来。” “记仇?”邝野轻声笑,“我也很羡慕那种每题都会的学神,不像我,遇到做不出的题,只知道跳过。” “……你这样说话烦死了。”裴屿拿笔尖点点纸面,“讲不讲。” “讲。”邝野就不再说废话。 邝野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在讲达不到熟练的内容而变得生硬或不流畅,他反而换了一种方式,牵着裴屿去思考,大多时候都在说:“我们这样推导,就能凑出标准答案,明天老师上课评讲的时候,你可以验证下我们的思路对不对。” 邝野讨论的态度理所当然,说“我们”说得张口就来,几乎要让裴屿忘记他们两个并非是同级生这件事。 也让裴屿搁置了“这些题我都不会”的不愉悦……因为学霸他也是“凑”的答案。 裴屿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在高中花费这么多时间跟一张谈不上多难的卷子死磕这么久。 也不敢置信他竟然跟邝野打电话打出了软磨硬泡的感觉。 “好像差不多了。”裴屿舒了一口气说。 邝野没出声,隔着手机屏幕点了个头,裴屿这才觉得连通的视频画面……存在感愈发强烈起来。 “邝野,”裴屿没好气地戳了戳小屏上的人,“你为什么非得把你那边的摄像头开着。” “反正你那边开了我这里就默认要开,除非你是特别不想看见我,不然没必要特意关啊,”邝野用一种替人着想但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失落语气说,“你不会真的是不想看见我吧?” 第30章 裴屿:“……” 是,那可太是了。 裴屿咬咬牙:“……不是。” 邝野欣然:“那真是太好了。” 想挂电话,裴屿刚张嘴要说“谢了”,就听邝野抢先道:“谢谢学长带我预习,我预判我高二上半期第一个月的月考能考年级第一。” 裴屿一愣,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考年级第一关我屁事。” 当然屁事不关,邝野耳边闪过裴屿的短促笑声,他不作解释,只是趴下来凑近镜头,好像知道哪个角度就能和裴屿对视上一样:“我猜猜……这会儿你眼睛上的痣是跑出来了还是藏起来了?” 裴屿一秒黑脸,挂之前扔下一句:“关你屁事!” 裴屿凶邝野也是一气呵成,凶完又后悔、反省自己。 这真的很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屿盘算着明天是不是再给邝野买点吃的……像投喂曾一本他们那样,也投喂邝野? 莫名很怪。 思忖片刻,裴屿重新点回跟邝野的对话框,敲字: [山与]:[明天体育课一起打球] 第17章 冤债有主 裴屿早上到教室时,特意给杨立发了消息,让他记得把羽毛球拍从寝室带出来。 周四的体育课在上午最后一节,裴屿觉得行课老师都很啰嗦,让他感到时间流动得慢。 大课间溜达下去做广播操,裴屿也没有擅自缺席跑去食堂躲清闲,老老实实站在高二一班队伍末尾。 高一一班有点远。 裴屿一边犯着困,一边偏头,好似漫无目的地看了一眼。 “屿哥,你看什么呢?”曾一本回过身来想跟裴屿聊天,但只看见他屿哥的侧脸,就顺着裴屿的目光看过去,“嗳,那个冒起来的脑袋是邝野吧?嘶,吃什么长大的,这么高……” “老子没看他。”裴屿抽了曾一本后脑勺一巴掌,“转回去。” 曾一本嗷的一嗓子护住脑袋,下一秒却猛地抬高音量吼道:“邝野——” 裴屿心里一跳:“你搞什么……” 裴屿下意识转过去看,正好迎上邝野投过来的、不明所以的目光。 曾一本大大咧咧无视周围打量的视线,手作喇叭还在喊:“一会儿体育课一起打球——五缺一啊——” 裴屿感觉邝野应该又在笑。 然后裴屿隔着人群,看见邝野抬手朝他们比了个ok。 “丢不丢人。”裴屿扭过头,强行把欢脱的曾一本摆正,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他们与邝野好像也并非那么泾渭分明。 体育课之前,是tony张的英语课。 裴屿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自己这份心情算不算期待、是不是在为了打球棋逢对手而开心,他的期望就猝不及防落空了。 “曾一本……还有裴屿,你们几个,昨天的作业为什么不交?开学才几天,哪天你们班作业是给我交齐了的?是不是不重视我的课?”临下课前,tony张点了几个名字,“今天午饭前,把作业给我补交上来,不然我请家长了!” tony张雄赳赳气昂昂地踩着下课铃走了,教室里发出几声哀嚎: “卧槽,tony张发什么疯啊今天?” “虽然老师检查作业天经地义,但他可是tony张嗳!动不动就发卷子水课时,除了几个成绩好点的,他还管过谁?学校换了一批领导,他就开始兢兢业业了,太夸张了吧!” “说我们不重视他,他什么时候重视过我们!虽然我他妈也不学吧……” “还请家长,我妈之前还说,家长会就他发言时间最短!” 裴屿面无表情把桌上英语书扔进课桌抽屉。 五毒一个都跑不掉,全在tony张给出的补作业名单里。 课间就十分钟,午饭前要补交作业,不就是不让他们去上体育课吗。 曾一本他们习惯了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倒不会服服帖帖补写,连作业是什么都不知道,留下来也无济于事,顶多照着裴屿的抄一份。 “走,屿哥,打球,”曾一本站起来,“管他啥作业的,指不定他转个身就忘了这回事儿了。” “你们先去吧,反正也是先学广播操,我写了就下来。”裴屿淡淡说,“他发疯我不管,要是真请家长,我会很烦。” “好吧。”曾一本就说,“那你快点儿,我们等你啊。” 完全不把tony张当一回事的狐朋狗友们溜溜达达走了,教室里逐渐空荡下来。 裴屿看着自己挂在课桌边的球拍,心情突然非常糟糕,低骂一声:“操,早知道昨晚上写完再睡……” 估计前半节课还是学做新的广播操,裴屿把没交的英语练习册拿出来,在直接抄完答案和自己做二者间犹豫片刻,还是认命地读起题干。 二十分钟,几道单选几道阅读,应该能搞定。 烦躁地做完单选,囫囵将完形填空的答案填上,裴屿抬眼看向讲台上的挂钟,已经上课十五分钟了。 “妈的。”裴屿皱起眉,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里和邝野的聊天框。 留下来补作业,可能要晚几分钟……删掉。 交个作业,等我一会儿……删掉。 有事,晚点下来,你们先打……删掉。 算了。 裴屿把输入框里的内容全部删除,又按灭屏幕,把手机扔进抽屉。 学霸会带着手机下去上体育课吗? 第31章 应该不会吧。 会不会觉得被鸽了? 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裴屿心不在焉,抬笔刷刷随便写起阅读的答案,正打算abcd轮换写—— “裴屿学长,”忽然一道声音在教室后门响起,“这么努力呢?” 裴屿笔尖一顿回过头,愣了愣:“邝野?搞什么……你不上体育课跑我们班来干嘛?” 大概是教室里只坐着零星两三人,也可能邝野并不在意有没有人,他直接从后门走进高二一班教室,随手拖了一把椅子放在裴屿课桌边,极其自然地坐下了,还随手拨弄了一下挂在那儿的球拍:“有人约我打球啊,等半天也不见人,亏我今天还特意带了拍子来。” 裴屿下意识去看邝野空空如也的双手。 “顺道放回班上了,总不能带上来吧,跟你在教室后面打?过家家吗?”邝野了然回答,又补充说,“裴屿,我的球拍也是yonex的,和你的一样。” “yonex是首选品牌,一样没什么奇怪。”裴屿忽然有点别扭,强行绷着脸说,“这和你杀到我班上来有什么关系?我没在,你也可以加入曾一本他们。” “他们刚好四个人,打下的话还得等。我们班的在打篮球,之前叫我,我没去,现在他们人够了。”邝野有理有据,解释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害我落单了,我不找你凑对还能找谁。” 裴屿脱口:“你是不是太无聊了?滚回你班……”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学长你水我在先,我也不会生你的气。”邝野用裴屿熟悉的、讨嫌的做作腔调说,“我就是无聊,想在这儿待一会儿,这样也不行吗?” 裴屿:“……” 见邝野除了眼底写满清澈的做作,确实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裴屿咬咬牙:“行。” 邝野眨眼一笑,抬手用指尖点了点裴屿练习册上的单选题:“这道,是不是马虎了?你再看看。” 裴屿又皱眉,被带跑:“哦。” 剩下的时间,裴屿莫名其妙留在班上,听不请自来的邝野讲了半节课语法。 不能上体育课的坏心情不知不觉长出翅膀飞走了。 裴屿以前英语其实很好的,高中以来所有的英语考试凭借语感都能在一群矮子里充高子。 但没记过的单词就是不认识,哪怕联系上下文猜测,也没法得知准确的意思。还有那些tony张讲过的语法语态,压根没听,当然不知道怎么运用。 奇怪的是,如果让裴屿来选tony张和邝野谁更讨厌一点,那裴屿会毫无疑问选邝野——可邝野言简意赅带过的内容,裴屿都听进去了。 “邝野,你妈是不是每科的教材都提前给你找了。”裴屿问。 “嗯呐。”邝野随口应道。 快下课时,错得一塌糊涂的完形填空还没讲完,裴屿干脆给曾一本打电话让他帮忙带两盒饭菜回来。 “不出去了,中午我请。”裴屿戳戳纸面,“接着说。” 邝野连告知曾一本自己想吃什么菜的机会都没逮到,但他并未介意,仍然对裴屿说“好”,仿佛和他装出来的那副样子一样温顺。 曾一本带着盒饭回到教室:“屿哥,你是不是学习太用功导致如饥似渴要吃两盒饭……卧槽!” 杨立和熊俊杰还有文武紧跟着从后门溜达进来,发出一连串难以自抑的卧槽声—— 高二一班五毒之首,裴屿,让出了一半课桌,正把脑袋靠在他支起的手臂上,微微侧伏着身,安静地垂眸,眼皮上一颗小痣露出来,像白纸上的墨点。 高一一班新生代表,邝野,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教室、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裴屿身边并占据裴屿的半边课桌。他手里拿着裴屿用惯了的笔,正在裴屿的练习册上潦草地写画,然后低声说着什么。 邝野的板凳离桌子稍远,他才得以把长到令人艳羡的一条腿踩在课桌下的横杆上。 裴屿脚踝交叠,双腿舒展地在邝野腿下抻着,姿态懒洋洋的,神情却专注认真。 教室里不比刚才安静,时不时迸发一两句活泼的笑闹。 邝野在不属于他的热闹里视若无人,翻页道:“弄完了两个课时,除了阅读。” “阅读不用,我等会儿自己重做。”裴屿活动了一下因久久维持一个动作而略有些僵硬的脖颈,伸懒腰的时候才发现曾一本他们正瞪着眼睛站在一旁围观,就一脸莫名,“杵这儿干什么?” 熊俊杰:“新生代表,怎么哪儿都有你?” 杨立:“完犊子,屿哥居然背着我们偷偷学习!” 曾一本:“我也想坐,但邝野屁股底下好像是他妈我的板凳啊?” “哦,不好意思,”邝野放下笔,要起身,“你坐吧,我走了。” 裴屿条件反射,动作快过脑子,伸手拉了一下邝野的袖子。 邝野瞥了眼裴屿飞快收回去的指尖,有些意外地去看裴屿的眼睛:“嗯?” 当着曾一本他们的面,裴屿不太好意思,就迅速移开视线小声地道谢。 ……但对邝野“用完就扔”好像个渣男。 正琢磨该说点什么好,曾一本已经率先抬胳膊压住了邝野的肩膀,嚷嚷说:“来都来了,客气什么!一起吃,拿这儿当自己家,啊。” 曾一本风风火火跑去讲台边拖了个备用椅子过来,文武他们熟练地把五张课桌拼成走了样的奥运五环,六盒饭、五菜一汤往桌面一铺,这就要开席了。 第32章 裴屿打开一盒米饭递给邝野,顺势吩咐:“吃。” “那我不客气了。”邝野拆开一次性筷子,有来有回,也替裴屿拆一双,随口说笑,“讲点东西就可以蹭饭,待遇真好,下回还能不能来?” 邝野原本只是玩笑,他对裴屿没有感情的“没下回”和“不想再见”实在记忆犹新。 但裴屿只是抬眼看着他,轻易应允:“能。” 作者有话说: 小曾可爱。周末快乐! 第18章 接受幸运 邝野就又一次看着裴屿眼皮上的小痣藏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皮肤太白的缘故,这颗痣明明不大,却总是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除了数学英语,你还提前学了什么?”裴屿试图通过承包伙食来交换一对一的教学,隐晦地征求邝野的意见,“邝野?” 邝野稍微走了个神,被叫了名字才想起回答:“啊。都学了,你点播吧,哪里不会点哪里。” “……神经病。”裴屿嘴上骂人,脸上却笑起来,没“计较”邝野拆穿他“不会”。 反正拼桌吃饭的其他人是都看傻了。 就跟前段时间站在楼梯上争锋相对的不是这俩人一样。 人际关系,是真微妙啊。 吃完饭,邝野反正要下楼回班,就把所有人的餐盒垃圾都收好,顺带丢出去。 临走,曾一本还扒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了句“再来玩儿啊”,被裴屿嫌丢人似的拽回去摆桌子了。 “行。”邝野很轻地扬了眉,“走了。” 九月中旬,早晚秋意刚起,正午却仍留有夏日余威。 邝野从后门离开,斜映进教室的灿然阳光被邝野短暂地挡住,铺在裴屿桌面的光影就跳跃了一下。 邝野踩着午自习的铃声回到班上,坐下来的时候还享受着同桌的注目礼。 “有事儿就说。”邝野边说,边把自己的草稿本拿出来。他和周围同学基本混熟了,在班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不怎么演戏的正常人,说话就随性许多。 “你又跟高二的一起啦?”郑智凯一脸费解,“我就纳闷儿了,你们是怎么能玩到一块儿的啊?” 邝野知道郑智凯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这位小同学太规矩了,不能理解也不能想象和校霸风的高年级学生玩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但邝野还是顺着郑智凯的话想了想。 他和裴屿那群人是怎么玩到一块儿的?要说曾一本他们给邝野留下的初印象,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但接触几回就不难发现,他们都是行为动机直接单纯的人,而且是乐子人。 所以邝野其实没什么可计较的。 至于裴屿……邝野起初只是觉得有意思。 明明好像并不太认同曾一本他们的某些做派,却能和那些人和谐地混在一起;明明有很多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传言,却替朋友们守着一条底线;明明不笨,相反学东西很快一点就通,却只在“育才”混成了个四百分的学霸;明明很乖,却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好像特意做给谁看。 裴屿身上有种矛盾,给人的感觉像团打了结的毛线球,微妙地拧巴着,其实又很柔软。 邝野越来越好奇,也不知道这个人捋顺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玩到一块儿很奇怪吗?他们也没你想的那么坏。”邝野想起郑智凯讲过的八卦,憋笑说,“而且那位动不动就要一打十的裴屿学长,至今没有打过我哦。” 郑智凯:“……” 他同桌一天都在骄傲些什么啊。 邝野离开之后,裴屿晒在从后门映进来的阳光里,眯着眼睛伸了个舒服懒腰,然后…… 操。 午饭都吃完了,英语作业还没去交,那他忙活一节体育课到底是为了什么。 午自习已经开始,班里并未习惯性地听着铃声安静下来。 裴屿在桌前无语半晌,还是抓起练习册去了办公室。 把作业交给tony张的时候,tony张没看一眼,随口对裴屿说:“放那儿吧。” 对于tony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裴屿是有心理准备的,很大可能tony张放完请家长的狠话之后,转身就忘了。但裴屿并未觉得事情白做,反而有一种不像是被迫完成任务的轻松感。 从办公室出来,裴屿碰巧遇到准备去班里检查仔细情况的黄萌。 黄萌叫住裴屿:“裴屿,不上自习在外面晃什么?” “黄老,”裴屿只好走在黄萌身边和她一起回班,“我把补的作业交给tony……张老师。” 黄萌没有质问裴屿为什么不按时完成,或许是整个班级的水平都低,黄萌的要求就高不起来,她问了一句:“自己写的?不随便抄个答案就交上来了?” 裴屿一顿:“……嗯。” 出乎裴屿意料,黄萌居然有些欣慰:“你最近在查漏补缺,我看得出来。但因为缺漏太多,不能保量,所以优先保质——我支持你采取这样的学习方法。” 裴屿不知怎么回答。 同时……又有一点努力被人看在眼里的小小满足感从心底冒头。 “裴屿,你学东西不慢,成绩在年级上算不错的,但你也知道我们的整体水准——这根线能代表你自己的位置吗?”即将走到教室,黄萌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裴屿,“不得不承认,老师我自己……在拖着大家往前走又拖不动的时候,难免产生无力感,最后精神绷不住,懈怠了,对你们有所疏忽、有所放任。但现在我们都有了新的机会,都可以有新的开始,还不晚,不是吗?” 第33章 黄萌不到三十的年纪,因为原先的育才门槛不高,她才得以毕业后就到学校任职,教完两届学生就当了班主任。 裴屿恍然意识到一件被他久久忽略的事:黄萌和tony张是有本质区别的。 tony张只是一个会见风使舵、很识时务的职场人,但黄萌起初对他们是认真负责的,只是后来反而疲于、受挫于她的认真负责。她或许起初一腔热血,把最好的青春投入教育事业,回报她的是什么呢?老师也是人,也会有迷茫、自我怀疑和放任自流的时刻。 但现在这里是五中,五中最不缺披星戴月的赶路人。 裴屿蓦然想起开学典礼时印在广告墙上那三个字—— 新起航。 “嗯。”裴屿答应说。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为时不晚甚至是恰逢其时的机会,裴屿能认清楚自己的幸运,所以没理由不去抓住。 周五,班里同学在好奇中迎来了学生生涯中的第一堂心理课。 班长通知:“心理课要去阶梯教室上啊,走了走了!” “在哪儿啊?嚯,咱们学校什么时候有阶梯教室了,好家伙,不必等到毕业学校就搞装修,总算赶上一回!” “看样子和实践课一样,肯定是几个班一块儿上,还是和高一一班一起吗?” 裴屿把周围同学的几句讨论听进去了。 还是和高一一班一起上课的话……裴屿挑挑拣拣犹豫了很久带数学书还是物理书、带高一的还是高二的,最后还是决定贯彻“逐个击破”的学习方针,把高一的数学书给揣上了。 ……高二物理,万一邝野还没学到那儿去呢。 再给邝野同学一点时间。 裴屿想到这里,不自觉勾了嘴角。 曾一本:“物是人非,我们终于还是要和屿哥渐行渐远了吗?” 杨立:“我们和屿哥之间隔了一条沟,不是马里亚纳海沟,是学霸和学渣之间的代沟。” 文武:“就不能不要随波逐流地学习吗?那段单纯美好吃喝玩乐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对吗?” 熊俊杰:“这一切都要从认识了那个倒霉催的新生代表开始骂起。” 裴屿毕竟当了高一一整年的校霸学渣,现在让他当着混子朋友的面搞学习,裴屿一时间角色难以转换,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小别扭的。 但裴屿面上仍然要死撑着从容:“别管学霸。” 预言家说对了,裴屿他们下楼的时候,就见高一一班的羊羔仔们也鱼贯而出,要换教室上课。 不等裴屿发话,曾一本已经窜出去,把邝野从教室里喊出来:“磨蹭什么呢,你们班小同学都走了,就你落在后头,赶紧的,你一学霸,上课这么不积极呢!” 邝野笑了笑没说话,从善如流混进裴屿身边。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郑智凯被同学拉拽着逃走前撂下一句嘀咕:“他还能磨蹭什么……那不专门等你们呢吗……” 几个高一的压低声音讨论: “看!那些人是不是之前把邝野架去厕所的小混混?” “他们怎么还在纠缠邝野?能不能放过帅哥啊……” “其实那个人也是个帅哥……就那个手里拿着书的,嗳?这不是我们高一的教材吗……” “他怎么现在还在学高一的内容啊?” 窸窣言语溜进裴屿耳朵,裴屿不想理睬,但因“邝野专门等他们”而短暂愉悦的心情又不由分说低沉下来。 他自己也无法准确分辨……这是一种纠缠吗?和他们混在一起,邝野是愿意的吗? 忽然,一只手蹭过裴屿的指尖,带着转瞬即逝的干燥温度。 裴屿一愣,条件反射缩手,手里课本却被人拽住。 “搞什么?”裴屿诧异回头,皱眉看向邝野,却下意识松了力气。 邝野就把这本换了主人的数学书接过去,有意无意露出书封上那个写得大而明显的、嚣张潦草的名字。 都说字如其人,邝野本性到底如何张狂,裴屿忽然很想一见。 邝野抬起胳膊,姿态随意地揽上裴屿的肩膀。 “走吧。”邝野说。 “可是邝野看上去和他们关系不错的样子啊?” “那是邝野的书吧,可能是帮邝野拿一下。” “邝野能跟他们玩在一起……可能也不是什么小混混吧?” 裴屿在细碎的杂音中迈开脚步,只用微微垂下目光,就能瞥见邝野搭在他肩侧的手。 手指放松微蜷,却依然能看出修长。 夸别人指甲修剪干净,自己明明也十分注意。 邝野用这只手陪裴屿打过球、给裴屿写过笔记,也用这只手消解裴屿隐藏起来的微妙尴尬,仿佛举手之劳,护住裴屿并不张扬的自尊心。 可这些情绪分明藏起来了,邝野为什么就能知道呢。 裴屿不自在地抬抬下巴,示意邝野的手臂:“你还要搂多久?” 邝野闻言才偏头去看裴屿,一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无辜表情:“我还可以搂多久?” 裴屿嫌弃地说:“那得看你还想活多久。” “嗳,”邝野就笑起来,胸腔轻微的震动通过接触的肢体也传递给裴屿,“我想长命百岁啊。” 新阶梯教室在小礼堂楼上,从教学楼出来,高一高二的学生各自三五成群,又混行在一起。 蓝白的校服齐整,一时间给人一种这是一个整体的感觉。 第34章 虽然只是因为运气好才能享有同样的教育资源,但也理应可以拥有同样精彩纷呈的少年时候。 作者有话说: 小野:老婆没打我哦 第19章 不好意思 裴屿他们走进新阶梯教室的时候,才发现并不只是高一高二两个一班在一起上课,甚至还有高三一班。 教室非常宽敞,座椅舒适,媒体设备也是新的。 各班班长和学习委员提示大家按年级分区域就座,裴屿就转头去看邝野,勒令:“回你们班去。” 邝野挑了个后排,在高一高二的分界处坐下来,顺手拍了拍身侧椅背,对裴屿说:“坐这儿我们也能挨着。” “谁要跟你挨着坐。”裴屿闻言一脸不爽,却还是绕道进去,坐在邝野旁边。 教室太大,嘻嘻哈哈没型没款的刺儿头们又太多,预备铃已经响过一次,可气氛还是一片嘈杂,连曾一本都破天荒感慨:“嚯,这么多人,老师可怎么管得过来啊。” 裴屿揶揄:“你把你自己管好,老师就得谢谢你。” 曾一本一脸悲壮:“在屿哥你的带领下,我们一群狼人已经快‘从羊’了。” 裴屿笑骂一声:“滚。” “这么注意课堂纪律啊?那你们老师平时肯定很喜欢你们吧?”邝野憋着笑,在裴屿的眼刀杀到之前,朝讲台努努下巴,“好像不用我们瞎操心,老师也来了不少。” 裴屿他们顺势去看,果然看见四位老师从前门走进来。 裴屿的眼睛还看向前面,但莫名自然地朝邝野偏了一下头,好像默认邝野知道,问:“来的都是谁?” 邝野正好懒懒散散靠坐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体也微微偏向裴屿的缘故,他几乎要以为裴屿的头发会在这个瞬间扫过他的耳梢。 邝野条件反射撤了撤,稍微坐直,略有些心不在焉:“我看看……” “我看看”这三个字经常会在邝野讲题时冒出来,裴屿感觉串戏:“不认识就说不认识,你以为做题呢,我不会的你看两眼就会了?” “学长,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有点儿近视?”邝野用种无奈的语气故意叫了声学长,而后很轻地眯了眼睛,“除了甄主任,一个是校助,一个是行政——可能是来旁听的,剩下那位女老师确实不认识,多半是心理课任课老师。” 裴屿却忽然对陌生面孔的老师们失去了兴趣。 他转过脸来盯着邝野,压着声音,很不满:“你他妈连我眼皮上的痣都能看清,现在跟我说你近视?” “近视近视,意思我和你靠得近了,就能视了。”邝野强行圆回来,“是真近视。” 裴屿横他一眼,默不作声故意往曾一本那边挪过去。 “嗳。”邝野笑了笑,抬手一把拉住了裴屿的胳膊。 裴屿不自在地把邝野的手抖开,但不再躲远了。 邝野猜得不错,一身干练职业装的女老师留在了讲台,其余三位在第一排“贵宾席”落座。 心理老师调整好话筒自我介绍,欢迎了三位“来宾”,如邝野所说,他们都是来听公开课的。 因为五中明德沿袭了五中本校课程设置,而新明德所有学生是第一次接触心理卫生课这类特色课程,校领导才莅临旁听,代表学校摆出了重视学生心理健康的态度。 曾一本认为心理课不过就是听老师聊几句鸡汤,先入为主觉得不会有趣,就开小差越过裴屿去问邝野:“校助是啥官儿?” 邝野为了和曾一本“接头”,微微俯身,一下子就和裴屿凑得很近。 但邝野刚要开口回答,就被裴屿一巴掌按住脑门,毫不留情地推开老远。 裴屿不耐烦地解释说:“校长助理。” 邝野还没被人捂过脑门,一时新鲜,下意识要去抓裴屿的手。 裴屿却只是一触即分,邝野就只碰到裴屿一点点温温热的指尖。 “嘶——”姓曾的学渣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 大概无论什么级别的混子学生,对校长和主任这两个词都敏感,属于刻在dna里的“等级压制”,因此满教室的学渣都像曾一本一样缩了缩脑袋,课堂立马安静下来。 但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心理老师这堂公开课的选题并不是什么鸡汤——居然是性教育。 老师打开她的ppt,课件界面简洁,带有五中的校徽作为页眉,白底黑字没有夸张的特效,但却显得精练而庄重。 这一页ppt上列举了一“团”词汇: 男孩、女孩、健康、安全、性、爱、保护、伤害、认知、性征、生殖、器官、性向……这些词汇大小不一且并不规整地排列聚集成一团,或许每个人第一眼看到的词都会不一样。 “我去……” “这课他妈的刺激!” “校领导还坐在下面,这是可以说的吗?” 老师仿佛预料到学生们的反应,直截了当且毫不避讳地说:“我不知道台下有多少孩子从来没有接受过儿童性教育,在社会逐渐开放、更加文明的现在,也有不少家长仍旧‘谈性色变’,不仅不愿意正视它的重要性,甚至认为这是一个羞于启齿的话题。” “我之所以把它纳入我们的课程讨论,是因为我不希望大家再错失一次青春期性教育的机会、不希望大家在最容易感到迷茫和困顿的时期没能得到正确引导而在今后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 第35章 “只有了解自己、了解对方,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对方,从而爱自己、爱对方。” 曾一本他们几个此起彼伏的、气声的“卧槽”飘进裴屿的耳朵。 短暂意外之后,不同于其他人,裴屿脸上刚才还带着的一点嫌弃邝野的表情全然消失,眼神也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 谈性色变的家长、羞于启齿的话题、伤人伤己的事情。 ——裴屿第一眼看到的两个词汇,是“认知”和“性向”。 “学长,”邝野也对这个话题感到意外,觉得有意思,就闲聊似的低声问,“你以前上过性教育课吗。” 但邝野没有得到裴屿的回答。 邝野侧头去看,在看到裴屿那几乎能称得上是难看的脸色时,邝野才隐约意识到,裴屿在为这个话题当中的某些内容而感到不愉快。 而且是十分不愉快。 邝野愣了愣,收起打趣的心思,轻声:“裴屿?” “没有。”裴屿嘲讽地回答说,“很不幸,我父母就是‘那种’家长,我不会从他们嘴里听到和‘性’这个字有关的内容——当然,最好是不要听到,因为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裴屿冷声说完,沉默下来。 裴屿不是个情绪外化的人,许多事习惯压在心里自我消化,直到遇见曾一本他们,裴屿第一次被烦得挥出拳头,但却得到发泄,心情奇妙地畅快了许多,所以裴屿和这些直来直往的人成为朋友,能过得自在点儿。 但他决计不会主动对曾一本他们袒露这些连自己都不愿意想起的糟心事。 裴屿一时尴尬,他居然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告诉邝野了。 ……明明也没有很熟。 换成曾一本,听见裴屿说这种话,或许会不假思索替裴屿抱怨几句父母,然后小题大做地揽住裴屿肩膀拖人去厕所抽烟疏解一下烦闷,也就过去了。 但同样的话说给心思又深又精明的邝野,保不齐这人会从只言片语中瞎猜什么。 裴屿正要生硬地把话题扯开:“我……” “没关系啊。”邝野却很快反应如常,赶在裴屿开口前,吊儿郎当狡黠地说,“这个问题不一定非要和父母讨论吧,学长,你要是实在想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是不可以找我一起探讨啊。” 裴屿当即嘴角一抽:“我他妈吃饱了撑的找你探讨这个?你很懂吗?” “不懂。”邝野无辜地眨眨眼,有理有据,“可你平时问我的题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全懂,同理,我可以先学习,再教你?” 裴屿:“……” “谢谢你,大可不必,”裴屿莫名其妙热了耳朵尖,强行克制住想当场跳起来揍人的冲动,垂眸往邝野裤裆看了一眼,咬牙道,“你他妈留着自学吧。” 邝野靠着椅背往下缩了点,支起手臂撑着下巴,扭头去盯裴屿的耳朵,像发现什么新鲜事一样,用一种很是新奇的语气调侃说:“你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这么纯情的吗。” 裴屿五指蓦地蜷缩:“我他妈……” “我靠靠靠我怎么有点起反应……” “我操,你他妈这么饥渴的吗看个解剖图也反应?!” “你妈的,老子又没看过!” “不是吧兄弟,虽然你是被你爸剃度了,但你也活得太素了吧!晚自习来哥儿们宿舍,带你小刀剌屁股!” “……” 一段不正经的、鬼鬼祟祟的对话打断了裴屿,裴屿面无表情扭过头,就看见扭扭捏捏夹着腿面色通红的曾一本,以及隔壁眉飞色舞的好兄弟们。 “操,”裴屿低骂,“丢不丢人。” 杨立从曾一本旁边探出个头,冲朝他们看过来的裴屿和邝野一阵挤眉弄眼,掐着嗓子做作说:“今晚,男寝401,两位大爷一块儿来玩儿呀。” 裴屿忍无可忍正要抬腿踹人,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那个不太熟的邝野居然敢把头抵在他肩上,憋着动静笑,笑得抖,裴屿都觉得自己跟着一颤一颤的。 短时间内被这人又搂脖子又靠肩膀的,裴屿不敢置信:“邝野,你发什么疯?” “嗳,没发疯。”邝野笑得不行,不知道是不是被曾一本的娇羞样和杨立的风尘样戳中了笑点。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邝野长舒口气,上半身隔着座椅扶手斜压在裴屿身上,鼻尖绕过一丝干净好闻的洗衣液味道。 邝野歪头凑到裴屿颈窝,悄声说:“我还没被人邀请参与过这种……活动,好像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裴屿:“……” 操。 就他妈青春骚动的纯禽男高。 作者有话说: 纯禽:纯纯禽兽 第20章 净会惹事 一堂好好的心理健康课被这群纯纯禽兽的男高中生搅合了,裴屿觉得又丢人又无语,但心情却不再那么糟糕。 大概是新烦恼总会代替旧烦恼吧。 总是给他制造新烦恼的邝野……他却并不讨厌。 公开课的氛围总归是严肃的,虎主任还在底下镇场子呢,大家小声讨论都不敢张扬,个个压着嗓子像做贼,碎几句嘴就消停了。 时间也过得很快。 裴屿不知道这堂课内容的普适性高不高——至少身边的混子们都表现得新奇大于思考,但裴屿觉得,只要有人能听进去,就是有意义的。 下课的时候,大家准备离开,邝野坐在外侧,就先起身,裴屿看着邝野挺拔的脊背,忽然叫了一声:“邝野。” 第36章 下课,教室嘈杂,邝野却没漏掉裴屿的声音。正好前面有人堵着没走,邝野就停下脚步。 但邝野没回头,微微后倾上半身,朝后仰头靠近裴屿:“嗯?” “……”裴屿眼前扫过邝野后脑勺上的头发,问,“那才那张ppt,你第一眼看到的词,是什么。” 裴屿没特意说明“就是那张写了很多词汇的ppt”,奇怪的是邝野却知道裴屿在问什么:“我吗?我先看到‘健康’和‘安全’。” 裴屿顿了顿,没忍住吐槽:“你是很认真地想要长命百岁啊?” 虽然教室翻修如新,但整体还是得依托原先旧楼的格局,下课时楼道口挤下三个班的学生,略显逼仄。 曾一本他们都是急性子,受不了慢慢悠悠磨磨唧唧,逮着空子就要往前钻,一不留神就和“慢慢悠悠磨磨唧唧”的大爷裴屿走散了。 裴屿贴墙而行,身边就剩下一个邝野。 人潮拥挤,裴屿的双耳充斥着嘈杂的笑闹,左边肩膀抵住邝野的肩臂。 和同学肢体接触的感觉并不陌生,但裴屿心底却冉起一丝难以忽略的微妙感觉——他和邝野走得这样近,好像非常轻易又自然地换了一种关系,再回不到原来的距离了。 正出着神,邝野忽然偏头凑近裴屿:“这么吵你也能发呆?” 耳朵蓦地一痒,裴屿暴躁道:“你能不能站远一点?” 邝野看过来时的表情无辜极了:“学长,这儿人这么多,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站。反正你不挨着我也会挨着别人,不如就挨着我吧。” “怎么就不如挨着你?哪儿不如?”裴屿啧声,“挨着谁都比挨着你好……” 就在邝野还想再逗逗裴屿的时候,前方出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操,没长眼睛啊?他妈的怎么走路的?” “是你他妈先挤人的吧,路这么窄还使劲搡人?显摆你屁股大啊?” “唷,这会儿看清了,你们几个高二的吧?高二的不知道给高三的让让路吗?名校老师都没他妈教会你们几个懂礼貌啊?” “礼貌你妈,老子让你先去投胎你他妈去不去啊!” …… 争吵声越来越大,行进的人群越发缓慢,裴屿隐约分辨出曾一本的声音,就眉头一皱暗骂一声,他正要抬手拨开前面的人,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搞什么?”裴屿不悦地晃了晃手,警告邝野,“松开。” 邝野手上力气不松,反而捏得更紧,他代替裴屿拨开挡在前方的人,嘴里一边彬彬有礼地说着“不好意思麻烦让让”,一边完全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地强势开路,拽着裴屿的手朝前走。 “挤什么呀!” “前面在干嘛啊,本来就走不动了还挤……” 沿路那些抱怨的声音就好像都落在了邝野的身上。 不等裴屿甩开邝野牵制住他的手,就已经走到了出口,两个嚣张跋扈的生面孔正在和曾一本四人对峙,不合时宜地把楼道口堵严实了,彼此针锋相对就要推搡起来,其余学生避之唯恐不及几乎贴着墙根溜走—— 邝野拉着裴屿迤迤然从两拨人中间穿入,邝野背对曾一本四人松开了裴屿的手。 他仗着傲人身高,低头俯视高三两人,不由分说朝前一步把人逼得条件反射后退,然后他礼貌一笑:“不好意思,后面的人还要过。” 裴屿借人群遮掩,揉了揉被邝野捂热了的手腕,而后他冷下一张脸,揽过曾一本的肩膀:“挡什么路,走了。” 熊俊杰又有燃烧的趋势:“是他们几个先惹事的,走什么走!有本事今天都别走啊!” 裴屿回过头,眼神中带着颇具警告意味的冷厉:“我说,走了。” “算了,”文武和杨立这才一边一个搭住熊俊杰,“听屿哥的,回去吧。” “嗳!嗳!屿哥,还有那谁,新生代表!”曾一本被裴屿扼住命运的小细脖子,张牙舞爪回头去找邝野,“你把邝野一人扔后面,他行不行啊!” 裴屿基本不太担心,他下意识知道邝野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跟人动手。 但裴屿不太满意邝野这种“护人”的行为,因为“保护”意味着潜意识里的自信,裴屿有种自己被小看了的不爽,就不耐烦地说:“他比你行。” 曾一本:“?” 屿哥是不是开嘲讽了? 虽然被裴屿带走了,但几人还是边走路边恶狠狠地往回看,曾一本不放心,一直叫邝野让他跟上。 那二人骂骂咧咧朝着高三单独教学楼的方向离开了,邝野慢悠悠撤开和高三两人的距离,顺着人流往外走,几步就追了上来。 “学长,”邝野重新回到裴屿身边,打趣说,“怎么扔下我先走了,那几个高三的好凶,我刚才是不是差一点儿就要挨打了?真后怕……还好我比较乖巧,他们没下得了手。” 曾一本松口气:“你要真挨打了我们怎么跟甄主任交代……卧槽你屿哥刚才头也不回径直就走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渣男……” 裴姓渣男睨了邝姓戏精一眼:“刚才怎么吓唬那两个小矮子的?” 邝野眨眨眼:“我没有嘛。” 裴屿不太高兴地说:“以后用不着你,你觉得我怕他们吗?” “我知道你不怕,你最凶,好吧。”邝野嘴里没个正经,笑了笑说,“但我拉不住曾一本学长他们啊,这个得你来,我就只能去吓唬人了呗。” 第37章 裴屿不计较邝野的话里有话。 裴屿听出邝野是在试探他为什么总拦着曾一本他们犯事,但裴屿也并不对此作出解释,只是瞥了邝野一眼:“所以你是怎么吓唬他们的?” 邝野还是大言不惭:“我真的没有嘛。” 和高三的起摩擦只是个小插曲,净会惹事的曾一本他们扭头就忘了。 转眼月末,原混子高中的一众学渣们被迫体验了一回名校纪律严苛的月考,揣着侥幸小心思作弊的、进考场迟到还想早退的……被戴着红袖章的甄主任挨个揪出来疾言厉色整顿了一番,个个都焉头耷脑地认清了命运。 自第二堂考试开始,整个学校都透露出肃整的气息。 裴屿就在这样久违的紧迫感中,逐渐开始回调自己的学习状态。 高二高三分了科,只考两天,高一没分科,要考两天半,涵盖所有文理的科目。 最后半天,高一还在考试的时候,裴屿他们已经考完在上tony张的早课,评讲试卷。 tony张一如既往没什么好脸色,嘴里说着“我倒要看看你们班这次能给我考几分出来”。 裴屿很难从他略带轻视的话语中找出为人师表的样子,所以听他讲课总是心情不好,需要额外付出一些忍耐力,才能强迫自己把那些夹杂在冷嘲热讽中的知识点给听进去。 如果是邝野给他讲…… 裴屿按断了自动铅笔的笔尖,烦躁地把邝野赶出脑海。 试卷还没批阅完,裴屿把tony张公布的标答记录下来,和自己的答案两相对照,发现自己这回居然考得还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正向反馈了。 “回头要不再请邝野吃个饭……”裴屿坐在后排,转着笔喃声道。 上午很快过去,裴屿清点好已经评讲完的卷子,那些卷子上痕迹斑驳,用醒目的红色字迹圈出的题目都是裴屿私人布置给邝野同学的“家庭作业”。 一个月过去,高二数学基础也在齐头并进,分数上明显提升,语文和英语底子好,这次都考得还行。 理综还是那副考了相当于没考的样子。 裴屿犹豫一下,决定午饭到校外吃,吃完饭顺便再在书店买几本合适的参考书,毕竟他不能总是依赖邝野。 熊俊杰、文武和杨立中午想去食堂吃小炒,曾一本想喝奶茶,就跟着裴屿去了校外。 随便点了个炒粉,裴屿和曾一本在沿街加桌的位置坐下等餐。 高一考完就放了,比有课要上的高二高三放得早,这会儿应该吃得差不多了,裴屿正在想等下回去路过邝野他们班的时候要不要让邝野帮忙在辅导书上划个重点,视野里却忽然闪进一个面熟的人影。 曾一本不愧是飞行员视力,还是个社牛,他丝毫不多想,眼疾手快拽住那个飞奔到眼前的瘦小身影—— 曾一本惊道:“卧槽,你怎么搞成这样?” “你是邝野的同桌?”裴屿看清了小同学涕泗横流的脸和惊惧交加的眼睛,当即皱眉,“怎么回事?” 小同学正是邝野的同桌郑智凯。 郑智凯明显吓得不轻,膝盖上还灰扑扑的,不知道搁哪儿滚了一圈。 他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抬手指向长街尽头:“邝野、邝野他……有人找邝野的麻烦!找老师,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去叫老师……” 不等曾一本跳起来,裴屿已经闪身抓住了郑智凯的胳膊,沉声问:“在哪儿。” 郑智凯一条胳膊还支棱着,急道:“就、就在那个,在那个……” “冷静点儿,”裴屿低声喝止,又问了一遍,“说仔细,在哪儿,几个人。” 郑智凯打了个惊嗝,不知道是被找麻烦的人给吓的,还是被裴屿那冷到带刃的眼神给吓的,嗫嚅道:“四个,是高三的……在街尾那条细巷里……” 裴屿把郑智凯扔给曾一本,曾一本叫唤起来:“屿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裴屿朝下竖起食指,利落地指了指他们这张桌子:“用不着你,老实在这儿等着我的炒粉,我回来还要吃。” 说完,裴屿转身快如轻风,径直朝街尾跑去。 第21章 屿哥我疼 “砸了我的碗转身就跑没了,一群浑小子……以后都是社会上的渣滓……” 裴屿飞身经过一家面馆,老板正骂骂咧咧收拾着店门口地上的碎碗和汤面,裴屿只瞥过一眼、听进零星的讥刺,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这条长街上的细巷有许多,隔几间铺子就有一条,因为街上大多是小餐馆,所以细巷里总放有用来堆放厨余垃圾的大垃圾桶。 街尾那条细巷离学校正门最远,毗邻的铺子手艺又并非绝佳,生意不如前街的铺子生意好,因此这条巷子除了偏僻昏暗点儿,相对来说算干净些。 裴屿呼吸的节奏不可抑制地变快,他在巷口急停,视线探进去寻找邝野的身影。 裴屿猜测过,那四个找邝野麻烦的人或许会把邝野堵在巷子尽头的死路里、把邝野团团围住,邝野再有一身肌肉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都有八手了。 但出乎裴屿意料的是,背身朝向巷口、将人堵在死路里的人居然会是邝野。 “桄榔!” 裴屿瞳孔一缩,眼见邝野当胸一脚把一个矮子踹跌出去两米远,狠狠摔在了垃圾桶上! 眼看其余三人恼羞成怒,嘴里吐着脏字,撑着膝盖爬起来又要朝邝野围过来,裴屿来不及感慨邝野的“两幅面孔”,想也不想便走进巷子靠近邝野—— 第38章 可能是听见了脚步声,可能是听见了裴屿那不同平常的、因疾跑而略重的呼吸。 邝野蓦地拧身,拳头几乎带起劲风直直朝裴屿面门袭来! 裴屿还没完全接近邝野,他不是躲不开,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傻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躲开的意思。 非常非常短暂的心惊之后,裴屿抬眼藏起眼皮上的小痣,去看邝野的眼睛。 仅仅只有一瞬间,裴屿见到邝野眼中陌生的狠戾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讶异和错愕。 毫不留情的一拳被邝野硬生生改道,几乎慌乱地擦着裴屿的鼻尖,重重砸在裴屿身侧的砖墙上。 “操……”身体一拧,邝野差点没站稳,低骂一声,而后皱眉去看裴屿,完全没了平日里故作恭维的温顺样子,他带着不满的目光自上而下看过来,质问道,“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裴屿一把将邝野往旁边推开,抬手利落攥住来人的手腕同时一拳呼啸出去,裴屿看着偷袭不成捂脸退后的人,对邝野淡淡道:“你要是不打,就靠边站。” 邝野甩了甩手,和裴屿并肩而立,明明周身乖学生的气质荡然无存,嘴上却偏偏要告状:“幸好是我的救兵来了……学长,这些人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差点儿就不能回去上课了,饭也没吃成,好饿啊。” ——如果不是说这话的同时又把一个人干趴下压根儿不像是没吃饭,那裴屿多少还能将就着信邝野几个字。 以一敌四邝野尚且都能不落下风有还手之力,再加上一个裴屿,那几乎是速战速决。 “看着挺乖,”邝野甚至还有心情逮空感慨一句,“原来真挺能打的。” 裴屿一顿,下一秒拳风已至邝野眼前,邝野后撤半步,掌心包上裴屿的手指和指掌关节,佯装无辜地扬着尾音:“嗯?” “注意你的措辞。”裴屿眯了眯眼,甩开邝野的手警告道。 挑事的人七零八落躺在地上,裴屿这才有空看清地面上那个差点绊他一脚的东西——一把被弃置在这里的、已经彻底散了架的木头椅子。 裴屿看看飞出老远的椅子腿儿,又看看邝野。 邝野不打自招,语气却可怜:“他们四个打我一个,我随手抄点家伙,不能说我过分吧。” 裴屿不言,却第一次因为打架而感到……后怕。 邝野观察着裴屿的脸色,安静收敛起他的锋利,乖乖跟在裴屿身后出了巷子。 虽然街尾人少,但不是没有人,裴屿习惯了被当成热衷于打架闹事的混子,并不担心谁会去打他的小报告,但邝野不同。 “是上次堵楼道那些人?为什么单独找上你?”裴屿偏头瞥了瞥邝野,“你是真有胆子聚众斗殴,就不怕你同桌带着甄主任杀过来抓你一个现行?这回你又要感谢哪个学长对你的爱护?” “吃着饭呢,路边碰见了,可能他们看我好欺负?”邝野察觉到裴屿话里带着的一丝不悦,“我还奇怪你怎么会来,原来是碰到郑智凯了。” 不等裴屿说话,邝野忽然朝裴屿抬起右手:“学长,我挂彩了,刀口舔血是这么痛的吗?你们平时过得也太……辛苦了。” 裴屿低头一看,这人右手指掌关节的几处突起真的被狠狠剐翻一层皮,擦出的血已经干掉,留下磕磕巴巴的难看伤痕。 是避开裴屿而挥到墙上去的那一拳给弄的。 裴屿上下打量邝野,除了校服脏了几处,肩背……在他差点绊脚时护住他替他挨了几下,或许会有淤青,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真没有明显的伤口。 肩背伤可以认,但裴屿觉得自己并不该为这打偏的一拳负责:“……谁他妈让你打我。” 邝野很是占理,语气还委屈:“我不知道是你,以为谁要在背后给我一小飞棍。当时哪怕是甄主任站我背后,这拳他都吃定了,看到是你才……你要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吗?” “别惹我,”裴屿听得心中微妙,不由加快脚步,“我现在也是很不容易才忍住不揍你。” 邝野亦步亦趋追上去,说什么都要把手往裴屿面前递:“看看。” 裴屿不堪其扰:“你有完没完?” “屿哥,”邝野轻轻喊了一声,说,“我疼。” 裴屿:“……” 裴屿磨着后槽牙,耳根子却一软,反手扯着邝野胳膊,凶巴巴把人拽进了沿途路过的药店里。 裴屿要了棉签和碘伏,还想拿纱布,邝野总算有了点儿小题大做的自觉:“包扎就不用了吧,擦点儿药就行。” 裴屿并不吝惜他对邝野的嘲讽:“你也知道丢人。” 从巷尾往回走,又路过那家面馆,邝野拉了裴屿一下:“等我几秒。” 裴屿站在街沿,见邝野走进店,笑着跟老板说了些什么,又付了钱,老板还一脸担心地拍了拍邝野的肩膀,仰头嘱咐了几句。 大概砸的那个面碗真跟邝野有关,裴屿想起老板方才骂骂咧咧的话,心想现在“找茬的社会渣滓”形象显然已经扭转成了“受罪的社会栋梁”。 等邝野去而复返,裴屿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有等他的义务:“该干嘛干嘛去。” “吃饭。”邝野理直气壮,“你也没来得及吃吧,想吃点儿什么?” 裴屿估摸着今天是躲不过要和邝野共进午餐,索性带着邝野去找曾一本。 几步路便回到炒粉店,曾一本手里正按住郑智凯,嘴里滔滔不绝,郑智凯眼泪汪汪抽抽嗒嗒,似乎比裴屿离开的时候更夸张了: 第39章 “十五分钟过去了,你这个告老师的危险思想还没纠正过来呢?” “呜……呜呜……” “嗳?屿哥,总算回来了,怎么去这么久。” 裴屿拉开板凳坐下,面对一盘彻底冷透了的炒粉,不爽:“让某些乖乖学生多体验几分钟刀口舔血。” 邝野去前台叫了个炒粉,这才过来坐。 曾一本还对邝野的人设有些误解,就捏捏邝野胳膊:“没哪儿伤着吧?” 郑智凯一张脸总算不白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没机会给我讲那道压轴题了……” 邝野一手摁住郑智凯的脑门防止他扑过来擦鼻涕,另一手手背向外朝曾一本晃了晃:“一点擦挂。” “牛比。”曾一本扭头就冲裴屿竖起大拇指,又揽着郑智凯的脖子耀武扬威,“我说什么来着,屿哥战斗力绝对不减当年。” “要不是裴屿学长来救场,我今天下午的课肯定就得躺着上了吧?”邝野很配合,又适当露出一点担忧,“但万一那几个高三的以后去找你们麻烦怎么办?” 邝野就着这种装模作样的语气,却用认真的眼神盯着裴屿:“我可不希望你再因为我打架了。” “多大脸,管好你自己。”裴屿懒得拆穿邝野,“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邝野的饭压根就还没送来,只好从裴屿手里拿过那盘还没来得及吃的炒粉,在裴屿“你又要作什么妖”的不耐烦眼神下,镇定自若地吃起来。 “炒粉来咯!” 老板刚巧端来邝野新点的炒粉,邝野道过谢,让老板把它放到了裴屿面前。 热气腾腾糊了裴屿一脸。 踩着关校门的点吃完饭,四人站起来朝学校走——郑智凯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些人结伴而行,忍不住偷偷去瞄裴屿和曾一本。 裴屿和大大咧咧的曾一本不同,对打量的视线很敏感,就蹙眉问:“你看什么?” 郑智凯一激灵,结巴道:“没、没什么,就是想说谢谢你!” 换作平时,裴屿点个头就算应下来,但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屿看向邝野,脱口就问:“你的事情需要你同桌帮你谢吗?” “不用,”邝野愣了愣,“今天谢谢你。” 裴屿扭头不再搭理邝野。 走进教学楼,快到高一一班了,曾一本才想起:“屿哥!你是不是忘买辅导书了啊!” 裴屿说“下次”,刚准备上楼,就被邝野一回生二回熟拉住手腕:“用我的吧,我刚好要换一套辅导书。” 裴屿回头抬眸,邝野就朝后门边他的座位努努下巴:“你自己来挑?” 裴屿挑走一套理综辅导书,在郑智凯眼里几乎像个杀人越货的土匪头子。 土匪头子回自家山头之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邝野:“那几个高三的找你麻烦,你怎么不忽悠他们、跟他们演戏?” 邝野没想到裴屿会这么问,却也如实回答:“我礼貌地邀请他们坐下来谈谈怎么解决问题,但是他们直接摔了我的碗,没给我发挥的机会。” 裴屿点头,了然:“所以你遇到看不顺眼的人,确实都是先走演戏这套流程。” 邝野:“……” 裴屿淡道:“对我们也是。” 邝野:“…………” 裴屿轻飘飘瞥了瞥邝野,捏着书掉头离开,从他淡然的语气里听不出高不高兴。 邝野难得一慌,从后门追出去:“裴屿!” “裴屿,我现在不是了。”迎着裴屿“有屁快放”的催促目光,邝野说,“有的人天生坏心眼儿,有的人只是不小心走岔了,我分得清。” 裴屿很轻地哼声,转身走了。 午后阳光穿过茂叶繁枝间的缝隙,金色日芒跃在裴屿的肩背,又骨碌滚落在地,邝野注视着那个一步一灿然的背影,轻而懒适地眯了眯眼睛。 日迁 第22章 王八念经 国庆收假,住校生在正式行课前一天就要返校。 熊俊杰、杨立、文武三个住校生下午就回了学校,但晚自习才点名,几人不到最后一秒不想进校门,就去了后门网吧。 周边网吧限制未成年人上网的规定还是很严格的,但耐不住网管——老板的儿子——是杨立的发小,每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去。 裴屿就是这时候接到了杨立的电话,老习惯,呼唤他一起去上网。 裴屿书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子,又回头看看关了但没完全关上的房间门,想了想,还是把没写的作业随意拢好塞进包里,准备出门。 幸好裴江不在家,不然少不了一顿鸡飞狗跳。 出门前,林亚男一蹙眉:“上哪儿去?” 林亚男也知道,裴屿高低是个大小伙子,出趟门不至于因为父母一句不许就不出,执拗起来也管不住,她更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和裴屿的关系其实只是表面平静,一块石子都能掀起惊涛骇浪——而且裴屿现在已经懒得费口舌和他们争吵了,颇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但林亚男还是忍不住多说:“明天就开学了,收收心,别又去和那几个小混混玩在一起……” 裴屿站在门口,回过头,不怒不恼,目光里带着习以为常的平静,像一种无声的抵触和抗拒,就这样看着林亚男,等待她把话说尽。 林亚男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40章 裴屿这才一点头:“说完了?那我走了。” 关上门之前,裴屿隔着一道玄关,像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他心底的厌恶扔回屋里不带出门:“妈,我说过很多次,我非常讨厌你这样称呼我的朋友,但你向来不以为意——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林亚男面上一怔,旋即又紧紧皱起眉,裴屿不再理会,合上门,离开家里。 人少年时候总觉得外面的空气比家里的清新,裴屿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如此、是不是和他一样只要待在家就变得沉默压抑。 裴屿不再去想,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像某种转移注意力的下意识行径。 可碰巧这个时候,邝野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旷野]:[国庆作业有要处理的吗] 加上邝野的微信,裴屿就没给他改过备注,一滑聊天界面,通话记录居然是多于文字的,条条都在半小时以上,实在有点神奇……看起来也好像有些亲近。 裴屿答非所问。 [山与]:[要去后门上网,来吗] 下一秒邝野的语音就弹了出来,而裴屿几乎已经习惯邝野这种动不动给人打电话的随意风格了。 裴屿按下接通:“说。” “开学这么久我都没发现哪里有网吧,找不到,接我一下行不行。”邝野似乎听见裴屿这边的风声,“你已经出门了?” “嗯,”裴屿步行去学校只要几分钟,就问,“过来多久。” “不久,我在后门这边租的房子,不会让你等我。”语音对面传来一些嘈杂细碎的声响,邝野说,“我现在也出门了。” 裴屿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大概是笑邝野干什么这样着急。 邝野的电话来得猝不及防,裴屿没时间戴耳机,但他仍然没有挂断,就这样举着手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我住前门,你就在后门口等我吧,我们可能差不多到。” “好。”邝野一边下楼一边说,“原来你也这么近——住得越近越容易迟到,你不觉得吗?” 裴屿早上从不会在家里拖沓,因此没回答,只是说:“怪不得你总在学校买早饭。” “那不买怎么办,”邝野说,“我也不能饿着啊,家里又没人做。” 裴屿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像邝野这种天之骄子,家里人得放在手心里捧着,就怕衣食住行照顾不周:“你父母太忙,不在家吃?” “我自己住哦,学长,你想来玩儿吗?”邝野笑着说。 裴屿短暂一怔,意识到邝野的家庭关系可能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但礼貌不再多问,只是嗤声调侃:“我去干什么,陪你饿肚子吗。” 聊些没有意义的话,裴屿绕道去后门,远远看见保安亭外站着个笔直高挑的身影。 邝野耳朵上挂着耳机,听裴屿不说话了,似有所感看过来,然后朝裴屿招手笑了一下。 裴屿的高中生活总充斥着浮夸大笑,男高中生的笑容很不值钱,对于裴屿来说实在不足为奇,但裴屿却脚步一顿,微微怔然。 他第一次看见邝野不穿校服的样子,薄卫衣、牛仔裤、利落短发,比谁都简单——也比谁都好看。 裴屿浅啧一声,踱步到邝野身边:“得瑟什么。” 邝野:“?” 既然自己住,裴屿也就理解邝野为什么不知道附近有网吧了,因为邝野的出租屋里只要有电脑,他不管干什么都没人过问。 裴屿压下心里冒头的羡慕,领着邝野七拐八拐进了窄巷里的网吧。 邝野跟在裴屿身后,扫视过网吧装潢,不确定道:“正规网吧?让进吗。” 裴屿没回答,径直走向前台,就见网管抬起头,熟络道:“屿哥来了啊。” 邝野很轻一挑眉,裴屿这才简单解释:“杨立发小。” “他们仨都在那边,直接去吧。”网管指了方向,说完又朝邝野抬抬下巴,“生面孔啊,屿哥,你朋友?” 裴屿没反驳,只是意味深长说:“脸熟一下他。” 网管一脸我懂:“成,这张脸好记。兄弟,下回来你直接找我。” 邝野还没来得及对攀上关系这一点表示感谢,就听裴屿打趣说:“就这次,下回你看到他来,记得把他轰出去。” 网管:“……” “走了。”裴屿轻飘飘瞥了邝野一眼,抬腿进去了。 “……”邝野朝网管尴尬而不失客气地一点头,跟上裴屿,哭笑不得,“学长,怎么刚来就给我拉进黑名单了。” 裴屿脸上露出一点点得逞似的生动笑意,调侃说:“明德高一年级的第一名,出来上什么网。” 邝野无辜眨眨眼:“学长,你月考也是年级前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裴屿笑意一僵,脸蓦地黑了,咬牙切齿:“要、你、管。” 裴屿轻车熟路找到熊俊杰三人,拉开板凳挨着杨立坐下,还没给他们打招呼,就先指着电脑对邝野说:“现在网吧都和派出所挂着,这几台没报的机子是脱控的,不用身份证直接开就行。” 邝野表现得很乖巧:“好的。今天很可能是我高中生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来上网,我会好好珍惜的,谢谢学长。” 裴屿哼笑一声:“少阴阳怪气的,你烦不烦。” 其余三人:“……” 熊俊杰他们很震惊,刚才余光看见两个人走过来,还以为是遥远的曾一本开了闪现,万万没想到会是邝野。他们各自张着嘴巴,烟都掉落在桌上,把“屿哥来了啊”憋回嗓子,换成了融汇千言万语的“卧槽”。 第41章 熊俊杰一脸复杂,问邝野:“你来干什么?” 裴屿替邝野解释了:“他来陪你们打游戏,等曾一本到了,你们刚好五个人。” “我是来陪他们打游戏的吗?”邝野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但应允,“好的。” 杨立问:“我们五个玩,那屿哥你干嘛?” 文武猜:“还是你想玩别的?我们也可以一起啊。” 就见裴屿慢条斯理打开书包,哗啦一声把乱七八糟的卷子倒出来,掷地有声:“不了,我写作业。” 人如雕像,时光静止——只有邝野忍不住笑,变成一串抖动的画外音。 “曾一本大概还有半小时到吧,”裴屿现在对邝野的某些讨厌行径免疫了不少,甚至摸到一点拿捏邝野的门道。他一看时间,把做好红色标记的试卷随手翻给邝野看,下达通牒,“在他到之前,要弄明白这些,你行不行?不行我下次问老师。” “……”紧迫感一下上来了,邝野也不敢再乱笑,正襟危坐道,“好的,我行。” 他们的位置很不显眼,但不是包间,网吧环境毕竟嘈杂,机械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不断,碎嘴子连麦骂人的无处不在,裴屿听得费劲,邝野讲得也不轻松。 邝野一顿,偏头看见其他三人都戴着耳机在专门的语音软件里连麦,这会儿正是一局打完。 邝野在自己面前这台什么都没开的电脑上找到语音软件,很快创建一个号,问裴屿:“加一下。” 裴屿反应过来邝野的意图,反正等会这人要代替他去和熊俊杰他们打游戏,就干脆地登号加了邝野。不等邝野另开房间,裴屿率先让杨立把他们两个都一起拉了。 “好了。”裴屿戴上隔音降噪的大耳,抬手点点左边耳朵,示意邝野,“这样讲?是清楚多了。” 邝野看一眼房间里另外三枚小喇叭,觉得不合适,特意问了句:“可是杨立学长他们等下要游戏的,我们要不要出去单独连?影响到他们发挥怎么办。” 裴屿一脸莫名,他的声音透过麦,清晰通过语音传达进其他三人耳朵里:“菜狗有什么发挥可言,不影响。” 邝野憋笑:“好的。” 其他三人:“……” 他们屿哥身上是有一种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的洒脱美。 于是当曾一本姗姗来迟时,就没看懂当下是怎样一种场面—— 邝野和裴屿面前电脑只挂着语音,两人正戴着耳机,脑袋凑在一起看卷子,头发都要缠上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听不懂在说什么。 旁边三人打游戏出奇安静、无人当喷子,但接连灰屏,一会儿死一个,一会儿又死一个,一行failed弹出来,嘲讽极了。 难兄难弟三人取下耳机转过来,饱含热泪看向曾一本。 “兄弟你终于来了。” “不知道学好函数能不能帮助我计算抛技能的角度,但目前看来确实和王八念经没有任何区别。” “屿哥想带我们一起学习的出发点很好,但建议屿哥还是不要出发。” 曾一本一头雾水,一屁股坐下后听兄弟们倒完苦水,咋舌:“屿哥,你跟邝野是捆绑学习了吗?那下礼拜邝野去军训了,你可怎么办啊!” 裴屿:“……” 作者有话说: 兄弟们脾气真好,想必也是真菜????? 新一卷啦! 第23章 真的自由 国庆之前,裴屿他们听黄萌讲过,五中历来国防教育的传统,不是入学军训,而是让新生在国庆前后参与军训,并且要前往专门的基地进行,整个过程是封闭式训练,除体能考核外,还会涉及机械学习和军事讲座。 好在高二高三再怎么混日子也都是参加过高一入学军训的,这次不必被拉去再训一遍,“遭罪”的只有高一。 但谈及军训,曾一本他们却满口羡慕向往:“纪律上老抓住我们不放,这种事又轮不上我们了,好家伙,我也好想玩枪啊!” 大概没有男生不爱这个,裴屿也不例外,既然说到这里,裴屿忽略“捆绑学习”,偏头去问邝野:“说起军训,你们真的会学射击?闭幕式真不是走两步应付完事?” “据说不是,往年闭幕式是阅兵,今年听说要搞什么演习,我还挺期待的。”邝野见裴屿好奇,就说,“如果要学射击而且不是放空枪的话……要我把子弹壳带回来给你吗?” 裴屿心里一动,面上不显:“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曾一本来了之后,裴屿按照约定,果真放邝野去组队开黑。 但是裴屿把话撂在前面:“建议你们匹配,不要排位,我等下可能还要问——邝野,你玩什么位置,拿个辅助行不行。” 邝野答应得很愉快:“好。” 其余四毒:“……” 事实证明让邝野拿奶妈也不是一个好主意,下路脆皮射手已经丝血人要没了,泪眼汪汪回过头,奶妈隔着八百里远,还在队内语音里给编外人员讲你妈个数学题。 被学霸染指,这片战场已经不干净了。 一下午的战局,整个蒙在诡异而嘲讽的气氛里—— 当你自信满满放出一套技能,那边邝野“这个点你不太会是吧”; 当你正要莽夫一把冲上去对线,那边裴屿“怎么会犯这种傻比错误”; 当你刚捡漏一个人头,那边邝野“这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做法,实际想得到这个结果的话,过程对目前的你来说可能会有点难”; 第42章 当你需要奶妈保驾护航,那边裴屿“这里我自己可以,我也不至于这么菜比”。 四毒:“……” 下机走人时,曾一本他们心态崩得差不多,几乎已经ptsd,近一个月内再也不想聚在一起玩moba游戏,甚至一心向佛,连开杀戒的心都死了。 终于离开网吧,除了裴屿和邝野,其余人都有一种刑满释放、如获新生的感觉。 杨立和文武一左一右,费劲搂着邝野的肩,痛心疾首:“兄弟,奶妈玩挺好的,下次别玩了。” 邝野忍俊不禁:“其实我打野还行。” “行也没用,”裴屿伸了个懒腰,凉丝丝道,“没下次,好好学习吧你。” “是是是——”邝野拖长语调,无奈道,“哪怕高二的内容对于我来说有点超前,我也会为了保住裴屿学长在年级排名上的地位而再接再厉的。” 四毒齐刷刷一抖,虽然他们四个是被裴屿用武力征服的,但显然裴屿征服人的手段不止武斗,还得有智取。 这会儿从网吧出来,裴屿才看见曾一本腿上也穿着校裤,就问他:“你又偷偷摸摸去蹭他们的宿舍住?” 曾一本把校服外套从书包里拽出来,吊儿郎当围在脖子上:“是啊,我家那么远,跑半个城,我懒得来回折腾,反正熊熊他们四人间正好少一个人嘛。” 邝野不了解情况,就问:“那怎么不申请宿舍,你们四个刚好凑一间。” 曾一本摆摆手:“我那个爸,我要是不回家,他能把自己弄死。” 邝野一怔,无需裴屿提醒,就知道不适合再往下问了,便点点头不再多说。 六个大小伙子站在网吧门口很显眼,这地方虽然在巷子里,却也不算隐蔽,路过的人见他们有的穿着校服,就嘀咕说:“这不五中学生吗,怎么跑出来上网了?” “什么五中,就是个套牌学校,和本部能一样吗?我看他们高一新生也不见得有多好,矮子里面拔高子而已……” 裴屿冷下脸,瞥过那两个路人,待他们走了,裴屿才微微皱眉,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为什么会这样不悦,对曾一本他们说:“下回来网吧别穿校服,连累人家名声。” 四毒摸摸脑袋,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只有邝野略垂眸去看裴屿的眼睛。 告别三个住校生和一个蹭住生,裴屿和邝野也离开,同路一小截后就要往前后门不同方向走。 路上,裴屿出乎邝野意料,忽然解释说:“曾一本家里是单亲,但比较特殊的是……他和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后爸过。亲爸在他不记事的时候抛弃了他妈,他妈再婚几年,在他初一时又把他扔给了他后爸,从此不知所踪。曾一本这个家伙的脑子和平常人不一样,别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得愤世嫉俗觉得自己真他妈可怜,他不觉得,他就觉得他后爸真他妈可怜,在家给他后爸又做饭又洗衣服的——比看起来懂事多了吧?” “……没想到他家这本经这么难念。”邝野哑然片刻,才问裴屿,“这些是可以告诉我的吗?” 裴屿抬眸:“虽然我不太愿意,但看样子以后会经常带你一起玩,就先告诉你,曾一本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唯独亲爹亲妈是雷区,不要问他。” “知道了。”邝野点头记在心里,又莞尔,“学长,你不仅接纳了我,好像……也认同现在的明德了。” 接纳邝野是真的,裴屿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认同明德……裴屿浅一皱眉:“认同什么?” “不是怕穿校服来网吧会给学校抹黑吗,”邝野笑笑,但笑意里是没有调侃或嘲讽意味的,因为邝野知道这会是裴屿融入五中氛围的一个积极信号,“如果是以前的育才,你就不会这样想。” 裴屿避开邝野的视线。 他刚才只觉得高一生都是货真价实的好学生,和他们不同,但邝野说的没错,这确实建立在他对五中明德的认同之上。 潜移默化地,他早已不再羞耻于齐齐整整地穿上校服了。 “……就你懂。”裴屿没好气说。 邝野没把这种上价值的话题继续深入下去,没必要探讨这个,所以邝野话锋一转:“下礼拜军训,应该只有午休和晚上下训才能用手机,不知道到几点,我洗漱完再打给你。” 裴屿一听邝野这理直气壮又自然而然的语气,想起曾一本说他们“捆绑学习”的话,一时别扭:“也不是非要当天问……我存着吧,等你放出来的,你训练就早点睡。” “看情况,”邝野却盯住裴屿眼睛,“有机会就给你打,行不行?” 裴屿莫名被他看得心尖一麻:“……打打打。” 不该是他追着邝野给他讲题吗,搞什么,怎么反过来了。 邝野这才消停,停下脚步说:“我要走那边了。” 裴屿顿了顿,一起停下来,视线飘向别处:“网吧的学习氛围确实不行。” 邝野赞同:“嗯呐。” 裴屿低头整理了一下书包带:“这么多假期作业,都弄懂还是要搞很久。” 邝野想了想,点头:“嗯呐。” 裴屿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六点了,你家真的没饭吗?” 邝野一愣,旋即笑出声,一把搂过裴屿脖颈,带着他往出租屋的方向走:“真的没饭,我们路上随便买点带回去吧。” 裴屿不太习惯被人锁喉,伸手捏住邝野手腕:“起开点……吃锅贴。” 第43章 邝野由他握着,笑着应允:“嗯呐。” 邝野就住一楼,老房子,一室一厅,邝野走在前面开门,裴屿走在后面提着锅贴。 屋子很小,装潢也旧,但地砖干净到反光,屋里也能找到许多少年人居住的痕迹——门边堆放着的花里胡哨各种款式的鞋子、十分炫酷夺目挂在墙上的山地自行车和羽毛球拍、沙发上刚洗好晒好收进屋的蓝白校服。 唯一一间卧室大敞着门,一眼就能看见邝野摆在窗台上拼了一半的乐高模型,以及……这人出门前甚至没叠被子。 裴屿换上邝野蹲下来找了半天才找到的第二双拖鞋——不合时宜的冬日棉拖,轻轻扬眉:“你卧室门就那样开着?你爸妈突然过来也没关系吗?” 邝野领裴屿进屋,努努下巴让他把锅贴和其他吃食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我搬进来第一天就换了锁,他们突然来也没钥匙开门——事实上开学至今都没来过。” 裴屿着实意外:“这么……开明?” 既然如此,那么那一句“拔尖了就自在了”又是从何说起呢? “也不是。”邝野又带裴屿去卫生间,“先洗手,边吃边说。” 洗完手坐到沙发上,茶几很矮,两个高个子少年须得猫着腰才能吃饭,姿势不大舒服,但邝野显然习惯了。 裴屿想说如果不方便告知也可以不讲,但邝野并没有觉得不方便的意思。 一边拆塑料饭盒,邝野一边道: “虽然不是曾一本家里那种情况,但我家也算有点特殊吧。” “我爸妈都是孤儿出身,两人小时候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后来各自幸运地被殷实的家庭收养,也都被寄予厚望,特别是我妈——那年代女孩被收养的机会很少,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外婆坚持要个女儿,所以我妈很争气,一路读到博士留校,我爸呢,进了教育系统步步高升,算是……功成名就吧。” “因为他们相互扶持度过了很艰难的时候,所以彼此感情非常深厚,但对我……我稍微大点儿了才意识到他们对我,情感上可能有点逃避和淡漠。他们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完全独立了,身上背着很大的压力在成长,因此他们认为我先天条件优渥,足以比他们优秀——并且理应如此。” 裴屿握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作,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邝野眨眨眼,“我原本不会来明德,所谓中考失利……只是想告诉他们人无完人,我不可能一辈子在他们冷冰冰的期望和要求下活着。” 见裴屿几乎忘了怎么吃饭,邝野觉得他有趣,给他夹了一个锅贴放在碗里。 “我是来明德之后才醒觉……至少对于我来说,是不能往下走的,往下走不是真的自由。”邝野的声音很轻,或许还带着一点笑意,但在裴屿听来却是极其轻狂而嚣张的,“要拔尖,要往上走到他们抓不住的地方去,要让他们的要求触及不到我的成就,才是真的自由。” 裴屿心生触动,几乎猜到邝野为什么会“失利”不去五中本部——精明的天才也会有像他一样走岔路的时候吗? 半晌,裴屿又垂眸。 邝野行,而他却不行。他受限于天资,又应该去什么地方,才能不被抓住呢? 第24章 我来接你 上午第二节下课后,课间操。 操场上少了近乎三分之一的人,高一那边整个空了出来——五中明德和五中本部的新生们一起去国防教育基地参加军训去了。 裴屿偏头望着身侧空荡荡的绿茵地,一时有些怔然,虽然邝野出挑的身影暂时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但邝野那天的话仍旧时不时回响在他脑海。 收假前的“网吧半日游”后,裴屿想趁邝野没被关进基地之前,把国庆作业中不会的地方一一弄懂,又得知邝野自己住,就背着作业去了邝野的出租屋。 裴屿觉得挺奇怪的,和邝野待在一起时他反而能做自己,聪敏的、有胜负欲和求知欲的,而并非在育才插科打诨、混日子的那种浑噩样子。 裴屿难得感到轻松自在,所以愈发不想回家。 但裴屿没想到邝野能把家事对他坦然至此,或许……这是邝野在得到他的接纳之后反过来给予他的某种“回应”。 事实上那天裴屿处理试卷上的“历史遗留问题”时都有些走神,他的心绪被邝野分去了大半。 几天过去,裴屿偶尔还是会想起邝野那颇有些推心置腹意味的话,声音低而轻:“就像我的父母费解他们的父母当初为什么会抛弃他们一样,我也很费解,为什么我的父母并没有那么爱我。” 裴屿当时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情绪哽在喉头,最后只是像转移话题一样,伸手生硬而粗鲁地拽了一下邝野的耳垂。 邝野也仅是意外地抬眸回看他,模样像只从未被宠爱过却突然被路人呼噜了脑袋的流浪狗。 那瞬间裴屿只想把这只流浪狗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期待保护起来,也洗掉他身上的雨水、露出原本鲜亮威风的皮毛。 ——但为什么呢?裴屿出神地想。 因为被父母抛弃、感受到亲子关系中冷酷绝望的那一面,所以不懂得如何爱自己的孩子吗? 因为作为人,潜意识里那份淡漠的自私,让他们下意识吝啬将自己不曾得到的东西给予别人——即使那是自己的亲骨肉吗? 第44章 因为他们在养父母那里得到的都是“有偿”的亲情,所以也要邝野把同样甚至更沉重的要求与鞭笞背负在本该自在长出羽翼的肩背上吗? 裴屿不和邝野感同身受。 但他们的困顿与思辨却在成长中共鸣。 那天裴屿在邝野家待到晚上八点半,直到告别时,裴屿才斟酌片刻,对邝野说:“你说你本来不会来明德,我……本来也不该在育才,很蠢的是,我碰巧也做了一些自以为自由的、‘向下走’的尝试,后悔很久了。但再怎么自欺欺人,我也骗不了自己,我还是想活成那种……‘和谁都没关系’的样子,无关乎父母师长的期待,只关乎我自己——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但是邝野,我觉得你应该是可以的。” 当时,邝野送裴屿到门口,好半天,才愣愣地点了个头。 ……看着也不那么聪明,裴屿当即觉得是自己高看了邝野,闹心地扭头走了。 “屿哥,”曾一本在做转体运动时,趁机唤裴屿,“发什么呆呢!转啊你!” “没什么。”就是又想起某个穷追不舍上赶着承诺晚上要打电话给他讲题但一天都没兑现的王八蛋了,裴屿在心里啧声道。 直到军训第五天,也是这个礼拜五,中午的时候,裴屿正和曾一本一行人在校外买奶茶喝,突然就接到了邝野毫无预告打来的语音电话。 裴屿挑眉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头像,掐着挂断前几秒接了,懒洋洋出声:“嗯?” “裴屿?”邝野压着声音,语速也比平时快,应该是躲在哪儿悄悄打的电话,“我刚拿到手机,这军训是真训,第一天来就把我们的手机全他妈收了,实不相瞒我当时站在教官脸上,连偷摸发个消息告诉你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裴屿很少听见邝野口吐脏字,想必是真气急败坏,裴屿心里在笑那句“站在教官脸上”,但语气仍淡淡的:“所以呢?” “……”邝野一顿,解释,“所以这几天晚上都没给你来电话,不是爽约。” 裴屿其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就是莫名不想表现得太热络:“嗯。” “不会生我气了吧……我也很着急的。”邝野低低喊了声,“屿哥?” 拿住手机的指尖微微一紧,裴屿心里微妙舒坦,说:“啧,没有。现在训完了?” 邝野说:“上午结训了,下午要去听个讲座,之后就回学校。” “知道了。”裴屿应声,“回来把要讲的东西补上。” 邝野笑笑:“好。” 裴屿把手机换了一边耳朵听,感觉自己还没完全对邝野的笑免疫,高低不太行。 随意讲了两句,曾一本拿了水回来,发现裴屿在听电话,也不像是跟父母讲事情的样子,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 于是曾一本一颗大头就凑过来:“屿哥屿哥,你是不跟邝野打电话呢?说什么呢?” 因为邝野那边声音压着,裴屿这边环境又嘈杂,所以裴屿把听筒音量调到了最大,曾一本一来就模模糊糊听见语音那头的邝野说:“这么久没处理,积了很多吧,周末要不要来我家?” 曾一本:“?” 裴屿面无表情但磨着牙挂断了通话。 回校路上,果不其然裤兜一直在震动,裴屿到教室才把手机拿出来看。 [旷野]:[学长,怎么挂我电话] [旷野]:[是不想来我家吗?] [旷野]:[为什么?不会让你饿肚子,买锅贴,吃吗?] 裴屿咬牙切齿回了邝野一个“来”字。 平常周末,裴屿睡到八点,林亚男就会来敲门叫他起床。 但这周六,裴屿在林亚男叫他之前就起来了,他把做了红笔标记的课本作业一一收捡好放进书包,提着包拉开卧室门时,林亚男正在门口抬起手准备敲。 “妈。”裴屿侧身从林亚男身边经过,把包放在沙发上,径自去卫生间洗漱去了。 “小屿,今天起这么早呢,”林亚男有些惊讶,往常休息日叫裴屿起床,回应她的都是裴屿那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她目光瞥过裴屿的包,微微一愣,刚欣慰几分的心情又忧虑起来,一边摆碗筷一边问,“你又要出门?” 裴屿在卫生间里刷牙,嘴里含混包着泡沫,不好开口,也不想回答,林亚男又问一次,甚至走到卫生间门口来,裴屿才随意一抹脸上的水,朝门口看过来:“要出门。妈,别在这儿站着了,我上厕所。” 坐上桌吃早饭时,林亚男蹙眉,看了裴江一眼,裴江放下手里茶缸:“去哪儿?” 裴屿平静地拿了根油条,揪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泡进豆浆里,简意赅回答:“去同学家。” 林亚男眉头蹙得更紧:“又去你那几个小混……朋友家里?” 裴屿不再执拗于纠正林亚男的措辞,自嘲似的轻笑:“去‘小混混’家里,我带书干什么。” “你妈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裴江道,“阴阳怪气的搞什么?哪个同学、去干什么、几点回家,非要跟我们挤牙膏你才痛快是不是?” 裴屿在家吃饭总是吃得非常快,不会细细咀嚼嘴里的东西,囫囵吃下去填饱肚子就行。 被当成犯人审问并不只是父母的问题,也因为裴屿自己拒绝交流,因此裴屿没有特别烦躁,他把碗放好,说:“去学弟家,总给我讲题那个。上礼拜他军训去了,积了些问题没问,学明白了就回来。” 第45章 这些说辞却并未让林亚男宽心:“小屿,你上学后问老师也可以呀,怎么非要去人家家里?多打扰。” “不打扰,他租房自己住。”裴屿调节呼吸,平复心情,“高二的内容问老师,高一的问他,他实验班的,资料多。” 这理由实在合理,为人父母也不能总打击孩子学习的积极性,就不再阻拦,但林亚男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你说他自己住?父母不管吗?周末也不在?那……就你们两个男生待在一块儿?” 林亚男语气温和的话总是像溅进滚热油锅的水。 呲啦一声,蓦地将裴屿拖回充斥着混乱争吵的过往里—— “你们两个男的是不是还腻在一起!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成天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的!大庭广众不知羞耻!你读的什么书!你让单位、让邻居怎么看我们家!” “我要能知道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还不如不生!” …… “小屿,你也初三了,羽毛球就暂时不去学了吧,等你以后考上大学再培养兴趣爱好也不晚。” “还有对门家儿子,虽然他成绩不错,但品行不是很端正,你这个年纪没什么判断力,最容易被人带坏,以后还是少和他接触,妈妈给你请家教,别去他家找他辅导功课了。” …… “让我去看看他,爸,妈,求求你们,让我去看看他吧……” …… “小屿,你不要掺合他们家的事,更不要因为这个影响你的心态,说到底也和你无关。明天就中考了,一切以考试为主,听话,天大的事考完了再说。” “怎么非得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儿!真是的,关起门来闹不行吗!” …… 裴屿小心翼翼把持的情绪忽然被打破平衡,像是整个人浸在刚刚齐平口鼻的水里,原本只要奋力仰起头就能呼吸,却忽然被一个涌浪兜头淹没,一瞬间连眼睛和耳朵都被糊住了。 裴屿下意识双拳紧握,浅浅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过了漫长几秒后,裴屿才深吸口气赶在裴江替林亚男催促前撒了谎:“不止我去,还有他高一的同学,男女都有。” 说完这句话,裴屿再不想说一个字,起身洗碗去了。 出门时,裴屿玄关外站着,盯着对门邻居家的门板看了许久,才转身下楼。 他其实没有和邝野说好几点过去,显然,一大早就往人家家里跑并不是一个礼貌的做法,但裴屿却摸出手机,没有发一条“预告”或“问询”的消息,第一次主动给邝野打去语音。 铃声响了很久,久到裴屿想要放弃,邝野却接起来,没有烦躁,咕哝着“喂”了一声。 裴屿迟疑了,他理应说“你要是还在睡,我就下午过去”,但裴屿应完声就沉默下来,不想再说哪怕一个字违心的话。 邝野却不问裴屿因何不语、不问几点,像瞌睡还没灵醒。 “现在来?那我起床了。”他好像翻了个身,带起窸窣动静,梦呓一样懒洋洋说,“还认识门吗,我来接你吧,裴屿?” 压抑窒息的水蓦然退潮,裴屿找回他畅快的呼吸,心脏愈发有力地跳动起来,声音却很轻:“不用,我认识门。你……早饭想吃什么?” 第25章 一击必杀 裴屿提着一兜子五花八门的早饭,在心里默骂某个说“随便”的王八蛋。 经过一楼窗户时,裴屿不经意往里瞥了一眼,而后走到门口,敲响了邝野家的门——门虚掩着,并没有关。 邝野含混不清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开着!” 裴屿就推门进屋,看见了摆在门口的一双新的拖鞋,邝野正从卫生间探出半个身子,嘴里叼着牙刷,头毛乱七八糟还滴着水:“你比我想得还勤快啊,学长。” “说不了话就闭嘴。”裴屿把早饭放在茶几,投去目光打量邝野,“但你没我想象中晒得黑。” “就是晒得不均匀,脖子以上像p到身体上的一样。”邝野含着牙刷低下头,一手毫不见外地捞起卫衣露出沟壑分明且比脸白两个度的腰腹给裴屿看。而后他回卫生间漱完口,走到裴屿身边,拉着裴屿坐下,笑着说,“裴屿,你刚说你想我啦?” 裴屿原本应当夹枪带炮说“我想你不如想个桃”,再不济也得是“没睡醒就接着睡”。 但裴屿鼻尖忽然萦绕一丝清爽干净的味道,让他连身带心都安静下来。 裴屿垂眸,漫无目的去看桌面某处,喃声:“就为了能出门找你这坨黑炭,我可真不容易……” 邝野便一怔。 他时常看见裴屿身上的“拧巴”,但很少看见裴屿身上的疲惫痕迹。 半晌,邝野揽过裴屿的肩背,不深究裴屿“不容易在哪儿”,只是眨眨眼,注视着裴屿眼睑上的小痣,用他那一贯欠抽的语气说:“那我今天……争取让学长快乐学习?” 裴屿无语几秒,偏过头去笑了。 这是裴屿第二次进到邝野的房间、在邝野的书桌前坐下。 邝野这间卧室有一个很大的窗台,开朝太阳升起的方向,上次来时是傍晚,裴屿没发觉早上这间屋子会这样敞亮。 阳光晒在他们身上,也晒在放置于窗台的乐高模型上,会在书桌面留下一些紧挨的、生动的影子。 裴屿把书从包里拿出来,高一的内容放一边,高二的内容放另一边,一副任务颇重的严肃样子——今天不把邝野榨成脑白金吨吨吨喝下去,想必裴屿是不会出这扇房间门了。 第46章 但邝野“进入状态”却很慢,时不时就要插播几句军训的事,还专挑裴屿安静思考的时候说,讨嫌得不行,裴屿眉头一皱,干脆扔了笔,决定先满足邝野的分享欲,再把他榨成脑白金。 裴屿撑着下巴,休憩似的偏头去看邝野,视线扫过邝野腰腹:“军训上强度了?我怎么觉得你又结实一点。” “嗯呐。”邝野的手恰巧揣在卫衣兜里,就带着衣服,上下揉揉自己小腹——好在没有再掀起来给裴屿看,大概这会儿是睡醒了,要点儿脸。 邝野嘟嘟囔囔道:“第一天大早,把我们拉进一个周围可荒可荒的基地,上宿舍前还得先在楼下排队,高的在前矮的在后,我就不幸站在了教官脸上。然后我们班主任老牛,就拿个那种……装垃圾的黑口袋你知道吧?管他谁和谁的手机是不是同款,一股脑全往里扔。” “我说我关个机,想抓紧时间给你发个消息知会一声,结果老牛当场一个劈手,还跟我说反正手机也会没电的。我们都眼巴巴儿问他陪不陪训,就怕他卷了手机出门直奔二手市场。” “我们是早中晚都训,第一天开训就上强度,先跑圈儿,体能好的挑出来,再筛出肢体协调的,分营练擒拿,其余的人练队列,队列营再挑个儿高的,进护旗队。但又不是只练这个,每天都有一个不同的项目,一共就五天,拖过轮胎、滚过泥塘、翻过高墙,一天天上蹿下跳的,就差表演钻火圈儿了。” 裴屿被逗笑:“那你分进什么营了?” 邝野歪了歪头:“很难猜吗?” “猜不到,”裴屿啧声,心想这家伙打架肢体是挺协调的,凭借这身高去当升旗手也不是不可能,但无论猜哪个都无异于是在表扬他,“爱说说,不爱说讲题。” “擒拿。”邝野立马道。 裴屿忽然有些向往,觉得有机会接触这些其实很有意思,又想起另一件事:“所以你没摸成枪吗?” “摸成了啊,56半。不过没有专门的营队练枪,每人只有一次机会、一发子弹。”邝野眨眨眼,像终于等到裴屿开口问他一样,伸手拿起桌上笔筒,修长手指夹出一颗子弹壳,放在裴屿的卷面上,而后眼睛亮亮地说,“我的给你。” 裴屿愣住了,没想到邝野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半晌才把这颗金属色、不到四厘米长的弹壳拿起来,细细地看,看它上面的擦痕、凹陷和细微的变形,仿佛能想象到邝野以卧姿瞄准的专注神态。 裴屿问:“就一发,能打中吗?” “别人不知道,但我这颗漂亮中靶。”邝野微微扬眉,对裴屿说,“你拿着它,也会有一击必杀的实力和运气。” 裴屿眼底好似映有它的金属光泽,他蓦地屈蜷手指,把它牢牢抓进掌心里。 邝野说那一堆话,好像只是为了给裴屿送一点运气而做的繁冗铺垫,也像是想确认裴屿是否记得这件事的小小心机。 邝野不再像个插科打诨开小差的学渣,学习状态又回来了,一秒钟学神附体,效率极高地引导裴屿处理了许多遗留问题,裴屿思考的时候他也安安静静不再打扰,反倒是裴屿好奇问他:“军训一礼拜还布置作业?你们老师够狠的啊。” “军训练身体,作业练脑子,”邝野没有怨言,甚至多少带点儿嚣张,“学长,我这两部分还是可以分别侧重练练的。” 裴屿麻木地收起了以学渣之心度学霸之腹的不成熟想法。 上午过得尤其快,邝野点了顿快餐,餐盒一打开,油炸食品勾引人的味道扑鼻,裴屿看着这一桌子玲琅满目的卡路里,总感觉自己用一顿早饭换个全家桶实在有点占便宜,就问邝野:“我v你50?” 邝野边啃汉堡边笑:“嗳,要不晚饭你给,我想吃米线,可以吗学长?” “行。”裴屿一口答应。 答应完才想起来……早午就算了,怎么晚上还有一顿? 裴屿后知后觉,问邝野:“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不问,你想回的时候回就行,门又没锁。”邝野没什么所谓地说,“你要是不想回,在我这儿睡都行。” 想出门造访朋友家都这么难了,在外面过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裴屿垂眸瞥了眼脚上的新拖鞋,依然为了邝野这句话而隐秘地感到开心。 他朝邝野哼笑一声:“我可不睡沙发。” “睡床呗。”邝野耸耸肩,“吃完饭要午休吗?试睡一下?不舒服不收费。” “啧,能发展点儿正经的业务吗?”裴屿翻他一个白眼,“吃你的饭吧。” 裴屿没午休,自然也没试睡邝野那张被子乱七八糟但看上去其实挺舒服的床。 不过下午还没学几分钟,杨立就又给裴屿打来电话。 裴屿手上拿着笔和书,就把手机免提放在桌上,杨立说:“屿哥,网吧来吗,今天礼拜六就不叫曾一本了,我们四排吃鸡啊?” 裴屿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邝野拿捏起腔调,反客为主地说:“学长,吸二手烟通宵开黑都有害健康,偶尔就算了,也不能周周都这样,你朋友怎么都不顾及一下你的身体?大家还是来我家学习吧。” 邝野凑近裴屿耳朵,用电话对面听不见的音量补上一句:“不然我只把你扣下,不让你陪他们玩儿,他们会生我的气吧?” 在电脑上打微信语音并且正在和文武、熊俊杰连麦的杨立:“……” 第47章 旁听的文武和熊俊杰:“……” 本来不玩moba游戏改玩吃鸡,就是因为大家都有点网吧惊魂ptsd,现在一听邝野的声音,三人立马原地犯病—— 他们居然是有害裴屿健康的罪魁祸首吗? 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顾及过他们屿哥的身体吗! 屿哥很少和他们一起抽烟,足以看出屿哥不爱这口,但屿哥还是会陪他们,而他们又对这样亲切的屿哥做了些什么呢?! 迷茫、困顿。 一阵沉默后,杨立代表大家说:“屿哥,我们三排也可以,你去吧,去和邝野在一起吧,我们对你的疼爱是手放开。” 裴屿面无表情挂断电话,一推邝野胳膊,磨着牙说:“你他妈高低是有点儿病!欺负笨蛋上瘾是不是?” “我没有,上次明明是你先欺负笨……学长的。”邝野被裴屿推开也不气不恼,反而还凑回来,把额头抵在裴屿肩膀上笑,“嗳,茶艺不精,我自己都起鸡皮疙瘩了。” 下午,裴屿学得晕晕乎乎,直到邝野抬手按亮小台灯,裴屿才发现窗外天色逐渐有些暗了。 裴屿揉揉眼睛,放下笔,跷起板凳伸了个舒展极了的懒腰,又抬手用指尖拨了拨邝野的小台灯:“你这台灯狗也太小了,但还挺好看的。” 邝野的小台灯就巴掌大,是一只四肢着地的小狗,大张着圆圆的嘴巴,光线从里面铺出来。 “我这只是小白,还有一个同款不同色的,大花,”邝野倾情介绍他的台灯狗,安利给裴屿,“你也可以买一个。” 裴屿想想,真从兜里摸出手机,忽略掉林亚男给他发的微信消息,打开购物软件搜索台灯狗。 下单了一只大花。 裴屿站起身。 邝野几乎和裴屿在一起消磨了一天,临到天色趋暗,邝野心底忽然冉起一丝没由来的空落,他仍坐着不动,只是抬头去看裴屿:“你要回家了吗?” 裴屿迅速回完消息,把手机揣回兜里,反问道:“米线要吃哪家?能到远点儿的地方去吗,我想试试你的山地自行车。” 第26章 没有草原 邝野不顾裴屿反对,给裴屿戴上头盔,指尖扫过裴屿头发,仔细把一枚小型运动相机固定在头盔前方,然后自己扫了个共享单车。 裴屿轻快地跨上车,一脚撑地,挑眉不信任道:“你骑那个追得上我吗?” “追不上。”邝野滴一声给共享单车解了锁,猛地把坐垫提到最高,可怜巴巴道,“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裴屿全然不顾屁股底下坐的是谁的车:“不能。” 一蹬踏板,裴屿沿着自行车道行驶出去,留给邝野一个愉悦自在的背影。 邝野叹口气,拍拍共享单车的坐垫,喃声:“走吧,我们追他去。” 其实学校周围什么吃的都有,味道好,还便宜,但裴屿刻意找了家位于四公里外的米线店。 车轮向前翻滚,街景向后退去,裴屿和晚风拂面擦肩,身上披着即将没入地平线的最后一缕日光。 等红灯时,裴屿回身去看,邝野就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他的视野便一点点缩紧、瞳孔上映出的人影一点点放大,直到邝野在他身边停下来,长腿悠哉踮地,抬手按了按他的头盔,轻松笑道:“红灯还有五秒,学长,转过去看路。” ——米线店门口,裴屿把邝野的车锁好,检查了好几眼,然后取下头盔,站在街边等。 大概过了三分钟,邝野才骑着他的共享单车姗姗来迟,刹在裴屿面前,邝野舒口气:“怎么突然骑那么快,你没发现你把我扔下了啊?” 裴屿哼笑一声,率先进到店里。 邝野一边锁车一边回想自己哪里把人惹到了,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校霸的脑袋不能随便让人碰,哪怕隔着个比脸皮还厚的头盔。 饭点,这家店里堪堪坐满,要么是地段不占优势,要么是手艺差强人意,但当冒着热气的米线端上来,邝野从对面递给裴屿一双筷子,裴屿却觉得这碗米线色香味俱全,萌生一种莫名其妙想要当回头客的想法。 也有点饿了,随口闲聊话不多,裴屿三下五除二将米线解决干净,擦嘴时抬眼一看,邝野居然吃得比他还慢。 裴屿问:“不好吃吗?” “好吃才慢慢吃,”邝野说,“裴屿,我们下次也来这儿吧。” 回程时,裴屿想过把车还给邝野,但邝野出了店门就自觉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他坐在坐垫上,一脚踩踏板,另一脚踩地,人微微歪斜,垂眸盯着手里的手机:“裴屿,我们回去换条路,那边是城市公园绿道,肯定好多人遛狗。” 裴屿又骑上邝野的车,只是这次他骑得很慢——和邝野吃饭一样慢,消磨时间似的跟在邝野身侧。 他们骑上宽敞而平坦的绿道,草坪上有一团一团追逐玩耍的狗子,脑袋埋进茂密草丛里,尾巴扬起来摇风车,好像趁着天黑,都撒丫子无法无天了。 邝野顺着裴屿的视线看过去,声音混在风里:“你没想过养只狗什么的?” “想过,”裴屿说,“我是喜欢狗的,但我爸我妈怕我玩’物‘丧志,小时候提过两回,不准养。” “那以后再养吧。”邝野不如何在意,还说,“要不要过去看看?你可以先在那一团里面挑一只梦中情狗。” 裴屿知道自己离养狗那天还非常非常遥远,就嘲道:“爱上一匹野狗,但我家里没有草原。” 第48章 邝野很配合地被老梗逗笑,他短暂回头看了裴屿一下,眨眨眼笑道:“没有草原也不妨碍喜欢——你可以心有旷野。” “啧。”裴屿不想搭理邝野的谐音梗,却莫名畅快地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裴屿的裤兜连震两次,只能刹在路边接起来,不用听都知道是林亚男在催他回家。 但挂了电话之后,裴屿却没有骑快点的想法,仍然磨磨唧唧地蹭在邝野身后,想必他屁股底下这台车都觉得委屈。 邝野却不动声色加速。 回到学校前门,裴屿停了车,邝野跟着他停下来,疑惑回头,裴屿解释说:“换车,我走这边回去了。” 邝野提醒他:“你书包还在我家。” “我知道。”裴屿把山地车还给邝野,自己骑上共享单车,“放你那儿,我懒得来回背。” 邝野反应了一下:“啊?哦,明天也来?行。” 裴屿挥挥手,算作暂时的告别,邝野伫立原地,看着裴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那丝从傍晚起就隐隐缭绕在心头的奇怪失落感却微妙地消失了,替换成更加奇怪的期待。 裴屿回到家,裴江已经回屋,林亚男果不其然还坐在沙发上等他:“小屿,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书包呢?” “在哪儿不是学,不是要求我每天至少学到十一点吗。”裴屿把自己的好心情收藏起来,神态自若道,“东西放他家了,明天还去。” 林亚男像条件反射一样皱了眉:“明天还去?就在家里学不行吗?天天去打扰人家,不礼貌的。” 裴屿正要去卫生间洗手,闻言停下:“我不学,你让我别成天跟混子待在一起,多交品学兼优的朋友,等我交到了,你又嫌我跟他走太近——妈,我是不是只有一生下来就天纵奇才、看谁都傻比,独来独往只守着你们,你们才会满意?” 林亚男一贯温和的语气生硬起来:“好好说话,妈只是怕……” “怕什么?不仅怕我早恋,还怕我遇到的每个优秀男生都和梁哥一样是‘那种人’?所以羽毛球不能一起打、题不能找他问,连他家门也不让进?”裴屿不知怎么了,心里乱糟糟的,没意识到自己因何草木皆兵,话说得很锋利,“同性恋是什么传染病吗?你不觉得这种偏见太过时了吗?” “裴屿!”林亚男直呼其名,疾言厉色,“你才多大年纪!你懂什么!不要瞎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梁哥以前在顶尖医科大学读最紧俏的专业,拿国家奖学金,现在他在外科手术台上救死扶伤,病人会在意他是不是个同性恋吗?你们对他的偏见还要延续多长时间、还要波及多少人?”裴屿高声打断林亚男,胸膛微微起伏,耳朵里仿佛又灌进尖锐的争吵与嘶吼,“没人教过,我当然不懂,可现在不想,等人到中年连累无辜的女孩儿当了同妻再来想就是对的吗?你们和梁哥的父母一样自……” 林亚男起身,沉着脸快步走到裴屿面前,抬手狠狠甩了裴屿一巴掌。 裴屿被打得偏过头去,脑子一嗡,脸上火辣辣地疼,上一次被林亚男扇耳光,还是他中考弃考两科的时候——当然,从根本上都是出于一个原因。 其实裴屿从来都不认为林亚男是个温和的人,涉及某些问题时,她是那样强硬、那样油盐不进。 裴屿笑了笑,走进卫生间锁上门。 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裴屿才平复好心情。 讽刺的是,他与父母之间的矛盾点至今没有调和,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达到所谓的平衡。今天爆发一回,之后又可以重新忍耐很久、平静很久,像隔一段时间才会活跃一次的火山,沉寂时还能当作风景。 裴屿洗漱完,洗脸时草草用冷水敷了敷肿起来的脸。回到房间,关上没有锁的房间门,裴屿安静在桌前坐下来,去处理那些不需要邝野帮忙就能完成的课业。 不止学到十一点,裴屿熬了个夜,快凌晨两点才扔下笔。 一看手机,除了常年不消停的“混子微信群”,邝野居然发来许多消息,让裴屿想起在草坪上翻滚的狗子,好像是知道他回家后会不开心。 [旷野]:[到了吗] [旷野]:[钥匙不会在书包里没带回去吧] [旷野]:[学长] [旷野]:[不理我] [旷野]:[视频.avi] 裴屿好奇点开邝野发来的视频——是晚上骑行时以他的视角拍摄下来的一路热闹市井,有时而昏黄时而明亮的街灯,有五花八门的夜市招牌,还有笑着朝他脑袋伸手的邝野。 反反复复,裴屿把这个粗糙拼接又视野抖动的视频看了好几遍。 裴屿给邝野解释手机放在床头充电,做作业没顾上看,几经犹豫,裴屿看看时间,距离起床还有六小时,又发去一条“等下见”。 邝野应该睡了,裴屿等了一小会儿才爬上床,没怎么玩手机,很快进入了梦乡,还梦到一片无边无垠的旷野和一只疾驰如风的边境牧羊犬。 第二天,裴屿按掉铃声后第一眼就看见邝野清晨回复的“好”。 “怎么比我还早……”裴屿喃声说。 因为睡得太晚,裴屿这会儿惺忪得很,有点犯懒,但却在看见邝野的回复时慢慢清醒过来,他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只沉沉呼吸几下,就掀开被子起了床。 林亚男比裴屿起得还早,裴屿并不意外。 第49章 裴屿给林亚男打过招呼后,母子二人就相顾无言,一直到裴屿出门。 或许是因为昨晚动手打了裴屿,裴屿出门时林亚男没有再多说什么,反倒是裴屿率先心软下来,对林亚男说晚上会回家吃饭。 到邝野家时,玄关门和昨天一样虚掩着。 裴屿提着一兜子早饭推门进去,一回生二回熟换了拖鞋,邝野刚巧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 裴屿趿着拖鞋走进屋,瞥邝野一眼说:“你家大门常打开是吧,还洗澡……你很狂野啊。” “那怎么办,你出门也没吱一声,问你又怕你觉得我在催。”邝野从裴屿手里接过投喂的早饭,“要不我给你把备用钥匙?” 裴屿一怔:“我们已经有这么熟了?” “嗳,有吧。”邝野原本笑着,但裴屿偏过头来看他时,他却一蹙眉,突然抬手捏住裴屿下巴端详起来,“你这边脸……” 裴屿愣了愣,立马挣脱了邝野的手。 裴屿早上照着镜子看了看,自觉看不出什么痕迹,脸不像昨晚那样肿。 还是说他早上迷迷糊糊没看清楚?其实很明显是挨了打的样子吗? 温热的力道在下颌上转瞬即逝,裴屿理应护住自尊心,却不知怎么轻易被勾出一丝发泄欲。 “昨天不都跟你说了我出趟门不容易吗。”裴屿心烦地垂下眼睫,用手掌重重抹过脸颊,带起一阵迟钝的痛感,“近视眼真就骗我玩儿的吧。” 邝野一把攥住裴屿手腕,阻止裴屿把脸弄得更红,他轻轻在裴屿手背上掴了一巴掌,像教训不听话的小朋友,又舍不得打太重。 而后邝野轻啧一声:“我是近视,不是瞎。本来就有点红,还揉。” 裴屿指尖一蜷,却不再把手抽回。 “钥匙,你真的给我吗?”裴屿低声问道。 第27章 我自己去 新一周开学。 裴屿无意识间提前了到校时间,不再踩点,早上会随手翻翻单词本,他记忆力不错,单词语法都记得很快。 这天一早,裴屿刚进教室,就听见于璐和常婷在讨论高一军训的事。于璐主动打了招呼,示意裴屿看她手机:“裴屿,这个优秀标兵是不是你玩得很好的那个学弟?” 裴屿凑过去看了眼屏幕……然后他扬扬眉,压紧声音:“老师来了!” 于璐吓一跳,赶紧把手机揣兜里,结果四下一看——哪儿来的老师? 再回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喊“狼来了”的裴屿早溜达回教室后面去了。 犹豫片刻,裴屿悄悄把手机摸出来。 打开八百年没开过的qq空间,不用刻意去找,一条说说被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转载了八百回,直接出现在他的首页—— 五中校园墙:五中和五中明德的标兵新生!三校七区帅哥飒妹top!一中三中出来比比![图片] 校园墙一共发了四张照片,应该是学校宣传部的老师拍摄的,视野非常清晰。一共两男两女,分别是五中本部和五中明德新届高一军训结训后评选出的优秀标兵。 裴屿扫过照片,第一张的男生一身陆军礼服,戴白色手套,托五星红旗。两位女生,各有各的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但裴屿没细看底下七嘴八舌的评论,只专门点开第三张仔细地看。 照片里的男生身着作训服和黑色战术靴,以标准卧姿端着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肩线雕刻般硬朗,左颊上抹一道迷彩,瞄准时目光像鹰隼一样犀利。 裴屿恍若听见枪声,心里砰地一下,好像领教了邝野的一击必杀。 半晌,裴屿加载原图。 把不得不承认有点帅气的邝野保存在了手机里。 因为国庆放假和高一军训的缘故,十月的时间仿佛倍速流动,转眼又是十月下旬,好像刚考完九月的月考,十月月考又转瞬临近了。 体育课前,裴屿把揣在裤兜的手机和钥匙都拿出来放进课桌抽屉。 裴屿手一顿,不由自主又盯着钥匙串多看了几眼。 他找了个五金小摊,让摊主在那枚子弹壳头上穿了一对小孔,又买来一条黑绿相间的手工编绳,系在钥匙串上当钥匙扣。 ——他莫名其妙向邝野讨来出租屋的备用钥匙也已经好几天了。不管是回家开门,还是揣兜时摸到,都会让裴屿想起邝野。 “啧。”裴屿闹心地把钥匙扔进桌肚,拿上羽毛球拍出了教室。 “黄老。” “黄老好!” “嗯,”黄萌出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但并没有占课的意思,“裴屿,你来一下。” 裴屿顿住脚步,把拍子递给曾一本让他们先走,然后跟着黄萌站到一边:“黄老,什么事。” 黄萌说:“是这样,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学校给到了一个参加计算机竞赛的机会——原本这个机会只针对高一新生,因为竞赛培训由五中本部开设,作为分校,也要输送一些学生过去跟班学习,这就要求学生自身必须相当优异,所以高一推荐前十名,不过毕竟一次月考不能说明什么,所以自行报名的也允许。后来学校考虑呢,高二学生原先没有这种资源,就也给高二争取过来两个名额。” “高二也可以?”裴屿出乎意料,“可是我们年级,哪怕第一名的成绩和五中的比起来也……” 黄萌解释:“是,学校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只给名额,不要求咱们出成绩。首先,五中计算机竞赛班都是从高一就选拔,高二是最后参赛期限,并且开课试讲一个月后会有淘汰制水平测试。” 第50章 裴屿听明白了,意思就是,五中本部,没被淘汰的学生要培训两年备赛,而明德这边,高一生与本部一视同仁,至于高二这两个名额,纯粹凑数,一个月保准被淘汰送回老家。 裴屿点头:“高二主打一个见世面。” 黄萌开诚布公:“对,学校基本是秉持不厚此薄彼、资源开放的原则,也让我们和高一十名开外自主报名的同学一样,都有机会去见见世面、看看顶尖学生凑在一起会有怎样的学习氛围,希望能产生一些积极影响。十一月的第一个周六开始上课,不出意外,跟一个月就回来了,一共四次课。” “那为什么找我?”裴屿问,“我月考是第十名。” 黄萌说:“我们年级指标不一样,只看英语和数学两科的总分排名,你是第一名,高出第二很多分。” 裴屿微微一怔。 黄萌继续道:“观摩竞赛课有利有弊。弊端很明显,在这个节骨眼上,付出宝贵时间,但拿不到什么实质性有利于升学的成绩,更可能备受打击,让你认清自己的平凡,毕竟周围的同学是学神,教课的老师是毕了业的学神。至于益处,老师认为它对于我们原先育才的学生——特别是对于你来说,是个错过即失的际遇,它或许真的能对你产生一种积极而长远的影响,让你受益许多年,甚至可能从此改观你学习的看法和态度。” 黄萌顿了顿,忽而一笑:“在重压的教育体系框架下,如何引导学生‘学习’,才是老师的毕生课题啊。” 裴屿很安静地听,也和黄萌一样,在思考。 事实上,裴屿心境有些许改变,他现在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人,生来皆平凡,平凡好像并非缺点,所以无需在不平凡的人面前感到自卑——裴屿又想起邝野,想起在邝野面前的、反而无比自在的自己。 “不着急,明天放学前答复我,跟父母商量商量。如果不去,名额就顺延给第三名,去的话,老师也要把话说在前面——希望你想清楚,第一,要权衡安排自己的学习时间,第二,要清楚它可能会带给你的压力,不要因福得祸、本末倒置。”黄萌拍拍裴屿胳膊,“先下去上体育课吧。” 裴屿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这堂体育是和高一一班一起上的。 裴屿踩着上课铃到操场集合,听安排学了十五分钟篮球,解散自由活动。 裴屿抬眼,看见邝野手里提着和他同款不同色的羽毛球拍,习惯性朝他走过来。 经历过“裴屿遛狗、邝野杀狗”,曾一本四人自行抱团双打,裴屿和邝野被狗子保护协会列入黑名单,两个人单打。 走去羽毛球场的路上,裴屿趁机问邝野:“你是不是要去五中上计算机竞赛?” 不料邝野摇摇头:“不去。” 裴屿很意外:“为什么?你月考不是第一名吗?” “是。”邝野说,“但我以后想当眼科医生,不想学计算机,所以没必要竞赛保送。” 裴屿还以为搞竞赛最多是加分:“还能保送?” 邝野点头:“拿全国金牌,顶尖院校计算机专业降分录取,相当于保送了吧。” “……你好他妈狂。”裴屿想了想,说,“但是正常人的逻辑,不该是先给自己搞一道保险再说吗?” “害怕自己玩脱了,才会需要保险,比如蹦极,”邝野很轻地挑了个眉,忽然扬起拍子,猛地把手里的羽毛球直直朝天上打去,“我是要起飞,拴着保险不成放风筝了吗?线有多长就只能飞多高,那好没意思。” 悠扬的白羽落下来,在邝野的球拍上颠了颠,又重新被高高抛起。 ——无所顾忌的、不畏手畏脚地往上飞,哪怕会下落、会坠地也没关系,如果他想,他就还有翅膀。 邝野决定好要做这样的人啊。 裴屿的心跳忽然一重,萌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邝野把那只羽毛球稳稳抓回手里,回头看裴屿,疑惑:“你怎么问起这个?” “没怎么。”裴屿收起心绪,悠哉往前走,“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邝野:“?” 邝野反应非常快,连忙跟上去:“什么意思?高二也要送人过去本部上课?你们老师问你意见了是不是?怪不得你知道竞赛的事,你要去吗……喂!裴屿!” 裴屿揶揄:“你管我去不去,管好你自己。” “啧,”邝野立马改口,“那我也要去。” 裴屿佯装惊讶,用邝野平时那副做作的口吻说:“怎么这么善变呢,学弟?” “……”邝野被噎,第一次在裴屿面前赌气似的说,“去玩一下,就当见见世面,不行啊?” 裴屿哼笑一声:“关我屁事。” 邝野没有问裴屿去参加竞赛课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对编程感兴趣,也没有对裴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奉劝他不要自不量力去浪费时间。 邝野只是仔细盯住裴屿的眼睛:“你确定吗?就算只待一个月,你也不要把我骗过去了自己不去,那我真的会不开心。” “你不开心关我屁事。”裴屿又说。但裴屿一顿,还是补上一句,“要去。就当见见世面,不行啊?” 他不是为了那道保险,拿金牌太遥远了,学习时间与学习能力缺一不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他只是想拽住那些凤毛麟角,一起飞上一会儿也值得。 第51章 邝野愉快一笑,揽住裴屿肩膀:“你学我。” 裴屿一巴掌拍在邝野手背:“你管我。” 每次和邝野打球都酣畅淋漓,裴屿心情很好,中午吃饭又慷慨携带上了邝野。 “对了,”裴屿想起一件事,问,“刚才忘了问,你怎么现在就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了?还这么具体。” 裴屿随口一问,邝野的回答却罕见不如平常那样坦率。 裴屿略带疑惑地偏头去看邝野,邝野才模模糊糊说:“我不是近视嘛。” “嗯,所以呢,”裴屿微微扬眉,“这么早就看中近视手术的市场了?奔着赚钱去的啊?” 邝野轻笑出声,方才表情里的僵硬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也不是……当然能赚钱肯定是好的。” 邝野走在裴屿身边,两人一起缀在曾一本一行人身后,明明周遭嘈杂,却莫名形成一种微妙的独处氛围。 问只想问对方的话、听只想听对方给的回答。 第28章 市井学堂 就在裴屿想要“撤回”问题时,邝野开了口。 邝野脸上笑意淡去一点,轻声对裴屿讲:“我小五就近视了,虽然度数不高,但因为个子高总坐后排,偶尔字小就有点模糊。” “班里也有戴眼镜的同学,我回家就问我妈能不能也给我配一副。是个挺普通的事情对吧?但我妈很生气。我记得她当时表情特别难看,明明她和我爸两个人都是近视眼,但不允许我近视,近视了就代表我的习惯不好,还问我是不是趴着看书,或者晚上偷偷看漫画,我没有,当时委屈惨了。” 裴屿问:“你怎么近视的?” “……”邝野说,“觉得戴眼镜很酷,老借别人的玩。” 裴屿当场讥讽:“哪儿来的脸委屈。” 邝野摸摸鼻子,把话题拉回去:“总不能让我一直看不清黑板,我妈还是抽时间带我去医院验光,怕假性近视,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要散瞳,滴了那个眼药水眼睛会畏光,忍不住流眼泪,搞得我又紧张又不舒服。” “我按医生指示去看仪器里的画面,第一次张口回答的是‘好像有点不清楚’——医生还没说话,我妈突然很严厉地说‘到底清不清楚,好好回答’,我说‘不清楚’呢,我妈又要低声抱怨‘怎么搞的’。我那时候……很在意父母对我的‘满意度’,后面检查时就撒谎了。” “裴屿,你说……小朋友第一次说谎一般是出于什么?”邝野顿了两秒,没给出他的答案。他声音变得又轻又低,“我那时候就想当眼科医生,如果是我给小朋友做检查,遇到这种家长,我肯定把我当年受的委屈撒出去。” 不合时宜地,裴屿觉得这么大一只委屈巴巴的邝野……居然挺可爱的。 同时裴屿又有一点点心疼——哪怕邝野现在长成了一棵胡杨树人,他也还是对多年前的某句话、某个眼神记忆犹新。 裴屿安抚一样,抬手拍拍邝野后脑勺,问:“当时眼镜配了等于没配吧。” “嗯,”邝野应声,下意识微微仰头,轻轻在裴屿掌心一蹭,“五十度,聊胜于无。不过我妈看见我戴眼镜就会垮脸,我也不敢常戴,后来上课索性不怎么看黑板了,自己学自己的。” 裴屿收回手时捻捻指尖:“少年如何自学成才,背后的原因令人心疼。” 邝野就偏过头,眼睛一错不错聚焦在裴屿脸上:“学长,你心疼我呢。” 裴屿一秒冷漠:“没有。” 邝野低声:“屿哥。” “嘶……”裴屿耳根一麻,“疼疼疼!” 邝野就得逞似的眨眨眼。 裴屿扫扫身上的鸡皮疙瘩,又问:“那你后来也没再自己去验过光、配过眼镜?” “嗯呐。不过我的眼睛很神奇,自我感觉是没怎么涨过,一百来度?可能吧,好像还有点夜盲?”邝野笑笑,突然凑近裴屿的脸,“总之这个距离能看清你眼皮上的痣哦。” “夜盲就滚去吃胡萝卜,别他妈乱看。”裴屿推着邝野的下巴把人弄开,“现在还有点怕验光,是不是?” 邝野揉着下巴,别别扭扭敞开心扉,小声嘟囔:“我只是老想起我妈那表情和语气……” 裴屿却打断邝野这段不悦的回忆,扬扬眉道:“怕的话,屿哥陪你去?” “……”邝野一顿,娴熟地可怜道,“嗯,就是,我到现在还很怕呢。”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六,秋意已经很浓了,能隐约从风声里听见冬天的脚步。 林亚男久违拿到一张年级前十的成绩单,挑不出错,两相权衡,还是接受了裴屿一到周末就会雷打不动出门找学弟补课这件事,所以裴屿一大早,就在父母的默认下自自在在出了门。 但裴屿没有去邝野的出租屋,而是等在了学校前门口。 邝野守时出现,隔着条街朝裴屿招招手。 他们约好同路去五中本部……观摩一个月的计算机竞赛课。 裴屿在家吃了早饭,但他知道邝野没吃:“随便买点车上吃?” “到了再说吧,”邝野熟稔地把胳膊搭在裴屿肩上,“先赶车。” 裴屿压着心底的紧张,打探:“你去过五中吗?” 不管怎么说,邝野哪怕是明德校区的,也是五中“正统”,而裴屿充其量只是个套牌生。 刚开学时那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格格不入感又冒了头。 第52章 “自主招生的时候去过一次,在市统考放榜后,主要针对外地考生。我中考分数其实上了本部的线,但没上实验班的线,我爸牵了个关系,非要把我塞进去考,亲自送我到校门口——”邝野猛地刹住话音,意味不明瞥了裴屿一眼,才低而模糊地补全这句话,“……然后我就从后门溜了。” 裴屿凉丝丝地评价说:“感觉你比我想象中还更蠢点儿。” 邝野讪讪闭上嘴。 去五中本部要跨辖区,邝野和裴屿出门很早,不紧不慢走去前门附近的公交车站,刷卡上车,会坐接近五十分钟,好在用不着转车。 周六清晨,车里没几个人,裴屿和邝野随便找了个双人座,裴屿靠窗,完全没有睡意,而邝野屁股一挨板凳,脑袋就掉到了裴屿肩上。 “头不想要了吗,起开。”裴屿警告说。 邝野没理他,枕着裴屿咕咕哝哝一阵,睡回笼觉去了。 裴屿只好支棱着脖子充当人型枕头。 后来邝野越睡越不老实,脸老往裴屿颈窝里埋,嫌裴屿领子碍事,还摸索着上手扯了扯,仗着人不清醒就敢非礼。 裴屿被这人的鼻子和睫毛蹭得一僵,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到邝野脑门上,撑起这颗沉重又不老实的头:“凭什么你他妈睡这么舒服?给老子醒!” 邝野顺手攥住裴屿手腕,迷迷糊糊把脸按在裴屿手心,又不动了。 裴屿:“……” 裴屿啧声,手指一屈,捏住邝野两侧鼻翼——差点儿窒息的邝野总算是没憋住醒了过来。 邝野懒洋洋坐好,揉揉眼睛看向窗外,就说:“红林路?裴屿,我家在这附近哦。” 裴屿一顿,不自觉也朝窗外望去,碰巧看见一片风吹草浪。 不多时,公交车停在五中前门,裴屿和邝野一前一后下了车。 五中本部不在兰成辖区,而坐落于更靠近老城中的位置,保有部分这座城市高速发展前的模样,学校周遭少有玻璃幕墙的通天写字楼,而多上了年份的、装潢老旧的饭店与大厦。 校门口的老街名叫月桂巷,巷子虽并不如何宽敞,街道两旁的高大的月桂树却种得满满当当,到了冬天也会不落叶,四季常青,八九月开花,一串串花蕊是灿金色的,九里飘香。 枝繁叶茂的树冠之下,是五中的连亘白墙、飞檐黑瓦。 百年名校,市井学堂。 “学校有点漂亮啊。”裴屿喃声说。 假如没有冲动使然,假如他没有幼稚地被情绪左右,那他是不是就能名副其实地走进这所他曾向往的学校? “是啊,确实挺漂亮的。”邝野回答说,“明德不就照着这个风格装修的吗。我听我爸说学校的扩建计划好像获批了,以后的学弟学妹可真享福。” 裴屿一怔,忽而笑了笑。 明德很幸运,他也不必被懊悔贯穿一生,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吧。 闲聊间,裴屿和邝野先去买了趟早饭,溜溜达达走到了校门口。 因为是周末上课,所以没穿校服,并且学校要求最好不要穿校服,省的在“减负政策”下显得过于打眼。 裴屿脚步踟蹰,有些在意保安叔叔的眼光,不动声色地揣着一股他“不属于这里”的忐忑。 反观邝野就自在多了,他甚至还有心情跟校门口的同学套近乎—— 正校门大门没开,留了一扇大小只供一人出入的小门。 有个身量和邝野一般出挑的男生前脚刚迈进门,后脚就被邝野叫住。 “同学,麻烦等等,”邝野一拉裴屿,跟上去,“请问……” 那男生脚步一停,站在校门内回过头,表情明显一愣,邝野也是话音一顿,跟消了音似的,没声两秒才接上说:“钟秦?” 钟秦异口同声:“邝野?” 裴屿莫名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不等裴屿想起来,就听邝野噗一声发了笑:“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冤家路窄。别堵门,赶紧起开带路。” 虽然邝野口头上说是“冤家”,但两人交流间的氛围轻松自然,想来不仅不是冤家,还是熟悉的朋友。 裴屿被这种“认亲现场”的气氛搞得一头雾水,好在邝野并没有见到旧友就忘了新朋,细心给裴屿介绍:“钟哥是我初中同学。” 裴屿听见这个称呼,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心里为什么冉起一丝不悦,就已经脱口:“你们不同级?” “同级啊。”邝野说。 “那你……”裴屿忽而止住话音,别开视线,“没什么,你们聊。” “哦,他晚上一年学,年纪忒大,我才这么叫。”邝野像抓住了裴屿敏感的情绪变化,狡黠地凑近裴屿耳边,小声解释说,“学长,你不一样,我想叫的时候才会这么叫——屿哥。” 裴屿耳朵一痒,挥手把人赶开:“我看是你想套路我的时候吧。” 嘴上这么说,裴屿心里却莫名其妙畅快许多。 钟秦沿着操场,插着兜一声不吭往另一头走了。 邝野脚下一拐,带着裴屿跟上去:“钟秦,你转弯能打个灯吗?” 钟秦淡淡一眼扫过来:“在明德痛定思痛的感觉挺好?” “远香近臭,这么久不见你就不能给我两句好话吗……算了,没关系,你开心就好。”邝野茶里茶气挑眉道,“人生地不熟,还要仰仗钟哥罩我和我朋友哦。” 第53章 钟秦抬手揉揉脖子,扫掉起的鸡皮疙瘩:“你们军训在学校训的?” 邝野啧声回答:“哪儿能,拉去基地训,一礼拜过的跟野人一样,又翻墙又滚泥巴的。” 钟秦意外道:“我们也在基地,可能去的不是同一个,就列队阅兵,不滚泥巴。” 邝野不满:“凭什么!” 钟秦打趣:“凭你痛定思痛。” 裴屿这才回想起来,这个钟秦……不就是五中校园墙发的另一个男生标兵吗。 趁邝野和钟秦叙旧,裴屿摸出手机调低屏幕亮度,又找到空间里那条说说。 有一条评论他上次没注意,现在看来却显得格外打眼: 「p1和p3不是附中双子星吗!谁的青春!谁的意难平!」 片刻,裴屿不太愉快地把手机重新揣回了兜里。 作者有话说: 关于父母很在意孩子近视这件事,曾在大眼看见有人讨论过,深有感触,作者小时候也有一边散瞳一边挨骂的经历,虽然现在一笑置之,但当时眼睛都睁不开的那种害怕,噫… 以及,当初《稚齿》原本预想了一个关于钟哥初中时的番外篇,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写成,想了想加在这里吧,算不算小彩蛋呢??e??)? 第29章 不后悔了 钟秦带路走向综合楼计算机室,教室里挺热闹,有人朝钟秦打招呼:“钟哥!来这儿坐呗!” 那是个又靠中又靠前的位置,裴屿绝不可能在人家的底盘上坐这儿。 钟秦却也回绝说:“我们坐后面,你自己守在老师眼皮底下坐牢吧。” 打招呼的小同学:“……” 裴屿看着钟秦径自走向教室角落的背影,悄悄拽拽邝野袖子:“他是来学习还是来见世面?” 邝野笑得不行,领着裴屿,跟着钟秦往后排走:“我也不知道,他是个走学渣风的学神,无法预判。” “学渣风?”裴屿第一时间想到他们五毒,“我们这种?” “学长,你对自己的定位居然是学渣而不是校霸?这么温柔呢……”邝野在钟秦旁边坐下,又把双目飞刀的裴屿拉到自己身边坐,“他不喜欢刀口舔血,最多就是翘早自习遛狗。” 裴屿只对狗感兴趣:“他养狗?什么品种?” 邝野语出惊人:“什么品种都有,他不是渣,只是想给所有狗一个家。” 裴屿:“?” “……”钟秦多半嫌邝野议论自己很聒噪,就把话题从他有多少只狗上带开,问,“你不是打算学医,上什么计算机。” 裴屿默默听着,心里有了分辨——真的是很熟的朋友。 “我陪他来玩,他上多久我上多久。”邝野坦然说,“要不然我才不来。” 钟秦轻轻一抬下巴,没评价邝野这种行为,大概是觉得无所谓。 裴屿思绪一顿,脑海中没头没尾冒出一句话,他想:“什么双不双子星,现在我是离邝野更近的人。” 旋即裴屿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心咯噔一下,狂跳起来。 教室逐渐坐满,和裴屿同为明德高二的另一个女生也到了,沉默坐在裴屿身边,高一其他人看见邝野,也聚拢在附近,郑智凯倒没来。 裴屿从邝野和钟秦的聊天中得知,五中本部推荐年级前五十名过来上课,而明德只要前十,裴屿便感受到了本部与明德——哪怕是高一和高一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 裴屿却盲目地想……邝野不会输给谁。 第一堂计算机竞赛课,据老师说内容很入门,虽然班里某些同学在初中就有过计算机竞赛的基础,但也有人没接触过,因此要顾全。 可老师讲授的速度却非常非常快,留给大家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很多地方一点就过,这便要求学生的反应力和理解力都要很强。 裴屿来之前做好了备受打击的心理准备,但意外的是,他没有不知所云,甚至并不感到吃力。 裴屿就想起一句话,人的天赋如果得不到锻炼,会被老天爷一点一点收回。这一点点学习能力上的天赋,裴屿能不能重新从老天爷手里拿回来尚未可知,但裴屿渐渐找回初中时的状态,觉得好像再多自信一些、再重燃胜负欲也不是不可以。 裴屿尚且如此,旁边俩人就更不用说—— 钟秦嫌基础没什么好听,就用他惯用的c++写代码,在电脑屏幕上放了半节课烟花。 邝野对此的评价是:“码这么长一串,钟秦,你菜了点儿吧。” 裴屿像个手拉牵引绳的遛狗人,提醒邝野不要太忘形:“你会吗你就说人家菜,别瞎叫唤。” “要我肯定用图形库偷懒,十行以内能搞定吧,人要学会使用工具啊。”邝野娴熟换上他那副可怜巴巴的语气,“学长,才刚认识他一个多小时,你怎么就不向着我了?” 裴屿:“……” 这人好他妈烦,真会倒打一耙。 竞赛原定在周六周天上午,后来更改为周六整天,下午五点才放。 上午结束后,钟秦说:“食堂周末不开。” 邝野点头:“那外面吃,一起吗?” “不了,你们两个吃吧。”钟秦拒绝说,“有朋友找。” 邝野没所谓:“那你指个好吃的店。” 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裴屿手机一震,是曾一本的电话,裴屿接通,还以为曾一本他们又叫他去上网,正要拒绝,结果没想到曾一本说:“屿哥!我们在五中门口了!” 第54章 裴屿意外一笑,在陌生的地盘感受到熟悉的热闹,心里一松:“搞什么,你们怎么跑来了。” 曾一本那头吵吵,想必四毒来齐了:“秋游啊!” 挂了电话,裴屿把曾一本他们过来秋游的消息转告给邝野。 邝野撇嘴遗憾:“二人世界没了。” “二个头,”裴屿睨他一眼,“二吧你就。” 一出校门,裴屿就看见斜对街奶茶店里挤了好些人,曾一本他们也混在其中。 裴屿就和邝野一起朝奶茶店走,钟秦也跟着。 邝野回头问:“你不是有朋友找?哪儿呢?” 就在这时,裴屿眼尖看见曾一本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学生模样的人说话,那人脸上带着明朗笑容,回过头来时,好像连眼睛都一亮,隔着老远:“阿秦!” “屿哥!”曾一本也注意到裴屿和邝野,哈士奇一样不甘示弱跟着狗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人家影响,还临场给了邝野个新称呼,“阿野!” “……”钟秦这才回答邝野,语气有点无奈,“和你朋友勾肩搭背的那个就是。” 裴屿:“……” 邝野:“……” 男生走近钟秦,笑起来很是讨喜:“你们好啊,我叫席彦,阿秦高中同学。” 邝野也笑着打招呼,裴屿一点头,补充:“包围你的那些人都是我朋友。” 席彦顺嘴就夸:“你朋友人都很不错啊。” 和钟秦是高中同学,意味着他也是五中本部的学生——裴屿心想,熊俊杰的“优生过敏机制”居然没有发作,这人想必是个好相处的“热得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席彦的带领下朝一家名叫“常来啊”的砂锅饭进发。 曾一本和席彦像认识了八辈子,一路也不知道有说有笑在聊什么。 钟秦抬手勾住席彦的卫衣帽子把人拽回来,淡淡道:“席小狗,你是来找谁的。” 席彦就笑嘻嘻绕回钟秦身边,真的像摇着尾巴回到主人身边的小狗:“找你找你。” 邝野见状意外一瞬,虚着声音悄悄凑近裴屿,说别人的小话:“我以前一直以为钟秦是‘狗性恋’,没想到像狗一样的人他也可以。” 一句话骂两个人,裴屿无语半晌:“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还阿秦,”邝野嗤声,笑着打趣,“好肉麻。” 裴屿一顿,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个词晃到嘴边。 他犹豫片刻,微微抬眼,试探一样:“……阿野?” “嗯?”邝野蓦地停下脚步,“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裴屿不理他,悠悠哉哉走了。 邝野赶忙追上去,也顾不上肉不肉麻,双标极了:“你再叫一遍呢!裴屿!” 周末人少,砂锅饭老板在街沿上拼了两张小方桌,裴屿和邝野、席彦和钟秦坐在一侧,两两共用方桌的一边。 “卧槽,你们两对儿非得挤着坐吗,边上空位是老虎凳啊?”曾一本大呼小叫,又呼朋唤友有样学样,“那我们四个也挤挤!” 裴屿一团卫生纸朝曾一本丢过去:“谁他妈一对儿!” 裴屿正要起身往边上挪,邝野就眼疾手快拉住他手腕:“学长,挨着我坐很不舒服吗?那要不我换吧?” 裴屿目露凶光,又忍气吞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钟秦冷不丁投过来一道嘲讽眼神:“谁肉麻。” 邝野熟视无睹:“彼此彼此。” 裴屿:“……” 没怎么读过书、措辞经常非常不当、不会说话又偏偏爱说话的曾一本又开始没心没肺叭叭:“邝野,我看你和你初中同学关系很好啊。” 裴屿一顿,有意无意脱口:“附中双子星。” “呃?”邝野愣了愣,“你怎么……” 裴屿偏过头移开视线,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再往下说,但那头席彦率先竖起耳朵:“什么双子星!” 钟秦:“……” 曾一本毫无眼力价儿,单纯好奇问:“那你们高中怎么不一起上?” 曾一本问这话没有恶意,他对于五中本部和五中明德的收分线完全没有概念,只道听途说知道邝野成绩非常出挑,高出第二名很多的那种。 但曾一本这个无意间问出的问题,邝野却不是对谁都可以回答的。 邝野果然笑意一淡。 裴屿心中慌乱一瞬,有些后悔提了那句“双子星”。 裴屿一时心慌,不知怎么带过话题,邝野却先在桌子底下拍了拍裴屿不自觉攥紧的手,而后笑着说:“听没听过一山不容二虎啊。” 这个理由很中二,特别能说服中二的曾一本。 一旁的钟秦显然不想理这种屁话,但并没拆穿。 砂锅饭等的时间长些,杨立他们屁股长刺坐不住,又乡巴佬进城似的瞧稀奇,要去街边买小吃,问裴屿去不去,裴屿摇头。 桌上又剩下四个人,钟秦这才放低声音,但不避讳席彦,也不避讳裴屿,问邝野:“所以你怎么考的。” 裴屿忽而反应过来,作为相熟的朋友,钟秦却不知细节。 邝野没了刚才一闪而过的防备,只是微微犹豫,最终还是说了裴屿想问很久但一直没问出口的事:“我……空了一些。” 裴屿微微睁大眼睛,他猜过邝野中考“失利”有猫腻,没想到还真是这种和他如出一辙的、简单粗暴的方式! 第55章 其实换作别人,最多以为邝野考试时心态不好,也就只有裴屿身有“前科”,才能产生这种“预感”。 席彦没裴屿这么矜持:“我去?阿秦都只是为了不上竞赛月考数学少写一题,虽然也没跌出年级前五十吧。你俩真是一丘之貉……不是,我意思你比他厉害耶!” 裴屿:“……” 打扰,这难道是附中学霸的出厂设置? 钟秦捂着席彦的嘴把人弄开,调侃邝野:“怪不得不好意思告诉我。” 邝野默认,又一耸肩:“出成绩之后我爸就把我关起来了,手机也没收,等我看见你消息和电话的时候都快开学了,而且你也没怎么问——这么久也不说请我这个考崩了的人吃顿饭……” 钟秦不和邝野开玩笑,一针见血:“后悔吗?” 邝野一顿,有意无意瞥了瞥沉默不语的裴屿。 他其实可以私下对钟秦讲这些事,他们聪明又相熟,一个表情就知道当下彼此想不想说、能不能问。 “刚来那会儿有点。”但邝野却借此机会特意表达给裴屿听,他声音低而轻,听上去竟像小心翼翼在乎裴屿的看法,“……每条路有每条路的惊喜,我现在不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小同学们要认真对待学业,对自己负责嗷! 第30章 一腔愚勇 吃完饭,曾一本他们几个闹闹腾腾不肯走,非要去体验一下名校附近的网吧,等裴屿下课。 可见高中生的生活总是宏观的忙忙碌碌、微观的游手好闲。 而席彦说要回去“看店”,钟秦就陪他去车站,留下裴屿和邝野短暂独处。 裴屿不开口,气氛不知因何有些微妙,邝野却突然对裴屿说:“裴屿,我和钟秦是很好的朋友。中考的事我没跟他细讲,确实是因为回头一想,觉得犯蠢丢人,也确实后悔过。他对朋友也很有边界感,但如果他真要问,我其实不会不说。” 裴屿不知作何回答,忍不住想自己和邝野的关系是不是不如别人好?想不出答案,只好嗯声继续不言。 邝野却道:“我不怕在钟秦面前没面子,谁还没让朋友看过笑话,但我……裴屿,我不想在你面前丢人。” 这种“不想”的情绪别具一格,并非是在生人面前不谈太多隐私的领地意识。 是某种更要强的、更想尽善尽美的…… 裴屿一怔,蓦地抬起低垂许久的眼睫。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为我考虑才按捺没说——其实空的题我都做了,只是没往答题卡上写,少掉的分,不仅够我上本部实验班,还够我和钟秦抢抢入学第一的位置。” “经‘验证’,我爸妈确实只在乎分数结果,完全不关心我的情绪和心态,连偶尔的失误也不允许我有。”邝野声音低下来,带着点“千载难逢”的低落,“我……不太想让你了解我以前有多好,和现在一比……邝野怎么就敢拿前途来博关注、怎么就幼稚到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们‘人无完人’、怎么就这么意气用事——我不喜欢你这样想我,即使那个瞬间的我就是这样的。” 他宁愿在裴屿心目中是扫到鸡群的凤尾,也好过实打实的落地凤凰,还不如鸡呢。 邝野敏锐又小心翼翼:“屿哥,我没告诉你这些,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要不高兴,行不行?” 少年心事来去匆匆,那头邝野心里打鼓,这边裴屿的无名火气却忽然烟消云散。 “我还以为……”裴屿的心跳有些变快,说话语气也生动许多,“搞什么,你跟我开屏啊?明德著名影帝在我面前还有偶像包袱?” 邝野嗯声承认:“高低是有点儿。” “为什么?”裴屿一顿,心跳愈发重。他眼睑上惹人关注的小痣藏起来,目光却不躲不闪含着直白的探究,“邝野,我特别吗?” 邝野垂眸,猝不及防和裴屿视线一撞,眼神竟罕见慌张地闪烁了一瞬。 他扒拉一下头发,扔下一句毛毛躁躁带着感叹号的“我不知道”,居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裴屿把愉悦建立在邝野的局促紧张之上,心情飞扬起来。 “邝野,”裴屿大步追上去,声音张扬而轻快,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别的不说——你先交代‘双子星’是怎么来的!喂,我就是想知道你以前到底有多好,好到沦落明德都没脸跟别人说?你是考试经常逼近满分,还是竞赛拿过奖?嗯?” 邝野被裴屿追着一路竞走,形容滑稽:“学长,说好的边界感呢!能不能允许我好汉不提当年勇!” “有边界感的是钟秦,我没有那玩意儿。”裴屿像得到了某块领地的特殊权限,略作思忖后,大胆把原先与邝野相处时那道谨慎的界限模糊掉一些,初来乍到居然气势颇足,“磨蹭,讲不讲的,阿野?” 邝野:“…………” “屿哥,你很会逼诱啊。”邝野是真觉得自夸难以启齿,在主任面前飙戏都面不改色的一个人,连耳朵带脖颈,居然都红起来,“双子星……最早是老师起的头,年级上才都开始这么叫。” 裴屿一歪头:“你和钟秦一个班?谁厉害?附中是强校,你们都考过第一吗?” “不是同班,先前不熟,创新大赛上成的朋友。”邝野嘟囔说,“谁厉害……其实差不多,年级第一……如果不是他也不是我,那应该是他答题卡没写名字的同时我也犯事儿被禁考了。” 第56章 裴屿想起邝野上回打架的样子,揶揄:“搞半天,刀口舔血你也是专业户?” “学长,行行好,别涮我了。”邝野说两句,就要偷瞄裴屿两眼,“附中是私立重点,一个年级上千人,有靠成绩进来的,也有买分进来的少爷小姐,其中不泛有人嚣张跋扈。我小时候家教太严,在外面就……张牙舞爪的,只要有人找我麻烦,我一般都不忍。私立学校,校董的分量比教育局的分量重,哪怕我爸是个官,也不会特殊关照我。” 裴屿能理解初遇时邝野为什么是那个样子了,有点儿想笑:“后来发现拳头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就退武学、入门茶经了?邝野,耍心眼子阴阳别人是不是心里暗爽啊。” 邝野:“……” 裴屿好奇:“创新大赛又是什么?” “就是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分年龄组。有做模型的,有做机器人的,有做遥感的,还有做数字的,很多门类——很多奇才。我和钟秦去玩了玩机器人,我设计搭建,他编程驱动,虽然东西不复杂,现在回头看甚至有点小儿科,但当时还觉得挺有意思、挺有成就感的。”邝野大概是看明白裴屿不会放他一马,索性老实交代,“后来也一起上过数学竞赛,附中的强项其实是英语竞赛,理科很多年没出过好成绩,那年我们比赛,给学校拿了两个金牌——双子星是这么来的。” “裴屿,”邝野说到这儿,狐疑,“呃,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屿随口说:“你没看空间?你们的照片满天飞,评论都是些什么……谁谁又惊艳了谁谁的青春……谁谁说你们分道扬镳谁谁又意难平……” “停,学长,我鸡皮疙瘩起一身。”邝野揉了揉胳膊,反应在羞耻之下慢半拍,“等会儿,什么照片?” 裴屿就答:“五中校园墙发的照片,军训标兵。” “裴屿,”邝野故作惊讶,趁此机会找回一点面子,“你怎么还偷偷看我照片呢?” 裴屿:“……” 裴屿明明是大大方方看的,但他想起特意存在手机里的那张照片,还是闭了嘴,走为上策。 邝野就笑,笑完了追上去,安静跟在裴屿身边,并不多说什么。 裴屿就在短暂的沉默里,循见被束缚住的天才少年身上的自负和叛逆、抗争和控诉、成长和探索——以及自我修正式的律己。 裴屿在邝野瞳眸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仿佛也回溯起那些他曾想做而并未做到的事。 裴屿忽而开口:“邝野,你知道我怎么来的育才吗?” 邝野扬起尾音:“嗯?” 和面对曾一本他们时不同,裴屿并不糊弄敷衍,忐忑在所难免,但他极尽坦诚:“我中考四百来分,因为第一天弃考,我以前……其实也还不错,虽然学校并非一流。原因我现在不想说,但我以后会告诉你。” 邝野一懵:“直接弃考?” 裴屿的坦然里至今仍带有些许自嘲:“我可比你幼稚、比你意气用事得多,邝野,你会嫌我丢人吗?” ——向下走的愚蠢尝试,曾一本他们理解不了的,邝野,你能理解吗? 以前做不到的事,你相信我现在能做到吗?就像你一样。 “这种事儿还得比比?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行不行?”邝野居然一笑,看向裴屿的眼睛愈发的亮,“裴屿,你觉不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裴屿心中一动,微微扬眉:“什么样?” 邝野笑笑说:“嗯……勇敢的?” 裴屿啼笑皆非,嗤声:“勇敢个屁。” “好吧,愚勇,我们纯粹是一腔愚勇。”邝野动作迟疑一瞬,最终还是不动声色藏匿起晦涩不清的心迹,重新亲密揽上裴屿肩头,“可要是我们生来明辨对错——还要青春干什么?成长就是扫雷呗,把错的路标记一面小旗子,哪怕以后一不留神还有爆炸风险,可路总是越走越明朗的。学长,我们有面一模一样的小旗子哦,以后……也要走一样明朗的路。” 深秋的午后阳光披在少年肩头,带着出落阴霾的明媚感。 裴屿和邝野走得慢慢悠悠,消食儿一样路过操场。 裴屿任邝野揽着,他低下头,第一次在谈论这件事时自在地笑起来。 “邝野,”裴屿抬起胳膊,掌心虚搭着邝野搁在他颈侧的手上,除了体温以外,连邝野蓬勃的脉搏也一并传感给他,他想了想,说,“你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厉害一点。” “又不蠢了?”邝野意外地眨眨眼,“正经夸我?受宠若惊,谢谢学长。” 裴屿一扬眉,半调侃说:“幸好,你偶尔也是会犯一犯蠢的。” “……”邝野脸上笑容有点挂不住,“幸好?” 相识以来,裴屿在邝野面前好像总是不锋利就浑身别扭。 但裴屿此刻大概是真的心情很好,他第一次扔了负担、收起锐气,向邝野袒露出一点不加遮掩的柔软——他对邝野清浅一笑,目光流经清秀眼尾,短暂看了邝野一眼:“是啊,幸好,这让我觉得,我离你也不至于那么遥远吧?每条路有每条路的惊喜,起初认识你像‘遭遇不测’,但是遇见了吧……就还挺好的。” “阿野,”裴屿又安抚似的,回手揉揉邝野的头,“委屈了吧?” 邝野一怔,像迎面拂过一缕途径山与旷野的、清新干净的风,带来云一样的温柔。 第57章 邝野反手握住裴屿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嗯。” 邝野脑海里闪过父母对他施以的高压、对他的严厉指责,他没日没夜走在父母为他铺好的通天路上,不被允许探出指尖触碰路过的风,遑论为一朵开在泥沼里的花而驻足停留。 但父母给的方向总归是对的,邝野知道自己最终不会背离这条路。 他一时兴起、离经叛道的幼稚行径,更像一枚落在通幽曲径上的脚印,父母只责备他裤腿沾上泥泞,却不知他满心欢喜,偷偷掘走了一朵披星戴月的花。 作者有话说: 裴小花 第31章 消防演练 裴屿和计算机鸡同鸭讲一整天,下课收训,站起来伸了个舒坦的懒腰。 “裴屿,曾一本他们在哪儿?”邝野问完,又一撞钟秦胳膊,“我们先走了。” 钟秦表情麻木:“你们可能都得跟我走。” 邝野脑袋顶冒出一个问号,钟秦就把手机屏幕给邝野看了一眼——席彦以及四毒自了个拍,同时出镜的还有一群柯基,底下的文字信息是“失物招领”。 碰巧裴屿看完曾一本发给他的消息,直接越过邝野看向钟秦,话音里带着好奇:“他们都被席彦拐到你店里去了——你家居然开了间狗咖?” “走吧。”钟秦语气无奈,面上却闪过很淡的笑意。 邝野:“……” 这四个失物能不能让他们干脆就这么失了算了。 路上交流得知,五中本部附近的网吧都没有后门可走,所以曾一本一行人嘚嘚瑟瑟走进去,灰头土脸被赶出来,百无聊赖又无处可去,最后一拍即合投奔了第一天认识就相互加上了微信的新朋友席彦。 裴屿还得知钟秦的狗咖不是他家——他父母开的,而是他一位社会人士朋友出面租赁并大大咧咧丢给他照看的,他是名副其实的“小老板”,而他的父母对此并没有意见。 那间狗咖名叫“另一伴”,雇了两位员工白天看店,而钟秦晚上大多时候都会回店里的小阁楼睡,以便早上遛狗,并经常因此迟到。 公交站台,裴屿微微倾身,隔着邝野偏头去看钟秦:“那席彦……?” 钟秦答:“他是流浪狗,不请自来。” 裴屿羡慕笑笑,能在这位真正的天之骄子身上看到一点邝野所说的“拔尖的自在”。 裴屿心里对钟秦的微妙芥蒂因邝野对他坦诚以待而消解,此时裴屿正兴致盎然要继续再问,却忽然被邝野一把搂住脖子隔开了视线。 裴屿下意识挣了挣:“你搞什么?” “……”邝野也说不清,“没什么。” 坐上公交车,钟秦挑了个单人座,坐下来就埋头回消息不再理人,裴屿在邝野身边落座,屈指一弹邝野始终桎梏在他颈侧的手:“撒开。” 邝野手不动,咕哝一声,裴屿没听清,就附耳凑近:“什么?” 邝野眼前一晃,垂眸便见裴屿眼睑上的小痣,忽而无暇顾及这么说会不会给裴屿添麻烦,脱口道:“你等会儿要不要来我家?” 裴屿有着密而纤长的睫毛,微愣时蓦地抬起眼,几乎让邝野捕捉到他睫尖近在咫尺的颤动,自下而上专注看谁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一丝与平日锐利面孔有所反差的安静和温驯。 邝野呼吸滞住,心跳声却截然相反蓬勃*来。 “可以,”裴屿没有思考太久——几乎没多做思考,“跟他们一起吃个饭就回去吧。” 邝野又确认问:“你……不在他店里多玩会儿吗?” 裴屿摇摇头:“也不能仗着你们关系好就老打扰别人。” 半晌,邝野才眨眨眼说“好”,他知道钟秦平时也协助那位社会人士朋友做流浪动物收容救助,便又没头没脑嘀咕了一句“我要不要也从钟秦那儿领养一只狗”。 “算了吧,”裴屿揶揄,“你养活自己都够呛,一天饭都没的吃。” “你明天也来吧,好不好,”邝野就说,“给我带饭。” “不来,”裴屿意识到这人在对他撒娇,一挑眉,“你又不是我养的狗。” 邝野表情一本正经,很是能屈能伸:“学长,我也可以是呢。” 裴屿嘶了一声:“你他妈为了口吃的脸都不要了?” 邝野居然还敢嗯声:“是呢,屿哥。” “……啧。”裴屿把手掌糊在邝野脸上,遮住他那双与油腔滑调态度大相径庭的、特别专注而期待的眼睛,“我哪个周末不是跟你这只狗过的!” 邝野就笑起来,温热鼻息一下下扑在裴屿掌心,害裴屿痒得缩回手。 抵达“另一伴”时,裴屿见识了一把群狗齐嚎的排面——钟秦一进门就被一窝蜂涌上来的柯基们包围了。 裴屿看着那些一拽一拽的小屁股,问邝野:“你喜欢柯基吗?” 邝野反问:“你喜欢吗?” 裴屿不由想起他的某个梦:“我……喜欢边牧一点吧。” 邝野莫名眨眼一笑:“喜欢聪明的啊。” 曾一本四人与席彦围坐在墙角卡座里,裴屿和邝野走近,正好听见席彦在“大放厥词”:“我们班也有五壮士,但这个外号就没有你们那么酷——还得是‘五毒’啊!” 裴屿:“……” 他算是知道熊俊杰为什么不过敏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钟秦店里只有昂贵到四十六块一杯的卡布基诺,没有能填饱肚子的正餐,席彦大大方方点了顿丰盛的外卖招呼新友:“别客气,吃好喝好,今天我和阿秦来尽地主之谊!” 第58章 钟秦回手把席彦的兜帽往人脑袋上一扣:“你是哪门子地主。” 席彦嘴一撇,蒙眼去拽钟秦的手指:“那我也不能是你的看门狗嘛……” 除开钟秦和邝野,一群刚认识的人已经在纯粹又简单的善意中,称兄道弟成了有幸认识的“江湖朋友”,七倒八歪笑成一团,管他学神还是学渣、校霸还是校园影帝,好像都因为一身蓝白校服而不分彼此了。 告别时,席彦热情宣传了钟秦的流浪动物收容基地,呼吁大家领养代替购买,钟秦这个真正的“主人”反倒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只偶尔点头,不嫌他反客为主,随他起劲儿。 邝野比曾一本他们更有分寸点,单独征求钟秦的意思:“寒假我带他去你们基地帮帮忙。” “嗯,别空手来。”钟秦先应,而后示意旁边聒噪的四毒,很轻一扬眉,“你只带他?” “知道,给你的狗儿子们带点儿旧衣服过冬是吧。”邝野不明确回答,只啧声,而后搂上一旁低头发微信消息的裴屿,催促,“就你会挑重点——裴屿,回去了。” 曾一本住得远,和其余人也都是相反的方向,准备打车走,杨立他们多半还不想落家,一起挤上了曾一本打的车,也不嫌远,集体跑去蹭住,嘴里还嚷嚷着“就兴你蹭我们宿舍啊”。 裴屿目送他们闹闹腾腾来又闹闹腾腾离开,昏暗天色下少年们的笑脸却张扬,傻乐起来连个理由都不需要,是另一种没心没肺的自在,裴屿忽而一怔,也跟着笑笑。 “想什么呢。”邝野轻声问。 “没什么,”裴屿感慨道,“我就是想太多,以后少想点儿。” 邝野嗯了一声,也不多问:“我们也打车回去,这样你可以在我那儿多待一会儿。” “待那么久干嘛,”裴屿哼笑,“……买点儿烧烤。” 周一早读,黄萌提前一点来了教室。 她从后门进来,问了两句裴屿上竞赛课的感受,裴屿回答说:“幸好决定要去。” 黄萌欣慰一笑,拍拍裴屿肩膀,不再多聊,走上讲台。 黄萌让领读课文的课代表停下,宣布了一个消息:“十一月九号是消防安全日,学校安排了消防安全教育。考虑到高三同学课业紧张,他们上午会在学校进行消防演习,而咱们高一高二的同学,要前往兰成区消防支队的训练基地一起接受培训,大家回家后记得告知一下父母。” 教室里立马爆发出欢呼,好好的消防安全培训搞得像秋游一样,黄萌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而后严肃道:“开诚布公地讲,如果换做以前的育才,咱们是肯定没有这种资源的,但其实素质教育和能力教育同样不容忽视,我希望同学们能把玩心收一收,珍惜难得的机会,认真学习相关知识,做对自己、对他人负责的人——这次培训也会纳入班级评优的考核,大家都要重视起来。” 同学们一听能出去整天,都兴奋极了,明白道理但管不住诚实的身体,曾一本朝裴屿挤眉弄眼:“这课啊,能少上一天就少上一天,知足常乐啊!” 裴屿还没来得及调侃,就听黄萌洞悉道:“当然,晚自习照常,课业也不能落下,周五把进度赶上——原定周五的周考取消,卷子就提前发下来布置成作业做吧。” 裴屿一瞥曾一本:“还乐吗?” 曾一本:“……再乐就缺心眼儿了。” 周四清早。 高一井然有序列队上了大巴车,高二……宛如一群脱缰野狗,个别试图模仿气体扩散形式的刺儿头被甄主任提溜着领子扔上了车,封印在班主任身侧。 事实证明曾一本确实缺心眼儿,即使他现在已经“随波逐流”成了个天天咬牙切齿交齐作业的小同学,身负数张试卷仿佛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但周四出发那天,他也还是一副乐不可支的蠢样。 裴屿靠窗坐,警告化身哈士奇的曾一本:“禁止将头手扔出窗外,老实点儿。” 正告完曾一本,裴屿拉开书包,把提前下发的周考卷子拿出来,挑了做起来最快的英语,趁着还没发车不晃,安静做起来。 曾一本痛心疾首,转过去跟杨立他们道:“屿哥彻底金盆洗手,我认为他应该上邝野他们班那辆车。” 裴屿拿安全带把曾一本固定好:“你不应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 曾一本抬手给自己的嘴巴上了道拉链,短暂闭上了狗嘴。 明德这回联系的消防培训基地在市郊,各类训练设施既是消防战士们平时日常锻炼会用到的,也提供给中学甚至高校学生用于安全教育,基地有一套完备的培训流程。 也因此地方稍远,车程四十分钟左右。 前二十分钟,大家都鼓动文娱委员领头唱歌,于璐是个大方的女孩儿,也不推脱,顺带还把好朋友常婷一起叫起来。 说要唱歌,一时也不知道唱什么好——于璐灵光一闪,蓦地想起学校早间广播的早读铃声,便起了个头带着大家唱道:“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每一次哭,又笑着奔跑,一边失去,一边在寻找,明天你好,声音多渺小,却提醒我,勇敢是什么……” 裴屿笔尖一顿,被情绪饱满的合唱牵走心神。 那些各自迥异的声音高低不一,水平也参差极了,混在一起却是这样清澈又圆融。 第59章 裴屿没由来想起了五中校训中的两句:德爱礼智、学比山成。 裴屿嘴角很轻地扬起,大概受名校氛围感染的也不只有他一个人吧。 第32章 五脏俱在 揣在兜里的手机一震,裴屿谨防黄萌的视线,偷偷摸出来看。 [旷野]:[我们到了] 裴屿把做完的英语卷子一拢一收,伸了个舒坦的懒腰。 曾一本欠儿欠儿地问:“屿哥,终于写不动啦?” 裴屿说:“快到地方了,把你那堆零食渣捡一捡。” “哦,好,”曾一本边捡垃圾边问,“你咋知道快到了,我看这周围什么都没有啊。” 裴屿把手机重新揣好:“我有通风报信的。” “邝野他们先到了是吧,”曾一本难得对裴屿的话无障碍理解,“不知道今天还跟高一的一块儿训不。” 大概曾一本是个乌鸦嘴,一整个上午,高一高二都是分开进行培训的,高一听讲座的时候高二在参观基地设施,高一过来对着消防车叹为观止时高二再换过去打瞌睡。 直到中午发盒饭,裴屿都没能跟邝野打上照面。 基地食堂地方有限,大家都在作训场上席地而坐,无论男生女生都盘腿端着盒饭吃,竟也不觉得辛苦,反而有种别样的氛围,想来无论多少年后都值得回忆。 趁班里清洁委员带头收拾餐盒时,裴屿才又得空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有邝野见缝插针发来的消息。 [旷野]:[想回去上体育] [旷野]:[不如跟你打羽毛球] 裴屿莫名空荡了一上午的心情就奇妙地落回了实处。 条件有限,中午没办法午休,大家就在原地自由休息了一会儿,大约半小时后,作为教官的消防战士们就回到各自带的班级,一个人带两个班,往新的作训场地走去。 同学们并未因为没睡午觉就没精打采,反而愈发兴高采烈——接下来的项目,要轮到学生们亲身上阵! 这个时候,高一高二才得全部集合,面对面分年级坐在训练场两岸,中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 裴屿终于眺过人群,看见了落在高一一班男生队列末尾的邝野,碰巧邝野也朝裴屿看过来,还笑着挥挥手,向裴屿做了个口型:“想我没有。” 但裴屿大概率是看不清的。 “在开始下午的训练之前,咱们先热热身、活跃一下气氛。”指战员手拿扩音喇叭,示意他身后的训练设施,“看见这些墙体没有?咱们两个年级的同学要不要来比比身手啊!” “喔——” “要——” 学生们骤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看向训练场上的几面墙体,那些墙体高低不一,战士们平日练习翻越会用到,一边地面上放有短梯,大概是专门给学生们准备的。 “这样,高一和高二分别以班级为单位出小队,每个小队五个人,咱们组织一次翻墙接力!小队计总时长、年级计平均总时长,时间短的获胜!”指战员高声说,“我知道高二的班级比高一多,计平均有点吃亏啊,高二的学长学姐们——能不能让着学弟学妹——!” 以曾一本几人为代表的高二生带头起哄,扯着嗓子洪亮道:“能——!” 指战员又转身扭头冲另一侧高一的阵地喊:“高一的学弟学妹们——你们需不需要他们让——?” 出乎意料,高一那群羊羔崽居然一改温顺面貌,山呼海啸朝高二吼回来:“不需要——!” “好!给各班五分钟时间商量!原地坐下!”指战员指挥说,“五分钟后,自愿报名参加接力赛的班级小队出列!有女生参加的班级加分奖励!计时开始!” 普通女同学的身体素质大多不比女战士,指战员给加分,奖励的是女孩儿们勇于挑战、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气和拼劲。 裴屿正准备休息休息瞧热闹,结果屁股还没挨地,就被曾一本和杨立猛地一把架住了两边胳膊。 四毒凑热闹等不到下一轮,率先朝站在班级最前的黄萌吼道:“黄老!我们五个报名!代表我们高二一班参加接力赛!” 裴屿嘴角一抽:“你们别他妈代表我!” 但黄萌已经欣然应允,其余同学热烈鼓掌还带起哄,裴屿也拉不下脸说自己不去。 曾一本一蹭鼻子,像个被夹道欢迎的英雄似的,和兄弟们勾肩搭背出了列,而女同学队伍中,于璐眼尖看见自己班上的“志愿者”是全年级第一个出列的,赶紧组织身后的女生们高声呐喊—— “高二一班的帅哥们加油——!” “卧槽……”曾一本被吼得一哆嗦,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感觉这辈子没这么光荣过。 裴屿让这群中二小子闹得头皮发麻,但在当下的气氛里,裴屿竟然不觉得尴尬,反倒有点跃跃欲试。 他如有所感抬头望向高一一班,邝野果然也已经站起来,代表他的班级出列,站到了队伍最前方。 深秋的阳光干爽而不灼人,映在少年人眼睛里却那样的亮。 裴屿他们把手机交给同学保管,脚踩指战员响亮尖锐的哨声,昂扬朝作训场内走去。 高一八个小队,没有任何一个班级缺席,这让高二的混子们有些意外,忽然就对这群“书呆子”另眼相看起来。 而高二也只出了八个班,但以高二十班最为瞩目,她们是清一色的女孩儿,各个挺拔干练,手长脚长往场地上一站,比男生们可好看多了!高高的马尾束扎起来,有的发尾还带着一点曲卷,好像把阳光都裹进了发丝里—— 第60章 曾一本惊呼:“我去!十班姐姐们!帅啊!” 那些曾因化妆烫头被老师贴上另类标签的女孩儿们,露出了她们不加粉饰也足够动人的青春面孔。 两个年级的学生们集合在指战员周围,指战员找了两三个战士,对要参加接力赛的同学们进行了十五分钟的辅导,并且说:“不要怕,身体都活动开!一会儿选最矮的墙体,我们在底下护着,地上都铺了厚垫,摔不了,但切忌盲目求快,安全第一!” 十五分钟后,指战员选了两面并列的墙体,二米二高,是所有墙体中最矮也最安全的,高一高二各用一面,墙体两侧对着坐在两岸的学生们,能让大家清楚看见攀墙和落地的全过程。 指战员向观战的同学们解释规则:“很简单,我们以小队为单位,队内,不管是一个个上也好,团队协作也好,五个人都落地停止计时,算一组的成绩,辅助的工具梯用不用都可以,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指战员吹哨示意,又一挥手:“高一一班,高二一班,到出发线上预备!” 五毒听从指挥来到墙根底下,曾一本几人摩拳擦掌——翻墙去校外上网是每个混子的必备技能,看家本领还能输给高一那群大脑袋吗?这可比原先育才的校墙矮多了! 裴屿挽起袖子,提醒:“按刚才商量的来,别大意,小心摔了,丢不起那个人。” 最壮实的熊俊杰已经稳稳当当端起梯子,一腿靠前屈起,是个蓄势待发的姿势,只等指战员吹哨,他就可以在商量好的时机冲出去把梯子架好,成为他兄弟们最敦实的基底:“屿哥,放心吧!” 指战员的手已经高高举起,裴屿的心跳声在读秒,短暂的时间,他居然腾出一秒朝隔壁看了一眼——高一一班的梯子由两个小同学一人扶住一边,他们也已经按照他们的战术做好了预备姿势。 邝野站在最前面,身影刀削似的,立在那里开了刃一般锋利。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迎着裴屿的视线抬手往墙顶一指,又轻狂、又挑衅。 “?——!” 刺耳哨声尖锐响起,熊俊杰却没有第一时间就扛着梯子就冲出去,第一个越线而出的人是裴屿! 出发线离墙根很近,才短短几步助跑而已,他竟然可以跳得那样高,像一只腾空而起的矫健豹猫,灵巧又轻盈,他看似纤细的五指有力绷紧,毫不费力扣住了墙顶边沿,从指节到小臂绷出一道道利落线条,脚在粗糙墙面上借力一蹬,眨眼人已经落在了墙顶! 而另一边,邝野毫无疑问也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和裴屿一样完全无需借助梯子。 他敏捷有力,爆发力极强,仗着身高优越飞身而上扒住墙沿,衣袖下的大臂肌肉结实而坚硬地隆起,双臂引体猛地往上一带,腰腹核心也同时发力,脚只在墙面上轻巧借力,进而手掌一撑,居然就这么上去了! 墙体厚度大概与肩同宽,只三秒不到,裴屿和邝野在尖叫呐喊声中利落无比地站稳又蹲下,他们迅速而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眼睛里都带着张扬的锐气,而后他们同一时间朝墙体下伸出手—— “来!” “上!” 排在第二个出发的同学都同时动了! 曾一本跳起来,怕裴屿重心不稳,他先一手捞住墙顶,再用另一手握住裴屿,像上楼梯似的蹬蹬蹬就窜了上去,邝野那边的情况也如出一辙。 接下来开始不一样了。 裴屿这边,熊俊杰的梯子已经搭上墙沿,他人站在梯子背后稳稳把住,个子稍矮但体重轻、身手敏捷的杨立和文武三两步踩梯而上,之后二人率先转身跃下墙,腾出墙顶的空间,熊俊杰扔了梯子,裴屿和曾一本各伸一手接应,把一百四十多斤的小伙子硬生生拽了起来! 邝野那边安排两个小同学扶梯子,让最壮的先上去和邝野一左一右往上拉人,也非常快。 伙伴们争分夺秒跳下去,裴屿避免拥挤,是最后一个,他等待时甚至悠哉地坐在墙沿上,等其余人都落地,他才轻飘飘地一跃而下。 邝野在不远处,陪他一起失重,追着他飞了片刻。 “高二一班牛比!” 结束的哨声前后吹响,高二一班在鼎沸的叫好声中以微弱优势拔得头筹,曾一本几人当即跳了起来。 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和混子的“原则”一样玄乎。 但这瞬,难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从头顶沉淀进胸腔、蔓延到少年们身体的各个角落,仿佛他们不再是五毒俱全,而是“五脏俱在”—— 情出肺腑、肝胆相照,还有一颗赤诚干净的少年心。 后面一组开始准备,清场的短暂时间,高一高二十个人聚拢起来,没谁不服气,反而相互拍拍肩膀、打打招呼,“混子”和“尖子”的界线不再分明。 邝野趁人群汇集,一把搂过裴屿脖颈,修长手指按上裴屿的头侧,往自己这边一带—— 他声音染着未褪尽的兴奋:“屿哥,很帅啊。” 第33章 牵我一下 裴屿嫌弃地拍掉邝野的手:“脏不脏就往我脸上糊,拿开。” 邝野一把抓住裴屿的手腕。 他不拉裴屿过来,而是自己把脸凑上去,轻轻贴在裴屿掌心一蹭,声音低下来故作可怜:“屿哥,我都不嫌你呢。” 或许是刚才的运动量对于邝野来说不算大的缘故,也可能是裴屿掌心太烫——裴屿“被迫”碰到邝野的脸颊,感觉有一丝丝凉,指尖刚好搭上邝野的鼻梁,能摸到那一小截笔直高挺的骨头。 第61章 裴屿的手其实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但裴屿不动声色地藏好悸动,顺手拍拍邝野的脸:“多厚啊。” 邝野撇撇嘴,本想表达不满,薄薄的嘴唇却不小心从裴屿掌根处擦碰而过,很轻很轻,裴屿的皮肤像被风亲了一下。 裴屿和邝野同时一愣。 “……咳。”邝野蓦地撒开手。 裴屿移开视线,把手揣进裤兜,手指悄悄蜷缩起来。 “那,”邝野蹭蹭鼻子,好像接触过裴屿的地方都变得痒,“我先回班上了。” “滚蛋。”裴屿睨他一眼说。 让同学们振奋精神的翻墙接力其实很快就结束了,每组平均下来的用时都极短,可见大家齐心协力时就像一组组同向的矢量。 裴屿并不如何关心这次热场子的小比赛究竟是谁赢了,那些欢呼居然不比他的心跳声喧闹。 “……啧。”裴屿拽了拽自己发烫的耳垂,喃声骂道,“动手动脚的,傻比邝野。” 学生队伍重新整队,分散前往不同的培训地点。 下午两点,高一高二各自的一二班,准时在一处四四方方的矮平房前集合。 因为列队时,两个年级都各成纵列,二班接在一班尾巴上,以此类推,所以裴屿在指定地点站定时,邝野就站在他隔壁班,离他很近。 裴屿目不斜视,却总感觉有根神经长出触角,无法无天从他身上伸出来,飘过几颗不相干的人头,精准无误和邝野的视线黏在一起,让他不必回头也感受到邝野在看他。 指战员的讲解稍微集中了裴屿涣散到别处去的注意力:“大家现在看见的这栋建筑,占地面积大约比拟一个中小型电影院,是我们模拟的火灾现场,里面弥漫着烟雾——啊当然是无毒的,只有逃生应急指示灯,还放置了一些障碍物来充当倒塌的设备设施,接下来,我们要分组进去,进行事故逃生演练。” “大家可以看到,入口一共有四个,对应四条路径,中间两两路径汇合,到背面去,有两个出口。一会儿,咱们所有同学分成四队,每队去一个入口,一次进十个人,五男五女,最后一组不足十人的话就有多少进多少。” 清点完人数后,两个年级四个班,对应四条路径,各自听从指挥去到入口前列队。 两个年级都是一班在前二班在后,指战员领人去入口时,高一高二就刚好岔开,1、2号入口对应一班,3、4号入口对应二班—— 邝野和裴屿短暂并肩,说:“等下我们这两条路应该会汇合吧?学长,你要不要等我。” “你怕黑?”裴屿调侃回去,却莫名像虚张声势。 邝野没说是不是,只眨眼笑了笑。 “卧槽,这场地牛逼,仿真啊!” “也不知道里面路好不好走,不会跟迷宫似的出不来吧?” “那应该不至于,多半有红外摄像头,安全还是安全。” 不止曾一本他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所有同学们几乎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形式的逃生演练,又激动又紧张,也无从想象场地里面什么样,连个地图都没有,心里多少有些打鼓。 裴屿心跳加快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每个入口前都安排了一位消防战士给学生们强调要点。 在正式开始分组演习前,消防战士说:“请大家好好回忆上午讲座提到的疏散知识,进去以后务必跟着绿色的逃生应急标识走,带队的同学速保持速度,不要使劲冲,注意脚下!如果有人跌倒,马上高声提示周围的同学!紧急情况立刻用对讲机呼救!” “不能对里面的设施进行搬动和挪位,遇到路障只能够避让和绕行!但和逃生有关的物品,是可以使用的。准备好了吗?列队——” 裴屿个高,排在队伍末尾,杨立和文武原本应该站在前面,但一看列队没有军训那么严格,就缩到了后面来。 他们班男生30,女生27,得分六组,五毒刚好扎堆,再带于璐和常婷这两个和别人换位过来的女生——因为于璐勉强算是和五毒关系好点儿,常婷和于璐捆绑,一行人作为最后不足十人的一组进去。 四个入口的第一组都开始放人,裴屿看了眼杨立的手表。 出口处应该也有消防战士在,等学生们都出来后,就用对讲告知入口,入口再放人,裴屿大概掐了下时间,这个过程其实不长,也就三五分钟,看来里面也不会太难走。 但轮到裴屿也差不多得二十多分钟后。 百无聊赖排队时,裴屿有意无意偏头数了数邝野他们班的人数,也得分六组,第六组只剩下一个男生两个女生。 个子最高的邝野刚巧落单。 等待时无需肃静,周围同学们插科打诨,时间也不算难捱。 终于轮到他们,曾一本兴致勃勃往里冲,还得了消防战士一个口头警告。 裴屿慢悠悠落在队伍最后,让两个女生先进,顺便嘱咐带头的杨立:“把曾一本拦住了,别让他撒手没。” 曾一本嘶一声:“屿哥,是不又内涵我呢?” 进门前,裴屿瞥了几米开外的2号门一眼。 邝野那边一共只有三个人,不能人多壮胆,邝野总不能让女生在前面打头摸路,应该会一路带着她们俩出去。 人少也有优势,走得肯定比人多的队伍快。 裴屿收回视线不再看,心想:“不需要我等的吧。” 第62章 进去后,入口门一关,光线骤然变暗,还弥漫着烟气。 “嗳我去,好他妈黑!” “哇,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吓人啊!” “这烟真的没毒?咳咳,我咋觉得有点呛人?” “你一烟枪说人家呛?” “应急照明也太暗了,这玩意儿也能叫灯?” “让你看逃生标识!” “在哪儿呢!” “墙边!你他妈眼睛里是看不见一点绿色啊!” …… 只听细微的、啪的一声—— “卧槽哪儿亮了!吓老子一跳!” 裴屿像那四个弱智儿童的保姆一样,压队走在最后打开手电筒:“进门手边架子上一整筐的手电筒,还做了荧光标记,眼睛也不全是用来寻找绿色的,偶尔还拿来抓瞎是吧。” 裴屿顺手在筐里拿了三个手电筒,递了两个给于璐和常婷,于璐留了一个和常婷搭伙用,剩下一个传去给了带头的人。 而且那筐里不仅有手电筒,还有单片包装的湿纸巾,大概是想让他们模拟湿毛巾捂住口鼻,裴屿也拿了几个,挨着往前传过去。 “小心点儿!”杨立瓮声瓮气,估计是真把鼻子嘴巴捂得严严实实,他喊道,“前面有网!好像是那种防高空坠物的保护网,耷拉下来了,大家猫腰走!” 裴屿心里好笑,讲道理他们从一进来就该猫腰走。 如裴屿猜测,里面的路径果然不算复杂,路也比想象中宽敞,两三人并行完全没问题,很快就走到一处交汇口。 杨立提醒说:“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我们等等他们一起吧!” 事实上逃生是不该等人的,但裴屿还是顺势停下脚步。 裴屿把手电筒的光束打在通道口,心里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邝野刻意放慢了脚步,怎么三个人这会儿才刚到这里。 但裴屿没想到,先从通道口猫腰出来的是那两个女生。 杨立问:“就你们俩?” 女生们摇摇头:“邝……我们班还有个人在后面,他跟上了吗?” “不会是邝野吧?我去,这家伙属乌龟的啊,这么磨蹭!”曾一本一越上前,冲着通道里面大喊,“邝野——人呢——” 裴屿微微蹙眉,不等其余人反应过来,扔下一句“你们先走,我去找下他”,便独自拐弯进了隔壁通道返回,也没顾上同伴的呼喊,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见邝野摸着墙根慢慢吞吞走了过来。 手电筒一晃,邝野眯了眯才看清来人,旋即笑了:“裴屿,等我啊。” 裴屿想起来了。 邝野不是怕黑。 裴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朝邝野走过去,借手电筒光线把邝野从头打量到脚,确认他没摔跤,才说:“……真的夜盲?” 邝野点点头:“嗯呐。” 想必邝野也没看见进门那一筐手电筒,一路除了点聊胜于无的“绿色”,基本两眼一抹黑过来的。 裴屿眉头皱起来就松不开了:“不早说,你跟我走。” “早说了啊。”邝野走在裴屿身侧,问了句,“他们接到我们班那两个女生了吗?” “嗯。”裴屿顿了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说,“还有功夫担心别人,管好你自己。” 很快,裴屿带着邝野重新朝大部队的方向走——杨立他们先一步行进起来,是于璐理智地提示说逃生演习,时间就是生命,不能停下来也不要阻碍别人的逃生通道。 裴屿远远能听见前面那群人一惊一乍的声音,但他没有追上去的想法。 他慢下脚步,配合邝野的步子:“慢点走,没事。” “我也可以走快一点,”邝野话音一顿,在伸手勉强能见五指的光线下,把手伸出来递给裴屿,“嗯……要不你……牵我一下?” 裴屿左边胳膊被邝野的小臂轻轻抵住。 低头一看,邝野正朝他摊开手掌。 “……”裴屿啧声移开视线,“你怎么不让我拿个链子把你拴上。” “条件有限,我浑身上下能当链子用的就只有裤腰……”带字没能说出口,邝野就哑声顿住了。 裴屿握住了邝野收回去的手。 不是抓住邝野的手腕,是和邝野手心贴手心,交握在一起。 裴屿掌心温热,指尖却凉,只有裴屿自己知道,他是在紧张。 “你……” 邝野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被裴屿打断:“你闭嘴。” 邝野就真的安分了半晌—— 但也只有半晌。 他手指不老实地挪动,像要挣脱,又像要贴得更紧,弄得裴屿心尖发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能不能别他妈乱动……” “屿哥,”邝野把自己的手指挤进裴屿指缝,硬朗的骨节都相贴,重复说了一遍,但意味好像不同,“牵我一下。” 裴屿没甩开让他滚蛋。 裴屿指尖磨磨蹭蹭一蜷,鬼使神差轻轻回握他。 第34章 应季而开 后面的路,邝野一直都很安静,还出奇乖巧,裴屿让往东,他就绝不往西。 “弯腰。” “好。” “抬腿。” “行。” “撞到头了?” “嗯。” “撞傻了?” “嗯呐。” …… 一路话不多,大多时候是裴屿简短指示,邝野完全照做,偶尔裴屿要嘲讽一两句,邝野不会恼羞成怒,反而会给裴屿卖个乖,再在裴屿手上搞点小动作,比如并紧指根,故意夹一夹裴屿的骨头。 第63章 裴屿觉得他像牵着一只令行禁止的大型犬,看上去好像很威风,其实不仅听话,还有点黏人、有点爱撒娇。 裴屿短暂分心想了想自己的手掌容不容易出汗,循着记忆得到否定答案时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两个字,“还好”,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到底好在哪儿。 裴屿不自觉动了动手,邝野却像预防他会脱开一样,蓦地收紧手指:“屿哥,别松。” 裴屿别别扭扭任邝野钳着,终于有了清晰实感,自己不是在乐于助人、给人当拐棍—— 他是在和邝野牵手。 出口已经能看见了,门开着,有一些敞亮的光透进来,邝野其实可以看清路了,裴屿也知道他能看清。 但裴屿和邝野都没有松开手,一个装瞎,一个装哑,走得拖拉极了。 裴屿听见曾一本那大嗓门嚷嚷的声音:“教官,我们还有两个人没出来!进去之前不知道,一个有生理疾病!另一个找他去了!” 有生理疾病的邝野:“……” 裴屿嗤笑,慢悠悠走近出口:“找着了。” “屿哥,可算出来了!”虽然裴屿和邝野只是迟了两分钟,但操心的曾一本还是松了口气,他低头一看,就看见裴屿和邝野相扣的手指,一噎,“你俩这是……” 裴屿面无表情扔了邝野的手:“我遛狗,这狗有生理疾病。” 邝野没脸没皮,欣然适应他的新身份:“那你牵我去上个厕所应该可以的吧。” 裴屿:“……” 曾一本大惊失色:“你俩是盲犬和导盲人啊?” 裴屿和邝野是最后从通道里出来的,人到齐后,四个班就可以集合前往下一个培训地点了。 裴屿正要回到曾一本他们的人堆里去,邝野忽然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裴屿,你刚刚怎么一看到别人就扔开我的手呢……你是不是觉得不好?那我下回注意避着人。” “松开你的时候没发表意见,现在就别他妈翻账。”裴屿睨邝野一眼,“滚去上你的厕所。” 邝野眨眨眼,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说‘没有下回’。” 裴屿顿了顿,半天吐出一句“你不想有下回,那就没有”。 裴屿红着耳朵走了,还跟曾一本说是让烟给憋的,天真无邪的曾一本同学完全相信他们屿哥。 邝野盯着裴屿离开的身影看了一小会儿,心道:“我当然想啊。” 后面的培训项目,裴屿偶尔能遇到邝野他们班,多数时候不在一起。 邝野残留在他手上的干燥温度却让他难以消解地颤栗,他的手像握了两个小时的拍子,软绵、微微地发抖,控制不住,从手指一路麻上心尖,这股劲头还有继续往脑子里去的趋势。 裴屿陷入到“下意识四处找他”和“我为什么要找他”的纠结当中,耳边反反复复回放的全是邝野的茶言茶语,他全程都把手揣在兜里,好像这样就能把来势汹汹的心动掩人耳目藏起来。 怎么办。 林亚男女士是个乌鸦嘴,他自己也是。 同性恋这不就真的“传染”了。 邝野身边也有这种“榜样”吗? 还是说天才少年连这也能自学成才? 裴屿心不在焉,一直胡思乱想,一会儿想邝野是什么意思,一会儿想邝野又会认为他刚才的举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连他们以后如何相处、早恋会不会影响学习这种事都未雨绸缪地想了。 回学校路上,裴屿强迫自己拿出数学周练卷来做,转移注意力,但裴屿看着那些题,耳畔全是邝野讲题时的语气,脑海里也全是邝野握笔的手。 裴屿这才发觉,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可能是某次体育课热络的搭肩,可能是某个周末阳光打在那人身上又在他纸页投下倾斜的影子,可能是某次一起骑行带起风又惊起层叠的草浪…… 他就把邝野英朗的眉眼、邝野笔挺的背脊,邝野拿腔拿调的声音、邝野狡黠戏谑的笑容,一一都悄悄印在心里。 曾一本他们折腾一天,开始呼呼大睡。 裴屿心烦意乱把卷子揉回书包,兜帽一戴闭目养神,喃道:“第一眼我就知道了,这人是真的很会烦人……” 回到学校,大家的意见都是在校外吃个饭,裴屿一个人去了学校食堂,多少有点儿避开遇见邝野的意思。 他想起邝野玩笑他甩开牵着的手的那句话,从心底萌生一点胆怯和条件反射要自我保护的想法。 可下一秒,他又记起邝野那句“一腔愚勇”的评价,便从一片怯懦和退缩的荆棘中挣扎开出一朵名为渴望的野花。 这朵野花是在春日里应季而开的。 裴屿从食堂打包了盒饭,慢慢吞吞经过高一一班,溜溜达达往楼上走。 然后他在四楼走廊上顿住脚步,稍微隔着一点距离,去看站在他们班后门的那个人。 太阳仿佛是要在西沉之前,把它所有的光热都散给这个世界,余晖气势磅礴地铺满了整个廊间,玻璃窗变成火烧云海。 瓷白的墙砖被染成橙红色,高挑少年的身影也好像是橙红色的,带着浪漫又热烈的气息。 他像西方若木神树,肩膀上栖着一只归巢的金乌。 “邝野。”裴屿轻轻喊道。 “刚才在校外碰到曾一本,你没跟他们在一起,”邝野应声朝裴屿看过来,扬眉一笑,把手里的两份盒饭往上提了提,示意,“我就回来找你。” 第64章 这是邝野第二次从校外打包两份一样的饭菜回学校,上一次是开学家长会,白钰急匆匆离开,没有和他一起吃,他也吃得不开心。 “屿哥,”邝野不请自来,“一起吃饭吗?” 裴屿啧声,抬脚走进教室:“买多了。” 邝野就跟进去,回自己家似的进了高二一班教室,一回生二回熟拽过曾一本的板凳,又和裴屿分享一张桌子。他一边把两个人买的三份盒饭打开摆放好,一边打趣:“学长,你看你,就买一份,都没想着我。” 裴屿抬眼:“你说不就行了,说的话我就买你的。发消息,打电话,哪一个不会,我教你?” 邝野愣了两秒,才接过裴屿递给他的一次性筷子,还示好一样捏捏裴屿的骨节:“哦。” 裴屿对邝野这副呆样的评价是:“傻比。” 曾一本同学早已对邝野会出现在他们教室里这件事见怪不怪,并且已经不会再和邝野玩抢板凳的游戏,会直接搬来备用板凳坐下。 邝野憋着笑,偏头靠近裴屿耳侧:“他真是熟练得令人心痛。” 裴屿不买账,把邝野脑袋推开:“心痛你就滚回你们班去。” “我不回,才刚来就让我走。早知道我带本书上来,”离晚课开始大概还有十分钟,邝野赖着不走,随手抽了裴屿一本书,“开个知识点盲盒,随便学点儿你们的吧——看看我够不够幸运,抽到你不会的我就教你。” 裴屿没好气:“随便开个盲盒都是我不会的,你的幸运建立在我的不学无术上是吧?闭嘴,谁要你讲。” 还有两分钟打铃时,黄萌提前来了教室,从后门进来,看见邝野在并没有太过意外,也暂时没有把人吆喝走的意思。 邝野在给曾一本讲一个简单的语法,黄萌心想,这个孩子的影响力逐渐以裴屿为点扩散开来,还有些欣慰—— 结果就听邝野这位特别会忽悠学渣的尖子生说:“数学什么的,不会就算了,你看那些欧美人,大学才学我们初高中学的东西,为什么?没我们聪明呗,但你看他们的英语就都还可以。” 曾一本狐疑:“英语那不是他们母语吗?” 邝野忽悠人不打草稿,一本正经:“汉语还是你的母语呢,你上回月考语文几分?我听裴屿说,五十几吧,说明什么,语文难啊,母语和母语它也不一样,中国人比他们聪明,你英语就肯定能考得比语文高,不高不是中国人……” 曾一本没往细里想,也想不懂,当场就给忽悠瘸了:“怪不得我看这个语法它有点眉清目秀的……” 邝野:“嗳,对咯。” 裴屿:“……” 怎么暂时禁止这人给自己讲题之后,这人就跑去报复性指导曾一本了。 “对什么对,胡闹,”黄萌哭笑不得,轻轻拿书拍了拍邝野肩膀,“回你们班去。” 黄萌走去讲台。 曾一本被洗了脑一样念叨“还得是你中国爹最他妈的聪明”。 邝野一脸无辜站起身,又向裴屿做口型:“我走了。” 裴屿看着曾一本那蠢样,压着声音笑骂邝野:“赶紧滚蛋。” 邝野依言滚了——但也没完全滚。 邝野前脚刚迈出教室门,后脚裴屿桌肚里的手机就嗡嗡一震。 裴屿拿书挡着,看消息回消息都像做贼。 [旷野]:[学长,晚上能和你一起放学吗] [山与]:[你不是走学校后门吗] [旷野]:[今天开始就走前门了] [山与]:[搞什么,绕路干嘛] [旷野]:[锻炼身体] 裴屿看见“锻炼身体”这四个字,微微扬眉,继续敲字。 [山与]:[再问一遍] [山与]:[绕路干嘛] 邝野就把“锻炼身体”那条消息撤回了,又重新发来两条。 [旷野]:[我重说] [旷野]:[我想送你回家] 裴屿默默把手机屏幕反放回桌肚里,然后摊开一本不知道什么学科的书,还拿倒了——缓缓扣在了自己发热的脸上:“……靠。” 作者有话说: 不甜不是时巨长 第35章 秘密约会 放学,杨立他们三个住校的还得再上一堂自习,裴屿和曾一本两个走读的收拾了书包,从楼上下来。 裴屿面色正常和曾一本聊天——主要是曾一本自己就能叭叭说半天,裴屿面上不显,心思早就悄悄飞走了,去想邝野会在哪里等他,是会在座位上坐着等他去叫,还是会等在高一一班门口。 想着想着,到了二楼拐角,曾一本忽然咦了一声:“邝野?你往楼上走干嘛?” 裴屿心里咯噔一声,都怀疑是自己一脚踩空,下意识伸手扶了栏杆。 他蓦地抬起方才只低头看脚下楼梯的眼睛,看见邝野离自己仅几步之遥——不在座位上,也不在班级门口,而是直接上来找他了。 邝野笑了笑,上前两步,又转身站在裴屿身边,看似是在回答曾一本:“不干嘛,现在不用上去了,我们走吧。” 曾一本:“?” 并不懂。 曾一本要在学校前门口的公交车站坐车回家,他过街,裴屿沿街走,邝野就陪着裴屿。 临分别前,曾一本总算回过味来了:“卧槽,邝野,你是专门来等屿哥放学的?这是干嘛,弥补一下白天没一直腻在一块儿的遗憾吗?你小子夸张了啊!跳级到我们班来得了!” 第65章 “到我们班来那是跳级吗?那是学业水平跳崖。”裴屿随口嘲讽一句,摆摆手走了,“赶你的车去吧。” 曾一本眼里的裴屿一如既往并无不妥,只有邝野能感受到裴屿微妙的不自然。 那双着急撇开视线的眼睛…… “刀口舔血”的裴屿学长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邝野赶紧告别曾一本追上裴屿,因为裴屿不自在,也连累他跟着一起心跳加快。 明明只是同路走一段而已,周围那么多学生,嘈杂的欢声笑语、小商贩摊子上的烧烤香几乎把他们包裹起来,但邝野就是觉得熙攘人群里藏有一份美好的暧昧,是只属于他和裴屿两个人的。 “学长,”邝野按了按胸口,“我好紧张啊。” 裴屿觉得邝野这个人,总是“恶人先告状”。 把气氛搞成这样的到底是谁? 裴屿心里怦然,嘴上越发不依不饶:“闭嘴可以缓解紧张。” 邝野短暂地闭了嘴,但抬起胳膊,自然无比地环住裴屿的脖颈,想了想还是说:“屿哥,我其实想牵手。” 裴屿勉勉强强绷住表情:“我看你是想挨打。” 邝野就在他耳边很轻地笑了一声,一偏头,额角就碰过裴屿的头发,带起窸窣的痒:“你上次说我不想的话就没下回,那我要是想……是不是就可以有下回了?” 裴屿哼笑一声:“你充分必要条件怎么学的,双子星明德分星。” 邝野:“……” 校门外这条街只有这么长,其实一眼就能望到头,裴屿理智上认为这一小截路没有相送的必要,但他的心却和脑袋南辕北辙,每次心泵向大脑供血时都在告诉他,他很想每天都这样,和邝野一起回家。 裴屿要在前面路口过街拐弯,邝野绕回学校后门的话,要走另一边。 裴屿停下来,收拾起前所未有的、微妙而矫情的不舍:“就到这儿吧,我走那边,你赶紧回去。” 邝野没点头,只把胳膊从裴屿肩膀上拿下来,但人站着没动。 见邝野没说什么,裴屿就率先转身,迈开腿走了两步。 然后他停住,侧身回头,冲动地应允邝野:“可以,你可以有下回。” 邝野一愣,裴屿赶紧收回视线,趁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忙不迭走了。 裴屿把脚步踩在自己的心跳声上,所以步伐变得越来越快。 但不多时,裴屿就被另一道更加急促的脚步声追上,他肩膀一沉,脖颈上环过一条熟悉的手臂,邝野不依不饶:“再走一段。” 裴屿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或许啧了一声以控诉邝野的黏人,但裴屿没有拒绝邝野。 拐进街巷,就不如校门口灯火通明了,昏黄路灯给高挑少年的身影蒙上一层温暖而柔软的光。 裴屿抬起靠近邝野那侧的手臂,看起来就像是不经意回过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邝野松松揽着裴屿,垂搭在裴屿锁骨前的手却趁机勾住裴屿送上门来的指尖,一下下隐秘地,用拇指指腹去挨个摩挲裴屿的指甲。 裴屿偏过头,鼻尖就在邝野手腕突起的骨头上若有如无地碰了碰。 能看见小区门的时候,裴屿停下来。 从学校回家的路,裴屿总是觉得短暂。 平时是因为不想回家,好像没走两步路就到了。 现在是因为不想把指尖从邝野微热掌心里抽走,可越是不舍,时间就越要提醒他该回去了。 “邝野,”裴屿站在街角的一小片阴影里,像要把自己藏起来,说话时语气都轻了许多,“如果我这会儿再陪你走回去,会不会显得很傻比。” “听上去有点儿。”邝野低声地笑。裴屿垂着眼睫,邝野第一次得偿所愿,屈起食指试探着贴了贴裴屿眼皮上的小痣,“学长,回家吧。” 裴屿应激地一合眼,就着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姿势,带着点黏黏糊糊的鼻音,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二天周五,裴屿从早上醒过来那刻起,脑子里就会偶尔闪过关于邝野的事。 早上起来要先看一眼手机上有没有邝野的消息——其实一直以来他和邝野的闲聊都穿插在讲题间隙中,好像也从没有过什么时候是特意为了闲聊而相互发消息的。 裴屿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种从未发生过的现象称之为“默契”,但他确实在睁眼便见到邝野发来毫无意义的“早安”时,感到难以言喻的开心和憧憬。 不过一整天邝野都没有再见缝插针地提起过“送裴屿回家”这件事,裴屿在“主动问”和“再等等”之间,很怂地选择了后者,明明他在教训邝野有话直说时不是这种磨磨唧唧的态度——没想到他也有对人对己双标的一天。 他忽然有点儿理解邝野上次为什么不直接发个消息让他帮忙买饭一起吃了。 这种事情……总希望对方能主动想到、主动提出。 “矫情死了。”裴屿喃声嘀咕一句,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 “屿哥,你自己在那儿念叨啥呢?”下了晚自习,曾一本一颗大头探过来,“还没收拾好啊?” 裴屿看着书桌上一片乱七八糟的书和作业,像点兵点将没点出个所以然一样,脑子里也乱糟糟的,随口嗯声:“还没想好带哪本回家宠幸,我再挑挑。” “噫……那你慢慢挑吧,我是无福消受这些数理化妃!”曾一本乐颠颠地说,“那我不等你了,我爸今天开车来接我,校门口不让停车,我得快点儿下去。” 第66章 裴屿点点头让曾一本快去,然后自己又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磨蹭了一会儿。 直到邝野从高二一班后门进来,坐在曾一本放得歪歪扭扭的板凳上。他一手撑着下巴看向貌似很忙但其实无所事事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的裴屿,也不催促,裴屿那些轻飘飘的思绪才落回地面。 裴屿浅咳一声,回过神来有点为自己这种试探一样的奇怪行为感到羞耻,佯装没事人一样道:“走吧。” 邝野没问裴屿今天怎么迟了,也不介意逆着人流爬了个四楼,只是应声站起来,翻看几下裴屿桌面上剩下的辅导材料:“学长,物理化学不带吗?明天周六,上完竞赛要去我家秘密约会哦?” 裴屿:“……” 裴屿面无表情但心脏狂跳:“太沉,懒得背,不约。” 邝野直接就把裴屿那两本据说很沉的辅导书装进自己书包:“我帮你背,书包沉吗?也可以直接帮你拿去我家——这样可以约了吗,学长?” 裴屿扭头走了,邝野在高二学生们好奇的注视下提上裴屿扔在椅子上的书包,泰然自若跟了出去。 裴屿边走边想,真让人家给提包算什么校霸行为?裴屿临场后悔,一个急刹转身要找邝野拿包,差点迎面撞在邝野身上,邝野还伸手揽了他腰侧一把:“还有东西忘记带?” “包给我,晚上还要学。”一股赧意冲上头顶,裴屿一把抢过邝野手里的、他的书包,刻意道,“明天你不用上来接我!” 邝野爽快点头。 裴屿迟疑一瞬,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邝野憋笑提醒:“学长,你刚刚没有听清我说话吧?没关系,我再说一次——明天周六了。” 裴屿:“……” 邝野还是送恼羞成怒的裴屿回家,送他到那个能看见小区门的街口。 裴屿不让邝野揽他脖子,挣扎了一会儿,但邝野没松手,裴屿最终还是消停下来,捏着鼻子忍了。 裴屿回到家,林亚男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上等他。 “妈,”裴屿放下包,“回来了。” 林亚男抬头看了眼客厅的挂钟:“今天晚了一点儿呢?” 裴屿去卫生间洗漱途中也瞥眼时间:“十来分钟而已。” 林亚男叹口气:“放学就别瞎逛了,早点回来做作业。” “对了,”等裴屿洗漱完准备回屋,林亚男提议说,“小屿,明天不要去同学家了,你让同学到咱们家来,行不行?” 裴屿顿时感觉像在浑身冒着热气的时候被人兜头倒了一盆冷水,寒意猝不及防从张开的毛孔侵入身体,几乎让他感觉到一瞬的窒息。 裴屿咬了咬后槽牙,才维持住平静:“不了吧,干嘛给别人找不自在。” 林亚男略带不悦:“怎么会不自在呢?你们就在屋里学,妈妈又不会打扰你们。” 裴屿一时无言,在屋里学?不打扰?然后透过门上的洞,监视他们两个人吗? 林亚男重新温和地说:“你看,自从你那个学弟帮助你学习开始,你的成绩就稳步提高,妈妈也很感谢,就想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正好妈妈也没见过他,认识一下也挺好的,毕竟妈妈去学校的机会很少。” 裴屿一听林亚男那句“去学校”,就蓦地心惊,近乎从这句没什么深意的话里听出一丝威胁的味道。 裴屿嗓子阻塞片刻,妥协道:“……后天吧,明天我去跟他商量下。” 明天他要去五中上竞赛,没告诉林亚男,她不会允许他去做这种浪费时间没结果的事。 “行,”林亚男松口说,“那就礼拜天吧。” 作者有话说: 牵手怪 感谢投喂,鞠躬 第36章 焉得虎子 第二天早上碰面的时候,邝野就觉得裴屿有点闷闷不乐。 周六清晨的公交车上,即使车上只有零星的人,邝野和裴屿还是挑了最后一排的双人座,邝野问:“怎么了?” 裴屿只是摇摇头,然后突然把手递给了邝野:“……给你牵一下。” “这么好呢?”邝野有点意外,心里越发确定裴屿情绪不太好,但邝野没再追问,只是轻轻用自己的胳膊压住裴屿的,手掌贴上裴屿的手心,亲昵地摩挲两下,手指再扣进裴屿指缝里,连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凑上来挨个捏捏裴屿的指尖。 手是人类探索世界的触角,裴屿用这只右手写字、握拍、摸小狗、做所有事,唯独和邝野牵在一起的时候,会像做了个微电流按摩,舒服极了,还非常上瘾。 “你睡会儿吧,看着像没休息好。”邝野说。 奇怪的是,裴屿绷紧了的神经就因为邝野的一句话而放松下来,他真的不知不觉间靠在邝野肩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下车醒过来时,他的手仍被邝野牵着,揣在邝野外套的兜兜里。 上课裴屿能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休息时间就总是走神,加入不了别人闲聊的话题。 下午五点放学,邝野告别了钟秦,等钟秦走远,裴屿才想起问一句:“怎么不叫他一起吃晚饭?” “他刚刚说了他要回去找席彦。”邝野无奈道,“学长,你走神一天了,今天的课听进去了吗?” 裴屿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这整天可能都没怎么好好听人说话,有点不礼貌,就说:“……晚饭要吃什么,我请你。” 邝野就招停了出租车,后排落座揽住裴屿:“回去吃米线。” 第67章 回到邝野的住处,邝野让裴屿在楼下等会儿,他上楼取来他的山地自行车,让给裴屿骑,并且仍然亲自动手帮裴屿戴好头盔,也整理好那枚小型运动相机。 邝野自己还是扫了辆共享单车,他把坐垫提高,双腿撑地一摇车铃,笑着对裴屿说:“你还记得那家店怎么走吗?出发吧,我跟着你,骑快点也没关系。” 裴屿微微扬眉:“骑快了你又跟不上。” 邝野故作可怜:“反正上回已经被你扔下过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没关系,我可以的,你骑得开心就好。” 裴屿啧声没说话,转头慢悠悠地驶了出去。 裴屿骑的这条路是上次他们返程时那条,会路过大片的草坪。 这个季节的风其实很冷,把裴屿的脸和耳朵都吹得很凉,红灯的时候他停下来回头找邝野的身影,邝野也总缀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米线店里仍有空位,但裴屿还是觉得味道不错,只是这一次他和邝野都没有吃得很慢,因为今天能够独处的剩余时间还有三小时左右,他们都下意识想要省下来做点别的事。 回程时,裴屿征求邝野的意见:“我们去草坪那边待会儿行吗,我有点事情问你。” 邝野心跳漏半拍,怔怔点了头。 到草坪边,裴屿把邝野的山地车锁好,暂且停在不碍事又随时能看见的地方。 邝野锁了车:“等会儿不会被人家给骑走了吧。” 裴屿笑说:“那我只能遛着你回去。” 供人歇脚的长椅在草坪深处,为了守着车,邝野看着草地说:“就坐这儿怎么样?” “草坪也敢坐?你不怕一屁股坐到狗屎?”裴屿一脸嫌弃。 但邝野还是拉着裴屿坐下来,只不过是坐在垫高的石头街沿上。 他们抻开腿,少年人修长笔直的双腿伸进草坪,脚后跟轻轻搭在草皮上。 邝野偏头问:“你要问我什么?” “……”裴屿低头沉默片刻,才说,“明天……我妈想让你明天到家里来学,她说请你吃个便饭,让我问问你想不想来——你不想就直说,不勉强。” 邝野一扬眉:“你就问这个?” 裴屿点头:“嗯。” 邝野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我还以为……你要问我点儿别的。” 裴屿茫然一瞬:“什么别的?” “没什么。”邝野抬手扇了扇腿边无辜的草叶,问,“你不会今天一天就在琢磨这个事儿才老走神的吧?” 裴屿很真诚:“对啊,不然呢。” 邝野:“……” 裴屿见邝野不以为意,微微皱了眉:“邝野,你不知道,我妈和别人的家长不一样。别人的家长恨不得自己孩子天天跟尖子生学在一块儿,我妈不,哪怕你是尖子生,只要我们没在她眼皮底下待着、没让她亲眼看见我们在学习,她也一样不舒坦——即使我成绩肉眼可见提高了也不行。” 邝野忽然想起那天早上,裴屿脸上带着被掌掴的痕迹来到他的出租屋,情绪不高地找他讨了一把备用钥匙。 邝野抬手,拇指在裴屿嘴角一抹:“其实我大概知道。” 裴屿垂下眼睫:“她请你吃饭不是单纯想谢你带我学习,她主要是想亲自评判你有没有达到她心里那个‘好孩子’的标准。” 邝野不以为意:“好。” 裴屿又说:“她平时‘监控’我还不够,还想连你一起。” 邝野看着他,应声:“嗯。” 裴屿顿了顿:“你……不觉得烦吗?不觉得不自在吗?不觉得尴尬吗?” 邝野被裴屿这“不觉得三连”逗得一笑:“学长,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去你家?我要是不让你妈妈见见,她以后会更介意你每礼拜都来找我吧。” 裴屿低着头,伸手去捋草叶子:“我以前能调整好心情——哪个学生和父母没点摩擦,只是有的鸡毛蒜皮,有的扎在心里而已,不值得或者不适合挂在嘴上提。但我现在……我不想你看见我和我爸妈是这样相处的,我怕你会……” 裴屿心想:我怕你会退缩,会发现我的父母是我们这段逐渐特殊的关系中的一颗定时炸弹,会察觉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盯紧我们的一举一动,给我们的青春带上镣铐,让自由的你也和我一样变得草木皆兵。 裴屿没敢现在就告诉邝野,林亚男之所以这样,是怕他也和邻居家那个优秀的儿子一样,喜欢同性是唯一一处也是足以推翻所有的“败笔”。 裴屿意识到,他明明一直在努力,却离林亚男心目中那条“好孩子”的线越来越远了。 “我不会。”邝野像听懂裴屿的未尽之言,忽然在裴屿耳边打了个响指,“回神。” “嘶。”裴屿手一颤,被薄而锋利的草叶划破了指腹,但转眼就被邝野握住手腕拽过去——邝野埋头把裴屿划了个小口子的指尖含进了嘴里。 指腹上的痛感很钝也很轻微,反倒是被湿热包裹住的感觉陌生而令人颤栗。 裴屿诧异道:“你搞什么!脏不脏……” 邝野舔舔他,才松口:“明天几点去合适?我们平时那么早是不是不太好?” 裴屿又一愣:“你刚刚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说话……” “我认真听了。”邝野晃了晃裴屿的手腕,“学长,你没听说过有一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 第68章 裴屿无语片刻,就手往邝野近在咫尺的鼻尖上捏了一把,他指腹没来得及愈合的小伤口挤出了一点点血迹,印在邝野的皮肤上:“虽然我不喜欢我妈这样,但你在我面前说我妈是母老虎,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裴屿眯起眼睛,忽然凑近邝野的脸,仔仔细细盯了盯邝野的鼻翼,哼笑:“花猫。” 邝野心跳陡然变重,身体下意识地小幅度后撤。 撤都撤了,邝野才想:我躲什么躲?他敢调戏我,我还不敢接着吗? “咳。”邝野假咳一声清清嗓子,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端详自己的鼻子,看见很浅很浅一抹血迹,就抬手轻轻一擦,正要往嘴里送—— 裴屿一把制止他,满脸鄙夷:“我手摸过草,草上可能有狗拉的尿,你能不能讲点卫生?” 邝野:“……” 邝野很是无语,但裴屿终于开怀,眉眼都笑得生动起来。 太阳沉下地平线,开阔的草坪换上另一种颜色,少年也换上另一种心情。 不少主人牵着自家不敢白天上街的大型犬到这边来撒欢,裴屿和邝野脚边都来来回回挤过好几坨不怯生的毛绒绒。 身后的共享单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骑走了。 邝野站起来拍拍裤子,朝裴屿摊开手掌:“走吧,给狗子们腾地儿——你陪我找个车。” 裴屿就握住他,借力站起来。 骑车回到邝野家楼下,裴屿看着邝野把走出一公里才重新扫到的共享单车锁好,考虑:“你说我要不要也买一辆?” “然后你就会被你妈妈发现你偷摸跟我出去撒野。”邝野把车提起来,示意裴屿走前面,“学长,你开门——不是有我家钥匙吗。” 裴屿压根没来得及为邝野的前一句话感到烦闷。 他在原地愣了愣,抬手抓了抓头发,才摸遍兜找出一串钥匙:“哦。” 一枚子弹壳与钥匙串一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裴屿极不熟练地用别人家的钥匙开别人家的门,好不容易把孔对准,结果还拿反了。 邝野就一边提着车,一边捏着裴屿的手,把钥匙转了个方向,顺手拨了子弹壳一下:“是这边。” 裴屿替邝野开了门,先让邝野进去。 邝野把他的车重新挂回墙上,回头才发现裴屿还靠在玄关没进来。 “还要我说‘请进’?”邝野走近裴屿,看着他一点一点抬起眼睛盯着自己走近,“进屋吗?屋里温湿适宜、窗明几净,还有个免费的书童哦。” “邝野,我现在跟你单独待在一起,会有点紧张。”裴屿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这样不行,会影响我学习,要不然你出去吧。” 邝野轻笑一声,去勾裴屿的手:“你好没道理。” 裴屿换拖鞋,邝野却不松开他,勾着他的手指晃:“我想看看你的房间、你的书桌,还想在你床上躺一躺,能去的话,我很高兴。” “头还没沾到我的枕头就开始做梦了?”裴屿为这件事焦虑整天,终于真正放松下来。他宽于待己严于律人地说,“撒开,你牵手有瘾吗。” 邝野坦然:“嗯呐。” 第37章 吾心安处 第二天,裴屿起得很早,闹钟还没响,眼睛就睁开了。 “他明天过来。他说一大早就来打扰不礼貌,但又想早点儿开始学习,”裴屿昨晚回家,跟林亚男转述邝野的原话,“让我问你几点过来合适。” 林亚男当时说:“唷,这孩子这么讲究呢,家教挺好的呀。没关系,你们平时几点开始学,就让他几点过来,没什么不合适的,在哪儿不是学呢。” 裴屿点头,让邝野吃过早饭后慢慢过来。 裴屿不禁想,邝野这种说话方式确实讨长辈欢心,要不他以后也试试黜武学修茶艺?是不是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纷争? 晚上回房间前,林亚男叫住裴屿:“对了,你这个学弟叫什么名字?” 裴屿顿了顿,想起林亚男总以“小混混”称呼他的朋友,便认真道:“邝野,他叫邝野。” ——裴屿重新合上眼,等闹钟响,在响第一声时就伸手按掉聒噪的声音。 紧接着,手机又短促地震动了一下,裴屿的困意立马消散。 [旷野]:[我起床了] 裴屿一个翻身坐起来,也下床洗漱。 林亚男一如既往做好了早餐,裴江一边吹着茶一边看早间新闻,裴屿坐上桌,罕见地没有因为着急出门而吃得仓促。 [旷野]:[我在吃早饭了] [旷野]:[图片] 裴屿点开邝野发来的照片,是邝野他们小区门口路边摊卖的豆浆油条,裴屿就问他这会儿是不是准备过来。 [旷野]:[吃完溜达溜达再过来,有点紧张] 裴屿低头笑了一声。 当他和邝野在为同一件事紧张的时候,焦虑感居然不倍增反被消解。 裴屿重新把今早这几条消息从上到下翻看一遍,产生了一种邝野在给他汇报即时行程的既视感,明明是没多大必要的小事,却让裴屿心生安全。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做着相同的事情,也像一种带着默契的陪伴。 八点半,裴屿对林亚男和裴江说:“我去接他一下。” 裴屿慢慢悠悠不着急似的出了门,家门一关,裴屿立马加快脚步,下楼像飞起来。 裴屿长这么大没尝过这种滋味,他想见一个人,明知道那人离得很近,可就是想,想得心里发烫发痒。 第69章 裴屿没问邝野人在哪儿,他原以为邝野会等在放学分别时的那个街口转角处,但裴屿猜错了。 他刚跟保安唐叔打过招呼,扭头就看见邝野站在他们小区门口,单臂抱着一束花,看着像康乃馨。 裴屿挑起半边眉毛:“你搞什么?” 邝野说:“刚才瞎晃到早市上去了,鲜花,你妈妈喜欢吗?” 裴屿心里忽然一酸,连邝野留意他住哪个小区——想必晚上都是看他进了小区门才会走——的这种痴汉行径都不计较了。 邝野伸手在裴屿眼前一晃:“怎么不说话?别告诉我你妈妈花粉过敏啊。” 裴屿却一把拽过邝野的领子,凑上去,压着声音说:“你不用讨好我妈,也不用讨好别的什么人,留着那点儿心思琢磨琢磨怎么讨好我吧。” 邝野微微一怔,旋即眨眼笑了:“好。” 邝野跟着裴屿进小区上楼,裴屿站在门口摸了半天才发现出门时心不在焉,连钥匙都忘了。 邝野偏过头笑。 裴屿木着脸敲响自家大门。 开门的是林亚男,裴屿侧身让出身后的邝野:“妈,这是邝野,高一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 林亚男脸上的笑意温和亲切极了,挑不出丁点打量的意味,裴屿看着那样的笑容却很别扭。 裴屿瞥了眼邝野手里的花,示意邝野开始他的表演。 邝野站在裴屿身后,身量比裴屿还高出一些,看向林亚男时须得低头,但俯视人时却显得他更谦逊。他把手里的鲜花递出去,礼貌又讨人喜欢:“阿姨好,周末打扰您休息了。不好意思空手上门,又不会挑水果——这花我妈喜欢,也希望您见了开心。” “开心,开心,好漂亮的花,阿姨也喜欢,谢谢你。快进来快进来,”林亚男意外一笑,忙去揽邝野的胳膊,“早就想邀请你到家里来玩儿了,我们家小屿多谢你关照。” 备受关照的裴屿嘴角一抽,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邝野进了屋,又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裴江打招呼:“叔叔好,大早上的,打扰您了。” 裴江收了小领导派头,难得像个和蔼大叔,他把电视机声音调小:“小野吧?吃早饭了吗?让你阿姨给你把早饭热一热。” “谢谢叔,我吃过了,还得留着肚子等中午品尝阿姨的手艺呢。”邝野的乖巧也挑不出一点错,显然应付这种场合颇有心得,连说什么话能早点脱身都设计好了,他把手里的书包往上提了提,示意裴江和林亚男,“这礼拜我们出去消防培训了一天,落下好多卷子没做,叔叔阿姨接着忙,我和裴屿先去屋里学习,行吗?” “去吧去吧,咱们中午吃饭再聊闲天儿。”林亚男拍拍裴江肩膀,小声提醒,“把你电视关了吧,别影响孩子学习。” 邝野一笑:“没事儿,您看,我们把门关上就行。” 林亚男和裴江脸上闪过一丝微妙,但转瞬即逝便笑着说好,裴屿懒得再看这两大一小相互表演,用手背碰了邝野肩膀:“我屋在那边,走吧。” 邝野一眼就看见裴屿卧室门上那个引人注目的空洞,微微一顿,一时间把好多事情都串了起来。 人之所以会向往什么,都事出有因。 裴屿会在提到“自在”一词时露出那样内敛的向往神情,是因为他没有。 林亚男去厨房忙活,叫裴江下楼帮他带一瓶生抽,裴江就干脆关了客厅的电视。 身后一时没人,可邝野还是回手带上裴屿的卧室门,用后背将这扇关不严实的门轻轻抵住。 “屿哥,”邝野轻轻道,“要抱一下吗?” 裴屿一顿,回头去看这个第一次踏足他“半私人领域”的熟悉身影。 邝野的脊背硬朗笔直,好像能和那扇门板贴得严丝合缝,像一道忠诚于他的坚硬守卫。 邝野的后腰完完全全遮住了门上那个粗糙狰狞的洞,秋季的外套不如冬日的厚重,却短暂替他遮住了以爱之名的监视眼睛。 裴屿方寸大的少年世界仿佛静止下来,没有声音,也没有风,只有一双连捉弄人时都不参杂假意温和的眼睛,和一个向他敞开的干净怀抱。 裴屿没有犹豫,他只是考虑他该如何“下手”,毕竟邝野大有和门板合二为一的架势,他揽肩还是搂腰好像都不大方便。 所以最后裴屿走上前,抬起胳膊,双臂交叠着挂住了邝野的脖子,然后裴屿微微仰头,闭上眼睛,鼻尖凑近邝野耳后的皮肤,深深地、狠狠地吸了一口。 “早上又洗澡了?”裴屿唇齿间泄出的呼吸像把软毛小刷子,把少年人的皮肤刷成情窦初开的淡淡红色,“阿野,你是柠檬薄荷味儿的。” 薄而相贴的胸膛,两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邝野的脖颈被裴屿压下来一些,人立马僵硬,起码有三秒忘了该怎么动弹。 裴屿稍微退开一点点,两手轻轻搭扣在邝野脑后,他抬眼,清秀的眼睛里盈了一汪好看的促狭,耳尖红色却出卖了他的悸动。 但他浑然不察,不甘示弱地挑衅:“邝野,温馨提示,可以呼吸……” “唔。”话音将落,裴屿的腰就被一双莽撞的臂膀紧紧箍住,邝野甚至变本加厉抱着裴屿往上提了一下,裴屿只觉得脚后跟有一瞬离了地,一个踉跄,整个人被裹进邝野硬朗而温热的怀抱里。 “屿哥,”邝野觉得裴屿几乎是在拿着狗饼干教他握爪,“你真会奖励我。” 第70章 “小屿,小野,你们吃不吃水果?”林亚男的声音忽然隔着门板传来。 裴屿像被火烫了条件反射缩手一样猛地挣开,一连后退几步,邝野心里也咯噔一声,但他下意识抬手去勾了勾裴屿的指尖。 这个旖旎的拥抱,他们只拥有了一瞬间,心里的留恋和渴望却这样绵长。 邝野在分开那刹那其实没有够到裴屿的手,但他定了定神,很快追上去重新捏了捏裴屿的手腕,转身让开。 裴屿高声回答:“不吃!” 好在林亚男并不在门背后,只是在厨房远远问了一句。 “没事。”邝野轻声安慰,忽然把房间门打开,“开着门学,估计你爸也不会在客厅看电视了,我们好好学习呢,也不至于见不得人吧。” 裴屿站在原地,盯着从未大开过的房门出神。 他忽然想起那颗子弹壳、那枚原本不属于他的钥匙,和邝野那间推门就能打开的屋子。 同样是不上锁的门,一处是总在漏风的少年世界,另一处是片刻自由的吾心安处。 “裴屿,九点了,”邝野已经先一步不见外地在裴屿书桌前坐下,“发呆少学半小时,拿什么时间补啊?” 裴屿定定神,去客厅拽来一把椅子放在邝野身边,他回头看了眼房门,心一横,索性听邝野的,不再管它了。 今天是个阴天,窗外不知何时飘起小雨,邝野把书和卷子拿出来,随手按亮桌上的台灯狗,顺手按完才发觉这只台灯狗不是他的:“嗯?你还真买了一个?” “嗯,”裴屿收拾好心情,开始简要列举他今天的学习计划,边列边回答,“大花——你不是让我买来跟你的小白凑对儿吗。” 虽然裴屿拒绝说不吃水果,但林亚男问出口时,其实已经在厨房准备了。 她端着削皮切好的苹果和橙子从厨房出来,打算送进裴屿的卧室,多少也存了打探的心思。 可林亚男没想到,那扇永远想要对她关闭的门居然大敞着,她一眼就可以看见两个少年并不打挤、各有分寸地坐在书桌前。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打扰,也没有把那盘精心准备的水果送进屋去。 她特意在客厅沙发上挑了个抬眼就能看进裴屿屋里的位置,但那个对她的视线强烈过敏的孩子却一次都没有回头觑过她的动静,就好像感受不到她的目光一样。 裴江买完生抽开门回来,林亚男甚至竖起食指靠在嘴边“嘘”了一声—— 父母关切的、一眼一眼的打量不加阻隔沉沉黏在少年的背上。 少年却自成一方天地。 第38章 都是小事 裴屿原以为敞着门学习,他的效率会大打折扣,但意料之外,他进入状态并没有比平常更久。 或许是因为邝野让他先把需要讲的拿出来,优先帮他过一遍再做别的,而邝野讲话的音调与节奏都并无任何不同。 他能专注于邝野一个人的时间本就不多,每次拆成分秒都用不够,就没有工夫再去管别的东西了。 裴屿甚至能在间隙的时候习惯性和邝野随口闲聊。 他低头瞥了眼他和邝野的胳膊肘,隔着大概一拳的距离,就疑惑问:“你为什么坐那么远?” 邝野眨眨眼:“学长,不是我不想贴着你,但校园影帝来都来了,总得派上点用场吧。” 裴屿一愣,下意识想转头—— “别看,”邝野手腕一翻,笔在修长手指上打了个旋,“看这儿。” 裴屿就想,虽然他自己没受影响,沉浸式学习,但邝野却始终帮他留着一份心。 “三心二意的学霸。”裴屿低声笑着说。 “没有啊,”邝野答非所问,“我明明是一心一意的。” 裴屿:“……” 裴屿觉得自己多半是题做不出来心率和血压一并飙升:“闭嘴,骚话怎么那么多。” 一上午转瞬即逝,邝野伸了个懒腰,鼻子嗅嗅:“好香啊。” 裴屿放下笔,果然林亚男不一会儿便喊:“小屿,小野,先出来吃饭吧!” 裴屿在餐桌坐下,邝野却晃进厨房找林亚男:“阿姨,我来端菜。” 林亚男忙说:“不用,赶紧去坐着。” 邝野换了个思路:“那我盛饭。” 林亚男笑着叹口气:“盛吧,小心烫。” “好。”邝野利索地拿了饭勺,高声问外间的裴屿,“裴屿,你吃多少?” 裴屿也喊回来:“大碗盛!我饭桶!” 邝野应了,回过来无辜地问林亚男:“阿姨,我也饭桶,还有大碗吗?” 林亚男被两个男生逗乐,开了橱柜又拿一个大碗递给邝野:“有,管够,多吃点儿。” 林亚男没察觉到这瞬间的轻松气氛是数年来罕见的,仿佛“家”理应是这种感觉,她的儿子也理应像和邝野相处时那样展露出生动活泼的少年气。 邝野盛好饭回来,裴江正好上桌,拍拍他的背,想起没洗手又转身去厨房。 邝野和裴屿短暂在餐桌边独处,裴屿看着面前两碗饭忽然很窝心,也有点儿酸酸涩涩的,就小声说:“邝野,现在别人带对象回家,都不兴让对象帮忙干活儿了。” 邝野一愣,又勾着嘴角笑:“屿哥,就帮忙盛个饭,也心疼我呢?” 吃饭间,林亚男一边给邝野夹菜,一边问:“小野,我听小屿说你平时都是自己在学校附近租房住?你父母怎么没和你一起住过来呢?唉,也就是你成绩又好又自律,你父母才能这么放心。” 第71章 裴屿下意识浅一皱眉:“妈,少打听人隐私。” 林亚男一愣,旋即不甚在意地笑了:“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妈就随便问问。” 邝野一手在桌下拍了拍裴屿的腿,而后顺着林亚男的话说:“我父母主要是工作太忙,明德校址离我家远,来回耽误时间,他们也抽不出空来陪读,所以我才自己住。” 裴江插了句:“那怎么没住校呢?学校住宿条件不太好是吧?” “也不是。”邝野把嘴里饭菜咀嚼干净才说,“我爸妈就是单纯不喜欢我住宿舍,他们认为集体生活会在一定程度上妨碍我独立思考、消解我的自律意识,他们不希望我随大流。” 裴屿一怔。 林亚男和裴江也都是一愣。 林亚男和裴江知道邝野优秀,但其实不知道邝野到底有多么优秀、不知道邝野落在“前育才”算是一颗蒙尘的明珠。大概他们活到这个岁数也没见过能被称之为天才的少年,当然也无从窥见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教育方式和教育思维,所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嘴上难得打了个磕巴:“哦……哦。” 邝野就像毫无芥蒂一样,轻松而礼貌地笑了笑。 下午的时间就在一科一科的作业中安静度过,林亚男又留邝野吃了一顿晚饭,但太阳沉下去、天黑起来,邝野出于礼貌,不好再在裴屿父母都在家的时候蹭到大晚上。 裴屿觉得有些遗憾和可惜,他和邝野又少了一个可以一起度过的晚上。 晚饭后,邝野帮裴屿把厨具拣进厨房——这平时是裴屿的活儿,不过邝野没争着去洗碗,而是向林亚男和裴江告别。 林亚男又拿餐盒给邝野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饭,让邝野务必带着走,邝野看着玻璃餐盒里金黄的小煎包,卡了三秒才说出一句谢谢。 裴屿洗了手,以“去邝野家里挑几本笔记顺便饭后消食”为由,和邝野一起出了家门。 玄关门合上,隔绝了一家灯火,声控灯保持照明的时间到了,灯自动熄灭,楼梯间整个都暗下来。 裴屿背靠家门,摸黑握住了邝野的手。 “阿野,”裴屿轻声问,“你妈妈喜欢康乃馨吗?” “……怎么这么细心。”邝野顿了顿,讲了个小故事,“我小学的时候零花钱不多,一到母亲节就画贺卡,变着花样画,有一回我特意做了那种打开会变3d的内页设计,全班最炫酷,和别人都不一样。” “回家献宝似的拿给我妈,我记得她当时正在书房备课或者读文献吧,接了贺卡对我说谢谢。我让她打开看看,有惊喜,她说忙完看,然后就放到了一边。或许她后来看了,或许我应该更懂事一点体谅她太忙,但我以后再没画过。” “初中我就在校门口给她买花,别人买康乃馨我也买,意外发现她会亲自修剪插进花瓶,让我很开心。有一回,教师节吧可能,其实大学教授基本不在乎这个节,但学院会给办公室置办礼物,再人手一支康乃馨,就一支,塑料纸包着的那种,花苞还没打开,但她不嫌麻烦地带回了家,还特意找了个细颈花瓶。” 裴屿看不太清邝野的表情,只听他声音轻飘飘的:“我不知道我这么想算不算赌气,但我猜她其实只是喜欢花,不是喜欢我。” 裴屿想起林亚男刚才对邝野亲切地嘘寒问暖,心里一紧,忽然很不是滋味。 可是邝野好像不那么低落,他凑近一些,一双夜视能力实在不太行的眼睛大概看不清裴屿的脸在哪里,只能借着裴屿眼里那一点光亮低下头,再慢慢用前额去摸索、去碰裴屿的额头,千辛万苦找对地方,却只碰了一下就退开,不过分暧昧,带着克制的亲昵。 少年人的嗓音不是全然的低沉,但却更轻了,像不想触动头顶上的声控灯一样小心翼翼:“都是小事,我至少知道了她喜欢花。” 裴屿心里一疼,蓦地抬手揪住邝野前襟,使劲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压着嗓子:“不是小事,我没觉得那些是小事。” 半晌,邝野用温热掌心覆住裴屿紧绷的关节:“屿哥,我以前确实希望我爸妈能喜欢我一点,但我现在……更希望你的爸妈能喜欢我一点。” 裴屿张张嘴,却如鲠在喉,难受得让他颤抖。 那是不可能的,那怎么可能呢——总有些事是和咳嗽一样藏不住的,裴屿不敢低估林亚男的敏锐。 裴屿想起一些事,胸膛剧烈起伏几下,邝野皱了眉,叫了两声裴屿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索性抬手拍亮了楼梯间的灯。 灯光骤然充斥进眼睛,邝野微微眯了眼,正要垂眸端详裴屿的脸,却看见裴屿的发顶。 裴屿把头埋下来抵在邝野胸口,他平复了很久的呼吸,接着才抬起眼,但他没看邝野,而是越过邝野的肩膀,去看邝野背后那扇邻居家紧闭的门板:“我告诉你……我中考缺考的事。” 裴屿原以为自己讲出这件事时,会需要一个独特的契机、会绞尽脑汁打好腹稿、会预演旁人的反应。 可真到要说出口了,裴屿才发现他不需要那些东西,只需要一个邝野。 裴屿移开视线,拽了邝野的胳膊,两人一起下楼。 裴屿话音略顿:“说起来……有点长。” 邝野嗯声:“那我们走慢一点。” 裴屿尽量简洁、尽量平静地说:“对门邻居两口子和我爸妈都是单位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们比我爸妈年长不少,去年已经退休,不在这儿住了。他家有个儿子,成绩好又刻苦,业余爱好羽毛球,我初中的时候他在本市读医科大,放假回来会给我辅导功课,还常问我想考什么学校,我就跟他说能上五中,他也是五中毕业的。” 第72章 “我妈原本很喜欢他,连他撺掇我妈给我报大龄羽毛球班和他一起学,我妈都能同意。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融洽,他时不时就来我家混饭,夸我妈手艺好,哄我妈开心。我初二的时候,他大学毕业决定直博。” “直博挺好的,就是万一博士没毕业的话只能拿本科学位,有点儿风险。”邝野和裴屿闲聊一样,带点别的话题来缓解裴屿的情绪,“后来呢?” 裴屿缓道:“后来我初三要准备中考,他读博要边做科研课题边上临床,就驻点在市第一人民医院,具体什么专业方向我不了解,只知道是肿瘤相关,外科吧。” “有一回,我妈去看望她一个动了肿瘤手术的朋友,就在他们医院,刚好碰到他在住院部查房,病房有他当时在跟进的病人……晚期,我妈碰巧和那个病人晃了一面。没过多久,我妈偶然提起,他说那个病人已经放弃了放化疗,家里给找了个很神的老中医吊命,我妈当时还称奇,说西医让人明白死,中医让人糊涂活。” 邝野短促一笑,但心里已经渐渐起了点凉意。 “过了段时间,有座博物馆在我们区建成,博物馆的性质类型属于我爸妈他们单位的领域,单位上就组织职工分批去参观。”裴屿忽然讽刺地笑了笑,“就有那么巧,你猜我妈碰见谁了?” 邝野沉默,裴屿就接道:“她碰见梁哥——就邻居家儿子,带着那个她见过一面的病人,也趁博物馆开馆去瞧新鲜。我妈正要打招呼,就看见梁哥带着那个病人坐到长椅上休息,然后蹲下来和那人说了会儿话,大庭广众之下,捧住那人的手,低头亲了一下。” 邝野淡道:“是个男生吧。” 裴屿不动声色深呼吸:“嗯,是个男生。” 命运是一连串的巧合,有些矛盾注定曝露,不在过去也会在将来,不过早晚而已。 第39章 强烈冲突 裴屿说:“我妈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除了我爸以外的任何人。” 邝野猜:“但你感觉她的态度很微妙。” 裴屿点头:“做医生的,自己身体也要好,梁哥一直保持运动,只要他轮休我放假,他都会找我去练一两个小时,我哪怕课程到期也习惯了打球。梁哥差不多从那时起,每次都会带一个人来,那人很瘦很苍白,气质很安静,已经坐了轮椅,但看我们运动时他精神居然不错。梁哥说那是他的旧识,也是他的病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被我妈撞见的那位。我其实完全没看出来他俩之间有什么,梁哥待他小心翼翼,我以为最多就是对重病患者的悉心关照。” 裴屿说:“我妈开始抵触我和梁哥一起打球,我当她怕我耽误学习,可我找梁哥辅导,她也不乐意,我追问她,她才支支吾吾说她发现梁哥‘品行不是很端正’,让我少和他接触,我还以为她撞见梁哥在外面抽烟喝酒,发现了他不烟不酒全是人设呢。我说她太小题大做,压根没往心里去,直到有一天她来球场接我。” 邝野听出言外之意:“来盯你。她为什么这么敏感?说到底那也只是你一个邻家哥哥而已,不至于见面就给你这个青少年灌输……这方面的‘思想’吧。” “因为,”裴屿一顿,几乎有点难以启齿,“我妈不知从哪看了些什么东西,坚持认为这个群体全都私生活混乱、身心不健康、个个有怪癖,她越琢磨越觉得梁哥和我肢体接触、亲近打闹都是别有用心,她怕梁哥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为了我的性启蒙。” “心理老师说得对,家长不做性教育,又担心孩子从别处‘学坏’。”邝野咋舌,“高低是被迫害妄想——人家有对象的啊?” 裴屿嗤笑:“一位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对象?” 邝野一时哑声。 裴屿深呼吸:“我那会儿窜个子,吃得好又运动,肌肉慢慢开始有型,梁哥觉得我一小屁孩儿终于也长大了,男生之间又总有点儿攀比心——他平时就很直男,没事就跟我比肌肉,肱二肱三腹肌都比,闹着玩儿让那病人来评我们谁更好看,其实就是为了逗人开心,让他有点儿活力。” 邝野叹口气:“碰巧喜欢的人是个男的而已。然后呢,被你妈妈撞见肌肉选美大赛了?” 裴屿无奈:“嗯。运动完我们帮对方拉伸,难免碰个胳膊腿,那天我忘带毛巾,拉伸完顺手捞衣服擦汗,梁哥挤眉弄眼吹了个口哨,手贱摸了一把我的肚子。” “本来没什么,但你妈妈有很强的偏见。”邝野正经两秒忽然撇嘴,“屿哥,我也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裴屿卡了壳,而后一扬眉:“不给你摸,你不纯洁。” 邝野只好故作可怜地叹气。 裴屿道:“我当时就一个感受,莫名其妙——我妈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窜出来,当着两个哥哥的面不由分说把我拽走,还警告梁哥以后不要再带我出来。我又懵又生气,可我妈脸色实在太差,我就还是跟她走了,路上她才大致告诉我来龙去脉,我惊讶归惊讶,也不至于她这么大反应,劝她,她就沉默,缄口不言她的顾虑。” “可能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真的会变成心病吧……我们那个球场是单位设施,离家很近,那天她情绪起伏大,还没来得及冷静下来就先在楼道口碰见了梁哥的妈妈。”裴屿想勾嘴角,却笑不出,“我妈强撑脸色打完招呼,已经拿钥匙开门了,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跟阿姨说……” 第73章 ——林亚男生硬地对一贯交好的邻居说:“你儿子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不管,喜欢病秧子还是未成年我也不管,但希望你能管管!别让他带坏我儿子!” “妈!”裴屿疾言阻止,“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说错了吗!”林亚男刻意压着声音,语速很快,像谈及一件多么丢人的事,“裴屿!不要再让他随便碰你!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压在你身上像什么话!” 裴屿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压在身上”是指什么,难以置信:“那是肌肉拉伸好不好!你不懂不要乱说!” 邻居阿姨显然也懵圈,但提及儿子她绝不气弱:“你发什么神经!” 这话更加刺激了林亚男,一激动,她就什么都说了。 “——当时那场面又混乱又尴尬,”裴屿转述完,“两个被碰了逆鳞的人根本没法就事论事好言好语,基本就是对骂,我杵在那儿恨不得原地消失。” “心理课上你说你爸妈‘谈性色变’,”邝野想起那些有迹可循的对话,“她觉得跟你提起……怕你会被男人猥亵这件事非常羞耻,性向……就更避讳了,所以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有丁点和你开诚布公聊一聊的意思。” “开诚布公这四个字放她身上等于天方夜谭。”裴屿跳上街沿,用胳膊肘搭住邝野肩膀,仿佛这样就能省力,“那俩人骂累了,拾起掉了一地的脸皮和体面,各自摔门不欢而散。我们那老房子不大隔音,没多久对门就吵起来,还摔东西。” 邝野笃定:“他回家之后,承认了。” 裴屿点头。 “多半他们单位是培养私家侦探的吧,梁哥告诉我,他妈妈也跑去医院蹲点,那病人放弃放化疗,可也得定期复查情况。”裴屿语气讥讽,“起码得蹲好长时间,真是持之以恒。可能我妈跟阿姨对骂的时候忘了强调那是个绝症病人,阿姨逮到现场冲上去就给了人家一巴掌,骂得有多难听我都不愿意想象,梁哥当场站到了阿姨的对立面,他们的家庭矛盾你可想而知。那病人后来跟梁哥说,反正也命不久矣迟早分开,希望梁哥顺父母的意,梁哥没答应,但他自己觉得给梁哥添了麻烦,没了求生意志,不久就……我还记得那天梁哥要出门,他妈妈死活拦在门口质问‘是那个人的命重要还是你妈的命重要’……从那之后梁哥就彻底住在医院宿舍不回家了。” 邝野沉默牵住裴屿的手。 裴屿把邝野当拐棍使,仰起头也不看路:“我情绪不好,把那人离世的消息告诉我妈,大吵一架,怪她带着偏见不肯事先跟我沟通——假如我妈不固执偏激,也不耻于和我讨论,我就有机会极力向她解释,她所认为的梁哥侵害我纯属子虚乌有,她或许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阿姨,那么那个人……在走到生命尽头时,是不是就不用带着歉意和遗憾离开了?” 他是不是就能借一份深沉而勇敢的爱意,来世好走一条温暖平顺的路? “可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裴屿顿感压抑而窒息,“大概为人父母要面子、不肯在理应被她教育的孩子面前承认过失,她口不择言说,‘他迟早要死,不是今天也是明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是原话。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温和外表下的自私,还挺受冲击的,三观与滤镜齐碎差不多就那个感觉吧。” “到育才之后我也想过,她的话现实但不无道理,少操心别人自己才能过得轻松,”裴屿喃声,“可我……” 邝野道:“可你不是那样冷漠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裴屿轻笑,笑完又觉得难过。 “没带钥匙,你开门。”裴屿跟在邝野身后进出租屋换鞋,故作轻松,“从那会儿起,我和我妈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别扭,而我爸永远为我妈帮腔撑腰,总是板着脸质问我‘你妈有什么不对’,告诫我懂点儿事。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考试了吧,我妈怕影响我,会拦着我爸训我,那不就更显得她大度我不懂事了吗。” 邝野喃喃:“……怕影响你。” 裴屿袒露疲惫:“我看得出,我妈很想把她捅穿了邻居家的‘家丑’这件事给揭过去,但实在欲盖弥彰,她那段时间一直用她那种很温和的语气,跟我讲一些让我感到压迫的话——” “小屿,你专心备考,不要被乌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心态,那些都不重要,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考上一所好学校非常要紧,上了好学校你才知道人外有人,才能认识更多、更优秀的同学。” “小屿,你看一中怎么样?三中也不错,都是市一流,不相上下,你都可以考虑。” …… “你妈妈魔怔了?好像你亲近他就是喜欢他一样——学长,我可不同意。”邝野又奇怪,“怎么还不愿意你去五中了?” “梁哥不是五中毕业的吗,他和他原来班主任关系很好,那年他班主任刚好要带新生届,他之前就跟我妈说过如果我能进他班主任带的班,他还能托人家多多督促我。”裴屿嗤笑,“以前力推我上五中是爱屋及乌,后来不愿意我去五中是殃及池鱼、是避之唯恐不及。” 邝野不禁道:“太夸张了。” 裴屿解释:“你……代入你爸他们单位就能理解了,那种风气、思维逻辑和人际关系……算一点外在原因吧,但更多是他们那一辈人基本都认为同性恋病得不轻社会毒瘤,开明的、愿意放下家长身段的极少,至少我身边没有——梁哥他妈还逼他去看心理医生呢,梁哥好言好语跟阿姨说心理医生她也可以看看,阿姨当场发飙跟梁哥说‘有病的是你’。” 第74章 邝野让裴屿坐在沙发,给他拿了瓶饮料。 裴屿不愿意伸手接,邝野就拧开瓶盖递到裴屿嘴边,蹭了蹭他的嘴唇:“赏个脸。” 裴屿就着邝野的手勉强舔了一口。 裴屿脱鞋抱起膝盖,团进邝野的沙发:“我妈总碎碎念,我烦得不行就跟她顶嘴。我问她,生命消逝是乌七八糟的事吗?梁哥喜欢男人妨碍他优秀了吗?我说,我就是向往梁哥口中的五中,非考不可,难道还能被传染成同性恋吗?我妈当时就甩了我一巴掌,之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我们就相安无事直到我考前。” “中考按户籍分配考场,我在育才考,就没让她接送——真是我和育才的孽缘。”裴屿一顿,道,“是我非要在出门考试前,多嘴问她。” “我问她……” ——裴屿当时问:“妈,你常说别的都不重要,考上一流学校就好了,好像我的人生能在那个节点完全重置一样,只要是你不想让我有的东西就都可以清除。可我要没考好呢?你会把我‘重置人生’的节点推延到高考吗?高考再没考好,又推到结婚生子?” “我的人生,从你们教我说第一句话、写第一个字、认第一件物品时就已经开始了!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会带一辈子,而我自己学着表达和认知,学会的东西也会带一辈子!” 父母想给他塑造的观念,和他自己用眼看、用手摸、用心体会建立起来的观念,当这二者强烈冲突,当他因为一道血缘而无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难道要假装看不见矛盾,按父母的想法演戏糊弄一辈子吗? 作者有话说: 原委还差一点点就写完了!我以为我一章内可以…(擦汗) 第40章 这么喜欢 裴屿埋头,把前额贴在抱膝的胳膊上,瓮声瓮气:“我以为我开了个口子,能趁情绪从我妈那儿换来一句真心话,后来想想确实是我选的时机不对吧……总之我妈像个只会重复一句话的机器人,她的回答一如既往是,我现在不该考虑这些,还点名带姓说让我不要再被梁哥影响了。” 邝野想了想:“你不是跟她提了一句‘万一没考好’吗,我估计她会把你没考好这件事归咎在别人身上。” “是啊。”裴屿说,“当时她那么说,我无名火一下起来了,我跟她说,我是好是坏、是什么取向,没人能影响我,我说我在好学校可能学坏,在坏学校也可能学好,全凭我愿意。结果她居然说,让我专心考试不要有杂念也不要有负担,相信我能考上,退一万步没发挥好,我爸也已经托人找了一中的关系。” 邝野叹气:“一中。” 裴屿嘴角嘲讽一勾:“之前从没告诉过我有这回事,一时不察让我意外给套出来了——口口声声为了我好,可他们压根就没考虑过我的意愿,就因为我妈那点偏见、那点莫须有的臆测,还有我爸和她一样的固执己见……我不是故意要跟他们对着干,我明明……我明明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是真心喜欢五中的。” 情绪上来冲动使然,邝野不难想象裴屿转身离开家却没有前往考场的倔犟背影,毕竟这位可是前任育才一打十的传说、现任明德小辣椒,对错不论,胆子一定是管够的,绝不愿意永远受控于父母。 邝野也终于明白裴屿身上那股拧巴劲儿到底从何而来——他并非是出淤泥而不染,他原本就是一颗应当落在旷野却被风吹进淤泥的种子。 他年轻而冲动,说“坚守”二字时太容易,做起来才觉摇摇欲坠,他像飘落泥泞的雪花,努力不让自己融成一滩泥水,一边放任自流,一边又绷紧神经,堪堪孤悬在一条退无可退的原则线上。 每一个身陷囹圄的人,都曾以为自己能道若丘山、岿然不动。 裴屿腿有些麻了,就动了动,想换个姿势坐,邝野便侧坐在沙发上盘了一条腿,另一腿随意撑在地上,索性顺势把裴屿面对面拉进怀里轻轻抱着。 裴屿抬手,攥住邝野前襟,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依赖,脸挪进邝野颈窝:“出成绩之后,我爸妈大发雷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以为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了他们的武断和偏执。他们不让我出门,我就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躲清静,我妈一气之下让我爸拆了我房间的门锁,让我在家里再也没有藏身之处。” 邝野若有若无地拍着裴屿的背。 裴屿讲:“我爸说,他肯拉下脸去找一中的关系,是以为我能给他一个高分,他托人时才能顺理成章,不会觉得丢面子,可我考成这个卵样,他宁可让我烂在育才也不会帮我疏通、不会出钱给我买分让我上私立。我心想,育才就育才,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肯定是育才一霸——学霸的霸,照样能考大学……” “好险,”裴屿的声音轻得像气声一样,“要是没遇见你的话,我是不是就真烂成一滩泥了?” 邝野不由舒了口气,下巴搁在裴屿发顶:“你不会,你是裴小花。” 裴屿一顿,蓦地给了邝野一拳:“花什么东西,我警告你别他妈瞎给人起外号啊。” 邝野捂着肚子装可怜:“好疼……算了,你能发泄发泄情绪就好,唔,我没关系……” 裴屿就毫不犹豫动嘴咬在邝野膀子上,真用了劲,咬得邝野“嘶”一声倒抽凉气,裴屿才松口,真心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短暂的打闹像对着浓云吹气,心里松活一下,转瞬又被风雨欲来的氛围压盖起来。 第75章 裴屿垂眸沉默半晌,问:“都是小事——你会这样觉得吗?我确实……很意气用事,很幼稚,因为和父母吵架这种事就弃考……” “学长,我也没觉得这是小事。”邝野轻声打断,把裴屿给他的话还回去,思忖片刻说,“我感觉,你爸妈在看你的时候,希望能像照镜子一样,只有在你身上看见他们自己的期望和诉求,他们才放心。可你没有,你想开枝散叶,把你的形状从那面镜子里伸出去,去接受世界给予你的——包括他们所认为不好的东西。他们就急于修剪你的枝条,还高估了他们自己的‘园艺水平’,你越茁壮、越欣欣向荣,就越能证明他们的局限,可他们能承认吗?” 裴屿的心脏跳得很重,像心底敏感而孤独的声音散出波纹,数百天后终于等到了回声。 裴屿心想:原来我也和你一样,是一棵胡杨树人吗? 邝野捏玩裴屿的手指,温声说:“起初,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是爸妈带我们看的,后来,我们学会使用眼睛,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就该我们自己去看了,还会看得比爸妈更快,总有一天,也会比他们看得更深、更远。但当你发现你的世界与父母的世界大相径庭的第一个瞬间、当你发现冠冕堂皇的道理底下是文过饰非的第一个瞬间、当你发现与人友善只是为了铺一条利己之路的第一个瞬间,一定会是倍受冲击的吧?” 邝野理直气壮:“都倍受冲击了,还不能干点儿出格的事情吗?” 裴屿不由轻笑,被邝野这种理所应当的态度说服。他一扬下巴:“能,我又不是没付出代价。” 邝野很有体会:“弯路是自己找的,可也是自己走的嘛。” “啧。”裴屿半夸奖半嘲讽,“你是什么道理大师——还看得更快更深更远呢,你这双狗眼起码晚上就看不见,你的世界永不拉灯是吧。” 邝野:“……” 等裴屿心情好一点儿,裴屿和邝野同时开口。 裴屿:“我们……” 邝野:“我……” 裴屿勒令:“你说。” 沉默半晌,邝野像短时间内想了许多事,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很轻地说:“屿哥,我不让你为难。” 裴屿一愣,心中突跳。 他手快过脑子,一把抓住邝野的胳膊,把邝野的衣袖攥出杂乱的褶皱,语气里带上连他自己都一时不察的慌乱和焦急:“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我是想问你知道这些事之后还愿不愿跟我……” 邝野安抚性地拍拍裴屿手背,把他紧绷的手指轻轻舒展开又包裹进温热掌心,打断道:“别乱想。我的意思是,我们……暂时不进一步了,就像现在这样,你看行不行?” “现在这样?”裴屿皱了眉,“你别跟我扯‘朋友以上’,你他妈牵我抱我给我钥匙但你觉得我们只是朋友?我操,你这什么真绿茶发言?” 邝野猝不及防被打成真绿茶,没忍住闷声笑了:“我人设真就立住了呗?裴屿,我就问一件事,你妈妈这么敏锐,如果她起疑,又开始观察你、管束你,甚至最后忍不住质问你——你绝不会说谎,绝不会不承认我,就像当初的梁哥一样,对吗?” 裴屿犟着没说话,但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我也一样。”邝野声音低了低,但他不想裴屿察觉他的低落,就略显生硬又不合时宜地玩笑道,“所以万一真有那天,你至少能跟她说,‘别误会,我和邝野不是那种关系,我和他腻在一起只是想好好学习’。” “误会你大爷!没见过茶言茶语对着亲妈讲的,你有病吧!”裴屿真的恼了,“就算没有名也有实,我他妈睁着眼睛说不了瞎话!” 邝野一怔,试图去牵裴屿的手:“学长,我们‘有实’?嗯?” “那不然呢,我跟你手拉手过家家吗?”裴屿甩了一把,“说的什么浑话,起开!” 邝野连忙用力把裴屿的手扣紧,不让他挣脱,赶紧把弄巧成拙的玩笑收敛起来:“错了,我说错了。我……我的想法很直接,不能坦白告诉她的时候就得藏好,可越怕被发现就越会被发现。想延缓这个过程,我就得尽量约束自己——裴屿,你要是我正经对象,那不仅是独处的时候,在学校我也会忍不住牵你的手,放学回家那点时间,我会全拿来想这么短一截路上哪里的灯比较暗,可以让我偷偷抱你、亲你,我肯定……一发不可收拾。” 裴屿作为邝野的“正经对象预备役”,从恼升级为恼羞成怒:“亲、亲个屁……你少他妈得寸进尺!” 但裴屿忽然能理解邝野的意思了。 他家小区离学校这样近,街坊邻里来来回回这样熟悉,明德的一干老师这样严苛,插科打诨的同学们这样口无遮拦——那像咳嗽一样藏不住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少年情愫一旦落入那些各行其是的眼睛…… 裴屿舌根都麻了。 他能不顾一切掏出来的只有一颗真心和一腔愚勇,除此之外,他要什么没什么。 他不怕承认,他怕他挣不开束缚,也谁都护不住。 裴屿胸膛起伏,眼睛忽然红了。 “邝野,我……”他深吸一口气,艰涩道,“我真想坦坦荡荡的。” 邝野手掌覆上裴屿后颈,把人轻轻按在自己颈侧:“屿哥,我们是坦坦荡荡的。” 裴屿沉默着,被邝野抱了很久。 第76章 邝野却不那么安静,一反常态絮絮叨叨的:“裴屿,我可以追你吗?” “追一两年,你毕业,我也毕业,我去你所在的城市读书——你填志愿的时候千万记得考虑一下我的实力。我们会自在一点儿,学很多有趣的东西,掌握很多赚钱小技巧,然后你不会再怕谁的眼睛,我也不会再想讨好谁。” “我们会有一只聪明的狗,会一起经营关于骑行风景的自媒体账号,等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之后,我就要背着你偷偷上传一个视频,告诉所有人,我从高一开始就对你有所企图了。未来某天,你爸妈会发现,我爸妈会发现,或许是我们主动告诉他们的也说不定,但那个时候,我们不茫然了,不会害怕,我们会有很多办法,会比现在好得多,会比那个梁哥好得多,嗯?对吗?” 裴屿抓着邝野的衣服,把湿润的眼睛贴在他脖子上,近乎贪婪地感受着邝野稳健有力的脉搏。 “……还追一两年,”裴屿的声音有点哽噎,“你委不委屈。” 邝野一下下抚着裴屿清瘦的脊背:“有什么可委屈的,裴屿,我这么喜欢你。” 裴屿心脏一抽,又疼又欢欣,抬眼:“我其实也喜……” “屿哥,”邝野却轻轻捂住裴屿的嘴,低头在自己手背温柔一吻,“这话我留着以后再领。” 裴屿定定看进邝野眼睛,看见不打折扣的认真笃定。 而后他哼笑,嘴唇从邝野掌心一蹭而过:“你最好是忍得住。邝野,把我看牢一点。” 邝野双手捧着裴屿的脸,拇指拂去他眼睫上的湿迹:“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枝分 第41章 文强武弱 十一月中旬。 市三校七区召开四年一度的联运会,声势具足,热闹得能上地方台新闻,学生们的青春气几乎要驱散掉这座到南不南的城市里的迟来秋意。 前有119消防安全日的翻墙比赛,裴屿一行人在大家心目中从“五毒”变成“五脏”,好感度直接上了一个档次,于璐逮住机会就要逢人宣传这几兄弟是“虎相猫爪”,常婷也逐渐放下偏见和他们正常相处——班里体育委员更是鼓起勇气来撺掇几人报名参赛。 可见少年人大多心宽无忧,总是鲜有难解的芥蒂。 这天晚饭,几人去到校外。 邝野不知不觉间完全加入了高二一班混子大军的吃饭队伍,曾一本问他:“嗳,我们都是土狗,你知不知道三校七区是什么?” 邝野有个在教育体系里当官的爸,对这些总是更了解一些,就解释:“三校七区是一、三、五这三所市重点一流中学及其分校,一中、一中实验,三中、三中东区、三中西区,五中、五中明德。市内历年收分线最高的公立学校都在这儿了,每一届联运会都在市体育馆举办,是市级备案的中学生重点文体项目,江湖上还流传着一份高不可攀的联运会成绩记录。” “嚯!咱们学校也能算一区?光荣啊!”曾一本不过脑子道,“让我去!看我给他们把记录破了的!” 邝野意味深长:“那你要问问三中东区的体育特长生同不同意。不过除了联运会,还有别的记录可以破。” 大家都凑过来问稀奇:“什么记录?” 邝野笑了笑:“三校七区的联考,拉通大排名,虽然没有纳入私立名校,但还是可以用这个排名来参考你在全市的学生当中是个什么水平。” 一众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学渣经过这学期名校名师的洗礼,愣是给培养出了一丁点儿对排名的畏惧。 曾一本咕咚咽了咽口水:“咱、咱们市里有多少考生啊?” 邝野想了想:“市里的话……怎么着也得有个四五六万吧?” 曾一本一拍脑门儿:“我了个去,老子的排名要比存款先超五位数啊!” 裴屿点完餐回来坐到邝野身边,就见这群人笑成一团。 裴屿一碰邝野胳膊:“你又欺负傻子是吧。” 邝野替裴屿擦干净桌面,再去擦他自己面前,闻言无辜道:“你这样说,我和学长们都会觉得很委屈呢。” 裴屿哼笑一声,不予置评,把邝野的奶茶拿过来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奇怪道:“你不是全糖派吗,怎么没加糖?” 不加糖的奶茶好像意外合裴屿的胃口,裴屿叼着吸管又喝了两口,邝野撑着下巴,一眨不眨看着裴屿的嘴唇,小声评价说:“这不是留着让你帮我加吗。” “……”裴屿眼睛一眯,矜持放下奶茶,低声警告,“你当他们几个不存在是不是。” “没事,”邝野胸有成竹,“他们听不懂。” 曾一本几人:“?” 到了联运会正式举行这两天。 夸下海口的曾一本果然没能破记录,但好在几人卯足劲参与的项目都或高或低拿到了名次,当然,以奖状居多,奖牌就一块,是靠曾一本跳远得来的。 杨立几个轮番拿牙咬曾一本的铜牌,口齿不清提出表扬:“好家伙你身轻如燕啊!立定跳远二米七几!你这属于三级运动员水平吧,要不你转学去那什么……那个三中东区去算了!” 文武啧啧两声:“那不行,我们小曾志向还要再远大一点儿,你看小曾又是身轻如燕、又是视力超群的,属鸟类!搞不好真能起飞当飞行员啊!” “你才属鸟!一张鸟嘴!”曾一本把宝贝奖牌抢回来,顺手在熊俊杰衣服上擦擦口水印,“你们家飞行员是他妈真身上阵裸飞的啊!” 第77章 裴屿跟着他们笑闹一阵,第不知道多少次站起来,准备下看台去……上厕所。 曾一本有着兽类的敏感——只可惜此兽乃是名贵品种哈士奇,问出来的话就透着清澈的愚蠢:“屿哥!第几回上厕所了?肾亏你补钙啊!嗳……是补钙吗……” 裴屿把曾一本的狗头往下狠狠一按:“你他妈补补脑吧。” 没参加比赛的同学大多时候是不允许下看台的,时不时会有纪委同学巡查,还有各种校领导巡视,但裴屿作为一个上厕所的同学,心态很稳,一点不偷偷摸摸,脚步不疾不徐从明德高二这边的看台溜达下来—— 邝野悄悄等在看台楼梯口:“我们年级跳高比赛开始了,去看看吗?” 裴屿义正言辞:“我只是下来上个厕所。” “好巧,”邝野揽着裴屿肩膀往跳高场地走,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是水喝多了。” 标准田径场上有泾渭分明的、三种颜色的校服,裴屿和邝野是相同的蓝白,好像足以代表少年时候的并肩,这让裴屿感觉到安心。 邝野像猜到裴屿在看什么:“红白是一中,黑白是三中,其实都挺好看的,但我这票给五中——主要是你穿着好看。” 裴屿一掌过去把邝野下巴推开老远,假意皱眉:“邝野,切换一下绿茶模式,你骚男模式我不习惯,太油腻了。” 邝野立马不着痕迹按照裴屿的私人需求切换了模式:“学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对……这类话你肯定听过很多遍了吧?我再这么说就也显得没那么特别了。” 裴屿翘了一下嘴角,但目不斜视朝跳高场地走去:“嗯?那边在跳高的……是钟秦吗?我去看看,这位学神傲是傲点儿,起码是个正常人。” 邝野扬眉,当即不乐意地追上去:“喂……要不然我们还是去看别……” “特别。”裴屿打断道,“你的话特别。” 邝野一愣,裴屿说:“听你说我会开心,并且我不会对你说谢谢。” 裴屿不仅在收到邝野的夸奖时不想说谢谢,他甚至想说…… 嗯,对,我是穿着好看,你喜欢吧? 裴屿这样想的时候,心情是那样飞扬的。 他从袖口探出指尖,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耳垂,摸到一点点烫。 自己居然也会想在邝野面前开屏。 靠……有点不好意思啊。 “屿哥,”邝野眼睛亮晶晶的,恰到好处地讨乖,“这些话,你以后只听我说吧。” 跳高场上欢呼声骤起—— 裴屿的心跳比欢呼声还要隆重,仿佛见证一场年轻平凡又声势浩大的喜欢。 随着五中学生的呼声骤然炸开几乎鼎沸,钟秦的最后一跳成绩确认。 据说破了联运会维持数年的高一组跳高纪录,让三中东区体育生满贯计划破了产,给五中拿到一枚来之不易的宝贵金牌,五中人与有荣焉。 裴屿混在人群中鼓掌,评价:“有点厉害啊。” 邝野抬手给准备退场深藏功与名的钟秦打了个招呼,然后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说:“学长,你早说你爱看这个,那我高低也报个名。” 裴屿心里好笑,确认过眼神,是都想开屏的人。 邝野顺着钟秦的视线往五中本部看台方向瞄了一眼,看见席彦炮仗似的冲了下来,奔向钟秦。 邝野重新揽着裴屿,大摇大摆带着他往自己班上走,边走边嘀咕:“你要看我,我也不是不能和他抢抢第一。” 裴屿哼笑:“你还是三校七区联考的时候再跟他抢抢第一吧。” 邝野轻轻一扬眉,没说话,好像即使裴屿不这么说……他也是这样想的。 联运会有专业摄像,也有各个学校的宣传部在采集照片,并且因为人多,安全第一,现场秩序维持得比较严格,但同时又不能失掉运动会热火朝天的氛围,因此正在决赛的场地周围允许有参赛选手本班的部分同学作为“氛围组”。 裴屿和邝野毕竟是两个名不正言不顺下来“上厕所”的,不等老师来赶就已经开溜。 “把我往高一带干嘛,我要回班上了。”裴屿嘴上这么说,可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班上有没有管纪律的在点人头。 “不耽误你多久,就拿个东西给你。”邝野说。 反正看台都是相连的,非要路过高一一班再回高二也不是不可以,裴屿觉得这个理由非常站得住脚,毫无心理负担地跟着邝野上楼梯去了高一。 郑智凯作为邝野的同桌,避无可避要与裴屿一行人经常碰面,目前已经不会动不动就打哆嗦了,只是冷不丁见到裴屿还是会有点儿拘谨。 裴屿想起某次路过高一一班后门,听见郑智凯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捡着个称呼就乱用,管给他讲题的邝野叫野爹。 孩子也不容易。 所以裴屿几乎和蔼地朝郑智凯一点头。 郑智凯:“……” 郑智凯要是有尾巴,这会儿起码已经夹上了,他赶紧抱着一团东西局促站起来:“您、您坐!” 裴屿:“……” 邝野憋笑,调侃自己的倒霉同桌:“你怎么不放个屁替他吹吹凳子。” 郑智凯的表情顿时难以形容——有些人的舔狗功夫是真出神入化。 裴屿估计自己这形象也不太正面,悄悄郁闷了一小下,紧接着又莫名其妙愉快起来。 第78章 他甚至有心思好奇郑智凯手里那包看上去像是毛线团的东西:“这什么?” “哦,”郑智凯把口袋交还给邝野,“这是邝野的,让我帮忙看着。” 裴屿轻轻一扬眉:“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还专门雇人托管。” 邝野就把东西接回来,打开包装,从乱七八糟一堆鲜艳毛线团和支棱着的钩针里面掏出一个挂件儿,递给裴屿:“喏,给你。” 那是个手工编织的花脸狗头,狗头上开了一朵大喇叭花,用一根链子吊着。 因为狗头的左右脸肉眼可见不大对称,像被蜜蜂蛰了的蠢狗,所以裴屿确定道:“你自己织的啊。” 邝野眨眨眼:“嗯呐。” 裴屿捏捏柔软的狗头:“学的还是……女同学教你的?” 邝野立马说:“卖家给教程,自学成才!” 裴屿哼笑,把钥匙串从兜里摸出来,尝试比划了一下:“好大一坨,揣兜里不方便,我回去挂书包上。邝野同学,人家参加比赛拿金牌,你报俩集体项目,其余时间都坐这儿织毛线?” 邝野凑近裴屿,大张其词:“我文强武弱,追人从不靠出风头。” 第42章 追人计划 金黄一个秋,联运会完满告一段落,明德本学期的文体活动也就只剩下了那些以玩耍打闹和放松身心为主要目的的副科。 当枝头枯黄的叶子翩然落下,在地面铺起错落的毯子,冬天的脚步声便处处可闻了。 裴屿仍然穿着秋季校服,里面套件加绒的厚卫衣,连个毛衣也不爱穿,在这个已经有人裹得像个球的季节里,显得越发挺拔干练清瘦。 他走得很轻,比骤然闹出降温大动静的冬日的脚步声更轻,他的背包上挂了一只左右脸不大对称的喇叭花狗头,正随着他的步伐悠哉悠哉地左右摇晃。 裴屿习惯了早到,进教室后放下书包,会先把作业拿出来交到第一排桌上再坐回位置,这学期过去三个多月,裴屿已经不会再为每天完成全科作业而感到吃力,那些落下的科目进度不知不觉间齐齐整整地补了上来,因此裴屿甚至觉得轻松,还有富余的时间回过头去重新走他高一没有好好走的路。 等裴屿差不多把每天要记的单词语法过一遍,早读铃那首《明天你好》就适时响起,杨立、文武和熊俊杰三个住校的会打着呵欠、踩着旋律懒洋洋晃进教室。 曾一本偶尔能抓住这首歌的尾巴,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因为迟到反被甄主任抓住尾巴。 ——曾一本同学一个飞身闪进教室,在大家都喊冷的清晨,居然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嗳我操,我看那正经主任不是搞教育的,他是搞侦查的!他怎么每天在教学楼里抓迟到的行动路线都他妈不一样啊!为了躲开他我今天上上下下多跑两层楼!” 教室后面小范围地哄笑起来,当看小品节目一样看曾一本同学和甄正经主任的斗智斗勇。 这群披着羊皮的狼人自从被迫从良后,紧巴巴的枯燥生活就指着这点儿乐子来增添一笔活泼生动的色彩了。 “屿哥,”曾一本在裴屿身边坐下来,“你觉不觉得学校越来越清静了?我怎么感觉人都比之前少点儿呢?我这几天早上走在校门口路上都怀疑我不是迟到,是他妈旷课……” 裴屿想了想时间:“主要是高三那群人来学校的变少了。” 毕竟也就高三的混子们能和曾一本匹配上生活节奏。 曾一本问:“这学期都快结束了,剩明年上半年一个学期,咬咬牙的事儿,怎么这会儿不接着读了?怎么想的,白坐两年牢啊?” “陆陆续续成年了吧,但应该也不全是放弃了高考。”裴屿全当给曾一本科普,“艺体生好像十二月份有联考,考完之后他们还要准备来年二三月的校考,好多人都请了长假,找地方培训去了。” 每年参加考试的艺体生基本分两种,一种是从小练到大,笃然要走这条路的,还有一种,就是成绩不太好,家长死活要从三百六十行中挑出能考学的机会,砸钱上培训速成,主打一个碰运气。 “艺考和体考啊……”曾一本往桌上一趴,这位没心没肺惯了的小同学竟然罕见地生出一点未来堪忧的迷茫,“我肯定是没有艺术细胞,要不然我也去参加个什么体考——我考不上什么大学,那以后干嘛呢?学汽修?新东方?开挖掘机……要不我去学宠物美容得了!” 气氛是个既微妙又实在的东西。 当走在你前面的人插科打诨,你便以为日子还很长,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荒废,可当走在前面的人蓦地抵达了岔路口,你又觉得那些吓人的人生选择好像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的头顶上。 “你跳远是很厉害,说不定真能考个三级运动员。但专业体考——学体育,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至少比上学累,也枯燥得多。”裴屿很少和曾一本聊这种正经话题,一时有点摆不正自己“校霸”的位置。裴屿不想让自己说话听上去像是说教,但又不想曾一本稀里糊涂像掷骰子一样随便选条人生路,便尽量把语气放得随意,问,“你……觉得飞行员酷吗?” 曾一本毫不停顿:“酷啊!我小时候开车开船开飞机全想过,最后就觉得还是开飞机酷啊!” 裴屿反倒一顿,试探问:“那你没想过……试着考一下?上回他们不是夸你那什么,身轻如燕实力超群宛如鸟人吗?” 第79章 曾一本这下愣了,满脸写着茫然:“啊?考飞行员?怎么个考法啊?” “……”裴屿也不知道具体怎么考,就习惯性把他的私人外援搬出来,“中午吃饭让邝野给你讲。” “哦,行。”曾一本呆了吧唧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往没往心里去。过了一会儿,曾一本忽然没头没脑,焉焉地来了一句,“屿哥,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和我,和我们,压根儿都不是一路人,你是……你应该是邝野那样的。高中已经过了一半,你和我们当朋友的时间……是不是也就只有剩下的那一半了啊?” 裴屿微微一愣。 除了谈及家事,裴屿很少从曾一本身上看见这样的低落和气馁。 原来看上去脑子毫无沟壑的傻人,也会有心思敏感的时候。 这群人在学校里要成绩没成绩,要人缘没人缘,唯有彼此几个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裴屿难得检讨自己,他和邝野成天腻在一块儿,这群人心里是不是都这么想的?是不是都觉得自己遇到邝野之后就迫不及待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咳……那什么,真要说起来,我和邝野也不算一路人。我不是去五中上了几堂竞赛课吗,我和邝野都只上了一个月,我是因为没那个精力和智力,而邝野退课只是单纯因为他不喜欢,也不想在不喜欢的事情上多耗时间——那些上竞赛跟玩儿似的天才们和邝野才是生来就同路,他们每个人手上都好像有着很宽广的选择。我要求不高,只是希望也能有一点决定自己未来该怎么走的权利,所以就想试着去……追着邝野走。”裴屿大概在夸邝野时有点别扭,也不太习惯袒露这些,但他仍不想糊弄,把话说得很真诚,“曾一本,所以你,你们……如果愿意的话,也一样能追着我走。” 曾一本原本趴着,听完这话一下就弹了起来,俨然一只记吃不记打的精神哈士奇:“屿哥……” “啧,”裴屿顺手把书一卷,敲在曾一本脑袋瓜上,语气恢复如常,“我看够呛能追上,不过我也不介意朋友学汽修……管他随便学什么,你们看着办吧。” 曾一本抬手刨刨脑袋:“哦……哦。” 中午吃饭,邝野毫无自己是“抢走屿哥的小妖精”的自觉,理所应当地黏到裴屿身边,仿佛在自己班里没有朋友。 邝野刚要抬胳膊去揽裴屿的肩膀,就被裴屿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了手背。 邝野无辜:“我还没挨着你呢。” “防患于未然。”裴屿哼笑一声,但在看见邝野这张脸的瞬间,他心里那点儿对不起朋友的内疚感原地烟消云散,又喃声,“算了……当个重色轻友的人也不是不行。” 邝野不明所以:“嗯?” 裴屿微微一扬眉:“我说让你抱。” “现在是先打一下才让抱一下吗?”邝野莫名其妙但如愿以偿地重新搂上裴屿肩膀,态度积极,非常配合,“好的,新流程记下了——做出指定动作才奖励我吃的,裴屿,训狗呢。” 裴屿:“……” 操,他没有。 “考飞行员啊?”饭桌上,邝野听曾一本问起,像个人型科普,“招飞分两种,一种是空军招飞,一种是民航招飞,两边要求不一样,你是想开战机还是想开客机?” 曾一本懵了懵:“战、战机?我这样的还能开战机?” 邝野瞥了曾一本一眼,很随意地问:“你哪样的?” 曾一本一时顿住:“我……” 裴屿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 就听邝野说:“你目测身高体重达标,没文身,脊柱和四肢也都没长歪,裸眼视力c字表1.0肯定是有的。你耳背吗?鼻炎吗?有什么重大手术史吗?没有就不碍事——人家招飞就要你这样的。” 曾一本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憋出一句:“还好老子以前的文身是他妈贴的……” 听曾一本和邝野有来有回地闲聊,杨立他们也七嘴八舌参与进来。 熊俊杰问:“那你想考空军还是想考民航?” 文武说:“我觉得开客机好啊,你去飞那什么国际航班,好家伙公费出国旅游,能不能给哥几个免税代购?嗳,国外乐高能卖便宜点不?” 杨立说:“虽然你moba游戏玩得贼烂吧,但是吃鸡勉强还可以,我早注意到你那听力和动态视力了,天生你才必有用!没用就是那什么……没到时候!” 朋友们插科打诨的态度与平时并无不同,曾一本却很难得体会到这种被肯定的感觉。可杨立他们或许是不知者无畏,把什么都看得简单,曾一本膨胀一瞬又漏了气。 “屿哥……你觉得我行吗?”曾一本看看裴屿,又看看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邝野,“邝野,你真觉得我……我这样的能行?” 裴屿和邝野相视一眼: “有什么不行的。” “试试看不就知道行不行了。” 曾一本的心脏砰地一声,好像悬浮于空中毫无意义的人生第一次落到地面,砸出一声踏实的回响。 他沉默一会儿,罕见面色十分严肃地看着邝野:“你再多给我讲讲。” “行,”邝野也很干脆,“就差不多每年的这个时候,十月到十二月吧,国内各大航空学院面向高中招飞,你可以关注他们的招飞简章,报名然后统一体检,体检好像也有两轮吧,之后有个政审,当然,最后还是要参加考高看成绩的。” 第80章 曾一本一听成绩,顿时“嘶”了一声,刚燃起来的斗志又被浇灭三分。 邝野却轻松一笑:“不用这么苦大仇深吧,全国那么多飞院,你肯定考得越好上的学校越好,但我觉得只要上二本线都能有不错的着落——而且飞行技术这个专业属于提前批,意思就是大家一起高考完,人家还在抓耳挠腮等成绩呢,你的档案已经被学校提走,提前得到录取消息了,心都比别人少悬一会儿,很爽的好吧。” 曾一本纠结着眉毛,语气异常凝重:“曾二本……” 直接把一桌子人都给逗乐了。 邝野也跟着笑,笑完还没忘补充:“而且招飞挺看重英语的,这不正好吗,聪明的中国人学个英语而已。整整一年呢,你总分从二百提到四百,可比从四百提到六百要简单太多了。” 裴屿趁乱偷瞄邝野一眼,心想:这他妈都能让你连着忽悠。 邝野似有所感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没怎么,”裴屿说,“你还挺有耐心的,跟他们讲这些。” “一般没这个耐心,”邝野说,“但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嘛。” 裴屿轻轻挑眉,小声:“这也是……追人计划的一部分?” “嗯呐。”邝野也和裴屿一起压低声音,偷偷说小话,“万一以后我们吵架,我不得培养几个替我说话的人啊。” 裴屿轻哼一声:“你很想吵赢我吗。” “……”邝野当即换了说辞,“那要不我以后对他们差劲一点儿,争取给你培养几个能帮着你揍我的。” 裴屿扔下一句“揍你用不着别人帮”,悠悠哉哉站起来准备去舀汤。 邝野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裴屿起身,笑着说:“屿哥,让着点儿我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加更的时巨长 第43章 稳赚不赔 第二天上学,裴屿交完作业背了没两分钟单词,就见曾一本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教室后门,把书包往桌上一甩:“屿哥!我来学习了!” 前排同学闻声纷纷回头,基本都是在好奇打量曾一本是不是吃错了药。 曾一本脱口说出这句话时没觉得有什么,可那些视线一落到身上,他那一身属于混混的自尊和别扭就后知后觉开始作祟,脸都要红了。 裴屿眼睛一眯,他坐在位置上,轻轻一抬下巴,明明坐着,视线却像是俯看下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嚣张:“看什么?” 近日来短暂忘记了“五脏”前身是“五毒”的同学们当场一激灵,直接回想起了被“裴屿之流”支配的恐惧,赶紧又眼观鼻鼻观心地转了回去。 曾一本烦躁地抓抓脑袋,裴屿却没有开曾一本的玩笑,平日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嘲讽也没吐露一句。 裴屿说:“没人让你罚站吧。” 曾一本赶紧坐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回忆起他妈妈还愿意管他的、很遥远的小时候,大概小学低年级,那时他还没像现在这样完全放弃学习,只是老师讲的他听不太懂,又因为淘气总是挨骂,也不讨老师喜欢。 曾一本突然问:“屿哥,我是不是有点儿丢人?” “……喂,我重新把学习捡起来,是从让邝野那个高一的家伙给我讲题开始的,你觉得我丢人吗?”裴屿摆摆手,不耐烦,“你他妈青春敏感期现在才开始?” 曾一本一愣,又乐了:“操,是有点儿磨叽!学学学,从哪儿开始呢我……嘶……abandon……” 曾一本心态不是一般的好,哪怕是“青春敏感期”,心思也能扭头就忘,杨立他们后来进教室,看见曾一本正在苦苦与英语纠缠,下巴掉一地,上手就去糊曾一本的脑袋,四个人转瞬间打打闹闹笑成一团,在以“卧槽”为主调的bgm下,学习效率……那显然是完全没有。 裴屿没管这群人,却把曾一本刚才的话听进了心里。 裴屿放下手里的单词本,一边留意着后门,一边摸出手机找邝野,理直气壮地准备翻一下旧账—— [山与]:[问个事] [旷野]:[?] [山与]:[你最开始答应给我讲题,还专门把你的书换给我,是不是就是想捉弄一下我] [旷野]:[???] 裴屿轻哼一声,按灭屏幕,把手机扔进了桌肚,没再理会邝野懵逼的小问号。 邝野确实冤枉,他起初觉得裴屿人有意思,再不济也是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去接触的,万万没到“捉弄”的地步,邝野把他的心路历程剖析摊开揉碎讲给裴屿听,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裴屿的一声“哼”,以及“哼”这个语气词背后的勉强满意。 邝野在松口气的同时,顺便不着痕迹转移矛盾,着重控诉了裴屿对他的无端臆测,并辅以碎碎念,在裴屿耳朵边叨叨了快一个礼拜的窦娥冤,讨乖、卖惨、装可怜,无所不用其极,动不动就要委屈巴巴喊一声“屿哥”,再外带一句“你误会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终于烦得裴屿和他签署了最新款的条约—— 周五一早,裴屿面色如常走出小区,脱离保安叔叔视线之后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一路沿街走到街角,扬言要每天绕道来和他一起上学的邝野果然已经等在了这里。 邝野伸了个舒展的懒腰,手放下来时顺理成章搭在裴屿脖子上,懒洋洋道:“早。” 裴屿见邝野眼睛半睁不睁惺忪得很,估计早上至少得痛失二十分钟宝贵睡眠。 第81章 裴屿有点儿心疼,也有点儿心软:“你……干嘛非得一大早就来等我,多睡一会儿不香吗。” “我想你啊,”邝野拖着语调,“少见一秒就是我吃亏,多见一秒都是我赚。” “……”裴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垂,手落下时,指尖若有若无扫过邝野的手背,又轻轻勾了一下邝野的手指,“那你可真会算账。” “嗯呐。”邝野蓦地收紧手指,把裴屿来不及缩回的指尖禁锢在掌心,“我稳赚不赔的。” 同样是一个礼拜过去,有的人收获了“上学搭子”,有的人却失去了斗志,彻底歇菜—— 曾一本今天也咬着后槽牙坚持了早到,但他不复精神抖擞,基本是闭着眼睛进的教室,仿佛前几天打了鸡血的状态都是透支来的,上头期一过,反而更加萎靡困顿。 曾一本颓然往椅背上一靠,鬼哭狼嚎了一首《学不会》:“我还是学不——会诶!再聪明一——点咹!屿哥……要不你干脆把邝野借给我吧……” 裴屿一挑眉,贯彻落实了他最新拟定的重色轻友的方针,冷酷无情道:“不借,他是我的书童。” 曾一本最后的希望也如灯灭,哀叹一声,趴下补瞌睡去了。 中午,校门外。 曾一本头回琢磨自己应该干点儿什么就出师未捷,倒在了学业大山的山脚下、溺在了知识海洋的浅水区,几乎就快把“心灰意冷”四个字大写加粗贴在脑门上了。 曾一本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叹过这么多口气:“邝野,屿哥说你是他的专属私人书童,根本不愿意把你借给我,那我自个儿可怎么学啊!唉!” 裴屿猛地从后面摁了一下曾一本的后脑勺,警告道:“我没说那几个多余的字,你他妈不要擅自给我加形容词。” 曾一本揉着脑袋嘴撅老高:“但你完全就是那个意思嘛……” “不好意思,裴屿学长确实把我垄断了。”邝野心情愉悦地扮演和事佬,“不过你周末可以和他一起来找我学习,如果你在学校完全静不下心来的话。我和裴屿应该能带一点学习的气氛给你,你有不会的,还可以私下问他,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哦!可以啊!”曾一本眼睛一亮,给学习这件难事套上了一层“上同学家玩”的滤镜,精神头又轻而易举回来了。 反倒是裴屿愣了愣,而后一言不发地闷头走开了。 邝野把得知他一个人住后就惊奇不已的曾一本扔给杨立他们,快步追上裴屿:“学长,怎么走了。” 裴屿没有回答。 邝野一顿,小心道:“我让他一起……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应该先征求你的意见。”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好事。”裴屿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小气,更不想……更不想吃好朋友的飞醋,就强调说,“而且那是你的地方,你想邀请谁就邀请谁,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去,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其实邝野不仅在高一一班,在整个高一都是人缘很好的,大多时间又是独居,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邀请同学来家里玩儿或者学习,是多正常的事。 他成天黏在高二混子身边又不是真的因为他没朋友。 邝野怔了怔,而后靠过去,讨好一样很轻地撞了撞裴屿的胳膊:“屿哥,我是想偶尔找几个你的或者我的同学来家里当当演员,你可以随便拍个照片发朋友圈什么的……给你妈妈留个我们不是独处的印象,能让她安心,那样的话,你每次出门的时候也能更轻松一点儿。” 这回换成裴屿出乎意料了,他怔忪片刻,回想起他曾跟林亚男和裴江撒过的小谎,他当时为了能顺利出门,也说过还有别的同学会去邝野那里的话。 裴屿一时形容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没打算让他们周末都来,也只希望你一个人在我那儿从早待到晚。”邝野继续解释说,“就拿出一天的下午,分三四个小时给他们,时间再多我就舍不得了——我还嫌二人世界不够过呢。” 邝野那样一个宁愿天天早起二十分钟也要绕道来接他一起上学的人,那样一个珍惜每分每秒时间腻在一块儿的人,却想了这么个招数,愿意牺牲掉平日里东拼西凑也不一定够的三四个小时,只为了给他再多上一道保险。 “……什么二人世界,你自己二吧。”裴屿小声道。 “自己二不了。”邝野亦步亦趋跟在裴屿身边,“还有,裴屿,那是我的地方没错,可我把钥匙给你了呢,以后我都会记得先问过你的。” 一个由尖子生和混子生组成的奇怪学习小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立了。 郑智凯是住校生,作为邝野同桌早就听闻邝野自己租房住,一直都在打“私塾”的主意,曾一本又时不时去蹭住杨立他们的宿舍,于是“共同学习”就定在了周天下午两点到五点半,学完这俩人就可以回学校去,不麻烦也不耽搁。 五点半也正好是住校生返校高峰时间,杨立他们三人差不多这个点上完网过来,大家还能一起约着吃个晚饭——朋友间那点对“分道扬镳”的担心也扭头就忘、烟消云散了。 事实证明,邝野确实觉得邀请同学朋友来家里玩没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私人空间没有领地意识。 周天下午,郑智凯和曾一本初次拜访,到了邝野他们小区门口,邝野和裴屿一起下楼溜达去接,而出门时,邝野专门把他和裴屿要用的东西从卧室搬出来一些,放到客厅矮茶几上,然后把他一贯大敞着的卧室门严严实实关上——甚至锁了门。 第82章 从裴屿第一次来邝野这儿起,邝野就从没关过他的卧室门,能让人从客厅一眼看见卧室里摊满卷子的书桌、窗台上待完成的乐高模型,和没叠被子乱又舒适的床。 邝野好像把独属于裴屿的一方天地特意藏起来了。 裴屿出于某种微妙心态,多少有点儿明知故问:“你关门干什么。” “谢绝他们参观,我屋里只让你一个人进,哪怕是我爸妈来,我都得锁。”邝野好像能猜到裴屿真正的想法,笑着对裴屿说,“一会儿我们在客厅学,等他们走了再回屋。” 裴屿嗤笑一声:“搬来搬去也不嫌麻烦,而且你那茶几那么矮,我们坐地上吗。” 邝野不计较裴屿嘴上的嫌弃,微微一扬眉。 他的视线下移,看见裴屿目不斜视但偷偷伸过来勾他的手指。 摇摇欲坠互不搭调的“奇妙学习小组”奇迹般地坚持到了期末复习周。 前有曾一本这个混子做出表率,熊俊杰又迫于他妈妈的压力,第一个提出要加入。剩杨立和文武俩人上网也没意思,索性一起跟了来。 学习队伍忽然壮大,混子占比稳步上升,裴屿和邝野嫌这群人太吵,没坚持半小时就溜号躲去了卧室。 “喊人过来的是你,”裴屿背朝卧室门,转了转被邝野捏住的手腕,示意他松开,“嫌他们烦的也是你。” 邝野撇撇嘴,不仅没松手,还蓦地上前逼近裴屿,垂下目光去找裴屿清秀的眼睛:“郑智凯带他们玩儿就行了,学长,我单独给你开小灶。” 郑智凯平时看到混子学长就犯怵,哆哆嗦嗦像个小鸡仔,可这会儿他们大剌剌围坐在同一张茶几上,郑智凯又好像忘了他们平时骇人的模样,毕竟此时这位小同学眼里只有学习——以及不会学习的菜鸡。 “啊!曾一本!”郑智凯抱头沉痛,“不要再背abandon啦!” ——薄薄的木质门不能完全隔绝这偶尔一两道聒噪的声音。 裴屿被迫后退半步,清瘦的脊背抵在门板上,他索性就放松靠着,抬起了眼。 裴屿从未尝试过这样,和某人之间只隔着一道稀薄的呼吸,好像邝野吐露气息再重一点就能扇动他的眼睫。 裴屿惹人注目的小痣藏进眼睑,难以名状的心动却无可匿藏:“开小灶,邝老师怎么收费。” “嗯……”邝野的手攥紧,心跳都乱了,无暇琢磨别的,也没空推敲字句,“裴屿同学,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第44章 幼稚亲吻 裴屿看着邝野的眼神,心跳得很重。 邝野其实有副英气凌厉的五官,只是总藏锋在温和的笑意里。 短短几月前,邝野站在楼梯间,无惧裴屿身后的伙伴,嚣张地贴面警告裴屿别去惹他的麻烦,那时他垂下的视线很是冷厉,在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而退开时,他打量的目光中又流露出令人恼火的狡黠。 可此时此刻邝野那双眼睛里,只直白地写满了年轻偾张的冲动和突破理智律己的占有欲。 天才引以为傲的老练和周全,被少年赤诚汹涌的喜欢和渴望狠狠压过一头。 太喜欢了、太渴望了,本能就总是更胜一筹。 “邝野,”裴屿想起邝野当时的张扬面孔,忽然有些得意。他嘴角一勾,挑衅地冲邝野笑了笑,“你这么喜欢我啊。” 邝野很轻地一眯眼,不想再等裴屿的同意和许可。 他埋头下来,心跳声像振聋发聩的阵前擂鼓,催促着他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裴屿却抬手挡了一下。 而后裴屿动作轻盈地凑上去——重重一口咬在邝野下巴上,像一个小小的惩戒。 “……嘶。”邝野不止感到痛,还感觉战栗,整个神经都绷紧了,像弹出箭矢颤抖直鸣的满弓紧弦。 “我让你追到了吗?”裴屿一挑眉,推开短暂丧失反应能力的邝野,轻哼,“亲什么亲,得寸进尺。” 裴屿背过身,走到邝野的书桌前坐下。 只有裴屿自己知道他并非泰然自若,短短几步路,像踩在自己的跳动的脉搏上,地面变成血管那般柔韧,让他每一步都走得起伏。 他悄悄背着邝野深吸一口气,刚要把书拿出来,就被邝野从身后罩住了。 邝野弯腰俯身,一条胳膊横在裴屿胸口,另一只手覆上裴屿手背,指腹有些重地摩挲着裴屿的指掌关节。 他把头埋得很低,字面意义上“以牙还牙”地,叼着裴屿耳尖磨了磨:“我不得寸进尺,学长,那你耳朵也不要红……还这么烫。” 裴屿应激地躲了一下,旋即恼火地侧身,一把将邝野拽下来离得更近—— 他迎上去,给了邝野一个示威意味的幼稚亲吻。 薄薄的嘴唇相贴又分开,裴屿的呼吸重,邝野的呼吸却窒住了。 裴屿低声警告:“还学不学了,滚过来。” 邝野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不自觉舔舔自己的嘴唇,动作里带着点对裴屿下意识的亲昵缱绻。 他乖乖坐回裴屿身边:“哦。” 大概只写了两个字,邝野就像坐不住似的迫不及待,把左手从右臂下面穿过去,闹着要牵裴屿,丝毫不顾及自己别扭的姿势以及“他人的意愿”,非把裴屿不写字的手抓过来,松弛但黏人地扣在自己的指间缝隙里。 “你烦不烦。”裴屿啧声骂了一句,但还是由着邝野骚扰他学习。 第83章 到了饭点,裴屿随手搁在桌上的手机被本册遮住了,发出吵闹的铃声。是他设置的闹钟响了,代表“共同学习小组”占用邝野客厅的期限到了—— 裴屿手里写算不停,膝盖往旁边一碰,撞在邝野大腿上,指使邝野去关闹钟,使唤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但裴屿即使时常有学得太专注不想管时间的时候,在“恪守期限”这件事上也仍然非常严苛,只把正在做的题写完,就会立马催着所有人结束然后出门吃饭,从不拖延。 赶客从不心软,完全不讲同学情谊。 在邝野这个“地主”的默许下,也没人能反抗裴屿说一不二的“独裁”……反正郑智凯每次都可怜巴巴的。 “你还要牵多久,都出汗了,撒开。”裴屿算完一题就停笔,起身晃了两下手腕子,把牛皮糖一样的邝野甩开,径自打开卧室门出去,邝野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客厅。 曾一本迫不及待抬起头,脸上挂起刑满释放般的释然笑容。 熊俊杰脸越学越黑,文武正在笑他像只被制服的黑熊精。 杨立倒在桌上打瞌睡,郑智凯像个被雇来照顾别家孩子的老妈子,敢怒不……只敢小声言:“你口水流我卷子上了!” 高一和高二的教材、练习册和试卷铺满了茶几,花花绿绿的荧光记号笔盖错了别人的笔盖,席地而坐的少年们大剌剌抻着腿。 歪歪扭扭的字迹、差生文具多的典型事例、一学习就屁股上长刺想换姿势。 裴屿掏出手机,随手拍了个“学习小组实录”,真的发到干干净净没什么动态的朋友圈,文案为“歪瓜裂枣一锅粥”。 吃饭的时候,这条有“混子朋友”出镜的动态已经一反常态被林亚男点了赞。 裴屿没想到邝野这招还真管用,瞥了一眼邝野这个不仅自己爱演戏还要指导别人演戏的戏精,道:“我就没这么做作过。” 邝野闷声笑了:“还吃得下锅贴吗?给你买,补偿你。” 期末考试第一天,邝野早上仍然来接裴屿一起去学校。 邝野搂着裴屿的肩膀,懒洋洋打呵欠。 进到教学楼之后,邝野看着教室里抓紧时间抱佛脚的、认识或不认识的同学们,忽然不想那么快入座:“学长,进考场之前要一起上个厕所吗?” 裴屿嗤笑一声:“干什么,你还要我给你吹?” 邝野蓦地静音,莫名没吭声。 裴屿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邝野为什么沉默,狐疑片刻才恼羞成怒:“我他妈说的是吹口哨!你在想什么流氓东西!” “……我还一个字都没说呢,学长,你是不是又误会我了。”邝野无辜道。然后他实在没忍住,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但我其实都可以。” 裴屿面无表情但磨着后槽牙,暗自骂骂咧咧扭头走了。 邝野狡黠笑着,目送裴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转身进了班级。 按成绩排名,高一一班是1号考场,邝野这次仍然雷打不动坐在第一组的第一个位置上,桌角贴着他的姓名、他1-1的座位号,和他尾号为001的学籍号码。 邝野把要用的文具拿出来准备好,正准备起身把书包放去教室外,就见裴屿去而复返出现在前门边。 “嗯?”邝野很轻地扬起尾音问。 裴屿停下,轻轻靠着门框,垂眸看向邝野,然后他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在桌角那张纸上点了点:“学籍号记得住吗?” 每次考试都写一遍,估计毕业也能记得住,邝野不明所以点了个头。 裴屿嗯声,忽然呲啦一声,把那张贴得不大牢固的小纸条给撕走了:“那我借点运气。” “屿哥,等等!”裴屿说完转身要走,邝野隔着课桌一把攥住裴屿的手腕。他的掌心很快地贴着裴屿的手背滑下来,轻轻在裴屿中指关节一侧握笔磨出来的剥茧上一蹭而过,“手借你摸一下,效果更好哦。” 等裴屿捏着小纸条走远,坐在第三组的郑智凯嗖的一声闪到邝野身边,幽幽道:“邝野,你的学神之手能不能也给我摸一下?我妈说期末考进前二十寒假就带我去旅游!我就差一名!” 邝野朝他同桌晃了晃他刚揩完人家油的爪子,露出一个张扬……但很贱的笑容:“不借。” 郑智凯:“……” 下学期他高低要换个同桌。 第二天下午,裴屿考完最后一门,坐在1考室1-2,伸了个非常舒展而放松的懒腰。 上月月考,他离第一名只差一分。 台上老师提醒:“请各位同学离开时带好个人物品,草稿纸不要乱扔,桌上的座位号可以顺手帮做清洁的同学撕下来。” 裴屿依言撕了纸条,又从裤兜里摸出属于邝野的那一张展开,一上一下地放在桌面。 “这次就追上你。”裴屿一勾嘴角,指尖轻弹邝野的名字,轻松道。 期末考完喜迎寒假,被“明德新政权”压迫了整整一学期的“原混子”们终于解下金箍,露出泼猴本性,听完老师温馨提示就左耳进右耳出地把草稿纸扔的满天都是。 第二天学生放假,老师在加班加点批改试卷、上传成绩、汇总排名—— 虽然本学期并不是所谓三校七区的联考,但也不是明德自主命题,而是和五中本部共用一套试卷,排名也会有两个,一个是校内排名,另一个就是本部和分校的拉通排名了。 第84章 隔天评讲试卷公布成绩,下午五点学生们开散学典礼,老师们在教室召开家长会。 裴屿拿着成绩单,深深吸了一口气,邝野那抖机灵的一爪子好像真有点效果。 他的校内年级排名是第一名,高出第二名近五十分。 裴屿实在久违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曾经也是向往着这个位置而努力争取过的。 裴屿现在仍然能够想起这学期的第一次数学周考,他怀揣着一点点隐秘的希冀,希望能从那张试卷上得到一点正向的反馈,好激励他把丢掉的东西慢慢拾起来。 但那张试卷反馈给他的是斑驳的红色笔迹、不尽人意的分数,以及老师看在他努力的份儿上奖励他的“态度分”。 “……终于。”裴屿喃声道。 他终于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正向反馈。 但裴屿感到开心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因为这个排名旁边还有一栏。 本部和分校的总排名,裴屿排在四百名开外……这就是百年名校和套牌学校的恐怖差距。 如果这是三校七区联考呢? 他的排名会超过四位数吗? 可裴屿没有再去思考什么“云泥之别”、什么“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裴屿把深深吸进的那一口气缓而重地吐出,他坚定而笃然地对自己说:“还有时间,我还有时间。” 他或许要再努把力查漏补缺,也超越走在他前面的人,去做一个披星戴月的赶路人。 幡然醒悟的时刻不早不晚。 遇见邝野的时刻不早不晚,恰逢其时。 评讲完试卷,裴屿桌面的东西收拾好,拉上书包拉链,随手揉了自己的座位号扔掉。 但写有邝野名字的小纸条,裴屿没有随手安放,既不放在座位上,也不放在书包里,而是顺手揣回了裤兜。 ——林亚男等一会儿会开开心心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开家长会,以防万一,他希望他的少年心事永远不会落入她的眼睛。 散学典礼时,班主任都不在,高一的小树苗们大致列队整齐,偶尔有部分调皮的,也在精神矍铄的甄主任的巡视下,老老实实噤声。 高一一班队伍末尾,甄正经停下脚步:“邝野呢?怎么没下来列队?” 有同学回答:“不知道,好像帮牛老准备东西去了吧?” 甄主任不疑有他,又从高一踱步到高二的队伍里,准备视察一下高二这群歪瓜裂枣—— 然后他又在高二一班尾巴上停下了:“裴屿呢?” “噫?对哦,”被敲了肩膀的曾一本回过头来,脸上的疑惑不像装的,还反问甄正经,“屿哥呢?” 甄正经:“……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食堂小卖部。 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溜号的邝野和裴屿偷偷摸摸跑到食堂来躲清闲,一人买了一个鸡肉卷。 他们找了个不显眼的、从食堂大门方向看不见的角落坐下。 裴屿捧着鸡肉卷暖了暖手,边拆包装边问:“邝野,你是第几名。” 邝野稀松平常:“第一名哦。” “……”裴屿把鸡肉卷里的菜挑出来塞给邝野,发自内心问,“喂,老考第一名会不会觉得没意思?” 邝野安然接受“天外飞菜”,说:“学长,我是靠没日没夜刷题才能保持水平的。” 裴屿一怔。 邝野第一次打视频给他讲题的时候就说过这句话,裴屿当时以为那只是一句对他的调侃。 裴屿现在才反应过来,“保持水平”,指是邝野原应有的水平,放在五中本部也毫不逊色于谁的水平。 “总排呢。”裴屿心跳忽然快起来。 “……”邝野啧声,撇撇嘴移开视线,小声嘟囔说,“下回绝对比他高。”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喂!对不起我迟到了!但我这几天可太长了,堪称时巨长!很需要一个夸夸! 老二邝野:o( ̄ヘ ̄o#) 第45章 今非昔比 食堂窗户只留了一条缝,冬日凛风却无孔不入地灌进来,携着操场上的话筒声音一起。只不过那些声音听不太清,嗡嗡的不知道是谁在说什么,嘈杂得像是噪音。 裴屿却觉得心很静,同时也炽热极了。 邝野把他和裴屿的油纸一并拿去扔掉:“走吧,回操场,不知道甄主任有没有逮人。” “他逮他的,年级第一也怕教导主任吗?”裴屿心情轻松地调侃,“再说,你又不是糊弄不过去,戏精。” “裴屿学长,”邝野笃然,“你也是年级第一了吧。” 裴屿扬眉:“你偷偷看了我们班排名?” “用得着吗,”邝野说,“你本来就该是啊。” 裴屿和邝野回到操场的时候,甄正经已经不再巡查,正站在主席台一侧。 两个高挑身影从整个队伍最后踱步而过,也不知道甄主任火眼金睛有没有看见。 裴屿在高二一班末尾站定,邝野也跟着停下。 裴屿瞥他一眼:“杵在这儿搞什么?你明年才上高二。” “马上开完了,懒得走,”邝野趁班主任不在场,理不直气也壮,“屿哥,你收留我一会儿。” “……”裴屿揣兜,“随你的便。” 主持人没多久便说完结束语——这学期是在齐整而响彻校园的校训诵读声中结束的。 套牌的五中明德、套牌的名校学子们,竟也展露几分今非昔比的模样。 第85章 曾一本被散学典礼催眠,站着眯瞌睡,突然听见校训才卧槽一声打了个激灵。 他转身看见裴屿背后冒出来的那小半个头:“邝野?你小子终于跳级了?” 邝野闷声笑,裴屿一巴掌按在曾一本脑门,暴力叫醒活在梦里的人。 典礼结束后放学,学生们说说笑笑、成群结队离开操场,主席台背后也有零星的家长驻足。 “我一会儿可能要直接跟我妈一起回家,”裴屿说,“你们呢。” 曾一本几人脸上各有菜色,纷纷表示:“今天可不敢到处乱跑,各找各妈吧,不一块儿吃饭了。” 裴屿点头,和邝野并肩落在“小团体”的后面:“你呢。” 邝野正在用手机发微信消息,听裴屿问他,就把手机揣回兜里:“我跟我妈说让她开完会先回家,我回出租屋,过几天再走。” 裴屿一顿,没问为什么。 邝野没什么负担地解释说:“他们很忙,我回去也是自己待着,还不如在这边多留几天——学长,万一我能等到你约我出来玩儿呢。” 其实邝野这话多有逗人的意味在。 但裴屿却直接答应:“可以。” 邝野愣了愣:“嗯?” “约你出来玩,”裴屿说,“你想玩什么?” “啊……”邝野没想到裴屿这么直白给了答复,还以为得“约个屁”、“玩个蛋”拉锯几回合,显然还没来得及想要玩什么,只好拿出万能说辞,“我都行,看你。” 裴屿的娱乐方式相对贫瘠,他想了想:“找个场馆,打球?” 邝野顿了两秒:“学长,我说的‘约’,是约会的约,不是约架的约。” 裴屿:“……” 妈的,最讨厌这种说了随便又这不行那不行的人。 “约个屁,”裴屿没好气,“玩个蛋!” 一路插科打诨走得散漫,等他们走到礼智楼前时,一大波家长已经散了会,有些仍在和班主任或任课老师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还有些在张望等待自家孩子。 曾一本隔老远就看见“德爱礼智”的牌匾底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一倒拐子杵在熊俊杰肚皮上:“你妈来了!” “我操!”熊俊杰几乎形成肌肉记忆,甭管看没看见人,在听见“你妈来了”这四个字时条件反射就要往裴屿身后躲,“谁帮我看看她脸色怎么样!身边站没站着成绩好的?” 文武走在前面虚着眼睛贼兮兮看半天:“脸色……嘶,不好说!” 熊俊杰神色凝重:“再探再报!” “身边倒是没人,”杨立说,“但她大约还有十秒抵达你身边。” 熊俊杰一激灵,抬腿照着杨立屁股踹了一脚:“那你他妈不早说!” “熊俊杰!”熊俊杰妈妈气势汹汹杀过来,食指猛地一戳熊俊杰脑门,“干什么打同学!” 裴屿一行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原地立正站好。 只有邝野这个没领略过她气魄的人笑得乖乖巧巧,道了声:“阿姨好。” 裴屿几人:“……” “唷?”熊俊杰妈妈下意识收了手,见邝野气质彬彬,第一眼就心生好感,“这位同学不认识呢,不常跟他们几个玩在一块儿吧?” 熊俊杰嘀嘀咕咕念了句“我们几个怎么了”,愣是没敢说大声让他妈听见。 裴屿听见了,他微微侧头跟熊俊杰说:“无所谓,邝野会出手。” 熊俊杰:“……” 邝野果然不疾不徐,甚至从几人身后走出来微微上前:“阿姨,我是高一的,这学期刚认识几位学长。” 熊俊杰妈妈一挑眉,心想能跟这几个小混蛋结识,估计也“有几分能耐”,她正纳闷儿高一学生不是据说个个人才吗?就听邝野接上自己的话,半真半假说:“刚开学的时候,我在学校里跟人起了点冲突,是学长给解的围。” 熊俊杰妈妈一下领会了,压根不是这孩子跟人起冲突,而是被人找了麻烦,只不过他话说得委婉罢了——当然她也完全想不到找麻烦的人和解围的人根本是同一拨。 邝野又把期末临时成立学习小组这事儿搬出来:“我也没有别的长处,正好他们说想好好学习、抓抓基础,我就约着他们一块儿备考了。阿姨,熊俊杰学长这学期期末肯定有进步了吧?” 熊俊杰妈妈想了想儿子那垫底——但不彻底垫底的成绩,意外:“我还以为他每礼拜都是出门鬼混,原来真是在学习?唷,这得谢谢你,熊俊杰这回期末确实挺有进步的。” 熊俊杰第一次听见妈妈在别人面前肯定自己,而非跟别人攀比再否定自己,一时愣了。 邝野笑笑:“那就太好了。阿姨,以后我们继续努力。” 熊俊杰妈妈顿时眉开眼笑连说三个“好”,拉上邝野就开始问班级姓名身高体重,一听这是重点班的尖子生更开心了,一副想把邝野带回家做儿子的样子。 邝野在接受夸奖时见缝插针找了几个诸如“直爽”、“仗义”的清奇角度反手又夸了熊俊杰几句。 好容易聊完,熊俊杰妈妈拍拍熊俊杰:“给你书包。妈妈陪你去宿舍收拾东西——晚上想吃火锅儿不?” 目送熊俊杰妈妈和蔼可亲地接走受宠若惊的熊俊杰,裴屿啧啧两声:“老本行,得心应手啊。” 邝野深藏功与名,谦逊一笑。 第86章 徒留曾一本几人目瞪狗呆,不得不信服学霸身上的神秘力量。 “屿哥,我们先走了啊,得回宿舍收拾东西!” 剩下两个住校生也告别,追着熊俊杰去了,曾一本接到他爸的电话,扔下一句“寒假出来玩儿”就急匆匆率先上楼。 裴屿的手机一次都没震,估计林亚男这回有了耐心要和黄萌多聊几句,还没结束,所以裴屿不着急,陪着邝野慢悠悠进到礼智楼中庭。 高一的家长会好像普遍开的时间长些,这会儿才陆陆续续有家长从教室门口出来。 没走两步,邝野停下来,轻轻碰了碰裴屿的胳膊,像是提醒。 而后邝野对站在中庭绿化边上那位衣着正式妥帖的女人说:“妈。开完了?” “嗯。”白钰扫了裴屿一眼,露出一个矜持体面的淡淡笑容,“班上同学?” “……阿姨好。”裴屿猝不及防,蓦地把揣在裤兜的手拿出来,不自觉在裤腿上蹭了蹭,“我是……我是高二的。” 白钰的笑容只顿了一下,很快便若无其事,表情仍然与方才并无二致:“那承蒙你照顾邝野了。” 裴屿完全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只好略显仓皇地点了个头。 这个瞬间、白钰的这个反应和表情。 裴屿不知怎么,就是回想起了和邝野在食堂小卖部初遇时的情形……回想起了当时邝野的神情和表现。 他忽然想:邝野是像他妈妈的。 裴屿心尖麻了一下,而后竟细细密密地酸疼起来。 裴屿不想给邝野带去不必要的负担,下意识想表现得礼貌懂事,甚至和平日相比过于谨小慎微:“那阿姨……邝野,我先上去了,再见。” 白钰颔首:“好,再见。” 邝野沉默了短暂一瞬,而后和平时无二地笑了笑:“拜拜。” 裴屿微微皱眉,张了张嘴,很想叫邝野别笑了,但裴屿只能逼迫自己状似无异地转身上楼,把邝野一个人留在这种无解的处境里。 裴屿想起当初劝诫曾一本几人时说过的话。 邝野能把熊俊杰妈妈那样的家长哄得喜笑颜开,但邝野的家长要是知道邝野成天在学校里和这帮混子待在一起,是要提刀来学校兴师问罪的——裴屿真不希望自己一语成谶。 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裴屿的心情就变得糟糕透了。 上楼梯的时候,裴屿忍不住去回忆自己刚才的表现是否有什么异状、在看见邝野妈妈之前他和邝野有没有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裴屿上到四楼,沉沉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走得太快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居然有点喘不上气。 如果邝野不曾讲过他的成长,裴屿单单依靠照面,最多认为白钰端庄,绝不会认为她冷漠。 “阿野……”裴屿喃声自语道。 裴屿透过高二一班前门,能看见林亚男正面带微笑,和黄萌聊得热火朝天,边上其他家长好像都安静听着、等着。 林亚男化了淡妆,看上去自信大方,脸上的笑意由衷真挚,也带着不难看出的骄傲。 裴屿终于让林亚男在明德小范围内扬眉吐气一回,却开心不起来,满脑子都是刚刚和邝野的急促分别。 裴屿背靠走廊砖墙,不再顾及老师,直接把手机拿出来,给邝野发信息。 [山与]:还好吗? 删掉。 [山与]:和你妈妈一起吃饭? 删掉。 [山与]:回去了? 又删掉。 最后裴屿懊恼地打上很长一段—— [山与]:[要不你跟你妈说一下我是高二的年级第一吧,比第二名高很多分的那种,不要太刻意,但两校总排名就别提了]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邝野也没回复,林亚男都从前门出来了,叫了裴屿一声。 裴屿这才收捡好自己外露的焦虑,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和林亚男一起回家。 “小屿,你什么时候去五中参加的计算机竞赛?”林亚男估计是从黄萌那里得到消息,语气温和,“怎么没跟妈妈说?妈还能不同意你去吗?” 裴屿压下心头烦躁:“就是见见世面,现在也没上了,没那么多精力搞竞赛,好好学习就行了。” 林亚男欣慰一笑:“嗯,这样做是对的,这次也考得很不错。” 裴屿敷衍应和,心不在焉,手一直放在裤兜握着手机。 直到进了家门手机微微一震,裴屿才觉得心脏重新过血了,他快步走进厕所关上门—— [旷野]:[要跟我妈炫耀一下我非常优秀的准男友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小长假上哪儿玩(看人头)呀 第46章 “玩弄人心” 裴屿:“……” 这人什么毛病,该正经的时候怎么这么不正经。 [旷野]:[你方便的时候说一声,我给你打电话] 裴屿想也不想,直接就给邝野拨了语音回去。 “嗯?”邝野有些意外,“你这会儿能打电话吗?” “能。我爸单位开会迟点回来,我妈这会儿才去做饭。”裴屿压着声音说,“我在厕所。” 邝野就笑:“学长,你也太耿直了吧,说‘方便的时候’,你就真挑去厕所‘方便一下’的时候给我打?” “……就你会双关是吧,穷显摆你有文化?”裴屿简直没好气,“多余担心你。” 第87章 “不多余,哪儿能多余。”邝野说,“你紧张我,我很开心。” 裴屿小声:“……嗯。” 裴屿其实不知道该问邝野些什么,躲在厕所里聊天显然也不合适,但裴屿听着邝野的声音,心里的慌乱就可以立即消散。 好像时间能永远留在此刻,那些不敢细想的未来也能迟一点再来。 短暂沉默,是邝野先开口说:“屿哥,你别怕。” 裴屿心里一颤,嘴上却不服软:“……我怕什么。” 邝野那边传出很轻的纸张翻页的声音,他对裴屿“怕什么”闭口不谈,只是说:“其实只要我达到我爸妈的要求,他们给我的自由度就会很高,交什么朋友、和谁玩在一起,这些都没太大关系。” 那交男朋友呢?裴屿没有问出口。 裴屿深呼吸,沉沉出了口气:“你妈已经走了?你现在在看书?不吃饭吗?” “随便打发点时间,”邝野说,“要吃啊,怎么不吃,等会儿就点个外卖。” “别点外卖了,”裴屿忽然提议,“你来我家吃吧。” 不等邝野说话,裴屿抢先道:“虽然面对我爸妈可能会让你不自在,但我现在不想你自己一个人待着。邝野,我不能出门找你,你能不能来找我?” 林亚男心情正好,她热爱下厨,这会儿更是哼着歌切菜。 裴屿跟她说邝野一个人在家没饭吃,学着邝野平时卖可怜的方式,不着痕迹往惨了说。 裴屿考年级第一邝野是大功臣,两个孩子看上去交往也正常,林亚男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还让裴屿这两天先好好放松一下、玩一玩,过两天再看书学习。 裴屿趁热打铁:“那明天出门逛逛行吗,跟邝野,再叫几个住在附近的吧,市中心修了新的图书馆,听说很气派,想去转转。” “行啊,”林亚男见裴屿难得态度这么好,就一口答应说,“去吧。” 裴屿不由在心里感慨,邝野大法好啊。 人家早早参透了《说话的艺术》的就是不一样。 裴江回家时,得知裴屿终于考了个年级第一的喜讯,还主动问起邝野怎么样,说让邝野再到家里吃饭,裴屿顺理成章应下了。 除了听裴江说起那套“朋友是人脉也是资源”的说教时心里不耐烦以外,裴屿几乎能尝到一点点“拔尖的自在”滋味。 但裴屿知道他考过一次第一后,裴江和林亚男就会希望他继续保持,双校四百名开外,下次就要冲三百,他以后的日子未必就能轻松愉快,所以裴屿想珍惜——甚至是想好好利用他爸妈此刻的“宽容”和“民主”。 邝野给裴屿发消息说出门了。 裴屿又把心神从一堆心眼子里抽出来,全部用来期待邝野。 裴屿给邝野开门的时候,闻到扑鼻一阵清香。 这回邝野带来的是一枝腊梅。 裴屿扔给他拖鞋:“又是哪里搞来的。” “小区门口经常有人推着车卖,”邝野把花递给裴屿,搓搓手、吸吸鼻子换了鞋,“闻着好闻,就买了。” 裴屿接花的时候自然顺手地贴了贴邝野冰凉的手背:“怕冷就穿秋裤吧你。” ……又不影响你帅。 裴屿抱着一枝腊梅径直去了厨房,塞给林亚男:“是不是剪一下才塞花瓶?我弄不好,你弄吧,我端菜。” 林亚男看邝野越看越顺眼,想必邝野是沾了梅花的光。 饭桌上,即使裴屿不愿意,也依旧避不开期末考试问询成绩这一环节,裴屿却不像上次那样抵触了,他知道邝野自己会看着办,也会比他应对得更好。 双校排名把邝野的优秀更加直观地量化出来,林亚男和裴江狠狠惊讶了一把,使劲夸邝野考到第二名,距离第一名还仅有一分之差——邝野只在这时候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还被裴屿当场看出来了。 裴屿偏过头去忍着笑,心里猜,这家伙肯定在暗骂五中本部那个考试之前去遛了一趟狗差点迟到还能考第一的钟秦。 “没事,下回就是你第一了,”裴屿心情很好地玩笑说,“指不定下次钟秦真迟到了呢。” 邝野:“……” 当然,裴屿父母少不了要详细问邝野成绩这么优异为什么不去本部,邝野只说他爸拿到消息,本部会调任特级教师过来明德当班主任,他是冲着老师来的。 滴水不漏揭过了“中考失利”,不仅不会让裴江和林亚男想起裴屿的“同款叛逆”,还适当让裴江听出他家有一点教育体系内的背景。 裴江在饭桌上强调几回“一起长大的同学、朋友情谊难能可贵”,以及“希望你们以后也能一直互相帮助”,话里话外让裴屿与邝野深交,裴屿就知道,裴江是真拿邝野当他儿子未来的人脉资源储备了。 这些话题其实都是裴屿不乐意谈的,但一顿饭吃下来,不知不觉就成了林亚男和裴江使劲撺掇裴屿和邝野做朋友,气氛走向很是一反常态。 吃完饭,裴屿和邝野一起去收拾厨房,让林亚男休息。 两个身材高挑的大男生挤在一块儿,一会儿你碰到我的胳膊,我一会儿我碰到你的手,都是难以避免的、正常的事。 “啧,”裴屿把心服口服的夸奖说得颇具嘲讽意味,“邝野,有本事啊,你们聪明人是真的讨厌,就会那什么……玩弄人心。” 邝野只是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有玩弄你哦学长。” 第88章 裴屿:“……” 收拾好,邝野向林亚男和裴江道过谢,今天没有学习任务,邝野没什么理由继续赖下去,就准备告辞离开。 裴屿却脱口:“明天不是约好要去那个新修的图书馆吗?要不你今晚上就住我家吧,懒得来回跑,明天正好吃了早饭一起出门。” 他又去看林亚男,征求道:“行吗妈?” 林亚男脸上笑意顿时一僵。 可不等林亚男婉拒,就见邝野率先摆摆手,很是敬谢不敏地拒绝说:“不用阿姨,还是算了,我今天也没带换的,而且我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睡,有点儿打挤嚒。” 裴屿愣了一下,意外一扬眉。 林亚男见了邝野的“下意识反应”却反而松懈下来,刚冒头的一点疑虑又倏地灭了。 那种人毕竟是少数,她想,她和儿子的关系需要破冰。 林亚男恢复温和笑意,对邝野说:“没事儿,今晚上就住这儿,你家里也没人,明天早上阿姨给你们做早饭,省得你在外面吃。辛苦一学期了,明天你们一块儿出门好好玩玩、放松放松。” 邝野一副盛情难却:“那谢谢阿姨……我晚上睡沙发就行,不打扰吧?” “你这孩子,哪儿能让你睡沙发,”林亚男埋怨邝野太懂事,摇头笑着说,“小屿那屋挺宽敞的,挤不着你,阿姨再给你拿床厚被子。” 邝野这才答应下来:“那好吧,麻烦阿姨了。” 裴屿目瞪口呆:“……” 牛比。 晚上,裴屿给邝野拿了新的牙刷,两人又一起挤在比厨房更狭窄的卫生间,对着一面甚至照不全两人肩膀的镜子洗漱。 裴屿一嘴的泡沫,一言不发闷声刷刷刷,邝野就在他旁边憋笑。 裴屿一倒拐子杵过去,含糊不清:“你他妈是心眼子上长了个人吧……飙戏爽吗?” 邝野差点笑得吐泡泡:“嗯呐。” 他洗过澡换过衣服才过来的,简直是很有先见之明嘛。 裴江回主卧看电视去了,林亚男也收拾收拾去洗澡。 裴屿和邝野就有了一段来之不易、掩人耳目的独处时光。 安全、暧昧。 邝野抱着林亚男刚才给他拿的厚重棉被,亦步亦趋跟在裴屿身后,进了裴屿的房间。 他轻轻用后背把门慢慢抵上,虚虚掩着。 然后他把被子随手扔在床尾,突然一把抱住裴屿,重重倒在床上。 裴屿拖鞋都飞了,缩腿往后踹了邝野一脚,条件反射警惕地留意门口的动静,好在回应他的只有不太清晰的热水器声音,以及除此之外的一片安静。 裴屿抑制不住心脏狂跳,回头去瞪邝野:“你发什么神经!” 邝野充耳不闻,手脚并用地把裴屿囫囵抱住,严丝合缝塞在怀里,埋头闭眼,在裴屿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 骨骼硬朗肌肉紧实的男孩子哪里有那么好抱,裴屿都怕自己的肩胛骨硌疼邝野。 但裴屿就是被邝野抱得无法动弹,只有小臂勉强能活动,便撒气似的抬手去推邝野的下巴:“滚开,你他妈不是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吗?不是嫌挤吗?那你挨着我干什么?” 裴屿想起邝野在林亚男面前拒绝他,又伸手去抓邝野的耳朵:“还拆我台……嗯?” 邝野的嘴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蹭过裴屿脊椎那节凸起的骨头,嘴里含混耍赖:“你不是别人,是我最喜欢的学长。” 裴屿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条件反射缩了缩脖子,耳根烫起来,身体僵硬得不行。 “屿哥,”邝野低声说,“让我抱会儿,抓紧时间。” 心跳声在读秒。 裴屿很慢、很艰难地在邝野的禁锢下转过身,他紧紧攥上邝野衣服前襟,把脸埋进邝野温热的颈窝里。 他的眼睛贴着邝野跳动偾张的脉搏。 好像那也是他的一部分生命。 作者有话说: 五月快乐! 第47章 拼完见你 林亚男从卫生间出来,收拾好地面,吹干头发回到客厅,喝了一口水。 她习惯难改地将目光投向裴屿的卧室,意外地发现卧室门又是敞开的。 邝野一共只来过家里两次,但两次都缓和了裴屿对她隐隐作对的态度。 林亚男只狐疑一瞬,就被裴屿和邝野的坦然稳住了心神,全然忽略了那扇门之所以会大开的……那一点点刻意和反常。 林亚男犹豫片刻,还是走近。 平时她晚上敲裴屿的门——即使知道门锁不上也最大程度维护孩子隐私敲了门——回应她的只有裴屿的警惕与不耐烦。 但她今天走到门边,看见裴屿和邝野各自把被子裹成个严严实实的蚕蛹,竟然一人睡朝床头、一人睡朝床尾,邝野侧躺着背向门口玩手机,没和裴屿闲聊,也压根没注意她来,大概是怕冷,只露出一丁点儿后脑勺。 而裴屿披着外套靠着床头,也在玩手机,他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抽开,抬眼看向门口:“怎么了?” 林亚男完全放下心来。 “没事儿,”林亚男温和地笑着,“妈就是来问问你们冷不冷,把空调打开吧?门稍微掩一下。” 邝野听见裴屿说话才微微抬起上半身回过头:“不冷不冷,阿姨您快休息吧。” “好,那我不管你们了。”林亚男最后嘱咐说,“早点儿睡,少玩手机。” 第89章 林亚男回了主卧,传来轻轻一声关门响。 裴屿外套遮掩下紧绷的肩膀和脊背才松懈下来,他把手机扔在被面上,被子里的腿不轻不重踹了邝野一脚:“撒开!你是变态吗?” ——两床蚕蛹一样温暖的被子严丝合缝贴靠在一起,可其实并没有掖得很紧。 邝野把裴屿的被子悄悄撬开一条缝隙,没拿手机的那只手伸过去,虚虚握住裴屿跟腱分明的脚踝,拇指时轻时重地去磨他那块凸起的踝骨,像要用手指把轮廓形状都拓印下来似的。 被裴屿一脚踹在手腕上,邝野也不恼,只松开片刻,又重新摸索着握上去,还得寸进尺,手心直接包在裴屿清瘦的脚掌上:“就摸一会儿。” 裴屿皱眉,下意识蜷缩脚趾挣扎着往回一缩:“痒!” 邝野不顾当事人反对,捏了捏裴屿的小趾。 裴屿:“……” 没完了是不是。 裴屿从不吃闷亏。 他一把将外套扔去床头,人滑进被子里,被反复叨扰的那只脚索性就顺着缝隙抻进邝野的被窝,磨磨蹭蹭分辨着位置,去挑邝野的短袖下摆,莽撞地碰到邝野腰胯,邝野就应激地往后一撤,裴屿也不管,他蜷着腿,把还没完全捂热、带着一点点凉意的脚伸进邝野的衣服里。 邝野赶紧把裴屿的脚背窝在自己的肚子上,又一把牢牢按住他的腿,当场投降:“……屿哥,我错了。” 裴屿一动脚趾,故意刮过邝野的皮肤,邝野整个小腹蓦地绷紧,裴屿甚至都觉得邝野的肌肉纹理硌在他趾头上。 邝野:“嘶!” 裴屿轻哼:“还敢乱动吗?” “不敢动不敢动。”邝野肢体僵硬,语气讨好,“学长,快把被子盖好,漏风。” 裴屿出溜一下挣脱邝野的束缚,把腿缩回自己的被窝,外带一个利落的转身蒙被子,动作迅速极了。 邝野体温攀升,裴屿却俨然一副不想跟他温存的冷酷样子,邝野只好可怜巴巴有苦难言地替裴屿掖了掖被子。 第二天裴屿转醒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以为错过了第一节课猛地惊醒——毕竟学生的生物钟还是比较管事,到点儿至少得醒一次,反应过来没事儿就再秒秒钟入睡。 想起今天要出门玩,裴屿很快缓过来没了睡意,而邝野那侧已经只剩下一床叠好的被子了。 裴屿坐起来揉揉头发,披了外套晃悠出去洗漱,邝野已经在厨房帮林亚男准备早饭了,裴屿还听见那个家伙在跟林亚男说:“睡得好啊,就是有点儿不敢动,不过睡着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林亚男就笑。 裴屿:“……” 傻比戏精。 今天其实是周五,工作日,只是学生们放假了。裴江早上例行周会,早早出了门,林亚男准备好早饭解开围裙,也要出门上班了,单位离得近,步行也就十来分钟而已。 家里就剩下裴屿和邝野两个人。 邝野这才伸了个非常舒展的懒腰,像把身体拉伸到极限,然后眼睛一闭,歪头倒在了裴屿肩膀上。 裴屿嘲讽说:“不是睡得挺好吗?” “演戏不得演全套吗,”邝野强打的精神放松下来,蔫儿哒哒地说,“这次表现好了,下次才有机会再来蹭睡。” 裴屿很轻地一笑,屈指弹了弹邝野的脑门:“起来,快点吃饭,吃完出门。” 邝野捂着额头装委屈:“要哥哥亲亲才能起来。” 裴屿一阵恶寒,冷笑:“看哥哥饿不死你。” 后来邝野不仅没能要到哥哥的亲亲,还差点没吃成早饭。 出门前,裴屿换鞋,完全没有所谓“再叫几个住在附近的同学”的意思,邝野在一旁研究去新图书馆的路线:“冬天太冷,骑车不舒服,我们打车或者坐公共交通?” 裴屿本来想说骑车也没关系,后来想到骑车就不能和邝野聊天,就说:“不打车,市中心好堵,打车过去不知道多贵,还要听司机师傅碎嘴子。” “有理,”邝野说,“地铁站也有点远,坐公交吧,基本直达。” 走出小区,裴屿带着邝野往最近的公交站走,大概要走十分钟,但碰巧是和林亚男上班相反的方向,这让裴屿感到安心,十分钟并肩同行也觉得宝贵。 结果看到公交车驶进站台的瞬间,裴屿就后悔了。 工作日,上班高峰期。 贴在门上的人们身体力行地告知裴屿这趟门将出得非常不容易。 裴屿:“……” 车后门一开,人像是被跌跌撞撞弹射出来,卡在前门难以动弹的人终于得以往里面再挤上几步——裴屿和邝野就代替他们的位置卡在了前门。 裴屿先上,邝野在后面,抬手握住栏杆站稳,让裴屿能借力靠着他,好在他们个子都高,能呼吸到一点上面的空气,不至于太闷。 车子摇摇晃晃,邝野心情却很好,他在人满为患的地方终于也能理直气壮地从背后揽抱着裴屿。 他仰头,把下巴搁在裴屿后脑勺上,配合公交车颠簸的频率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你能不能老实点,”裴屿烦得不行,“下一站你他妈给我下车,挤死我了。” 邝野:“……” 新修的图书馆很是气派,建筑设计也有独特之处,但对于高中生来说其实没什么特别好逛的,说话也费劲,除了自习室或许能够派上用场,其余的图书室逛起来都像走马观花。 第90章 图书馆里非常的安静,安静得让人不自觉把脚步放轻,裴屿其实不爱来往这种稍显严肃的场合,他更爱听球场上啪啪作响的击球声和运动者兴致高昂的呐喊。 但有邝野在身边,即使邝野也是一样的漫不经心,裴屿居然也觉得此行不虚。 从图书馆溜达出来,甚至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 裴屿拍了几张图书馆外观照片留作“证据”,就偏头问邝野:“然后去哪儿?我上次说去打球你不干,现在换你提一个。” 邝野就等着裴屿问他了,他眨眨眼:“屿哥,那你陪我逛会儿街吧。” 裴屿:“…………?” 市中心有大型商圈,他们挑了个就近的走过去,进到商场里面就暖和了。 裴屿一路都在想,邝野的穿衣风格一直挺正常的,穿得干净、简单、舒适,带着点不过分的精致,虽然处在一个喜欢花俏的年龄,却并不会一身衣服数出二十种颜色,裴屿暗自放心,猜邝野应该不会带他去逛什么花里胡哨镶金带钻的潮牌,然后一试几小时,让他饭都没得吃。 不过裴屿还是有点儿多虑了。 邝野就带着他从泡泡玛特的正门晃进去、侧门晃出来,沿途问问他喜不喜欢吃这个、喜不喜欢吃那个,然后找到乐高的门店,揽着他走进去了。 乐高有很多主题系列,也有很多知名ip,裴屿跟着邝野瞧新鲜,最后在机械组展柜驻足,不约而同露出了兴趣。 裴屿一一浏览过去,眼睛都舍不得眨,问邝野:“你窗台上的拼好了?” “嗯,”邝野应说,“考前拼好了。” 裴屿斜他一眼:“一个考前拼乐高,一个考前遛狗,真是附中的人才啊。” “嗳,我没有他那么随便好不好,我是休息的时候拼的。”邝野跟着店员导购往18+模型的分类走,说,“这次买个更复杂的,再拼久一点。” 裴屿随口问:“买那么复杂的干什么?” 邝野回头看他说:“我也不着急拼好,就打发一点零碎时间,最好能拖拖拉拉拼到开学,拼完我就能见你。” 裴屿心中一动。 但他面上不显,甚至轻轻一扬眉,竖起拇指,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星际飞船:“那你拼个星球大战千年隼,我刚才看见说有七千多块,保准拼得你开学考试都要迟到。” “……是我不喜欢星舰吗,”邝野表情无语,“我的屿哥,那个七千多块颗粒,至少就要七千多块人民币。” 裴屿才不管,悠悠哉哉走了。 后来邝野要了台超跑法拉利,三千多块颗粒,也价值三千多块人民币。 裴屿没问他哪来那么多钱,邝野自己先解释说:“我妈昨天给我转的假期经费,我除了吃饭也用不着什么,一般都存着买玩具。” 邝野一手提着喜欢的车,一手抱喜欢的人,心情之好溢于言表。 他们之前说好去吃日式烤肉,边往店里走,邝野边问裴屿:“学长,我觉得外面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玩,等逛够了之后要不要来我家休息?我顺便给你看个好玩的?” 裴屿睨他一眼。 邝野惜命地补充:“……好玩的玩具模型。” “不去,”裴屿一口拒绝,“我干嘛放个寒假不休息,还要跟你一起费脑子。” 邝野可怜巴巴,但不依不饶:“屿哥,明天周六,我妈让我回家了呢。” “……”裴屿心里一空,啧声,“去去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多了好多评论,有老朋友新朋友,很开心,感谢大家的鼓励和喜欢!(我那么大一个假期呢tt) 第48章 奇迹野野 等到烤肉店的空座,邝野非要和裴屿挤在一侧坐,说是环境太吵,隔远了说话听不清。而花费一笔对于高中生来说算是巨款购买的乐高,反而被邝野放去了对面,和两人脱下来的外套一起,相比之下好像也不大宝贝的样子。 邝野在看菜单,给裴屿报菜名,裴屿看也不看,只需要回答“吃”或者“不吃”。他在乐高的线上旗舰店找到邝野买的这款模型,仔细去看它并不太详尽的简介,想了想跟邝野说:“比起拼,我好像对它的设计图纸更感兴趣,感觉能拿出它复刻图纸的人实在牛比。” “就跟学修东西之前要先学会拆东西一样,不了解它就做不了设计,你拼它也是了解它。”邝野就随口说,“我以前没有边拼边检查的习惯,有一回,都拼到一千多块了才发现在二十几块的时候其实就拼错了,那没办法,只能全部拆掉重来,关键是又很不好拆,一度不想搞了,才觉得当时参加创新大赛,在教练指导下搭建做的模块化设计对于机械组模型来说挺重要的,动力系统、变速系统、转向装置……每一个子系统单独拼装拆卸,哪里拼错拆哪里,熊孩子才能不暴脾气——我之前买的乐高都不能,乐高的模块化设计好像指的是最小有效模块吧,概念应该不一样。” 邝野聊起这些东西很随意,不像那种说教式的灌输,像把他的经历转述给裴屿听。 那些经历不是曲折起伏的,也不是波澜壮阔的,只是他独立成长过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不足轻重的心得,就像走在路上捡了一块适合打水漂的扁平石头,那么平凡却又那么凑巧,在裴屿心里蜻蜓点水击起一串串层叠的涟漪。 裴屿的手机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他专注地偏头,注视着邝野不紧不慢讲这些谙熟于心的兴趣。 第91章 邝野似有所感,把视线从菜单上抬起来:“嗯?” “没什么。”裴屿移开目光说,“就是觉得好烦。” 邝野很浅地一皱眉:“烦什么?怎么了?” “烦我自己,”裴屿不太自在地说,“怎么开始……喜欢一些你喜欢的东西了。” 邝野眉心蓦地一松,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屿看:“我也不是多么喜欢打羽毛球,我就是喜欢你。” 裴屿把菜单拍在邝野脸上:“没吃饭就堵不上你的嘴是不是,不要举一反三。” 邝野把糊了一脸的菜单拂下来,扬着嘴角笑了。 吃饭闲聊没什么固定话题,邝野问裴屿寒假打算怎么过,裴屿还讥讽说“高二学牲哪来的假期”。 邝野玩笑说:“那我要希望你寒假作业里不会的题多一点,这样你就可以经常打给我。” “你盼我点好行不行,”裴屿抬手把裹了肉的生菜塞进邝野的狗嘴,“我不问题,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能,”邝野艰难咀嚼这一口暴力投喂,含混地说,“除了吃饭睡觉,什么时候打都行。” 直到得到邝野这样一句简单应允,徘徊在裴屿心头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才消散一些,裴屿才收拾好心情,不那么矫情地面对即将到来的一个月暂别。 吃饱喝足溜达在商场里,路过运动品牌,邝野稍微顿了顿脚步,偏头问裴屿:“看看鞋不?” 裴屿:“……” 奇迹野野的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吗。 幸好他吃饱了,有足够体力。 “看也行,”裴屿最后挣扎了一下,“还有存款吗,不买就不看。” 邝野小小骄傲:“有哦。” 裴屿:“……行吧。” 邝野歪了歪头,用一种跟裴屿交底的坦诚态度说:“其实我妈每个假期给我转的生活费都是固定的,不会因为考得好就多给,因为考好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奖励,也不会因为考得不好就少给,因为那是他们应该做的,是抚养责任——他们是这样想的。如果买玩具和改车子算乱花钱的地方的话,也就仅此而已,其他地方还是比较节约的。” 裴屿听着邝野平静的叙述,却忽然替邝野感到寂寞。 虽然裴屿不喜欢家长教育中所谓的奖惩机制,但不得不承认它偶尔真的能给孩子带来动力。 比邝野家境优越的大有人在,可别人获取父母欢心、获取自我成就感的普通渠道,邝野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过,他父母的教育方式是极其理性又公式化的,像跑一段程序然后debug。 若非邝野是那样的天才。 ……若非。 裴屿忽然回过手,揉了一下邝野的头:“不逛鞋子了,反正你也不一定买。要不然我陪你去检查下视力吧,验光,商场里不是有很多眼镜店吗。” 邝野一愣。 “那边好像就有,”裴屿当机立断拽着邝野,“走吧。” 邝野被拽进眼镜店的时候,人是有些懵逼……且紧绷的,也不知是童年遗留问题带来的影响,还是因为裴屿大大方方握着他的手腕。 邝野觉得事到如今他应该不会再那么介意童年的一点小小畏惧了,因此多半是后者的缘故。 如果他的心跳加速是因裴屿而起,那也是美妙的一件事。 邝野短暂走了个神,店员已经热情上前问他们需要什么,裴屿说:“请问能验光吗?” 店员说可以,引他们去专业的仪器那边,邝野还没动弹,裴屿就晃晃他手腕,甚至清浅笑了一下:“去吧,阿野小朋友,要如实回答啊。” 邝野摸摸鼻子:“哦……哦。” 邝野依照指示,把下巴放在仪器托垫上,方便店员操作调整。 他那么高的个子,配合仪器高度,需要把升降式板凳坐到最低,再稍微弓一点点背,即使如此,裴屿也觉得他肩颈线条是略有些僵硬的。 虽然打扰正在测验的人不大好,但裴屿还是伸手,很短暂地捏了捏邝野的后脖颈,邝野条件反射缩了下脖子,那瞬间他像只体型长大后仍然一被提溜就不会动的狗狗,却仅凭气味、无需回头,在分辨出那是亲近之人的手时,坦然地放松了四肢,不再惧怕悬在空中。 “一会儿给你挑个好看的镜框。”裴屿说。 邝野在配合测验时,尽量精准地反应了自己的情况,裴屿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一直到测验完成,裴屿才开口问店员:“他近视吗?” 店员笑笑:“有一点,但两只眼睛度数相差不算太大,我装个镜片给你试戴一下。” 裴屿冲邝野轻轻一扬眉:“真不是骗我的啊。” “……”邝野委屈巴巴一撇嘴,小声,“真没骗你嘛。” 店员问:“之前配过眼镜吗?多少度的?” 裴屿难得嘴欠地替邝野回答:“他没配过,远一点的话,视物全靠虚眼,久了得英年早长鱼尾纹。” “屿哥,”邝野真诚道,“我会老实配合的,不会讳疾忌医,你坐那边歇会儿嘴。” 裴屿轻哼一声,抄着手溜达到旁边去坐下了,并且在邝野戴上不大美观的试戴镜后饶有兴趣地掏出了手机,但并不歇嘴,一边录像一边问邝野:“你今天刚出生?不会走路?你戴的是眼镜还是眼罩啊?等会儿我把这个视频发给你——要不发朋友圈吧?” 邝野:“……” 第92章 以后裴屿绝对会成为他新的阴影,小时候那点事真就算个屁。 裴屿在民主考虑当事人“希望镜架轻一点不要压塌鼻梁”的诉求后,信守承诺给邝野挑了副塑料——但胜在潮品十足、打眼好看的镜框。 寒假第一天就把一个月假期经费全花光,还搭进去一笔存款,邝野也算满载而归。 邝野没有散光,眼镜当场配好就能取,店员让邝野和裴屿随便出去晃半小时再回来,邝野走出眼镜店就耍赖一样使劲靠在裴屿身上,人歪着走路,裴屿要使好大劲支撑住他。 “搞什么,别他妈挤我,你烦不烦。”裴屿嘴上骂人,却莫名笑了。 裴屿和邝野就在商场里上上下下地转圈,漫无目的,看见好吃的吃不下了,就闻闻味道,看见好喝的也没肚子装,就吐槽人家饮品名字起得越来越怪,看见香水店,邝野都要拉着裴屿从店里穿过,然后低头靠近裴屿颈边:“学长,我闻闻你串味儿没有。” 裴屿面无表情推着邝野的下巴把人糊开:“再多待几分钟我他妈就腌入味儿了。” 回去取完眼镜,邝野因为不习惯,没有戴上走,而是装在纸袋里。 期待的新电影还没上映,邝野和裴屿口头约好上映再看,就准备打道回府,回去拼新买的乐高。 “不是准备打发时间,拼完它就见我吗?我帮你拼了,你后面几天不是没得拼,”裴屿一扬眉,“就纯想我是吧。” 邝野猜他今天和裴屿一起拼的话,多半是会拼错的,后面有大把时间磨着性子拆掉重来,但邝野没有这样对裴屿说。 “嗯,纯想你。”邝野叹道,“啊……不放假就好了。” 裴屿一怔,发觉心底藏有失落和不舍的人不止他一个。 裴屿啧声:“你说这话就不怕挨打吗,首先曾一本他们就会狠狠揍你。” 回程的时候他们打了车,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邝野问:“你和曾一本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传闻说不打不相识,是真的吗?” 裴屿一抬眼:“谁传的?” 邝野笑道:“民间热爱八卦的小同学啊。” “算是吧,”裴屿收回视线,垂下目光去看邝野随意搭在他膝盖上的手,眼睑上的小痣就显露出来,让他看起来安静又清秀,“分班算我倒霉,开始他们也像当初找你麻烦一样找我麻烦,我不像你那么贱兮兮,没理。” 贱兮兮的邝野:“……” 裴屿说:“后来有一次在学校外面的巷子——就是上次你打架的那条巷子,我那天有点低烧,晚饭随便吃了点,去巷子隔壁药房拿药,刚好碰到当时的高三学生,把曾一本他们给围了,往巷子里拽。” 邝野奇道:“原始版本原来是见义勇为啊学长。” 裴屿坏心眼道:“你居然不问我为什么低烧?” 邝野:“…………” 送命。 第49章 一点想你 像惩罚一样,裴屿照着邝野手背轻轻扇了一巴掌。 邝野赶紧抓住他耍赖,双手掌心包裹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裴屿不想引起司机师傅的注意,就别开视线,却忍不住抠了抠邝野的手心。 “也不算见义勇为,我只是朝他们看了一眼,他们就骂我。我本来就烦,心想反正这烂学校也没人管,干脆就拿他们出出气。”裴屿继续说,“虽然是把高三的揍跑了,但熊俊杰当时嘴很贱,嘀嘀咕咕说我好学生还装模作样学他们打架,我就趁他们身残志不坚,又把他们揍了一顿。” 邝野沉痛道:“趁人病要人命……凭实力争取一天挨两顿打,他们应得的。” 裴屿浅哼一声,但脸上隐隐有点张扬的笑意。 邝野想起之前他也被高三的找茬,就问:“那些人一次打不服吧,后来又找你们麻烦了?” “嗯,不过不是找我们,是找我,把我当成了领头的。”裴屿回忆起那段被莫名“擒贼先擒王”的“光辉岁月”,觉得又蠢又好笑,“体育课堵我,午休回来堵我,就他妈上个厕所也堵我。曾一本他们更烦,一边被人给当成小弟看轻了,不爽,一边又给我惹了麻烦,愧疚,每回都跟在我屁股后面使劲帮倒忙。文武不是一朋克风吗?有一回他戴着耳环——是耳环不是耳钉——去打架,耳朵让人给拽豁了,那群傻比还往校医老师那儿送,最后是让我按头去的医院,钱也是我给的,从那之后他们就莫名其妙跟我‘混’了。” 裴屿一勾嘴角,原本想对邝野说,“混子的世界你不懂吧”,转念想起上次邝野轻描淡写聊到的“附中风云往事”、细巷里那张四分五裂的木质板凳,忽然又觉得邝野也不一定不懂。 奇怪,裴屿想,邝野甚至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懂他。 只是那些和邝野不对付的痞少爷们肯定比混子娇气,一堆家长老师跟着跑,在那么多双眼睛的密切关注下还能搞事儿,某种程度上邝野浑得无法无天又聪明极了。 所以裴屿把那话咽回去,随口聊:“挥拳头比动脑子简单,我都快觉得舒坦了,舒坦就是自暴自弃的开始。好在曾一本他们人虽然傻,但做朋友很好,单纯得掏心掏肺,我来育才之后一直在后悔,只有和他们做朋友是不后悔的。” 邝野便想起初识时在楼梯间的危险对峙,对于那几个问题少年来说,裴屿费劲拉他们一把,是告诉他们不能再过界。 第93章 “你是他们的底线啊。”邝野狡黠笑笑,打趣,“裴妈妈。” 裴屿当场就用被邝野包住的那只手往邝野肚皮上砸了一拳:“想死给你痛快。” “……咳。”就这样邝野都没松开裹住裴屿的手。 “那几个高三的,有的没挨到毕业典礼,成年就退了学,打工吧可能,有的毕业,大专够不上,应该去了技校。离校那天还专门跑来我们教室示威说跟我们没完,把班里同学吓得不行。没了学校这一层稀薄束缚,更像混社会的。”裴屿摇摇头,“不说他们,乌烟瘴气,烦。我们要到了,拿东西下车。” “好。”邝野应声,又笑笑说,“学长,我喜欢听你讲你的事,无论好坏,以后都慢慢说给我吧。” 裴屿怔然一瞬,而后朝邝野一抬下巴:“拿你的事来换。” 车子停在小区外的街沿。 “可以,晚上就可以给你……”邝野正要开门下车,话音忽然一顿。 裴屿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只看见一辆黑色帕萨特刚刚开进了邝野他们小区。 邝野侃了一路的闲天,脸上挂着的轻松笑意蓦地散了。 “怎么了?”裴屿问。 “没什么,好像是我爸,他单位上的公车吧,可能来兰成区有事,顺便接我。”邝野面色恢复如常,摸出手机,果然看见了未接电话。邝野迟疑一瞬,“屿哥,我……今天……” “嗯,先下车。”裴屿淡道。 裴屿与邝野站在街沿,谁都没有再靠近小区大门一步。 裴屿意识到他与邝野的分别提前了,他们没有了计划中的“晚上”,但裴屿并没多说什么,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常态,有些快乐也是会戛然而止的。 但裴屿不想忽视邝野眼睛里难得袒露出的低落,就安抚说:“乐高你回去慢慢拼吧。但别忘了抓住寒假好好学习,高二下期不是那么好学的,邝老师,我还要等你给我开小灶。” 邝野眨眨眼,眼里的烦躁好像就褪去一些:“这次的费用呢,裴屿同学。” 裴屿同学坦然画饼:“亲你一下吧。” 邝野就带着裴屿亲在大饼上的吻,满足笑了笑,克制地道别后,转身走了。 裴屿回到家,林亚男问他玩得高不高兴。 裴屿没有和平时一样敷衍,脑海里闪过邝野的脸和声音,忽略掉那些从未感受过的不舍和失落,裴屿就回答说“挺高兴的”。 当晚,裴屿打游戏都心不在焉,正式放假第一天就无所事事拿出了寒假作业。 正当裴屿犹豫要不要把这一桌子凌乱的本册和试卷拍下来发给邝野充当一个闲聊的开头时,邝野就先他一步发来消息。 居然是一张自拍,戴着眼镜的,英挺的鼻梁显然没那么轻易被压塌。 裴屿忽然就很想邝野。 他趴在自己胳膊上,把照片存到相册,又鬼使神差按下语音键:“阿野,我有一点想你。” 语音发出去的那个瞬间,裴屿开始在心里读秒。 一、二、三。 是裴屿读得太快,事实上才过了两秒而已,邝野的语音电话回拨过来。 裴屿接通,没说话,心跳声替他开口。 邝野没有调侃、没有玩笑,他说:“裴屿,下礼拜空一天给我好不好,我带你去钟秦他们那儿的流浪动物收容基地,我跟他说过了。” 裴屿说:“我陪你买乐高、陪你逛街配眼镜,你就带我去打工?” 邝野纠正:“义工。” 裴屿不管:“也是打工,还没报酬。” 邝野就承诺说:“报酬我来结给你。” 裴屿问:“你拿什么结?” 邝野原封原样学着裴屿的话说:“亲你一下吧。” 裴屿懒洋洋的:“嗯,亲吧。” “……”半晌,邝野委屈说,“屿哥,你现在是不是在欺负我?” 裴屿就很轻地笑。 裴屿和邝野随便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但在客厅的林亚男就像一颗看不见倒计时是多少分秒的定时炸弹,裴屿决定少去试探她被引爆的时机,就跟邝野说“打字跟你说”,而后挂了电话。 但裴屿却不再觉得心情不好。 因为邝野也在想他。 那天晚上、从那起的每个晚上,裴屿都学到很晚,也和邝野聊到很晚,偶尔有机会就打一打语音,邝野那边的环境总是安静,裴屿猜他有一扇能上锁的门。 直到第二个礼拜的某个工作日,邝野到小区门口来接裴屿,裴屿被邝野带去钟秦那位“社会人士朋友”经营的流浪动物基地,参观之余帮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忙,邝野还嘱咐他带去一些穿不了的旧衣服,可以给流浪狗做窝,帮它们度过严冬。 邝野说要在晚饭前赶回家,这样不会遇到下班的父母,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解释和争论。 裴屿口无遮拦:“邝野,我以后不要跟你偷情。” 其实是有点儿无奈的,但裴屿莫名其妙和邝野一起笑作一团。 他们只在基地一起吃了一顿中饭、度过一个下午,就在基地门口各自打车朝不同的方向离开,临分开前,邝野从包里拽出一条围巾给裴屿围上,据说是上次编织花脸狗挂件时买的:“当时是想送你围巾,但是时间少没学会,才弄了那个狗给你——我现在学会了。” 裴屿忍不住把脸埋在柔软的围巾里,不知怎的想起流浪狗们的新窝:“搞什么啊你,一男的织围巾。” 第94章 “我是不像女生那么手巧。”邝野撇撇嘴,伸手替裴屿紧了紧围巾,“只是想我们屿哥也过个热和的冬天。” 再没几天便临近年关了。 今年除夕,裴屿也到外公外婆家过,仗着亲戚多,几个同辈小孩一起出门放风,林亚男与裴江都顾不上裴屿,裴屿白天就找到许多机会和邝野通电话,只是饭点的时候邝野那边就不太方便了,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默契地改为发文字消息。 裴屿听邝野说他们家年夜饭是在饭店定酒席,年二九团妈家,年三十团爸家,都在外面吃,气氛不像团年,更像酬宾或谢师宴,他爸酒过三巡回到家基本没了看春晚的精神头,他妈少喝一些,但要照顾他爸,邝野晚上回到家会一个人独占客厅,看半截春晚,看到不想看的时候就去睡觉。 “你们这个团年饭没什么意思,但春晚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看经典小品合集。”裴屿当时对邝野说,“你回家别看了,给我打电话,我去外面放炮给你听。” 邝野惊奇:“城里不是不让放吗?哪儿买的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朋友圈有门路,”裴屿说起经验之谈,“找人带货,人家主打一个优质服务,半夜开车送过来,我们就在院子里偷偷放,夜里大街上都有警察巡视,但人家警察也不是存心要逮你,隔着老远就鸣笛警示,我们听见鸣笛就提桶跑路——你不会跑快一点吗。” “说得跟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邝野低声笑,“屿哥,你在哄我开心?” “……傻比。”裴屿顿了顿说。 差不多快十一点时,裴屿“拿了货”,和他两个表哥一个表妹一起去外面偷摸放炮,不知道是想听炮仗响还是更想听警察鸣笛。 邝野也到家洗完澡收拾好,依然坐在客厅打开春晚,像随手放了个环境音,给裴屿打电话。 裴屿专门戴了耳机,开视频,给邝野看了那一兜子货,让邝野挑喜欢的,邝野问:“仙女棒有吗?” “……”裴屿嘴角一抽,画面一转,把他年仅五岁的表妹框进镜头,“你自己去跟她抢吧好不好。” 爆竹声中一岁除。 邝野在仅有春晚声音的空旷客厅里,透过小小屏幕,看裴屿给他演示了无数种花里胡哨的烟花,地上转的、喷上天的,在夜晚里绮丽无匹,没由来让邝野想起消防演练时漆黑的、弥漫着烟雾的通道,一束晃晃悠悠的手电光、一只清瘦但护着他的手。 “邝野,”裴屿瞥了眼手机上的倒计时,指间转着一支仙女棒,显然是土匪行径,连年仅五岁的表妹都不放过,“倒数了。” “十、九、八……” 呲啦一声,仙女棒擦燃,邝野所有的心神都一起变成这把微小而炽烈的光,环境音好像全都消弭。 “……三、二、一!” “阿野,新年快乐。” “屿哥,我喜欢你。” 第50章 我愿意的 当各科寒假作业都翻到最后一篇,不到五周的短暂寒假也就走到了尾声。 才晚上八点过,和裴屿平时学到的时间相比起来还很早,但裴屿熄掉台灯狗大花,不再看书,伸个懒腰摊平了躺在床上,脑袋空空,看着天花板发了一小会儿呆。 ……也不算完全放空。 除非特别专注的时候,他脑袋里都装着一个邝野。 没到过年的那几天,邝野还会趁家里没人时跑出来玩儿,再赶在爸妈下班回家之前回去。 他顶着一年中最冷时节的寒风,穿过小半个城市,抓住那么几个钟头,隔三岔五地去找裴屿。 每回商量安排,开头裴屿总是随便提议上网或者打球,再或者尽量往折中的方向走,不想邝野太奔波,可最后结局也总是两个人懒懒散散跑到出租屋里去待一会儿。 天气太冷了,穿再多衣服手脚都是僵硬的,邝野要给裴屿开暖气,裴屿过于谨慎地拒绝说:“电费气费是不是从你爸妈那边过?别开了。” 邝野没有老实说“开两三次看不出什么”,反而借此机会再次向裴屿提供了床铺免费试睡服务,裴屿第一次没拒绝,开了这个口子,往后每次都没办法再拒绝。 邝野会和裴屿一起躺靠在床上,会和裴屿裹一床厚被子,会从身后抱着裴屿,会把下巴抵在裴屿头顶无意识地磨磨蹭蹭。 裴屿就当试睡服务还附送一个头部按摩。 他们各拿各的手机,各看各的视频,裴屿会嫌邝野:“手机拿远点,挡着我了。把耳机也戴上,声音那么大,我听你那边的还是听我的?” 邝野就把自己的手机一扔,枕头垫高一点儿,强行挤过去分享裴屿的手机屏幕:“那我也看你的,嗳,学长,你要不找我刚才那个视频来看吧。” 裴屿:“……” 偶尔,温暖和柔软的气氛像一张温床,也会生长出丝丝缕缕的缱绻。 邝野还没教裴屿新的功课,所以收不到裴屿承诺给他的“费用”,依然只能抱啃一张印有亲吻的大饼。 但邝野执意要把裴屿打义工的酬劳结算给裴屿,就埋头亲了裴屿眼皮上的小痣。 一下下、轻轻地、上瘾地。 裴屿只能反复地闭眼,又狭狭睁开,邝野亲得他犯困,眼皮直打架,索性就躲开黏黏糊糊的邝野,把眼睛藏在邝野颈窝里打盹。 唯一出门上过一次网,是杨立邀约的,杨立见邝野也在,十分惊奇:“你不是回家了吗?你们那头没网吧啊?” 第95章 “当然有,”邝野说,“但我没有一个当网管的发小啊。” 杨立哦了一声:“那确实。” 裴屿站在后面冷不丁道:“我上次让杨立发小把你拉黑名单了。” 邝野就拽一下裴屿的衣服:“学长,我现在还不能走走后门儿吗?” 杨立挤眉弄眼,也想尝一把受学弟讨好是什么滋味:“讲道理,你要走后门儿可以来笼络一下我啊!” 邝野退后一步,微笑。 裴屿啧声,居然说一套做一套,直接拽着人进去开机子。 杨立:“?” 直到除夕和邝野打了个“满屏开花”、炮竹声与警笛共鸣的视频电话,从那之后,裴屿就再没见过邝野,应该是邝野他爸妈也终于休假在家。 裴屿脑袋上顶了半个月的“明德年级第一”的光环也淡得差不离,“双校四百开外”的现实差距又在林亚男和裴江眼里浮起来。 他们开始督促裴屿学习,不要老是出去玩,就像刚放假时让裴屿多出去热闹热闹的不是他们一样。 裴屿早就料到了,没太往心里去。 反正邝野也来不了,学习就学习呗,还能借此机会跟邝野打电话。 裴屿暗自啧声,他想:我还偷着乐呢。 ……但偷着乐这一点不能告诉邝野。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邝野说他会回学校后门的出租屋:“一个月没住人,要简单打扫打扫,还要整理带过来预备换季的衣服。” 裴屿得知这个消息时嗯了一声,还没发表什么意见,邝野就已经把他说出口的话又吃了回去:“其实也不是。我走之前都锁了门窗,没什么可打扫的,衣服也没带很多,我就是觉得我好久没见你了,越要见面的时候就越想你,挺奇怪的。” 裴屿扬起尾音,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难察觉的愉悦:“那你应该提前一周回来,只提前两天,忍得很好嘛。” 邝野短暂沉默后也轻松一笑:“你也想我了。” 裴屿没怎么炸毛,反而心里一空,觉得自己说错话,有些后悔。 邝野当时的沉默只有很短一个瞬间,但裴屿莫名笃定,邝野是想要提前一周甚至恨不得团完年就马不停蹄赶回来的,只是谨小慎微,不想让他爸妈察觉到他反常的急迫。 他有那样张扬轻狂的一面,也有那样自律隐忍的一面。 因为不想坏了裴屿的心情,所以没提这话,裴屿却能猜到。 裴屿心里那点儿愉悦就都跑没了,转瞬低落:“……嗯,我应该多去找你的。还有两天才开学啊。” “说了不用你跑过来,我追你呢学长。”邝野打趣,“不过你这话要是让曾一本他们知道——” 裴屿浅哼一声,嚣张:“知道又怎么样。” “——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邝野临阵倒戈,又狡黠道,“反正他们也只会当你是被学习鬼迷了心窍,猜不到真正勾你魂儿的小妖精其实是我哦。” “……”裴屿无语,“你他妈正常点。” ——裴屿盯着天花板,想到这里短促一笑。 他摸出手机,嘀咕:“这姓邝的小妖精怎么还没回来,都八点多了。” 结果邝野直到晚上十点半才给裴屿打语音过来,说他妈妈忙完之后送他回的出租屋,之后没走,进屋坐了会儿,大致看了一下他的假期作业和他自学的高二课本,还听邝野汇报了他新学期的计划安排。 裴屿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问:“那她……发现你换门锁了吗?找你要……备用钥匙了吗?” “没发现,我走前面开的门。”邝野说,“发现了也没关系,就说不想房东随便进屋,她要拿钥匙的话,我之后再换就行——换了也给你。” 裴屿想了想,又问:“刚放假那天……你爸呢?” “我爸?”邝野反应过来,“哦,你说他来接我那次,他本来就没有钥匙,而且他也习惯坐在车里等我,不会特意上来晃一圈的。” 裴屿能从邝野寥寥几句里感觉出邝野和他爸妈之间关系的疏离,但却颇为自私地为此舒了口气。 裴屿放下心,却又因为这种“放心”而感到自责和心疼。 “屿哥,”邝野恰好出声,打断裴屿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忽然没头没脑说,“你现在……要不要下楼倒个垃圾?或者拿个快递?” 裴屿骂他:“谁他妈晚上十点半倒垃圾拿快递?” 邝野没说话。 裴屿啧声,蓦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急急忙忙换衣服穿袜子:“……等着!” 邝野轻声笑。 裴屿烦他说:“笑个屁,下楼散步!” 半分钟就把自己拾掇得能出门,裴屿先敲开林亚男和裴江的卧室门:“后天开学了,我下去吃个烧烤。” 林亚男皱眉:“这么晚了,一会儿睡觉积食。” 裴屿没所谓道:“我消化快,烧烤不晚上吃还叫什么烧烤。” 林亚男又问:“跟谁去啊?” 裴屿听到这话已经按捺不住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越来越娴熟、越说越不当一回事的谎话:“谁都在啊,就差我了。” 临出门前,裴屿想起什么似的,又急匆匆回房间,从枕头上把围巾拿上,边走边戴。 裴屿一阵风似的卷出小区门,猛地一个急刹。 和他约在学校后门烧烤摊见面的邝野就站在街口拐角处——那个每天来接他上学时等他的位置、陪他放学时分别的位置。 第96章 裴屿甚至往回捯了两步,他张张嘴,想问邝野就连三分钟都等不及吗,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哑了声。 其实也就两周而已,他却好像真的很久没见过邝野了,这瞬间从心底漫起的想念与时间居然不成正比,是在看见邝野的眼睛时突然攀顶爆发的。 邝野站在墙根下,却不倚靠,哪怕冬衣厚重,也让人觉得他挺拔。 裴屿愣愣的:“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邝野就伸出双手,拉过裴屿草草围上的围巾,把裴屿往自己跟前一拽,微微低头贴了贴裴屿的前额:“不知道,你比比。” 裴屿想暴力拉拽邝野的耳朵,刚挨碰上指尖就感觉到冰凉,所以临时换了动作,温热掌心捂住邝野的耳朵,轻声:“你他妈能比我高多少,少在这儿得意。” 邝野瞄了瞄冬夜人迹罕至的小街:“没人,能牵会儿手吗?” 裴屿就把邝野比嘴还快的狗爪子提溜起来:“你下次要不要问完了再动手?走了,吃烧烤,还真有点儿想吃了。” 烧烤摊是个流动小摊贩,摆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学校行课的时候就摆在校门口,放假时会摆到公交车站附近,置几张桌椅,碰上小雨就搭个棚子,雨要是大了,会挪到立交桥下。 摊子上支了明黄色的灯,除了烤串以外还架了一口锅,能炒点米饭或粉、面。 今天这对夫妇恰巧把小摊停在了这条小街和大路交汇的小口子上,裴屿和邝野牵着手,慢悠悠在昏暗的小街里走,不远不近地望着那个摊子上冒起的白烟,灯光和火光凝成温暖的一团,热气腾腾地挂在街尾。 有零星的食客坐在低矮的桌边,偶尔一两句自在的谈笑声,不那么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夜里。 “唷,人还不少,”邝野兜里揣着裴屿的手,笑着说,“我以为只有我这种想谈恋爱的人才不嫌冷呢。” 裴屿故意问他:“追人的时候不嫌冷,追到手之后呢,就要嫌冷了?” 邝野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学长,要嫌也是你嫌吧,肯定这也不愿意干那也不愿意干,出门吃个饭都得让我拖着,还要质问我点外卖不香吗。” 裴屿被邝野如此臆测诋毁,居然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他偏过脸,在邝野眼底看见星点的闹热烟火气,第一次闪过一个念头——“我愿意的”。 他想:如果是和你一起,我应该就没有那么多不情愿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想吃烧烤tt 第51章 学期伊始 裴屿把洗好晾干的蓝白校服从他房间外的小阳台上取下来,犹豫纠结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加厚的棉内衬重新装回冬季校服外套里。 冬季新校服是上学期入冬时发下来的,非常保暖,穿上能让人昏昏欲睡,体感像落在被子里,唯一缺点就是看起来会像个球,略微“有碍观瞻”。 裴屿作为一个看似不在意美丑——实则越来越特意注重仪容仪表的“准恋爱”人士,当场就研究着衣服里头的小扣子,把配套的棉绒内衬给拆了。 反正本来就是可拆装的、反正外衣同样有一层棉,也挺热和,裴屿第二天就穿着“校服皮儿”去学校争当弄潮儿,里面裹的是一件他自己的飞行员款式夹克。 曾一本眼睛尖,一来就为裴屿的帅气所倾倒,一边做着当了飞行员之后能穿真正飞行员夹克的美梦,一边找裴屿要了衣服的链接,决定先过过瘾再谈别的。 相比之下邝野就十分有好学生风范,着装一直很是老实,学校发什么他就穿什么,也不太介意发下来的玩意儿是不是个球。 邝野个子高,校服码大宽松,换个小巧点儿的同学来,都差不离能当大衣用。 他会在里面穿柔软的高领毛衣,足够温暖,不会搞得裴屿那么多事儿,也不会把自己弄得里三层外三层,看起来就很是利落。 并不像个球。 居然还是那么好看。 裴屿把并不缺斤少两的厚实校服老老实实穿上,试了试,好像比他乱套衣服更轻便,不仅没丑到哪儿去,也不像个球。 没有高领毛衣,脖子有点儿灌风,裴屿对着镜子瞥了一眼,把一贯放在枕头边上的围巾拿好,出了房间。 新学期第一天,林亚男有许多嘱咐说不完:“小屿,高二很快就过完了,高三也是一转眼。上学期你进步很大,妈妈很欣慰,但通过双校排名,还是能对比出差距。既然现在有了更好的学习氛围,我们也要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目前看来校内排名没有多大价值了,以后我们还是多多参考双校排名。” 林亚男温和道:“小屿,妈妈一直知道你的潜力远不止于此。” 裴屿不知道林亚男所谓的“价值”是指什么,但他潜移默化间,慢慢不再逐字逐句分辨林亚男的话,更不再企图反驳她或与她争辩对错、一较高低。 邝野那套顺毛捋的话术太难掌握,裴屿没那个耐心,也不想维持什么乖巧形象,但他一直以来都和林亚男别着股劲儿,终于在邝野无心插柳的缓冲下,逐渐松懈下来,不再单纯靠“忍”,而是顿悟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真谛。 他嗯嗯哦哦敷衍一道:“也不是每回考试都能碰上联考,有机会再比较吧。” 后面林亚男皱着眉再说的话,裴屿都没听进去,他会按照他自己的方法稳中求进。与其听林亚男那高高挂起的车轱辘话,还不如想想穿什么、吃什么的实际问题。 第97章 裴屿受了一通唠叨,却罕见没影响他自自在在、轻快飞扬的心情。 他把暂放在客厅沙发扶手上的围巾仔仔细细戴好,溜溜哒哒出门上学了。 邝野在街口等他,见他来时笑着说:“学长,早上好啊。” “又要天天埋头苦读了,好什么好。”裴屿轻哼一声,嘴角却勾着浅淡笑意。 沿路而行,全是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规矩点儿的大多是高一生,校服垮到背上去、收了裤腿儿的大多是高二高三生。 其实从气质上能感到一点分别,但大体上齐齐整整,裴屿都觉得怪不容易的。 “我怎么觉得这学期开学第一天没有上学期的热闹?哦,住校生按要求提前回校了。”裴屿前后看看,回想说,“来送小孩儿的家长好像也少,我记得上学期开学的时候还顺耳听见一家长嘱咐她儿子千万不要在学校里挨揍,特别是不要招惹高年级小混混,不小心被揍成猪头万万要告老师——大概是这个意思。” “可能一学期过去发现甄主任确实教导有方,也发现某些看起来是匹狼人的学长其实是村民,家长就都放下心,不来接送了。”邝野眨眨眼,“顺便一提,我可是被招惹的那个。” “啧,问你了吗。”裴屿不爽道,“我高低是个预言家,邝野,你下一秒要被揍成猪头。” 教导有方的甄正经仍然虎虎生威站在校门口,裴屿本想溜边进去,结果被邝野一把拉住,特意走甄正经面前过,被迫问了个好。 邝野春风满面:“甄主任早。” 裴屿一脸不乐意:“……早。” 甄正经背着手:“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主任。” 裴屿:“……” 邝野就一路笑到了礼智楼的牌匾底下。 “别他妈笑了,你有病啊。”裴屿朝邝野搭在他颈边的手上甩了一巴掌,而后朝高一一班教室后门抬了抬下巴,“看那儿,鬼鬼祟祟的那谁。” 邝野微微眯了眼,看清后说:“熊俊杰?他在我们班干嘛呢,找你还是找我啊。” 裴屿也不知道熊俊杰探头探脑的在干什么,干脆就和邝野一起走过去:“喂,你搞什么。” “我操,”熊俊杰猛地一回头,“屿哥?你们走路怎么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裴屿揶揄:“做什么亏心事儿呢,胆子比曾一本还小。” 裴屿还以为这人经常跟着他一起往高一跑,是瞧上了哪个可爱学妹,偷偷摸摸来看人。 没想到熊俊杰瞥了正准备进教室的邝野一眼——又瞥了一眼,眼神飘忽、别别扭扭,话还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含糊:“我来给邝……嗯嗯嗯。” 邝野没听清:“叫我?” 裴屿抬腿就想踹人:“你喇叭忘家里没带来?” 熊俊杰豁出去了,通红一张脸,不情不愿大声喷标点:“我说我他妈来给邝野送瓶水!” 裴屿:“?” 裴屿打量的目光在邝野和熊俊杰之间来回一晃,最后定在邝野脸上,眼神里满是调侃—— 你不会就是那个“可爱学妹”吧? 邝野拽住裴屿的胳膊,冷静道:“不是,学长,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熊俊杰:“……你妈的。” 就在这个时候,郑智凯刚巧也来了,结果被堵在后门口进不去,就一头雾水:“你、你们仨在这儿大声密谋什么呢?” 熊俊杰突然抬手一指郑智凯脑门儿:“也给你买了!” 郑智凯还以为熊熊燃烧的烈火要殃及池鱼,当场被吓得打了一个惊嗝儿。 邝野仍然没松开裴屿,闻言微笑,运筹帷幄:“你看,我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屿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好整以暇拍开邝野的狗爪,站在一旁等熊俊杰自己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熊俊杰憋了半天,见裴屿没给他打圆场,只好梗着脖子道:“上、上学期期末家长会,你在我妈面前替我说了好话,我妈头一回没数落我,还让我多跟你混!小郑同学你……你也督促了我复习。老实说吧,我一直看不惯你们这些好学生,但是现在大概应该可能也许基本稍微是能看得惯了!” 邝野有些意外,没想到最难处的熊俊杰居然是来表示感谢。 他下意识看了裴屿一眼,裴屿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单从表情上看,居然还透着那么点儿欣慰之意。 邝野不由想笑,当然不是笑熊俊杰,是笑裴屿暗地里操心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 他也不客气,直接拍拍熊俊杰肩膀:“你们屿哥也是好学生。” 熊俊杰恼火道:“那他妈能一样吗!” 邝野虚心求教:“哪儿不一样?” 熊俊杰蓦地纠结起眉头,一时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好半天才得出结论:“我们跟屿哥的交情不以成绩好坏为转移!但是……操,你俩好像是他妈一样儿一样儿的!” 还不以成绩好坏为转移,看得出来,这位习武的粗人是狠狠读了读书。 裴屿叹口气,把丢人但好在没丢品格的熊熊带走了。 邝野看了眼放在他桌上的可乐,大冬天,冰的。 单纯,直接,这是拿他当兄弟看了。 邝野就笑着冲熊俊杰和裴屿的背影说:“谢了,中午还是一起吃饭啊。” 真男人该低头时就低头——熊俊杰壮实的背上写了“隐忍”俩大字儿,头也不回,自诩豁达地抬臂挥了挥。 第98章 只有终于得以进门坐下的郑智凯看着自己桌面上的矿泉水,又看看邝野的冰可乐,苦笑:“江山易改,歧视三好学生的本性还是非常难移呐!” 上楼那短暂两分钟里,裴屿不禁觉得邝野这个人真的很神奇。 好像遇见邝野之后,他周围的人和事都在一点一点地变好。 裴屿和熊俊杰进到教室,教室里不再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而是到了大半,五毒就差一个“遥远的”曾一本。 裴屿听见几句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我们几个刚才去办公室领新书,听见tony张在和其他老师聊天,那脸都要笑烂了!” “什么什么,他怎么了?” “也没听太清,好像是其他老师在恭喜他有机会去五中本部交流学习啊!” “我操,不会吧,tony张不就是学历稍微高点儿,就他对我们那副爱答不理的德行都能飞升五中本部啦?还不如让咱们黄老去呢!” “嗳嗳嗳,不一定就是飞升吧,我估摸着很多教研组的年轻教师应该都有机会去见见世面……” 班长已经在黑板上写好了新学期的课表,裴屿浅一皱眉,拿出纸笔记课表,腹诽,真够呛。 浪子回头岸没了,想学习的时候就怕没人愿意好好教,高二最后一学期新课,还遇上这么个心思没放在教书上的老师。 “随他怎么见世面,回来不要没完没了瞎显摆就行。”裴屿忍不住想,换了课表之后是不是就没有和高一一班一起上的体育课了?裴屿愈发不悦,“是真烦。” 第52章 别挨老子 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英语课,还有十来分钟就要打下课铃了。 开学一周,裴屿确定,他们班这学期确实没有和高一一班在同一时段的体育课。 不只是体育,下半期也没有安排综合实践,只剩下一节在阶梯教室上的心理健康。 周初刚开学领书那天,邝野其实管裴屿要了一次课表,就想看看有没有能一起上的课,结果裴屿没给他,说“上一个礼拜不就知道了”,邝野还笑问他是不是喜欢惊喜的感觉。 裴屿是喜欢不期而遇。 因为裴屿和邝野总是不期而遇。 讲台上的tony张像是终于无话可讲,下课铃还没打响,他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收拾好了他的东西。 他脸上难掩愉快神色,离开教室前说道:“对了,下周一二我要代表我们年级英语教学组去五中本部学习交流,旁听公开课,不在学校,会有其他老师来代课。” 英语课代表刚好坐在前排,很负责任:“哪位老师来给我们代课?我下周提前去跟他讲一下进度。” tony张摆摆手:“不管哪个老师来,你们听从安排,不要给人家添堵就行了。” 英语课代表习惯性地沉默下来。 涉及代课交接进度,原本理应是老师走之前该交代清楚的事,到了tony张这儿,不仅要课代表自力更生,甚至人家自愿代劳,他还浑不在意。 看样子是根本没拜托过哪位老师来帮忙,一副英语组组长会安排妥当的理所当然的态度。 课桌抽屉微微一震,多半是邝野给裴屿发来消息,裴屿就埋头去看手机。 [旷野]:[我体育,在操场等你] 裴屿懒得听tony张放屁,心思跟着手机信号一起飞去了操场,他猜邝野是不是在打球、在和谁打、是和他不认识的小同学吗……然后给邝野回了简短一个“嗯”字。 tony张补充:“等会儿再跟课代表说周末作业。对了,晚上辅课也是我的,听写第一课的单词吧,都好好准备,不及格的今天就别上晚自习了,来办公室罚抄。好,就到这儿,class over!” 值日生喊了起立,大家没精打采送走tony张,各自寻找饭友。 五毒团伙各个脸上神色不虞,看上去像在聚众谋划给tony张套个麻袋再拖去细巷揍一顿解气。 “他除了听写打发时间以外还会干啥?” “还会罚抄!老子抄单词用的纸比写作业用的累起来还多!” “关键听写完交上去他也经常不批改,基本直接点我们!人都不带换!” “作业也懒得评讲,不会的还是不会!” “我们班英语水平是垫底,那他也不能甩垃圾一样把我们给抛了吧。” 裴屿安静听完兄弟们的吐槽,倍感稀奇:“你们几个居然在焦心学习?” 曾一本一脸凝重:“邝野不是说考飞行员看重英语吗,屿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裴屿短促一笑,推着曾一本往教室外走:“吃饭之前不要说沉重话题,一会儿消化不良我不给你们打120。” 裴屿面上从容,因为他知道这群人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一丁点儿学习的劲头,要是他再把气氛搞得那么严肃,弄不好他们会自暴自弃、知难而退。 但裴屿心里其实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曾一本说得对,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仔细算来,裴屿只是借力于邝野,把高一上期欠下的功课补上,下期内容这两天才刚起头,而且也得依靠邝野,不然他纯自学会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 所幸邝野他们是实验班,进度拉得非常快,裴屿就也跟着邝野一起坐火箭。他必须得在高三之前,把所有没掌握的知识补全,不能让高三的第一轮复习变成他的新课,那效率太低了,与此同时,还得兼顾高二下期的新内容。 第99章 裴屿隐隐有些焦虑,算来算去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只好从和时间赛跑的邝野身上借来一点光阴。 都是我浪费的,裴屿心想。 但裴屿只短暂后悔一瞬,就掐灭这种情绪,把心态调整过来。 走到礼智楼牌匾下时,下课铃骤然打响。 体育老师吹了哨,高高摆手示意不必集合直接下课,操场上分散的一群群人就聚拢,朝食堂和校门两个方向迁徙。 裴屿站到台阶上,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羽毛球场寻找邝野的身影,但场地上人已经散了。裴屿这才调转视线,发现有几个人还忘我地聚集在篮球架下,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一眼就看见了最出挑的邝野。 裴屿回头:“曾一本,你们先去点,我去叫那个没带耳朵下楼听不到铃声的人,等会儿来找你们。” 曾一本手比ok:“行,吃哪家我给你发消息。” 裴屿顺着主席台旁的石阶往下,慢慢悠悠靠近篮球场。 离邝野越来越近,裴屿就把邝野的动作看得愈发清楚。 他想起头一回抓邝野过来凑人头双打羽毛球,结束时邝野朝他伸手管他要拍子,说替他还去器械室。 他当时低头看见邝野的手,手掌不厚却大,手指修长有力,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如果打篮球的话,应该能单手持球。 邝野陪裴屿打了一学期的羽毛球,这好像是裴屿头次见邝野站在篮球场上,而他也果然猜得不错,邝野无论做什么运动时,姿态好像都很轻松,肢体不僵硬也不刻意。 他站在三分线外观察,似乎是在想要把球传给谁。 大家都在冬日里大汗淋漓,兴致高昂的时候身体对抗毫不含糊,只有邝野仅蒙了层薄汗,他竖起左手食指示意他的队友,接下来要稳稳当当再进一颗。 对方防守没那么冷静,上来就要反守为攻,邝野运球扎实,晃身过人,转眼就接近篮下,在被防死的情况下强行突破—— 眨个眼睛的功夫……球就他妈的掉了。 裴屿一挑眉,故意的?难道这是传球? 下一秒球就潇洒滚出了底线。 裴屿:“……” “哎我去!野哥你行不行啊!” “你不行!” “来条士力架吧你!饿货!” 球友们哄堂大笑,剑拔弩张的竞争氛围瞬间泄气,都没了再继续打的意思。 “我的我的。”邝野被打趣了也不恼,笑嘻嘻地弯腰去拿球架下的衣服,一路小跑到裴屿跟前,“裴屿,来了怎么不叫我,要是我没看见你呢?走。” 裴屿一脸嫌弃:“球都能带掉,打得好烂。”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要是你队友,现在不是在骂你就是在揍你。” 说好的耍帅?表现欲?孔雀开屏? 都没有,纯纯丢人。 邝野可怜巴巴跟上裴屿,拿腔拿调:“学长,让你饿着肚子看我打球,我是不是有点儿太不懂事了呀?” ……了呀。 裴屿嘴角一抽,一时间无语。 邝野就搂着裴屿肩膀,手垂下来搭在裴屿前襟,低下头沉沉地笑。 裴屿抬手,攥住邝野乱晃的手腕,把邝野的胳膊从脖子上拿下来,邝野委委屈屈:“不进球就不让抱?我现在回去给你投一个三分?” “你投得进个屁。”裴屿骂完人,吩咐,“手摊开。” “要打手心?”邝野听话把手翻了一面,掌心朝上摊开,还往裴屿那儿递了递,语气带着不正经的期待雀跃,“也行。” 裴屿倒没奖励邝野一巴掌,只是突然生长出浓重的好奇心,一手重新攥上邝野手腕,另一手仔仔细细去捏邝野的关节、指腹,甚至指甲盖,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力道不轻不重,动作不疾不徐,像研究乐高的小零件一样细致入微。 邝野的指甲总是剪得很短,一点白线都看不见,中指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茧,裴屿觉得和自己手上茧的位置好像不一样,应该是拿笔姿势有一点点不同。 裴屿垂下眼眸,也不看路,目不转睛的,专注得连睫毛都不颤,让邝野清晰看见他眼睑上一颗小点。 邝野忽然心很痒。 邝野五指不自觉一缩。 裴屿就不太满意地拍拍他:“让你摊着。” 邝野很浅地清清嗓子,感到微妙的赧然,他猛地一握手指,包起裴屿的手,把裴屿的手放回他的校服口袋,自己抽走时还拍了拍他的兜,然后人溜了:“咳,那个……打了球手上有灰,我那什么,去洗洗。” 邝野快步走去操场边侧的水池边,打开水龙头闷声好一顿洗,手都搓红了,就跟没感觉到冷水刺骨似的,心跳得他人滚烫。 裴屿看着他莫名其妙落跑的背影,歪歪头,脑袋顶上冒出一个问号。 邝野浪费完水,甩甩手,又回来想搂裴屿,裴屿一缩脖子躲开了:“冰,别挨老子。” 邝野:“……” 出了校门,裴屿把手机摸出来看了一眼曾一本的消息,然后带着邝野一起去找人。 校门口开了家新店,铁板炒饭,每天都排好长队,今天曾一本他们人多势众地过去,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把别人吓走了,居然坐到了位置。 裴屿和邝野坐下来时,曾一本正愁眉苦脸埋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玩意儿。 裴屿不经意凑过去一看,只见曾一本手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英文字,裴屿惊讶:“吃个饭还抓紧时间准备小抄啊?” 第100章 曾一本撇撇嘴:“屿哥……我真背单词……浪子回头金不换……” 裴屿拍拍曾一本肩膀,意思任重而道远。 可能是看曾一本吃个饭都没滋没味、啊啊哦哦念单词,裴屿于心不忍——毕竟曾一本背得确实惨不忍睹,于是裴屿拿胳膊肘杵了杵邝野。 邝野嘴里包着饭,腮帮子鼓一个包,抬眼看过来:“唔?” 裴屿朝曾一本那边抬抬下巴:“一会儿你教教他?” 邝野答应,学裴屿刚才的动作,如出一辙拍拍曾一本:“这位浪子,吃饱饭再忙回头。” 吃完饭,离打铃还有一段时间,一行人回了学校就往操场走,干脆坐在台阶上。 邝野拿着曾一本的“小抄”教他记单词,用那种形象又跳脱的联想记忆法。 裴屿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邝野是瞎扯,但忽悠曾一本正合适,曾一本还就真听进去了,居然记下来不少。 晚上辅课一开始,tony张进门就开始听写,完事儿往前传作业本的时候,曾一本转过来兴奋对裴屿说:“真派上用场了!虽然我现在有点儿忘了吧!但好像能及格!” 裴屿一扬眉毛,和邝野统一立场忽悠曾一本:“聪明的中国人。” 辅课一般用于评讲,但tony张直接让大家自习,他坐在讲台上不太耐烦地批改听写本,也不知道仔没仔细看。 裴屿倒是乐得自习,专注地做自己的事。 过了一阵,裴屿突然听见旁边传来敲击桌面的声音。 裴屿皱眉抬眼,见tony张不知道何时走下讲台站在了他和曾一本之间的走廊上,正狠狠戳着曾一本桌上的一张纸,质问:“这打的小抄还是别人给你传的答案!” 第53章 互为臂膀 曾一本第一时间其实是懵:“啊?” “我问你这是什么!”tony张在这张所谓小抄上重重点了两下,也不顾周围同学,声音忽然拔高,“是你打的小抄还是别人给你传的答案!怎么,以前老老实实罚抄,现在连罚抄都懒得动手,用这种手段来欺骗老师?!” 无数道探究的目光朝教室后排投射过来,曾一本这才听懂tony张意欲何为。 曾一本想到不久前,自己为了多记住几个单词连晚饭都没吃好,刚才背住单词时多有成就感,被冤枉的这个瞬间就有多委屈、多愤恼。 他蓦地站起来,狠狠瞪着污蔑他的老师,像只捍卫尊严的小狼崽:“我没抄!那是我自己写的!”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给我退后!”tony张被突然起身的曾一本吓了一跳,这可是高二出了名的刺儿头,谁知道他冲动之下能干出什么事?但tony张更不肯在学生面前落于下风跌面子,也被曾一本的反应激怒了,“自己写的?那你倒是说说这张小抄是怎么回事!” 曾一本捏紧拳头,眼圈已经有点儿红了,他咬着牙说:“那他妈是我随身带着记单词用的!听写完才拿出来的!” “随身带着记单词?”tony张对“出口成脏”的学生嗤之以鼻,他像听到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轻蔑地“哈”了一声。他回过身,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居然问无关的裴屿,“裴屿,你说,你来说,你们关系好,你平时看见曾一本这么用功了吗?这么用功成绩还会这么差劲吗?编理由也不编得像样一点!” tony张不是情绪上头口不择言,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烂泥堆里的学生,他不认为自己有责任向泥沼中的孩子抛去一根绳,反倒怕被挣扎的他们溅一身泥水。 高二一班只有一个年级第一名的裴屿能给他挣点面子,说实话他根本不希望裴屿和这群小混混玩在一起,意有所指道:“被抓了现行就老老实实承认错误!非要在老师面前狡辩!自己不学好还要带坏别人!” ——有些尖刻的挑拨是下意识的、是带在观念里先入为主的,有些人的自视清高和鄙夷他人,也是不被“教师”之职所束缚的。 借教导之名,用轻藐的态度刺伤那些珍贵的自尊,好像这也能让他觉得高人一等。 曾一本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人一锤子从明德光鲜亮丽的美梦里给砸回了育才。 以前没好好用功,以后就不能用功了吗? 以前没有梦想,以后也不能有吗? 他考飞行员,是个笑话吗? 班里鸦雀无声。 只有莫名其妙被点了名的裴屿,在噤若寒蝉中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说是笑,但他神色却是极为淡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一股鲜有的、冷厉的感觉。 他用一种“果然只有瓜皮才说得出这种瓜皮话”的眼神打量tony张,而后笃然:“我看见了。” tony张疑惑一瞥。 裴屿不知道原先育才的烂土能培育出什么程度的奇葩,但既然这朵奇葩不介意堂而皇之吐露他的轻蔑,那裴屿当然也不介意明目张胆展示——他对tony张也是十分看不上的,大家彼此彼此。 “反倒是你,mr.张,”裴屿活学活用邝野那种专戳人痛脚的温和语刃,“上学期期末他英语成绩进步挺明显的呢,黄老还在家长会上夸奖他了,你不会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吧?哦,情有可原,毕竟上次家长会你只来了五分钟呢。” 话音一落,曾一本飞快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睛。 tony张一愣,难以置信,在老师面前一向表现收敛的裴屿居然会对他露出这么锋利的驳撞之意。 第101章 而裴屿一直坐着,下巴微微抬起,他就像在狼崽子中一呼百应的那只年轻头狼,他的话也仿佛传递出“可以抵抗”的讯号,杨立、熊俊杰、文武闻声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我们都可以作证,曾一本吃晚饭的时候还在背单词。” “最近的英语课,说实话你讲得稀烂,根本听不进去,但曾一本同学还是坚持没有睡觉!精神非常可贵!” “你冤枉人,是不是应该向他道歉?” 五毒像一个圈,互为臂膀,彼此撑腰。 少年人眼里看得见天高,但不畏天高。 tony张总把批评混混学生打架斗殴的话挂在嘴上,头一回亲自经历这种被“围堵”的阵仗。 他平时都不愿体察哪个小混混突然吃错药用功学习,更不要说现在这种情况。 他只剩下恼羞成怒和惊惧交加:“你、你们想干什么!翻了天了!课代表!班长!给我去叫你们的班主任!给我叫教导主任!叫甄主任来看看这都是什么‘好学生’!” 黄萌是踩着高跟鞋跑进教室的,她焦急地拽开曾一本,却下意识让曾一本站在她的身后,她直面着tony张,皱眉问:“张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tony张态度很不好:“你自己问问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吧!” “靠,”熊俊杰当场熊熊燃烧,“你他妈对我们黄老什么态度啊!” 黄萌赶紧制止熊俊杰,然后对裴屿说:“你带他们几个来我办公室。” 然后她拍拍手示意教室里其他同学:“凑什么热闹,班长维持纪律,大家继续上自习,不要交头接耳。学习委员,你也出来一下。” 甄正经已经等在了班主任办公室,不多时,高二一班的“问题少年”们浩浩荡荡地进来了。 甄正经把他的茶缸往桌面一搁,似乎为了顾及在场人的颜面,把声音压得很低,出人意料道:“在教室里,当着那么多孩子的面,和学生吵架,张老师,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这成何体统!传出去让家长怎么评价我们学校的教师素质!” tony张一听这话急了,抢着跟甄正经倒苦水,听得黄萌眉头打结。 甄正经没表态,继而问当事人:“曾一本,是这么回事吗?” 裴屿轻轻拍了拍曾一本的背,杨立更是直接给了曾一本一倒拐子,说“兄弟别怕他丫的”——被甄正经瞪视一眼。 曾一本抬起头,眼神坚定:“不是!” 曾一本磕磕绊绊讲完事情经过,甄正经点了头,他向看上去和五毒平日没什么交集的学习委员求证:“当时教室里发生的冲突,是不是这样?” 学习委员有些踌躇:“我……” 熊俊杰心道坏了。 ……他以前是不是还踹过这学习委员小眼镜儿的桌子?! 但学习委员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曾一本同学坐在后排,他听写时是不是做了小动作,我……我没看见。但是我认为,曾一本同学不是那种会抵赖的人,他、他们不管是打架还是没做作业,都是直接承认的!” 裴屿偏过头去笑了。 耿直的混子们:“……” 学习委员继续说:“张、张老师没有问清情况,应、应该是误会曾一本同学了!” tony张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曾一本同学上学期期末,我记得英语考了92分,是他第一次及格。你们倒数第一个考场,是我亲自监考的。”甄正经话及于此,不再往下说。他道,“其他人不要耽误时间,赶紧回教室上课或者自习。曾一本留下,张老师,你给他道个歉。” tony张脸直接就绿了。 杨立、文武和熊俊杰都用拇指点点自己胸口,又用食指点点曾一本,扬眉吐气似的抬高了下巴。 裴屿低声笑骂:“二不二,滚蛋,回去了。” 熊俊杰落在最后,别别扭扭对学习委员说“谢了”。 回到教室之后,杨立三人眉飞色舞,跟周围的小同学聊tony张吃瘪的模样,聊得兴致盎然。 裴屿也趁教室里没有老师、趁正经主任脱不开身巡视,把手机拿出来,几乎有点儿迫不及待地给邝野发消息。 他等不到下课、等不到放学再说。 不吐不快,他想要立刻分享给邝野。 裴屿第一次敲了那么长的文字消息,绘声绘色地描述刚才的场景,中间还夹杂着几句骂tony张的话。 这一耽搁,下课铃都响了。 裴屿没等到邝野回复消息—— 裴屿等到了一个急急忙忙从一楼一路冲刺上来吃瓜的人。 邝野探了半个身子进教室,见讲台上没有老师,周围同学也七嘴八舌嘈杂得很,他便无所顾忌地跨进来站到裴屿桌边。 然后邝野十分“没大没小”地揉了一把裴屿的头发,咋舌:“学长,你们这么牛的吗,真爽啊。” “把你手剁了爽不爽?”裴屿一巴掌拍开邝野作乱的狗爪,又攥着他的手腕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肩膀都笑抖了,“操,真的好爽。” “来来来你来的正好!” “给你细细描绘下我们刚才的壮举……” 文武把邝野招揽过去,邝野进了“毒圈”,听这群混子吹了整整一课间的牛皮。 邝野面露惊叹,觉得起码得表示表示以示敬意。 他随手拿裴屿的本子撕下三页纸,又抢了裴屿手里刚拿起来的笔。 第102章 裴屿:“你搞什么……” “cool!”邝野在第一页纸上潇洒写好,像颁奖一样,把这张草率的奖状颁发给了文武,文武乐不可支,扭头就给贴墙上了。 “cooler!”邝野又写一张,递给杨立,杨立谦虚摆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几个回合做作地推拒拉扯,最后杨立上前给了颁奖嘉宾一个拥抱。 “coolest!”邝野最后写完,双手递给熊俊杰,熊俊杰忘了他和三好学生之间的仇恨,嘴里念叨着“这多不好意思,承让承让”,然后假模假式和邝野重重一握手。 裴屿看傻比一样,边骂边笑:“你们他妈的是都有毛病吗?邝野,你最有毛病,跟他们混久了是吧!笔还给我!” 曾一本就是在这个闹闹腾腾的时机回到教室的。 他刚要对兄弟们表达一下感谢,就被邝野亲切友好地带去过目了一下那三张非常酷的手写奖状,邝野道:“形容词的比较级和最高级,这回你肯定得记清楚了,答应我,下次不要再错了哦。” “……”曾一本把满腔感动的热泪憋回去,一脸迷茫,“啊?” 作者有话说: 哭包小曾其实是团宠来的 第54章 不是绳索 曾一本回到教室不久后铃声就响了,但应该守晚自习的tony张并没有回到教室,而且整个晚上都没再出现,反倒是黄萌代替他坐在讲台上,而甄正经也端着茶缸一道来了班里。 所有的议论声蓦地收敛——甄主任累月以来,在一众混子面前树立起不可撼动的威信,镇场子还是很有一套的。 但甄正经并非是来“三缄其口”。他把英语课代表、班长、英语成绩不大理想的个别同学逐一叫去教室外面,声音很轻地聊了几句,教室里听不见端倪。 杨立想借上厕所出去偷听,但甄正经一贯不会耽误学生太多时间,没多久就离开了。 裴屿以为这件事会这样告一段落,后续也不会再让学生知道,可回家以后,林亚男却随口谈起:“小屿,今天你们教导主任给班里几个家长打电话,说是安排家访比较困难,但还是要定期和家长沟通,顺便还问了问家长对班主任、对任课老师的意见和建议。不愧是五中本部过来的老师啊,真是认真负责。” 自从上个期末裴屿考了第一,就有不少家长愿意和林亚男保持联络,估计是接到电话的家长顺嘴和林亚男聊了几句。 裴屿却是一怔。 甄正经打着个天衣无缝的由头,其实是在套家长的话,家长忧心孩子,有话一向敢说,方式可以礼貌委婉,但内容也能不客气、不含糊。 裴屿想想就乐,扭头就把这个小道消息告诉给了邝野。 邝野在语音里问:“家长会顾及他颜面,有话不说吗?” 裴屿悠哉道:“他在家长会上批评差生,连着人家家长一起骂的时候,顾及家长颜面了吗?” “你这么高兴啊,”邝野很能通过裴屿的语气去猜测他的心情,也很会恰到好处地玩笑,“以后没人给你们上课怎么办。” 裴屿心情真的很好,就不吝啬表达对邝野的依赖:“我要你干什么用的。” 邝野轻笑:“那他可快点滚蛋吧,我好给你当家教。” 新一周的周一。 中午吃饭,饭友们凑一桌,杨立他们聊着聊着,话题又扯到tony张身上,说是上午被其他科目的老师叫去补作业,路过英语办公室还看见了tony张。 “他今明两天不是去五中本部听公开课不来学校吗?” “嗐,谁知道,可能他们几个老师约着同路去,先到学校露个面……” 裴屿不关心也不在意他的八卦,只希望他滚蛋,哪怕换个老师给他们班上课也不要紧,毕竟在高二下期这么关键的时候更换任课老师可是大事,这样他说不定真有理由说服林亚男同意邝野给他当私人家教。 “裴屿,不好好吃饭想什么呢,”邝野给裴屿夹了一块牛肉,“你心里算盘打得太响,我好像都听见了。” 裴屿闷笑一声,但听进了邝野话里的督促,老实认真吃饭,不再走神。 回教室的时候,裴屿让曾一本一行人先走,他自己要去邝野那儿看看新学期实验班老师推荐的辅导材料。 裴屿跟着邝野来到高一一班,下意识要往教室后门走,被邝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学长,新学期换了座位,我现在在前排——我就说你上礼拜来找我的次数太少,都没记住我坐哪儿的吧?” 雷打不动坐在教室后排的五毒之首裴屿:“……” 还没到午自习时间,教室里并不安静,有同学在讲台上吆喝着什么,甚至显得喧闹。 讲台边还放着一个很大的箱子,周围围了很多人,大家争先恐后、探头探脑地,不知道是在箱子里找什么。 裴屿抬抬下巴:“他们干什么呢?” 邝野就替裴屿满足一下好奇心,进到人堆里看了一眼,又回来:“上学期最后一堂综合实践课,不是教我们捏陶土吗?贾老师还替我们施了釉,烧好了给我们送回来了,发下来留个纪念。” 裴屿这才想起有这么回事:“贾老师还挺有始有终。你的呢?看看。” 邝野只好又转身钻回人堆,艰难地寻找他的diy作品,讨他准男友的欢心。 综合实践课的结课作品,是手工陶艺创作。 贾老师讲得很细致,特别强调了说不能心急,土要多揉一会儿,把细小的气泡都挤掉,尽量让土变得平滑,这样烧出来的东西才不会磕磕巴巴的——但显然很少有人真有那个耐心去揉土,而且也累,基本是揉了没两下就觉得好了,就开始天马行空捏起形状。 第103章 裴屿也没揉多一会儿,明明他跟邝野一起摆弄乐高的时候很沉得下心,做这种手工艺好像就不太行。 正想着,邝野再次去而复返,向裴屿摊开掌心:“喏。” 邝野为了能和裴屿凑对,就做的是一只羽毛球拍,不大,甚至小巧,放在手心里不会显得笨重。 第一次弄,技术其实谈不上好,也没有做得很精细,拍面不是镂空的——那难度太高了,而是用牙签压出一根根横纵交错的网线。 经过后期烧制,拍柄变得没那么直,还稍微弯曲了一点。 整体是白釉,只有拍面像用毛笔随便蘸了一笔很亮的黄绿色,拍柄侧棱上还艰难戳出了署名“旷野”。 “还行,至少能看出是羽毛球拍不是网球拍,”裴屿评价说,“人是弯的拍子也是弯的。” 邝野一扬眉:“学长,我可以跟你上楼,看看你的球直不直吗?” 裴屿自己做的是颗羽毛球,做得很是毛躁,太难了,猜都能猜到会有多丑,早知道他就不要在上面署名“山与”,应该全写邝野的大名。 裴屿决定把丑的留给邝野,就从邝野手里把小球拍拿走了:“我跟你换。” 邝野眨眨眼:“学长,这是跟我交换定情信物啊。” 裴屿的逻辑毫不旖旎:“你要羽毛球,我要球拍,拍子打球,我打你。” 邝野:“……真的很不讲道理。” 蛮不讲理的裴屿浅哼一声,强行把邝野的结课作品没收,悠悠哉哉转身走了,连辅导材料都忘了拿,显然是学渣当得太久,一被打岔心里就没个正经事儿了。 回到高二一班教室,果然大家也是闹哄哄在讲台上找“作品”的阵仗。 好在裴屿“小弟”多,曾一本老远就喊他:“屿哥!那羽毛球是你的吧!我给你拿过来放桌上了!” 裴屿道过谢,在自己桌上看见了小气泡没揉干净一烧就爆炸、羽毛做得像扫把的……炸毛羽毛球。 曾一本眼尖,看见裴屿手里小心拿着的东西,惊奇问:“咦?我记得你做的是球,邝野做的是拍子啊?” 裴屿冷静道:“你记错了,我做的拍子,邝野做的炸毛球。” 曾一本惊疑不定:“可是炸毛球上写着你的名……” 裴屿打断曾一本,继续编:“故意的,我那是让着他,毕竟他做得太丑。” 曾一本:“?” 裴屿把丢人的炸毛球藏进抽屉,决定只要邝野不提,他就不给邝野,当无事发生。 下午第一二节都是英语。 上课铃响了半分钟,本应去到五中本部听公开课的tony张居然出现在了教室。 面对全班学生的猜测或疑惑,他脸色愈发难看,扔下一句“安排有变”,还强调“之后会再去”,然后就低着气压开始上课。 连堂结束后,tony张一刻也不想在教室里多待,忙不迭离开,连骂人都省了。 高二一班的学生们鱼贯而出,曾一本他们直接跑到隔壁班,搂着哥儿们肩膀打听,才知道隔壁班的英语课是找其他老师代上的。 大家这就懂了:“哦——” 隔壁班英语任课老师是一位就快要退休的老教师,原要调任去高一充沛师资,但她自己请愿留在了高二。 她的编制在育才,几乎在这儿教了一辈子书,从学校的前前身职高,到前身公立育才,再到今时的五中明德,她堪称一句“三朝元老”。 漫长的教书生涯中,她没能遇见过一个天之骄子,也没能教出过一位国之栋梁,她只是竭尽所能,从烂泥堆里拽出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孩子。 去一流名校五中本部旁听公开课这种难能可贵的机会,她一个马上退休的老教师,不如把机会留给青年教师,让他们去接触并尝试新的教育风格、教育方式,他们年轻,能和孩子走得更近一点儿。 但是几经推脱,最后年级上还是安排了她代表英语组去参加。 tony张失去宝贵机会的消息在年级上传开。 同学们知道tony张受到了严肃批评。 而同学们不知道的是—— 那位即将退休的老师,在她三十年如一日手写的工作记录本上写道: “教育,乃教书育人,并非教书在前,育人在后,而是以教书为途径,以育人为追求。 时代进步飞速,学子如受驱赶的小羊,只顾闷头往前冲,但作为教育工作者,不应当只做牧羊犬。 有幸去到先进的教育单位旁听学习,感触颇深:同样是引人以方向,教育是灯,不是绳索。” 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炬又迸发出光,传递出有如星火一般微弱却灼灼的亮。 在那一盏盏复燃的、有燎原之势的星火光亮照耀下,转眼冬去,夏日将至—— 裴屿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穿得像个球,换回了春秋季的校服外套。 他在自己的短袖t恤和夏季校服短袖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规规矩矩按照校规,内外都着装校服,出门上学去了。 这天中午,郑智凯作为共同进步学习小组的成员,也和邝野一起加入了“混子”的吃饭队伍,小郑同学尽职尽责,等餐的时间都要利用起来抽混子们背课文,一副背不出来不许吃饭的架势,实在有种奶猫降服一群恶犬的既视感。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说学习这种让人没有食欲的东西……” 第104章 郑智凯应混子群众要求收了神通,换话题:“我不是有一个完蛋表哥在高三吗,人送外号‘育才百晓生’,他跟我说他们年级有一哥们儿是羽毛球专项体育生,五中挂牌之后,他走学校渠道在市级比赛上拿到名额出过成绩,四月底的体考也考得不错。学校有保送指标,现在那哥儿们赶上名牌大学的专项技术人才培养计划,只要高考上二本线就能去读!他不会是校史上第一个被985高校录取的吧?人家不靠学习,靠羽毛球!” 郑智凯正色,话题绕回来:“所以你们也要加油,不管是飞行员还是别的什么,那都不是梦!” 郑智凯本意是鼓励,但无异于提醒裴屿,他们已经是“准高三”了。 裴屿不由想起林亚男劝他别打球的话。 邝野凑近他,猜到他在想什么:“学长,回去把这个机遇故事讲给你妈妈听。” 裴屿有些不虞:“我跟她讲什么,讲不着。” “你就讲,”邝野笑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舒缓着无形压在裴屿身上的紧迫感,“能走的路太多了,这世界斑斓着呢。” 第55章 先给我看 “大家安静一下,我们选一选合唱的曲目!争取在午休前定几首备选!” 学校要在五月举办校园合唱大赛,高一和高二各班以班级为单位抽签参赛,两个年级拉通评奖,比赛场地在小礼堂,全程有校宣传部摄像,高三所有班级和高一高二没轮到比赛的、比赛完毕的班级都在各班教室里利用多媒体设备观看实况转播。 对于高一高二学生来说,这是校园生活不可或缺的集体活动。 对于高三毕业生来说,这是高考临近之前、高压之下的一次轻松喘息,是一次调整状态、放平心态的机会。 这天。 文娱委员于璐站在讲台上,努力组织纪律,但这个时间大家刚刚吃完午饭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是最散漫的时候,教室里太嘈杂,于璐的声音淹没在笑闹里。 于璐有些无奈,尝试着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大家能不能回到自己的座位,稍微安静一下……” 有几个在前排打闹的男生相互嬉笑道: “合唱什么啊,就我们学校那音响设备,最多就听个响!” “我们班也没有音乐艺术生,只能瞎唱了吧?那不是上去丢人的!” “要不你去领唱,拿出你的ktv水平!” “哈哈哈……” 四月底,吃完饭校内校外走一趟,身上就会有一点热意。 裴屿刚回来没多久,他坐在教室后排,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挂在椅背,里面校服短袖的领口开了一颗扣子。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盈满教室,映在他短袖浅蓝的颜色上,也把他白皙皮肤下蜿蜒的血管都照得清晰,连眼睑上的小痣都好像变成沉淀的暖色。 前排的动静,裴屿听了个大概,曾一本他们四人还在彼此玩笑,压根没注意到讲台上努力推进班级活动的于璐。 常婷起身站到于璐身边,帮她一起在小范围内艰难地和同学们交流,裴屿抬手用作业本打了打曾一本的胳膊:“你们几个大嗓门不要站在这里吵我,有劲没处使就上去帮忙。” “昂?嗷!”曾一本也没弄清那边在干什么,但还是挂在杨立背上,又和熊俊杰、文武相互推搡着去了讲台。 常婷还是会条件反射往后退给他们让地方,但她不再像当初那么怯。 而于璐更是主动询问他们的意见:“你们吃饭回来了啊。下周五学校要组织合唱比赛,黄老让我定一下我们班的合唱曲目,我想问问你们大家的想法。” “哦!行!”曾一本直接答应,然后随手抄起讲台上的笔筒,猛地在桌面上砰砰砰敲了好几下,“嗳嗳嗳,都闭上嘴!” 于璐和常婷离得近,都被突然震耳的声音吓了一跳,讲台下的同学也噤声朝讲台看过来,曾一本高声说:“文娱委员有任务要布置!” 于璐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打磕巴:“那个,就是……” 熊俊杰想起曾经于璐是班里唯一一个愿意跟五毒笑着来往打招呼的女同学,就说:“有要求尽管提!我们肯定都帮你们干活儿!谁要是敢捣乱,我……” 熊俊杰握紧拳头,恶狠狠地挥了挥,文武摆摆手:“你就是那个捣乱的。” 熊俊杰:“嗳我操……” 五毒之四站在于璐和常婷身边镇场子,于璐噗的一声笑了,她深吸一口气,有一瞬间好像拿出了大姐大的气势,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比划:“合唱曲目!你们提议几首,我都写黑板上,一会儿我们投票定一下!” 杨立很招摇:“那不得选一首能拿第一的歌啊!” 先前说只能拿出ktv水平的同学居然“临阵倒戈”附和了杨立:“卧槽,你们这么有信心?那也不是不可以!” 曾一本抖机灵,挤眉弄眼冲着裴屿远远地喊:“屿哥!你考虑当领唱吗!用你的颜值征服打分老师,我们选歌就可以随便了!” 裴屿笑骂:“你他妈自己去征服。” 教室里又爆发出笑声,但却又很快老实下来,一个又一个的声音接连道: “我觉得……” “唱什么类型的歌是不是先定一下,要红歌吗?” “可不可以唱……” 于璐抓紧时间,把大家提议的曲目都写在黑板上,让大家举手表决,黄萌在这个时机走进教室,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没有出言维护纪律。 第105章 一直到歌曲定下来,黄萌才笑着,出人意料说:“这周的音乐课大家得好好上了,我也会去旁听大家练习,当然,只有音乐课是不够的,自习课也利用起来,我会跟音乐老师商量,希望她有空的时候能够来帮忙指导指导,大家可要争取一个好成绩回来呀!” 欢呼声骤然四起,再没人提什么丢不丢人的事——或许集体活动就是这样振奋人心的。 下午的课上完,于璐用教室里控制多媒体的电脑找了几套演出服装。因为预定服装有不少细节需要商榷,最好能预留充裕的时间,所以于璐早早准备好,给大家投影出来,让大家挑选一下。 裴屿就携带着激动讨论哪套衣服更能衬托出他们帅气的傻比男同学一起下了楼。 到了一楼教室,除了老师拖堂的情况,邝野少见地没有在教室外面等裴屿。 裴屿就凑近高一一班的门,果不其然他们班也气氛热烈,在讨论和合唱比赛有关的事情,班干部像模像样,同学们也井然有序,素质还是比楼上的混子强一点儿。 裴屿让曾一本他们先去点饭,自己靠在邝野他们班教室外面的砖墙上发了一小会儿呆。 没两分钟邝野就出来了,他习惯性搂上裴屿,往教学楼外走:“学长,偷听情报呢。” 裴屿不以为意:“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你们班最后要唱什么歌。” 邝野直接说:“唱《和你一样》。” 裴屿瞥他一眼:“学弟,出卖情报呢。” “是的,我就是这么的没有原则。”邝野就笑,“你们班呢,决定好了吗。” 裴屿也不是很有原则的样子:“唱《明天你好》。” 邝野还吐槽:“每天早上上学都广播这首歌,你们听不腻啊。” 裴屿就去扒拉邝野搂在他脖颈间故意热他的胳膊,说:“每天都吃饭,你吃不腻啊。” 邝野收紧小臂:“你学我。” 裴屿:“你学我。” 邝野:“你怎么有点儿幼稚呢。” 裴屿:“你怎么有点儿幼稚呢。” 邝野:“……” 他的复读机准男友。 充实的时光总是飞逝,好像转瞬就进了五月,白天的阳光灿然,夜晚的气温也明显升高,睡觉厚被子都盖不住了。 又是一年热烈的夏天。 大家已经最大限度利用课余时间以及部分自习课,为在合唱比赛上一鸣惊人而练习了一个礼拜。 周五下午就要比赛,周四这天晚自习基本就是最后一次练习机会了。 正如班上同学所说,高二一班的水平确实参差,拿第一名估计得靠逆天改命,难度颇大,后来就主要追求一个整整齐齐。 难能可贵的是,这群生来好像就不大整齐的人,居然真的做到了。 晚上放学前,承诺会帮忙干活儿的熊俊杰拖上兄弟,在于璐的指挥下,把所有人的演出服装扛进了教室,按登记的码子分发起来:“先拿衣服!领错码子的相互交换一下!今晚回去务必试穿!不合身的明天早上还有机会换!” 教室顿时热闹: “l码!有没有朋友换一个l码!” “你穿个屁l码,没见过穿个oversize去参加合唱比赛的……” 装演出服的大口袋完全敞开,一套一套原本整齐码放在一起的衣服都乱散开来混了一讲台。 裴屿不争不抢,心想拿到什么算什么,不合适再跟人换就行,但干活儿的兄弟们很积极,就怕他们屿哥没的穿,眼疾手快抓了就跑,塞进裴屿怀里,裴屿看了一眼码子,居然还拿对了号,就放进包里准备收拾收拾放学。 前后耽搁几分钟,邝野上四楼来找裴屿。 裴屿也叫不住曾一本他们几个兴奋到犹如脱缰野狗的人,索性打了个招呼,和邝野先走一步。 路上,邝野问:“我看你们发衣服呢,你们班是什么样式的?” 裴屿也没细看,说了个大概:“就白衬衣吧。” “女生呢?”邝野又问,“我们班的服装要明天一早才到,幸好我们抽签顺序比较靠后。女生好像是那种礼服裙子,你们班女生的不是?” 裴屿轻轻一扬眉:“你很关心女生穿什么衣服?” “……”邝野正色,“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只是没见过世面,有点儿好奇。” 裴屿浅浅哼了一声。 邝野为了转移裴屿的注意力,就手欠地去拉裴屿书包,拉开一个口子,把裴屿的演出服拽出来。 裴屿啧声:“你烦不烦,这有什么好看的,男生衣服还能搞出花?” 邝野借着昏黄路灯看了看,确实好像就是简单普通的白衬衣和黑西裤,大概也没搞出什么花。 但邝野的重点显然不在衣服上,他凑近裴屿,几乎要和裴屿贴着走:“学长,你晚上回去试穿的时候,可不可以先给我看看?拍个照或者……打个视频?” 裴屿很无情:“没那个空,码子是对的,我不准备试,反正也不会穿不了。” 邝野据理力争:“合不合身要穿了才知道啊。” 裴屿反问:“能有什么不合身。你想干什么?” 邝野摸摸鼻子:“我想看你穿……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穿这种衣服,我想第一个看到你穿起来是什么样子。” 裴屿顿了一下。 然后裴屿摸出手机给林亚男打了电话,接通后说:“妈,今天晚上要试合唱的衣服,嗯,试了再回去,不合适得换,明天就比赛了,嗯,好,弄完就回去,迟个半小时吧。” 第106章 邝野一怔。 裴屿很快挂了电话,从学校前门出去,却绕道朝着后门的方向走。 邝野两步跟上去,确认:“裴屿,去我家?” 裴屿就对明知故问的邝野说:“你好烦。走快点,抓紧时间,那么多卷子你帮我写吗?” 邝野一把将裴屿揽过来,手掌按上裴屿后脖颈:“嗯,我帮你写。” 进了邝野出租屋的门,邝野就薅掉裴屿的书包,又扔了自己的,捏着衣服、推着裴屿往他的卧室走,塑料包装袋被他弄出呲啦呲啦的响声。 裴屿姿势放松地靠在书桌前,好整以暇看着莫名急迫的邝野:“你他妈不回避一下?” “嗯嗯嗯,”邝野道,“回避,衣服给你我就回避……” 邝野殷勤地帮裴屿把包装袋拆开,提着白衬衣领子递给裴屿,又提着裤腰刷地一抖—— 赫然一条黑色的长裙。 还有一枚小巧可爱的领结,没留神被甩出来,就落在裴屿脚边。 邝野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主动提出到出租屋来换衣服给邝野看的裴屿:“…………” 作者有话说: 汪汪队立大功 第56章 要膨胀了 裴屿这才想起来,他们班经过商议,觉得入夏时节的干净衬衣更适合清纯而简单的少年时候,所以最后没有选择样式繁复的成套西服和礼服裙,男女生的演出服看起来几乎像一套。 男生是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配领带,女生是白衬衫和黑色百褶长裙,配领结。 男生女生的衣服都叠得方方正正,装好在塑料袋里,原本是分开放的,估计是下发时你抓一下我抓一下,才弄混了。 裴屿咬着后槽牙:“傻比曾一本给我拿的什么衣服……” 裴屿有些尴尬,虽然刻意,但他还是想让邝野知道拿错衣服的这个锅应该让谁背。 反正他不背。 裴屿正要摸手机发消息把曾一本骂一顿,邝野却突然凑近他,抓牢了他的手。 裴屿轻靠着邝野的书桌,没怎么站直,邝野又突然压过来,裴屿就更加站不直,手腕还被禁锢住,显得很没有气势。 “你搞什么……”裴屿皱眉,决定把骂曾一本一顿的事往后稍稍,先骂得寸进尺的邝野一顿。当裴屿抬眼迎上邝野的视线,却一时噤了声。 邝野眼睛里有狡黠的笑意,但那笑意却并不柔软温和,甚至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点平时会加以克制的、锋利的势在必得。 他埋头蹭过裴屿鼻尖,声音放得很低,表现出来的意味好像和他的眼神截然相反,佯装委屈一贯手到擒来:“那你今天是不是不能穿给我看了?虽然是你答应的我,还要主动愿意跟我回家,最后又让我的期待落空……算了,拿错衣服也是预料之外的事。不过你明天应该就没时间特意穿给我看了吧?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儿遗憾……毕竟真的很想看呢,屿哥,嗯?我回来的路上还很开心……” 呼吸近在咫尺,裴屿被邝野磨得头皮一麻,手里一松,虚攥的白衬衣就落在地上。 “换个衣服而已,明天去学校换好给你看不就行……唔!”裴屿用没被抓住的手去推邝野胸膛,话音突然顿住,腰背蓦地一躬。 “嗯,好。”邝野嘴上乖巧答应,另一只手却去撩扯裴屿短袖校服的下摆,手指用了点力气,捏住裴屿的腰。 经常运动的缘故,裴屿的腰韧性很好,也劲瘦,肌肉薄而利落,碰起来的触感让邝野忍不住流连。 邝野的指尖又顺势微微探进裴屿校裤的裤腰,不敢太过火,就稍稍绷开松紧带,又抽手撤开,松紧带就在裴屿皮肤上弹出很轻的声响,邝野的细小动作就这样反反复复,他说话时还要刻意拖长尾音:“还得等到明天啊……那我就不能是第一个了……” 裴屿绷紧腰线,下意识去躲邝野的手,语气恼火:“你摸哪儿……我他妈明天去厕所换了先拍给你看还不行吗!手拿开……” 邝野就低头,把脸埋进裴屿颈窝,闷声闷气含含糊糊应声,但不再说话,手也老老实实从裴屿衣服里退出来,安安分分垂在自己身侧,搞得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因为懂事才忍气吞声。 裴屿强行绷住表情把持住,也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行吧,我说不行也没用呢。”邝野把他挂在嘴上的遗憾失落收拾起来,退开一些,帮裴屿把地上的领结捡起来,又去整理那条裙子,动作时全程垂着目光,像撒娇耍赖没能得到安抚就忽然敛了小性子,隐忍不发,不再闹,“那我今天晚上不耽误你了,让你白跑一趟对不起,你快回家吧。” 裴屿:“……” 操。 明明知道这个家伙在演戏,该占的便宜一样没少,为什么心还是会揪住。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连震好几下,裴屿找到救星一样,连忙把手机摸出来看,想逃避邝野明里暗里的无端控诉。 恰好是曾一本在五毒的微信小群里发来消息,其余人兴致勃勃,都跳出来回复,裴屿就转移注意力似的去看—— [曾一本]:[我操,老子拿成女生衣服了!] [曾一本]:[包装拆了才发现是条裙子!] [杨立]:[你他妈故意的吧哈哈哈哈] [文武]:[这不试穿一下说不过去了] [曾一本]:[猛男穿什么裙子?] [曾一本]:[已试穿,兄弟们看我美不美] 第107章 [曾一本]:[图片] [熊俊杰]:[求一双没看过这张照片的眼睛] …… 裴屿:“……” 真就是纯禽男高。 裴屿心情复杂地点开曾一本那张辣眼睛的猛男照片,曾一本真的把衬衣和裙子都换上了,还自以为骚包地扭着腰顶着胯。 太他妈坦然了,简直毫无心理负担,什么羞耻心,根本不存在的。 裴屿强忍眼部不适,往细里看了看,发现这裙子长到小腿,也就比古代人的袍子短那么一点儿,可能穿上的感觉最多就是腿缝里漏风。 邝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偷偷瞟这张照片,一副欲言又止,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曾一本都穿了”,手上还在继续慢慢吞吞叠裙子。 裴屿面无表情,一把将邝野手里那条叠了八百年都没叠好的裙子扯过来,顺手往邝野背上一抽:“你他妈就是想看我穿这个,变态。” 邝野被这样骂,一下破功没憋住,笑得肩膀抖。 他其实也只是想逗逗裴屿,差不多闹够了,就说:“嗳,不闹了,我哪儿能真让你穿。给我吧,我帮你收起来。” 邝野伸手去拿,裴屿却一抬下巴躲开了,他毫不客气推搡邝野肩膀,吩咐:“回避,你出去。” “嗯?”邝野被推得后退半步,发愣,“干什么,真穿啊?” 裴屿轻轻扬眉,一眼就把邝野用“玩笑”包装起来的心思看得很清楚:“少装蒜,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想看——变态。” 邝野被关在自己卧室的门外,两眼发懵地盯着难得合上一回的门板,一时不知道该看哪儿好。 邝野忽然意识到,裴屿在他这里动摇的原则,和能给予他的应允,好像都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更多。 “滚进来。”半晌,裴屿隔门道。 裴屿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爽,邝野的心跳频率就骤然提起来。 他只好一边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看上去真像个变态,一边握住门把手推开了卧室门,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走进去。 裴屿换了别扭的衣服,但并没有袒露出任何的手足无措,大概是有曾一本那张照片在前,裴屿的心理活动就从“老子怎么可能穿裙子”变成了“老子穿这玩意儿绝对不可能是曾一本那种傻比样子”。 他坐在邝野的床尾,身上是那件白衬衫,领口松松散散,敞了两颗扣子,能看见锁骨前端凸起的骨头,下摆随手塞了半边在腰带里,一副懒得仔细打理的样子。 他的坐姿依然很随意,和平时并无二致,并没有因为换了条裙子就秀气矜持地并拢双腿,仍然是岔开的,裙摆上的褶子都被撑平一些。 邝野进门时,裴屿正垂眸,用手把妨碍他岔开腿的裙摆随意往上一捞,评价:“不大方便。” 黑色的裙摆就被他捞到膝盖以上,露出他白而笔直、匀称修长的小腿。 腿缝间确实漏风,裴屿感觉奇奇怪怪,就顺势翘了个二郎腿。 跷起的那只脚上没穿鞋,只有干干净净的袜子,袜颈往脚踝处缩了一点点,另一脚轻轻垫踩在拖鞋面上。他屈膝时,膝盖骨也硬朗而分明,腿侧韧而长的肌肉在他抬腿的瞬间绷出漂亮的线条,又随着姿势放松而只留下浅浅的一道。 邝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裴屿好久。 裴屿双臂向后撑在床上,抬眸,视线自下而上,却由衷不解地问他:“这他妈有什么好看的?” 邝野喉结上下一滑,耳朵红起来,手指下意识屈蜷,目光也不自觉向别处一偏。 裴屿意外一扬眉,像陡然发现了新鲜消遣,心里刹那间就冉起“大仇得报”的促狭快意。 让你他妈的在我面前演戏上瘾,裴屿心想。 裴屿悠悠哉哉把裙摆又往上提了提,几乎要露出整条大腿,跷起的脚踝一转,骨头就轻咔一声,响动仿佛击在邝野的神经上。 裴屿挑衅一勾嘴角,揶揄:“邝野,你不是闹着说想看吗?怎么又不看了?不好看吗?嗯?” 邝野视线情不自禁扫过裴屿修剪利落的短发、发梢下清俊的眉眼,和裴屿因仰头而突出的喉结。邝野呼吸差点儿窒住,忍不住低骂:“……操。” “我们乖学生邝野什么时候学会骂脏……喂!”裴屿顿感新奇,但还没来得及打趣出完整的一句话,就被大步流星走过来的邝野掀翻在床,他下意识抬腿,用膝盖去顶邝野,骂人,“你他妈懂不懂什么叫只可远观?” 裙摆滑下去,堆在裴屿的大腿根和小腹,邝野低头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不自控地嗓子发紧:“……赶紧换了。” “让我穿的是你,让我脱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裴屿就推他,“起开,我他妈拿裤子!” 邝野沉沉呼吸几下,撑在裴屿身体两侧的手忽然卸力,任由自己重重压在裴屿身上,不动弹了。 “搞什么,”裴屿不悦,抬手想挣,“你以为你很轻吗,滚蛋,你压着我我怎么穿。” 邝野抓住裴屿的两个手腕,脸却深埋进裴屿颈间不让裴屿看,只有滚烫的耳朵尖偶尔蹭过裴屿的下颌:“屿哥,你别动,再动我就……要‘膨胀’了。” “膨……”裴屿话音顿住,蓦然反应过来,瞬间脸热,低骂道,“操,你他妈要点儿脸!” 裴屿嘴上骂人,肢体却僵硬,真的不太敢动。 第108章 万一碰到点不该碰的地方导致此人更加膨胀怎么办。 裴屿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赧然,还杂糅着莫名其妙暧昧的悸动,浑身上下所有感官仿佛都被敏感地调动起来,连邝野胸膛起伏的幅度都不放过。 裴屿终于还是试探抬起胳膊,环住邝野的后背,他的声音也变得涩哑:“……阿野。” “嘶。”邝野简直听不了这个。 他身体往旁边一偏,速速扯过被子蒙头滚到床脚蜷缩成一大团,自闭式冷静去了。 裴屿:“……” 第57章 青春定格 第二天早上到教室,裴屿没有第一时间交作业或者坐下背单词,而是先风风火火地,在教室角落提溜起虽然早来但忙着打瞌睡的曾一本,然后狠狠敲打了他的狗头。 曾一本被裴屿从回笼觉里拽起来,条件反射抱头挨打,双眼迷茫,很是无辜。 裴屿就把重新规整回包装袋里收好的女生演出服啪一声拍在了曾一本脸上,眼不见心不烦。 裴屿现在一看见这套衣服,就会想起邝野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说“屿哥我要冷静一下”的场面。 他那会儿竟然产生了心甘情愿帮邝野……做某些事情的想法,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显然也没镇定到哪里去,当场一个打挺从床上弹身起来,飞快扯掉裙子换回校裤,连衬衣都没脱,匆忙扔下一句“那我回去写作业了你好好冷静”,就抱起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夺门跑路,这才没让邝野察觉他也起了一点不太妙的反应。 这样的冲动对于裴屿来说太过于陌生,也太过于滚烫。 但裴屿不得不承认,他是乐于如此冲动的,只要拥抱他的那个人是邝野。 曾一本瞌睡闹没了,挨打还傻乐,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屿哥,你昨晚上都没在群里冒泡,你看见我昨天穿裙子那照……” “闭嘴!别跟我瞎提裙子!”裴屿凶神恶煞地打断曾一本,警告完,又此地无银补充一句,“也别跟邝野提!” “啊?”曾一本挠挠头,不理解他们屿哥的无名火打哪里来,但还是答应,“嗷!” “……”裴屿眉头纠结,心情很复杂,又把一头雾水的曾一本抓过来,压低声音,语气像土匪盘问,“你说,你昨天那照片,是他妈什么心态?你穿的时候不觉得怪吗?你自己看着,那什么,不别扭吗?” “啊?不会啊,”曾一本一脸理所当然,“我就是觉得好玩儿随便试试嘛,而且我也只是套上看看,没脱裤子啊。” 裴屿一时难以置信:“你说你,裙子底下,还穿了裤子?” 曾一本:“嗯啊?怎么了?” 老老实实脱得剩一条内裤的裴屿咬碎了牙,一字一顿,磨道:“没、事,完、全、没、事。” 曾一本:“?” 裴屿浅啧一声,又从曾一本那里把那套他……他一时抽风穿过的裙子拿走,去找了一下合唱比赛的负责人于璐。 裴屿把衣服放在于璐桌上,于璐抬头问他:“是衣服不合适需要换吗?登记一下码子吧。” 裴屿说:“昨天拿衣服没细看,拿成了女生的。” “哦哦,男女生衣服是有点儿像,曾一本也拿错了,他已经换了。”于璐就说,“我给你也换一套。” 裴屿先点了头,然后尽量合理地说:“但是我昨天拆包装的时候不太小心,衣服有点儿弄脏,也不敢洗,抱歉,女生衣服还有多的吗?有的话,就别拿我这套给别人穿了吧。” 虽然衣服完全没有弄脏也没有弄坏,但裴屿主要是觉得这套衣服被他穿去和邝野打情骂俏……直接换给其他不知情的女生,有点不礼貌。 幸好于璐说:“男女生衣服都多备了两套,现在还没有女生找我说拿错了,应该是够的,你这套就先放这儿吧。” 裴屿嗯声道谢,松了口气。 从两点起,一整个下午的安排都是合唱比赛。 上午虽然正常行课,但同学们的心思早已经飞到比赛上去了,甚至好多班的班主任,只要上午有自己的课,都愿意拿出来给班上同学做最后的练习。 可惜高二一班上午没有黄萌的课,只有英语,裴屿他们还被迫听了一通tony张“不要本末倒置让课余活动影响学习”的正论——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发泄情绪才这么说的。 当然,没人理他就是了,一个上午也很快过去。 裴屿他们班抽签抽到的比赛次序比较靠前,黄萌嘱咐大家吃完饭抓紧时间回来,午自习和午休的时间都要用来更换表演服、化妆,做比赛前的最后准备。 一起帮忙准备的不仅有班主任黄萌,还有几个热心的家长,家长们都是带着针线和化妆包来的。 为了给女生们腾空间行方便,男生们把教室留了出来,黄萌和家长们留在教室,拉好窗帘,而男生们就随便去厕所换衣服,等女生这边全部换好之后再回教室化妆。 裴屿正好就拿着更换后的演出服,兜里揣着手机,理所当然地进到厕所,找了个最靠里的隔间。 ……如果不给那个家伙看,他肯定要揪住小辫子想方设法闹。 裴屿偷偷在心里骂人傻比,嘴角却扬起来。 他摸出手机,给邝野发消息,问邝野有没有在做准备,邝野说他们班抽签次序靠后,要午休后才开始准备,现在正常午休,裴屿就敲字回复—— 第109章 [山与]:[那正好,你去一下厕所,找个隔间] 邝野暂时没回,等了会儿才给裴屿回过来一个问号,但裴屿知道邝野已经听他的话找好隔间了。 裴屿也在他这层楼的厕所隔间里,但站在这儿拍照片估计好看不到哪儿去,拍不全下装看起来就会腿短,甚至还会显得非主流,裴屿有“准恋爱人士”的心理包袱,实在不允许邝野留存一张他这样的照片,或许很多年以后还会翻出来笑话他。 于是裴屿看看狭窄的周围,没什么能放手机的地方,只有壁上有个要坏不坏的挂钩。 手机壳上刚好是个能穿过指头的手握带,他就把手机挂在挂钩上,屏朝自己,然后给邝野戳了一通视频电话。 视频很快接通,裴屿看向前置摄像头,竖起食指靠在唇边,用气声说:“嘘。” 邝野就把惊讶和好奇都咽回去,很默契地没有吭声。 裴屿的手机是横挂在隔间壁上的,裴屿其实不知道能拍下怎么样的视野,但裴屿没时间也不太想刻意去调。 他微微侧身,大致避开摄像角度,脱掉了校服短袖,披上衬衣,然后回到拍摄范围里。 他细长的手指搭上领口,一边慢条斯理地扣扣子,一边朝着镜头很轻地、挑衅地笑了一下,仿佛对视着邝野的眼睛。 打理好衬衣,裴屿踩松鞋子,弯下腰脱掉校裤,换上黑色的西裤,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最后才把领带套在脖子上。 说实话裴屿不太会系领带,只依稀记得红领巾怎么系,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时兴起,拿邝野寻开心,他指间夹着领带下端,两根手指轻轻一错,领带就跟着一起细小地摆动。 曾一本和杨立他们几个夸张的笑闹声隔着门板传来,裴屿对视频那头的邝野微微一挑眉,悄然做了个口型:“你来帮我?” 午间,天光大亮,卫生间里也一直开着明亮的灯。 隔间并不昏暗,除了一些画面外的角度,邝野其实把裴屿的动作表情都看得很清楚。 裴屿脱短袖时一闪而过的清瘦肩胛骨、薄薄的背。 敞开的前襟、一点一点被扣上的纽扣、指关节尤其漂亮的手。 黑白分明的领带和皮肤、故意勾人的无声喊话。 还有垂眸时眼睑上模糊可见的小痣。 昨晚没散尽的旖旎气氛又被唤起,邝野喉咙发紧,血气上头,希望裴屿的镜头能再慷慨一点往下拍拍,更想直接不管不顾地冲上四楼。 如果他此刻真的在裴屿身边,那他想必是不愿意乖乖帮裴屿打好领带的,他会把那些零碎碍事的东西都彻底扯开。 他会在逼仄的空间里紧贴着裴屿,会捞起衬衫掐着裴屿的腰,迫使裴屿仰头看他,再去咬裴屿的喉结。 邝野:“……” 操,他都在想些什么。 突然,裴屿看见视频画面大部分黑了,但通话却没有挂断,视频还留着裴屿这边前置摄像头的小框。 裴屿一愣,而后得逞似的笑笑。 他回想起当初给邝野打视频让邝野给他讲题,邝野那时候逗他,死活都要开着画面,不顾他的别扭。 ——现在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挂在挂钩上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裴屿取下来看,是邝野给他发了一连串跪着流眼泪的表情包。 裴屿轻哼一声,愉快地把领带打成红领巾。 他心情很好,觉得哪怕五音不全上台丢人也好像没有关系。 “屿哥!你好了没!怎么这么慢啊!”曾一本扯着嗓子喊。 裴屿干脆挂了视频,手指翻飞迅速回了消息,然后便抱着衣服、趿拉着他的黑色帆布鞋,开门溜溜达达走了。 邝野那边就收到—— [山与]:[你他妈不要在学校厕所做奇怪的事] [山与]:[变态] 邝野刚要破罐破摔摸上裤腰的手又只好收了回去:“……” 这摄像头不是已经关了吗。 裴屿耽搁一点时间,而女生们的衣服不像礼服那样繁复,也都换好,教室门重新打开,于璐在招呼男生们进去化妆。 裴屿倒没有不配合组织的安排,他即使觉得没必要化妆,也还是跟着大部队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男同学的妆都是班里那几个原先会带妆上学的女同学在化,裴屿脚尖一转扭头就走,躲在外面走廊烤太阳。 但曾一本他们很兴奋:“来!给我搞一个烈焰红唇!” “我要邪魅狂狷的烟熏妆!” 一群傻比男同学闹成一团,不知哪位同学的家长带了相机,笑着拍下这一幕青春定格——教室里的面孔笑容洋溢,教室外的少年背影恣意,都浅浅映在清透的大玻璃窗上。 裴屿他们班抽签抽到第四个去礼堂比赛,第三个比赛的班级上台时,他们就已经在礼堂侧门外排队候场。平时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五毒居然紧张,肉眼可见在哆嗦、搓手和抖腿,连裴屿的心跳都忍不住加快。 裴屿耳边全是碎碎念: “四这个号真的不大吉利,仿佛看见了我班结局啊。” “嗳我操,你就不能盼点儿好的?” “你们看礼堂里面还安排了那么多观众!那是不是新校长?还有校助?那不是甄主任吗?还有的没见过啊,屿哥你来看看认不认识……” 裴屿就被这几个一惊一乍的兄弟拽去扒窗户,正好台上一曲终了,主持人在说过场词,裴屿刚抬起眼,就见一个人一边举着手机小声接电话,一边朝礼堂侧门这边走过来,推门而出。 第110章 她一身象牙白的正装,浑身上下无不妥帖,出来找安静地方接电话时,挡路的学生们都下意识为她让开。 白钰路过裴屿时表情微微一顿,裴屿心里一空,刹那间绷紧了脊背,小声:“……阿姨好。” 白钰颔首端庄笑笑,挪开目光时脸上就不再有笑意,快步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大嘎晚上好! 因为作者想争取更多榜单推荐,当然也希望能获取一点收益,所以经过考虑,本文预计要在下周三(5.31)入v啦,入v当天会有双更。 作者这还是第一次在连载期间就开v章,会尽力保质保量。全文订阅估计是六七块的样子,如果喜欢本文,还请订阅支持!也建议逐章订阅,之前已经看过的章节可以不用再买啦! 鞠躬致谢! 第58章 隐隐不群 即将登台的紧张、同学间打闹带来的愉悦,都被白钰一个“公事公办”的笑容瞬间浇熄。 裴屿和自己的父母较劲多年,有过烦躁、冲动,或者是无力的时候,可迄今为止从来不曾有过惧意。 裴屿都不知道他在面对——甚至仅仅是与白钰碰面时,这种由心底漫起的慌乱和贯穿他整个脊梁骨的寒意到底是因何而起。 也许是因为,白钰的端庄体面,让裴屿不得不想起平日里妥帖矜持但对梁哥歇斯底里全盘否定的、梁哥的母亲,也想起那个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却后悔和梁哥在一起的人。 白钰对于裴屿来说是个陌生人,却是一个未来怎么也绕不开的陌生人,是裴屿兜转一圈仍旧要面对的命运。 如果……如果他和邝野真的有未来的话。 裴屿皱眉,很轻地摇摇头,把怯懦而伤人的想法赶出脑海。 黄萌高声通知大家列队准备入场:“大家排好队!准备按照彩排的方式进场!” 裴屿就跟上队伍,强行把注意力集中在“登台丢人”这一件事上。 男生女生从礼堂两侧的侧门分别入场,在合唱台上站好,五毒高矮胖瘦圆扁不一,位置没被安排在一起,他们第一次被拆得“天各一方”,没有互相“携带”,好像各自都少了点儿底气,怪不习惯的。 裴屿站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绝对没法浑水摸鱼,高清的摄像设备不说架在他脸上,至少也是直直对着他的脸,裴屿又想起邝野这会儿正坐在教室里悠悠哉哉看转播,手指就不自觉蹭过裤缝,很浅地清了一下嗓子。 裴屿正轻轻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忽然瞥见接完电话的白钰推门回来了。 指挥同学的手举起,向下划出第一个拍子—— 白钰在礼堂内第一排边侧坐下,抬起眼,裴屿心里蓦地一惊,好像和白钰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裴屿不得不承认他在走神,嘴巴全程跟着别人一张一合,但好像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如果说邝野会下意识讨好他父母的话,那他就是下意识对邝野父母感到畏惧。 一直到演唱结束,周围同学都在小声而兴奋地讨论今天大家发挥得还不错,裴屿却记不起刚才都唱了个什么好赖。 退场出来,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的心理作用,裴屿总感觉白钰冷淡的目光好像如影随形,黏在他僵直的后背上。 裴屿一把拉住曾一本,朝礼堂坐席间使了个眼色:“用你的飞行员视力帮我看看,第一排边上那个白衣服的……阿姨,她名牌上写的什么?” “啊?阿姨?我看看啊,”比完赛的班级不允许在楼道间逗留,曾一本边走边回头,努力看清,“不是哪个老师吗?哦,家委会代表……白……后面那个字我不认识啊屿哥……” “行了,我知道了。”裴屿点头,推着曾一本急匆匆走了。 家委会,以前的育才可没有这玩意儿,都是五中来挂牌之后,校内的各种制度、机制才变得越来越严谨和完善,裴屿他们班也是上学期期中时才在黄萌的建议下成立了班级家委会,今天来帮忙准备合唱比赛、张罗服装和摄影的那几位到场家长,都是所谓家委会的成员。 林亚男其实也是其中一员,但因为工作原因今天没有来。 裴屿还以为白钰那样一个比林亚男更加忙碌于事业的人不会到场,难道因为邝野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所以白钰才不好推辞应邀,露面纯粹属于社交范畴? 回教室路上,裴屿就忍不住一直想,白钰居然是和校领导坐一排,排场是够了,但是不是得看完所有班级的比赛?那也太无聊、太累了,这就是成年人的social吗?以那位阿姨的教育理念,会在一群不相干的孩子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吗? 不方便摸出手机,也不知道邝野现在有没有空,裴屿就决定一会儿路过高一一班的时候直接去看看能不能找邝野问一嘴。 裴屿暗自瞎琢磨,一行人很快回到气氛活泼的礼智楼。 “嗳,屿哥,你看!”曾一本忽然鬼鬼祟祟用胳膊肘杵了杵裴屿,挤眉弄眼朝前努努下巴,“趴在邝野他们班窗户那儿的几个女生不是他们班的吧?我看好像是高三的姐姐……” 裴屿视线一偏,目光落点就从更靠近邝野位置的前门移到教室侧中的那一排大玻璃窗边。 那儿站着几个女生,头发有的曲卷,有的染了算不上打眼的颜色——想必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名校的“高压新政”管理下,采取了“我是自然卷”和“我是天然发色”的应对说辞。 第111章 高二不眼熟,也不可能是高一的,那就确实是高三学生。 因为高三不参加合唱比赛,有的班级下午自习时可能会看比赛转播,也有的班级会正常行课,全看老师安排,这几个女生应该是刚刚上完体育课回来,绕道来礼智楼蹭别人的转播看。 玻璃窗大开,这几个女生就倾身趴在窗户边,脑袋探进教室和坐在靠窗的同学闲聊,时不时发出阵阵开朗大方又活泼青春的笑。 裴屿微微一抬下巴。 好啊邝野,坐在靠窗的男同学。 看高一一班这动若脱兔的样子,估计教室里也没有老师。讲台上的投影屏开着,不知道哪个班正出其不意在唱一首叽里呱啦的英文歌。 看邝野的上半身,应该是已经换好了演出服,男生的衣服总是没什么新意,就是一件和裴屿他们差不多普通的黑色衬衣,但裴屿却觉得他穿起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邝野靠着椅背,双臂抬起、双手相扣搁在头顶,手腕上的袖扣解开了,衣袖也随意翻起来一些。明明看上去是个很懒散的姿势,但露出的一截小臂却线条凌厉。 他没像有些学霸那样抓住每分每秒刷题,而是像专门闲下来什么都不干,发呆一样看合唱转播,偶尔偏头跟旁边的人说句话,也不会刻意不理睬找他谈天的高三女同学,谁问到他什么,他都会礼貌回话,只是脸上表情和温和二字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屿换了个角度看邝野,忽然感到有些新奇。 和第一次听见邝野给郑智凯讲完题问人家“懂了没”时的感觉差不多,是有些疏离而冷淡的。 裴屿就无厘头地想,“茶艺”想必是这个家伙的被动技能吧,“防御”的时候演一演,不需要防御的时候就露出一点隐隐不群的本来面目。 但裴屿看邝野对别人爱答不理时居然觉得心情不错。 裴屿犹豫要不要把手机摸出来拍张照片,等会儿发给邝野佯装控诉一下——毕竟窗台边好像没有他的位置,站不下,没办法当面控诉。 曾一本他们却完全没有眼力见儿,一个没管住就开始瞎打招呼:“邝野!” “还以为你在认真看我们比赛,结果你背着我们坐在这里跟姐姐聊天!” “好哇你!” 裴屿心里莫名咯噔一声,心情奇怪,莫名悸动,像在好朋友面前藏起一段情愫,却被朋友无意间的打趣戳中了心思。 高三的女生们转过身,邝野闻声偏头,目光唯独撞进裴屿眼里。 “裴屿,回来了?”邝野突然就笑了,他侧过身,把胳膊放下来,手掌摊开在窗台上,向着裴屿,“过来。” 啧,逗狗呢。 裴屿面色不善——但如邝野所愿走过去,在邝野掌心扇了一巴掌。 邝野就把手臂屈折起来,下巴垫在上面,脸仰起来一点,直勾勾盯着裴屿的脸看:“学长,你这一身真好看啊。” 裴屿抱着胳膊放松靠在邝野旁边冷嘲热讽:“我脸上穿衣服了?” 邝野眨眨眼,表情和眼神都生动起来。 高三女生往边上让了点,但没有离开,也不知道蹭个转播看要不要这么锲而不舍,脸都快笑抽筋。 曾一本他们闲不住,去找高三姐姐聊天,裴屿正好趁机问邝野:“你们班又换座位了?” “没有,”邝野说,“她们在那边化妆,桌子板凳都挪了,就这儿靠窗还能坐几个人——你没化妆?” 裴屿说“我不用”,邝野就跟着说一句“那我也不用”。 一旁被化成猴屁股脸蛋的郑智凯:“……” 插科打诨两句,裴屿顿了顿,还是对邝野说:“我……我刚才在礼堂看见你妈妈了,你知道她来了吗?” 邝野脸上的愉快就淡去一些,但没有表露出意外:“知道。不过我是刚才看转播,开赛前介绍到场嘉宾那会儿才知道的。” 裴屿的心就疼了一下——原来邝野不是不意外,只是已经意外过了。 裴屿不想对邝野说什么“你妈妈或许是想给你个惊喜”之类蹩脚的安慰的话,但除此之外,裴屿竟然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话可以接。 最后还是邝野看出裴屿词穷,替他解了围:“她应该是碍于我爸……社交局,你懂吧。不过她多半不会待完全场,不一定能等到我们班上台,说不定现在已经走了。” 裴屿只好嗯了一声。 然后他想了想,抬手揉了揉邝野的脑袋:“你们再过一会儿就要准备候场了吧,我先上去做作业。轮到你的时候……我勉强停笔看看你唱成什么鸟样。” “嗯,我唱的还可以哦。”邝野重新愉悦起来,“站位也和你一样。” 裴屿点点头,带着丢人现眼的曾一本一行人转身上楼。 都走出两三步才反应过来邝野他说了“也”。 邝野刚才……也仔仔细细在人群里找他了吧。 学校里上课下课的铃声还是照样打响,比完赛的班级也该收心了,虽然投影设备还开着,但学生们大多会在班主任的督促下,跟着铃声恢复作息,听着bgm上自习。 裴屿大概花了一节课时间写完一张英语周练卷,只留了翻译和作文,刚好就到高一一班上场。 裴屿不管周围人在做什么,径自放下笔。 他先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靠好,端了个欣赏的姿势,然后目不转睛去看那个胡杨树一样挺拔的少年人。 第112章 不知道是不是裴屿的错觉,他总觉得邝野站上台之后愣了一瞬,裴屿就猜白钰或许还没有离席,而且想……他自己刚才面对着白钰唱歌估计就和邝野现在一样呆滞。 裴屿一肚子的心疼无处安置,想了想,偷偷摸摸把傻狗邝野拍进手机相册里。 第59章 和我捆绑 整个合唱流程走得比预期长一些,所有班级唱完之后还安排了老师的合唱表演。 打分评奖都是现场完成,裴屿听到后面都替嘉宾老师感到审美疲劳,结束时差十几分钟就五点了。 好容易挨到公布名次,每念到一个获奖班级,礼智楼的某一处教室就会爆发出一次欢呼,疲惫感却被这群人轻而易举地吼散了。 甄正经难得搁下他的茶缸,“挨家挨户”送奖状,高二一班荣获一张“重在参与特别奖”,但这张稀罕的奖状还是被仪式感满满地贴在了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 五点多下课,五毒欢天喜地下楼找邝野吃饭,裴屿却在楼梯间意外又碰到了白钰一次。 看方向,白钰大概是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正当裴屿犹豫是打招呼还是假装没看见的时候,白钰居然主动朝他淡淡一笑:“你好,又见面了。” 裴屿赶紧叫人,但这回白钰没有马上就离开,而是问:“上次匆忙间也没问,能不能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邝野曾在白钰面前介绍过裴屿,如果换成别人的家长,随口问问孩子玩伴的名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偏偏她是白钰。 裴屿心间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却来不及慎思,回答说:“裴屿,我叫裴屿。” 白钰点点头,问得细致:“是‘寰宇’的宇?” 裴屿摇头:“是‘山与’的屿。” 白钰了然,顺口夸了一句:“很好听的名字。” 他们同路往楼下走,白钰不知为什么没有和裴屿这一行“歪瓜裂枣”拉开距离,又谈及名字,裴屿一时冲动,脱口问:“阿姨,我能问问……他的名字是您给取的吗?” 白钰对裴屿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却不吝惜她的回答:“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裴屿顿了顿,说,“也是好听的名字,听上去宽广自在,和他人一样。” “是吗。”白钰忽然偏头抬眸和裴屿对视,脸上淡淡的笑容像半永久的,无框镜片后的目光却意味不明,“这样的话你应该直接对他说,我猜,他会感到开心。” 裴屿心里一空,做贼心虚产生一种被试探的感觉,又懊恼自己多嘴,忐忑地沉默下来。 可裴屿身后还跟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气氛组。 曾一本他们当初能被邝野乖驯的外表所欺骗,现在就也能认为白钰是个待人温和的家长,毕竟他们连林亚男压根不喜欢他们都看不出来。 他们甚至因为和邝野关系不错,就像初次见面时对林亚男那样,也对白钰连带着产生一点好感,又烦人又很乖地问:“姨姨是邝野的妈妈啊?” “不说不觉得,一说越看越像!我是不愿意承认邝野长得帅,但阿姨你真漂亮!” 白钰像不察这几个都是高二的混子一样,说话慢条斯理,挑不出错:“谢谢。你们都是和邝野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那是,邝野在学校就属和我们关系好!”混子们直白得意,“当然,跟屿哥关系最好!” 短短几层楼怎么还没走到头,裴屿听得心慌,赶紧打断:“肉不肉麻,人家教你们学习约等于是慷慨扶贫,少蹬鼻子上脸,赶紧走!” 裴屿小心翼翼去瞥白钰的脸色,白钰脸上却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展露。 从楼梯间转出一楼,裴屿一眼就看见邝野已经换回校服,正站在教室外的绿化旁。裴屿没有出声喊他,他却似有所感转过来,在看见裴屿身侧的白钰时明显愣了一下。 “妈?”邝野问,“你们怎么……” 白钰走近邝野,打断他:“跟我一起吃饭?” 邝野和白钰一起在学校附近吃饭的机会不多,可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下意识看了裴屿的方向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有点疑惑,坚持把话问完了:“你今天怎么待到这个时候,不用着急回去?” “临时决定要参与,没提前告诉你。反正也请了半天假,就顺道和你们班主任聊聊,我也很久没过来了。”白钰简言概括,“从办公室出来正好遇见小屿。” 听到白钰这样称呼裴屿,邝野神色一顿。 裴屿反而后退两步说:“那阿姨,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和邝野吃饭。” “好,你们去吧。”白钰没有像寻常家长那样邀请孩子的朋友一起吃,或表露出请客的意愿,她承着裴屿的话应下来,又像是随便感慨一句,“都是准高三了吧,多抓紧时间。” 裴屿被这一句话唤起一点紧迫感,匆匆跟邝野点了个头,转身和曾一本他们吃饭去了。 邝野短暂看了眼裴屿的背影,白钰就看着邝野的眼睛:“我们也去吃饭,早去早回,合唱耽误的时间自己要知道补回来。” 邝野很快回神,习以为常地嗯声,伸手去够白钰的挎包:“给我拿吧。” “轻,我背着也不碍事。”白钰说。 邝野沉默一下,还是把白钰的包接过来,仔细替她拿好。 直到上晚自习,裴屿都没有再见到邝野。 第113章 晚上辅课开始前,黄萌特意来班上告诫了几句,说需要大家认真准备合唱比赛的时候,大家就要齐心协力、展现班级风貌和凝聚力,但合唱比赛一结束,需要大家回归正常的学习作息,大家也要快速调整状态,把玩心收起来。 裴屿其实觉得黄萌以前很少说类似这样的话,一是因为原来的育才鲜少举行能调动集体氛围的大型活动,二是因为原来她跟班里这群混子们根本说不上什么状不状态。 但纵观整个高二学期,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做出了改变,当一整个集体都收到正向反馈的时候,良性循环也就慢慢开始运转了。 越临近放学,裴屿越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是合唱的劲头没过去,还是受了白钰的影响。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打响,走读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裴屿仔细清点做完了的作业,留在桌肚里,只带走待完成的那部分,然后跟曾一本他们说了一声,先一步下楼去找邝野。 正巧,邝野也在飞奔上楼的途中,两人就在楼梯上撞见,愣了愣各自弯起眉眼笑了。 邝野和裴屿的脚步就一起默契地慢下来。 “你……” “我……” 裴屿和邝野异口同声,又同时顿住,邝野揽上裴屿肩膀,偏头看裴屿:“你说。” 裴屿犹豫片刻:“今天下午那会儿,我和你妈妈随便聊了两句,我不知道……有没有说错话。” 邝野很少心疼自己,却忽然很心疼裴屿的小心翼翼。 那可是被亲妈甩了耳光也能倔犟不低头的明德小辣椒啊。 邝野紧了紧搂住裴屿的胳膊,把裴屿朝他的方向带了带:“说说看。” 裴屿很淡地叹了口气,像疲劳时归于港湾那刻的卸力和松懈。他歪头在邝野脑袋边上轻巧一碰:“我问她,你的名字是不是她取的,她说是。” 邝野眨眨眼,出乎意料:“学长,我属实没有料到是这种展开——你其实是自来熟吗?” “熟你大爷。”裴屿解释,“因为她先问了我的名字,还奇奇怪怪夸我名字好听,我只好昧著良心夸回来。” “昧著良心?”邝野哭笑不得,“嗳,本来就还挺好听的吧。” 裴屿没有否认:“然后……她让我要夸就直接对着你夸,说猜你会开心。” “她还会说这样的话呢?”邝野不在裴屿面前掩饰他的意外,还哼笑一声,“那她猜得还挺准。” 裴屿抿了抿嘴。 “吃饭的时候,”邝野另起一话,“我妈说她工作安排稍微调整,周末就基本在家,问我每礼拜回不回去。” 裴屿揣在裤兜的手就蓦地攥紧了。 “不过我说我不回,懒得来回跑,她没勉强,毕竟她也不喜欢我浪费时间,估计就随口一问。”邝野可能是察觉到了裴屿的紧绷,就怪腔怪调地安抚说,“周末回家的话我还怎么跟哥哥贴贴?虽然哥哥不一定愿意,但我还是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裴屿就一把掐住邝野腮帮子,左右摇晃:“哥哥怎么就不一定愿意了?” 邝野脸上放松,任裴屿随意搓圆揉扁,脾气很好,嘴里含含糊糊:“辣就好嗷。” 裴屿就被邝野惹得短促一笑。 但萦绕心头的那种古怪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裴屿迟疑说:“你妈妈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邝野短暂沉吟,老实说,“不知道。” 裴屿无语:“……” 邝野迎着裴屿“你能不能靠谱一点”的诘问目光,笑着说:“她平时管我管得少,只要我状态稳定,她就只会像例行公事一样定期来学校和班主任交流,还真不一定知会我。今天合唱比赛作为家委会代表受邀,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如果她没发现什么,我们就没必要疑神疑鬼,哪怕她真发现了什么,她没点破就说明她不确定或者压根就不在意。不管哪一种,都不值得我们花时间心思费劲去猜。屿哥,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就正常,嗯?” 看裴屿这会儿的眼神,大概是觉得邝野靠谱一点了。 也觉得……邝野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还是从白钰身上学到一些“本领”。 但裴屿有一点不太能理解:“别的都对,但是……她怎么会压根不在意?” “其实是会的。”邝野笑笑,“他们对我的监护责任只到十八岁,我现在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比起初中叛逆期好太多了。这么说吧,在我爸妈眼里,孩子也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观念……在他们身上没什么体现,更不要提什么传不传宗接代的遥远问题,他们连自己的根在哪儿都不知道,未必在意这个。” 邝野把淡薄的亲缘纽带说得坦然,像早已经习惯并认同于此,裴屿却不知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 而后邝野居然露出一个近乎于挑衅的表情:“我其实能开门见山直接告诉她,这样才能看到她最底线的要求在哪儿吧。” 裴屿知道邝野顾及他不会真那么做,但还是吓到:“操,你他妈要不要这么疯啊。” “疯吗?”邝野不甚在意地反问,但好像也不需要得到裴屿的回答,“既然给我起名为‘旷野’,也算寄寓我的人生会是一片广阔天地,那我也会尽量不让自己戴上枷锁的。” “阿野。”沉默半晌,裴屿轻轻叫道。邝野朝裴屿看过来,裴屿就在这瞬间给出他的承诺,“你这位独立个体以后可能都没办法那么独立了,因为你要和我捆绑。” 第114章 裴屿神色绷得冷酷:“再打个结。” 邝野一怔,立马又心甘情愿系上镣链,乖乖答应:“……好的屿哥。”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今天是两章哦 第60章 自由昨天 “虽然二楼方便,但我还是更喜欢四楼,树顶都在脚底下,多舒服啊。” “搬到这边来,怎么有种被圈养的感觉,我们就快出栏了呗?” “操,怎么就要高三了,感觉我昨天还搁学校后门被收保护费呢。” “出息,今天起你就可以去收别人的保护费了!” “以前没往这栋走,原来也有一块匾,写的什么来着?” “你那猪脑四个字都记不住!学比山成!山成楼!” “啊对对对……” 裴屿在新教室座位上整理东西,没有和周围人搭话,他只偏头瞥过二楼窗外婆娑的茂密枝叶,看着夹在叶间缝隙里的光影发了片刻的呆。 高三学姐趴在高一教室外的活泼身影历历在目,转眼六月中旬,那些不脸熟却也不算陌生的面孔忽然就不会再出现在这座校园里了。 裴屿心里有点儿难以名状的怅然,因为他的计时也终于换成倒数。 又一年高考结束,高三原混子学生们解放天性很是彻底,听郑智凯那位育才百晓生表哥说,当天学校里所有清洁工都跑去了高三楼那边才勉勉强强收拾了“残局”——骂骂咧咧把扔得到处都是的纸张本册清捡干净。 高三教学楼是“小独栋”,和高一高二教学楼不在一起,位置更靠近学校后门。学校翻新后,高一高二教学楼因中堂挂上“德爱礼智”的牌匾而得名礼智楼,其实高三教学楼门口也有一块,上书“学比山成”。 裴屿去五中本部上过几次竞赛,印象中五中本部也是这么个类似的格局,也坐落有礼智楼和山成楼,只是建筑更为恢弘大气,不像明德的山寨货。 当明德套牌的山成楼重新拾掇出能上课的肃整面貌时,裴屿他们这届高二——准高三学生,在期末前就听从学校安排提前搬了进去,裴屿他们一班教室在二楼。 高三一班的窗外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裴屿一时不大习惯。 好像无需等到毕业那天,裴屿就已经开始想念起他在礼智楼的生活。 往前有学长学姐顶着压力,往后有学弟学妹可以欺负,可他再也没有这样一个恰恰好好的高二了。 裴屿在发呆间隙中想,青春就是这样无可回头,最自由的好像永远都是昨天。 搬教室也不是个小工程,午休那点时间不够搬完,裴屿还留了个书箱在老教室。 晚上迅速吃完饭,邝野单独陪裴屿去取剩下的东西。 邝野在教室里晃悠两步,手一撑,轻轻松松在裴屿原来的课桌上坐下了:“屿哥,等我们班搬上来的时候,我要用你的桌椅——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午休会趴在桌上睡觉吗?” “你猜。”裴屿边收东西边说。 “猜不到,之后趁你睡着偷偷去看看。”邝野用鞋尖踢踢裴屿的书箱,“裴屿,你怎么那么多东西?用不到的不能卖了吗。” 裴屿一巴掌拍开邝野不规矩乱晃的小腿,烦道:“我也知道用不上,但你懂不懂,有些东西一丢立马就能用上。” 邝野仰着脖子想了想,突然从桌上跳下来:“你先收着,等我会儿。” 裴屿就目送邝野莫名其妙跑出了教室。 裴屿收回目光,趁教室没人,随便拿了支铅笔,很不文明地在他课桌角落里写道—— “会趴着睡” “你会不会?” “不要在我桌上流口水” 邝野去而复返时,手上拿了两个崭新的文件夹,里面有透明内袋的那种。 邝野把文件夹塞给裴屿,弯腰整个端起裴屿的书箱:“走吧,搬家。” “给我这个干什么,差生文具多是吧。”裴屿问,“帮我搬书有偿还是无偿啊邝野。” “反正明天周末了,这个晚自习,你就把你这箱子里做过的题,只留下那些现在看一眼还有点儿不会的,撕下来整理进去。不要想这道题旁边有笔记那道题旁边有老师的名言警句,你看不过来的,而且那些东西你其实都记得,赶紧卖了吧,忒占地方。”邝野理直气壮说,“有偿。” 裴屿总是能跟着邝野放松下来:“怎么偿?我不会又要亲你吧?学弟?” 邝野对此很不满意:“又?学长,说得像你经常亲我一样,经常画饼还差不多。” 裴屿一挑眉,一时分不清邝野脸上的小委屈是真情流露还是又在演戏。 但裴屿懒得去分辨,他突然一手拽过邝野后衣领,一手拉过大敞的教室后门。 “干什……”邝野差点儿踉跄,还没来得及控诉裴屿两句,就被借门遮掩也依旧显得胆大包天的裴屿仰头亲在眼睛。 邝野蓦地哑声,双手把书箱把手攥得很紧,右边眼睛下意识一闭。 薄薄的眼皮上就很轻地扫过一瞬温热柔软的体温。 “跟我wink啊?不吃这套。”裴屿笑一句,扭头就走,溜溜达达走在前面,只给邝野看背影,“账我先结了,你,干活儿。” 被亲懵了的、没意识到裴屿害羞了的、平平无奇的搬书工邝野:“……哦。” 晚自习,裴屿一边按照邝野建议他的方式整理习题,一边回忆他刚才冲动之下给邝野的那个青涩的亲吻报酬。 第115章 抛开邝野难得傻了吧唧的样子有点稀奇——裴屿还挺吃这一套的以外,他其实不好意思。 也有点后怕。 裴屿那瞬间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邝野想要的全部都给他。 抓紧时间不保留地给他。 “我是不是有点儿焦虑啊。”裴屿在心里问自己,“还是说……我从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他了。” 山成楼下移栽的栀子花开出朵朵饱满迎接盛夏,学期末也就裹挟着沁人香气步步临近了。 这学期期末考试也是五中本部和五中明德统一命题,估计这种形式将来会成为双校传统,一届又一届地沿袭下去。 等没分科的高一也考完全部科目,五中便即将迎来暑假了。 考完当天,高一——准高二,齐刷刷往上端了两层楼,换到高二教室,给新生腾地方。 邝野座位变动,显然并没能坐到他熟悉的、教室后排那“奥运五环”之一。 但邝野直接把裴屿原来的桌椅整套搬走,付出辛勤的体力劳动,总算如愿以偿,把裴屿的桌椅安置好,舒舒服服坐下来——然后意外瞥到裴屿匆忙写下的铅迹小字。 邝野笑了笑,不用去偷看也能想象出裴屿侧头趴在桌上浅眠的样子。 他像贴靠裴屿的前额一样,埋下头,轻而温柔地用额头碰了碰干净的桌面。 桌子碰巧微微震动一下。 邝野就着弓腰的姿势,把脑门垫在桌沿,偷偷看桌肚里的手机。 [山与]:[在山成楼底下等你] [山与]:[以后放学都从后门出吧] [山与]:[离你家更近,我那什么……] [山与]:[先陪你回去再走] 怎么送对方回家还有来有往的。 “去山成楼找裴屿好远。”邝野想,“下学期能不能有节一起上的体育课啊。” 老师批卷是中国速度,仅休息一天,学生们就被拉回去评讲,散学典礼时又要例行召开家长会。 这回裴屿没办法跟邝野偷溜去食堂,因为裴屿作为班级、校内年级第一,被黄萌留下来,安排他在家长会上讲两分钟经验。 在成为高三生的这个当口,家长和学生一样——甚至比学生还焦虑,黄萌希望裴屿能作为“学生代表”,也作为曾经的“问题学生”,浅聊几句心得。 其实“话疗”对于混子们来说想必收效甚微,但看黄萌那意思,是要遍地撒网重点捞鱼,各种花样都尝试,能救一个算一个。 裴屿起先是拒绝的,他和邝野不一样,不适合做这种抛头露面违心给人打鸡血的事。 黄萌的话却劝动他:“你就想想你在这个关键时期最迫切想对父母说什么,是别给你太大压力?还是多给你一些鼓励?都行,替你那群朋友讲出来吧。” 家长会的时候,裴屿在教室外的走廊“候场”,能听见一点点从操场那头传来的动静。 山成楼选址以幽静为目的,是离操场最远的一栋教学楼,那些声音就变得有些失真,仿佛同一句话的前后音节都被拉扯开很远。 黄萌叫到裴屿,裴屿才回过神。 他没有稿子,也没有做许多准备,两手空空走上讲台。在短暂而必要的场面话后,他只有一句是真心实意想讲给台下家长们听的。 裴屿迎着林亚男期许的目光,却淡淡道:“我们其实都希望能得到父母的认可和支持,不止认可一个分数,而是认可一段进步和成长;不止支持你们眼中‘伟光正’的事业,也支持……我们自己的意愿。” 家长会结束后,林亚男揽着裴屿的肩膀在其他家长面前表演谦虚。 裴屿应对敷衍,只想去找邝野。 那个家伙言出必行,这学期双校排名终于不是老二了——但据说和五中本部的钟秦恰恰巧巧是同分,为此,知晓成绩的时候邝野还吐槽钟秦怎么谈恋爱都没谈成个恋爱脑。 裴屿当时问邝野:“你怎么没谈成恋爱脑?” “我这不还没谈成吗,”邝野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万一我就是呢,没有哥哥贴贴就不能好的那种。” “小屿?”林亚男唤道。 裴屿回神,拿上收拾好的东西和林亚男一起回家。他很想去跟邝野打声招呼再走,因为邝野今天也会直接和白钰回去,下次见面还没准是不是开学。 可从山成楼出来,裴屿却看见邝野就站在楼下乒乓球台旁边。 邝野给林亚男打过招呼,说来给裴屿送东西,把一个本子塞给裴屿:“屿哥,过几天出来玩。” 裴屿心里那点怎么也藏不好的不舍又跑出来作祟。 等邝野快步离开,裴屿才反应过来邝野应该是趁白钰没留意偷跑过来的。 裴屿也避开林亚男,偷偷看一眼本子…… 他妈的草稿本。 可裴屿心情刚被邝野逗得好一点,就听林亚男说:“小屿,过完暑假就是高三,妈不反对你先休息两天,但不要像寒假那样总跑出去玩,等你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自由支配。” 裴屿的心就缓缓沉下来。 “当然,你和小野一起学习妈还是支持的。你看,你这学期的双校排名,虽然也有进步,但卡在三百五十多名上不去了,说明还有很多时间没利用上,妈相信你有能力赶上去。”林亚男温和道,“家长会上的话妈听了,妈当然会尊重你的意愿。但你毕竟还小,很多事不能光凭喜欢,现阶段苦一点以后才能甜。” 第116章 裴屿差点反问林亚男他的时间还能再怎么利用,转念觉得是自己作,就算了。 但“赶上去”谈何容易,林亚男又怎么会知道,他在与天才相隔的那道天堑里,是如何咬牙往前爬才爬出这五十多名的。 裴屿委婉借家长会发言和林亚男沟通,企图让林亚男不再修剪他伸出镜面的枝桠,想来又是徒劳无功吧。 第61章 我接着你 七月中旬进下旬的那天晚上,市里下了暴雨。 裴屿听见雨水急急拍打在窗户玻璃上时,才发现外面风雨大作。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把屋里的空调关掉,起身去开窗。 一股带着泥土味道的潮润热浪透过纱窗扑面而来,倾盆大雨刷刷而下的声音蓦然清晰,摊在桌面的本册被风翻得哗哗作响,彼此汇成一道并不扰人的白噪音。 雨很快潲进窗台,裴屿光是站在窗边都有一种被兜头淋湿的感觉,但裴屿却觉得还不够痛快,只希望雨下得更狠一点,兴许再噼里啪啦打几个响雷。 裴屿不讨厌也不害怕这样的天气,反而觉得能短暂疏解躁郁。 手机震动几下,屏幕短暂亮起来,但靠窗发呆的裴屿其实没听见手机的动静,是等窗台下很快洇出一小摊薄薄的积水,裴屿才关小一点窗户回到书桌旁坐下,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曾一本他们在五毒小群里七嘴八舌,问裴屿今年生日怎么安排。 裴屿的生日是巨蟹座的最后一天,以前每年梁哥都会请他吃个饭,前年起梁哥不再回来,但去年开始,又有曾一本他们给裴屿过。 买了生日蛋糕——再通过杨立发小的关系走后门去网吧开黑。 裴屿想到自己把邝野列入网吧黑名单的事,觉得不好一再破例,显得很没有原则,所以裴屿就回复说“不上网,其他都行,吃个饭”。 裴屿条件反射给邝野发去消息。 [山与]:后天空不空 ……删掉。 裴屿想了想,重新打字。 [山与]:[邝野,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放暑假一周时间,裴屿和邝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来玩,裴屿索性这一礼拜都没出门,哪怕裴江和林亚男去上班,他都关在房间里做作业。 裴屿潜意识里,是希望裴江和林亚男看在他放假但不放飞的份儿上,不干扰他偶尔一次和邝野的碰面。 邝野考虑白天裴屿家里没人,说话能自在些,每个工作日下午邝野总是和裴屿打很长的电话,讲题讲着讲着就开始闲聊,聊着聊着又开始讲题,直到五点多林亚男先下班回来。 裴屿时不时会问一下白钰在不在家,出乎意料的是,白钰在家的频率比裴屿预想中高一些,可能是因为高校也放了暑假,或者她带的研三生毕业了吧。 邝野在家有一扇能关上的门,裴屿就刻意不去钻牛角尖想那些会让他感到焦虑和惶恐的细节。 邝野很快给裴屿回了消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裴屿手上的笔拿起又放下,索性合上书趴在小臂上,歪着脑袋专注去看邝野的话。 [旷野]:[说好的要去专心学习不跟我扯淡了呢] [旷野]:[我吗?我在11月,天蝎尾巴] [山与]:[你比我小这么多?一岁多?] [山与]:[你这个弟弟] 裴屿先是一愣,而后忽然有点微妙得意,不自觉带了一些年上对年下的惯常揶揄。但转念想到邝野的身高和体格,裴屿又笑不出来了。 ……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但邝野却说不是。 [旷野]:[不出意外我们是同年] [旷野]:[你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 [旷野]:[你在几月] [旷野]:[语音1’’] 裴屿点开这条语音凑到耳边,听见邝野懒洋洋带着笑意叫了一声:“屿哥。” 不知怎么,裴屿就是从这简单两个字里听出了一点“我让着你呢”的意味。 裴屿眼睛一眯。 他想起去年十一月时,他和邝野的关系其实已经更进一步,可以用亲密来形容,邝野也已经开始施展他的“追人计划”了——但邝野送他喇叭花狗头,却没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 “邝野,”裴屿索性也发语音,不虞道,“你当时没告诉我。你同学知道你生日吗?送你礼物了吗?” “没有,我从小到大都不过生日,所以就没说。”邝野解释完,幼稚道,“学长,你不也没告诉我吗,我刚才问你,你都不回答。” 裴屿直接道:“后天。” “……”邝野大概是按下录音键但没说话,给裴屿发过来一段沉默。 “我告诉你了,还提前两天告诉你。”裴屿问,“约你出来玩,你……你可不可以有空?” 这个问法其实有悖语言习惯,但裴屿没有问邝野“有没有空”,即使看上去颇为不体贴,裴屿也希望邝野能够来陪他,如果不能,就……想想办法。 “好。”邝野没有犹豫,轻易答应。他听见裴屿发来的语音里好像收录了一些雨声,他的心神思绪,被裴屿讲话时又轻又其实有点乖的语调勾去,一并被淋湿。 裴屿把简单一个“好”字翻来覆去听了几遍,犹豫想问问邝野后天原本是什么安排,如果可以一起过的话,裴屿不介意陪邝野做他想做的事——还可以“拖家带口”买一送四。 但邝野已经为别的事伤起了脑筋,嘟嘟囔囔转移了裴屿的注意力:“就给我极限一天,看看我能给你准备出什么生日礼物是吧,不带这么考验人的啊屿哥。” 第117章 裴屿不自觉就开始笑。 林亚男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小屿。” 裴屿条件反射把手机锁屏,搁置在桌上,皱眉回头:“为什么又不敲门?” “我敲了,你玩手机没有听见。”林亚男两手空空,不是以给裴屿准备水果或者牛奶为理由进的屋,“外面雨大,妈来提醒你晚上睡觉关一点窗。” 林亚男说着话走近裴屿,眼睛去瞟裴屿因为收到新消息而重新亮起来的手机屏幕:“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外面的阵雨急下急停,骤然偃旗息鼓,被短暂压下一些的热潮猛地反扑,空气好像一瞬间变成又潮又闷的,黏得裴屿呼吸不畅。 裴屿用意非常明显地把手机翻了一面,敷衍:“没有。” 林亚男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裴屿打断了:“后天我要出门,一整天,不在家吃饭。” “同学给你过生日是吧,”林亚男习惯性问,“是和你那几个……你那几个朋友一起?邝野也在吗?” 裴屿听林亚男把“混混”两个字咽回去,总觉得在林亚男心目中,邝野是来拉高他周围“环境质量”的,起了个“空气清新剂”的作用。 裴屿心里好笑。 柠檬薄荷味儿的邝野。 裴屿应声,补充说“邝野家远,但应该能来”,林亚男听完稍显放心,但仍忍不住把话题往学习上引:“过生日妈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当天就好好玩儿,但是之后也要知道收心,开学就高三了,你……” 不等林亚男又把车轱辘话翻出来说,裴屿抢先道:“妈,你又开始焦虑了。我中考前你也是这样,能不能别再给我压力了?” 裴屿的声音里没有太多不耐烦,只有难以遮掩的疲惫。 林亚男沉默下来,大概是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事。 但这一次裴屿没有利用林亚男的沉默,让林亚男离开并把门带上。 裴屿再一次试探地,把他的枝桠伸出镜面,企图把他的枝叶、他开出的花展示给林亚男:“妈,有一件事跟你商量。” 裴屿示意林亚男在床边坐下:“我从期末复习开始,到考完试,再到现在,一直在想这件事。” 裴屿忽说忽顿,想争取一次性把他想表达的内容讲清楚:“我承认我高一一年都在荒废,荒废的内容我很努力地在弥补——是你想象不到的努力,但时间总是回不来。家长会上黄老也说过,下学期高三就没有新课了,会走三轮复习,我现在的水平,大概是刚刚掌握了最基础的东西,然后靠着很多理科生不太好的语文和英语,把总分和排名往上拉一点。” 林亚男说:“是,所以你更应该……” “没有那么多应该,我目前做不到你说的。双校排名你也看见了,那是我和一群‘努力的天才’之间的差距,差的不仅是天资,还有时间。”裴屿笃定地说,“高三三轮复习后,我靠自己缝缝补补的基础一定会变得更牢固,靠这部分去高考,上个一本学校,没有问题。” 林亚男微微皱眉:“有差距妈理解,但差距是可以……” “差距是可以弥补的。”裴屿一定要借此机会把话说明白,“但是我差的不是基础,是啃下重难点。” 林亚男不得不默认。 裴屿很轻但很长地吸了一口气:“我精力有限,浪费的时间也总是要还的。虽然现在说稍微早了一点,但我……我有复读的打算。” 林亚男眉头蓦地蹙紧:“复读什么复读?你还有整整一年可以复习赶上来,复习安排想办法更有效率一点就行,重难点题目毕竟是少数,上个一本学校,选一个好的专业,不愁没有前途。” 裴屿忽然笑了:“这会儿又不指望我拔尖了?复读怎么了,复读也和上育才一样让你觉得丢人吗?” 林亚男哑然片刻:“妈只是希望你尽最大努力搏一个好前程,没有说一定要你去上什么顶级学府,毕竟……” “毕竟差距固然存在,对吗?你其实也知道。”裴屿轻松应道。而后他直视着林亚男,眼神里带上一点林亚男不常看见的锋芒,“可我不甘心。” 林亚男一怔。 裴屿说:“不甘心随随便便选个一本学校,再随大流选个道听途说的热门大专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把我和天才之间的差距缩到最小,我也……有想要考的学校。” “妈,”裴屿平静地问,“这次可以尊重我的意愿吗?” 两天后的上午。 裴屿随便背了个包,简简单单出了门,不是周末,裴江和林亚男都不在家。 他出门后就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因为曾一本一行人要给他过生日,他只有趁着上午这群人睡懒觉的时候,和邝野短暂独处。 所以裴屿让邝野早点过来,在出租屋等他。 进门之后,裴屿就被邝野抱过去吸了一口,邝野对他说:“屿哥,生日快乐。” 裴屿就趁这个快乐时机,给邝野说前天晚上他和林亚男那段不欢而散的谈话。 邝野听闻裴屿这个想法,有些惊讶,半开玩笑:“学长,不能是因为舍不得我吧?” “怎么不能?”裴屿哼笑,“你不是恋爱脑吗,没有哥哥贴贴就不能好,我怕我走了之后你就没心思和钟秦抢状元了。” 邝野短促一笑,但安静下来,认真等裴屿的真实想法。 裴屿啧声,把邝野拽到沙发,自己理所应当窝进邝野干净的怀抱里:“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复读,万一高考的时候我碰巧考的都会呢?到时候看成绩吧,主要是给我妈打一个预防针。但如果我没有考到我理想的学校,那我一定会再争取——你觉得我可以吗?” 第118章 “当然可以,我希望你一击必杀,第一次就可以。”邝野低头在裴屿仰起的脸上碰了碰,“怕你复读觉得累。” “是怕我再而衰三而竭吧。”裴屿一顿,道,“邝野。要是没有你,我就不敢了,但我现在不怕。” 邝野盯着裴屿的眼睛看了良久,半晌才说:“你得像一辈子只考一次那样去准备高三的复习。考过之后,要还不满意,再垂直空降到我们班也行,我一定接着你。” 作者有话说: 之前在评论区看见有宝说是高复生,我真觉得下这个决定很不容易,也非常勇敢(比屿哥勇敢,没有阿野的话屿哥他搞不好就没这个胆子),加油加油! 第62章 生日快乐 裴屿从前觉得自己渴望的东西总是得不到,但现在想来,他真的是一位“有失必有得”的幸运人士。 哪怕是从家里“逃”出来,裴屿的心情也很好。他知道自己坚定要走某一条路,再不会迷失,也有同道的伴侣,接下来他只需要迈开步子,未来就会水到渠成。 裴屿回手捏住邝野的鼻子,揪着晃了晃:“我的生日礼物呢,我要查收一下。” 邝野就瓮声瓮气:“嗯呐。” 裴屿松开邝野,邝野就从屋里搬出他的笔记本电脑,裴屿先前没见邝野用过,应该是今天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 邝野给裴屿点开一段视频:“喏,你看吧。” 裴屿就按下空格播放,视频画面是拍摄的,有些抖动,能听见邝野的声音,但看不见邝野人,很多镜头都经过倍速处理,但那些接连闪现的风景剪影都很是漂亮。 裴屿其实很开心,第一视角让他感觉那些飞扬的风都扑在他的脸上,但裴屿嘴上还是习惯性不饶邝野:“上次也给我看了骑行vlog,是不是有点儿没新意啊邝野。你怎么骑了这么远……看在你的苦劳上,勉强喜欢吧。” 邝野撇撇嘴:“你仔细看,看完再说。” 裴屿就继续认真去看视频里的细节,发现邝野总在一些有路标的地方停下来,竖起拇指和路牌合影,一路从家对面的快餐店出发,经过红林的草地看风吹草浪,经过五中本部看白墙黑瓦,经过许多地方最后又回到原点。 全屏观看没注意进度条,裴屿以为结束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段,是邝野回到家后。 他似乎换了一台相机,架在电脑面前对着自己:“骑了一圈,回家洗个战斗澡,好累,但是我能怎么办,谁让我们屿哥只给了我一天时间刷新极限,我只好挑灯夜战。” 裴屿轻笑一声。 “接下来我要剪我拍回来的素材,再做个小东西展示我今天的成果……”时不时能听见键盘和鼠标的清脆声响,邝野没有看镜头,他有模有样戴着裴屿陪他配的眼镜,专注于屏幕,而后他抬手蒙住镜头,说话语调有些懒懒散散的拖沓,“正片要开始了哦。” 裴屿一怔,至此他才看见这个视频剪辑后的真正成品。 熟悉的风景在不知名字的音乐里跑动起来,是起初到红林那一段,紧接着邝野用不知道什么软件工具做了3d效果的空间模型展示,是城市区域的地图,各种建筑都用或大或小的立方体表示,上面还标有一些点,整个色调浅而通透——邝野似乎要用它作为视频的转场。 从代表邝野家对面快餐店的那个点出发,一条线流动起来,抵达下个点时,突然冒出一颗像素狗头,呲牙咧嘴“占领”红林地标。 后面的每一段路都有这样一条对应的、流动的线,那些线条穿过市井、穿过繁华,最后首尾相接,居然连成一颗有棱有角并不圆润的爱心。 视频末尾,邝野的声音响在画外:“本来是想画块蛋糕,但好难,要不这一次先这样?给我个机会以后再画吧。屿哥,生日快乐,愿望我替你许——我希望你每天都自在,就像旷野上的风。” 裴屿眼睛一眨不眨,再一次感慨邝野会的东西真的很多——或者说他学东西真的很快。 他受困于父母,也得益于父母。 邝野在裴屿眼前打了个讨嫌的响指,拴住裴屿的思绪:“回神。” 这不是那种催人泪下类型的视频,裴屿眼眶却酸涩。他干脆往邝野身上一倒,眼睛贴在邝野脖颈上:“……你昨天真没睡觉?” “睡啦。”邝野用肩膀把人支撑起来,让裴屿人歪着也能看电脑屏幕,他打开一个网址,账号显示是登入的,“之前不是说要一起经营自媒体账号吗?我弄好了,等一下把密码发你。我要把你的生日礼物上传到这个账号里,就算我们一起开始做了一件新的趣事,屿哥,好不好?” 裴屿看着账号id,喃声:“山与旷野……” “嗯。”邝野点到上传界面,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嘴里嘀咕,“视频tag随便打几个好了……简介要怎么写?‘带爱出发’行不行啊屿哥?还是你要‘爱在路上’……” 裴屿当场嫌弃:“你他妈好土,土狗弟弟。” 土狗弟弟就眨眨眼睛:“那你说,洋狗哥哥。” 裴屿就伸出食指去删邝野打的字,只留下“出发”。 邝野没驳回,由着到洋不土也没有创意的裴屿:“好吧。” “邝野,”裴屿很轻地叫了邝野一声,转头用鼻尖蹭蹭邝野颈间皮肤,“我很喜欢。” 很喜欢你的礼物。 很喜欢你。 第119章 中午饭,裴屿是和邝野窝在出租屋里点的外卖,好像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独处时,连一步都不想往外走,恨不得长在一块儿。 吃饱就犯困,裴屿才吃完没多久就想躺下,被邝野强行逮住。邝野从身后抱着他,胳膊从他腋下穿过,非要把午后暂且变得软绵绵的人架起来在客厅溜达,很不走心地消食,偶尔垂下去的手还给他揉揉肚子。 邝野想和裴屿一起午睡,但被裴屿踹开,说热,两人不敢开太长时间空调,趁屋里凉快下来一些就换成一口风扇抢着吹。 没惬意多一会儿,曾一本的群语音就打过来,一群人都接通,在五毒小群里汇报位置,各自向裴屿和邝野的所在地靠拢,无知无觉间包围了这对准男同。 男高中生的乐子很少,但他们总是很快乐,唱歌私带酒水,久违点根烟还让裴屿不讲情面给灭了,抱怨声四起——聒噪吵闹又一个夏天。 从搬进山成楼的那刻起,裴屿就觉得自己的时间被按下了2倍速,想必是0.5倍速度过的高一那一年要放到这里来偿还。 新一学期,五中明德注入新鲜的血液,混子比例持续下降——未来不久,这所学校就将“换血”成功,脱胎换骨,告别原先的育才,却成为真正的育才之地。 开学典礼有新一届的学生代表讲话,裴屿还记得在主席台下听得昏昏欲睡的感觉,记得自己拉住如脱缰野狗又想去祸害新届高一的曾一本一行人,可转眼就一诊临近了,裴屿甚至都没能多面熟几张高一的新面孔。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闷雷阵雨都不再是当季的气象,短袖校服没穿两天就换下,好像当人竭力想要留住一个夏天时,伸出手却永远都晚一步,只来得及摸到一丁点儿夏尾,就向冬天奔去。 裴屿每天都高度集中并且高强度地学习,他答应过邝野也答应过自己,不把复读当成后路,要像一辈子只考这一次一样去备考。 早晚上下学的同路、午饭晚饭的同行、心理健康的同课,忽然变成了在学校里一天当中最珍贵、最放松,也最短暂的时候,因为很遗憾,这学期高三一班和高二一班还是没有一起上的体育课。 裴屿已经很久没有和邝野一起打过羽毛球了。 只有在十一月时,裴屿把他专注用来学习的脑筋分出来去想邝野生日的事情,礼物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但他还没想好生日当天要怎么陪邝野。 裴屿想过,邝野不过生日,或许是因为他的父母没有生日。 但邝野现在有他,他是有生日的,所以邝野在他面前时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日快乐”。 进入生日那周时,邝野开始黏着裴屿,总是变着花样打听礼物是什么、当天要去哪里玩,裴屿烦不胜烦:“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搞什么天天问。” 邝野就可怜兮兮:“知道了屿哥,我只是一只从小到大都没过过生日的小土狗,太期待了,你别烦我,我不问了。” 裴屿:“……” 妈的,差点忘了这玩意儿精通茶艺。 邝野生日当天在周中,裴屿作为一个球瘾犯了但奈何周围只有菜鸡的人,最后决定约寿星周末出来打球。 邝野:“……” 但好歹生日礼物在当天早上上学的路上就送给了邝野。 裴屿买了个内页空白、封套简约的大本子,从七月开始,他就开始陆陆续续在这个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本类似日历的东西,结合了打卡倒计时和“to do list”,从明年六月七号——他高考的日子,一直画到后年六月七号——邝野高考的日子,一共画废了三根马克笔,还把尺子弄得乌漆墨黑不成样子。 裴屿把重要考试的时间段,以及三百天、一百天、十天倒计时都标出来,在旁边细心做了批注,偶尔留下几笔不耐烦的“真迹”,写句“这东西真他妈难画,决定要搞这个的我不知道是手残还是脑残,早知道直接买一本”之类的抱怨话。 还有些时候,他像开小差,像插科打诨,像在披星戴月忙碌奔走的日子里停下来休憩一会儿,也会随手挑一个日期,写个“我预测今天会下雪,老天爷最好给点面子”。 他像一个走在前面的人,深深踩下脚印,让后来者能一目了然看清他走过的路,知道他在哪里奋起、在哪里歇脚、在哪里逗了晒太阳的野猫。 邝野也不看路,低头一页一页地翻,翻过几页就蓦地合上了本子:“屿哥,我决定明年再打开它,每天……等过到那天了再看一点你写的话。” 裴屿哼笑:“我才没写那么多,不够你看。” 事实上,裴屿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写了很多,足够让邝野安静下来看很久很久。 邝野抱着本子不撒手,他思绪飘飞很远,一会儿心里滚烫,一会儿又突兀想到,如果白钰当初收到他画的母亲节贺卡时,也能是他现在这样的心情就好了。 邝野暗暗想:“我这份心情只留给裴屿一个人。” 邝野把他翻涌起来的情绪不着痕迹往回压了压,让裴屿只从他亮亮的眼睛里看出他的开心。 他问裴屿:“为什么会想到花时间做这个?” 裴屿微微一扬下巴:“我怕我考得太好,直接飞升,以后你这只小土狗在育才没有人陪。” 路上人多,邝野小心揣好他的礼物,克制地揽过裴屿肩膀,但回过手在裴屿头上重重揉了一下。 第120章 “那也很好啊。”邝野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高考加油,全都飞升! 时巨长在线做法?(?????????)? 第63章 冤家路窄 转眼翻过公历新年,高三上半期期末即一诊——高考前第一次诊断性考试,统分完毕。 裴屿不关注他的级排第一,不在意市统考大排名,只去看他370多位的双校成绩。 上学期好歹还是350多……可见所有人都在卯足劲往前冲,不乏有人后来居上。 “不进则退”对于考生来说是多么现实的一句话啊。 邝野却不认为裴屿退步:“一二三诊都是市统考,公立三校七区和私立名校都可能参与命题。一般来说难度分布,一诊高于高考,意在覆盖更多考点,二诊贴近高考,意在摸底,三诊低于高考,意在鼓励。所以一诊会考偏门,你复习又一直不针对重难点,有一点浮动很正常,不要在意那二三十个名次,保持平常心,嗯?裴屿,你其实在进步。” 裴屿明白这个规律,只是邝野的肯定好像更为可信。 裴屿调侃说:“门儿清啊,你高考还是我高考?” “我们班主任是真建议过我要不要试试,”邝野笑着说,“真要考也不会差,但我更想跟钟秦争状元。” 裴屿短暂一怔,而后抓着邝野的头发把邝野狠狠按向自己,微微抬头在邝野嘴唇上咬了一下。 太喜欢了。 他喜欢的少年是那样轻狂耀眼的。 林亚男给裴屿开过家长会后,一方面发现裴屿难有进步,另一方面又觉得裴屿的成绩至少稳定在了一个不错的梯度。 林亚男恨不得天天都把眼睛贴在裴屿背上,其实也对裴屿的用功眼见为实。她回想裴屿备战中考的状态,比较现在,专注程度有增无减——而她的焦虑也比那时有增无减。 但林亚男不敢再逼迫裴屿。大学没有关系可找,裴屿只能靠自己。 回裴屿外公外婆家过年时,一家人团圆,所有人都认可夸赞裴屿,林亚男却挣扎犹豫,想她是不是也该多放手、多信任裴屿一点。 寒假飞逝,三月下旬,裴屿面对最贴高考难度的二诊,拿到330名的双校成绩。 那天林亚男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尝试接触裴屿的真实想法:“小屿,妈问你,你……自己对这个成绩满意吗?” 林亚男顿了顿,补充:“妈和你们黄老聊过很多次,妈知道,这个成绩是能上重点大学的。” 裴屿却说:“但这个成绩去不了我想去的学校,如果有时间,我能更好。” 林亚男沉默离开裴屿房间,她想起裴屿那句“把和天才之间的差距缩到最小”,总算动摇,认真去考虑裴屿说要复读的事情。 百天誓师,高三应届毕业生发泄的呐喊响彻操场,激荡昂扬,余音还仿佛绕梁回响,日历却已翻飞到一个月倒计时。 春去夏来,五月三诊,裴屿总分达到高中三年历史最高,虽然试卷难度低,但裴屿真心希望他正式高考也能一次取得这样漂亮的分数,敲开他理想学府的大门。 终于,高考近在眼前了。 五中明德是高考考场之一,高一高二放“高考假”。 看考场那天,裴屿拒绝了林亚男的陪同,是悄悄让邝野陪他一起去的。地方不远,但他们仍出发得早,慢悠悠坐了一截公交车。 家长不允许入内,邝野以为他也进不去,但放行学生似乎宽松,并没有仔细核对准考信息,邝野手捏身份证,和裴屿勾肩搭背坦然进去了,反而是裴屿紧张,怕邝野以扰乱秩序的“罪名”被保安抓走。 邝野凭借理直气壮的气势,得以在陌生的学校、教室,不眨眼睛去找裴屿的名字。 找到座位后,邝野轻抚桌角写有考生信息的纸条,又握裴屿的右手:“这次也给你渡点儿学神气息。” “多大脸啊敢自称学神,”裴屿哼笑,“学神,后不后悔没用嘴写字?” 邝野反应慢半拍:“……看个考场也能调戏我啊?” 裴屿敛了锐气,笑得清秀好看,那一点点紧绷感好像也烟消云散。 过一会儿考场里要放英语听力试听,但裴屿不打算再留,拉着邝野去找这层楼的卫生间,向本校老师询问了医务室在哪,然后把几处楼梯都走了一次。 离开考场后,裴屿去了邝野的出租屋。 就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夏日午后,阳光铺进房间,窗台上的乐高模型仿佛泛着逼真的金属光泽,空调呼呼在吹,两个身量颀长的少年交叠双腿躺在一起,裴屿窝在邝野怀抱里小睡一会儿,他不要求邝野拉上窗帘,只把闭上的眼睛贴在邝野脖颈皮肤上挡一点光,邝野就回手抱着他,轻拍他的脊背,然后边玩手机边替他留意时间,等到点再叫他起床。 “阿野,”裴屿睡着前迷迷糊糊说,“我明年也陪你看考场。能和你一起再考一次好像也不赖,不然,我请假也要回来……” “嗯。”邝野应声,想收紧手臂,想说很舍不得他,但最终也只是哄他,“好好睡吧。” 高考像一场梦,一场人人都会做的梦。 人人也都有以梦为马的时刻。 “考完了,嗯,你可以问了。发挥正常吧,理综挺难的,蒙了一些,其他就那样。”裴屿从考场出来,林亚男在外面等他,但他接过手机开机,给林亚男简单汇报完后就一刻也不想再等,当着林亚男的面给放假的邝野拨了语音电话,“明天要回学校考英语口语,你们上课吗?好,那等我吃饭。周末没安排……哦有,我买份高考答案去你那儿,你帮我估个分,感觉你估得更准。行,等下说,先挂了。” 第121章 挂了电话,裴屿长舒一口气,但并没有觉得兴奋,就觉得心里空脑袋空,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林亚男开了车,裴屿坐在副驾驶上出神。 裴屿跟林亚男说考试正常发挥,但林亚男却在此时闪过一个念头: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裴屿的情绪、他言语的真假了。 林亚男和其他松了口气的家长似乎不同,她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难过。 “小屿,刚才在跟小野打电话吗?”林亚男压下心里的酸涩和动摇,尽量寻常地问,“反正十来天后就查成绩了,答案不着急对,先放轻松,找同学朋友出去玩一玩吧。” 裴屿敏感察觉到林亚男态度和平时微妙不同,有些惊讶,但他还是说:“早点对完答案,早点做打算。” 林亚男知道裴屿在考虑复读冲击名校,但她沉默片刻,不再多言:“……好。” 第二天英语口语当场出结果,虽不纳入总成绩计分,但裴屿仍认真以待。 因为是学校自行组织考试,顺序按班级排,裴屿他们一班最先,被安排在一大早,考完就可以离校,没规定参考要穿校服,但裴屿还是穿了——出乎意料的是曾一本他们几人也“多多少少”穿了,有的校裤配t恤,有的私服但不嫌热披了件校服外套。 曾一本对高考结束没什么实感,只挠挠头,直观地说:“以后没机会穿啦。” 时间还太早,裴屿他们去了操场。 住校生退了宿舍,杨立把替裴屿暂存的球拍归还,但裴屿已经跟林亚男撒谎说把拍子送了人,不好再拿回家,索性就真放去邝野那里,和邝野的拍子挂在一起,看上去像鸳鸯色的一对。 曾一本干起“老本行”,欺负在上体育课的高一学生,让人家帮忙去器械室借拍,五个人挥汗如雨轮番打了几十分钟。 眼瞅邝野他们还有一节课就要午休,裴屿受不了一身汗跟邝野腻歪,就把拍子扔给曾一本,反正门卫今天对高三生进出比较宽松,裴屿跑去邝野出租屋,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去洗了个澡。 裴屿进人家门发消息知会过屋主,但他没跟屋主说他要借衣服穿。 裴屿洗澡时顺便搓了内裤,仗着家里没人,只松垮套上邝野的t恤,拉着下摆自言自语:“衣服还挺大,居然能遮屁股。” 裴屿用吹风机吹干内裤,然后才穿上,又随手收了阳台上一条到膝上的短裤和一双袜子。 换下来的校服塞进洗衣机,让它们自己把自己洗干净。 裴屿重新出门回学校,脚上踩着邝野的洞洞鞋,脚步拖沓,码大一点也无所谓。 邝野见到在黏腻夏日里也清爽随性的裴屿,第一感觉是好像很久不见,第二反应…… 邝野把裴屿揽过来,凑近裴屿脑袋闻了闻头发,客观评价:“裴屿,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 裴屿假装没听懂这人的双关,强行绷得面无表情,一点情趣不讲:“内裤不是。” “也可以是。”邝野只好见招拆招,“给你穿也行,我不会说你变态的哦。” 从那之后,裴屿正式迎来长暑假,但邝野还要再上一个月的学。 直到出成绩之前,裴屿都没有出去玩,除了回学校参加成人礼,就是雷打不动天天溜达去校门口等邝野吃午饭。 他那身洗干净的校服也一直放在邝野家,打算凭成绩决定它们的去向——如果明德要他,无需找别的复读学校,那他就收回来继续穿;如果一不小心考得太好,就送给邝野穿,也不知道又长高一点的邝野嫌不嫌衣服小。 嫌就忍着。 两个多星期过去,高考放榜。 裴屿正常发挥,哪怕理综有点难,总分也和二诊成绩差不多——邝野基本估准,高出一本线四十多近五十分。 研究志愿,这个分数可以读到211大学,仔细选选也能挑出不错的专业,甚至顺便刷新了育才历史最佳成绩,但离裴屿的理想院校还是差了将近三十分。 林亚男高兴了没多久,她看裴屿那副沉着的样子就大概猜到,一贯执拗的裴屿已经做好了抉择。 “妈,”裴屿话音一顿,“我想跟你聊一下。” “小屿,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林亚男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但她擦去眼泪,竟然一笑,袒露出和平日不尽相同的温和,“妈明天先去学校问问收不收复读生,我们尽量还是在明德读,老师负责,离家也近,妈不想把你送到那种封闭管理的学校,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 裴屿一下怔住,喉咙哽得厉害,最后如释重负:“谢谢妈。” 林亚男这一次信守了承诺。 “我好了,在哪儿吃?嗯,我妈还在跟甄主任聊,她中午下班才赶过来,我先出来了。聊挺好的,黄老还帮我说了话,说我的追求只要切实,那家长就不该成为掣肘……”裴屿从办公室出来往校外走,去找先一步去面馆占座的邝野。他坦然而轻松,“你们年级没有复读班,但唯一一个实验班能适配我的情况——喂,把我的课桌还给我。” “不还,除非你当我同桌。”校外,邝野一边接裴屿的电话一边朝面馆走,身边跟着郑智凯和上完网过来找裴屿吃饭的杨立,“挂吧,来了再说。” 杨立瞪大眼睛:“屿哥分那么高,还真要再刷啊!” 郑智凯幽幽:“以为邝野要跳级去找他,没想到他先降了级来找邝野,你们当得起一句双向奔赴。” 第122章 邝野挂了电话忍不住乐:“什么降级,别……” “别扯什么几把五中,五中就高贵?管得真他妈严!进都进不去!” “那个裴屿今年高三……我操,高考完了?” “该早点来会会他,把他右手打断看他怎么考!就他妈一个小混子,学校好了他就能好?装模作样学人家高什么考!” 邝野话音霎时顿住,脸上笑意跟着消散。他锐利看向摆在路边的那张桌子,眼神蓦地冷厉。 桌边几人吊儿郎当迎上邝野的视线:“你他妈看什么看!” 杨立闻声扭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我操!” 邝野很轻一皱眉:“不会……冤家路窄了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刚好赶上高考了啊 第64章 工于算计 裴屿和曾一本几人“不打不相识”,那群挑事的高三学生,裴屿说仅仅只是路过瞥了对方一眼就被骂了。 裴屿果真所言非虚,邝野也只是听到裴屿名字才下意识转过去看,就被对方挑衅了,可见其本性难移,两三年过去也毫无长进。 邝野当初和裴屿解开芥蒂时说,有些人本质就坏,有些人只是走岔了路。 能说出“打断他右手让他不能高考”这种话的,除了嘴炮,想必也只有前者了。 杨立第一个炸毛,初入育才时挨了那么多欺负,要是身边没有兄弟抱团虚张声势、没有遇到能拿主意的裴屿,现在他别说安安稳稳渡过高考,早和发小结伴当网管去了! 杨立怒火中烧,只恨不能穿越回去给自己两巴掌——没出息! 反正毕业了,杨立无所顾忌,正要冲过去清算新仇旧恨,就被邝野眼疾手快提溜住了衣服后领。 “?”杨立正想让邝野和郑智凯这俩三好学生躲一边去别他妈溅一身血,没一秒就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管儿,他回头想骂,却只看见瑟缩的郑智凯。 而邝野这瞬间好像完全不再是那个他所熟知的乖乖学生。 把杨立拽住不大费力,邝野微抬下巴,目光却垂下来,眼神里带着点难得一见的冷淡倨傲。他勒令杨立说:“待着,别惹事,你满十八了。” 裴屿不在场,邝野得替他做那条底线。 杨立居然有点儿怵,他狐疑:“……邝野?” 邝野拉着杨立没放,顺便示意郑智凯:“走。” 可惜,当你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选择退避时,欺软怕硬的人却视你为软弱。 “谁他妈允许你们走的?”那三个曾经的育才混子——现如今的社会混子,起身朝向杨立,愈发来劲,依依不饶,“这不是裴屿的小狗腿子吗?怎么,现在换了主人不跟着裴屿混了?还是个小主人!” 杨立咬着牙:“我操你们……” “正好进不去学校,我看你这身校服就很不错,挺干净,”混子们嬉皮笑脸,站在最前的一人上下打量邝野,戏弄说,“想走也行,衣服裤子都脱下来给我们,你就可以滚蛋了。” “哈哈哈哈……” 邝野一把将郑智凯推走,顾不上人吃没吃饭,让他先回学校。 然后邝野脸上挂起真诚的疑惑:“刚见面就让人脱衣服脱裤子,真猥琐,你们平时在路上也这样跟人搭讪?不会挨打吗?今天别不是刚从医院出来吧?” 杨立:“别跟他们废话……” 邝野拐弯抹角损人,混子们大约听不太懂,但能听懂“挨打”,深信邝野还敢挑衅他们。 “妈的,哪儿他妈冒出来的傻比,”为首一人先是满脸戾气,而后突然发笑,他蓦地抄起手边盛有油汤的碗朝邝野身上一泼,“我让你在这儿碍眼!” 杨立:“我操你妈!” “啊!——” 沾有油渍的碗太滑脱手,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无心插柳”助长了混子三人的“恶霸气势”,周围吃饭的同学如鸟飞兽散,有人发出尖叫,有人赶紧躲开是非,老板一脸怒容从店里冲出来—— “人家都知道躲,就你傻站着,想带着一身油回教室恶心你的同学吗?”邝野突然被人拉着胳膊肘使劲往后一拽,快步赶到的裴屿神色凛然,抬眼看了看店招牌,“又是这家店,你跟老板有仇?” 邝野:“……” 他倒不是躲不开,反正回出租屋换衣服也方便,邝野那瞬间居然还能分神犹豫要不要留点儿被人欺负的“证据”去讨屿哥心疼。 ——反正老板是没人心疼。 邝野和这三个混子周旋,是怕必经这里的裴屿单独遇上这些人,被找麻烦坏了心情。 既然接到了裴屿,邝野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能安心,就收敛起眼神里的冷厉,懒洋洋装无辜:“我又去道歉赔钱嘛。” “凭什么你去。”裴屿冷淡横了一眼认出他后就围过来的那些人,猝不及防抬手猛地一推,把为首那人推到怒气冲冲的老板面前,说,“老板,他们砸的,我们只是路过,认都不认识。” 老板骂骂咧咧:“浑小子!我倒了八辈子霉才在育才门口开店!!我不如直接去做牢饭!!!” 刚才还怒不可遏的杨立一下乐了:“听说过吃牢饭的,没见过要去做牢饭的,老板你很有志气啊!” “走了,我们也吃饭。”邝野也笑着揽上裴屿肩膀打算离开,准备给郑智凯发消息报个平安让他折返—— 意外陡生。 第123章 “裴屿,你他妈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毕业那天就跟你说过我们没完,今天我他妈不给你点教训你以为我们开玩笑——!” 老板在旁边全靠一人输出,双拳难敌四手,后面没被牵制住的那个人一下冲出来,他不知是觉得在这么多“学弟学妹”面前丢了人,还是想起他们从未在裴屿这里讨到过便宜的丢人往事——总归都是丢人,而现在邝野神色轻蔑、裴屿还是不拿他们当回事,他便更加恼羞成怒,阴狠地拾起一片形状锋利的薄碗碎片,手指被割破也无知无觉,蓦地朝着裴屿的脸掷了出去! 裴屿原本正转身要走,是挡在邝野身前的,遮了邝野的视线。 裴屿瞳孔一缩,条件反射敏捷地偏头一闪,那枚不太有准头的碎碗片竟擦着他的颈侧飞了过去。他脖间一凉,很快又钝钝地疼起来,他皱眉抬手要去摸,被邝野及时握住手腕,邝野察觉不对低头去看—— 裴屿脖子上起初只有一条细线,是被割破而微微翻起的皮肤,而后它慢慢开始往外渗血。 这是一个太过危险的位置了。 但凡那人再浑一点敢直接握着碎片划上来、但凡裴屿没有那么机警,后果都不堪设想。 裴屿自己都一懵,等他反应过来,邝野已经先一步一把攥住始作俑者的衣领,脚下一扫那人后跟,狠狠将人掼在地上——难说碰巧还是故意,那人仰面摔倒时脊背直接砸在满地细小的碎碗片上,他惨叫一声,浅色t恤当场洇了大片血迹。 邝野从懒散到暴起只用了极短一瞬间,他顺势骑在那人身上,指掌关节凸起泛白,一拳、又一拳,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狠,眼睛眨也不眨,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那人痛苦躲闪的脸。 杨立:“我操?” 裴屿赶紧一搡杨立,吓出一身冷汗:“拉啊!” 杨立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肾上腺素飙升死命挡住邝野背后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的两个混子。 裴屿着急去抱邝野的腰,把他往后拖:“好了,好了!阿野,邝野!” 邝野眼前仍然闪过裴屿白皙皮肤上渗出的血,就好像停不下来了。 裴屿第一次见到邝野疯起来是个什么样。 直到那人的反抗越来越弱,邝野才喘声站起来,一脚把那人右手踩在一枚碎片上,无视他爆发出痛极的喊叫:“是不是这只手扔的?嗯?说话,我问你是不是这只手?” ——气喘吁吁的郑智凯就在这时带着面色严峻的甄正经赶到了现场。 “邝野!”甄主任拨开既害怕又想看热闹的人群,着急上火振声警告,“给我住手!你想让我送你去派出所吗?!” 裴屿趁机转到邝野身前使劲抱住他,让他松脚后退,好像拼尽全力才堪堪能把邝野的脑袋按进自己颈窝:“阿野……阿野……” 裴屿动作时扯到伤口,邝野鼻尖就蹭过裴屿脖间流出的一点点血,终于不再挣脱:“屿哥……疼不疼?” 原本正在和甄正经谈复读相关事宜的林亚男一路小跑也紧跟着到了。 她看着一地狼藉和倒地不起的男生,怕极了四处张望去找裴屿—— 却看见裴屿仰头紧紧抱住微微失神喘声的邝野、看见裴屿手在不停发抖,但仍然毫不松懈用力扣在邝野的后颈上。 周围太嘈杂了,她听不清裴屿贴在邝野耳侧说了什么,也只能看见模糊的口型。 但她就是知道,裴屿说的是……“阿野、阿野”。 林亚男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大约四五十分钟后。 甄正经暂且按住了要报警的老板,自掏腰包赔偿损失,低声下气替学生道歉,又叫了救护车,让其他老师陪同躺地上那人一起去了医院。 接到通知的白钰赶来学校办公室时,第一次和林亚男打上照面。 心有余悸的裴屿额角直跳,愈发感到不安。 ……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裴屿不合时宜地想起他积累作文素材时偶然看见的一句话,“我们四十岁时,死于一颗我们在二十岁时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 裴屿觉得自己扣下扳机的时间更早,早在他做出背身离开中考考场决定的那个瞬间,那枚子弹就已经上膛,直到此刻终于砰地一声—— 白钰视线扫过条理不清叙述事发经过的杨立和怯怯懦懦的郑智凯,微不可察皱了一下眉。她抬起手,那是个不容置喙的打断姿势:“邝野,你说。” 邝野下意识把和裴屿有关的部分藏起来,不是怕白钰,是担心同样在场的林亚男回去后会为难裴屿:“走着路被那些人围了,看他们不爽就打了。” 杨立:“?” 郑智凯:“?” 你不是这种人设啊哥。 裴屿深吸一口气,实在难再说谎,只能尽量不让声音颤抖:“是我……是因为我。” 一直沉默的林亚男短暂窒住呼吸。 白钰却示意裴屿接着说下去,语调并无起伏:“因为你什么?” 裴屿退无可退,简练讲完事情因果,最后迟疑补充:“邝野是看我受伤才……” 话及此处就顿住了,裴屿脖子上的伤痕已经止血,看着也不那么严重,挨打那位显然惨多了——裴屿心慌意乱,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邝野的举动显得不过界。 比起六神无主的林亚男,白钰平静无比。 第124章 她从容点头,对甄正经说:“闹事人那边我会着手处理,不会给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 甄正经惊讶于白钰的态度——毕竟后怕成林亚男那样才是正常的——难得愣了,他怕白钰是风雨欲来,就道:“邝野是个非常优秀、彬彬有礼的孩子,今天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白钰咂摸一遍这四个字,忽而淡淡一笑,“邝野初中时,偶尔也做一些不那么规矩的事,但他从不出格,能自己把事情解决得很好,我认为无伤大雅,也没过多干预。” 白钰明明在说邝野,却看向裴屿,突兀道:“少幼时期的情谊单纯懵懂,好感、依赖、冲动,都可以理解——只要不出格,能自己把事情解决好。小屿,看来阿姨低估你们的‘情谊’了?” 邝野一皱眉,很少当面忤逆:“妈!别说些有的没的!” “有没有,”白钰表情淡淡,“你是清楚的,小野。” 林亚男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稳住声音,问初次见面就趾高气昂的白钰:“邝野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钰回头看她,脸上适时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小野向来喜欢独处,到你儿子这儿就不一样了——你不明白为什么吗?” 甄正经的茶缸盖陡然落地。 裴屿蓦地握紧双拳,咬着后槽牙一个字都辩驳不出来。 林亚男身体一晃,连日来,她尝试给予裴屿的信任、她对裴屿萌生的愧疚,都像是被人聪明地诱导。 那个气质彬彬、极讨人喜欢的、比邻居儿子还优秀出挑的少年,一向有话直说却肯定为了那个少年而向她撒谎的裴屿…… 林亚男如坠冰窖,邝野的工于算计让她不寒而栗。 当年她在邻居面前指责邻居的儿子,如今也如出一辙被另一位母亲当头质问,像某种滑稽的因果报应。 林亚男看向裴屿,问:“裴屿,你无论如何都要复读,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作者有话说: *加缪《反与正》 第65章 信守承诺 甄正经努力镇定下来劝说林亚男时的微妙表情。 林亚男的崩溃大哭。 像个裁判的白钰,用她的标准警告“行为出格”的邝野。 邝野…… 邝野从未这样缄默不言,仿佛一棵在狂风骤雨中孤立无援却倔犟挺直身躯的树,只有枝叶晃动不止沙沙作响,像他难于遮掩的自责和后悔。 他贴墙站着,视线一错不错看向裴屿,眼神渴望又隐忍、焦躁又委屈,让裴屿想到调皮后意识到犯错的小狗,裴屿却无法马上摸摸他的头跟他说没关系、说我还是会很喜欢你。 可邝野有什么错。 他和邝野到底有什么错? 不妥协地去成为自己,有错吗? 他们这样克制、这样小心翼翼,怎么还是不能护住那一朵属于他们的花呢? ——裴屿如果能预见他的中学时代会突兀结束在这里,那他就不会在离开办公室时避人耳目,只用指尖蹭过邝野的手背以示安抚。 他该明目张胆给邝野一个代表承诺和坦荡的、用尽全力的拥抱,或是说点什么……遗憾的是他都没有。 裴屿回家时一路沉默跟在林亚男身后,他刚悄悄把手机摸出来想给邝野微信留言说找机会再聊,让邝野不要多想,可林亚男就像背后长眼,突然伸手来夺裴屿的手机。 “妈!你干什么!”裴屿把手机攥得比命紧,那些及时雨一样纾解躁郁的消息最终还是没能够发出去。 林亚男在过路人的侧目下萌生一股……近似丢人的感觉,她绷紧食指指着裴屿的脸,压低声音警告:“回家再说!” 林亚男不打算再回去上班,打电话请了假。 裴屿心里发紧,知道他终究还是糊弄不过去。 他硬着头皮,想主动开口解释,至少稳住林亚男的情绪,让她不要干涉读书的事:“妈,你想多了,我复读真的只是因为……” “你不用说了,我不可能再允许你去复读。”林亚男态度骤转,对“复读”二字避之唯恐不及,“志愿填报还有几天才结束,这几天妈都会在家跟你一起选学校。” 裴屿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几乎低吼:“妈!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我怎么样!”林亚男陡然拔高声音,颤抖着吼回来,“我这次是没有理解你还是没有尊重你!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和小……你和那个邝野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屿觉得自己脑子里特别的响。林亚男的声音和邻家阿姨的声音重重叠叠,从他耳朵里钻进钻出,神经上长了密密麻麻的针一样,刺得他浑身发麻。 他用所有的精神支撑自己不退缩,他像梁哥那样、像邝野预判的那样,堂堂正正承认:“我喜欢邝野,我坦坦荡荡地喜欢邝野。” 林亚男抬手捂住了嘴,边摇着头,眼泪边流下来淌过手背。 裴屿那瞬间竟然从她发红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一种……“我儿子彻底被毁了”的恐惧。 林亚男脑海中闪回许多画面。 大开的卧室门、两个少年规矩的背影、突然对她开放权限的朋友圈动态、逐渐软化下来的态度…… 那不代表他们的母子关系破冰向好。 那都是向聪明孩子讨教来的、糊弄蒙骗她的猫腻。 她所以为越来越好的现状只是假象,被拆穿后的事实猛地反扑向她,扼住了她的咽喉命脉。 第125章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林亚男尽可能平静地说:“小屿,妈不可否认他在学习上帮助你很多,再加上他对你可能有一些误导,他那么聪明,聪明得让人……让人害怕!总之,朋友之间只是感谢和关系好,你搞混淆了!就像你对那个梁……” 裴屿不知怎么想起了邝野捧到他家送给林亚男的花。 ……聪明得让人害怕吗? 裴屿忽然很心酸、很难过。 邝野只是希望你能喜欢他一点儿——裴屿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你现在又清楚我对梁哥没有别的意思了?那你当初为什么还那样逼我?”裴屿深深呼吸,“可我对邝野,和对梁哥就是不一样。” 林亚男自顾自否认:“有什么不一……” “会梦遗。”裴屿把林亚男最避讳的问题直直抛出,“梦到邝野,我只有邝野。” “你……你!”林亚男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了,她随手抄起茶几上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样一样砸在裴屿肩膀、胸前,打到他的手臂、大腿,开始了新一轮的愤怒和发泄。 裴屿连眼睛都没闭一下。 只是挨打时悄悄走了个神,分心去想梦遗的事这辈子都不可以告诉邝野,不然那家伙的尾巴肯定要翘到天上去。 实在没东西可扔时,客厅已经一片狼藉。 林亚男揪住前襟大口喘气,讷讷道:“你听妈的,这是不对的,都怪邻居儿子在你小时候教了你这些歪门邪道……小屿,你和邝野分开,去读大学,多去认识优秀的女孩子,实在不行妈给你介绍同事的女儿……” 裴屿啼笑皆非:“相亲?这么早?” 林亚男却又哭起来:“妈不能让你这样下去,我绝不同意你继续留在明德!” 裴屿的心渐渐沉下去。 他声音艰涩,苍白地辩驳:“我复读真的是为了能考一个好学……” 林亚男高声打断:“你现在就可以去读一个好学校!” 如果林亚男能冷静下来思考,其实就能知道裴屿有更高的追求是源于他有能力而没有时间,也能知道她自己的动摇、自己尝试对裴屿多付诸出去的信任是源于裴屿的努力和上进。 可林亚男再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冷静思考了。 “裴屿,这件事没商量。”林亚男终于道,“把志愿决定好,填报上去,听到没有!不然……妈反正离学校很近,可以经常去走动,邝野他妈妈没尽到母亲的职责,高三关键时期,实在不行我去帮她管教!” ——这是一个太过于明显的威胁了。 可裴屿却毫无办法。 他想吼、想掀翻客厅的桌椅,最后也只是松开了紧紧攥住的拳头。 明德新一届准高三的学生们入驻山成楼,邝野执拗地从礼智楼搬走了裴屿原先用的那套课桌椅。 可裴屿却没有机会再当他的同桌和他同堂听讲、一年后和他一起崭露头角了。 林亚男不再听取甄正经的建议、不再接纳黄萌的劝告,她堪堪抓住裴屿十八岁成年之前这几天时间,行使了她作为监护人的权力,到底还是没有遵循裴屿的意愿。 板上钉钉,裴屿要被迫开启下一阶段的人生。 林亚男说到做到,不顾影响寻了个由头直接向单位请了很长的病假,往常留到过年才会用的年假也一并扣除,就为了在家里“督促”裴屿。 裴屿从前是关不上门,现在无比希望门打开——林亚男甚至不允许他靠近玄关。 裴屿翻过一次窗,反正二楼也不算太高,可林亚男不知怎么抓住了他的动静,从他房间的窗口探出半边身子,手里一把剪刀抵住脖子,不慎割断的头发从楼上飘下来。 裴屿又想晚上偷偷出门,可林亚男那段时间熬着不睡觉,精神差到极点,像个一碰就碎的玻璃人。 裴江对裴屿的管教多起来,批评也多起来,顺带还要说两句邝野,说“这就是爹妈不管的结果,成绩再好有什么用”。 裴屿就靠上厕所能锁住门的那一点点时间去给邝野打电话发消息聊以慰藉。 邝野不止一次为他的冲动向裴屿道歉,裴屿却说“我也就是没反应过来,不然轮不到你”,两个人隔着听筒,低声地、很轻地笑。 “阿野,”半晌裴屿又说,“那人被打死也不可惜,但我真怕你有什么事。” 邝野就又说了“对不起”。 可裴屿却突然觉得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他才对,邝野如果不遇上他,哪来这种…… “但我不后悔打他。”邝野说。 “……你现在连我的想法都能打断了。”裴屿一怔,而后笑道。 裴屿隐瞒了林亚男的威胁,跟邝野说他没能争取回来复读,要准备填报志愿了。 邝野沉默很久,最后像不去纠结难以改变的事,给了裴屿许多志愿上的建议,不像应届考生,像个研究生毕业的。 裴屿不满说:“把a市以外的学校都划掉——邝野,当初不是你让我填志愿着重考虑你实力的吗?状元多半去a大吧?那我也不要去别的城市。” “好。”邝野说,“裴屿,那你等我。” 裴屿正要答应,林亚男突然砰砰砰地拍起卫生间的门:“小屿?裴屿!你在里面干什么!” 裴屿烦不胜烦吼道:“我还他妈能干什么!上厕所!上厕所不行吗!” 拍门声只停了一瞬,又不管不顾地震耳响起。 第126章 “……操。”裴屿低声骂道。 邝野一贯克制而懂事,不露出丁点不耐烦:“挂吧,回头找机会说。” 裴屿难过地嗯声。 因为林亚男总是半夜悄无声息进到他的房间,魔怔又诡异,他连和邝野发信息的喘息时间都变得很少。 一本录取通知书是在七月中旬寄到学校的,没两天后就是裴屿的十八岁生日,它便像一份寿星本人并不喜欢的生日礼物。 林亚男用不到三周时间把自己弄得形容枯槁,接到学校取通知书的电话后她才终于有了点熬出头一样的精神。 裴屿原以为他去学校取通知书时总能找到机会久违抱一抱邝野,可林亚男却提出陪同。 红色邮封的通知书统一在学校前门收发室领取,林亚男甚至不让裴屿往学校里面多走一步。裴屿只好在领取登记本上缓慢写下个人信息,写一笔就望一眼校内。 他熟悉这座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怎么现在连进都进不去了呢? ……无可回头的青春。 裴屿眼眶一酸。 “学长!” 裴屿蓦地偏过头——不在校内,而是校外,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一路跑过来,在离他和林亚男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阿姨好。”邝野甚至不失礼数向林亚男问好,而后朝裴屿扬扬手机,上面有裴屿出门时发的消息,“我们也放暑假了,好像没提。算着时间来的,幸好没错过你。” 邝野一如既往朝裴屿笑了一下:“裴屿,毕业快乐。” 裴屿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他的视线太朦胧了,看不见邝野同样通红的眼睛。 林亚男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她几乎咒骂着拉拽裴屿一步步离开,裴屿就一直回头望,眼睛模糊一瞬又清楚一瞬,断断续续看见他的少年身形笔直,不卑不亢地伫立在明德的白墙黑瓦之下。 然后离他越来越远。 回家后,裴屿一阵晕眩,这段时间他显然只顾着斗智斗勇,忘了好好照顾身体。 林亚男却对他显而易见的难受视而不见,居然道:“裴屿,你们还没断。” 裴屿压下胃里恶心:“……断不了。” 林亚男仿佛把她所有的偏执和武断都用在了这一个瞬间:“不断是吧……邝野他爸是在教育体系当领导?我能不能向教育局举报他儿子骚扰我儿子?还有他……他班主任、班里同学知道他们所谓优秀的学神是个病态的同性恋吗?” 裴屿张了张嘴,可他感到的愤怒和荒谬统统卡在嗓子眼,无声控诉他的无能。 裴屿头一昏,拿手机的右手急忙撑住沙发背,手机摔在脚边,胃开始翻搅:“妈……我从没这么恨过你。” 他实在受不了,冲进卫生间狠狠摔上门,对着洗手池干呕起来。 有了这句话,林亚男再无惧她和裴屿的关系落至冰点—— 她弯腰捡起裴屿脱力落下的手机,四位密码是1122,太简单、太好偷看了。 裴屿脸上挂满水珠,下意识想摸手机给邝野打电话才发觉手机掉了,他一激灵,头晕目眩地出去,就看见林亚男正拿他的手机操作什么,他冲过去一把将手机夺下来,不敢置信低头去看。 微信界面,之前是他发的。 [山与]:[阿野,我出门了] 后面的消息…… [山与]:[我考虑,你也高三了,还是好好学习吧,我们就先这样] [旷野]:[?] [旷野]:[未接通话] [旷野]:[接] [旷野]:[屿哥,别这样行不行?嗯?我们总有办法] [山与]:[没办法了] [旷野]:[未接通话] [旷野]:[接电话,我们先聊一下,算我求你] [山与]:[这会让我觉得很累] [山与]:[阿野] 林亚男本想断完念想就把邝野的微信号删掉,可没来得及。 裴屿却死死盯着林亚男仿佛是灵机一动冒充他发去的那一句“阿野”,和邝野最后那条隔了半分钟的回复—— [旷野]:[好] 林亚男竟如释重负:“你们这个年纪懂什么喜欢,我看他也没那么喜欢你,你更不必……” 裴屿盯着那个“好”字出神,听不见别的声音。 裴屿所熟知、所喜欢的邝野,一贯会自己争取他想要的东西,有很强的竞争和自主意识,甚至是一点攻击性——不管是学习也好,决定超越父母的要求也好,还是他最初在育才烂泥堆里划出他的领域也好。 只除了两者不尽相同:一是年幼时候父母对他的喜爱,二是少年时候裴屿对他的喜欢。 他沉默谨慎地付出,自律恪己,想尽办法,却好像从不撒泼打滚、任性强求。 他太懂事了,懂事又骄傲,一边守住自己的自尊心,一边信守承诺,不叫裴屿为难。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和投喂! 第66章 尘埃落定 裴屿攥着手机,跌跌撞撞打开家门下楼梯往外走,林亚男惊叫着拉扯他、妨碍他,小区里其他人侧目,裴屿好像都无知无觉,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不回应,也不哭,只是径自往前走,往邝野出租屋的方向走。 邝野说“好”。 答应和他分开了? 不是,是不想让他为难。 央求得太多,邝野认为那会让他感到负担。 可邝野怎么会信他能说出那些话? 第127章 关心则乱,这种时候让邝野笃定不信那些话也是在为难他。 那邝野会不会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松了口气呢? 不,他不能这样想…… 裴屿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要去见邝野,现在就要见,当面解释,说那些消息不是自己发的,说自己知道手机密码太简单可就是舍不得换,因为那是他喜欢的人的生日。 行至上学时每早相见、每晚分别的街道拐角处,备受林亚男阻拦的裴屿突然停下脚步。 ——紧攥的手机连震好几下。 裴屿的心脏就好像也跟着复活。 他低头去看消息时仍然用力把手机抓得很紧,躲开林亚男不停遮挡上来的手。 原先他不理解什么叫做“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现在看来大概就是此刻的感觉。 可是没有一条是邝野发来的,全是五毒群的消息。 [杨立]:[屿哥拿通知书了吗] [杨立]:[我上网出来看到邝野了,打招呼没理我] [杨立]:[打架那事挺对不起他的] [杨立]:[说起打架,我忍到现在必须要吐槽,他打起人来居然连屿哥都拉不住?] [文武]:[?] [熊俊杰]:[?] [曾一本]:[谁打架?你把名字说反了吧?] [曾一本]:[不过我听小郑说这次高二期末是三校七区联考,邝野没考第一,甚至不是年级第一] [曾一本]:[他咋啦?考试不舒服啊?] …… 那些文字在裴屿眼前好像变成跳跃的、缭乱的,裴屿原本不想看,可捕捉到邝野的名字后就努力去把每个字都看清楚,明明是那样简单平常的一件事,裴屿却好像花费了很大力气。 邝野没有在三校七区联考里超过钟秦拿到总排第一,他甚至没能拿到本校的年级第一。 ……那可是两年来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啊。 说起来……邝野他们期末考试是多久考完的? 哦对,现在已经放暑假了…… 邝野没告诉他,因为邝野的精力全花在了倾听他、安抚他上,近段时间以来聊胜于无的联系中,邝野把时间都留给他、都让他说,好像害怕他会憋出毛病一样。 邝野做了他发泄情绪的那个出口,那邝野自己呢? 凌晨两三点时的消息好像从来都是秒回,期末复习……他有休息好吗? 刚才看他……是不是瘦了?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吗? 一个人在出租屋没人照顾,有药吗? …… 裴屿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好像还是喘不上气。 他一手抓着手机,另一手因过度用力而颤抖,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掐得脸和眼睛都通红。 林亚男来掰他的手,指甲在他手背留下抓痕他也像没有感觉,自顾自痛苦地蹲下来,埋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又很快就被炙人的太阳烤干了。 “是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裴屿想,“再怎么说都不该在这个时候。” 他和邝野解释清楚、邝野和他重归于好……然后呢? 他去读大学,林亚男总不可能陪读,所以他天高皇帝远,早点离开家就能早点喘上气。 可还得在明德待一年的邝野呢? 邝野要在高三最关键的时候陪他一起跟林亚男斗智斗勇、打游击,时不时再应付一下抽风跑去学校闹事的林亚男吗? 邝野得瑟地说自己是学神,可他就真的完全不受影响、完全不会疲惫吗? 裴屿想起邻居阿姨、想起她去医院蹲点给了那病人一耳光。 林亚男做得出这种事吗? 裴屿拿什么赌她做不出? 如果林亚男真那么做,那骄傲少年人的尊严脸面要置于何地? 裴屿缓慢地松开了钳制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摇晃着站起来。 他视线里终于重新出现林亚男泪痕模糊的脸。 他回头朝着来路,缄默地走了。 重新回家以后,裴屿其实已经觉得非常、非常疲惫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冷静。 林亚男面色惊恐,看表情像是想查询他的精神状态……裴屿讽刺一笑。 裴屿面无表情,声音涩哑说:“我如你所愿,还可以提前离开这儿出发去a市,你不要妨碍他高考。” 林亚男皱眉:“你还在替他……” “答不答应?”裴屿不耐烦地打断她,他抬起眼,眼皮上的小痣藏起来,露出困兽一样锋利决绝的眼神,“答应,我好好读书,不答应,我走出这个家门让你们再也找不到我——你其实拦不住我,就像刚才一样。” 林亚男心惊:“小屿……” “以前不这么做,是在乎你和我爸,在乎这个家,我不知疲倦地跟你们沟通替你们着想,从没放弃过。”裴屿淡淡道,“现在,我说到做到,因为我是真的想摆脱你们了。” 裴屿时至今日才明白,他的自由不是争取拔尖、不是改变父母、不是寻求谁认同——有些事受限于天资争取不来、有些人也本性如此始终改变不了。 他的自由是不去想得、在意得太多。 是停止消耗自己。 是摆脱。 林亚男张张嘴,嘴唇微微在抖。 “快决定,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的高考只有这一次,要不是因为他高考,要不是因为他理应走最宽最远的那条路……”裴屿垂眸笑了笑,“我就和他私奔了你信不信?反正他那个妈也没什么好的。” 第128章 “你!”林亚男抬手要打裴屿,裴屿却不躲不闪直视她——她就终于还是没下去手。 她想,血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当初因为邻居家事、因为中考和裴屿闹僵,后来不也重归于好了吗? 只要裴屿和邝野分开,哪怕刚分开时发发消息也无伤大雅,少年心性就是朝三暮四,时间长了就淡了,她儿子还是能够走上正轨的。 ——可裴屿这次的举动是真的超出了林亚男的预料。 连日折腾,林亚男的精神也到了极限,不得不休息,再加之她以为事情暂且尘埃落定,当晚很早就去睡觉了。 裴屿趁机离开了这个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港湾的家。 零点一过,别离是少年的成人礼。 裴屿带的东西很少,只有手机和充电器,银行卡和身份证,录取通知书和报到需要的文件,除此之外几乎没怎么带衣服,但他穿走了上次从邝野那儿顺的t恤、短裤、袜子和洞洞鞋。 以及……开花的狗头挂件、小台灯大花、陶艺课的球拍和炸毛球,还有单独取下来的出租屋备用钥匙和那枚子弹壳。 他把家门钥匙扔在书桌上,不打算带走,简单背着一个包。 好像最重的行李就只有一份想念。 可能是深夜的路太孤独了,裴屿感觉空洞,明明闷热,一副身体却这里那里都在漏风。 裴屿也后悔了、也想干脆不管不顾去他妈的,他背着包,调转脚步拔足狂奔,一路冲到邝野的出租屋,抖着手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去寻求一个怀抱—— 阿野、阿野…… 屋里却空无一人,漆黑安静。 或许是白钰接邝野回家了。 或许是邝野主动走的。 裴屿头脑冷却,终于还是没给邝野发去消息。他在邝野床上缩成一团,昏昏沉沉闻着邝野留下来的浅淡柠檬薄荷味道睡了一晚,不踏实、不安全,可直到裴屿凌晨做着混乱的、难过的梦惊醒过来必须出发去赶高铁了,邝野也没有突然回来。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种错过就好像真的没缘。 裴屿为了节省开支,没买飞机票,买了一张要坐八九个小时的高铁票,发车时间是最早一班,裴屿原打算在高铁站抗一晚。 东西不多,他很快通过安检,只给林亚男留了条微信消息。 [山与]:[去学校了,别找] 车上信号断断续续不太好,林亚男和裴江的电话接二连三打进来,后来又变成黄萌的电话、甄正经的电话…… 裴屿统统不接,关了机抱着包倒头就睡。 下车出站,裴屿活动僵硬的脖颈,开机看了眼,林亚男最新一条消息是“妈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和“你再不接电话妈要报警了”。 裴屿也不想林亚男真报警,就随手拍了a市高铁站给林亚男,心里庆幸还好邝野已经不在出租屋这边了。 离得越远越好。 裴屿没有哪个生日是在高铁上度过的,手机里零零散散其实还有曾一本他们几个的消息,小心翼翼问他今天还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裴屿也没打算隐瞒。 [山与]:[我到a市了,走得急没提前说] [山与]:[你们下次有空过来玩] [山与]:[曾一本,之前没来得及恭喜你提前批录取,祝贺你要成为飞行员了] 裴屿发完消息,按灭手机屏幕,不再理会朋友们刷屏的“卧槽”和“邝野知道你走了吗”。 “他不知道”,裴屿想。 裴屿甚至低劣而隐秘地期望能有谁替他向邝野透露自己的行踪。 可惜他这帮兄弟们八百年就懂事了这么一回。 忍一年。 就一年。 裴屿肯定邝野不会因此一蹶不振,只会满负荷地更加自律。 但于高考而言,专心自律并不是一件坏事,裴屿咬咬牙忍下细细密密的心疼。 邝野怨他也行,哪怕最后不喜欢了他了也行…… 等邝野考完来到a市,裴屿也能厚着脸皮去认错,再追他一两年。 裴屿最后录取的是a市理工大学,机械工程专业。 之所以选这个专业,是因为他心里装着一台玩具车模型,能载他回到悠哉飞扬的少年时候。 裴屿很庆幸林亚男当初逼他填志愿逼得太急,头脑没那么清醒,没妨碍他来a市、暂且没想到邝野以后会来a市的可能性。 离报到时间还早,裴屿当然无法提前入住宿舍,就几十块钱的青旅待几天、网吧待几天,同学们毕业旅行,他就混日子,时不时给林亚男发一张学校的照片报平安,但只字不言,让林亚男无法报警立案,又毫无办法。 这座城市太陌生,陌生得安全。 裴屿就这么辗转混到了开学前一天。 那天裴屿时隔一个月终于接了林亚男的电话,他等林亚男劈头盖脸骂完、哽咽哭完,平静地问:“现在相信我真的能让你找不到我了吗?要报到了,我知道你们在学校报到处蹲点,我其实也在学校附近,可以走进校门,也可以不去,和当初不去中考一样简单,转个身就行——” 裴屿不是没想过干脆一走了之找个地方某个营生,可找不到他,林亚男保不齐会去烦邝野。而且他追逐邝野的背影努力了两年,不就全无意义了吗?他总不能时至今日还在重蹈复辙,过回高一那种自我放逐的生活,那不是他要的自在。 第129章 这次他不会再选错了。 于是裴屿选择把压在他心口上的威胁朝林亚男抛还回去:“妈,你还会找邝野的麻烦吗?” 我让你能找到我。 但如果你再找他的麻烦,你就找不到我了。 半晌,林亚男妥协:“……只要你安心读书,他怎么样,不关妈妈的事。” “那就好。”裴屿就轻轻笑了一下,“除了他,我也有其他关系不错的学弟——别当人一面背人一面,妈。” “裴屿!你怎么跟妈说话……” 裴屿不理会,挂了电话,背着包朝学校大门走去。 身后是他无可回头的青春。 是自由自在一片旷野。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是阿野没考到第一,好消息是阿秦这次也没考到?(ˊ?ˋ*) 钟秦:… 周五终于要进入最后一卷啦! 镜圆 第67章 飞一代购 a市和裴屿家乡那座到南不北的城市很不一样,十月份起就开始刮大风,而入冬后外面刮的就不再是风了,是刀子。 裴屿前十八年都好像对御寒不太上心,哪怕是穿校服那会儿都要讲究美观,现在没办法,屋里虽然供暖,但只要出门,不裹成个球就可能真的会冻死。 裴屿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里干燥的气候,鼻咽总不太舒服,擤鼻子常常擤出血丝,每天要喝很多的水。他从前自诩不怕冷,哪怕是没有供暖的家乡那股钻到骨子里的湿冷,裴屿也向来不知秋裤为何物,可来这儿第一年,裴屿就领略到——秋裤之所以命名为秋裤,还真是秋天就得穿上的。 裴屿意识到他其实不太抗冻,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清减单薄了许多……又远离了热闹温暖的缘故。 裴屿在这座慢慢不再那么陌生的城市里,迎来了第一个属于这里的寒冬。 金玉拖沓着步子下楼。 他平日里惹人注目的齐肩曲卷头发此时疏于打理,脸上表情也不好,一副低气压生人勿近的样子,显然刚睡醒。 裴屿听见脚步声,背手指指身后桌上的外卖餐盒:“我吃过了,你吃完一起收拾。” 金玉看了两眼裴屿的剩菜,蹙眉:“你他妈这也能叫吃了?剩这么多摆这儿膈应我?穷显摆你那没有猫大的胃?” 裴屿对名字里带“玉”的人过敏,头都懒得回:“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一顿吃一头牛的好吗,老板。” 金玉洗漱完坐回桌前,挑挑拣拣:“绿了吧唧的,活该你一把骨。” 裴屿:“……” 闲扯两句的工夫,玄关电子锁发出滴声,梁源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兜快餐。 “小屿,我就知道你又在他这儿泡着,一找一个准儿。”梁源换鞋进屋,凑到桌前,“吃的什么玩意儿……” 刚才还挑三拣四横眉竖眼的金玉当场变脸:“我最近身体好多了,胃口也好,但还是多吃蔬菜好,免得长胖了不好看。” 梁源果然不赞同:“胖什么胖,你有几斤肉?病刚好就瞎减?别跟裴屿学,不好好吃饭。” 金玉乖巧嗯声,梁源替他拿开绿油油的盒饭,掏给他个双层芝士牛肉汉堡。 裴屿:“……” 妈的,最烦绿茶的人。 “梁源,能不能不要对着比自己高半头的人说这种话?”裴屿一脸无语,“他比你结实多了。” 梁源呲牙咧嘴,过来给裴屿一个锁喉:“老子不用你提醒!” 裴屿在梁源胳膊里“夹缝求生”,艰难冲金玉喊:“你最近装的什么病来着?” 金玉嘴角一抽,随手把油纸揉成个大疙瘩,狠狠掷过来砸裴屿的头:“看见你这蹭吃蹭喝蹭住的就犯病!” 梁源直乐,裴屿摸摸被打中的脑门,啧声:“你哪顿外卖不是从我这个打工仔的工资里扣的。” 闹了会儿,梁源在裴屿身边坐下来,抬眼看见他电脑屏幕上的图纸,问:“寒假都不回家?” 裴屿脸上轻松不再,表情淡淡:“不回。” 梁源欲言又止:“小屿,真不是我影响……” “不是,”裴屿一脸不耐烦,“我再说最后一次,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傻比直男,我不可能对着你开窍。” 梁源嘶声,一巴掌拍在裴屿后脑勺:“怎么跟你哥说话!” 裴屿被烦得不行,抱着屡受摧残的脑袋:“没哥,我妈就生了我一个。” 梁源沉默片刻:“……那你作为唯一的儿子,还是给林阿姨打个电话吧。” “搞什么,你今天特意来当说客?我妈那样对你你还有心思多事?”裴屿把话抛回去,“你给你妈打,我就给我妈打!” “臭小子!”梁源眼睛一瞪,“还说不是跟老子学的!” 金玉在一旁边啃汉堡边看戏:“搞得我这里好像流浪儿童收容所。” 裴屿:“他是奔三的儿童?” 梁源:“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整个大一上期,裴屿并非完全不联系家里,但聊胜于无。 裴屿不想毁了林亚男和裴江经营半生的工作、闹得他们以后不能安稳退休,所以定时会向家里报平安,跟某种古早的电子设备似的,半天才哔一声冒个信号。 像林亚男那样的人,一开始多么不希望裴屿上五中,可有了育才的对比后,学校被明德挂牌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就是她,仿佛她对五中的芥蒂从来不存在过。 第130章 可见只要先碰到林亚男的底线,后面做的事比底线高一点儿,就能达到她的心理预期。 裴屿学着“工于心计”,举一反三,刚开学那阵子彻底玩失踪,往后再偶尔联系一回,居然就这样稳住了林亚男。 林亚男起初一到周末就要拉上裴江往裴屿学校跑,裴屿早就料到,因此周末基本不待学校。 他和舍友的关系谈不上好,因为他实在不太参与集体生活——他额外选了些他认为需要上的课,用在吃饭和娱乐上的时间总是很少,和刚入学爱好打游戏看美女的懒散男大学生们格格不入。 就愈发显得形只影单。 这样也有为数不多的好处,那就是林亚男和裴江没法从舍友嘴里获悉他的行踪,毕竟舍友确实不清楚裴屿每天在忙什么,只能笼统说“应该又去学习了”。 林亚男见舍友是真茫然而不是帮裴屿遮掩,一时怔愣。 她印象中的裴屿人缘很好,身边总是有人簇拥,即使她不喜欢高中那几个小混混,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裴屿能够成为中心人物、具有领导力这一点乐见其成。 她从不曾见到裴屿这样沉默于人群。 不知怎的,林亚男想起邝野第一次到家里吃饭时说的话,说白钰不希望他过于融入集体生活,那会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他的自律和自主。 林亚男当时第一反应是不合群,可没想到有一天裴屿也会成为这样所谓不合群的人。 林亚男屡次逮人无果,也渐渐消停,只在中秋、国庆给裴屿打电话,不再去学校,裴屿这才给出一点回应,但无一例外都没回家,无论林亚男如何软硬兼施,裴屿都无动于衷。 直到临近寒假的那通电话,林亚男说:“我以为你会盼着假期回来找邝野。你……在学校认识什么新朋友了吗?” 裴屿听出林亚男的言外之意,气笑了:“我们男同性恋也不是个个都朝三暮四。” 林亚男最听不了这个,正要骂,裴屿打断她:“还有,你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你是真对不住他对你的尊重。” 裴屿说完就挂了,至今也不再接林亚男的电话。 裴屿把日子过得太充实,当然,是指学习和专业上的充实,至于生活……他和“一塌糊涂”之间几乎只隔着一个梁源。 裴屿高考刚结束时,梁源给裴屿发过信息也打过电话,只是裴屿当时没心思联络,直到来a市后才和梁源恢复了联系。 得知梁源也来到a市一所私立医院就业的消息,裴屿有些意外开心,从梁源和邻居阿姨闹掰后,裴屿就再没见过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哥哥。 梁源那天下班,马不停蹄去和裴屿见面吃饭,疑惑裴屿为什么这么早就过来,宁愿睡网吧也不愿在家里多待,裴屿没做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梁源听完心情复杂:“……咱们那个单元二楼是风水不咋地吗?” 裴屿离开家后,第一次发笑。 裴屿看着梁源,会有一种“重蹈覆辙”的错觉,事实上像他和梁源这种处境,也确确实实隐没地在无数家庭里上演,只不过各自的戏码不同,也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 裴屿和梁源都是其中难得坚定要“成为自己”的人。 因此裴屿能够对梁源吐露一点掩埋的心声:“……打断骨头连着筋。” 只言片语,梁源也可以理解:“和医院里见过的那些艰难困苦比起来,这算多大点儿事,我也不明白怎么就能闹到这种地步……打断骨头连着筋,是没错,但没准那根筋就是‘生老病死’呢。” 相觑无言片刻,他们几乎异口同声补充—— “生不出。” “生不了。” 又同时自嘲地笑起来。 不过最令裴屿感到意外的不是遇见梁源,而是认识金玉。 那位抱憾离世的病人、梁源曾经的恋人,有个亲弟弟。 金玉年纪比裴屿大五岁,但很早就没有读书了,或许是因为哥哥病重、家底也比较殷实的缘故,父母看淡许多事,并未将对哥哥的遗憾转嫁到弟弟身上,不仅没有苛于要求,而且还颇为开明,金玉想做什么、做什么开心,他的父母就支持他去做什么。 人与人的遭遇不同,对于金玉的父母来说,丧子之痛后半生都难以治愈,但单就“支持”这一点,裴屿是极其羡慕的。 金玉别的不喜欢,就爱玩具,尤其是益智类、考验动手动脑能力的玩具,从小玩到大。 所以他干脆从事了这个领域的工作,起先做经销代理,后来觉得没意思,自己废寝忘食学了很多东西,又开始做独立设计。 现在金玉热衷的行业叫moc——“my own creation”,他们会自己去完成拼搭、积木类模型的创意构想,设计出图纸,囊括建筑、机械……就类似一家独大的乐高,但他们只能做乐高没有的,毕竟很多正版授权都被买断,但同类可比,他们设计的图纸也有版权。 有的mocer会无偿分享自己的设计供同行或其他爱好者下载使用,但金玉靠卖图纸以及跟玩具厂商合作来赚钱,走的是商业路线。 梁源在金玉哥哥去世后,很想一力承担照顾他父母和他弟弟的责任,但除了常去他父母那儿走动以外,梁源发现弟弟金玉非常有主见有能力,小小年纪赚的钱,有些时候都能比上他一个外科大夫。 金玉今年把工作室开到a市,是租的loft,地址碰巧离裴屿他们大学城和梁源他们医院都很近,公寓有上下两层,楼上是他的私人地盘,楼下是工作区域。 第131章 裴屿正好对金玉做的事情感兴趣极了,就仗着自己是“关系户”,强行到金玉工作室“打工”,金玉会教他画图、用软件,会带他出去和收购图纸的玩具生产商应酬,还会带他跑一跑ip模型或车模的品牌授权。 裴屿的专业技能暂时比较局限,但裴屿很愿意学习,甚至比金玉还废寝忘食,一有时间就往工作室跑,也不知道他是真有那么热爱……还是想把所有精力和业余时间都投注进某件事里,才得以忘记什么。 “——还是我好,午休还来给你们俩送饭!一个二个都不好好吃东西!”梁源左边骂一句右边骂一句,很是端水,最后勒令裴屿,“你,去上个称,我看你就剩一把骨架子了!” “……不会又瘦了吧。”裴屿站在电子秤上,满心狐疑低头看向显示的数字—— 那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181cm的身高,体重只有58kg,比高中时轻了快十斤,这像话吗,还真是活脱脱一把骨。 裴屿把衣袖捞起来露出半截手臂……又闹心地把衣服扒拉了回去。 被体重刺激了一把,裴屿无心画图,就窝到沙发上去玩手机。 安静下来,裴屿忍不住心痒。 他切换了前段时间申请的微信小号,小号id……叫“飞一什么都代购”,朋友列表里只有五毒另外四个,以及……郑智凯小同学。 裴屿心中惴惴,点开朋友圈看了一眼。 这个号的整个朋友圈其实就只有小郑同学的动态,最新一条是—— [郑智凯]:[一诊结束!牛老押题牛比!同桌这分超神!我旅游经费有望!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裴屿犹豫着,用“飞一代购”给郑智凯按了一个赞。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谢谢梁哥 第68章 又酸又苦 裴屿会有这个微信小号,纯属是脑子进水,听信了曾一本几人的谗言。 高考完的暑假,五毒都很闲,但裴屿早早来了a市又没心思接待朋友,他们就没结伴去找裴屿玩。 那段时间裴屿状态封闭,除了梁源三天两头嘘寒问暖、金玉时不时呛人两句能唤起他的一点反应,其余时候他都太沉默。 五毒群天天狂刷消息,而裴屿作为一个现代年轻人却像割舍身上器官一样搁置了手机,潜意识里抵触那些社交工具,很少参与他们无所事事的谈天。 月余百无聊赖,神经大条的男生们终于迟迟感到无所适从和怅然——曾经像五环一样捆绑在一起的五个人迟早是要天各一方的。 分别总是教人成长,原先没心没肺的兄弟们总算觉醒一点眼力价儿,察觉到裴屿离开的重点不在于和爸妈闹崩,而在于背后的原因。 裴屿不在,杨立单方面视邝野为“一起打过架的朋友”,还约人出来上网,但一次都没成功过,从那时起杨立就后知后觉,邝野要么是因为裴屿才勉强跟他们混,要么虽然拿他们当朋友看,但为了斩断和裴屿的联系就也一并避开他们。 邝野不戴有色眼镜看人,所以杨立认为应该是后者——肯为了裴屿大打出手,怎么会对裴屿的行踪漠不关心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杨立凝重地召集兄弟开紧急小会,会议主题定为《屿哥和邝野的关系讨论及改善屿哥近期心理状态的措施》。 这群人头脑简单心思单纯,没考虑背着裴屿讨论这些僭不僭越,只是挖空心思不想让裴屿再这样玩失踪消沉下去。 兄弟们听了杨立的话大为震惊,强烈怀疑杨立脑子有病,但禁不住瞎琢磨,毕竟裴屿和邝野相处时氛围像自带结界,他们从前以为那是眼界决定的人以群分,现在回头看看…… 那他妈就是早恋啊! 杨立再把打架那天白钰和林亚男在办公室里莫名其妙的对话一复述,反射弧跑了得有八十年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看到了棒打鸳鸯的现场直播! 最后还是曾一本心直口快,直接发消息问裴屿“是不是因为邝野”,裴屿两天后看见,坦率回了个“是”字。 裴屿看见邝野的名字会条件反射心里抽疼,像得了名为邝野的心脏病,不害命,但会令他寝食难安、身体短暂停摆。 同时裴屿又觉好笑,这群人忍到现在得憋成什么样。他不隐瞒,不要求保密,其实也不奢望直男们不膈应这个。 但出乎意料,曾一本他们除了骂骂咧咧说两边家长的坏话,压根一点儿不介意他们屿哥是不是同性恋。 裴屿眼眶发热,心里酸涩又熨帖。 话说开之后,朋友们没了顾忌有话直言,只要聊到邝野、只要裴屿看见消息,裴屿就总忍不住回复,话这才渐渐多了起来。 裴屿没法跟梁源或者金玉聊邝野,因为邝野对他们来说是陌生人,裴屿害怕从头谈起。这种时候,共同认识的朋友随口说上一两句相关事,反而更能轻易使裴屿的情绪得到疏解。 像三言两句搭起颤颤巍巍通往过去的独木桥,让裴屿得以谨小慎微地回头,轻轻扒着留在记忆里的时光缝隙,偷偷看上一眼他藏在心里的人。 曾一本的飞行专业有其特殊性,别人军训顶天半月,他却要训整整半年,训练内容也和普通高校不在一个level。 国庆假期,天各一方的朋友们重新聚首a市,只有被关在学校的曾一本缺席。 五毒四缺一,白天四处溜达,散心为辅,气曾一本为主,晚上就借住在梁源家的客厅,四仰八叉打地铺,一起接曾一本的哭诉群语音——是真抽抽噎噎,说军训太煎熬,坚持不下去。 第132章 大家就笑曾一本怎么成年了还是个哭包,笑完又卯足劲鼓励他“真男人不能说不行”,曾一本吸吸鼻子,咬牙说“那就再试试”。 大概“真男人不能说不行”这句话无差别打了鸡血,这群人没边没界,又开始给裴屿出馊主意。 杨立沉吟:“嗯……哥几个现在来不及留级了,我们策反小郑同学当眼线怎么样?让他随时汇报邝野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学习、恋爱……” 熊俊杰打断道:“呸!他敢恋爱老子立马回去!天天揍他丫的!” 文武乐了:“出了明德校门,就你那成绩,你以为你还回得去?” 杨立脑海浮现邝野揍人的“英姿”,幽幽道:“你他妈根本打不赢那个影帝……” 曾一本在电话那端:“就小郑那智商!那情商!铁定露馅儿!万一让邝野发现,屿哥不就白费心思了吗?” 裴屿稀奇:“你也有嫌弃别人双商的时候?” 四毒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们屿哥和邝野不是自愿分手,是闹了误会被迫暂时分开,没必要一拍两散啊! 一群臭皮匠不顾裴屿解释的“我们其实也没在一起”,比关爱空巢老人的社区服务者还要热心,凑堆商量怎么既能获取邝野的消息又能瞒住那位明德双商天花板。 一个究极不靠谱的办法就这么诞生了—— 曾一本说:“邝野不发朋友圈,我们老给你截小郑的动态也不方便,还怕看漏,早知现在,当初你也该跟着加一个小郑好友,现在突然加他反而好奇怪啊。” 裴屿也后悔,以前都是邝野联系郑智凯来学习小组,他觉得没必要加好友,郑智凯更不可能主动加他,小同学加曾一本和熊俊杰都是哭丧着脸被逼无奈。 “要不这样!”曾一本响指一打,“屿哥你去搞个小号,就假装……假装成代购怎么样?我跟小郑说你是我朋友,让他照顾生意!他多半会承我个人情,然后你就躺他列表里落灰,但至少能看他朋友圈啊!” 杨立说:“这个法子甚至可以直接加邝野!” 裴屿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文武和熊俊杰赞成:“就这么办!碟中谍!” “你们四个学历最高的是‘曾二本’,还有脑子搞碟中谍?”裴屿轻轻哂笑,又犹豫,“……算了吧。” “别算了啊!”曾一本反过来也给裴屿打气,“屿哥,你不想他啊?” 裴屿就沉默下来。 他不想。 他怎么敢想呢。 可裴屿的迟疑已经能说明问题,他是想的,想得快生病了。 曾一本他们难得机灵一回,自作主张注册微信,账号密码强行丢给裴屿,帮忙验证,裴屿抿嘴考量很久,终于还是没抵挡住诱惑。 “我就只是看看,不干别的。”裴屿想。 裴屿登陆小号,一边觉得羞耻,一边忍不住怦然心乱,竟然沦落到询问混子兄弟意见的地步:“那你们现在跟郑智凯说?我加他还是他加我?” “别急啊屿哥!”曾一本怕自己电话里的声音被忽略,一惊一乍,“你不得养养号啊!” 裴屿想骂人:“听说过打游戏养号,没听说过干代购还他妈要养号,你们靠不靠谱?” “你起码发他一个月的朋友圈广告吧,弄得像个没那么新的新号才不容易起疑!”杨立鬼机灵,也反应过来,郑重一拍裴屿肩膀,“屿哥,出门在外就靠兄弟了!” 裴屿忍了:“……那我他妈卖什么?” 兄弟们: “水果零食土特产!” “香水彩妆护肤品!” “啥都能卖点儿吧!” 于是裴屿把微信小号id改成“非衣什么都代购”,怕太明显,又取谐音改成了“飞一”。 万事俱备,只差广告。 整整一个月,每周的五个工作日,裴屿都自我质疑“我这是在干什么”,然后木着脸发朋友圈,按时节发应季的水果,猕猴桃、橘子……文案偷懒,统一为冷漠的“需要私聊”,产地、品种、口感等完全不描述,一副“这钱谁爱赚谁赚”的拽样。 直到十一月上旬,大家一致认为该“抛饵钓鱼”了,曾一本就把裴屿微信小号发给郑智凯,也发给了邝野,说辞是“照顾朋友生意”那一套,还耍小聪明用的群发口吻。 天真无邪的小郑同学倒是二话不说直接发来好友申请。 而邝野回了个“收到”,裴屿看着曾一本发来的简短聊天记录截图心里直打鼓,辗转反侧等了一夜,邝野那头还是毫无动静。 裴屿感到沮丧,又自嘲地想理应如此,心情像汹涌翻起浪又落下的海潮。 他忽然没了扮演代购角色的热情,傻透了,怎么会蠢到玩过家家,还一心期待邝野能陪他一起玩。 不拉黑曾一本他们甚至给出礼貌回应,已经算是邝野看在往日情面上仁至义尽了。 裴屿不再管那个小号,直到一礼拜后曾一本他们问裴屿有什么收获,裴屿才切换过去看了一眼,想着再没有邝野消息的话就把号彻底退掉,结果裴屿点进朋友圈看见郑智凯发了一条动态……关于明德校运会的。 郑智凯像个总结狂魔,拼凑了很多拍摄技术不佳的照片,裴屿在那些抓不到聚焦的照片里,看见了背身跃起、凌杆腾空的邝野。 最后一届校运会,邝野参加了跳高。 裴屿急急忙忙调转目光去看郑智凯啰里八嗦的文案,逐字逐句找邝野的名字,终于看见一行“邝野这个跳高冠军比他考年级第一还出风头”。 第133章 裴屿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很久,难以自抑地想起当年三校七区联运会,想起邝野那句“追人不靠出风头”,莫名其妙就开始流泪,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他怎么这么脆弱?这么容易情绪崩盘? 他被林亚男当街甩耳光时可曾掉过一滴眼泪吗? …… 邝野凌空的那个瞬间,有没有期待过、想念过谁的目光呢? 他那枚灿然的金牌,会想要送给谁吗? 裴屿视线模糊,小心翼翼把拍到邝野的照片截下来,存在手机相册里。 裴屿的“飞一”也加了曾一本他们,起初考虑拉个代购群,裴屿嫌麻烦才作罢。从那之后,裴屿屏蔽了所有人的朋友圈,只留下郑智凯的。 他时不时就要登上来看一眼,企图在字里行间抓住邝野的袖口和衣角。 那些虚假广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重新发了起来。 裴屿没想到的是,郑智凯有一天真的跑来私聊他……问他番石榴的价格。 裴屿一愣,赶紧上淘宝看价,随口给郑智凯报了个五折,还忍不住多嘴—— [飞一什么都代购]:[我的水果物美价廉,甜过初恋,全网你找不到这么高的品质这么低的价格] [飞一什么都代购]:[看您还在读书?可以带给同学尝尝,好吃再回购] 郑智凯占便宜等不了明天,当即要了一箱。 裴屿那天傍晚顶着外面刮的刀子,火急火燎打车到市中心的大型商超,精心挑了半小时石榴,尽捡又红又漂亮的,装了一箱寄到明德。 运气好恰巧能赶上邝野的生日。 没两天,裴屿果然刷到郑智凯的新动态,他大概是觉得高中生活所剩无多,想做记录,偷摸拿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 熟悉的课桌上摆着一箱鲜红果实,镜头框进一只抛玩石榴的手。 郑智凯招呼:“大家分一下!自己拿!寿星拿两个!甜过初恋啊!” 可那只手却好像兴致缺缺,把那颗石榴放回箱子里,像不想要。 那个久违的声音混在课间的喧闹嘈杂中:“……这初恋看着好看,别是又酸又苦吧。” 裴屿怔然,反反复复重播。 往后,裴屿就把他滚烫的想念全部寄托在一千多公里外的零星画面和只言片语上,抱着这一点点好不容易焕发的勇气,去度过难捱的凛冬。 作者有话说: 汪汪队又立大功 第69章 正式告别 刚一放寒假,裴屿就泡在金玉的工作室,闲暇时偶尔会把他割舍的现代人器官重新塞回身体里——捡起手机经营他那个……代购小号。 反正这号“什么都代”,裴屿索性就把金玉工作室的一些商品玩具广告也发在朋友圈,丰满一下他的人设,很是入戏。 郑智凯先后找裴屿买过一次番石榴、一次甜橙和一次冬枣,裴屿每次都是血亏,咬牙切齿自掏腰包,最主要的是裴屿估计这些东西压根就没有哪一样是进了邝野肚子的。 裴屿有点无语,也不知道自己干赚吆喝到底图个什么。 这天正心痒,裴屿又神经质地从“山与”切换到“飞一”,例行公事一样,机械地刷朋友圈。 大学生寒假比高中生早,何况是高三生,邝野他们应该还有几天才放。 意外看到有郑智凯的消息时,裴屿一下就来了精神,他赶紧点进去细看——然后一时愣住了。 [郑智凯]:[在吗] [郑智凯]:[我同学在问你朋友圈的模型,他有点感兴趣,方便了解下,再询个价吗?] [郑智凯]:[你真的是什么都代啊哈哈哈] 裴屿一颗心脏砰砰砰地跳得重极了。 对这种模型感兴趣的同学……能瞄到郑智凯在刷的朋友圈内容…… 是邝野吗? 裴屿想稳住心神,但怎么都做不到,只好尽可能稳住指尖,打字时不要发抖—— [飞一什么都代购]:[可以] [飞一什么都代购]:[我代的模型是mocer设计投产的,有官授,做工和细节都不输乐高,价格也好接受,不过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飞一什么都代购]:[你同学感兴趣,可以直接加我微信,方便了解] 裴屿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办公区来来回回踱步,兵荒马乱地等待回复。 他很焦急,因为郑智凯的消息是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回复这么不及时……他怕那位“同学”改变主意。 金玉看裴屿晃来晃去直眼晕,一个空饮料瓶砸过去打在裴屿背上:“干什么呢!” 裴屿一脚踩在掉下来的瓶子上,差点没站稳:“……我操!” 攥在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 裴屿顾不上骂人,忙低头去看—— [郑智凯]:[算了,他说不加] 裴屿沉默一会儿,弯腰把空瓶子捡起来,没了骂人的精神劲儿。 金玉一挑眉:“怎么蔫儿了?” 手机又是一震。 [郑智凯]:[你直接报价给我吧,他说挺喜欢的,他要] 裴屿盯着这行字微微睁大眼睛,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像渴极的沙漠旅人,虽然没有找到绿洲,却望见了不远处的一株仙人掌。 裴屿随手把空瓶轻掷进垃圾桶:“老板,新模型,我要买一个,你到时候帮我寄个快递吧。” 金玉看了出变脸,感到迷惑:“这儿不是有样品吗,爱玩玩呗,你平时玩得还少?买模型的钱不也还是从我账上出。” 第134章 “这个我用存款买行了吧?搞什么……有什么区别……”裴屿的语气不由自主生动许多,带上一些明显的雀跃,“别让厂家直寄,嗯……先寄到这儿,我看看再发给他。” “他?”金玉很快懂了,“哦,买给你小男朋友的,行,用我名字寄吧,这月工资扣二百五,邮费。” “……”裴屿面无表情从垃圾桶里掏出刚才的瓶子,反手朝着金玉狠狠砸了回去。 收到厂家寄来的模型时,裴屿仔仔细细检查包装,又存了私心,想给邝野多寄点东西,什么都好,于是就一边焦虑地揉着头发思考,一边满工作室搜刮——一共搜出来三颗软糖、两包辣条,还有一个他设计着玩结果被金玉顺带做成实品的玩具车小挂件儿。 裴屿瞄了眼郑智凯发来的收货地址,确认无误是邝野的出租屋没错,裴屿满心欢喜,一股脑把那些小玩意儿全塞进包装袋,仔细填好地址精确到门牌号,抓紧时间叫顺丰给邝野寄了出去。 裴屿太想和邝野产生联系了,哪怕一丁点儿也翘首以盼,却又无法明目张胆。 所以寄完快递,裴屿就又给郑智凯发消息没话找话,隐隐希冀。 [飞一什么都代购]:[模型已寄出,请你同学注意查收] [飞一什么都代购]:[他选的这款模型拼装难度大,有点费手,如果需要帮助,随时找我售后] 郑智凯很快回复,大概是从裴屿这儿买水果确实物美价廉,占到了便宜态度自然也热络,甚至单方面主动当起邝野的“传话筒”。 [郑智凯]:[行!] [郑智凯]:[我同学也说有难度,估计得拼一个寒假了哈哈哈] 裴屿看到这句熟悉的话时不由一怔。 ……拼一个寒假。 这款模型对于邝野来说算是那么有难度的吗?应该也没有吧。 那邝野是不是又想拖拖拉拉打发时间拼完以后……开学好去见谁呢? 原先育才的混子都被“清理”出校门,听说今年高一招了不少优秀新生。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在给明德注入新鲜活力的同时,也给了邝野……往前看的契机呢? 裴屿狠狠闭了闭眼睛,强行收住自己无端且不礼貌的臆测。 他原先以为只要忍一年很快就过了,但事实上他现在的体感时间流速和高三那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裴屿太煎熬、太难忽视自己心底愈演愈烈的不安,以至于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像要把整个青春期囤积的矫情一次性用光。 他既希望邝野能安稳冲刺高三,又害怕邝野在安稳的节奏里……逐渐把他淡忘。 可是人怎么能这么贪心“既要又要”呢。 裴屿难得的好心情宛若一次回光返照,模型寄出去之后,他心里也仿佛被挖空一个洞,意志力濒临死亡。 裴屿慢慢吞吞窝回沙发,抱成一团,把闭上的眼睛埋进自己臂弯,想迷迷糊糊昏睡一会儿,给自己回回血。 金玉忙完,随手扔过去一张薄毯,又订好外卖,等外卖送到时,就叫裴屿起来吃。 “……不想吃了。”裴屿喃声,眼睛都不睁,裹着毯子重新睡了过去。 梁源下班过来,看见这熟悉的场景,也瞥见裴屿因蜷缩而明显看见骨节的苍白后颈,和金玉一起叹了口气。 又过几天,裴屿看见郑智凯考完一诊后喜气洋洋充满憧憬的动态,犹豫着点了赞。 没有被莫名其妙的事情影响状态,邝野应该如郑智凯所说考得非常不错吧。 可惜不能亲眼目睹邝野和钟秦“攀比”时的表情,他这次考试比赢了吗?看到分数时,是又在赌气暗自较劲,还是终于扬眉吐气了呢? 裴屿独自臆想着,垂眸笑了笑。 “别那样笑,鸡皮疙瘩起一身!”路过的金玉恶寒道,“像你妈个精神病!” 裴屿:“……” 裴屿就像个精神病似的捱到了年关。 裴屿原先并不打算回家过年,但金玉要回,还会带走梁源——金玉本想把这落魄流浪的异姓兄弟俩一起带走,是裴屿不愿意打扰,最后裴屿还是决定在年二九那天直接回外公外婆家,第二天吃个年夜饭就走。 事实上外公外婆年轻时管教子女也像林亚男一样严苛,但对裴屿却是真应了“隔代亲”,从小裴屿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放个屁都得夸一句响亮,就连中考的事,他们都是责怪林亚男而非责怪裴屿。 裴屿于情于理都该回去探望。 不打算长住,裴屿就像当初来时孑然一身一样,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但他还是固执把那堆和邝野有关的鸡零狗碎都揣在身边,仿佛只有随身携带这一丁点念想才能让他感到安全、感到灵魂有处安放。 直到金玉眼尖发现裴屿想把放在工作室桌上的台灯狗大花也一并带走并制止了他时,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工作室暂且还算一个他可以回的、可以令他安心的地方。 裴屿没买高价机票,坐了很长时间高铁,习以为常错过了晚饭,出站后又忍着头晕直接打车到外公外婆家,因为实在没力气再单独面对林亚男和裴江。 路上,裴屿上车就闭眼,连窗玻璃都不看。他发现他还是对回到邝野所在的城市感到怯懦,害怕走那些熟悉的街巷、看那些熟悉的风景,怕就算只看一眼,他都再离不开了。 外公外婆对裴屿傍晚独自造访感到意外,心疼裴屿肉眼可见地瘦了。 第135章 而后,裴屿休息了不到一小时,林亚男就和裴江一起赶来,应该是外公外婆怕林亚男担心,替裴屿报了平安。 裴屿不责怪外公外婆的做法,只是又得强打起精神,有些疲惫。 裴江当着外公外婆的面不好教训裴屿,只是说着“这小子这学期都没回过家”之类的抱怨话,林亚男开始抹眼泪,裴江又质问裴屿怎么狠得下心看林亚男天天为他这么憔悴。 裴屿一阵晕眩,仿佛被拉扯到那个回不去的夏天,没忍住跑去卫生间吐了。 外公外婆着急的关心好像离得很远,而裴屿心里想的全是邝野,想他今年过年有没有人陪?会不会赴完宴后还是孤零零坐在客厅把春晚当bgm听?还……想不想看仙女棒熹微的火花? 裴屿给他的成人礼物是不讨喜欢的番石榴,但新年礼物,那个象征性收了一点钱的费手模型,他喜欢吗? 裴屿被胃里返酸灼烧着喉咙,疼的却是心脏。 除夕吃过年夜饭,当晚,裴屿说到做到,借着装烟花的理由背上包,跟着表哥带着表妹一起出门,然后告别他们独自走了。 裴屿没力气折腾,就买了凌晨起飞的便宜机票。 他本该出发去机场,却鬼使神差打车到了邝野的出租屋。 腊月夜里寒风凛凛,裴屿掌心却冒着虚汗,他佯装自然走进小区,穿过追逐嬉笑偷放烟花的孩童,路过家家窗台映出的温暖灯火。 一楼那间屋子没有透出丝毫光亮,裴屿确定邝野不在家的瞬间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他慢慢走上楼梯,把短暂几级台阶走得拖泥带水,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掏出备用钥匙偷偷私闯民宅当一回痴汉。 ……二回。 裴屿在熟悉的门前站了许久。声控灯亮时,他就去仔细描摹门上新多出的用气安全警示宣传单,和墙上新钉上去的奶箱;声控灯灭时,他就自顾自想邝野也不做饭用气,以及这家伙什么时候改喝鲜奶了,他都不知道。 裴屿终于咬咬牙,把钥匙握在手里,轻轻碰上门锁。 而后裴屿一怔,蓦地拍亮突然暗下来的声控灯,仔细对准钥匙孔往里戳,手不停地抖,一把钥匙翻来覆去,那枚子弹壳被撞得叮当作响—— 半晌,裴屿垂下手,钥匙从指尖落下,顺着钥匙环和子弹壳碰在一起,发出微末一声响。 邝野换了锁。 他打不开这扇门了。 走廊里又暗下来,裴屿不再需要灯光,只是把额头靠在门板上,微微失神。 他的青春里还有一片无垠旷野,可邝野的青春里还有那样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吗? 也许真的……并非每一次离开的背后都能有一份长存的注视和等待。 从他下定决心不做解释时,他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他深深喜欢的少年渐行渐远,也正式告别了……他仅靠一人便可驱散所有烦恼的少年时候。 作者有话说: 希望述职顺利!感谢评论和投喂! 但投喂完看见这章会不会把时巨长给嘎了…(下章甜点儿!吧!) 第70章 各自兑现 “飞一”朋友圈的应季水果广告从柚子、冬枣变成枇杷、车厘子,裴屿终于熬过一个冬去春来。 各所中学毕业班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纷纷翻出年级上统一配备的大红色t恤衫洗洗干净——又是一年高考临近了。 裴屿靠着强行留在金玉工作室打工的土匪行径,有了一点微薄的积蓄,不再连机票钱都吝啬。 他看看时间,背上他那个早就收拾好的、拢共也没两斤重的胸包,从他的工位上站起来,准备出发去机场。 金玉瞥着裴屿的背影,冷嘲热讽:“又是凌晨的飞机?在天上对付一觉,落地了去人家考场溜达一圈,完事儿立马再回来,后天还得接着上课,一千多公里啊,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有这精神你起码能换仨对象——你那位把你拒之门外的小男友让你不吃不睡守了半年,痴情劲儿还没过呢?裴屿,爱惜自己一点儿行吗?” 裴屿避重就轻:“你才不吃不睡,我他妈修仙?” 金玉形象全无,翻了个白眼:“只羡鸳鸯不羡仙!” 裴屿不再跟金玉瞎扯,只是抬手轻轻拨了拨那把被他取下来挂在台灯狗大花耳朵上的备用钥匙,转身出门了。 除夕那天晚上,裴屿猝不及防发现自己失去了邝野出租屋的开门权限,自暴自弃了好几天。 回到a市后,裴屿宿舍不待,工作室不去,明明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春节,他却屏蔽了所有人的联系。 直到梁源和金玉一起返程,四处找不到裴屿差点报警时,裴屿才掐准点露面,又若无其事恢复了学校和工作室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 问他去哪儿了,他就老老实实平静地回答:“租车出去骑行了几天,没事。” 具体一问他去的是哪个荒郊野岭,差点没把梁源吓死。 裴屿出去那几天,也拍了一些骑行的视频。 他十分冲动地登上那个说好要和邝野一起经营的自媒体账号,然后出于某种幼稚且无理取闹的报复心理,把密码给改了——账号绑定手机虽然是邝野的,但邮箱是他的。 不仅如此,连id也一并改了,把“旷野”删去,只留下“山与”,带着一股直白的“爱过过,不过拉倒”的意味。 但裴屿单方面把这个账号据为己有后,还是没忍住偷偷看了许多遍他的生日视频,喃喃自语说“你不是还欠我一个生日蛋糕没画吗”。 第136章 “我也还有承诺没兑现,”裴屿又检讨似的想,“不管傻比邝野怎么样,我都是要说话算话的。” ——他答应要陪邝野去看高考考场,哪怕身在外地,请假也一定会回去。 裴屿执拗地想:“我只是不想做一个食言的人。” 有了第一个理由,其他借口找起来也便顺理成章。 光给自己找还不够,裴屿还要替邝野找——裴屿主观猜测邝野换了门锁兴许和白钰有关、兴许也不是专门为了将他拒之于门外,只是没有机会和他解释。 裴屿说服自己,像启动了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大脑自动筛除那些会令他感到呼吸不畅的答案,使他得以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归生活的正轨。 “邝野的高考”代替“郑智凯的动态”,成为了裴屿的新期盼,而高考之后的事,裴屿又选择性全然不虑。 裴屿就这样紧攥住那一点点自我蒙蔽式的期盼,硬生生拽着自己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 备用钥匙失去它作为一把钥匙的实用功能,彻彻底底变成少年怦然心动的纪念品,而裴屿却紧咬牙关、孤注一掷,无论如何都不肯借它缅怀。 曾一本几人和郑智凯还有点稀薄的联系,临近高考,问上一句也不显得突兀,裴屿竟觉有点羡慕。 据说五中本部今年考场抽签运气爆表,抽到了本校,高考便像一场普通月考一样,那么盛大,却又平凡极了。 而明德没这么走运,还是得去别的学校考,裴屿却认为挺好,至少他下飞机后不必跑去自己家附近打转,陌生感更能让他的情绪保持稳定。 飞机凌晨起飞,裴屿飘在万米高空,特意戴的鸭舌帽盖住眼睛,乘夜色浅眠。 他好像梦到自己和邝野一起参加高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梦到,一睁眼头绪全无,迷瞪着眼睛懵了片刻,有一瞬间几乎要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未达成的夙愿。 落地时天蒙蒙亮,裴屿按照先前反复确认过好几次的路线,机场专线换乘地铁,又走一段路,慢慢靠近了明德今年抽中的高考考场。 他在路过的早餐摊上买了一份锅贴和一杯豆浆,心不在焉,吃得没滋没味,没两口就吃不下了。 裴屿提着剩下的早饭,盯着地图看了几遍——这个路口拐进去再走五十米,就是校门口。 裴屿到得太早,不过七点半而已,离进场时间起码还有一个小时。 可他就是非常紧张,感受类同于“近乡情怯”,在这个路口徘徊踌躇了许久。 裴屿把帽檐往下压压,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小街,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像害怕惊扰被他搁置的时光。 半晌,裴屿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这条街清晨寂静,这个时间又几乎杳无人烟——正校门口却伫立一个身影,显得和裴屿一样孑然。 他没有玩手机,手揣在裤兜里,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看向哪里,也不知他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 忽然,他好像似有所感,就要朝裴屿的方向偏头望过来—— 裴屿心跳差点儿停了,先他一步闪身躲进街边一家刚开门的包点铺子,连头也不敢回。 他完全没来得及看清那是谁,但他却知道,那是……那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邝野。 店铺老板唷了一声:“同学,这么早就来看考场啊?” 裴屿耳朵里几近轰鸣,压根没听清老板在说什么,只勉勉强强笑了一下。 他胡乱点了一堆东西,坐在室内墙根底下,从他这个角度能透过铺门斜望到街对面的校门。 邝野没有四处张望,也并没有朝他这边投来探究的视线,让裴屿松了口气。 但裴屿心若擂鼓,震得他胸腔都疼起来。 阿野、阿野。 为什么这么提前这么久来? 看样子……是在等谁吗? 是……和谁约好了要一起吃完早饭再进去看考场吗? 裴屿坐着一动不动、安静沉默,心底却那么嘈杂、那么喧嚣。 裴屿小心翼翼躲在店里,眼睛一眨也不眨,总算得以仔细去描摹邝野的样子,对于裴屿来说,是天降幸运、意外之喜。 邝野戴了眼镜,还是他陪着去配的那一副,邝野居然没有像换锁一样把它换掉。 邝野的个子明显更高了,已经是挺拔的青年模样,放松站着的时候,腰背也依旧是笔直的,像一把磨砺多年将要出鞘的利剑。 头发长了不少,一些发梢并不算齐整地长到后颈,看上去意外柔顺,感觉像剑柄上用作装饰的剑穗儿——让锋利也带上丝缕可察的温柔。 裴屿回过神来时,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我怎么不记得高三生有这种特权,可以不用检查仪容仪表……才一年,甄主任就拿不动他的剃头刀了?搞什么……居然留个狼尾,弄这么好看是想招摇过市勾引谁……”裴屿喃声自语,他缓缓抬起胳膊,把双手掌根按在自己眼睛上,压抑至极地仰起脸,嗓音涩哑,“操……” 邝野在校门口停驻了多久,裴屿就藏在包点铺里偷偷注视了邝野多久。 邝野有时站累了,会把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再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有时无聊了,会小范围地来回踱步,但从未离开过校门口这一块区域。 裴屿怕被铺子老板赶走,一会儿就要换着花样叫一种吃食,虽然总是象征性吃上两口,但一不留神也吃得肚子饱胀,几乎可以算作这么久以来他吃得最扎实的一顿饭,而且他竟不那么反胃——可能是久违不见的邝野长得比较下饭吧。 第137章 裴屿想着想着还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天光早已大亮,不知不觉,学校周围的人多起来,邝野为了不挡道,稍微往旁边挪了挪,裴屿的眼珠子就也跟着他挪,借着人群遮掩,肆无忌惮地投以目光,像要把缺失了整整一年份的“见面”都弥补回来。 裴屿一边希望邝野能多逗留一阵子,一边又奇怪邝野到底在等什么,矛盾地猜测邝野为什么一点儿进门的意思都没有。 上午第一拨考生是八点半开放看考场,九点后就不允许再进人了,时间一点点推移,周遭来往的人从少到多,又从多到少,只有邝野自始至终孤身一人,途中跟相识的同学打了几次招呼,却没有和他们同行,一直执拗地待在原地。 直到临近九点,门口保安亲自去找邝野,大概是觉得他可疑,上前核验了身份,然后邝野才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好似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被“赶”进了校门。 裴屿远远望着邝野的背影,下意识站起身,像身体不由自主想要追上去——也理应追上去一样。 但裴屿只是怔怔看着,直到他的视线不及邝野。 裴屿这才叫老板帮忙把吃剩的东西打包,准备当成午饭,老板嘴闲不住,和裴屿闲聊:“小伙子,你不是来看考场的啊?我看你在这儿坐了一个多小时,等人呢?等的人还没来吗?” 裴屿喃喃重复:“等人……” 裴屿蓦然抬眼,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瞬间又重起来—— 等人,邝野在等人,邝野……会不会是在等他? 等他来兑现承诺吗? 邝野没有忘记,反而仍然相信他一定会来吗? “谢了老板,我不是来看考场的,我是……我是学生家长!”裴屿电光石火间忽然想起什么,忙急忙慌付过账,接过打包好的餐点夺门而出,“我等的人来了!” 裴屿一路狂奔跑过小街来到大路上,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却不那样沉重,有一瞬间他的心情几乎是像高中时候一样飞扬的—— 裴屿上了一辆就等在附近准备拉客的出租车,报了邝野那边的地址。 裴屿很长时间没有如此急切地盼望抵达某个目的地了,他一心希望路况能好一些、希望司机师傅能再快一点,最好卡着限速踩油门。 司机师傅瞥过裴屿忍不住一直在抖的腿:“小伙子,急事儿啊?” 裴屿勉勉强强让自己的腿安分下来:“嗯,急,很急。” “……”司机师傅迟疑,“前头路口就有个公共厕所,我先把你放下?没事儿,我等你。” 裴屿:“……” 出租车终于刹在邝野租房那个小区的门口。 裴屿扫码付钱开门下车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半秒都不耽误,然后他一路跑到邝野那单元,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 距离邝野回来,至少还有几十分钟的时间差——如果邝野是回这边的话。 裴屿深吸一口气,停在门板前,却转而将视线投向了那个钉在墙上的奶箱。 裴屿抬手,小心翼翼掀开奶箱口,借着映进楼道的阳光,仔细往里看…… 奶箱内侧贴了一枚扁扁的挂钩。 挂钩上,有一把很新的钥匙。 半晌,裴屿颤抖着呼出那口气,把钥匙紧紧攥进了掌心。 裴屿一下就想起来,邝野曾经轻描淡写说过的话——如果白钰要拿他的钥匙,那他大不了换锁,哪怕换了锁,新的备用钥匙也会留给裴屿。 那些随口一说却被彼此珍视为承诺的话,没有人忘记。 他们各自执拗着,也各自兑现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第71章 苦尽甘来 裴屿把紧攥的钥匙按在胸口,掌心微微凉,但或许是刚才一路奔跑的缘故,他的四肢百骸都热起来。 这时,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裴屿心里一惊,做贼一样赶紧把钥匙挂回去关上箱门——好在裴屿瞥见上楼的是个中年男人,就松了口气。 不过裴屿没想到男人看见他站在门前时愣了一下,还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见裴屿一脸“您哪位”,他才又补充:“我是这儿的房东。” “哦,你好。”裴屿见不是不相干的人,讪讪道,“我……来找这家租客。” “唷,那不巧,”房东径直上前打开奶箱,没留意裴屿差点伸出的手,他稍微找了找,收走了钥匙,“你是他朋友?久了没联系吧,他已经退租了,我今天就是来取钥匙的。” 大概是邝野告知了房东备用钥匙的位置,而邝野平时用的那一把就放在进门边的柜子上。 裴屿踌躇站在门口,小心往里瞥,屋子里依旧整洁干净,只是太空了,空到找不到任何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而裴屿却像打开一扇时光的门,眼前回溯过许多影子。 吵吵嚷嚷围坐在客厅的学习小组、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悄悄牵手的少年人。 张扬挂在墙上的山地自行车和鸳鸯色的羽毛球拍、一起运动完回来抱着他蹭汗然后老实挨打……又耍赖不停亲吻他的邝野。 清晨七点半就已经等在考场校外,如果邝野为了节约时间而从出租屋出发,那昨晚一个人待在收拾清空的屋子里,是睡的沙发吗?能休息好吗? 今早彻底离开这处住所之前,最后一次确认奶箱里的备用钥匙有没有被人取走时……看见钥匙依旧完好如初挂在原位,得是怎样的心情呢。 第138章 带着那种心情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气不气、委不委屈? 邝野当时是在骂他、怨他……还是想念他呢。 裴屿心里又酸又疼,手脚都好像发麻了。 “但凡我再早一点儿,房东就进不了门了。”裴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一句,而后不假思索问房东,“请问这房子找到新租客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 房东摆摆手,面露笑意:“不好意思,这房子不租咯!我儿子今年中考,成绩上五中本部估计悬,但上明德差不离儿——我可知道,之前住这儿那小伙子学习好得不得了!我跟我老婆打算搬回来陪读,让我儿子也沾沾学神气儿!指不定未来能突飞猛进考个名牌大学呢!” 房东这心理,和裴屿考前总想摸摸邝野的手,如出一辙是“迷信学神”。 裴屿短促一笑,打消了把这房子继续租下来的念头。 往昔难追,那裴屿就不追了。 他还要去创造很多有邝野的“以后”。 今年高考在工作日,意味着裴屿也要上课,但裴屿临时改变主意,决定等邝野考完再返程。 他先厚着脸皮拜托关系算不上太亲近的舍友帮他签到,也没心疼改签机票的手续费,考场附近的酒店满房订不上,他甚至在网吧过的夜。 高考第一天,裴屿仍到得早,又光顾了那家包点铺,老板还仗着“交情”与他调侃:“嘿,‘学生家长’又来啦?戴个帽子偷偷摸摸的……啧,扯淡,肯定是来默默陪伴你小女朋友考试的吧!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比人家先毕业啊?” 偷偷摸摸的裴屿时隔一天重新坐在这儿,心情却截然不同,有了闲心与老板攀谈:“嗯,基本对了。” 老板拍拍裴屿肩膀,语重心长:“这份感情能坚持下来也算相当不容易,考上大学就熬出头咯!” 是啊,真的要熬出头了。 裴屿脸上不由露出一点隐约期盼的笑意,说话语气生动许多:“不说我早恋?” 老板眉飞色舞:“谁还没早恋过?你爸妈当初都得早恋!学生时代喜欢的人啊,那可太好了……” “嗯,对啊。”裴屿叹笑着说,“他就是最好的了。” 正式考试,邝野不可能再来那么早,裴屿一直紧盯校门口,就怕错过。 事实上他确实没错过,只不过他也一并看见了白钰。 那位以一己之力让裴屿对所有名字里带“玉”的人都过敏的女士,依旧衣着端庄,她一路陪邝野走到校门口附近,替邝野保管了一些不能带进考场的东西。 等邝野进校,白钰转身张望四周,而后忽然朝包点铺走过来,着实把裴屿吓了一大跳,但所幸白钰只是在隔壁买了瓶水,并非看见了裴屿。 出乎裴屿意料,白钰买完水就背对他站定在街沿上,稍稍远离其他陪考的家长,而并没有离开。 她不像大多家长,只要凑在一起聊孩子就好像相互认识了八百年,她没有同谁闲聊,少了一份殷切,丝毫不外露期待或焦躁,在闷热天气里亭亭而立,两个半小时过去也不曾彰显零星的疲态,像苛刻自己不缺席一场理应体面出面的宴会。 裴屿看着她的背影,好像也看见了邝野。 如果可以,裴屿真心希望邝野不要那么像白钰,他希望邝野以后也多多对他展露出“无理取闹”或……至少情绪起伏的那一面。 白钰站在这里,邝野考完出来就会往这边走,裴屿不得不提前离开。 裴屿走时匆忙,还有点后怕,万一和白钰打上照面,甚至万一被邝野看见从而影响了考试心态,哪怕让邝野有丁点晃神,裴屿都难辞其咎。 所以后面的考试,裴屿猜白钰会等在同一个地方,于是自己换了别的位置,藏得更加小心,提前来也提前走,直到陪邝野考完最后一门。 一厢情愿的等待期间,舍友告知裴屿第二天有随堂测验,裴屿也不得不回程。 自从高考结束,裴屿就像枯木逢春,人又焕发出精神,不再那样恹恹的、死气沉沉。 这种变化太过于明显,不只是极擅察言观色的金玉,就连神经大条的梁源都能注意到,还不忘打趣裴屿:“你这两天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裴屿哼笑一声,没有回答,但意味足够直白了。 唯一令裴屿心有惴惴的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 他现在可以联系邝野了。 但他应该在这个时候联系邝野吗? 裴屿迫不及待想向邝野解释,告诉邝野那些微信消息不是发自于他,告诉邝野他没有食言,告诉邝野他一直都很煎熬……可裴屿静下心来想,他当初没有立马解释,其实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 肩负应试压力的邝野或许比他还煎熬,苦已经吃了、最难过的那段时间已经独自挺过来了,此刻裴屿再轻飘飘发去消息或打去电话,告知邝野那些苦你白吃了、难过辛酸都白熬了——那未免太不郑重、太儿戏,也算不上苦尽甘来,还像抢了别人的劳动成果,要求别人和自己重归于好。 裴屿不愿意那样,他要当面、好好地、坦诚地去讲,邝野甚至可以不接受他的辩解、可以向他撒气,那也没关系,他会付出更多时间、更多精力和心意,就像当初邝野对待他一样。 但……光是恢复一下彼此间的联系……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第139章 裴屿太想、太想邝野,实在忍不住了。 六月下旬,各省考生陆陆续续开始查询高考成绩,而邝野他们查成绩的日子正值端午假期,晚上十点开通查询通道。 裴屿自天黑起就抱着手机不撒手,在工作室里绕圈儿踱步,焦虑得不行,总算盼到十点。 他没有邝野的准考证号,只能狂刷朋友圈,去看郑智凯那个大喇叭有没有什么喜报,然后同时不停切换各个平台的各种高考相关推送,也随时关注五中本部和五中明德的官方新闻。 历来,只要地方上查出一个高分,大家都会争先恐后抢着通报,全国各地人民都不愁不知道。 直到时间终于一秒、一秒地爬到十一点,裴屿总算在市官方新闻刷到一条高考喜报—— 《祝贺五中双子星!钟秦同学理科总分722分!邝野同学717分!》 光是看见这个标题,裴屿手都忍不住发抖,他心脏重重一跳,感到难以名状的强烈自豪,和一点点难言的遗憾愧疚。 裴屿抓着手机,都没来得及点进文章去看细节,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慢慢倒在了沙发上,他扯过空调毯,严严实实蒙住头脸,蜷缩着发出数声压抑已久的、低沉沙哑的发泄嘶吼。 “操……”裴屿几乎要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他妈的这么会考……” 邝野的高中生涯,在铺天盖地的喜报、热度高居不下的媒体宣传网友讨论、接连不断的招生电话和老师同学与有荣焉的夸赞吹捧中,利落画上了句号。 尘埃落定,骄傲的少年宛若收剑入鞘。 再没有什么能影响他的升学、影响他璀璨坦荡的前路。 也再没有什么要求能高于他的追求、能绊住他十八岁往后的自在人生。 裴屿闷头纾解完情绪,红着眼抬起头,直直迎上金玉和梁源那担忧……又不失调侃的视线。 “笑什么笑!你们他妈的见过活的717分吗?!”裴屿有点儿羞耻,耳朵烫起来,但很嘴硬,“梁源,大半夜的能不能回你自己家?” 金玉一脸嘲讽:“你还有脸说他。” 梁源学医的成绩自然不差,但还是震惊:“卧槽,什么品种的学霸考这么高?” 裴屿哼哼两声,喜难自抑:“披着羊皮的狼人。” 裴屿不再扯淡,他脱了鞋在沙发上缩起双腿,手臂圈过膝盖,抱着手机,并不算久违地戳进了置顶的、和邝野的对话框。 多少日夜,裴屿都是点进来反复回看他和邝野曾经的聊天记录,又总是在滑到戛然而止的结尾时黯然神伤、独自生闷气。 这一次,他终于要打字然后点击发送了。 裴屿有太多话想说,反而理不清头绪,不知从何说起,就生疏谨慎地措辞了很久很久,久到日期都翻到新的一天。 最后裴屿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自暴自弃放弃小作文,发去中规中矩的消息,没有问好和寒暄。他和邝野之间本应如此,此刻却显得突兀—— [山与]:[我看到了成绩] [山与]:[祝贺你] [山与]:[……我真的很开心] 裴屿发完就按下锁屏,心跳咚咚咚咚搞得像掘坟挖他差点儿死去的爱情—— 然后又在滴答流淌的时间里慢慢平复下来。 邝野久久没有回复,直到四十多分钟以后手机才一震。 裴屿一个激灵打直脊背,迅速划开屏幕,入目就是未曾关掉的聊天窗口。 邝野回复了。 可回复的仅仅只有“谢谢”而已,没带称呼,像打发任何一个殷切向他道喜却又实在不熟的人。 裴屿微微出神。 那些汹涌的想念、那些急于宣泄的渴望,统统被堵回去,却又失去条理,再难安放。 今晚的开场白实在烂透了,不然他怎么会连一句话都接不出来、连一个见面邀请都说不出口。 邝野并未再回复什么,不质问过去、不关心近况,代表着对话的结束。 裴屿直接关掉微信后台,不去理会狂吹邝野的五毒群,随手扔下手机,窝在沙发上闭了眼睛。 他不喜欢当锯嘴葫芦,也曾要求邝野对他有话直说,可如今自己却难做到——他面对邝野的疏冷时太手足无措了。 是他主动搁浅了太多的时光。 ——可对于邝野来说,他仿佛凝固在去年夏天的时间,终于重新流动了起来。 不同于裴屿谨小慎微的诸多顾虑,当“山与”上重新出现红色数标、当消息震动引起他胸腔共鸣,那就是他的苦尽甘来。 “再多说点什么啊……”邝野用食指狠狠戳了戳对话框上的“山与”,低声道,“屿哥,你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加更,请大家听我碎碎念:虽然按《稚齿》的时间线,他们的故事并不在现在,但最近更新的某些章节都莫名赶巧,好像小野和阿秦真真切切参加高考、拿到令人艳羡的好成绩,亲妈(本人)一脸骄傲 钟秦:别跟我比,我高考时猫狗双全、老婆黏我 邝野:去你大爷的,给我点首孤勇者 第72章 阴晴不定 栀子凋谢,故乡的金桂飘香。 温柔接纳了裴屿的这座城市比故乡更早望见走在夏末身后的秋天,和她颜色馥郁的裙摆。 暑假的末尾。 工作室里。 金玉把手机放下,抬眼问裴屿:“你梁哥让我问你——生日都过去一个月了,还没想好礼物要什么吗?” 第140章 “现在想好了。”裴屿边收东西边说,“我要出门旅游。” 金玉一脸狐疑:“旅什么游?上哪儿旅游?” 裴屿简单背个胸包,踩着他又穿了一整个夏天的洞洞鞋:“a大。” 金玉当即了然裴屿要去干什么,骂道:“你他妈下楼丢个垃圾也叫旅游是吧?都在你们大学城,过去最多五公里,你直说踩点!” 裴屿脚步轻快溜之大吉,砰地关上门隔绝掉金玉一顿输出的嘲讽。 进了八月下旬,再过一周左右,就是今年大一新生入学报到的时候。 之前没那个心情和精力,如今裴屿心思活络,当然要“踩点”。 他也不急,今天摸一摸从他们学校和工作室到a大的路线,明天搞搞清楚a大有几个校区、几个校门,后天又佯装自己是本校学生,在复读八百年都考不上的顶级学府里四处溜达,重点“光顾”了所有区域的男生宿舍和医学院教学实验楼——颇有邝野当年混进去陪他看考场时的风采。 裴屿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主打一个知己知彼,方便他重新捕获那只最近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小野狗。 裴屿被邝野的“谢谢”打击到,独自闷了两天,但可能是过去一年心里实在太苦了,邝野肯回复他的消息都成了一点点甜。 裴屿调整好情绪,不再垂头丧气,既然早就决定大不了“倒追”邝野两年,那他就不该把心力浪费在气馁上。 裴屿还是会给邝野发消息,只不过发得并不频繁,一般只寻个由头,不刻意打听什么。 他问邝野收没收到录取通知,但不问邝野是不是要来a大学医,邝野回复说“收到了”,而后并不多言。 他也问邝野毕业典礼顺利吗,而不问邝野有没有和同窗三年的朋友好好告别,邝野诚然说“顺利”,但并不会像从前那样找话题和他聊天。 他们就像浅交的朋友,一个问得随便,一个答得简洁,裴屿看似不贪心,满足于维持这一缕聊胜于无的联系——只有裴屿自己知道,他感受到邝野回复消息越来越及时,是如何欢欣、如何沾沾自喜。 裴屿逛学校时遇见许多筹备招新的学生干部,因此得知a大新生报到注册的具体时间。 报到为期三天,裴屿第一天上午就去了医学院的“摊位”边蹲点。 裴屿混进人群并不会显得突兀,即使他身上并没有大多数新生那种青涩和饱含憧憬的朝气。 分班名单做了公示,裴屿仗着来得早,抢占前排,找到临床医学,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挨个去找邝野。 ……但裴屿没有找到。 裴屿皱眉,觉得自己不可能看漏。 “搞什么,”裴屿自言自语,“是我找错大系还是这家伙背着我换理想了……” “裴屿?嗳!是裴屿吧!” 正当裴屿准备倒回去再找一次时,忽然被一道模糊间有些熟悉的声音叫住。 裴屿回过头,看见两个人从他斜后方走来—— 居然是钟秦和席彦。 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席彦仍是一副笑嘻嘻乐于折腾钟秦的样子,他拿胳膊肘杵杵钟秦:“我就说我没认错人吧!” 裴屿一时五味杂陈。 作为伤害了钟秦朋友的人,猝不及防和钟秦打上照面,还是有点儿尴尬的。 而时隔许久重新见到这两个因邝野而认识的朋友,裴屿又有些惊喜。 “……好久不见。”裴屿藏起微妙的不自在,打招呼说,“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 想想钟秦那高得不像是人能考出来的高考分数,裴屿又意识到钟秦出现在这儿才是再合理不过了。 果然,席彦朝背后一指:“我陪阿秦去他们计院报到!” 裴屿:“……” 计什么院? 能不能说完整。 裴屿笑了笑:“钟秦,还没恭喜你,分也太高了吧,省状元都这么吓人的吗。” “真的!”席彦眉眼弯弯,“太吓人了!” “谢谢。”钟秦表情淡淡,并未惊讶裴屿知道他的分数,也不讶异裴屿出现在这里。他不仅没有对裴屿表露敌意或不满,而且还特意告知,“我是因为竞赛加了15分,他比我考得好。” 钟秦没说名字,但裴屿知道话间提及的是谁。 裴屿怔然,忽而眼眶一酸,顿时觉得骄傲又圆满。 席彦看看公示牌,问裴屿:“你是在找邝野的分班吧?” 裴屿不知如何作答:“我……” 钟秦直说:“他去了眼科中心,是学校新批设的国家重点实验室,独立于医学院,不在这里。” 裴屿不确定钟秦对他和邝野之间的事知道多少,又意外钟秦会主动告诉他这些,有些感激,就省去不必要的解释,只说:“谢谢。” 钟秦点头算作回应。 裴屿犹豫片刻,干脆趁机问:“他……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吗?” 钟秦顿了顿:“其实你问他比较好。” 裴屿就从这句委婉的话里听出钟秦应该也大致了解他们的事。 大概因为裴屿下意识沉默了几秒,显得为难,席彦其人看似跳脱实则圆融,赶紧朝钟秦使眼色,钟秦轻轻叹气,松口说:“我们提前过来玩几天,他明天到,下午,没记错的话,飞机是一点一刻落地。” 裴屿蓦地抬头,刚想再说一遍谢谢,就听钟秦凉飕飕补充说:“赶紧领走,天天阴晴不定的,我真的烦他。” 第141章 裴屿一愣,而后久违露出清浅好看的笑容。 还有人可以听邝野倾吐烦恼,实在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钟秦和席彦还要去走报到流程,就与裴屿道别,裴屿没特意让钟秦保密今天的偶遇,钟秦很有分寸,不提醒也不会多嘴。 与二人分开后,裴屿动身去找那个听上去就很高级的眼科中心——是栋新楼,倒不难找,裴屿随便看看实验室简介,估计邝野以后可能不用等到实习,就得经常跑医院了。 裴屿带着意外收获回了工作室,心情不错。 但一想到从明天起邝野就会和他待在同一座城市,他就完全静不下心来做事,一直分心去想他该如何安排和邝野久别后的碰面。 他明天要不要去接机?白钰会送邝野过来吧。 那他要守株待兔然后偷偷跟一路吗?怎么搞的在违法路上一去不复返…… “烦死了。”裴屿木着一张脸啧声。 金玉嘲道:“神经病。” 裴屿:“……” 第二天,裴屿查到一点一刻落地的航班号,算着时间前往机场——戴着他那顶“偷偷摸摸专用”的鸭舌帽。 梁源碰巧休假,一听说裴屿要去机场,就无论如何都要开车送裴屿去,他担心裴屿情绪不稳定,头脑发热地一个人赶过去,最后又失魂落魄地回来。 梁源看过太多次那副样子的裴屿了。 裴屿最终没能拒绝梁源提供的便利,毕竟他也只是去机场看看就回。 到了对应的航站楼,裴屿下车,梁源摇下车窗:“我在停车场等你,停好给你发位置,等会儿你自己找过来啊。” 裴屿点点头,转身跟着路标去找接机的地方。 ……幸好是在北方,他这身高算不上特别出挑,不然在接机处这一块敞亮的区域,除了混进拥挤的人群,他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藏。 幸运的是航班并未晚点,裴屿没多等,机场广播就已经在提醒“接亲友的朋友”航班落地了。 裴屿借前面一位身材魁梧又举着接机牌的大哥遮掩,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航站楼出口,潮浪似的旅人涌出来,但裴屿始终没有等到邝野的身影。 裴屿不自觉皱了眉,心想邝野是不是因为行李太多需要托运,走了托运的通道,裴屿摸出手机低头看时间和航班信息,正准备侧身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结果一不留神,迎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微微埋头的缘故,裴屿的帽檐撞上那人下颌,帽子就整个掀起来,摇摇晃晃地掉了。 “不好意……”裴屿赶紧抬眼道歉,而后蓦地愣住,呆滞补上尾音,“……思。” 裴屿这才留意到萦绕他鼻尖的浅淡柠檬薄荷香—— 邝野脸上没有笑意,甚至不太有表情,他抬手揉了揉突然被裴屿撞到的下巴:“没有等到你要接的人吗,学长?” 裴屿窒住的呼吸和差点儿暂停的心跳就以一种混乱的、卷土重来一样的猛烈气势,重新带动他僵硬的躯体,令他胸膛起伏,明明呼吸得很深,却轻,像怕惊碎一个好不容易的梦境,又胆战心惊,鼓膜都在为心脏的剧烈跳动而微微震颤。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他面前的邝野,忘了自己是偷偷摸摸来的合该躲一躲,只直白地用目光描摹邝野近在咫尺的脸,嘴里下意识回答:“……接到了。” 是邝野先挪开视线不再与裴屿对视。 他没问裴屿任何问题,更没叫裴屿跟上,转身扶着行李箱拖杆,自顾自捏着手机走了。 裴屿眨个眼的工夫,眼前就只剩下一道背影。 裴屿这才回过味,邝野方才那句话,明明是那样熟悉的称呼,却用了他完全不熟悉的语气。 平静到冷淡的、随意到疏远的——那样陌生的。 裴屿一言不发追了过去。 邝野是孤身一人来到a市的,和裴屿当年离开时一样,行李远没有裴屿想象中那么多。 他果然更高了,放在北方人里也并不逊色,背仍然笔挺,肩膀很宽,能不卑不亢撑起所有沉重的压力。 新留的狼尾已经有了型,让裴屿感到一种“新鲜的”英气,但说实话,看上去离“理科高考717分”的刻板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裴屿忍不住一直盯着邝野的头发看,想知道邝野后颈发梢是不是和看上去一样柔顺好摸。 他一直抬着眼睛,坏心情就像他眼睑上的小痣一样,只要抬眼看到邝野,就会不见踪迹。 邝野仿佛感受不到裴屿的视线,径自解锁手机,像是要打车。 裴屿勉强记起了还在停车场等他的梁源,就抬手抓了邝野的手腕:“别打车,我……我们去停车场。” 邝野动作一顿,垂眸扫过裴屿的手背和关节。 裴屿暗骂自己僭越,不尴不尬缩回手。 邝野点了头,应该是理解了裴屿有车带他,也没有推辞:“谢谢。” 裴屿闻声抿了抿嘴。 梁源早就给裴屿发了位置,但裴屿为了缓解尴尬,装模作样给梁源打电话:“停哪儿了,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哪儿……” 邝野沉默地看着裴屿骂骂咧咧。 总算找到车位,梁源站在车外撑着驾驶座车门给裴屿招手:“你也不路痴……呃,这是……” 邝野站在裴屿侧后方,和梁源对视时没有说话,眼里透出零星不易察觉的打量意味。 第142章 裴屿习惯性以为邝野会挂上妥帖笑容自我介绍,而事实上邝野却没有。 裴屿只好硬着头皮:“邝野。” 梁源也摸不清状况:“哦,小野啊,我是那个……看着小屿长大的哥哥,我姓……” 邝野眼中的打量倏地没了,叫了声:“梁哥。” “啊?啊。”梁源挠挠头,“是,你好你好。” 裴屿:“……” 妈的梁源是曾一本上身了吗。 第73章 学会和解 梁源热心肠地招呼邝野上车,把裴屿推去和邝野一起坐后座,一路找话题寒暄,竭尽所能缓和车内不自然的氛围。 最后梁源实在是聊不下去。 他当初从裴屿口中得知,邝野是个非常会调节气氛、非常有眼力价儿、相处起来非常令人舒服的高情商——但小屿是不是他妈的西施滤镜八百里厚! 这个邝野从上车后就一直冷冰冰的,问一句才答一句,全省第二名有一些天才怪脾气他能理解,但是也不能完全不顾他这个气氛组的死活啊! 梁源对着空调出风口吹都想擦汗,讪讪道:“小野,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还是和小屿经常跟我们提起的不太一样哈……你们……” 梁源拧着眉毛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在千万优美的中国话里挑了一句最不合适的:“你们还在闹别扭吗?” 裴屿心里咯噔,暗骂谁他妈提了,视死如归闭了闭眼,磨牙警告:“……别在那儿瞎说。” 邝野却自露面后第一次笑了一声,笑得轻飘飘的,转眼没了痕迹,只留下一丝刺人的讽意:“我有什么可闹的,人总该学会跟以前的执念和解,不然还能怎么办。” 梁源一头虚汗,瞥见裴屿那锅底灰一样的脸色,内心强烈希望赶快推行无人驾驶,因为司机难免会有很想跳车的时候。 裴屿沉着脸。 学会跟以前的执念和解算什么意思?裴屿咬紧后槽牙,一边心里刺疼,一边忍着不揍人。 钟秦管这叫阴晴不定? 省状元还是脾气太好、说话太委婉。 这他妈叫阴阳怪气还差不多!绿茶什么时候进阶的! 裴屿有点窝火,没见到人的时候明明一直压抑忍耐,数不清的难捱日子都能熬过来,可当邝野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却又对他这样冷淡疏离,还时不时刺他一句时,他却焦躁难耐,好像变得一点就燃、一碰就炸。 什么循序渐进地捕获小野狗……给他骂一顿都好,打不还手行不行? 裴屿干脆扭头要摊牌,结果转过去却没看见邝野的正脸。 邝野正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玻璃窗上偶尔能映出他放空的眼睛。 裴屿忽然就偃旗息鼓—— 邝野心里有气,是在生他的气。 被抛下一年,生气才是理所当然的,他不能要求邝野与他乍然相逢时就对他笑脸相迎,又不是什么……小别胜新婚。 裴屿的恼意倏地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酸涩和难过。 邝野有些变了,事实上人都是在变的,裴屿不该为此而苛责或多虑。 邝野现在不必再讨好配合任何人,实际上可能在钟秦感受到邝野“阴晴不定”之前,邝野就早已打算丢下那层他本身并不算喜欢的、八面玲珑的外壳。 裴屿都是知道的,知道邝野不群的本性。 裴屿只是……只是很不习惯。 因为原来邝野无论对旁人怎样,都会为了他而温柔耐心下来。 裴屿眼睛里不知不觉就包起一凼水,他恼火地把脑袋转向另一边,觉得这一年来他流的眼泪比喝的水还多、比哭包曾一本还多,烦都烦死了,就也开始冲着车窗发脾气。 你妈的,帽子掉地上忘记捡,以后他还怎么偷偷摸摸。 邝野落在玻璃上的目光微微流转,悄然无声地注视着裴屿的模糊投影。 直到车行驶进市区内,邝野才主动开口,终于有了点传闻中礼貌的样子:“梁哥,顺路找个地铁口把我放下吧,从这儿去学校近得多,我自己找过去就行,谢谢。” 裴屿蓦地抬眼,瞪着后视镜,用目光威胁梁源。 梁源:“……” 空车回去都比这强。 压根儿就不该掺合这一趟。 梁源赶紧顺着裴屿的意思,摆摆手:“拖着行李箱坐什么地铁,我们那儿离大学城近得很,顺道就送你去学校了,那什么……小屿,你今天没活儿吧,有活儿也歇歇,先陪人家去报到,给人家搭把手帮帮忙,再一起吃个饭,啊。” 裴屿正要就坡下驴,邝野却说:“没事,我朋友在学校接我,他帮忙就够了,我东西也没那么多。真顺道的话……那麻烦梁哥了,你们原本要回哪儿,我一起下就行,不用专门送我去学校。” 裴屿垂下眼眸。 他知道邝野是认真在拒绝,并不是欲迎还拒,和当初故意拒绝林亚男留宿他家的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裴屿松了口,但语气难免生硬:“随便他吧。” 并且裴屿觉得不就是阴阳怪气吗,他又不是不会,还补了一句:“毕竟人总该学会尊重他人意愿。” “……”梁源也只能放下助人情结,尊重年轻人纯属自找的命运,“行,那小屿,我送你回工作室吧,过会儿下车你给小野指个路。” 毕竟跑人家学校去踩点踩了一礼拜,地皮都踩热了——当然,梁源只敢在心里学这两人阴阳怪气。 第143章 裴屿头一偏,看着窗外明艳的天气沉默。 导航不配给717分指引方向是吧,爱往哪儿走往哪儿走,谁爱带路谁带路,他不管了。 邝野搭在膝头的指尖轻轻一点,抓到了“工作室”这三个字,确认了正在过暑假的裴屿除了学校之外果然还有别的留处。 但不是他以为的在外租房,他本来不急去学校,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裴屿独处。 所谓的工作室……那个moc的设计模型。 明明给郑智凯发详细收货地址时特意没写门牌号——但精准送货上门的快递。 a市大学城附近的寄出地址。 飞一……他不知道掰开揉碎咬在唇边念了多少次的名字。 曾一本他们自诩聪明的小手段,骗骗郑智凯还可以,但要骗过他这个满脑子裴屿、遇到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往裴屿身上想的人,总归还是差点儿意思。 邝野暗暗叹气。 他的屿哥是不是还以为藏得挺好? 邝野原先也就猜裴屿借代购的马甲给他买了玩具,毕竟他收到模型时就意识到这个设计和做工绝不止郑智凯给他报的那么多钱,打骨折也不会是这个价。 再稍微联想一下梁哥刚才顺口说的“干活儿”,现在看来还不仅是挑好模型再买给他,而是这个做设计的地方,本身就和裴屿这一年来的新生活紧密相关。 并且近两个月,裴屿三天两头给他发消息问些有的没的……但凡不是他心里了然、但凡换到别人身上,这基本就像个把人甩了又后悔的渣男行为。 裴屿至今未曾露出哪怕一点和他开诚布公聊一聊的意思,循序渐进得太不着急——邝野不气别的,就气这个。 不知从何说起,就干脆不说了?等着他开口问,才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吧。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急不可耐一样。邝野在心里哼笑一声,气了吧唧地想,磨着吧。 到了工作室所在的公寓楼底下,梁源把裴屿和邝野一起放下,自己没下车,准备回医院值班。 裴屿问他:“你不是说今天休假?” 梁源一脸菜色,避之唯恐不及:“不回医院就得看你的臭脸,饭都吃不香,让金玉自个儿受罪吧。” 裴屿:“……” 等梁源溜之大吉,就剩下裴屿和邝野两个人站在街边,都没说话、都没走,用金玉的评价来形容,那就是神经病。 最后是扶着行李箱的邝野先说:“不带我上去坐坐吗。” 裴屿在听到邝野发出前几个音节时就抢先一步,生怕自己落了下风一样利落答应:“行。” 邝野微微垂眸去看裴屿。 裴屿满脑子乱七八糟,这才迟钝听懂邝野说的并非是什么“那我就先走了”之类的话:“……呃?” 邝野表情淡淡,但依旧看着裴屿:“嗯,走吗?” 裴屿:“……” 裴屿这会儿压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借用金玉的名号从工作室给邝野寄出过一个模型。 他稀里糊涂地领着邝野坐电梯上楼,都到工作室门口了才意识到要问一句:“不报到了?” 邝野说:“要。” 裴屿又问:“钟秦……会不会等你太久。” 邝野好整以暇,甚至不知所谓地一笑:“你会留我在这儿待很久吗,学长?” “……”裴屿当即冷下脸,抿嘴说,“不会。” 裴屿心情显然不大好。 但乍见时的不自在居然消散许多——怎么感觉好像回到了初遇时两看相厌天天斗嘴的时候。 推门而入时,金玉正紧闭双眼、眉头紧蹙蜷缩在沙发上,天气也不冷,肚子上却捂了个热水袋。 听见门响和两个人的脚步声,金玉眼睛都不睁,气若游丝说:“梁哥?回来了?我胃有点儿疼……” 裴屿随手一抱枕飞过去砸在金玉脑袋上,正好撒气:“你梁哥不在,别他妈装病了,一天天闲的。” “裴屿我操……”金玉被打得一激灵,活蹦乱跳挺起来,正要骂,忽而看见裴屿身后还有个人,愣了愣,对陌生面孔也依旧口无遮拦,“你他妈把你小男朋友带我工作室来了?” 裴屿听见“小男朋友”四个字额角就是一抽。 他真的很想把老板赶出去陪梁源加班,毕竟这位老板看上去是求之不得。 金玉一句胃疼是胡扯,但裴屿到现在还没吃一点儿东西,胃里倒确实空得难受,就下意识抬手按了按上腹,然后顺手扶了扶桌子。 “没吃饭?你是不是又低血糖?”金玉收了没谱的样子,要起身来搀裴屿。 裴屿正想摆手说没事,手刚刚抬起来不到十公分,就被忽然靠近的邝野一把握住。 裴屿错愕回头,迎上邝野染了愠色的目光:“低血糖?” 金玉动作一顿,又稳稳当当把屁股放回沙发,翘着二郎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没看他已经一把骨了吗?要看不出来你伸手摸摸,好好感受感受他的‘思念成疾’。” 金玉说这话多是嘲讽意味,换平时,要这么嘴欠,这会儿已经和裴屿打起来了。 但金玉万万没有想到,那位即使一把骨也倔犟得顶天立地的裴屿同学,居然就这么一晃身子,名正言顺歪进他小男朋友怀里,用很低的、略带一点疲惫的声音说:“嗯,可能有点儿饿了吧。” 邝野顾不上想,赶紧用肩膀撑住裴屿:“什么叫可能饿了?” 第144章 裴屿嗤声:“没有饿这个流程,一般直接痛。” 邝野沉沉看着裴屿,半天没说话,说不出是心疼更多还是生气更多。 金玉面无表情,抓了车钥匙就走,留下一句“我去找梁源看病”,眼不见为净。 裴屿很轻地扬眉,装病这招居然还挺好用的,怪不得梁源天天围着金玉瞎转悠。 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完,邝野就把裴屿拽到沙发上坐下,顺手把金玉留下的热水袋塞进裴屿怀里,然后摸出手机,闷头点外卖。 裴屿嫌热,想把热水袋拿开,邝野却像放了只眼睛在裴屿身上一样,突然伸过去一条胳膊,牢牢把热水袋按在裴屿肚皮上。 裴屿安静垂下眼睫,去看邝野近在咫尺、青筋蜿蜒的掌背。 他想,邝野既然能那样轻易地挑拨他,就也能同样轻易地抚平他。 裴屿试探伸出手,勾了勾邝野的小指指尖。 邝野头都不抬,只有手指不易察觉地一蜷。 裴屿就更进一步,撩撩拨拨地,想把手指挤进邝野指缝,得寸进尺道:“阿野,给我点个麦当劳。” 邝野不理会,飞快输入地址付钱,然后咔一声锁屏手机。 他转过头,蓦地收紧五指,逼视裴屿,说:“自己搞坏的身体,指望我给你养回来吗?裴屿,你讲点儿道理。” “你第一天知道我不讲道理?”裴屿晃晃手腕,倒打一耙,“不是要跟你的执念和解吗?解也行,先松手,你攥得我疼。” 邝野动都不动一下。 裴屿就觉得邝野是一点儿不听话了。 第74章 欠你一句 裴屿的感觉没错,邝野不仅没有听话给他点一顿很久没吃过的麦当劳,而且买了一堆温温热好消化但实在不怎么好吃的东西……这家伙明明知道他爱吃什么口味,但就是完美避开了所有他喜欢的。 害得裴屿还以为自己不是肚子饿,而是牙口不太行——裴屿就磨了磨后槽牙,有点无语,又……有点难以克制地感到开心。 好像邝野出现后的每一秒,都是比上一秒更踏实的,气恼与喜悦都实实在在,不再是午夜梦回虚无缥缈的幻境。 等外卖的半个多小时,邝野一直异常沉默,话少得几乎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但看表情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他很浅地皱着眉,一副满腔闷气生了很久但始终无从发泄的懊恼样子。 而他即使不说话、不愿意理睬裴屿,也仍然没有松开那只据说“攥疼了裴屿”的手。 裴屿就也一并安静出神,只是时不时动动指尖,或磨磨指根,像个小心翼翼确认手上体温与劲力是否真实存在的下意识动作。 裴屿这瞬间竟然觉得,他这一年来的所有煎熬与委屈加在一起,似乎也并不太多,只刚刚好够邝野握在掌心里而已。 期间,邝野接了个电话,应该是等在学校接应的钟秦问邝野什么时候到、东西多不多。 裴屿想让邝野不要钟秦来接,他可以作陪,但邝野嘴快,简短说自己已经在大学城附近,买点东西耽搁了一下,一小时内应该就能到。 邝野还仔细询问钟秦他到哪个校门最近,直到挂断电话,邝野都没有给裴屿一个展示踩点成果的机会。 裴屿佯装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偷听人讲电话,寥寥几句间他就知道,邝野今天确实是不会在工作室久留了,最多只是等餐送到罢了。 裴屿有一丝丝后悔。 他是不是不该说那句与执念和解的、带了些埋怨意味的话?他算不算让少年时候的邝野也经历了一遍幼时对待白钰的那种心情? 邝野那么独立,甚至是过分独立了,他会像这样把自己的想法和情绪都闷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依靠别人、独自回避创伤的压力反应。 裴屿虽逞口舌之快,却怎么会不理解,所谓幼稚的“阴晴不定”,其实根本不是邝野突然见长的气性。 那是邝野被剖开但一直未曾长好的血肉——至今总算开始缓慢结痂时,伤口总是会发痒的。 裴屿的心细细密密地酸疼。 他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无所事事瞎玩一样,轻而亲昵地去抠邝野的指甲。 直到邝野终于朝他看过来,他才说:“阿野,我刚才……不是真心想那样说,我道歉。” 邝野专注地盯着裴屿看了一会儿,看得裴屿都开始不自在,他又率先别开视线,嘴里文不对题:“别叫阿野。” 裴屿以为邝野是不允许他再称呼得这么亲密,有点遗憾难过。 邝野却挤出一句:“……搞得我很没有脾气。” 裴屿一愣,而后很轻地笑了。 他怎么忘了这人是个戏精,高冷人设应该也是演他的。 那他就再多捂一捂邝野,总是能把他给捂热吧。 邝野投喂了裴屿一顿清粥小菜、面线糊糊,监工似的守着裴屿吃,可裴屿还是吃得没滋没味。 不知是他确实就有这么想吃油炸食品,还是他在邝野面前重新有了口腹之欲:“我真的想吃麦当劳。” 邝野暂且没理会裴屿的控诉和抱怨。 他监督裴屿差不多吃好,就从沙发上起身,拖过随便放在一边的行李箱,生硬地告别:“我去报到了。” 裴屿抿了抿嘴,甩掉拖鞋蜷缩到沙发上,背对邝野,毯子一搭,不说话了。 邝野没有要求裴屿送他。 第145章 他径自走到门口,脚都踏出去一只,又顿住,最终还是留下话说:“麦当劳晚上再给你点……号码没换吧。” 裴屿这才裹在毯子里悄悄勾了勾嘴角。 傍晚,梁源和金玉想给久别重逢的二人留一点独处空间,刻意在外面兜够了圈子,晚饭前才饥肠辘辘赶回来,结果发现工作室里只有裴屿一个人,还以为裴屿又和邝野不欢而散。 金玉啧声收住嘲讽,梁源都不敢说话,就怕哪句不对又不小心踩雷,那大家晚上就都只能按裴屿的喜好吃绿油油的菜叶子了。 可谁知道裴屿接了个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接起来,边接边屁颠屁颠跑去开门,然后提进屋一兜子香喷喷的快餐,打开一看果然是三人份的。 裴屿很满意,把一堆吃食往桌上一摆,轻轻扬眉,得得瑟瑟说:“都吃点儿吧,邝野买的,也买了你们的——我就说他很懂事。” 梁源:“……” 金玉:“……” 一年了,他们就没见裴屿露出过如此生动的表情和情绪。 挺好的。 下次不必了。 裴屿开开心心啃汉堡啃到一半,咀嚼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现在回过味儿来了。 邝野怎么会这么清楚工作室的地址? 就算外卖定位比较准确、就算邝野过目不忘记得公寓楼栋门牌,也至少该稍微向他确认一下吧? 居然那么笃定,完全不迟疑…… 模型。 操。 妈的邝野,归来仍是只心机狗是吧! 邝野报到有不少事要忙,裴屿没有和他发很多消息,但裴屿却像抛锚的游船,漂浮也安定。他抓紧最后的暑假去完成手上的设计——他现在能做点小活儿帮上金玉的忙,不再是当初那个“关系户”了。 但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这么饱腹过,裴屿居然应了邝野那个乌鸦嘴的话,真有点儿不消化。他做完手头事情后就习以为常窝进沙发,但胃里实在顶得慌,直到凌晨也没睡着。 裴屿没有睡意,却也并不像往常失眠时那样心烦,他一双眼睛在夜里,好像比昏沉的小夜灯还亮,正好就借长夜专心而安静地想念邝野。 ……他也是时候对邝野袒露出他正在结痂的疤痕,然后告诉邝野,“它们是因为你才慢慢长好的”。 他和邝野都将不再拘泥于过去,但他们合该坦诚地聊一聊那段暂且被搁置的时光。 a大的开学安排紧凑,报到注册后就是精准召唤晴天的新生军训。 据席彦说,a大军训很严苛,期间不允许出校,吃饭都必须得在食堂——想必这个人也是想晚上下训去找钟秦,那种心情和裴屿一样。 但裴屿不是新生,自己不训练,自自在在、溜溜达达跑去别人的操场、假装成别人的学长,倒是随心所欲。 头几天裴屿很有心情坐在看台,不需要怎么找就能很快望见出挑的邝野,可谁知道这学校这么狠,居然一共要训仨礼拜!合着全国各地的天才们就一点儿不怕耽误课呗! 隔壁农林大的席彦小同学晒黑后都快白回去了,裴屿才等到邝野他们结训阅兵。 裴屿想到邝野高一时的那次军训,想必亲眼所见一定比照片更加“必杀”。 结训当晚,裴屿就不愿意再等到明日见面。 他想起他们学校那些大半夜趁着昏暗跑去操场幽会的小情侣,一时心痒。 于是他不多犹豫,给邝野发去消息。 [山与]:[晚上空不空] [山与]:[我去找你] 恢复联系将近一个月,邝野终于在忙碌的日常中,被裴屿捂热了一点,言语间依稀有了些从前少年时候的影子。 [旷野]:[你不是基本天天都来找我吗,学长] 裴屿就抱着手机,一会儿脑袋冒烟,一会儿又傻笑,但他总归还是愉悦——无论邝野身在何时、身处何地,眼里也总是有他的吧。 裴屿晚上有课,邝野也有班会要开,裴屿就没有约邝野一起吃晚饭。 裴屿下课是九点十分,下课铃还没响完、东西还没收拾好,裴屿的裤兜就开始不依不饶地震动。 裴屿三下五除二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弦箭似的甩开涌出教室的人潮。 他走得很快,衣角和发梢都飞扬起来。 接起邝野的电话时,裴屿呼吸间带了一点很细微的喘声,邝野那边安静,就好像从手机里听见裴屿身边的风。 邝野静了半晌,问:“裴屿,你什么时候过来。” 裴屿心想,掐着下课的时间打来电话,还假模假式问什么问。 但裴屿愿意顺着邝野,就说:“现在。” “开个闪现。”邝野得寸进尺要求说。 裴屿浅啧一声,扫了个共享单车,答应说“好”。 路上骑车,裴屿戴着耳机,没有挂电话,就听见邝野那边从静谧变得微微嘈杂,像是从寝室里走出来,偶尔能收录到过路学生快乐的笑声。 裴屿和邝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并不热络的样子,却总好像黏黏糊糊的。 邝野不止一次问裴屿:“到哪儿了。” 也不止一次确认:“你真的能找得到我的宿舍?真的不用我去校门口接你?” 裴屿的“踩点成果”被反复质疑,不耐烦:“搞什么,我又不路痴,你别到处乱走,一会儿更他妈找不到。” 第146章 邝野就不说话了。 裴屿有点儿怕了邝野的沉默,话说出口就后悔——毕竟现在他们的关系微妙,措辞是不是要谨慎小心点儿才好? 可是这一次邝野先开口了。 “裴屿,”邝野的声音很低,透着克制的孤单和委屈,“可是我等你很久了。” 裴屿眼眶一酸。 听到这句话时,裴屿恰恰巧巧骑到邝野他们区宿舍,再往里共享单车就不能进了。 裴屿停好车,恨不得变成风一样拔足狂奔,不再压抑他迫切的喘息,他的呼吸、他的动作、他的心情——他的所有,都可以不保留地给予邝野。 能看见邝野所在的那栋宿舍楼时,裴屿缓缓慢下脚步。 他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在路灯下百无聊赖地转圈踱步。 这条路不算敞亮,只有路灯下有一些昏黄,邝野那经历了二十天魔鬼军训拉练的身体好像更挺拔、更惹人瞩目。 裴屿忽然就想起当年他差点儿接受邝野表白也差点儿对邝野表白的那个傍晚—— 邝野说在没人又昏暗的地方会想偷偷亲他、说有一句话……以后再来找他领。 “裴屿?”邝野轻轻唤裴屿的名字。 裴屿眼睛发烫:“我看你们这儿……也挺黑的,你……还想亲我……跟我牵手吗?” 邝野一怔,蓦地抬眼朝裴屿的方向望过来。 “我欠你一句话,四个字,”裴屿问,“阿野,你还要听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收藏!感谢评论!感谢大家投喂的小星星! 第75章 亲口确认 邝野大步流星朝裴屿走来时,裴屿也毫不迟疑迎上去。 十来米距离而已,却被两个人走得这样急,仿佛这个瞬间才真正是他们的久别重逢——他们或压抑或克制的无数昨日,都在等待这一个瞬间。 也都等得太久了。 邝野没拿手机的那条手臂直接环过裴屿后腰,力道很重,把人圈在臂弯里。 裴屿被邝野带得踉跄,心里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能轻易抱起他,就对自己轻飘飘的体重很是懊恼,撒气似的抵了邝野的胸口:“……你他妈稳重点儿行不行?” 邝野闷闷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面对面,裴屿有些为刚才说出口的话感到羞耻……他说的是他妈什么不稳重的东西。 裴屿不自在地去瞥邝野,却清晰看懂了邝野脸上的表情。 邝野像只聪明又懂事的大狗,他很清楚现在该是他撒丫子出门浪的时间了,就焦急地旋着大尾巴,自己乖乖把狗绳衔过来放进主人手里,但不吵不闹只微微哼唧,不想惹主人不开心。 裴屿看邝野的眼睛就知道——邝野很努力在忍着,才没有埋头亲下来。 裴屿的后背不再应激地绷紧:“去……操场走一下?” 邝野反而把裴屿往怀里搂了搂,似乎想掂量能不能揽着裴屿的腰把裴屿抱起来,被裴屿狠狠瞪了才松开手。他转身走在前面正要带路—— 裴屿抬手伸到他面前晃晃:“黑灯瞎火看得清路吗?我牵你?” 邝野很明显愣了愣,他多少还是替裴屿考虑了周围探究激动的偷瞄目光,但裴屿现在可能已经不必那么在意旁人的眼睛了。 裴屿没给邝野那么多反应时间,把手塞进邝野掌心,嚣张说:“反正这是你学校,要传也只能传你有个神秘的校外男友,烦不到我头上。” 邝野条件反射牵牢裴屿,完全不在乎“影响不好”:“男友?” “准男友。”裴屿哼笑,重新从邝野这里得到安定感,就不再小心翼翼。 裴屿被邝野牵着,他们和校园里任何一对亲昵的情侣一样,身披美丽月色,慢慢悠悠朝操场走。 邝野觉得不够:“什么时候才给个正经名分,嗯?屿哥。” “急什么,别的弟弟有的流程,你也都得有,”裴屿觉得越克制的人着急催促起来越让人心痒,就刻意把语调拖得很长,“我先措辞一下我的表白,然后再追你个一两年的——” “……”邝野不乐意,回过手捏了捏裴屿的耳朵权当泄愤,“嗳,你是不是吊我胃口呢。” 理智的人也会气恼、坚定的人也会有刹那迟疑,邝野不管自己是不是看上去像幼稚极了闹脾气,重新见面之后,他就是想等裴屿先开口、就是不想做那个依依不饶追问的人。 可当他和裴屿慢慢重归于好,当裴屿谨慎踮脚接近他、当此刻裴屿待在他臂弯里哪里都不会再去——邝野又临时变卦,觉得哪怕先开口追问会显得势弱,也不重要了。 操场四角开了探照灯,邝野在红色跑道上看见他和裴屿相互交叠的影子。 安静片刻,邝野偏过脑袋去靠裴屿的头,轻声:“屿哥。” “嗯。”裴屿应道。 “你先哄哄我吧。”邝野咕哝说。 “啊?哦,行。”裴屿显然并不擅长,想了好半天,“那个,阿野。” 邝野等待下文:“嗯?” 裴屿说:“——我喜欢你。” 邝野猛地刹住脚步,杵在原地挡道,被裴屿拉了一把脚才重新动起来。 他像平地踩空一样心里惊跳,完全没想到这句话会在这个时机出现,愣愣侧过脸—— 裴屿很轻地扬眉,他为数不多的羞赧劲儿过去之后,甚至对自己简明扼要的措辞非常满意:“哄你,管用吗?” 第147章 “……”邝野几次张嘴又闭上,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只能傻了吧唧点头,“也太他妈管用了吧?” 裴屿没忍住笑起来:“少他妈说脏话……操。” 今天的开场白不错,比得知邝野高考成绩时强多了。 趁着邝野心情飘在天上,裴屿坦诚说:“我没想过要跟你分开,现在没有,以后不会有——以前也从没有过。” 邝野悬浮于半空的心绪就渐渐沉淀。 话已至此,裴屿索性单刀直入:“最后……那几条消息,不是我发的。” 邝野沉声把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一遍:“不是你发的。” “嗯,”裴屿不自觉摩挲邝野牵住他的手指,“是我妈,我手机密码太简单。” 邝野歪头:“密码不会是我的生日吧。” 裴屿心头闪过一丝奇怪,在邝野看来他毕竟“被扔下了”,但他怎么好像对真相并不感到意外。 裴屿按捺不发,啧声:“多会抓重点啊。” 邝野笑笑,可笑容很快变淡:“她当时怎么拿到你手机的?趁你睡着,还是说你当时……人不舒服?生病了吗?” 裴屿心尖忽然滚烫。 “那个不重要。”裴屿垂眸说。 邝野至此才因为裴屿这句话而袒露不虞:“那你说什么才重要?” 裴屿拍拍邝野手背,安抚:“……你重要。” 裴屿很难直白说一些肉麻的话,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换话题匆忙:“我当时拿回手机,本来急着要跟你解释,人已经快冲到你出租屋楼下了,想了想又觉得……是不是干脆这样……更好一点。” “哦,那我可真是太重要了。”邝野加重咬字,阴阳怪气,“为了我好是吧?屿哥,告诉你一个热知识,早恋不会影响学习,失恋才会。” 裴屿反问:“三校七区联考,你多少名?” 邝野一顿,移开视线:“……不记得了。” “你记得,唯一一次没考到第一名还能不记得吗。”裴屿垂眸去看他们二人的溜达往前的脚尖,“那会儿还没‘失恋’吧。” 邝野就不再说话。 “因为关心我、担心我、凌晨也要陪我。你再怎么厉害,精力也有限。”裴屿循着记忆说出他当时最在意的,“我和我妈昼夜不分闹得不安宁——我昼夜不分地找你,让你分心了。” 邝野皱眉,明显不悦:“就那一次。” 裴屿说:“一次还不够?高三啊。” “那你就能顺水推舟跟我切断联系?”邝野沉声愠道,“分心……你就不怕我全部心思都跟着你跑直接不学了?” “你不会。”裴屿很轻地摇头,“你来明德就是一次‘出格’,你这辈子能幼稚‘向下走’这一次就差不多了,怎么可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邝野嘴硬:“看心情,哪里说得准。” “哦,”裴屿短促一笑,“最近是有人跟我说你阴晴不定。” 邝野:“……” 邝野不得不承认裴屿太过于了解他,那种了解是设身处地的,得于他们走过的相似经历,裴屿自己都不会自暴自弃,那邝野就一定不会。 邝野自律从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更像一种过分独立带来的自我矫正,其根源在于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成长中如影随形的巨大压力。 他来到明德之后,对待学习的态度近乎于严苛,基本不符合别人对天才“随意玩着学”的那种印象。 那是他在有意识地弥补他曾做出的幼稚选择,走了弯路,就加速把自己拉扯回正轨。 “屿哥,你是信任我,还是……在利用你对我的了解?”邝野闷闷不乐,“就这么狠是吧,那种时候还能咬牙逼我一把。” 裴屿心里一疼,也无话可说:“对不起。” “谁要听对不起。”邝野淡道,“行,就算那会儿你刚和她闹崩,一边应付她,一边又害怕影响我,可那之后呢,你到了新城市,基本和她断了联系,也不能悄悄找找我吗?” 裴屿稍稍沉默,而后说:“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候……一件双方都耿耿于怀的事,一旦没能当机立断说清楚,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生活有了新的条理,这件事就很难再提起——到中不间的时机,白白打乱你好不容易找到的新节奏。” 邝野偏过脸,生气生得更明显:“那你干脆现在也别提啊,你直接let it go,set me free,把我放生了吧。” 话题不愉快,裴屿却被逗笑:“什么放生……小野狗。” 邝野轻轻眯眼,捏住裴屿薄薄的脸皮:“居然还笑。” 裴屿拍开邝野的手,却眉眼弯弯的。 邝野又不说话了,断断续续的沉默就代表他在生闷气。 裴屿正绞尽脑汁想该怎么把人哄回来,乍然想到:“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基本和我妈断了联系?”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说漏嘴的邝野:“……” 裴屿一抬下巴,勒令:“说。” 邝野叹气:“她来学校找过我很多次,你不知道吧。” 裴屿脸色瞬间一沉。 “她找不到你,就来问我。”邝野言简意赅,“她一开始不信你真的……她觉得我们又演戏骗她——当然是我出的主意。后来我给她看了聊天记录,她认为我删过,我说我也不知道她哪天来逮我,总有来不及删的时候吧,她才将信将疑。” 第148章 裴屿攥紧一只拳头,浅浅的指甲都嵌进掌心——又被察觉到的邝野一点点掰开。 “所以啊,”邝野抓着裴屿的手腕乱晃,语气像说风凉话,很讨嫌,“还不如是真演戏骗她呢,我也不至于落个‘欲加之罪’,被判了一年无妻徒刑。” 裴屿没心思再调笑,从心底漫起寒意。 林亚男在没完全相信之前,会不依不饶多久呢? 他还以为林亚男的缄默代表彼此相安无事,可林亚男一直只相信她自己求证的。 裴屿的呼吸微微颤抖。 邝野就在这时说:“裴屿,我其实知道。那些消息不是你发的……我想到了。” 裴屿难以置信:“什么?” “开始只是猜测。我冷静下来之后回过头想,直觉你不会说类似‘当务之急应该好好学习’这种话,第一你知道我学习好得不能再好,第二这话像告诫不务正业的混子。”邝野顿了顿,“几乎确定是在她最后一次来找我,我给她看聊天记录的时候。最后的记录是‘你’发来的‘阿野’和我回的‘好’,她看完对我说了一句话,‘阿野,希望你真的别再联系他’。” 邝野好像不在意这话有多刺人,他向裴屿眨眨眼,不吝啬展示他的聪明:“她以前都叫我小野——人看到什么就会下意识重复什么对吧,更何况她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 裴屿愣愣的:“我操?这也行?” 邝野盯着裴屿,声音低下来,里面隐忍了许多被压缩的情绪:“你觉得我想和解的所谓执念是什么?裴屿,不是你突然的分手宣言,是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向我解释。我能猜到你后来是什么心理,正因为知道你的出发点都是我,所以我才会想‘和解’,不然我为什么不干脆找到你打一架?学校收发室领取录取通知书的签字单上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录取院校——” “裴屿,她找不到你,但你真以为,我找到你会很难吗?” 裴屿哑口无言。 邝野又深又重地呼吸:“我能配合你,但就是想听你亲口确认一句那些话都不是你,就想听你亲口把刚才那些缘由讲一遍,好安心我不是在瞎猜,那就行了。” 无论理智如何说服他,他都惴惴无法笃定,他身上有那样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哪怕到现在也不敢回头看,只有裴屿能带他突出重围。 “以前读高中是没办法,”邝野逼视裴屿目光咄咄,因为压抑而显得并不温柔,“但以后要再有什么,能不能两个人一起扛,至少商量着来?” 裴屿眼眶发热。 邝野把裴屿带离跑道,走到操场外漆黑的花坛背后,低头亲亲裴屿被咸湿泪水润泽的眼睛,又心软:“账号新密码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今年的生日视频我还等着上传呢,嗯?” 第76章 要是赢我 裴屿的眼睛被邝野弄得有一点痒,几乎要顺着细枝末节的神经痒到他身体里。 裴屿受不了这个,索性凶巴巴薅过邝野前襟,重重把人拉过来,抬脸迎了上去。 邝野就像刚才那样,单臂横揽裴屿后腰,得偿所愿吻了下来。 裴屿下意识闭目,没注意到邝野在亲吻他时是根本没有闭眼的。 邝野急于去找裴屿眼睑上的小痣,像亟待确认独属他的真实,可离得太近、周遭太黑了,那副令他日思夜想的漂亮五官好像模糊成亮暗程度不同的小片阴影,邝野怎么都看不清,只好用身体的其他感官代替眼睛去探索。 邝野含了含裴屿的下唇,试探地咬咬舔舔,像是想从裴屿这里获得一个明确又纵容的许可。 裴屿皱眉躲了一下,又痒、又细微地疼,让他难耐。 邝野就克制地退开,委委屈屈和裴屿碰着鼻尖。 裴屿却哑声说:“你想伸舌头……就直接来……” 尾音破碎在纠缠的呼吸里,邝野扣住裴屿后颈,无所顾忌很深地吻了进去。 那样锐利、那样执拗倔犟不肯低头的人,唇舌却那样温暖、那样细腻柔软几乎脆弱。 邝野基本毫无章法,只随心所欲去占领他想要的任何一个地方。 裴屿却接受得很是生涩,他的喉咙不自觉挤压吞咽,令他又恼、又耽于这种无间的亲密感。 十九年来都自如的呼吸——裴屿忽然不得其法,好像进气难、吐息也难,头脑很快就缺氧一样晕晕乎乎像要停止运转,他本能地小小挣扎,却意识到自己居然会腰软没力,是被邝野紧紧箍住才能站稳的。 裴屿的自尊心也用在这里,他咬了邝野一口,用暴力手段强行找回呼吸,才发现邝野其实也微微在喘。 裴屿立马平衡了,在这个谁也不比谁好过的当口胜负欲作祟,明明气息都不稳,还非要撩拨一句:“不会又要膨胀了吧,阿野?” 邝野掐在裴屿腰间的手力道就更重一些,滚烫掌心转而去牢牢握住裴屿手腕,而后拉着人大步流星往外走。 裴屿一下都没反应过来,被牵着鼻子拽走了才问:“搞什么……突然去哪儿?” “回寝室。我三个室友,两个a市本地人一个邻市人,刚军训完就都叫苦不迭跑回家休生养息去了。”邝野意味深长瞥了裴屿一眼,急忙的脚步却不停,说话间又有了从前那味儿,“我要是哥哥的话,一定不会刺激老老实实忍耐的人呢,但没关系,我知道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肯定也只是想跟我回去单独聊聊吧?” 第149章 裴屿:“……” 什么他妈的哥哥三连。 裴屿细致踩过点,问到了邝野的宿舍分配在哪一栋,但裴屿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被邝野堂而皇之拽进了楼——那家伙甚至还礼礼貌貌对宿管阿姨笑了一下。 他的宿舍就在一楼,刚巧阳台开朝校墙绿化那一头,不会有路过的学生看见里面。 邝野拉裴屿进屋、砰地关上门,顺势把裴屿抵在门板上,上了锁,也按亮了灯。 邝野哼笑说:“都怪我夜盲,想看清只能开着灯,学长不会不同意的吧。” ——裴屿蓦地仰头,袒露出明显起伏的喉结。 他艰难适应着突然朝他压过来的邝野的重量,以及邝野落在他脖颈的细密啃咬。 裴屿嘴里断断续续:“你要……看什么……” “看你。”邝野捞起裴屿t恤衫下摆,手探进去流连在腰腹,细细感受裴屿战栗的皮肤,喃喃道,“屿哥,我以后可不可以开着灯和你做?嗯?我可以吗?” 裴屿这下真的恼了。 明明恼,但身体却忍不住在发烫,耳朵像他妈熟了——但他居然说不出“没有以后”这种狠话。 他恼羞成怒,就反客为主,蛮横推着邝野进到屋里,一把将邝野按坐在不知是谁的椅子上,邝野不得已抬起目光,自下而上去看裴屿。 邝野不确定裴屿现在脖颈和耳朵这么红到底是气的还是羞的,但无论哪一种,他好像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很是机灵地冒出一句:“裴屿,你要不从现在开始追我吧,行吗?” 裴屿强撑颜面,故意嗤笑一声,忽然抬腿跨坐在了邝野身上。 他掐着邝野的下颌,迫使邝野抬头来迎他的视线,而后嚣张说:“不追了,我他妈是什么纯情男高中生吗——我们成年人一般直接用勾引的。” 十八九岁的男生,好奇、寻求刺激都是到期自动解锁的本能。 没多一会儿,裴屿白皙的脖间皮肤上就被弄出一些深浅不一的痕迹。 裴屿很不爽:“你他妈学医的不知道啃脖子危险吗?操,你倒是晒黑了,我明天怎么见人?” “不让你见人,”邝野抓着裴屿的腿根,把人往上掂了掂,“明天周末,你还是得在这儿陪我。” 裴屿低骂一声,被掂得差点重心不稳,惶急扶住邝野肩膀稳住身体挪了挪地方——邝野却很细微地抖了抖。 裴屿坐的位置太敏感、太危险了。 “……”裴屿被个玩意儿硌在腿根,张嘴就骂,“操。” 下一秒t恤下摆就又被撩起来,还被塞进嘴里咬着。 邝野眯了眯眼,但裴屿能感受到邝野克制之下的兴奋—— 裴屿不知怎么,心理上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 他喜欢邝野为他这样,更想看邝野因他而失控。 裴屿豁出去,抬手要解邝野的裤扣,邝野躬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凑上去埋在裴屿脖间舔舔咬咬,含混不清地讨好:“屿哥,一起,嗯?好不好……” …… 裴屿想直接扔了身上这件被溅得到处都是的t恤。 他薅了邝野一件衣服,回头就看见邝野默默把他们刚才坐的椅子和另外一把交换了位置。 合着坐的真不是邝野的椅子。 虽然并没有弄脏……但裴屿还是踹了邝野一脚,红着耳朵扭头洗澡去了。 邝野睡上铺,宿舍的单人床很是狭窄,等邝野也洗完澡爬上床时,裴屿正睡在床铺正中间,宛如这张床是他的一样,抻着长腿玩手机,看上去很是悠哉惬意。 邝野就撑在床梯边,人挂在外面,伸手去捏裴屿的脚趾,裴屿假模假式踹他,但还是侧身让出了半边床位。 “太挤了。”裴屿说。 “挤挤吧。”邝野应道。 “热,”裴屿挑剔,“别挨老子。” “那不行,”邝野摸摸枕头下面的遥控器,“我给你开空调,你让我挨会儿。” 单人铺不像出租屋的床那么好睡,裴屿和邝野也好像变得比当年更加手长脚长——占地方,但没有人提议说谁去借舍友的床铺凑合一晚上。 熄了灯,裴屿一身的疲惫,背靠邝野胸膛,缩在邝野怀里,却觉得舒适极了,恍惚间自己也似乎被熏成了柠檬薄荷味儿的。 “……邝野,我警告你,”裴屿迷迷糊糊睡着前,压着声音,“再乱摸我,你就滚去跳床。”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蹭我的。”邝野想让裴屿睡得更舒服点儿,就只松松垮垮搂着人,“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啊。” 裴屿哼笑:“这他妈不是什么好话吧?” 邝野就埋在裴屿肩窝里笑,呼吸弄得裴屿痒。 裴屿不耐烦:“能不能睡了,我让你搞得好困。” 邝野就亲亲裴屿耳朵尖,说“晚安”,裴屿都觉得邝野怎么突然这么黏人,但裴屿不仅不反感大男生腻歪,反而很是心安,无比踏实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终于又于旷野之上自在奔跑。 第二天裴屿挺早就醒了,主要是身上僵硬酸疼,倒不是因为别的,是某个家伙手脚并用不知道压了他多久,让他根本都没法动。 裴屿去拍、去推邝野的大腿,邝野就也转醒,挪开腿——然后钳住裴屿侧腰,磨磨蹭蹭地顶了上来,沉而悠长地深呼吸了一下。 裴屿:“……” 第150章 裴屿:“你那玩意儿他妈的不想要了?” 邝野在裴屿的人身安全威胁之下,被迫清醒了。 入目就是裴屿那截被狗啃一样的脖颈。 邝野无师自通什么叫牡丹花下死,上赶着去做鬼,抓过裴屿的手又来了一次。 再次牺牲一件t恤,邝野被裴屿货真价实踹了一脚,下床洗漱完,献殷勤似的出门给裴屿买早饭去了。 裴屿哼笑一声,赶走不复纯洁的讨嫌鬼,短暂睡了个质量很高的回笼觉。 等裴屿养好精神起床,懒洋洋爬下来洗漱完,坐在邝野的书桌前—— 昨晚压根没空,现在倒是能仔细看看邝野住的地方。 不算绝对规整但称不上乱的书桌书柜,书很多,资料和草稿也很多。 熟悉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以及…… 竖挂在侧面的羽毛球包,拉链上拴着一个玩具汽车小挂件儿。 裴屿喃声:“……心机狗。” 裴屿想起自己还有一支球拍在邝野那儿,似有所感地拉开那个羽毛球包—— 是鸳鸯色的两支拍子。 邝野果真把他的也一并带在了身边。 裴屿把自己那支拍子取出来端详,才发现邝野替他换了新的手胶。 这样一来,他手胶的颜色就和邝野球拍的颜色一样,而邝野的手胶颜色也和他球拍的颜色一样了。 就像他们的青春——裴屿和邝野相互置换了彼此血肉与灵魂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裴屿挥了挥拍,感觉还是那样趁手。 他问邝野:“你夸下海口要把我留在这儿,想让我陪你干什么?” 邝野沉吟片刻:“不知道,干什么都行,躺一天?” 裴屿提议:“那带我去试试顶级学府的羽毛球场?” 邝野夸张地叹口气:“屿哥,八百年了,你还是只会约我打球。” 裴屿嘴角一扬:“这次不一样。今天这场球你要是赢了我的话,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行。”邝野目光熠熠看向裴屿,“先说好,输了可不许生气耍赖啊,学长。” 第77章 旅行意义 没几天就是九月月底,中秋国庆双节一起放。 像裴屿这种提前把课时调换好了的,也不必受节假日调休的窝囊气,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十天假期。 梁源家楼下。 裴屿把三人的轻便行李规整进梁源车里,砰一声关上了后备箱,然后坐进了宽敞的车后座。 金玉坐在副驾驶,也没说帮个忙,就戴着个墨镜当老佛爷,等裴屿上车坐好,他就撩拨一下他那长长了的头发,发号施令:“行了,出发吧。” 梁源又当了一回司机,但这回除了有点儿操心以外,心情总体上还是比较轻松的——大概率不会再有什么需要跳车才能解决的烦恼。 但梁源还是会习惯性老妈子一句:“小屿,中秋这种团圆的日子不一样,不回家吧也行,至少打个电……” 裴屿直接啧声看向了窗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都说腻了,根本懒得再提。 反倒是金玉先受不了梁源跟裴屿唠叨,打断了梁源:“打什么电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妈什么样,一点儿信用没有不说,人家高三她也去闹,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也太自私了吧?大过节的你让裴屿上赶着找膈应去啊?你自个儿怎么不去?拿点儿榜样的力量出来呗。” 裴屿本人也挺认同金玉说的林亚男的“坏话”,他拍拍驾驶座头枕:“难为你一张狗嘴,居然也能吐出象牙。” 梁源:“……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好不好,少拿我说事儿!” 兴许是觉得自己话里嘲讽意味过多,金玉又故作姿态,在梁源面前叹了口气:“梁哥,今天本来就是出去玩儿的,一共就只玩儿两天,你别是时刻准备着跟小屿促膝长谈吧?又不是青少年心理课,你让小屿好好放松心情就行了,只要他开心,就比什么都强,是不是?” 裴屿把说出口没几秒钟的“称赞”又吃回去:“后面这两句还是不必要说了,你这么称呼我,自己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背了吧。” 梁源:“…………” 梁源:“你们两个!这趟玩儿回来就给我麻溜儿地滚去学开车!赶紧解放我这个司机!” 梁源在私立医院上班,休假情况比公立医院还是要乐观一些,金玉一个自由职业者——还是老板,只要他想,天天都是假期。 原本二人就想趁着长假安排一次放松心情的出游,但这次的短途旅行,意外是由裴屿先提出来的。 裴屿不仅提了出去玩的想法,甚至连时间地点都早已计划好了—— 临出门早两天,裴屿客客气气问了梁源和金玉一句:“你们两个想去吗?” 梁源哦了一声,当然以为裴屿是在跟他们假客气:“你是打算和小野出去玩儿吧?你俩去呗,那什么……小别胜新婚,我们干什么去当电灯泡啊。” 没想到裴屿微微挑眉:“我不跟他一路啊。” 金玉当即来了兴趣:“喔唷,别告诉我你和你那个小男朋友还没和好呢?你那个周末不是都睡在他宿舍了吗?啧啧啧那一脖子花里胡哨的……” 裴屿现在完全不避讳被金玉挂在嘴上调侃的这个称呼,他理所当然,如实告知:“我小男朋友,加入了他们a大的校骑行队,节假日队里安排了两天一晚的骑行活动。” 第151章 金玉不放弃任何一个调侃机会:“他们队里不让带家属吗?怎么不把你揣上一块儿去?” “谁说我不去?我只是不跟他一起去。”裴屿哼笑,“能坐车当然要坐车,骑那么久,多累,而且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梁源当即就明白了,裴屿不是邀他们同行,就是缺个给少爷开车的司机—— 邝野跟校队早早出发骑行前往目的地,而裴屿晚两个小时再出发去追,坐在梁源车里干干净净连风都不必吹。 但这回邝野属实是被金玉给冤枉了。 首先他加入校骑行队并不是主动的。 军训完没几天就到月底,邝野原本好好休息还来不及,但他从裴屿那儿得到一个正经名分之后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有了几分原先那种圆融好说话的感觉,对待什么事儿都收敛锋利浅浅微笑—— 钟秦发个流浪动物救助捐猫粮狗粮的倡议,邝野都去凑热闹捐了五十斤,落款还是“山与旷野”,并且在寄语里写了句“这次没关系,下次不要乱告黑状了哦”,此条消息在管理后台的志愿者之间口耳相传,最终传到钟秦那里,把只说了一句“阴晴不定”的钟秦无语得不行。 后来邝野把视频媒体账号的使用权重新拿了回来。“新密码”其实还是原先那个,裴屿修改过一次,后来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给改回去了,只是邝野在唯一一次反复登陆失败后,就像趋利避害一样,再也没尝试过,直到他再次在裴屿这里获得级别更高更优先的特殊权限。 邝野当初答应裴屿“明年再给你画个生日蛋糕”,骑行路线图版的,他也没有食言,一个人设计规划了很久,独自骑着裴屿喜欢的那辆车穿越大街小巷,剪视频做建模焦头烂额弄了一个星期,只是成品暂时没有交付给裴屿。 等和裴屿重归于好,他就把第二年的视频补发了,还久违同步发了一张里程数的截图在朋友圈里。 裴屿大大方方评论,管他要错过的、第三年的新里程——除率先知道消息的四毒之外,以郑智凯为代表的共同好友们才发现关系冻成冰渣子的两个人终于融雪,再次生了暖意。 但邝野还没想好第三年新的骑行计划,因为他想带裴屿一起,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并肩找到自由方向并追求自由的第一年、是他们最值得纪念的一个时刻。 邝野的规划还没成型,他这个私人爱好就先通过朋友圈,一传十传到了校骑行队干事耳朵里。 a大校骑行队作为队龄四年、以正规社团注册在学校组织名下的队伍,聚集了一群年龄不大但有一定经验的骑行业余爱好者,也肯定有一些因感兴趣而参与的纯新手。 像邝野能骑这种里程、这种配速的,一看就是体力耐力都比较好,且有一定经验,干事就想邀请邝野入队,正好又碰见邝野心情不错,邝野想着反正都要在“百团大战“中选一两个社团去玩,索性就加入了。 邝野加入校骑行队后的第一次活动,就是200公里——当然出于安全考虑,这次骑行路线规划走正规流程上报了学校,有专门的联络员,也不限时,往返途中都可以行行停停,只要在两天内完成并返程就算达成目标,最重要的是新手不要求上路,愿意参与的才跟带队车走,同时谨慎负责沿途的保障供给和意外处理。 a市的九月底十月初,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唯一的阻力就是无时不作的大风,沿路可能会稍微吃力一点,但总体来说算是比较舒服的时节。 邝野也去参加了活动细节商讨的会议,大三的队长讲完相关事宜,问在座的各位还有没有问题,邝野当时规规矩矩举了个手,礼貌又不完全礼貌地问:“请问可以带家属同行吗?” 就因为这一句话,整个会议的尾声部分就变成了学长学姐们对帅哥萌新情感生活的殷殷关心。 邝野也不吝啬,人还怪好地满足了大家的八卦欲:“家属当然会骑车,他也喜欢这个。不是,军训标兵女同学不是我女朋友,上台跳舞的那个也不是,你们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学姐?更不是什么学姐——他是我的学长,高我一级,不过不是我们学校的,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是我追他,追了两年。” 邝野眼睛亮亮的,撑着下巴一一回答大家的轮流提问,最后说:“我最近才刚刚追到他哦。” 众人:“卧槽——” 但邝野其实并没打算让裴屿全程跟队,他只是想让裴屿上他们队里的带队车,游览风景的同时,顺便担当他的私人专属后勤。 毕竟裴屿对骑行的经验只停留在浅尝辄止,唯一可以称得上短途的一次经历还是由伤心而起的发泄之举,上来就骑200公里还是有点儿压力。 裴屿那回发泄完情绪之后,浑身痛了一个礼拜,显然是只光顾着头脑发热,热身和运动后的放松都没做到位,而且压根儿也没注意把他随便租来那辆车子的车座调整到适合他的高度,让身体各处肌肉被迫长时间承受了更多的负担——这个重要的小要领是邝野后来告诉他的。 裴屿把当时出去骑行的事告诉了邝野,不为别的,其实只是想问问邝野当初为什么会换掉出租屋的锁。 邝野一怔,答非所问,肯定道:“……你回来过。” 裴屿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邝野却如释重负笑了笑——这大概是邝野心理上最后一个沉重负担了:“你看到我挂在奶箱里的备用钥匙了,是不是?你知道那把钥匙是专门留给你的。” 第152章 裴屿就闷闷地说:“……但迟了,抢钥匙没抢赢你的房东。” 邝野稍作联想,基本就能拼凑出来龙去脉,甚至连时间地点都能猜得精准:“看考场那天,趁我不在家,嗯?屿哥?” “嗯。”裴屿虽然别扭,但并不掩饰地应了一声。 邝野总能察觉有关于裴屿的任何蛛丝马迹,裴屿不以此为羞耻,哪怕他被邝野洞悉了他内心所有的挣扎和脆弱,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因为他和邝野已经足够亲密。从前他们彼此更多是相互分享,而现在,他们也已经是可以相互分担这些事的、确定的关系了。 裴屿理应回过头,告诉当初那个伫立校门口的孤单少年,“我没有让你白白等我”。 对于裴屿的问题,邝野倒是给了裴屿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高三,我妈找我要了一把备用钥匙。成年之后,我妈试着不再给我生活费,想看看我能不能独立生活,也认为我必须得有这个能力——高三当然没空打工,不过我有存款,她也是试探我到底有多少钱。我干脆就跟她说最后半年的租金我自己付,理所当然那就是我的私人空间了,所以我趁机换了锁。” 裴屿短暂愣了一下。无论邝野对他和父母间淡漠的亲子关系提及多少次,裴屿都有些不习惯,或许是他自己处于那样一个家庭的缘故。 也因此,裴屿每次都会心疼一遍邝野——无论在这样家庭下成长的邝野是否优秀得令人艳羡。 听说,如果想要对方变成什么样的人,朝着那个方向不停地褒奖他就会有所成效,裴屿希望邝野能变得依赖、依靠他,所以他对邝野说:“阿野,我还挺喜欢你黏着我的,像个不呼噜毛就瞎哼唧的狗东西。” 裴屿先前一直不能理解所谓热恋期,直到他自己思之如狂、想要变本加厉去弥补那段谨慎克制的少年时光。 狗东西邝野搂上来,抱紧了裴屿:“……那学长给我当骑行的后勤保障好不好。” “不好,我才不想跟你那堆学姐坐一辆车,她们不问死我才怪……”裴屿捏着邝野的鼻子强迫人退开一些,但对着邝野不知是真委屈还是装委屈的眼睛,裴屿还是承诺,“我问问梁哥和金玉想不想去自驾游,他们要是去,我让梁哥开车带我一趟。” ——于是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情况。 目的地在大约一百公里外,开车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旅途不长,人就不会疲惫,而裴屿一路都在期待和先出发的邝野“偶遇”,所以心情是那样雀跃。 裴屿曾一个人失魂落魄去过许多地方,但那好像都不叫旅行。 但这一次裴屿找到了旅行的意义。 金玉看着导航问:“你小男朋友骑到哪儿了?快追上了吗?你们商量好路线没有,靠不靠谱啊,别错过了。” “开了位置共享,很近了。”裴屿从背包里取出他自费购买的第一台相机——用的是从金玉那儿薅来的工资。 他不太娴熟但兴致勃勃开启录像,给了司机梁源和陪玩金玉一个特写镜头:“家人们,打个招呼——梁哥,你开车别他妈回头啊。” 梁源拿后脑勺对着镜头都还有点儿拘谨,金玉撩撩头发,骚包得不行。 裴屿介绍说:“这是……我两个野生的哥。” 大约二十分钟后,裴屿已经能看见坠在车队末尾的熟悉身影。 梁源放慢车速,裴屿小心用相机拍摄着越来越靠近的那个自在背影:“那是……我的阿野。”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本周的字数任务居然高达2w,大为震惊(但我不配这个榜单位置呜呜) 于是作者只好含泪化身时巨长加更到五章——并且本文完结在即啦! 后面还是会再交代一下林亚男 总之要感谢每一个收藏每一条评论!时巨长鞠躬! 第78章 搓点别的 梁源小心慢行,即将接近邝野时鸣了笛。 行进途中不方便讲话,风大也听不清,邝野就没有回头,而是伸出右手比了个大拇指,这样就算打过招呼了。 前后无车,也不是限速路段,梁源把车速放得很慢,隔着一小段距离缀在邝野后面,他有点好奇:“小野头都不回就知道是我们?” 裴屿把一路谈天都收录进相机——包括他的嘲讽:“梁哥,现在这把年纪是不是不会做‘追及问题’了啊?” “……”梁源妥协了,“行吧,他是能算到时间。” 裴屿就笑:“其实是我给他闪了个电话。” 梁源:“你小子涮我呢?” 金玉出声问:“嗳,他这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 就见邝野展开右臂,手在身侧下方,他五指伸展,而后重复上压、下压手腕,平平的手面做了个上下煽动的动作。 “哦,”裴屿翻译说,“他说前面路面颠簸,提醒你小心开车。” 梁源赞叹:“卧槽,这小子有点酷啊。” 裴屿哼笑:“我们先走吧。” “行,”梁源瞥眼导航,“小玉,农家乐那儿你订好桌了吧。” 金玉墨镜不摘抬手比ok,被梁源评价为“不要学人家耍酷”。 金玉:“……” 车子加速行驶,裴屿在和邝野一错而过时,看见邝野扬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沿途路过邝野他们车队的几辆车,直到领队的身影也消失在后视镜里,裴屿的目光才重新变得懒散起来。 第153章 他把车窗开了一条缝,清爽的自然风好像争先恐后涌进裴屿的肺,让他不自觉想要深深地呼吸。 他原先有一扇关不上的房门,令他的少年世界处处漏风,可他现在心有邝野,不再需要那一扇自我保护的房门,竟愈加希望有风拂过。 “我想像风一样自由——”正正好,梁源的车载音乐放道。 邝野他们上午骑行接近六十公里,领队稍微压了速度,没骑到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配速,所以骑了三个多小时,抵达沿途第一个落脚点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大家就把休整地点定在了一家农家乐里。 有的人在刚刚大量运动完时其实会没什么食欲,要稍作休息补充水分后才会感到饥饿,为了顾全所有人,午饭开餐时间定在十二点半,而下午恢复体力后,两点半才会重新出发。 裴屿三人追上车队后,再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就抵达了农家乐,比邝野他们早到四十分钟。 而骑行队的带队车后脚就到,和裴屿他们短暂打了个照面。 这处农家乐虽不大,但几乎座无虚席,裴屿之所以知道那是骑行队的车,是因为车子上贴了副小横幅,裴屿瞧稀奇多看了两眼,一不小心就和车上的学姐——也或许是和他平级的女生对上了视线。 金玉嘴贱:“在看你哦。” 裴屿平静瞥了眼金玉的长发,说:“也可能是在看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金玉:“……” 农家乐里有个宽敞清爽的院子,院中摆有竹桌竹椅供人喝茶谈天,想必夏天也算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裴屿他们小憩一会儿,而不远处骑行队负责后勤的同学们则要更加青春洋溢,他们把校旗和队旗拿出来展开,到处找适合合影留念的风景。 邝野一行五人推着自行车姗姗来迟,裴屿一眼就看见走在最前面、边张望边打电话的邝野——裴屿的手机即刻震动起来。 可电话还没来得及接通,邝野就被队友拉去参与大合照摆拍,邝野远远瞥见裴屿,眼睛和身体就“分道扬镳”不朝一个方向走了,裴屿举起震动的手机挥了挥,没接通,示意邝野先去忙。 金玉连半个字的打趣都是憋不住的:“你的阿野在学生堆里人气挺高啊。” 因为那句“我的阿野”又被金玉抓住不放的裴屿:“……” 热热闹闹的合照结束,领队招呼大家进厅,准备开饭,这时邝野才得以迅速停好车,独自脱离团体朝裴屿飞奔过来,裴屿起身迎他,被一把揽住了肩膀。 “一身汗。”裴屿啧声,口头嫌弃,但还是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条运动毛巾递给邝野,然后顺手接过了邝野嫌热从背上取下来提在手里的包。 邝野边擦汗边笑着说:“你最后还不是要给我当后勤——我想喝水。” 邝野自己肯定带了毛巾,也必然带了水,但裴屿没有多问,把自己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扔给邝野,转眼就被邝野仰头灌了个干净。 “给我吧。”邝野重新把他的包拿回去提着,“重。” 裴屿瞄过邝野裹在黑色冰袖下也看得出肌肉紧实的手臂,觉得自己也应该把运动健身捡起来了。 要不是近一年来身体状况有点差劲,他打个球还能输邝野一局? ……啧。 梁源和金玉站在裴屿身后,像慈祥老母亲和刻薄的后爸。 裴屿浅浅清清嗓子,有种当着野生家长面秀恩爱的新鲜感受,有点儿别扭,就指指他俩,对邝野说:“叫人。” 邝野这回的表现总算是没辜负他的人设,乖顺问好:“梁哥,金老板,一路开车辛苦了。” 金玉抖抖身上鸡皮疙瘩,只有梁源笑得像个不计前嫌的傻帽:“累了吧,好家伙真能骑……走,先吃饭去。” 裴屿也被邝野揽着往前走,他瞥过邝野背后那些好奇打量的视线,说:“你还是去跟他们一起吃,不要擅自离队。” 邝野点头:“嗯呐。我跟他们吃一会儿就过来找你,你给我剩一口呗。” 裴屿:“只订了三个人的饭,没你的。” “嗯……”邝野意味深长对裴屿说,“刚才队里学姐问我,能不能帮她要一个帅哥的微信——学长,你不会就是她说的那位帅哥吧?” “……不是,是金玉吧?”裴屿绷着脸一本正经,“我再给你加个菜……你想吃什么?” 邝野闷声笑,也不回答,低头在裴屿侧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小跑着归队了。 热烈的起哄声就传进裴屿耳朵里。 裴屿这边是张小方桌,骑行队那边订了一张十位加两座的大圆桌,刚好就在裴屿他们隔壁。 裴屿一边吃饭,还得一边受着隔壁那桌人的火热视线,搞得很没有食欲。 不过不一会儿邝野就离席坐到了裴屿这桌的空位上,裴屿总算能好好吃饭了。 金玉上次见邝野还是工作室那一回,当时的深沉boy和现在这位一脸纯情狗相的大男生完全判若两人……金玉觉得裴屿当时肯定是被人套路了吧。 金玉吃饭习惯小酌两口,今天这环境氛围,他也就喝个啤的,对瓶吹,比梁源还要粗犷很多,言谈举止和他那张精致的脸完全不搭嘎。 他试探地给了邝野一个玻璃杯:“喝点儿?” 梁源劝阻:“不是,人家骑行能不能酒驾啊?” 裴屿直接把杯子拿走:“少散德行。” 第154章 邝野顺嘴夸:“金老板海量?” 金玉一挑眉,显然得意:“能喝一斤多点儿吧。” “嗯,”邝野稍作沉吟,“我应该也差不多。” 这回换成裴屿惊讶了:“你能喝那么多?” 正当裴屿要往苦情的方向想——以为没有了他的陪伴邝野独自买醉把酒量练起来了的时候,就见邝野眨眨眼:“嗯呐,一斤醪糟粉子,还要加个蛋。” 裴屿无语片刻,而后短促一笑,他叫来服务员,真给邝野要了一份醪糟,要求卧个荷包蛋,然后裴屿才回头睨了邝野一眼:“贫吧。” 梁源还在旁边傻乐:“你人还怪幽默嘞!” 金玉:“…………” 老子是这小鬼逗人开心的工具人是吧。 操,印象非常不好。 邝野他们骑行队在农家乐订了钟点房供五个骑手休整,但因为经费有限,只够订两个标间,能让几人轮换着洗个澡、换个衣服就行——邝野携家属出行的好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 邝野没和任何一个队友一间房,裴屿提前想到这个,替他单独订了一间。 午饭后,大家依从安排各自休整,梁源金玉、骑行队后勤都挺着个肚皮晾在院子里,相差十来岁的两拨人居然聊到了一块儿去。 而邝野挎着包跟在裴屿屁股后面,去了不同方向的房间,等裴屿一打开门,就推搡着裴屿一起进了屋。 邝野那个包里除了水杯毛巾之外,还装了一些基础修车工具以应对突发情况,真挺沉的——顾不上它时丢落在地上就明显砰地一声。 邝野这回自己背靠在门板上,钳制住裴屿两个手腕,硬生生把人拖进怀里,急不可耐似的低头去亲,嘴里还模模糊糊说:“钟点房当然还是要和男朋友来开……屿哥,嗯?” 裴屿皱着眉,假模假式地躲:“你他妈在想什么下流东西……好烦,滚去洗澡。” 邝野把裴屿一只手反剪在身后,顺势一勒裴屿的腰:“可不可以一起啊。” “我又没出汗,”裴屿不甘示弱咬回去,“你还指望我给你搓背?” 邝野含着裴屿下唇哼哼唧唧:“……我指望你给我搓点儿别的。” ——此人出言不逊,稍后就被裴屿一脚踹进了浴室。 裴屿冷笑:“蹬鼻子上脸,你他妈洗冷水吧。” 邝野洗澡,裴屿就躺床上玩手机,但一个视频都没来得及看完。 拢共只洗了十来分钟,裴屿被邝野打断无数次,一会儿不用这儿的洗发露,让裴屿去包里给他找他自带的,一会儿又没拿毛巾和换的内裤,又让裴屿给他递——身体力行地遵照裴屿对他的要求,实实在在做到了“黏人”。 裴屿被烦得不安生,干脆冲进去一把关了水,毛巾粗暴地扔在邝野头上,趁邝野被短暂蒙住眼睛,他的手就不耐烦地拍出一点点沐浴露,探下去给邝野“搓点儿别的”。 邝野蓦地仰头。 毛巾滑落下去随意搭在脖颈,邝野靠着瓷砖,湿漉漉的手下意识摸进裴屿衣服下摆,掐住裴屿侧腰,裴屿把额头砸在邝野前胸,脸埋得有点低,只给邝野看一对绯红的耳朵。 “……这下能老实了吗?”裴屿终于重新仰起脸,甩甩手,微微喘声问。 “溅到了一点,别使劲眨,”邝野抬手在裴屿眼皮上轻轻一抹,才又看清那枚惹人关注的小痣。他哑声道,“屿哥,乖,闭一下眼睛。” ——邝野被裴屿收拾了一顿,老实了。 下午两点半重新整装出发时整个人就言笑晏晏、神清气爽。 裴屿扭头把自己关进梁源车里生闷气,决定回去以后就学开车,这样下次跑路方便一点。 中午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冲个澡又闹了一阵,根本来不及躺下安静会儿,就又要出发了。 但下午只剩下不到四十公里,邝野他们两个多小时能够骑到目的地。 梁源开着车,带裴屿二人先行出发。 上半程,邝野压在队尾,一是为了保证所有人不掉队,二是为了等裴屿追上来。 下半程,邝野和他们大三的队长交换了位置,他来骑领队,一是因为他有经验,能及时给身后的队友提供路况信息,二是因为他想第一个抵达有裴屿在等他的那个目的地。 旅途的终点是a市周边某座小山景区,但他们不上山,也不准备骑山间绿道,毕竟去程一百公里,虽然顺利完成,途中有休息,但大家也足够疲惫了。 因此他们预约了山脚下的露营基地,基地里居然还开设有大澡堂子——不过是集洗浴按摩健康娱乐于一体的那种。 一群人热热闹闹相约洗澡,刚才的疲惫全然不见,突然又有了很旺盛的精力。 邝野和裴屿当然也不好在人群中做什么不文明的事,只在微微烫肤的池子里肩膀靠着肩膀,在水面之下轻轻牵手。 洗去来时劳顿和风尘,邝野换上舒服的私服,把速干的运动衣裤送去洗。 裴屿评价说:“哪儿来的少爷,还挺会享受服务。” 邝野挺无辜的:“晚上和你睡帐篷,衣服没地方挂啊。” 裴屿轻声笑:“梁哥订了个亲子房,三个床,天花板还能开着看星星的那种——我怎么不知道我晚上要和你跑到野地里去睡帐篷……” 邝野和裴屿就这样一路闲扯,混在彼此的伙伴中,慢慢悠悠往露天烧烤那边走。 第155章 天已经黑了,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但邝野始终都把胳膊绕过裴屿后颈,小臂垂下去,牢牢抓着裴屿自然而然送上来给他牵的手,两人就好像连通了体温,共享着一份烘人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突然掉落一章(下章在周一,明天没有),附赠一道小数题—— 已知:阿野骑行时速20公里,小屿坐车时速60公里,阿野提前两小时出发。 问:小屿多久能追上阿野? ? ? 小屿:不追,我勾引????? 第79章 官宣照片 在和邝野一起去睡帐篷之前,裴屿先回了一趟梁源订的亲子房。 梁源在洗澡,金玉闲得无聊,在处理一点工作。 裴屿没有房卡,是金玉给他开的门,见裴屿回来还故作惊讶:“你今天回来睡?你的阿野不收留你?” “我把包放下,懒得提,你明天直接帮我带去车上。”裴屿提着包进屋,“把你漱口水给我。” 金玉嗤笑,扔给裴屿一瓶漱口水:“要亲嘴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得随时注意口腔清新啊。” “你什么毛病?”裴屿啧声,“睡帐篷我他妈明天拿什么洗漱?——哦,洗脸的有没有?” 金玉无语片刻,又摸出两个压缩毛巾:“往上倒点儿水就行,水不用管我要了吧?” 裴屿把包搁在最小的那张床上:“这床有没有一米五?” “没有,亲子房,这是‘子’睡的,”金玉趁机打趣,“所以你梁哥估计也没想着你要回来睡——唉,孩子长大咯。” 裴屿不理睬这些话,拿着他土匪一样从金玉那儿抢走的物品,又从房间薅走一瓶矿泉水,这才转身离开:“东西谢了。” 裴屿回到露营地的时候,邝野正在支帐篷。 邝野以前没搞过这个,所以兴致盎然,他一贯动手能力很强,不知是不是得益于拼搭模型的手感,他对牵拉结构也好像并不陌生。他们队伍里能熟练支帐篷的人并不多,同学看他那么利落,还以为他是老手,偶尔还叫他去帮帮忙。 裴屿由远及近看在眼里,觉得邝野学东西一向都这么快,当时为了教他而加快超前学习进度时也是这样,专注而机敏。 这样的人是他的男朋友……还挺令人骄傲的。 他现在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骄傲了。 裴屿走过去,朝热情向他打招呼的陌生同学点点头,看上去一副清冷、难以接近的样子,但他其实暗暗绷紧了脊背。 第一次以家属身份和邝野的朋友碰面,虽然算不上紧张,但高低还是有点儿生疏。 等不再有那么多目光注视他,他才松了口气,蹲在邝野身边,下意识让邝野挡住他:“……好像不怎么需要我帮忙?” “帮不帮忙都行,”邝野眨眨眼,“但是我需要你。” 裴屿很轻一扬眉:“搞什么,你现在怎么……张口就来的。” “嗯?”邝野最后检查了一遍帐篷是否牢固,而后拍拍手上沾到的一点点灰尘,笑着问裴屿,“不喜欢听真心话吗学长?” 裴屿踩松鞋跟,把鞋脱在外面,然后钻进帐篷,邝野替他扶了一下门帘。 “你们所有人都租的双人帐篷啊,”裴屿坐在帐篷里,把矿泉水、漱口水还有洗脸巾都扔在一边,双臂撑在身后,抬眼看邝野,“你还要继续站在外面吗?” 邝野跟旁边同学说了两句要休息了之类的话,就也钻进来,拉上了帐篷。 接下来就是邝野和裴屿的私人时间了。 邝野栽倒在裴屿身边,把裴屿捞进怀里:“所有人都租的双人帐篷,安全,也不用支这么多个,到时候懒得收拾——但好像只有我特意要了双人睡袋嗳,队内都没有情侣。” 裴屿问:“所以你同学全知道了?” 邝野一顿。 他想起来……他来之前只跟裴屿说,他跟队里提了“带家属”的事,裴屿可能还以为他提得隐晦,同学见到家属是个男的之后都是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 他好像没告诉裴屿他已经在活动会议上大放厥词……彻底踹了柜门。 邝野拉开睡袋,招呼坐在面上的裴屿也一起躺进来。 睡袋很快就暖和了,邝野毛毛虫一样往下缩缩,憋憋屈屈蜷起身体,然后把脑袋挤进裴屿颈窝,闷声闷气,悄悄把这事揭过:“……差不多都知道了哦。” 裴屿应了声,短暂沉默,最终还是问:“阿野,你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吧。” “能有什么不好的。”邝野鼻尖抵住裴屿脖间皮肤蹭蹭,嘟嘟囔囔,“学长,我可不可以补一条官宣朋友圈?嗯……你要是觉得不好就算了,我没关系,我听你的。” 习惯性萦绕在裴屿心头的浅淡忧虑蓦地散了——他已经不再处于担心旁人目光的那个时候了。 他会永远记得邝野当初说,“我们是坦坦荡荡的”。 裴屿把邝野的原话一字不落奉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裴屿伸手揉了揉邝野的脑袋:“发啊,为什么不发,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邝野亲昵搂着裴屿的腰,他很大一只,缩在这里就像是要努力把自己全都塞给裴屿。 “我想想发什么啊……”邝野拖长调子轻声说。 “想归想,”裴屿一脸冷漠把邝野的狗爪子从衣服里拽出来,“不摸我脑子不会动?” 第156章 邝野就撇撇嘴装委屈。 裴屿忽然闪念想到,以前他们俩读高中的时候,其实他很少有“这家伙比我小啊”的想法,一是因为小不了多少,二是因为邝野总是那样稳定,成绩稳定、情绪稳定、状态稳定,大多情况下都是邝野在给他提供一个同样稳定的臂弯,让他疲惫时总有依靠。 可最近裴屿却偶尔能感觉到邝野的一点点幼稚和毛躁……是邝野越来越愿意向他撒娇的缘故吧。 裴屿笑了笑,捏住邝野鼻子:“喂,你有点儿可爱呢。” 邝野下意识闭气:“……?” 这只帐篷的顶上是双层的,一层透明一层遮光,可以拉开,邝野坐起来,露出透明顶,又重重倒下去舒展身体和裴屿一起仰面平躺。 裴屿拱拱邝野肩膀,邝野就习惯性把手臂抻给裴屿枕。 北方的夜晚星群明亮,他们这个位置的视野意外很好。 邝野看着“星空顶”,抬起另一只手臂,往上指了指:“要不就这样拍个照片吧,屿哥,你拿下手机。” 裴屿有点后悔嫌重没把相机背出来,因为真挺漂亮的,略显逼仄的一隅之地仍有自己的一方星空。 裴屿也举起一只手,心里琢磨既然是要拍官宣照片的话,他们是不是也得像别人一样搞个倒土不洋的造型,就迟疑问:“我们是要……比个什么手势吗?” 邝野:“行啊。” 于是裴屿就把自己的手凑近邝野的手,犹犹豫豫、非常羞耻地比了半个心。 同时伸出大拇指的邝野:“……” 裴屿:“…………” 裴屿手机一扔,面无表情:“拍个屁,不必再宣,你男朋友现在没了。” “那不行……噗。”邝野手脚并用把裴屿紧紧压抱住,笑得肩膀抖抖抖,好容易抖完能正常说话了,“咳,重新来过,屿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刚刚是我没发挥好。” 裴屿黑着脸纹丝不动。 邝野就把裴屿那只软绵绵一点力气都不愿意出的胳膊架起来,然后五指慢慢交错进裴屿的指缝里,松弛而舒适地握着:“这样好不好?” 裴屿浅哼一声,最终还是按下拍摄键,快闪了几张。 照片是简单拍完了,但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像粘在了一起,分不开了。 裴屿和邝野脑袋凑脑袋,一个拿着手机,另一个去划屏幕选看照片,最后挑了张两个人都最喜欢的。 邝野伸着手指操作裴屿的手机,把原图发给自己,然后存了图,开始编辑朋友圈。 裴屿就看着邝野打字,根本不需要问,裴屿在心里默念“山与旷野”,邝野就同步打出这四个字。 唯一与过往不同的是,邝野忍笑在文字后面打上了一颗红色的小心心。 裴屿哼声,也把照片放进自己朋友圈,编辑上一模一样的文字,最后打了个竖拇指的表情上去。 非常记仇。 邝野提醒:“你记得……” 裴屿手很快,不等邝野把话说完,动态已经发出去了。 发完他锁掉屏幕,把手机扔到一旁,也不是特别在意有没有人给他评论,然后才回头看邝野:“记得什么?” 邝野:“……记得设置你父母不可见。” 但裴屿显然并不是忘记了。 他既没有表现出忧虑,也没有说把刚才的动态删掉重新再发一次。 而是笃然看着邝野的眼睛:“你不是也没屏蔽白阿姨吗?那我也不要。我以前好像说过——邝野,我不要跟你‘偷情’,你以为我开玩笑?” 邝野张张嘴,最后却没说话。 裴屿知道,邝野是在担心他,却不会把担心强加在他身上、不会动摇他最好的决定。 邝野就像他的后背,支撑他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裴屿主动凑过去亲亲邝野,亲完又舍不得离开似的,嘴唇温存地贴在邝野嘴角,说话声音很轻:“我的阿野又不是见不得人。” 邝野就深深地吻下来。 帐篷里空间有限,薄薄一层材料也不隔音,灯一照还能看见人影。 起初还好,动静不大,邝野只是吻得深,让裴屿身上有些发软,裴屿干脆就懒洋洋任凭邝野反复按他的脖颈、搂他的腰。 可后来裴屿不自觉彻底变成了仰躺的姿势,反应过来时邝野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而且……他的胳膊还支棱在邝野肩颈上。 裴屿艰难回过神,收回一只手去推邝野,哑声:“下去……外面能看见吧。” 邝野顿了顿,卸力趴在裴屿身上不动了:“……我等会儿就好。” 裴屿被个玩意儿戳在腿根,自己也不好受:“你别压着我,我他妈不疼?” 邝野:“……” 邝野这才翻下去侧躺,但……也顺便把裴屿翻了个面背对自己。 裴屿压低声音:“搞什么……喂!” ——看上去就像邝野从背后抱着裴屿老老实实睡觉一样,但裴屿宽松的运动裤……和内裤,都被拽下去卡在膝弯。 他被邝野握在手里,邝野得寸进尺,蹭他的腿缝。 裴屿太赧然,对这种接触感到陌生,陌生到让他微微战栗,脖子整个红了,皮肤都是烫的,却居然还能感受到邝野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 邝野和他咬耳朵:“我给你弄,你奖励我,嗯?屿哥……行不行……” 裴屿低骂:“你妈的……动都在动了还问我行不行?操……” 第157章 邝野动作太轻,太磨人,就老是好不了。 裴屿不耐烦地皱眉,把腿交叠起来,夹了一下,勒令:“快点弄。” “……嘶。”邝野就在裴屿耳廓上留了个鲜明的牙印。 临到关头,裴屿突然说:“等、等一下!” 邝野声音比平时喑哑得多:“……现在好像等不了。” 裴屿就背过手,去推邝野小腹:“我拿了压缩毛巾,弄一张挡一下……你他妈别弄在睡袋上让人家给你洗……” “好,好,”裴屿说什么邝野都能应,“你弄吧。” 但答应得虽然果断好听,邝野却也完全不等,裴屿只好一边被迫摇曳,一边把水倒在小小的压缩毛巾上,手又很抖,一不小心就洇出痕迹。 …… 第二天早上,裴屿面无表情回到亲子房洗脸。 金玉奇怪:“我昨天不是给了你压缩毛巾吗?” 裴屿把冷水泼在脸上,耳朵又有点发烫,咬牙切齿回答:“给狗用了。” 金玉意味深长挑了个眉。 梁源就听了一半:“什么狗?” “精力旺盛,像狗一样,”金玉嘴不饶人,“昨天中午一次,晚上还来,啧,还得是你们男大学生身体好啊。” 裴屿:“……” 裴屿反驳不了,只能强行梗着脖子,磨牙说:“你别太羡慕了。” 回程路上,邝野他们骑行队原路返回。 原本裴屿是计划和他们走相同路线,但裴屿……腿根有点疼,昨晚上什么都没有,就那么硬生生地磨……裴屿扔给邝野一句“我们走高速回去”,就先溜之大吉了。 车上,裴屿把没来得及充电的手机连上充电宝,想看看一晚上过去,评论区里都有些什么显眼包发言。 微信里也有很多消息,来自散落五湖四海的狐朋狗友,也有一些来表达震惊之情的同辈表亲。 不出裴屿所料,也有林亚男的消息。 但裴屿没想到林亚男头像边是数标是2,他还以为会是20或者无数个来电。 裴屿点进去看,脸却瞬间沉了。 [妈]:[你回家,或者我去找你] [妈]:[图片] 照片里是邝野给裴屿织的围巾,围巾旁边,有一把锋利的剪刀。 作者有话说: (有sei注意了之前屿哥离家时带走的东西吗?????) 第80章 不用改掉 一路,梁源和金玉随意谈天,车里气氛轻松愉快——如果裴屿没有这么早点开林亚男这条消息的话,或许偶尔还能加入他们,给这次旅途画个圆满句号。 可惜他上大学以来搁置的、逃避的那些问题,不可能永远这样搁置、逃避下去,就像一辆抛锚在路上的车,如果选择弃车步行,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他想去的地方呢。 裴屿初中时,总是想与父母争一个对错,他希望父母能接受他的观点、承认自己的独断,直到他经历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中考、来到育才,他又发现人人都有难改的习惯,更何况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他放弃争论,沉默以对、忍耐脾气,但那些沉默和忍耐当中饱含“父母为什么不能认同我、尊重我”的困惑,反而让他更加压抑窒息。 裴屿是在离开家的那个瞬间才想明白,原来他始终都待在一个误区里——事实上别人不接受他的观点、不接受他的行为都没关系,他一样能好好地活着,重要的是自己接受自己。 无论那个“别人”是谁、是不是他最亲的父母。 他永远有权利无所畏惧地、自由自在地,去成为他自己。 裴屿看着林亚男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微微出神。 他离家时是在闷热夏天,心慌、着急、难过、不舍……种种负面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连衣服都没带,只仔仔细细收走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和邝野有关的东西——唯独忘了冬天一过就被他小心收进衣柜的那条围巾。 林亚男趁他不在时,或许又借着收拾房间的由头,翻了他的东西,才找到这条漏网之鱼。 裴屿努力摆脱和释怀,还是会感到一点不解,为什么林亚男作为他在这个世上的至亲,总是会把他在意的东西拿捏成用以威胁他的“把柄”。 裴屿没有着急回复,他撑着下巴看向车窗外清新的风景,慢慢平复着心情。 晚饭前,裴屿接到邝野的报备电话时,对邝野说:“我记得晚上你们队里还有聚餐吧,要喝酒的话……我去接你?” 邝野笑着说:“那我多少得喝一点儿,专门等你来接我。” “也别喝太多,至少脑袋要清醒着吧,”裴屿也笑,好像听见邝野的声音,心里就不再那么阴沉,“我还有点事要跟你讲,你不是说……让我有什么都跟你商量着来吗。” 邝野短暂沉默,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裴屿在说什么:“那我晚上不去聚餐了,你在哪儿?我现在来找你。” “不用,也没那么急,”裴屿至少还有心思玩笑,“去聚你的餐,不要让你同学说我干涉你社交,等会儿给我个定位。” 挂了电话之后,邝野就及时把餐馆定位发给裴屿。 [旷野]:[我吃饱就滴滴你] [旷野]:[你来接我,我就可以早点溜] [旷野]:[有什么给我发消息] 裴屿情不自禁勾了嘴角,回复说“好”。 因为是假期,裴屿也没在学校寝室待着,他在工作室,外卖才吃了一半,邝野的消息就来了——裴屿也猜邝野总会这样想尽办法以他为先。 第158章 “我出门了,餐盒你们等下一起丢。”裴屿扔下一句,就抓着薄外套急匆匆走了。 “又不吃饭!”梁源的呵斥也被裴屿关在屋里。 裴屿到餐馆时,邝野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还提着打包袋。 裴屿走过去:“不是吃饱了才叫我吗,怎么吃不够还带点儿走?” 邝野自然和他并肩沿街走:“我吃饱了啊,怕你晚上没好好吃,这家锅贴挺香的,给你尝尝。” 裴屿好奇往口袋里瞄了一眼,仿佛隔着包装都能闻到香味,就觉得肚子里确实还欠点儿东西。 “你室友应该都回家了吧。”裴屿问,“没人就去你寝室,有人就去开房,我今晚上想跟你待着。” 邝野都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带裴屿回学校了,听见后半句又临时换了个app:“我的建议是直接开房。” 裴屿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寝室多半没人:“傻比。走了,回寝室,你的床舒服点儿。” 邝野佯装遗憾,但裴屿清楚,邝野是在逗他开心。 学生聚餐,选的餐馆倒也不会离学校太远,裴屿和邝野打车回去,十来分钟就到了。 裴屿一路都没说话,就和邝野手臂靠着手臂,闭着眼睛放空脑子。 邝野就守着他,不打扰他的安静。 到了寝室,裴屿趁邝野洗澡的时间,美滋滋吃完了一份锅贴——因为觉得太好吃了,吃到一半还端着餐盒跑去敲邝野的门,邝野一脑袋泡沫浑身是水,眯着一只眼睛,被裴屿投喂了一个锅贴,咂摸咂摸还真挺香的。 裴屿用邝野的杯子接了水喝,吃饱喝足,又从邝野衣柜里挑衣服,准备当睡衣换。 邝野洗完出来就看见裴屿穿着他的宽松t恤,光着一双漂亮的腿,正在套短裤。 邝野直接回想起当年合唱比赛,裴屿拿错女生的演出服回家,还有求必应穿了裙子给他看——裴屿在还是个纯情高中生的时候好像就已经会在无意识中勾引他了。 邝野凑过去亲亲他脖子:“你去洗吧。” “我下午回来就洗过了,冲个脚就行,”裴屿摆摆手示意邝野,“床上等我。” 邝野:“嘶。” 裴屿:“你他妈又在想什么下流东西?” 十月初的a市还不到供暖的时候,但晚上也很有秋日凉意。 裴屿熟练钻进邝野的被窝,自己找了个舒坦的姿势,然后打开手机,把林亚男的消息拿给邝野看了。 裴屿都有点儿无奈了:“八百年了,她还是这么喜欢威胁我……怪我,我当时真的想漏了,什么都拿了,连陶艺课的小玩意儿都带走了,就是忘了围巾……对不起。” “这怎么也要对不起,哪里又对不起了?”邝野的重点似乎都不在围巾上,居然翻起旧账,“说起来……你是不是当时答应把你做的羽毛球交换给我,结果拿走了我做的球拍,最后也没给我你的羽毛球?是有这么回事儿吧学长?说好的交换定情信物呢?” 裴屿面无表情:“你记错了,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土匪,拿你个小玩意儿怎么了?” 邝野抽抽鼻子,装可怜:“没怎么,就是有点儿可惜,我还挺想要的,但你不想给我就算了吧。” 裴屿硬着头皮,答应:“……下回你到工作室来,拿走拿走。” 裴屿拍拍邝野的腿:“说正经的。” 邝野就先了解裴屿的想法:“你怎么打算的,这会儿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裴屿说:“我不会听她的回去,倒不是因为别的,过两天曾一本要来a市玩,去年把他落下了,我怎么着都得给他当个导游。她要来我也没办法,但又没有地方可以接待她,学校不行,梁源金玉那儿更不行——她看见我又和梁哥联系上了,她不得更疯。” 邝野说:“要不你就说自己有安排了,元旦再回去,围巾剪就剪了吧,她不把我手剪了就行,我再给你织一条。” “凭什么给她剪,那是我的东西。”裴屿皱眉不悦,“她哪里等得及元旦,让她过来吧,外面吃个饭,订个包间。” 裴屿就准备回复消息。 [山与]:我这边有事回不去,你不嫌麻烦就来吧,围巾带给我,不要乱动我东…… 邝野看着裴屿打字,在裴屿把消息发出去之前,就握住了裴屿的手,然后抽走手机,叹笑说:“嗳,屿哥,那么多应对家长的小绝招,我以前白教你了?你不想让她给你打一晚上电话吧。” 裴屿微微扬眉:“那你来。” 邝野想了想,用裴屿的微信回复林亚男。 [山与]:之前没机会带你逛a市,你要过来的话,这次就顺便转转吧,航班订好发我 “就这样。”消息发出去之前,邝野给裴屿确认了一下,“她等着你冲她发火呢,这样她才有理由发更大脾气。你也不用表现得太在意那条围巾,你可以给她那样的感觉……比起围巾来说——我,就在你身边陪你,所以其他用来寄托感情的东西都不是很重要,这样她才会觉得威胁不到你。这次你们见面的重点还是沟通对吧,给她个愿意说话的软态度,伸手不打笑脸人哦。” 裴屿其实没有多少头绪,只能把他脑子里纷杂的想法都倒给邝野,但好在邝野总是能帮助他理清。 除了一点,裴屿强调:“那条围巾也很重要,她如果真的剪了,我会非常生气。” 邝野抱着他说“好”。 第159章 裴屿又嘀咕:“真该让梁源见识一下你的话术……免得他老是觉得我对你有西施滤镜……” 邝野:“?” 没多一会儿,林亚男就回了消息,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在得到回音后立马回拨电话过来,只有一张航班号的截图。 裴屿叹口气,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果然是早就把机票订好了,不管得没得到我的回复。” 邝野问:“什么时候的机票?” 裴屿说:“明天一早的。” “好,我约个车,设个闹钟。”邝野直接决定说,“早上我送你去。” 裴屿一顿:“然后呢?” “然后?”邝野想了想说,“然后我就坐机场线慢慢回来呗?” 裴屿很轻摇摇头,邝野还以为裴屿是不想他专门去送一趟,结果裴屿却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瓮声瓮气:“你陪我一起去见她,行不行?” 邝野脑子里瞬间闪过不下三种不合适的理由,但张嘴却说:“行。” 裴屿只在邝野这里得到过不带埋怨的、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让他忐忑的心安定下来。 裴屿紧了紧胳膊,闷声:“我妈可能要骂你,如果她打你……我肯定拦着她。” 邝野就笑。 裴屿继续说着他的想法:“我就是要让她亲眼见一见,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我。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邝野微微低头就能亲到裴屿额头,寝室明明没有别人,但邝野说话仍旧很轻,像他对待裴屿时的那种特有的温柔:“屿哥,你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其实想过……你有时候犟起来那个样子,和林阿姨也挺像的,认准了什么就一定得做,特别执拗。” “……”裴屿没法反驳,但还是有点不开心,“这话你要不是在床上跟我说的,我就揍你了。” 可裴屿知道邝野并不是说他不好的意思。 “家长身上的毛病,在我们身上也多多少少能看见点儿影子,毕竟是在那种影响下长大的,屿哥,你觉得我像我妈吗?”邝野伸了个懒腰,说这种略显沉重的话时却一向没什么负担,“很像吧,我很像她。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调整。” “调整?”裴屿问,“不用改掉吗。” “不用啊,”邝野坦然说,“不怎么能改掉吧,而且我们只要把它们用在好的地方就可以了——你永远不会不要我,我……” 裴屿哼笑:“你怎么?” 邝野翻身压住裴屿:“我至少看上去人模狗样,能让你自觉戴上西施滤镜?” “傻比。”裴屿勾着嘴角,按着邝野的头,让邝野低下来和自己接吻,“……早知道今晚上应该去开房的。” “嗳……”邝野佯装遗憾,眼里却全是笑意,“我不是早就那么建议了吗。” “嗯,”裴屿被亲得舒服,索性闭上眼,“以后这种事……我多听你的。” 第81章 生而不同 “我从记事开始,就一直住在他们单位上分的房子,那房子原本是我爷爷的,后来留给了我爸。我爸妈在体制内稳定工作那么多年,积蓄肯定是有的,但他们攒钱买的新房一直没住,据说……”裴屿一顿,“是为了我将来结婚准备的。” 第二天一早,裴屿和邝野一起坐上提前预约的车,出发去机场。 邝野本来穿了件牛仔外套,结果外套被裴屿一眼盯上,邝野临出门前就遭遇打劫——估计这件外套也会像那个陶艺的羽毛球拍一样有去无回,成为土匪的战利品。 车上,裴屿没有补瞌睡,而是开始给邝野讲一些他家里的事。 “婚房啊,”邝野倒不意外,“我可以住进去吃你的软饭吗,学长。” “我更希望他们去住那套房子,养老,宽敞点儿也舒服点儿。”裴屿说,“以后有能力,我就自己买一套小点儿的房子,没能力,就找个上班近的地方租着。我不觉得父母必须给我买房买车、出这出那,毕竟谁给的钱谁就硬气,我自己住的地方不要其他人指手画脚。我成年后,他们就该多考虑他们自己的生活。” “就像我妈对我那样?虽然我也不介意你来吃我的软饭,但你会有那个能力的——也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是你这种想法。”邝野忽然说,“嗳,屿哥,我们以后得住一起吧?” 裴屿轻笑,故意道:“你少烦我,我要跟你同城异地。” 邝野撇撇嘴装委屈——这一招现在用得很是熟练。 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航站楼。 下车时,司机多看了裴屿和邝野两眼,裴屿没有理会,邝野甚至笑了笑。 裴屿循着路标去找接机口,想起他和邝野在机场的重逢,顺便就问:“说起来,你刚来那天,当时出来那么多人,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邝野当场把朋友给卖了:“钟秦提醒了我,让我注意着点,万一你会来,叫我别错过。更何况我本来也在猜你会不会来,就走得慢,落在后面人相对少,找你也方便一些。” “钟秦?我还以为他肯定不会多嘴——也可能是席彦撺掇他告诉你的。”裴屿有点意外,转念想想又能理解,“看来你那段时间是真的把他烦得不行。” 邝野的目光就飘飘忽忽移向别处。 裴屿又想起来:“对了,当时你还撞掉我一个帽子,我忘记捡,你记得赔我。” 第160章 邝野:“……” 好不讲道理、好会倒打一耙。 但邝野嘴上:“嗯呐。” 机场广播通知林亚男所在的航班落地了。 裴屿面色不改,但脊背下意识紧绷,邝野没有出声安抚,只是搂了搂裴屿的肩膀,也胜过言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能眼观六路,邝野出门还特意戴了眼镜。远远看见林亚男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把手揣回兜里,并肩站在裴屿身边,像一个熟稔的亲近朋友。 裴屿招手:“妈。” 邝野的笑容和第一次去裴屿家做客时并无不同,也没有一点忸怩:“阿姨好。” 林亚男看上去憔悴,这让裴屿感到有些难过和心疼。 她胸口起伏得很明显,看着邝野的目光仍然充满了显而易见的责备和不悦。 在林亚男问出“你来干什么”之前,裴屿先提过林亚男手里的简单行李,他犹豫了一下,像邝野刚才搂他那样,轻轻搭了林亚男的肩膀:“出去再说吧。” 林亚男愣了愣,到了嘴边的呵斥也没能说出口。 她很久不曾这样略显亲昵地接触过裴屿,上一次和裴屿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裴屿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话听到反胃,只留给她一道穿着冬衣也显得单薄的背影。 可从什么时候起,她儿子的臂弯已经变得这样宽敞了呢? 走出航站楼,邝野招停一辆排队接客的出租车,叫师傅开了后备箱,然后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裴屿先前一直忐忑,他不喜欢也怕看见邝野对林亚男的好意落空,但邝野表现得并不热络,既不抢着帮忙提东西或开车门,也不特意找话题谈天说地,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反而让裴屿感到放心。 裴屿把头转向窗外,眼睛却往前瞄。 邝野就对着后视镜故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安抚裴屿,叫裴屿不要担心。 车里一直很安静,开了一截路后,最先开口说话的居然是健谈的司机师傅,他看了邝野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育才毕业的?——哦现在叫……叫什么来着……” 邝野很随意地跟师傅聊天,说:“明德,我是。您怎么知道?” 师傅眼睛一亮:“那你是不是那个……今年考了七百多分的那个小伙子?” 邝野笑了一下:“这您也能认出来?我现在是在a市呢吧?” 正堵着车呢,路面上就没哪个司机的表情有这位师傅这么雀跃,他一拍大腿:“咱们是老乡!我举家到a市谋生活,以前也是育才的,当年学校还是职高呢……与有荣焉啊,真想不到我们那个烂泥堆儿里也能飞出凤凰……” 师傅很是感慨,讲他的青葱岁月讲了一路,邝野侧耳倾听,偶尔还配合搭话,没一点儿不耐烦。 临下车,师傅还在感慨“多优秀的小伙子啊”,说什么都要让自己儿子也向邝野看齐,邝野还跟师傅握了握手——见到学神必须握个手传递一点迷信分。 目的地是林亚男下榻的酒店,酒店是裴屿订的,位置和环境都不错,裴屿希望林亚男能休息好。 裴屿从后备箱拿了林亚男的行李,也不管林亚男是不是在留意他和邝野说话,不太顾忌地对邝野说:“你一天到晚的招不招摇?干脆开个握手见面会吧,赚来的钱都能配辆新车。” 邝野笑笑,说话声音比平时小一些:“找时间是得去看看,也给你配一辆吧,一起骑。” 林亚男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她不懂的话题,只是看着裴屿轻松又骄傲的表情短暂出了神。 裴屿管林亚男要了身份证,去帮她办理入住,去前台前,裴屿略显犹豫地看了看邝野,邝野冲裴屿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和林亚男独处一会儿,裴屿这才转身走了。 林亚男把手里的纸口袋攥得很紧。 一直以来,她和裴屿的沟通大多都是无效的,特别是从裴屿来a市读书后,她向裴屿发出的许多信号都不再有回应——所以她看着裴屿和邝野之间那样默契甚至无需言语的交流,才会觉得如此刺眼。 趁裴屿不在,林亚男生硬地对邝野说:“你没听我的话,还是来找他了。” 邝野不着痕迹叹了口气,简短而鲜明地说:“我听他的。” 办理入住很快,裴屿去而复返,看邝野和林亚男好像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的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妈,我帮你把东西提上去,你先休息,我们去附近看看有什么吃的,等下来接你吃饭。”裴屿示意邝野,“等我会儿,马上下来。” 邝野表里如一、言行一致地听裴屿的话:“嗯呐。” “不用了,”林亚男却打断裴屿,抬眼看着邝野,“你也一起来。我们关起门,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不要再跑到外面去丢人了。” 裴屿一皱眉:“妈。” 邝野却答应:“好,那就打扰阿姨休息了。” 房间里有一张商务桌,林亚男抓着口袋坐在桌前转椅上,邝野把床尾的脚凳搬到对面,和裴屿一起坐下了。 林亚男把口袋往桌上一扔,盖在面上的雨伞滚落出来,露出了底下压着的那条围巾,裴屿拿出来检查,见完好无损才放了心,赶紧抱在怀里。 林亚男已经在发火边缘,她语气很不好:“裴屿,我就不该让你来a市读书!到底要怎么样你们两个才肯分开?” 第161章 裴屿提起读书的事就想发火,邝野在桌面下轻轻拍了拍裴屿的腿。 裴屿把火气咽下去,林亚男的情绪却反而更激动,她眼眶很红,声音颤抖:“是不是要妈妈死在你面前你才后悔?” 裴屿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每当他认为自己能够应对林亚男了的时候,林亚男都会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上飞机也没法携带什么利器,林亚男趁裴屿沉默,干脆抄起桌上玻璃杯就要往没铺地毯的地面上砸—— 邝野一把握住林亚男的手腕。他一眼看穿林亚男举动中的威胁意味,毕竟以前也有混混砸了碗拿碎片弄伤了裴屿。 林亚男无法摆脱,高声道:“你干什么!” 邝野对这玩意儿很不待见,脸终于冷下来:“阿姨,您想清楚,您如果用这个威胁他,是能起作用——但从此以后,您和他之间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安危’来维系了,您真要这样吗?” 林亚男瞪视邝野,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卸力,邝野也松开她,但把杯子拿远了:“抱歉。” 裴屿捏捏鼻梁,胃里翻搅的感觉终于压下去一些,但还是条件反射有点儿想吐。 裴屿手一摆,显然是烦透了,居然对林亚男说:“妈,我跟你沟通不了,我每次都抱着沟通的心态来找你,但跟你说话实在太累了,没几句就要跟你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再无限循环,我不想浪费时间。这样吧,另外一个当事人也在,干脆你们俩聊吧,我闭嘴听一会儿。” 邝野很轻一挑眉,显然在憋笑。 林亚男有那么一瞬间震惊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难以置信挤出一句:“裴屿,你居然让一个外人代替你跟我沟通?” “我从中学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痛苦和压力,基本都是你给我的,而所有的愉快和喘息基本都是他给我的——妈,他才是站在我这边的。你永远想推翻我、抹消我,只有他能让我‘成为我’,成为更好的我。”裴屿眼睛一抬,视线咄咄,说话不像从前顾虑那么多,反而更痛快,“随便拦个出租,师傅都能把他夸出花,他根本不需要证明他多优秀,你凭什么觉得是他带坏我而不是我该偷着乐?就算有人说他‘美中不足是个同性恋’,那些人也只能咬牙切齿羡慕嫉妒他未来能拿到的年薪,妈,同性恋不耽误赚钱的。显而易见我和他在一起才过得好,我不求你支持我理解我——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林亚男气急:“你!……” 被裴屿授为代表发言人的邝野夹在中间看着这对母子脸红脖子粗,只好出来当个理性派。 “阿姨,不知道我高中班主任您还有没有印象,就是那位被贴在展板上的特级教师牛仁。”邝野说话语调平稳,不疾不徐,让林亚男和裴屿都安静下来,“牛老其实有关注到您来学校找我。他私下和我聊,我也没藏着掖着,基本是抱着发泄的心态把来龙去脉全说了。但您知道牛老听完,开导了我什么吗?他说他从事教育工作二十年来,最大的费解就是——” 邝野几乎一字不落复述牛仁当时对他说的话:“人生而不同,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家长,要削尖了自己孩子的脑袋,让他们往同一个模子里钻呢?教大家一样的知识,意在公平,而非整齐,人终其一生要学会发扬所长,不是压抑天性,世界五彩斑斓,人没有权利消灭彩虹。” 邝野对林亚男笑了一下。 无论林亚男如何待他,他始终没有对林亚男不尊不敬过,也始终是那样坦荡的:“阿姨,裴屿他没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改的。” 裴屿很深、很重地呼吸。 林亚男施在他肩头的压力,就这样被邝野不卑不亢地牢牢顶起了一角。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完结章了哦,鞠躬! 第82章 新倒计时 回大学城的地铁上,裴屿有点儿恍惚:“我妈居然叫我们滚出去?不是威胁我要把我关起来,或者闹到我学校去自作主张要我办退学——而是叫我们滚出去?然后呢?什么都没说?单纯滚了就行?这算不算一个好的开始?” “算吗?算吧?得算,肯定得算。”邝野挤坐在裴屿身边,仰头活动颈椎,长叹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滚出去’这句话这么亲切,刚才紧张死我了……” 裴屿偏头看邝野,感到无比稀奇:“你刚才居然是在紧张吗?” 邝野点头:“嗯呐,起码比高考紧张吧。” 两个人无言相视一会儿,然后各自埋头笑了起来。 “嗳,我真没指望她能突然来个反转一下子就被我感化,或者突然开窍理解我、支持我,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我觉得她只要能慢慢放手不管我,就是我目前能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自由,”裴屿被林亚男疾言厉色赶出酒店,居然浑身轻松,“剩下的就熬吧,熬时间。熬到我能带你回家过年的那天。在那儿之前,我都不会害怕、不会气馁,我们这一回的新倒计时不再只剩下几天了,不再是几个月或是几年……” 裴屿瞥了邝野一眼,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是我们生命的尽头。” 邝野轻松一笑:“嗯,慢慢来吧。” 那一句话,邝野也总会等到裴屿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天。 “我得做好你大学毕业林阿姨会不断给你安排相亲的心理准备……肯定会给你介绍同事的女儿——她对你配偶什么要求?我也算是体制内的子弟吧?我爸还当官儿呢,哼,我这出身哪一样差?也就性别差点儿……”邝野自顾自嘀嘀咕咕,把裴屿逗得发笑,裴屿笑了他的心情就也跟着好。他歪头碰碰裴屿脑袋,“屿哥,你刚刚在你妈妈面前夸我了——就是有点儿凶,光看表情还以为你骂我呢。” 第162章 裴屿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赧意,但却很是坦然:“夸都夸了,狠话也都放出去了,你以后千万好好混,不要演什么天之骄子自甘堕落的蠢戏来打我的脸。” 邝野答应说:“嗯呐。我一定争取拿个让别人咬牙切齿羡慕嫉妒的年薪。” 裴屿问:“说起来,白阿姨……是什么态度?” “同上,大概也希望我年薪高,最好能自己给自己养老。”邝野眨眨眼,“我有能力过好,她和我爸就不管我,你也知道,他们的生活重心一直都在他们自己身上——为了能自在点儿,我也会努力往上走的。” 裴屿眉眼弯弯:“拔尖了就自在了是吗,一直拔尖一直自在,就你他妈能做到,真讨人厌。” 裴屿肩上来自原生家庭的压力还是很重,但他慢慢也卸下一点点包袱,邝野心甘情愿帮他背起来,并且不会感到负担。 他们未来便也能重振旗鼓、尽量轻装上阵,哪怕路初极狭,而总有豁然开朗、云开月明的时候。 经站停靠,地铁车门打开,走上来一位牵着小朋友的年轻妈妈。 这会儿车上人很多,没有空位可以坐,裴屿刚好离她们很近,就起身站到邝野面前,把座位让给那位妈妈:“你抱着她坐吧,我们马上下车了。” 年轻妈妈抱着小朋友,让小朋友给裴屿道谢:“宝贝,快给哥哥说谢谢。” 小朋友难得听话懂事,不闹不乱动,奶声奶气说:“谢谢哥哥!” 裴屿低头,很温柔地笑了笑。 邝野还坐着,忽然捏住了裴屿的手腕。 裴屿晃晃手,疑惑:“你干嘛?” 邝野示意自己的腿,仰脸朝裴屿做口型:“哥哥,我也抱着你坐。” 裴屿放松站在邝野腿间,拿膝盖撞了撞邝野的大腿,意思别丢人现眼。 邝野对裴屿的反应好像很不满意,就又依依不饶摸出手机打字,很快裴屿手机一震,收到了两条消息—— [旷野]:[你让她抱着她的宝贝] [旷野]:[那我就不是你的宝贝了吗哥哥?] 裴屿抓着吊环,侧头把脸埋进自己臂弯,笑得肩膀发抖。 坐地铁悠悠哉哉回到大学城附近,邝野带着主动说了一句“饿了”的裴屿找地方吃饭。 裴屿一边咯吱咯吱啃着绿油油的菜梆子,一边在邝野的建议下,给林亚男发去亲切友好的中国式问候——“吃了吗?” 裴屿原本想等林亚男稍微冷静一点后,再陪林亚男一起吃顿晚饭,但林亚男却回复说“晚上的航班回家”。 裴屿怔了怔,觉得林亚男这一趟一趟跑得实在太费劲,又觉得……有点难以言喻的心酸难过。 裴屿连菜叶子都咽不下去了,邝野叹口气,当即洞悉了他在想什么:“裴屿,你没有不孝顺,这是两码事,就像林阿姨那样逼你,你也不能说她的出发点不是爱你,但爱过了头就会成为控制欲,你孝顺过头连这种事都听她的,就会失去你自己。” 裴屿忽然想起家里早中晚变着花样的饭菜,眼眶湿润起来,半晌收拾好心情,终于还是点了个头。 “真难啊。”裴屿叹道。 “想点儿开心的,”邝野安抚说,“曾一本同学后天不是要来玩?学长,能不能顺便带上我?我也没逛过城里呢。” 裴屿一扬眉:“你不管他叫学长了?” 邝野啧一声:“我以后会好好说话的。” “别啊,”裴屿就学着邝野的语气逗人,“你接着作,接着表演茶艺,我没关系,谁让你是我的宝贝呢。” 邝野:“……” 邝野:“今晚开房,这回你得谦虚听取我的建议。” 裴屿却拒绝:“不去。” 正当邝野准备开始装委屈时,裴屿忽然往邝野的微信里发了一串数字。 [山与]:[071122] 邝野看了一眼,问:“七二二、幺幺二二,我们的生日——是什么的密码?” “金玉帮我找了合适的公寓,昨天提前赶回来的时候,已经签了合同。”裴屿撑着下巴去看邝野微微错愕的表情,“公寓是密码锁,没有备用钥匙。梁源和金玉,我只会在他们过来玩的时候给他们临时密码,固定密码只告诉你。阿野,你们是不是也有大一不能外宿的规定?周末查寝吗?你跟室友关系好不好?让他们帮你打掩护行不行?” 邝野看着这串密码,一时有点说不出话,嘴上要跟他“同城异地”的裴屿,已经在他乡为他找好一个可以舒适落脚的地方,一如少年时候他为裴屿提供一个吾心安处。 他们互为彼此的栖息之地。 邝野匆匆忙忙跑去结了账,从行为动作上看,完全看不出此人平时是个还怪成熟稳重的小伙儿。 买完单,邝野轻轻推着裴屿的背把人带出餐馆,催促:“快快快,打车打车。” “急什么,傻比,”裴屿拽着邝野往旁边便利店一拐,眼神促狭,睨了邝野一眼,“不得先买点儿东西?” 邝野愣在街边,不一会儿耳朵微微红起来。 “屿哥,”邝野稍稍垂眸去看裴屿眼睛,喉结幅度很小地滑了一下,小心确认道,“……可以吗?” 裴屿本来是存心要调戏人,他就是喜欢看邝野与平时有所反差的、手足无措的样子,但在邝野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他鲜明感受到了邝野对他克制的占有欲。 第163章 裴屿忽然也别别扭扭开始不好意思,没了刚才的坦荡,嘴硬说:“咳,你不要以为你赢我一场球我就次次都让你,我他妈还是有实力跟你不相上下……” 邝野一把攥住裴屿手腕拉着人往便利店里走:“让你上。” “我……呃?”裴屿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操,他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做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功课,唯独他妈的没有这条啊! 邝野却蓦地偏头靠近裴屿滚烫的耳朵,低声笑:“让你——骑在我身上,哥哥。” 裴屿:“……” 你妈的。 在a市这样一座城市、在大学城周围这样的地段,租到像样的、面积能供两个人住下的公寓,要么得花大价钱,要么房东是冤大头。 裴屿,土匪一个,就靠“打劫”亲友为生。 邝野,“净身出户”,穷苦学生一贫如洗。 显然房东是个冤大头——房东是金玉的朋友,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头脑发热跑到景区开民宿去了,名下房子都懒得管,金玉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问人家出不出租,房东先生大手一挥,象征性要了点租金,就便宜了你侬我侬的小情侣。 后天一早。 闹钟震动了两下,就被邝野手快按掉,但裴屿还是被吵醒了。 他皱着眉,扭头窝进邝野怀里,盖得不太严实的被子滑开一些,露出肩头斑驳的红痕和脖颈隐约的齿印。 裴屿哑声:“……再睡十分钟。” 邝野回过手,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裴屿的头发:“不然你先睡,我去接曾一本?我看着时间打电话叫你,你手机记得开声音。” “不,十分钟就起。”裴屿眼睛都不睁,心情也不好,“一天两晚,我他妈不能出门透透气?” 自知理亏的邝野:“……能。” 虽然说好是十分钟,但裴屿在“出门透气”和“干脆睡死”之间犹豫不决、磨磨蹭蹭,最后折腾了半小时才起床。 幸好闹钟设得早,不然还得让曾一本等。 个高腿长的两个大男生挤在一起洗漱,胳膊肘碰胳膊肘。 衣柜里衣服算不上多,但并不泾渭分明地混杂着属于两个人的东西。 裴屿随手一抓,抓到的总是邝野的。 时间还非常充裕,裴屿和邝野早早出门,乘坐公共交通去往机场,在接机口等待去年因军训而错过a市抱团旅游的曾一本。 没多久—— “屿哥?屿哥!真是你!瘦成这样都他妈不认识了,你怎么搞的比我一军事化管理的还瘦?”曾一本上来就跟裴屿勾肩搭背,和高中时候没有一点儿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曾一本下意识埋怨邝野,“你俩重新联系上一个多月了,邝野,一个多月你都没把我们屿哥喂胖点儿?” 邝野深感任重道远:“曾一本学长,我会努力的。” “你他妈别瞎努力,”裴屿磨着牙,“带我做了两个晚上空腹无氧的是哪个傻比?” 邝野浅浅清清嗓子:“……” “卧槽?”小曾同学归来仍是纯真好骗,“你们在恋爱关系中也要卷死对方吗?” 裴屿:“……” 曾一本高了、黑了、结实了,理着很短的寸头。他虽不再痴迷于是龙还是蟒的花臂纹身贴,但中二期似过未过,路上跟裴屿和邝野吹嘘自己学车所有考试都是满分过的,因为以后要开飞机,开车都是洒洒水。 裴屿和邝野都笑。 一起长大的少年们慢慢吞吞、打打闹闹地并肩而行,看不出谁来自“育才”,谁来自“明德”,各有各的“学比山成”。 曾一本也听裴屿和邝野讲了很多事,古早的比如——裴屿毕业那年邝野把人打进医院背上缝了十多针,近日的比如——邝野陪裴屿一起直面了找上门来的林亚男。 曾一本听完只能感慨:“披着羊皮的狼人……邝野,你他妈才是那个‘套牌’的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啦!因为作者时间安排的原因,更新频率不高,本文内容虽然不多,连载期却拉得很长,让大家追更感到疲惫,是作者的问题!但作者有在努力存稿,新坑争取每周多更! 是的作者开新坑啦!一位可爱的老读者——简称老可爱,之前在评论区提到都市搬砖,作者新坑真的是写这个,在那条评论里哈哈哈哈哈的宝们记得给有求必应时巨长点个收藏! 番外不定期,但肯定有,有想看的内容也可以评论(因为现在还没写一切皆有可能),之前承诺全文订阅6rmb左右,现在看来应该是超了,番外会设置成免费章节(需要研究研究怎么搞)。 总之感谢大家的陪伴、鼓励和支持!我们下一本有缘再见啦!感兴趣的话请给作者一个收藏!爱大家!鞠躬!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